本书由久久小说网www.txt99.com为您整理制作 =============== 《荒年》 作者:洛缃月 =============== 第1章 大旱 天气闷闷的热,让人从心里往外冒火。 李梅使了吃奶的力气,才从井里打上来大半桶水。 谷堆村附近没有河,村人吃水都去后山一眼泉处担水,洗衣洗菜就从井里打水。 全村一共两口旱井,东头一口,西头一口,都是全村伙着用。 旱井的水全靠流进去的雨水,如今大旱了两年,井里的水也难打了。 旧木桶里的水,颜色土黄,在太阳下一照,还能看得清里头漂的泥渣。 李茹瞥了一眼就把眼睛转开了。 这大半年,洗的菜,穿的衣,都是这种水洗出来。 这不是从前啦,她讲究不起了。 一个是时间不对,二个是地点不对。 在半个月前,李茹还是个在家里娇生惯养的独生女。 她大学里学的是旅游管理专业,毕业也不想呆在一线城市当漂流一族,就直接回家乡找工作。 家乡沁城是个四五线小城,物价低,气候好,冬天有暖气,夏天不大热,要是没啥大志向,就一辈儿呆在沁城,那日子是挺滋润的。 李茹是正经一本大学毕业,要找工作不难,很快就进了沁城附近的一家小旅游公司。公司宿舍就挨着工作地点,薪水还行,活也不累,一礼拜回家一次,每半年还有十天假,小日子过得挺安逸。 可是安逸的小日子过了才两年,她就遇上事,穿越了! “二梅姐啊!” 一声飞扬的招呼打断了李茹,李茹顺着声儿望过去,就看见个中年媳妇担着两只空桶,倒腾着两只小脚,飞快地走了过来。 “红霞你也打水啊?” 李茹一瞧见她,头皮就有点发麻。 这媳妇叫张红霞,是本村有名的快嘴婆娘,眼尖嘴快爱叽喳,走东家窜西家,哪家发生的大事小情,就没有她不知道的。 要光是爱八卦也就算了,关键张红霞她还爱传闲话,出主意,架桥拨火那是一把好手。 偏偏她跟原身李梅还是有点拐弯亲的表姐妹关系,这快嘴红霞见了李茹,哪回不拉着她说上个一箩筐的话是不算完。 先头李茹初穿乍到,两眼一摸黑,不知道自己是个甚情况,有个人在耳边把东家西家,本村外村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给她拨拉过一遍,那当然是不错,可是等李茹已经大模约知道了这是啥时代,啥地方,原身又是啥情况之后,再听红霞叨叨叨就不大入耳了。 光是翻来覆去地说些陈芝麻烂谷子也没啥,可逮着她这个当娘的挑拨些她家儿女的小话…… “二梅姐啊,你今儿可是享福喽,你家双贵在河逮了好几条大鱼,最大的,没有三斤,也有两斤半!” 快嘴红霞顾不上打水,把担子往地上一放,就凑过来迫不及待地拉呱上了。 这李梅比她大两岁,娘家住得近,从小就在一处耍。 李梅娘家富裕,家里两儿一女,爹娘兄弟都娇惯李梅,因此她吃得好,打扮得俏。 张红霞家就差远了,本就穷,生了仨闺女一个弟,她排老三,嘴再快也争不过弟弟,跟李梅简直没法比。 等后来两人都长大出嫁,李梅娘家陪送的东西有新打的桌椅箱笼,两身花布衣裳,四块布料和好几样瓶罐,红霞呢,穿了身不打补丁的衣裳顶个红布当盖头就出嫁了。 李梅男人长得高,模样也好,两口子的日子过得挺好。 红霞男人呢,矮墩墩的跟个冬瓜似的,人还窝囊。 人比人气死人,羡慕嫉妒的快嘴霞从前背地里可没少跟村上人传李梅的淡话:做饭不利索还不香,不下地劳动,仗凭男人出力气,简直把男人当成了长工,她成娇小姐一样…… 等后来快嘴霞生了俩儿子,而李梅好几年只生了个丫头片子,快嘴霞心里才算是找补回了,经常抱着她家光屁股娃去李梅家串门,说是来跟二梅姐姐说说话,实际上都是显摆自己生了带把的儿子。 等李梅男人一病死了,快嘴霞往李梅家来往得更勤快了。 当然快嘴霞也不是光兴灾乐祸来的,偶而还顺手帮点小忙,送个瓜呀,提把柴啊……但对李梅来说,还是弊大于利,李梅家里有一丝儿风吹草动,只要让快嘴霞见了,不到一顿饭的工夫,全村就都知道了,等两顿饭的工夫,附近的几个村,就都传到了。 比方说今儿,李梅儿子双贵在河里摸到了鱼,李梅还没见双贵呢,快嘴霞倒是先来报信了。 李茹扯了扯嘴角,“哦,那是不错……红霞快打水吧,我先回了啊……” 她才担起水桶要走,红霞赶紧拦住,冲着李梅挤了挤眼。 “将等等……” “二梅姐啊我和你说了,你可不要心难受啊……” 李茹木着脸,内心冷漠。 知道我心里难受,你就别说了呗! 但李茹心里也清楚得很,一般这话当了开头,那传话的要是不说口,那是才心里憋得难受哩! “咱村好几个孩都一齐下河了,就数你家双贵逮得鱼最多,不过回来的时候,双贵往西王庄那条大路走的,敢是,去瞧他三姨了?” 红霞说着就瞄着李茹的脸,“大柱,小椿,二蛋他们都回来了……估计双贵一会地也就回了。” 她这几话,要是给不知情的听了,那准保觉得没啥。 可要是给个熟悉李梅家情况的听了,那就不是个味了。 原来李梅出嫁以后,好几年才生了个闺女,闺女不到两岁,男人就没了。 说起来那会还年轻,再寻个男人也正好,可李梅跟男人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有感情,就不想改嫁,再一个也怕再寻了男人对闺女不好,就打算一直守着,正好跟娘家在一个村里,兄弟们还能照顾些。 倒底是家里没男丁,李梅寻思着天长日久的不算话,恰好好几年前河东省那边上来了一帮河东人,说是发大水遭了灾,到河西这边寻活路,一个个黑眉碜眼,破衣烂衫,饿得瘦巴巴的娃孩放在萝筐里挑着,在附近几个村里都讨过两天饭,住了有小一月了这才往别处去了。 如今年岁不好,三年一小灾,五年一大灾,尤其是河东省,动不动就发大水,老百姓遭了灾一般就两条路,要么往东下邮洲,要么往西上河西省来。 谷堆村里就有一家是从河东省逃荒过来的。其它村里河东人也不少,尤其是是河东女人。 逃荒来的河东女人不要彩礼,给口吃的,有个住的就乐意给村人当媳妇,所以位于河东河西交界处的几个村里,划拉指头一算,三个里头就有一个是河东媳妇。 李梅的儿子双贵就是逃荒来的。 双贵他们村都遭了灾,一家老小跟着村上人上河西讨饭,路上饿死了好几个,只余下双贵他娘和他姨三蛾。 双贵那会已经五岁知事了,他娘和他姨带着他逃荒到了河西谷堆村这一带。 离谷堆村十来里地有个小村西王庄,村不大只有十几户人家,双贵她娘和他姨倒是麻利,吃过一顿饭的工夫就在西王庄寻下了婆家,他姨还好,是个黄花大闺女,那家喜滋滋地接进门,办了酒就成了亲。 他娘寻的那家男人,年轻的大小伙子还没娶过亲,就有些不乐意多个拖油瓶,逼着他娘把双贵送人,这不,打听了一大圈,知道李梅这个年轻小寡妇要抱个儿,就把双贵给送来了。 李梅把五岁的双贵养到十四岁,说起来,比起村里旁的亲孩儿来还待得好,可就是养得不亲,双贵的娘和姨嫁在西王庄,他娘嫁过去没两年就生孩儿没生下来死了,他姨倒是过得不歪,也生了孩儿,可心眼儿太多,时不时地碰见双贵就要吹吹邪风,挑拨上几句,次数多了,双贵的心眼就给吹歪了。 在村里,十四岁的小子都能当半个劳力用了,可双贵呢,一让他下地就偷懒耍滑,溜号磨洋工,说他几句吧,他就敢顶嘴说些亲的不亲的话…… 这儿子简直成了李梅的心病了。 半个多月前,就是双贵这小子因为担水浇地的事,不听李梅的不说,还故意去给他亲姨家干活,把李梅气得就过去了。 李梅过去了,李茹就来了。 第2章 闺女 李茹才醒来那会,可真是如同晴天里打闪,吓懵了。 任哪个正是青春年少的姑娘,突然醒来看见自己身边站着一溜儿半大孩子,哭着喊自己娘,那能不傻眼? 她穿越的这原身,都已经三十五岁!是仨孩子的娘了! 最小的闺女是亲生的,叫王小兰,今年九岁。 最大的男孩儿是五岁抱来的,叫王双贵,十四岁。 还有一个老二闺女叫刘绵花,十三岁,居然,居然是收养的童养媳! 绵花也是从河东逃荒来的,是原身李梅收养了双贵以后,又过了三年,又有一帮河东人来讨饭,绵花家里爹妈都没有了,跟着本家的伯伯上了河西,本家伯伯就索性替她寻了人家。 李梅觉的这小闺女长得秀气,脾气好,要是给双贵当媳妇,将来李梅当婆婆受不了气。就给了本家伯伯一斗谷,把绵花留下了,算是童养媳。 说起来李梅还有个亲生闺女王小兰,等孩儿们都长大了,把王小兰说给双贵也是可以的,不过在谷堆村这十里八乡好像没有这规矩,一家子里当兄妹养大的孩儿们就算没血缘,也都不兴成亲。再加上李梅家里人口少,日子过得仔细,不愁吃的,多养活一个也算是行善积德了。 二十三四岁的妙龄变成三十五岁孩子妈…… 大山沟里的小村,交通靠走,通信靠吼,柴火灶,黑油灯,露天厕…… 还是赶上大旱两年的荒年! 李茹刚来的那几天,灰心丧气,总想去找口井跳一跳,看能不能再穿回去。 但结果下来,她还没行动呢,就被村里的几个眼尖老婆婆看见,拉着她苦口婆心地劝了半晌,顺便闲话又传了全村:东山房家寡妇跟儿治气,气晕一回,还好悬气得要跳井…… 李茹还能怎么办? 只好老实地当她的中年带孩寡妇。 后来又没过几天,天天碰上快嘴红霞,大事小事稀奇事,都跟往外倒豆子一样倒给李茹,李茹这才明白了原身的前因后果。 最让她惊悚的是,原来她是穿到了她家的老祖宗身上! 这原始荒凉的小村子,竟然就是她的祖籍! 李茹是在沁城出生的,祖籍老家谷堆村离着沁城有七八十里地,听着不太远,谷堆村也归沁城管辖。可那路,就算是修好了盘山公路,那也是一山连着一山高,穿来绕去,千山万壑,不是有胆子有能耐的老司机,压根不敢上这条山间路,就这样,老司机开着车也得两个多小时! 李茹家在李茹姥姥那辈就进了城,李茹只在小时候跟着长辈们回过几次老家,一个被原始森林包围的无人小村,小孩儿特别稀罕,小李茹玩得别提多开心了,可惜的是村里没人住,房子都败了,她们每次都是当天来当天走,走的时候小李茹还不舍得要掉眼泪。 虽然在老家一天也没住过,不过姥姥年纪大了爱回忆,给小李茹讲了不少老家的故事。 有些故事太鲜明了,李茹就记得清楚。 比如,她姥姥的姥姥,也就是太姥姥,当年在荒年时候,就是收养了儿子和童养媳,结果却没落下好…… 所以说,李梅就是她太姥姥,张小兰就是她曾姥姥……外祖母悖论啊。 万一她要是不扛着,她穿回去了,原来的太姥姥又没回来,那这几个半大孩子,尤其是她曾姥姥怎么办?收养来的哥靠不成,就算有舅舅,可荒年里头谁能顾得上谁? 在李茹记得的那些故事里,这荒年只是个开头……凶残的还在后头呢! 因此为了她家曾姥姥,她也得含着泪把这段给扛过去! 这些天,她细细观察三个孩儿,心里也有了计较,就想想办法解决这个事儿。 可就算是要解决,也不能跟这快嘴媳妇多说呀。 李茹看了眼红霞,说得冷淡。 “哦,去西王庄了?去看他三姨就去看吧。” 说罢绕了两步就担上水往回走,脚步飞快,生怕快嘴霞再啰嗦个注水大长篇。 她闪得快,快嘴霞一时没拦住,遗憾地跺了跺小脚,一抬眼就见住在村西头的仙芹嫂过来了,两只小豆眼一亮,赶紧就大声招呼,“仙芹嫂!你家小椿往回捞鱼啦?孩儿回来了吧?” 这村西头的张桐材家,就是村里有名的穷人,张桐材他爹死得早,全凭他娘拉扯,儿月过得难巴巴,挺大的小伙儿说不上个媳妇,后来还是张桐材他娘机灵,领了个要饭的河东女人进门当媳妇,没两年就生了小椿,如今小椿也十岁了。 这河东女人就是葛仙芹,葛仙芹在河东那边嫁过守了寡,还留了个闺女在婆家,她比现在的男人大五岁,高个长脸儿,长的有点黑,脸上有些愁苦相,不过做活倒是一把好手……但也用处不大,张桐材他家太穷,几亩薄山地,住的还是村西头土坡下挖的破窑,一星星家底儿都没有,赶上荒年,恨不得数着米下锅。 按着往常,红霞是不大瞧得上仙芹嫂的。 今天这不是又碰上了新鲜事,她还想多打听打听,比如说那鱼真有那么大?小椿他们就没叫着双贵一起走?小椿他家打算怎么吃鱼? 鱼这东西要不是真没的吃,一般人家也不稀罕这个,一煮满锅腥,好几天都一股子气道。倒是听说外路人能把鱼做得好吃,不过在谷堆村里,还没谁家做得好。都是切成块往锅里煮,放些粗盐拉倒。 仙芹嫂担着空桶过来,先看见李茹,李茹虽然心情不大美妙,肩上的担子又重,可百忙之中还是冲着仙芹嫂笑眯眯地打了招呼,叫了声仙芹嫂,让她有空上家里坐坐。 仙芹嫂答应着,心里直纳闷,心想东山房家的二梅恁就高看了俄一眼哩? 没走几步又碰上红霞,快嘴霞拉着她手,热心肠地给解了惑。 把前因后果,几条鱼和西王庄的恩恩怨怨给仔细说了好一番,还眉飞色舞地加上了自己的高见。 “肯定是想问问你家小椿鱼的事!哎,这不亲的和亲的就是不一样!那不亲的,狗肉贴不到羊身上!这亲的哩,才是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啊!” 仙芹嫂瞪着眼,“……” 她怎么寻思这河西快嘴婆娘话里有话?指着鸡骂哩狗,是她多心哩? 李茹挺艰难地担着水回到了家。 老祖宗李梅的家在村南头的半山坡上,整个谷堆村都是大大小小的石屋依着山谷坡地修起的,李梅家的石屋修得还不错,有上下两层,屋前头用黄泥砖搭了个灶房。 “娘!” “娘!” 俩闺女正在灶台前头忙活,一边还叽叽咕咕地说着话。 听着响儿,回头瞅见李茹,齐刷刷叫了声娘,忽灵灵地跑上来帮她卸下水桶。 李茹闻见一股香味,心情就好了些。 “饭做中了?” 这会儿的老家,没有水电,都是趁着天不黑做饭,吃罢饭天一黑,就都去睡了。李茹家还算是过得去的,有两盏桐油灯,偶而还点一点,好些穷家的,灯都不舍得点。 “中了中了!娘你看我和二姐摘的韭菜!” 九岁的小兰说话响快,边说边手舞足蹈,指着灶台边上放的一大捆韭菜跟亲娘显摆。 小兰瓜子脸,大眼睛,皮肤微黄,梳俩羊角小辫,一身半旧粗布衣裳,大襟衫,宽腿裤,脚下打绑腿。这打扮土是土,可光看脸还是可爱的……李茹这些天瞧见小兰跟自己撒娇啥的就忍不住要走神:这可是自己亲的曾姥姥啊! 旁边的绵花悄默默地拎着水桶把水倒进屋檐下的一口大缸里,这口大缸倒进井水,镇上半天,泥沙沉下去,上头的清水就能洗衣洗菜了。 十三岁的绵花脸是圆盘盘的,细眉细眼,看着就是和软的脾气,当初讨饭来到谷堆村的时候,黄干黑瘦个头小,像个小萝卜头一样,这几年在李梅家养得好,个子长了,人也白胖了许多,听话懂事也勤快,跟小兰也处得好,跟亲姐妹一样,村里人都说她这个媳妇是养对了。 李茹挺喜欢这个小姑娘的,有的时候就在想,为啥同样是收养来的,人和人咋就不一样呢? 李茹也大概猜得出老祖宗那会是什么想法。 为啥养子不成器,还是得咬牙忍着? 还不是因为两个字?男丁! 第3章 男丁 重男轻女这陋俗,流传了一辈又一辈,到了李茹那个年代,才算是勉强达到了表面的公平。可那也是在城市,在些边远的农村,仍然没除尽了恶根。 村里人过日子全靠种田,在种田上,男人明显比女人更能当劳力。 就是这体力上的优势,在治安和法律薄弱的边远农村地方,那更是放大了好多倍。 别看一个村子,平时见了都是嫂嫂哥哥,姑姨叔伯的叫着热乎,没啥利害争端的时候当然一派和乐的田园农家风光,可一旦有了利益的冲突,那准保让人大开眼界,悚然心惊。 大到田屋归属,婚嫁争端,小到邻居家茅房长出来的一棵枣树,真要是引发了争执,械斗里死人都有的是。 撕破了脸的对头家,可不管你家来对阵的是不是女的,下死手的也有的是…… 那些没成年男丁的人家,往往在村里就是地位低的,谁也敢欺负一下。 而且有男娃和没男娃又不一样了,这有男娃家里势单力薄的,对头欺负的时候还得想想,万一这家的男娃们长大了记仇可咋办? 那连个男娃都没有的,哈!反正你家也没啥指望了,欺负欺负你能咋? 老祖宗自己有嫁妆有田,又能干,不缺吃喝,还有娘家照应,但是要想在村里长久站稳了,要不改嫁寻个男人依靠,要不就抱上一个男娃养活大。 老祖宗李梅是选了第二种办法,可她猜中了开头,没想到结果。 这抱来的儿子是白眼狼可怎么办? 再是白眼狼也养了快十年了,先不说有没有感情,就算是咬牙当没养过这儿子吧…… 可又回到先头的难题,家里没男丁! 李梅不想改嫁,要改也不至于到今日了。 再抱一个?先不说荒年有没有粮食养,她也快四十了,村里奔四十岁的媳妇们有的都当了奶奶外婆,再抱一个她有没有那个能耐养大?就养大了要也是个白眼狼呢? 头一个还能说是孩儿的心性不好,再来这么一个,那村人还不得说闲话?怎么白眼狼就都被李梅碰上了? 李茹虽然跟老祖宗李梅隔了快一百年,但她的推测还真是差不离儿。 因为在姥姥给讲的故事里,老祖宗没了儿子以后,又拖了两年,没了办法,就改嫁了。 小的时候听到这一段李茹还没想那么多,只是跟着姥姥骂那个白眼狼不学好。 可如今亲身经历,李茹就替老祖宗心疼啊。 那个年代,动不动就是天灾*,人命轻飘飘的不值钱,男人死了老婆再娶,女人没了男人再嫁,都跟吃饭喝水一样不稀罕。 可是老祖宗她跟别的普通农村女人并不一样。 故事里的老祖宗是个有见识有头脑的,不管碰到了多少可怕的难关,她都平平安安地养活大了三个孩儿,给她们找了看着不错的归宿。 同一个村的女人,甚至是男人,在这上头能跟她比的,一个没有! 不管是遇到了什么困境,老祖宗都好像有金光罩一般神奇地扛过去……可是既然李茹穿来了,能避免一些,为什么不避免? 外祖母悖论里,如果一个人回到过去,做出的改变足以影响自己的出生,才会是悖论。 李茹觉得,只要自己保证让曾姥姥嫁给曾外公,曾爷爷顺利地娶老婆生娃,那就应该对现代的李茹自己不会造成什么大影响,至于其他人么,那她就管不着了。 这个改变,李茹打算先从养子开始。 李茹摸了摸俩闺女的头发,不吝啬夸了两句。 被表扬了的小姐俩更是勤快,如同勤劳的小蜜蜂一样屋里屋外地穿梭,不大一会儿就在院里摆了饭桌。 “娘,咱不等我哥了,先吃吧!” 小兰站在院门口往对面的石板路上望了好几眼,那个方向正是西王庄过来的,没瞅见人影儿,就踢了踢脚下的碎石子,声音里不太高兴。 正端饭的绵花瞧了瞧李茹的脸色,“给双贵哥留两碗汤,仨馍吧?” 李茹家的晚饭不是啥好饭,汤是陈小米汤里头撒了黄豆,主食也是粗玉米面加豆面的馍,外加一小碗粗盐腌韭菜算是配菜。 这伙食头一回吃的时候,让从前吃饭挑食穷讲究的李茹差点哭出声来。 这几天倒是吃着吃着习惯了。 可就这饭,放在村里,那都是好的,有些人家,比如说葛仙芹家,喝的米汤跟水一样清,吃的黑馍是掺了大半麸皮的,还要定量:男人俩,女人和孩儿都是一个。 李梅家虽是寡妇,可却有点余粮,基本是管饱的,倒没有定量这回事。但双贵是男孩,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就觉得自己是三个孩儿里头最金贵的,在吃穿上总想占上一头。 小兰是亲的,他还不敢太过份,绵花是他媳妇,他就专欺负绵花。 绵花也真是人如其名,真的跟个受气包小媳妇一样。 李茹看了绵花一眼,“留两个馍,剩下的搁起,明天煮到米饭里……都快来吃饭吧。” 老祖宗不想改嫁,她就更不想了。 因此她还是打算今天等双贵回来,跟他把话说开,能挽救就挽救一下。 要是不能,那也早点丢开。虽然投资失利,割肉难免心疼,但也得及时止损。 在刚开始吃饭时,三人的气氛略有点沉闷。 不过没多大会,李茹只开了个头,问起小姐俩去后山的事儿,小兰顿时来了劲头,小嘴吧吧吧的简直不停,神奇的是,吃饭速度也没拉下…… 三人就快要吃完的时候,院门口响起了拖拖拉拉的脚步声。 “娘!” 李茹正好喝完最后一口米汤,搁了碗扭头去看这个便宜儿子。 她家的院墙是黄泥砖和石头混在一处,将将一人高。 十四岁的少年个头倒是不小,高出了院墙一个脑袋,他越过院墙,看到全家人除了他都吃上了饭,还快吃完了,就有些不高兴地叫了一声。 李茹瞥了他一眼,就转开了头,也没吭声。 小兰在一边哼了声,还做了个鬼脸,绵花拉了小兰一把,看李茹脸色开始有点不好,就赶紧接过了李茹的碗去送,又给双贵打招呼。 “双贵哥回来啦?” 她和小兰在路上的时候早就听村里人传的话了。 小兰路上都数落了双贵好几遍了,还是她劝了好几句,说这事不要让娘知道,看把娘再气着了,小兰才撅着嘴答应了。 她还以为双贵去西王庄给他姨送了鱼就很快回来呢,哪想得到一拖拖到了这会儿……再往双贵的手上一瞄,啥都没有!全给了他姨了? 绵花的心忽然一沉。 这能不生气? “嗯!” 双贵拖拉着步子进了院,闷声闷气地应了声。 全家人吃饭不等他,这还是头一遭! 他有心想甩脸色,可是看见他那个养母坐在桌前头,瞅都没多瞅他一眼,明显是在生气,他也知道他下午这事办得戳人的眼窝,就有点心虚,原本在西王庄被灌了一肚皮的道道,却是划不出来,就没敢大声小叫,讪讪地走到桌前。 “哥快坐下吃饭吧……” 绵花声音小小的,麻利地去给双贵舀饭。 “绵花!” 李茹看着就有气,叫住了这小姑娘,“小兰!都过来,我今儿给你们把头发绞了。” 这是她早就琢磨过的,村里女孩儿都梳着长辫子,好多都拖到了小腿。 要是在好年成,留这么长的粗辫子,倒也挺好看的,可谁叫这是荒年呢! 要是她没记错的话,后头的日子,并不比小说里的末日强多少。 还留着这不方便的长辫子用来养虱子啊? 双贵瞪了绵花一眼,气愤愤地自己去舀饭。 已经跟着李茹坐到了门口台阶上的小兰,撇了撇嘴,小声嘀咕,“哼,还当已经吃上席了呢!半天还没混顿饭啊!” “坐好!” 李茹在小兰肩膀拍了拍,接过绵花递过来的剪刀,咔嚓咔嚓几下就把小兰的长辫子给剪成了齐耳发,前头刘海也给打薄,弄成空气刘海。 绵花和小兰两个小姑娘哪里见过这般新奇的发型,惊喜地瞪大了眼,张大了嘴半天合不拢。 “二姐二姐,我的头发跟城里来的那个阔太太是不是一样?是吧?是吧?” 去年有个城里来的阔太太,也不知是图了什么,让好几个听差拿滑竿抬着,逛遍了这大沟里的小山村。 到了哪个村,就去寻村长,说她是城里什么会的妇女会长,要帮助广大的乡下妇女同胞破除封建陋俗:缠小脚! 那阔太太,穿的是长长的开衩裙,肩膀上裹着块带金线的大围巾,耳朵和脖子上戴着亮闪闪的首饰,描眉画眼,离老远就能闻到香喷喷的,要多洋气有多洋气! 说话跟鸟叫一样好听,还特别有文化,那些词儿虽然大伙儿都不懂,什么妇女觉醒,什么锁头,什么玩物……后来还是阔太太的听差解释了几遍,大家伙儿才知道,这位太太,是来让女孩儿们放小脚的! 第4章 怒了 村里的女孩儿们一生下来就裹小脚,那大脚的闺女都说不上婆家。听说从前城里讲究的人家娶媳妇,那都要问闺女脚的大小,什么三寸金莲最好,村里人倒也没人在乎非得多小,可缠和不缠就是两样。 阔太太要求闺女们都把脚放了,那不是闺女们将来都寻不下婆可怎么办? 村里人是不赞成放小脚的,可这个阔太太看着来头很大,会长也不晓得是个什么大官儿……谷堆村这偏远穷山沟,几辈儿都没来过看着这么厉害的大人物了,村里人也害怕呀。 于是村长王老茂眼珠子一转,就想了个法儿,偷偷去跟那些有闺女的人家说。 放就放呗,等阔太太走了,咱再给缠上不就行了?阔太太还能住下不走就看着你家闺女的脚了? 于是村里的闺女们纷纷都按着阔太太的意思,把缠起的脚给放开,阔太太看得直点头,一高兴还给村里的娃娃们一人发了块糖,呆了不到一顿饭的工夫,就又坐上滑竿,听差们抬着,一悠一晃地走了。 小兰和绵花就是那缠起了放,放了又缠的。好一阵村里的孩儿们都还时不时地怀念阔太太,女孩们的脚又裹上了,阔太太咋也不来检查哩?那糖真甜真香啊! 李茹穿过来头三天都在发呆,等知道自己身为老祖宗以后,顿时来了责任感,当下就让两个女孩儿把脚给放了,外头虽然还是裹着,但都是松松的样子货,不扎眼就行。 幸好偏远小村对这个小脚的要求不严,两个女孩儿的脚受的损伤并不严重,估计再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复个七八成,而李梅自己却因为是家里的娇闺女,缠脚的时候家里人没舍得下死手,也是个样子货,骨头倒没打折。 那阔太太是去年来的,李茹没福见着,不过光从大家说的话里也能大模约想像出来。 这大概就是革(斗)命(争)不彻底,主要靠空想的文艺小清新女郎吧? 但不管阔太太的理想有没有实现,她出现在偏远小山村里,也算是给村人原始封闭的生活吹过了一丝微风。 妇女们提起来都要撇撇嘴,说上一句不守妇道,可眼里那羡慕的光是藏不住的。 没出嫁的姑娘们偷偷地跟小伙伴们议论阔太太的穿着打扮,脸上擦没擦粉,那首饰能值多少钱? 就连十岁出头的两个小闺女也是这样。 绵花冲着小兰点头,“诶,诶,是来,一模一样,小兰剪得好看!” 等小兰剪好,这疯丫头简直是迫不及待地跳起来,冲进屋里拿出一面洋铁方镜来,东照西照。 “真凉快,娘怎么不早给剪?” 轮到绵花时,绵花有点忐忑,“娘,要不我就算了吧?那,万一村里人说哩?” “怕啥,说就说,还能少块肉?” 李茹很是强势地给她也剪成了短发,绵花的脸更圆些,李茹还来了点花样,让头发盖过了耳朵,内短外长,看上就更乖巧了。 就连坐在一边淅沥呼噜吃晚饭的双贵,也偷偷地拿眼睛瞅过来好几回。 李茹心里就更是恨这男孩蠢,但凡动一点脑筋就能想明白的道理! 养母要是待他不好,还能给他养个这么好的媳妇? 两个闺女都弄好了头发,李茹自己也把披到腰间的头发咔嚓剪短成了过肩。 三十五岁,放在现代,未婚的都有的是,想怎么打扮怎么亲潮都由着自己,可在村里不行,这个年纪就是中年往上了,儿女都要说亲了,能显摆啥?粗布褂裤,灰黑蓝三个色随便配,能有囫囵衣裳就不错了,还想啥花红柳绿呢! 所以村里三十奔上的妇女们,都是脑后梳髻,灰扑扑的宽大粗布衣,再加上长年下地,风吹日哂,能有个人样就不错了…… 要让李茹看,这些妇女啊,连现代跳广场舞的六十岁大妈,都瞧着比她们年轻有活力。 李茹自打穿来照过一回镜子以后,就彻底地不想再多看自己一眼了。 随手拿黑布网兜把自己剪短的头发一扎,不细看都看不出动过,只是大圆髻变得小了点,她还是那个总木着脸的中年寡妇。 绵花拿了个小麻布袋,把三人剪下来的长头发收起来,又交给李茹,“过两天要是有货郎担来就好了。” 村人吃穿都是自给自足,要花钱买的就是盐和铁锅刀剪瓷器这些日用品,村子太小,离城里又远,离得最近的镇也得走上半天的山路,这些东西就只能靠外来的货郎担来。 货郎挑上两担东西,走村窜户,一般不用花钱,能拿粮食换,也收些草药山货,还有长头发,不过自从去年大旱,村里人家都没多少余粮,货郎换不上粮食,就来得少了。 双贵听着这娘仨的说笑声,热热闹闹,叽叽喳喳,可却是没他的份儿! 再加上只有俩窝头,他顶多半饱……越想越窝火,正好也吃完了,把碗往桌上一撂,就准备回屋去睡。 他其实也没用多大的力气,恰好娘仨刚刚都说完了话,这碗搁在桌上,听着声响就挺大。 小兰瞪了双贵一眼,嘴巴动了动差点憋不住要骂人。 绵花赶紧上来收碗,李茹这回没阻止她干活,看着双贵走进了屋内,也跟着进去。 “双贵,来,娘有话跟你说。” 李梅家的石屋,虽是上下两层,可按村里习惯,上层是用来放粮食的,下层是一整间,一头盘着坑,另一头摆着床。儿女小的时候,一家人就住在一起,等长大了就会想办法再搭间小屋,分开男女,双贵这个年纪是半大不小,李梅就请人在屋子中央砌了道墙,开个小门,门上挂帘子,双贵就在里头睡。 双贵气呼呼地坐在他的床上,瞅见李茹也进来了,他拉着脸往床上一倒,背对着李茹,心想怪不得我三姨说她根本就没拿我当亲孩儿,要是亲孩儿,能不让我吃饱饭吗?那些鱼就不该往回拿,拿回来他也吃不上多少,再说她又不懂做。 “你起来!” 李茹看到他这惫懒样,就有了火气,她本身就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芯儿,最烦的就是熊孩子,在现代当个熊孩子还有亲爹妈惯着,法律宠着,在这个年代,当熊孩子,是找死吗? 就说李茹刚醒那回,她还没明白啥情况,就看着一堆人围着她,有哭天抹泪的,有好言劝解的,还有替她教训熊孩子的,比如说李梅的哥哥和弟弟,就揪着双贵骂了一顿,在成年男人面前,那会双贵老老实实的给养母认了错。 “做甚?” 双贵不大情愿地坐起来,动作慢吞吞的,心里使力翻白眼。 又来了,成天就是给他唠叨些大道理,什么地里生活做不好要惹人笑话,什么救急不救穷,他三姨来借粮食就不能开这个口…… 哼,他是唯一的男丁,小兰是要嫁出去的,绵花是他媳妇,养母将来老了也是要靠他养活的,那他现在少干点活怎么啦?他姨来借个粮借个菜怎么就不行啦? “你今天又去你三姨那儿啦?” “没……路上碰见了!” 双贵先头还不想承认,等一想养母背着两个丫头片子单另过来跟他说,肯定也是怕惹了他,那他还有啥不敢承认的,他嫡嫡亲的姨,见个面犯哪条王法啦? 李茹深吸了口气,尽量平心静气地开口,“双贵,你是五岁时候来家里的。” 双贵歪了歪嘴,脸上露出又是老一套的不耐烦。 “来的时候说好了,是给我当儿子,如今快十年了,你这翅膀快硬了,有自己的主见了,不想听我这个不亲娘的话,只想听你姨的话……也不是不行。” 双贵微微愣了下,心想这后娘怎么怎么好说话了? “那你去西王庄老刘家,给你姨当儿吧。” 双贵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从床边跳到了地上,“娘,你是撵我哩?” 他也不是从一开头就这么燎毛乍刺的,刚被送来那天,李梅给他做了一碗白面条,还打了俩鸡蛋,饿得肚里空空的他脖儿都没直,狼吞虎咽,连碗都舔干净,到如今他也记得清楚,吃完了饭他就想着下顿了,李梅问他愿不愿意给她当儿,他拼命的点脑袋,生怕人家不要他,那会儿他不是小么,不像大的,去了就能劳动,又比不上更小的,稀里胡涂地不记事,人家也愿意要。 后来他慢慢就长大了,个头也越来越高,人家都夸他小伙儿长得不歪,他姨说他一表人才,可绵花就不像个样,小鼻子小眼,小心小胆,说话都没个利索气,能配得上他? 不亲的就是不亲,李梅家里富裕,还用得着养童养媳?肯定是娶本村媳妇怕花钱! 李梅都省了那老些钱了,不该对他再将好些? 不用怕,要是没了你,看她李梅一个寡妇人家在村里怎么过?那还不是塌了天? 他想起三姨说的那些,就觉得吃了一颗定心丸,也不慌了。 养母这么说,肯定是吓唬他呢! 噫,他又不是五岁那会来!怕甚! 李茹看他先是惊惶了下,马上就变成了死猪不怕开水烫,就知道他这是拿定了她家离了男丁不能过了,本来还想苦口婆心地好好劝说这少年的话就都不想说了。 “咱们今儿就把话说透了,你要是还想在这家里,以后就不能去西王庄见三蛾!你要是舍不得你三姨,你就去给他当儿,这件事没有商量的,就两条路,你想好了选哪条吧,最迟明儿你想出个结果来,咱把大舅二舅村长,还有西王庄村长和三蛾都请来,当个见证,能过就过,不能过拉倒,咱也不强求!但是说出话,落出的钉,要说话算话,不要你今儿说不见三蛾了,明儿你又跑去给送粮食送鱼了,这日子可就没法过了!” 如果只是见个面,说几句话,李茹不会这么讨厌双贵,双贵的举动,完全就是吃里扒外,如果这是在和平的时候忍忍也就算了,往后可是粮食越来越金贵,一斗粮食能换条人命,她可不想把自己一家子,坏在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身上。 “我,我……送几碗粮食几条鱼咋啦!那是我亲三姨,凭啥不让我认?” 李茹怒了,“凭啥,凭这房子这地是我的,这粮食是我辛辛苦苦带着小兰绵花种下,大舅二舅他们帮着收回来的!鱼是你的,我不问,粮食也是你的?” 双贵这还是头一回见养母发这么大的脾气,就是上回气晕那次,也不过是指着他没说出话来,他一时有点结巴,“那,那我,我还去地了呢!” 李茹笑了,“你去地!你三天下一趟河,两天闹一回肚,正经下地干过一天没有?倒是去西王庄去的勤!你干的活能抵住你吃的饭不能?” 第5章 现形 “我,我……” 双贵脸刷的就红了,虽然他听了他三姨一肚子的歪主意,可倒底年纪还小,脸皮还没厚到家,不能跟他三姨一样,理真气壮的把黑的说成白的。 “你也十四岁了,村里跟你一般大的,比你小的小子们,哪个不是当成个劳力使唤,可咱家哩,去地你不去,担水也是我和小兰绵花,那你说说,我们家要你做甚!” “你不是动不动就说亲娘不亲娘?你要是我亲儿,我早就拿棍把你捶出门了!” 李茹没有老祖宗的记忆,但是光靠听说的那些,也能推断个差不离儿。 就因为不是亲的,老祖宗就不好往严里管这儿子,怕离了心,结果反而纵容得他越长越歪,再加上三蛾扇风点火,这才有了如今的困难,进不得,退不得的。 但李茹跟老祖宗可不一样,她在现代可是知道不少真人真事,养父母辛辛苦苦把被遗弃的婴儿给抚养长大,结果养子女大学毕业能挣钱了,亲生父母就腆着脸来认亲,有那脑子不清楚的养子女居然还给认了,反过来把养父母当路人! 穿越来的李茹,知道后续的故事,对这个便宜儿子没有丁点好感,要是有老祖宗的血缘她还能勉强管上一管,但没半点亲缘关系,又蠢又坏,她可懒得浪费同情心。 正是因为不亲,所以赶走白眼狼没心里负担。 “出门就出门,谁稀罕当你家儿!” 双贵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听见养母说这重话,登时就一蹦多高,瞪着两只牛眼,气冲冲地踢了床板一脚,就冲出了屋。 “双贵哥!你去哪儿?” 双贵出了院,路也不看,直接就跳到了家门前的坡下,村里的少年打小就走山路,时间长了都练出了一套,一般人走一个小时的路,他们能缩短成半小时,就是靠的这个爬高跳低来节省时间。 双贵跳到了坡下,听见背后绵花在喊他,他大声嚷了一句,“喊我作甚,我以后不在你们家了!” 双贵忍住了没往回头看,赌着气大步往前跑……一跑跑到大路上,往西边就是西王庄。 他这回才住了脚,往回瞄了眼,他家院已经看不着了。 并没有人来追他。 天已经黑了,风吹在身上有点凉。 双贵只穿着一个背心小褂,这会儿就有点后悔,出来的时候应该穿着汗衫来。 不过转念一想,不穿就不穿,反正那件也是半旧的。 等去了三姨家,让三姨找件三姨父的汗衫就行了。 他还穿着新衣裳跟三姨父的小兄弟换过衣裳哩,新衣裳换他的衫丁衣裳,还不是想为三姨家好?反正他家里又不缺布,再做就有了…… 不过他换了旧衣裳以后只有头一年,养母李梅又给他做了一件,后头他再换,李梅就当没看见了……他就没再换过。 三姨说我长得跟我亲娘一个模里刻出来的,她一看哩就想抹眼泪,三姨说在这边就是我跟她还有表弟最亲,骨血里头连着哩……他去帮着三姨家做活,三姨千恩万谢,把他夸成一朵花,要赶紧张罗饭食,虽说是槐花榆钱掺了糠,他吃不下还是回了谷堆村吃,可那也是三姨的一块心意啊,她家日子不好过,收了几颗粮食还都被她那婆婆把着,要不然,就是割下一块肉来招待俺孩三姨也愿意啊…… 双贵一路上就想着他三姨的好,他养母的坏,越想越觉得他没错,他就要去给三姨家当儿,将来发达了孝顺三姨……不知不觉就到了西王庄村。 月明照着进村的路,双贵来到了三蛾家门口,敲了两下院门,大叫着三姨,“三姨!三姨!” “呓!双贵咋是恁哩!” 开开门,瞧见是双贵,董三蛾吓了一跳。 “三姨!” 双贵瞧见亲姨跟瞧见亲娘一样,红着眼就拽住了他姨的手。 “我不回谷堆村了,不给李梅当儿,就跟着俺姨哩!” “咋了,这是咋了?” 三蛾一听要跟着俺姨这几个字,眼皮就跳了跳,拉过外甥细看,“那二梅忒不是东西,打恁啦?骂恁啦?就为了几条鱼!不是亲的就不当人待哩!看俄明儿不去谷堆村寻她的事!” 三蛾跟双贵在院里说话,越说越激动,那满口的河东腔骂人话就一串串出来了,忽然东头小屋里飞出一串压倒性的河西话,“心烦!黑来不睡,叨叨叨甚呢!是进了狼了!” 三蛾目光闪了闪,压低了声,把双贵拉到院外。 “小栓他奶奶夜里耳朵尖哩,小栓说句话都要骂……孩啊,先回谷堆村吧,不要怕,她不敢动你,寡妇没儿,没路没门……她还求着咱哩!她要是骂你,你先不吭气,明儿我拉上你姨夫去给你做主!” 给李二梅和双贵做调解这事,她最喜欢了,早两年没跟李二梅闹翻的时候,去她家还当个客待,还能吃一碗鸡蛋捞面哩! 双贵身子不动,“三姨,俺不走哩,回去要笑俺哩!俺就在你家里住着……” 三蛾张大了嘴,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她是要挑唆双贵跟二梅不亲,跟自己亲,可没想真的把双贵给招到自己家啊! 她婆婆能吃了她! 她男人,想起上回她男人看见她跟村里一个流气小伙说了几句话,就摔了她几巴掌,三蛾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儿。 “不,不是,你,双贵,不是姨要赶恁哩,姨这屋里,没有睡得地了呀。” 一间堂屋是她和男人带着两个孩儿,一间小屋是婆带着小叔,她敢把双贵带到哪间屋? “三姨!” 双贵红着眼,委屈地叫了一嗓,说好的亲姨跟亲娘一样,他跟亲孩儿一样呢! 三蛾脑筋转得快,心想看双贵这个样,要是硬赶走了,说不定就再也跟咱不亲了,那还咋沾光哩! 她灵机一动,拉着双贵就去了她家院后的柴火房。 “双贵,这半夜赶不上收拾,你先凑合一次啊……” 柴火房是一间半塌的屋子,顶棚横七竖八地搭着几根木头,四面透风,中间堆着一堆麦桔,双贵躺在上头,望着天上的月明,心里的愤怒越升越高。 第6章 算卦 油灯昏黄,堂屋里有些桐油烧起的气味。 李茹坐在枣木八仙桌右边,看着坐在左边的中年汉子。 这汉子不胖不瘦,眉眼跟李梅有点像,能看出来是一家子出来的,他的皮肤跟村里其他同年纪的男人比起来,没那么黝黑粗糙,这就显得年轻了些,实际上他比李梅小一岁多,今年三十四岁,是李梅的弟弟,名叫李栓柱。 这会儿李栓柱一根胳膊搭在八仙桌边,另一只手在桌上摆弄着三枚铜钱,皱着眉头瞧着铜钱,嘴唇翕动,另一只闲着的手也在飞快地掐掐算算……这一套神秘的动作把坐在墙角围观的两个小闺女都给镇住了,悄悄地互相看看,都不敢说话。 “二姐呀,你要是想好了,那就这么办吧。” 天才黑,李栓柱跟老婆一家才要闩了院门,准备去睡,就听见小兰的大嗓门在院门个喊小舅舅。李栓柱就披了衣裳,点了盏马灯往李梅家来了。 见了李梅,才知道二姐是动了心思,要把双贵撵走。 双贵那混小子,记仇不记恩,对他再好那也养不熟,李栓柱是不待见这个便宜外甥的。 可要真把双贵撵走,李栓柱就又有些犹豫了。 寡妇人家里仨女的,没个汉们是不算话呀,再去要一个?这荒年倒不缺孩儿,可哪有余粮? 李栓柱就从他裤腰带上解下一个小布袋,抖落出三枚制钱,算起了卦。 东山房李梅的娘家,原来是有点来头的,据说早年的老辈里还出过秀才,不过后来没落了这才定居到这两省交界的大山沟里,不过倒底跟旁人家不一样,家里识字的人多,也有几本老祖上留下来的东西。 李梅家里兄弟姊妹三个,都识几个字,尤其是老三李栓柱,打小的时候就念书认字,等到十来岁时在家里楼上搜翻,不知怎地翻出一本状元易经来,老旧泛黄,幸好字还清楚,李栓柱就当成宝贝样天天捧着琢磨,这么好几年下来,倒让他会了点门道, “这是个蒙卦。” 李栓柱见他二姐疑惑,就解释开了。 “蒙亨,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初筮告,再三渎,渎则不告。利贞……” “这意思就是说,这孩儿不行了……歪到根了,早些撇开,才是好事。” 李茹听着就点了点头。 “嗯,我也想通了,这会是我还能动呢,要是就由着双贵败害家业,且不说一家子人能不能活,就算能活,等双贵翅膀硬了,我老了,那还不是他想做啥做啥?” 都说养儿防老,可有儿子的老人过得往往不如有女儿的,更不用说,这双贵还是个不记恩的,李茹可是记得,后来她太姥姥李梅是跟着曾姥姥小兰一家人生活的,活到了九十岁高寿,眼不聋耳不花,无疾而终,过世没受过什么罪,在村里同辈老人里头,都是少有的。 李栓柱把三枚制钱收起来,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早知道,就……不该养这孩儿。” 说老实话,那会儿双贵抱来的时候,他就算了一卦,这孩儿是个穷命,跟二姐也有妨克,不过他二姐的命,他偷偷算过,差是不差,那是真命硬啊!一般人是克不了他二姐。 李梅命硬这事,他怕说了对他二姐不好,所以就憋在肚里,谁也没敢说,连对他媳妇也没漏口风。 抱养双贵那会儿,他本是打算跟李梅说来着,劝她再等等,看看还有没有别家的孩儿。结果被他媳妇拦了,他媳妇秀苗说,“你快算了吧,你那两下子歪门邪道的,没个准头,还不够败兴的!五岁的孩儿养起来省事,抱回个吃奶娃多费气!孩儿早些长大,也能早些顶起门市!” 原来李栓柱就好给人算个命,打个卦,有的时候准,有的时候就闹笑话,特别是有一回去他丈人家,正赶上过年吃酒,几个连襟和小舅子起哄,指着屋里几个孕妇,让他算男女。 他喝得头晕眼花,脑子一热就都算了。 结果等孩儿们生下来,他说得没一个对!连他家的小子都给算差了,他本断的是个女孩儿! 这事闹得他丈人家都拿他这算命当笑话,还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全不对! 李栓柱自己回想起来,觉得是因为他当时喝醉了的过,那时候眼也花,头也晕,哪还能记得解卦?算了,跟他们也说不清,不算就不算,还省了自己的事哩! 李茹倒是不知道李栓柱这内心活动,她瞧着这位老舅爷爷刚才算卦的架势还挺像模像样的。 “过去的事就不提了,以后碰着合适的,再抱一个回来。” 她其实也就是个缓兵之计,至于抱不抱,还是两说,她可记得一百年后,这单身的女人还有被逼婚的压力呢,这一百年前,缺少媳妇的山沟里,三十五岁的寡妇,也还是会有人惦记的。 李栓柱点点头,摸摸他的短胡子,“可不是只能这样了。” 想想二姐又得从头受累,他都替她愁得慌。 李茹今天叫这个三弟过来,就是想把这件事给兄弟们先通通气,李梅的大哥李锁柱比李梅他们要大七八岁,都四十好几的人了,又当了爷爷,她就不想先去打扰李锁柱。 等跟李栓柱把前后事一说,见着李栓柱亮出了老本行,李茹方才不错眼的瞧着,心里就有了个主意。 “栓柱,你先不要收制钱,算算咱这儿啥时候下雨吧?” 她不说还好,一说,李栓柱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抬眼往屋里一扫,见两个小闺女眼睛瞪得老大,可不是正竖起耳朵在听呢。 “小兰,绵花,你们俩去炕上睡吧!” 李茹一看就知道他的意思,把两个小闺女往远处赶。 绵花也就算了,小兰可是个小喇叭,也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见得快嘴霞太多了,那个快嘴的劲头,都能给快嘴霞当徒弟了。 绵花答应了就往炕根儿走。 小兰却是不依,“娘,我不困,一会儿还要送我小舅走呢!” “走的时候再叫你,你不困就去里屋搓麻线去。” “里屋黑,看不着线!” “再点盏灯!” 听了能再点灯,小兰立马高兴了,拉着绵花就去点灯。点灯费油,有的穷人家,黑来哪舍得点灯?可挑灯花,剪灯芯,孩儿们最喜欢玩了。 打发走了闺女们,李茹接着问,“栓柱?” “二姐,不瞒你说呀,我前两天算过……是大凶啊!” 自从在丈人家得了全不对的外号之后,李栓柱就很少在媳妇面前说过他算卦的结果。连媳妇都不说,更不用说旁人了。 这心事憋在肚里头好一向了,总算有个能说心里话的地方。 李茹心里一跳,“啥?大凶?怎么跟我做的梦一样?” “梦?甚梦?” 李栓柱赶紧追问。 “栓柱,咱自己兄弟说两句私房话,跟你说了,你可不要往外说啊。我这梦太不好!” 李茹蹙起眉,编着并不存在的那个梦。 “我梦见,咱村这大旱,不只是两年,是三年!” “我还梦见,再过一月,就有蝗虫,是从河东那边飞过来的蝗虫,黑压压的把天都遮了,把咱村的庄稼都吃得光光的……” 李栓柱听着脸色就一白。 大旱之年闹蝗虫,他听村里的老人们说起过,但他还没见过,这蝗虫可跟大旱不一样,天再旱,还能慢慢想办法,这蝗虫可是不等人,去到哪儿,哪就寸草不生,这人一下子就没了吃食…… “二姐这梦!” 李茹抬起手压了压,表示自己还没说完,“这蝗虫才走完,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一伙土匪!就在咱们这一带杀人抢粮食……” 李栓柱腾地就离了椅。 “这还让咱老百姓活不活了!” 他偷偷算了好几次,都是大凶啊!不敢跟人说,就是总觉得心里提着放不下来,今儿听了二姐这么一说,忽然就跟眼前见着了那吓人的场面一般,明知道只是梦里的,也让他心里扑腾乱跳,手心里都出了冷汗。 “栓柱你坐下,咱们好好商量商量。” “去年天旱,没收上几颗粮食,今年看着怕是连几颗都没有,收了麦我就没种玉米,就种了几亩地豆。浇不上水,还不知道能成多少,亏还有点前年的粮食,我算了算,要是掺上野菜,估计还能够俺们娘仨吃半年,可再多的粮食,也怕人抢啊!” 李茹压低了声儿,“我打算把粮分成三份,楼上一份,往地里埋一份,剩下一份藏到南岭。” 李栓柱仔仔细细地听着,下巴不由自主地跟着点着。 这计划多么周祥! 全村的女人里头,他就服他二姐! 第7章 断亲 李梅家院后开了一垄菜地,里头种着几样菜,天旱没雨水,只能靠人工浇,李梅家用过的洗脸洗水洗菜的废水都留着用来浇菜,因此几样瓜豆都顽强的活着,还结出了果实。 李茹提着破桶子,用一把裂了口的旧木勺舀着脏水,跟分粥一样,小心地沿着瓜菜的根浇进去,浇之前,还拿一根棍子在黄泥土上插出个洞来方便渗水,这种浇水效果,就是人工滴灌了,尽量的减少蒸发。 李栓柱也在一边帮忙,他昨儿听了李梅的计划就连连点头,想着自家也跟着谋划起来,回去给他媳妇一说,反被他媳妇秀苗笑话了一通,“你二姐是被双贵气糊涂了,怕双贵把她家的粮食鬼捣到三蛾家,才想了法儿要藏粮食,咱家都是亲儿,你怕甚哩?藏到地里也就算了,藏到南岭?南岭那深山老林,豺狼虎豹都有,来回得一天,藏到那儿就不怕那野物连人带粮食都吃喽?” 李检柱这个人外表憨厚心里精,他媳妇说不通,他就不跟她多说了,自己偷偷从楼上拿了小半袋粮食藏在水桶里,天不很亮就去担水,实际上拐了个弯去了二姐家,把半袋粮食交给李茹,这才去后山担了泉水,给自家送了一趟,又给李茹送了一趟,送完水就帮着李茹在菜地浇菜,顺便商议藏粮大计。 他看着李茹浇完了水还用枯叶子把湿的地方给盖上,连连点头,“诶,怪不道二姐的菜种的都比旁人强,光浇水就费大工夫哩!” 李茹看了看藤蔓上结的那几个巴掌大小的南瓜,“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赶上吃……” 她当时听老人讲故事,也就知道个大概,是收了麦,种下玉米,玉米苗长到膝盖那会儿,如今天旱,就算是特别勤快的人家也全靠担水浇地,那苗就长得稀,但有浇得好的也长到了膝盖了,也就是说,那蝗灾,也就离得不远了,这些瓜再长大点就得赶紧摘下来,哪怕晒成菜干,也比白喂了蝗虫强。 从这句话,李栓柱也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蝗虫,这东西又讨厌,又可怕,他昨儿回去做梦就梦见被一大群黑压压的虫围了满身,啃血喝肉的吓死他了。 正巧一只小蚂蚱从菜叶上跳到了地上,李栓柱一脚就踩了上去,“让你祸害人!” 这倒是提醒了李茹,李茹随手逮了一只圆头蚂蚱,指点给李栓柱看,“其实这东西虽是祸害人,但也能当粮食吃!” 李栓柱惊得咋舌,“这能吃!” 李茹把那只蚂蚱去了翅膀和腿,指着中间的部分,“南方有些地方还把这东西炸了吃呢!这东西的好处跟鸡蛋差不多,虽说咱村人就没吃过这东西,那真到了没粮的时候,不是还有人吃树皮和黄土呢?吃这个好歹还能顶饿。” 李栓柱摸摸下巴,表情明显不大信,“这虫子的好处能和鸡蛋一样?那人以后走亲戚不拿鸡蛋,拿蝗虫了?” 吃蝗虫这种事,其实在古代蝗灾的时候就有,也不新鲜,不过谷堆村是在大山沟里,本来就封闭偏僻,村民大体上憨厚守旧,不要说吃蝗虫这种事儿了,就连在现代很常见的蔬菜,比如说番茄芹菜洋葱,在村里都没有种的,就是河里捞的鱼,因为不懂做法,做出来味道感人,村民们都兴趣不大。 “是吃进肚里和鸡蛋一样……栓柱,不用偷偷摸摸从家里拿粮食了,秀苗发现了可是麻烦事,咱往南岭上藏少点粮食,其它就用蝗虫和干菜,不到饿肚那一步,咱就不用吃蝗虫,真到了那一步,能混饱肚皮活着比甚都强。” 李栓柱瞄着那只仍在挣扎求生的蚂蚱,嘴角抽了抽,终是点了点头,“二姐这话说得在理!那咱甚时候去南岭?到时候我带上小占。” 李茹把手里的蚂蚱扔掉,就准备往回走。 “等把双贵安排妥了,就去。” 以李茹对三蛾的了解,哄着双贵弄点好处行,真要收留双贵,那是万万不能的。 也是双贵人太蠢,连下家都没寻好,就想着先嫌弃上家,可这个蠢人,就算他现在说回心转意了,李茹也不敢就相信他啊!一个弄不好,就家破人亡了。 姐弟两人说着话,才走到院门口,就听见坡下响起了大嗓门的河东腔。 “李二梅,你这是干啥咧!好好的孩儿,你大半夜就撵出了门!啊!还说你待得好!这要是亲孩儿,能舍得让他在外头过一夜?” 李茹一看,坡底有个妇女,一撅一撅地走着挺好快,看着三十出头,穿一身补丁黑褂,还有点发福,虽然没见过三蛾,但特征早就被快嘴霞给普及了十好几遍,腰像水桶,屁股像磨盘,高颧骨尖尖嘴大板牙……李茹简直要给快嘴霞的外貌速写打个九十分。 三蛾见李茹看过来,扬起了下巴,神气活现地两手叉腰,“李二梅,你那会是怎么答应得俺姐?如今俺姐没咧,俺就是双贵的亲姨,不能由着你这么歪待俺孩儿!十四岁的大小伙儿,利撒得很!到谁家不抢着要?” 李茹本来懒得搭理她,听见这么一句就笑了,也扬起嗓门怼了回去。 “抢着要你领走吧!俺家庙小!供不起金佛!” 说完就拉着栓柱进院去,院门啪地一摔,半点也没有要迎客进门的意思。 三蛾顿时傻了眼。 院里两个闺女并没闲着,都在紧张地干活。 这几天,两人都按照李茹的要求,在山上采了不少野菜回来。 谷堆村四面都是山,就算是大旱之年,野菜还是能找到一些的,特别是山韭菜,它就长在灌木丛的空隙里,日头哂不着,蒸发也少,倒是好寻。 不过村里人都认为进了六月的韭菜就没法吃,因此除了那家里实在是没菜的,这会儿也不会有人去摘,倒是给姐妹俩省了事,光去担水的路上就能顺带着弄几大把回来。 这会儿两人正把野菜给收拾干净,用水洗过,再切成指头长的段。 这一步做完,李茹会把野菜段用开水过上一遍,再捞出来哂成菜干。 前两天已是做了一些,等攒够一批,她就准备去南岭一趟,把这些东西藏在那儿,当作万不得已的依仗。 “磨盘盘又来啦!” 小兰冲着门外做鬼脸,绵花抿着嘴笑,这磨盘盘的外号,还是红霞姨取的,村里的小孩儿们都在背地里这么叫。 栓柱看了小兰一眼,“呔,小孩儿不要瞎叫,没礼貌!” 说完背着手对李茹说,“二姐,咱看看三蛾来是想说甚吧,要是她愿意领回西王庄,就由她,要是她不愿意领,咱干脆就把双贵给招出去。” 这办法也是才想出来的,三蛾那一家都是奸货,只知往里捞,哪见往外倒? 他们家肯定不能要双贵的,而眼瞧着大灾说话就要来,二姐家也不能留着这有外心的孩儿,可两头不靠,那让他去哪儿?到时候处理不好,要惹人闲话,干脆,眼不见心净,给他寻条路,远远地打发了算。 李茹心里一动,可稍想了想就摇头,“不行,不能祸害旁人。” 她可是知道后来的故事的,真给双贵寻了人家,那不是害人嘛!也就是去了三蛾家,李茹才毫无心理负担了。 栓柱愣了愣,正要接着说,三蛾就气冲冲地推开门进来了。 她本来是要带着双贵和男人一起来的,谁知道双贵脸皮薄,死也不肯来,她男人大概是在外头听谁说了难听话,也黑着脸不来,今早上吃饭,她给双贵舀了碗稀汤,拿了一个野菜团,她小叔还好,跟双贵年纪差不多,在一起耍过,她婆婆的脸可就黑得比锅底还黑,拉得跟驴脸那么长。 “二梅,哟,栓柱也在哩?你们说个痛快话,倒底是想干甚!俺双贵不就是给俺送了回粮食做了两天生活?都照你家这样霸道,亲戚都不用认了?” 三蛾说着话,就看到两个闺女在那儿洗菜,各种各样的野菜堆得跟小山一样。 她心里就是一愣,忍不住有点得意。 噫,都说二梅家日子过得好,那怎么还弄这么多野菜?还有臭死狗的六月韭? 这东西连俺家都不吃咧! “你这话说得对,早知道双贵有你这样的三姨,我就不该抱回来养。本来他没来的时候,俺家的日子多红火,不缺吃不缺喝,自打他来了,就一天不如一天,双贵还把自家的东西往外倒!吃里扒外,俺家的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 李茹也飙起了大嗓门,这一嗓下去,吸引了好几个村人跑过来看热闹,有的劝和,有的附和,还有的就是光看不说话,李家小院当真是热闹起来。 村上人也瞧见院里的野菜,心里的想法跟三蛾差不多。 都想着李二梅有娘家帮衬,不敢说多好,吃食该不缺,哪知道就过成了这样?这么多野菜,是要当主粮吃啊? 日头渐高,眼瞅着快到了吃晌午饭,三蛾抱着一个布包袱,脚步沉重地往西王庄走。 她到现在,也没弄明白,为啥李二梅就突然那么硬气了! 她二梅难道不知道,她一个寡妇,没了儿子,将来谁给她养老送终? 当着全谷堆村人的面儿,说出跟双贵断亲的话,双贵再也不是她王李氏的儿,还让老村长做了见证,又把双贵的衣裳东西收拾了一包,给了自己,说是好歹一场,这些东西让捎给双贵。 包袱里头倒都是好东西,衣裳都是囫囵好的,要在过去,三蛾肯定乐不得得了这一包,不管是给小叔穿卖个好,还是改小了给她俩孩儿穿,都是白来的便宜,可今儿,今儿,得了这包,是要把双贵也接下来的啊! 在李梅院里看热闹的村人都各自散去,有人说李梅就该这么办,本来就是荒年,自己亲孩儿都养不活了,还要养活个吃里扒外的。 也有人说李梅这是亏本了,白白精心养了九年,双贵的个头可比村里其他同岁小子要高哩! 还有人,也就是快嘴霞,则跟她邻居老婆子议论起来,二梅撵了双贵,敢是起了心,要再嫁哩! 第8章 小椿 山沟里的小山村,也没什么玩耍的去处,村口那棵大槐树下空着的一块地方,就相当于谷堆村的娱乐广场,以往年成过得去的时候,村里不分老小,不管是吃晌午还是后晌饭,都端着饭碗,在大槐树下要么蹲要么坐,就着说笑声,下饭都香。 如今天旱,家家日子难过,好几家都已经顿顿糠菜,还不敢尽饱吃,端出来更怕人笑话,这在大槐树底的人就少了。 不过再少也有那么十来个闲人,再加上几个爱热闹的老人和孩儿,大槐树底到了饭时也还是能听着远近十几个村的大事小情。 李梅家跟双贵断亲这事儿,在大槐树底也被议论了好几天了。 不管村上人说得热闹,猜东测西,李茹的日子照过,不管是大人,还是俩闺女,都是担水浇地,摘野菜洗洗哂哂,倒跟真是日子过不下去,马上就要去逃荒一样。 快嘴霞自打双贵去了西王庄,就往李茹家去得更勤,有时候正好赶上饭时,还要专门去李茹家灶间看看这娘仨吃得甚,是不是真的快断粮了。 每次打从李茹家出来,就直奔大槐树底,散布下李茹家的最新动向。 “哎,怪可惜呢,二梅是跟上双贵生气,气糊涂了呀,这会儿天天在屋里弄野菜,我才去她家回来,那堂屋里,满满两麻袋的干菜!” “你说咱村是缺水吧,可后山那股泉水还没干呢,粮食是收不上了,可谁家没有颗菜?要吃菜现去摘就行,还用得着哂成干菜,这离冷天还有好一向呢!” 快嘴霞格格发笑,比着手划着脚,看槐树底的男女老少都正正地听着她说话,激动得嗓门更高了,“二梅还劝我哩,让我也去弄,我说我可不!俺家还没到那一步哩!” 谷堆村在两省交界的大山沟,偏僻封闭,可也有偏僻的好,大灾大害就少,就是官府豪强,也都看不上这藏在深山的小村,太穷太远,连一百户人家都不到,都是山地,连个地主都没有,勉强有几户算得上是宽裕的,也跟外头那大村里的中等人家不能比。 不过穷归穷,倒是也有好处,吃的不缺! 靠山吃山,山货野物,怎么都能活人,所以谷堆村人一向都有莫名自信,很有点看不上外头,特别是河东人,不是这灾就是那灾,年年见他们来逃荒,看见甚也稀罕那可怜模样,谷堆村和附近几个村就流传着关于河东人的好多笑话,连三岁的孩儿都知道。 他们是相信,咱这山这土,那就是老祖宗打从两百年前从梧桐县迁来那会儿,千挑万选出来的一块风水宝地,虽出不了大富大贵,可保个平平安安,传宗接代,那是不用愁哒! 快嘴霞这个年纪还没经过大旱灾,再加上她家里也有些余粮,她家男人和俩儿子都知道做活,光靠人力担水,也浇出了几亩地,她家今年收的麦少是少,可比起李梅家来,那还是多好多的,所以她这会看李茹,那就跟看河东人一样。 槐树底下的村民都哈哈笑起来。 有那没心没肺的笑过就完,有那心眼多的就在心里嘀咕,要不咱也去弄点?万一天一直旱,到了秋也不下雨呢? 快嘴霞尽情地说了会儿闲话,这才抱着空碗往她家走,才走了几步路,就看见一个黑小子贼眉鼠眼地从村西头坡下往土窑那头快步走,她定睛一瞧,可不正是小椿! 再看他来的方向,又是从李梅家过来的,快嘴霞就叫一声。 “小椿!你鬼鬼火火地做啥来?那怀里揣的是甚!” 小椿眉眼随他爹张桐材,皮肤随了他娘,黑不溜秋,一张嘴露一口白牙,见快嘴霞往过走,赶紧窜开了。 “没甚!” “没甚?我怎么看见有个鼓鼓的?不是你在你二梅婶家悄悄拿的吧?” 小椿就拿眼瞪她,“是我拿鱼和小兰他们家换的吃的!又不是你家的,你管得可宽!” 说罢就一溜烟往土窑根儿跑了。 快嘴霞呸了一声,翻了个白眼,低声嘀咕,“这小黑孩儿!” 哼,李梅家都拿野菜当主食了,晌午饭就熬一锅稀得照影儿的米汤,小椿家也是穷得叮当响,这样两家,能换个甚好东西?臭鱼换臭韭? 小椿一口气跑到自家窑前,小椿家是村里的穷人,修不起石屋只能打一口破窑洞住着,两口子精打细算了好几年就准备起个石屋,这荒年一来,计划就泡了汤,别说起屋,就连一天三顿饭都不够了。 本来他家就没几亩地,种麦赔了种子,后头就没敢再都种玉米,只少少的种了三分地,其它的都种下了地豆,桐材他娘和桐材仙芹三个大人,那是下着死力气往地里浇水,小椿这个半大小子派不上大用场,索性就放羊吃草,随他去了。所以这黑小子成天跟着村里大些的少年们上山下河的自由得很,就是肚里没饱货,要是能吃饱那就更好了…… 小椿今儿摸了两条鱼,还有一串螃蟹带回了家,虽说气味重,但他可以收拾出来放在灶边煨着也能塞塞牙缝儿,不过半路上碰到了小兰和绵花,小椿就随手送了两个闺女一条鱼和几只螃蟹……他们村离河有些远,上山下山来回要一个时辰,小子们还能去耍,闺女们那是禁止去河坡的。 没想到被小兰她娘看见了,就把小椿叫到家里,偷偷拿了两个窝头给他。 窝头啊!玉米面里头只少少的掺了点野菜,光闻着就香得不行! 他一高兴,就把今儿的收获,全送给二梅婶了! 二梅婶真是个大好人! “小椿,怎么才回?” 小椿他奶一边数落着,一边颠着小脚去给他盛饭,他奶为人精明厉害,跟小椿他娘婆媳总是不对付,不过对小椿那是当成宝贝蛋一样。 不用看小椿就知道家里做了些啥,稀菜汤配糠菜团子呗! “奶奶,光给我舀汤就行,我今天有好吃的!” 说着小椿就露出两个窝头来,洋洋得意地笑了两声,又想了想,把窝头分成四份,自己拿了半个,笑得露出一嘴白牙,仿佛跟得了宝贝一般。 第9章 曾祖 小椿他奶惊讶地拿起一块窝头看了又看,“小椿,这是哪来的?” 忽然脸色就变了,“不是你偷拿的吧?” 她家穷是穷,可名声不歪,再没的吃也不能做那让人戳脊背的事儿! 小椿赶紧说,“是小兰她娘给的,我今儿下河逮了鱼,我把鱼给了小兰她家,她娘就给我的,我可没要!” 他奶一听,乐得老脸笑成了一朵花,“呀,还有这好事呢!” 又腥又有刺的河鱼,换成正经粮食做的窝头,这样的好事要是天天有,那她就让小椿他爹不去给张大材家帮忙浇地,去逮鱼就行了。 不过想也知道那是做梦哩,估计是二梅看小椿懂事,她家又没了男孩儿,这才一时好心给的。他奶乐滋滋地颠着小脚,去寻了两个碗把余下三块都扣在里头。 “奶奶,一人一块,都分吃了呗!” “俺孩挣的,留着俺孩明儿吃!” 他奶端着就准备往窗台上放,正好张桐材和仙芹俩人从外头进来。 “奶奶,不用留,明儿就不香了,给俺达俺娘尝尝吧。” 小椿还记得前年他家还能吃得起纯玉米面的窝头来着,从去年起就不行了,他奶有时候去帮他堂伯张大材家做活,能换点好吃的,就都藏着给他,他一醒,就能发现在枕头边上要么放着一个煮鸡蛋,要么是一小块玉米饼,他去年的时候就傻乎乎的都自己吃了,今年就忽然明白了事理,知道让全家人都吃上。 他奶不大情愿地放下碗,拿出一小块来,又分成了三份。 给儿子的大点,给媳妇的小点,不过这会儿仙芹习惯了也没太在意,一口下去尝了尝味道,知道了经过,也不住地夸小椿。 “俄小椿就是懂事,招人喜欢!” 铜材有些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头,“小椿以后多去你二梅婶婶家帮忙干活吧,还能混上顿好的。” 他家就这条件了,他一个大汉们,天天干重活也混不上饱肚,要不是还能给堂哥张大材家干活换粮,他这一家人怕是过不得这年根。 他奶摸了摸小椿的头,“那哪能老去,让外人看见,还当咱是想贴上去当上门女婿呢!” 仙芹跟铜材对视一眼,都想到了点什么。 仙芹说,“这两天俺碰见二梅,她还叫我去她家坐哩!” 这些天村里人的议论他们家也都知道,不过他家穷,忙着填饱肚子还来不及,哪有空去琢磨闲话,不过这会儿想起来,二梅那么硬气地撵了双贵,难道真是打着招个女婿的主意? “哎,小椿你可记好了,咱家就一根独苗,你可不能招出去!”铜材立马表示意见。 “要是娶回来俺看行,小兰和绵花都不错。” 仙芹心里活动开了,二梅这几天对自己突然热情了,难道是想做个亲家? “哎呀!你们说甚哩!” 小椿的小黑脸顿时臊了起来,一跺脚,端着喝剩的半碗汤就跑了出去…… 李茹如果知道中午给小椿两个窝头居然还引来了这好一番的猜测,那定然是哭笑不得。 为啥哩! 因为小椿也是她家的老祖宗之一啊! 小兰是李茹外婆的亲娘,小椿是李茹外公的亲爹。 李茹外公家的故事其实也不少,只不过女人比男人心细,而且更喜欢给孙辈们说那些过去的事儿,所以李茹知道的这些,包括外公家祖上的故事,其实都是李茹外婆讲给她听的。 所以李茹对小椿家的突然示好,并不是打着结亲的主意,而是本能地想对自家老祖宗们表示一下尊敬和善意而已。 真要是让小兰跟小椿结亲,那可就乱了套,形成了悖论,李茹自己也要完。 李茹打小就跟外公外婆亲近,所以看到眉眼跟外公相像的小椿,就特别亲近,忍不住地想对他好点。只不过好端端地就突然对人家那么好,也很怪异,这才收敛了一二的。 李茹把小椿给的河鱼收拾干净,用了一点点菜油煎了微焦,添了水炖上,晚饭就吃的鱼汤泡饼,还特意让小兰和绵花给大哥二弟家一家送了一条鱼去。 李茹的厨艺在现代只能算是一般,不过李茹因为喜欢户外,免不了要自己做饭什么的,倒是学了几样快手菜,这炖野鱼也算是其中一样,虽然在现代不值一提,但到了没有吃鱼习惯的谷堆村,还是大不一般的。 一条鱼被娘仨吃得连汤都不剩。 到夜里睡觉的时候,小兰摸着还有点鼓鼓的小肚子,笑嘻嘻地,“我觉得比过年吃的还好。” 鲜甜鲜甜的鱼肉,一点腥气都没有,可比窝头还好吃哩,幸好小椿不知道,嘻嘻! 绵花点点头,“我也觉得是。” 双贵要是尝过鱼的味道,肯定得后悔离开家。 她也是从河东来的,她觉得这个家就很好啊,养母脾气好,做事也精细,她只要听养母的,就什么都不用愁,当年跟她一道过来的小姐妹,也有在人家家里当童养媳的,那日子过的,她听着就害怕。 李茹睡在另一头的床上,听见两个小丫头叽叽咕咕。 “快睡!明儿还要一大早起,去南岭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肚里居然有了荤食,这一宿睡得格外香甜,李茹都没听到邻居家打鸣鸡的叫声,还是李栓柱过来把她一家人给叫醒的。 天才蒙蒙亮,早饭是昨儿就预备下的。 李茹赶紧生火热粥。 这粥也是杂粮粥,煮得挺稠,几人一人喝得肚子热乎乎的,这才背着东西上了路。 这次去南岭,李茹也跟大哥锁柱说过。 李锁柱年纪比李梅和栓柱都大好几岁,他两个儿都成了亲,孙子孙女都有了两个,一大家子人,再加上家底也比较厚,就不大能听得进李茹的意见,觉得李茹是在瞎胡闹。 李茹说不动他,只好放弃了。 其实就是栓柱家,栓柱媳妇也不同意去什么南岭,不过李栓柱坚持,这才能带着大儿子小占一起出来。 这段时间,李茹准备了两袋干菜,三小袋粮食,干菜轻,加起来也就是十来斤,粮食加起来也有十来斤,这些东西虽然不多,可关键时候它能救命。 李栓柱准备的也差不多,要不是媳妇反对,他还能再多带些粮食。 一行人趁着天还没大亮,就出了村,翻过村南的小山,一路向南去。 第10章 干亲 从谷堆村去南岭,中间翻山越岭,能把人累个半死。 本来谷堆村离着城镇就遍远,南岭那地方,就是远上加远。按照发展程度来说,沁城是封建社会晚期,谷堆村是封建社会早期,南岭呢,就能算得上原始社会了。 这一路上走的都是崎岖山道,什么一线天,百丈崖都路过了不少。 接连走了一个多小时,李茹的腿都有些酸软,再回头看小兰和绵花,倒是没有喊累,兴致勃勃地跟在小占身边,三个小的说说笑笑,看到什么稀罕的地方,还要指点着叫大人来瞧。 果然这个年代的孩子们,就是比现代的小公举们吃苦耐劳啊! 李茹在大学里学的是旅游专业,这专业其实是她自己挑的,她就喜欢旅游户外。后来毕业工作了,她回了沁城附近的小镇工作,那小镇名叫护国镇,因为出过一个护国将军出了名,她毕业那会儿,正好护国将军府被保护开发成了旅游景点,因为开发的晚,那里头的建筑啥的都还是原汁原味,古香古色的,一时间客似云来。 李茹就是这家旅游公司的导游之一,她的工作就是为来访的游客讲解护国将军府的各种历史和传说,倒不需要带团。但她休假的时候就闲不住了,不是跟着志同道合的小伙伴们来个三日骑行,就是来个森林徒步穿越……说起来,她的体力和耐力也是很好的,穿越回了一百年前,又做体力活锻练了这么久,但走这段去南岭的路,还真是有点吃不消! 而且这山连着山,满眼都是野树荒草,有时候路都被横生的荆棘给遮得啥都看不见,还得用手里的镰刀来开路,这个活就都是李栓柱来做,有时候侄子小占也顶上一会儿。 李茹就庆幸自己说服了李栓柱,不然她只知道太姥姥当年是在南岭藏了粮食,可她也没去过南岭,哪里能认识路?绵花和小兰就更不用说了。 李栓柱用镰刀挑起一条黑花蛇,手腕一甩,就将那呲牙咧嘴的蛇给甩到了沟下。 这已经是路上遇到的第七条,还是第八条了? 李茹悄悄地抚了下胳膊上起的鸡皮疙瘩,从前她徒步过的那些山里,哪见过这么多的蛇?果然是原生态,自然环境好啊! “二姐,前头就到了甜水泉,咱在那歇歇。” “行!” 李茹点着头,心里偷着松了口气,她哪知道什么甜水泉,老祖宗留下的故事,一代传一代,不可能那么细,连个泉水的地名都有。 这会她已经觉得腿脚都开始发疼,能歇一会恢复体力真是太好了。 “二舅,二舅,甜水泉的水真是甜的?” 几个孩儿一听能歇歇,还能喝水吃干粮都是欢呼出声,馋嘴丫头小兰不住地追问。 “比咱村山后那股泉水甜,可惜就是离得太远了。” 不然要是有这么一股水,那还用愁吃水? 说着就指指前面的山头,“一拐过弯就是,就在半坡上有个不大的洞,洞里有股水。” 几个孩儿一听,都撒着欢儿的往前跑,连大人在后头叫都叫不住。 怕几个孩儿跑远了有什么事儿,李栓柱加快了脚步,李茹也赶紧跟上。 才一转过弯,李栓柱和李茹打眼往半坡上一望,登时都惊了。 那山洞里探出来的毛烘烘的东西,是狼! “有狼!快回!回来!” 李茹想也不想就尖声高叫,音都破了。 几个正撒欢比谁快的孩儿眼看着就离洞口只有三十来步的距离,这会儿听着李茹的尖叫,硬生生地刹了脚,愣愣地往前头一看,正好跟那只狼头对上。 哇呀我的娘! 三个孩儿吱哇喊叫着就往回跑,小兰才跑了两步就一跤摔在半坡上,绵花和小占一人拉一只胳膊,生拖着把小兰往前跑,那头狼轻盈地跳出了山洞,就准备追。 “呯!” 一声巨响,在荒无人的深山野岭里,听着如同放雷,群山间隐隐回荡着响亮的炸声,那头狼吃了一惊,一甩尾巴,快如闪电地钻进了旁边的树林,树叶荒草沙沙做响,不一会儿就不见了狼影儿! 身边长长的铁管口还冒着呛人的黑烟,李茹哪顾得上呛不呛人,钦佩万分地望着李栓柱,“多亏有你!” 这位舅老爷爷简直是人才,不光会算卦,还会用土火铳!今天要不是有他在,只怕自己不但没有求生,反而会娘仨都得搭在深山老林里! 回去以后,她也得想办法弄一支土火铳。 她是只想过自己是做过野外徒步训练的,却没想过,她从前去的那些地方,凶猛野兽早就绝迹,而且她跟着的团队里,也有各种高科技的工具,怎么能跟眼下比? 被二姐和几个孩儿当成英雄一样瞧,李栓柱有点不好意思,憨憨地笑了,摸摸他的宝贝土火铳,“这东西也是唬野物的,我准头不行!” 这一场算是有惊无险,孩儿们毕竟年纪小,不虑事,不会像大人想得那么多,打跑了吃人的狼就高兴的很,小兰先头摔了一跌也不在乎,等大家伙在洞口找了个空地歇下,小兰还自告奋勇地要替二舅背火铳。 绵花也害羞地伸手摸了摸那长长的铁管,小占跟绵花同岁,看到女孩们这么羡慕,也觉得面上长光,拍拍小胸膛,“这有啥,我还跟俺达去打过野鸡哩!” 栓柱坐在大石头上啃着干粮,一边慢悠悠地拆儿子的台,“就去了一回,还没看见野鸡哩,他就叽哇乱叫,把野物都吓跑了,俺俩空手回的。” 众人都哈哈大笑,先头被狼惊了一跳的恐慌也都散去了。 栓柱指着周围的草和树,“南岭上看着是不缺水,看这树和草,都是绿油油的,咱以前在南岭上开的地,不知道还在不在。” “开的地?” 李茹可不知道她在南岭还有地的事,听着就愣了。 “你忘了?那会你还没出嫁,南岭上你干娘还在,每年咱俩都跟着你干达上南岭去瞧你干娘,在南岭上住七八天才回。后头你干娘干达不在了,这会是他家侄子住在那屋里。你小时候说南岭上的地好,种的菜都比别处的甜,就非要也开一块地,咱俩就一人开了一疙瘩地,还种了好些南瓜地豆,这都好几年没上过南岭了,也不知道南岭还有没有人住了……” 李茹听得有点懵,栓柱说的这些,她都不知道啊。 她只知道太姥姥跟在南岭住的一户人家有点拐弯的远亲关系,可似乎听故事里说的,在最困难的时候,除了太姥姥,太姥姥的娘家人并没有往南岭避难,她还纳闷呢,难道跟太姥姥有亲戚,跟她娘家人没亲戚?那照这么说来,只是认的干亲啊。 她哼哼哈哈地支吾着,生怕说漏了话,幸好有小兰这个小快嘴,早就缠着三舅问长问短,把当年李梅认干亲的事给套出了来龙去脉。 原来南岭上虽然是原始社会,却也是有山有水能开出田地的,当然也会有外界逃荒的人看上这块风水宝地。 李梅干娘干爹就是一对住在南岭深山的老两口,虽然山里有吃有喝过得不错,可也要从外界买些粗盐调料,针头线脑之类的,李梅干爹差不多每年出山一次好添置东西,有一回不凑巧就淋了大雨,病倒了,李梅家爹娘心善,就把人接到自己家来喂了两碗药,小李梅那会儿也就跟小兰这么大,热心肠地跑前跑后,跟着送水送饭啥的,李梅干爹好了以后,就认了李梅当干闺女,他们老两口也没儿没女的,对李梅待得可好,后头老两口的侄子投奔了来,给老两口养老送终,办丧事的时候李梅还去了南岭……不过那都是小兰三四岁时候的事啦。 原来如此! 李茹总算是缕清了,望一望那几乎被荆棘遮得不出来的羊肠山路,莫名的点想哭。 活个人可真不容易! 吃饱了干粮,喝足了甜水泉的水,一伙人又接着上路。 从谷堆村到甜水泉,就已经是走了多半的路了,余下的一座山,几人一鼓作气翻了过去。 李栓柱站在山头上,指着山谷里的一座小石屋,“到了,那就是老段家!从前二姐的干娘家!” 几个孩儿又准备撒欢开跑,李栓柱却是拦住了。 “二姐,咱先把粮藏起吧。” 自打老段家老两口过世,李梅就跟段家不怎么来往了,不过亲不亲,也是大老远来的,肯定要上门去坐坐,李茹在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亲戚关系的时候,还是准备了一包盐,一包糖,两块布料,准备当礼的。 “对,先把正经事办了再说。” 李茹点了点头,舅老爷真是明白人。 她抬眼打量着地形,琢磨着该藏到哪儿合适。就听栓柱说,“咱就去咱开的那疙瘩地看看吧?” 第11章 南岭 早年李梅跟栓柱两个人在这南岭上走亲戚的时候,小姐弟两个闹着玩,一人开过一小块荒地。这南岭是深山老林,除了老段一家就没别人了,缺啥也不缺地,荒地有的是,老两口还乐呵呵地哄着孩儿玩,帮着洒菜种子,小姐弟两个回了谷堆村以后,荒地上结出的瓜果,老段头还趁着出山换盐的时候给小姐弟俩送过一回。 一转眼都好多年过去了,当年的孩儿如今都成了孩儿他爹他娘。 小姐弟俩开的荒地上都长满了草木,最深的能有一人多高,若不是细看还有用石头垒起的垄,压根认不出来这还是块地。 虽然如今天旱,谷堆村的田地上种的庄稼都半死不活,有的看着点把火就能烧着喽,可这南岭上似乎要好得多,草木格外长得精神些,扒拉开草皮,摸摸地里的田土,似乎还有湿润气。 栓柱撒了手里的土,拍了拍手,“南岭也旱,可是比咱村强些,以前我记得有股泉水流过来,都不用浇地,这会儿可是瞧不见了,摸约是旱干了。” 李茹点点头,“你的记性倒好,我都忘了。” 这泉水流过的田地,那种起东西来多省事?也亏得这泉水干了,不然说不定段家人就把这两块荒地给种上了,李茹她们连埋东西都不好埋。 “娘,娘,快看,南瓜!” 三个孩儿到了荒地上就没闲着,这些小家伙个子小,动作又利索,栓柱和李茹回忆往事的时候,他们已经在荒地上的荆棘树丛里进出几趟了,还抱着新发现。 被她们抱在怀里的倒真是南瓜,只是表皮疙疙瘩瘩,个头才比拳头大那么一点,看着就缺肥少光,想想应该是早些年种的菜,有没收的就烂在了地里,开春又长,这多少年下来,原本的瓜种,倒成了野生的了。 “倒真是一块好地!” 栓柱拿着一个拳头瓜感叹,这不用种就有收获,真是梦里才敢想一想的事儿! 可这地再好,这南岭也还是太偏远了,段家住的这个小山谷也就只能容得下一两户人家,其它地方,林木参天的看着就渗得慌,哪能住人? “嗯,也是藏粮的好地方。” 李茹不知道从前的老祖宗是不是把粮食藏在这块地里了,不过她是记得外婆讲过,老祖宗精明得很,藏粮食的地方少说也有五六处,她上回跟栓柱说的那还是少了。 不过这种关系到全家的性命的事,只要一点,聪明人就心中透亮,自然会想出各种稳当的地点的。 姐弟两人有默契地分头藏粮,让三个小的在地头把风。 这个年代装粮食都用的是麻布袋,虽然李茹想了些办法,把麻布袋用艾草汁泡过,埋的时候尽量往深里埋,但肯定是避免不了有鼠吃虫啃的损耗,但再怎么耗费,也比被土匪抢得精光一点不留下要强。 李茹并没有把所有粮食都埋在一个坑里,而是发挥了点想像力,这样就算是有人知道这块地里埋了粮,不知道具体地方,也是难寻。 办完了头等大事,姐弟二人这才从荒地里的荆棘窝出来,又对着三个小的再三吩咐,“这可是咱家最后的保命粮,可不敢告诉旁人!” “尤其是小兰,还有绵花,谁也不能提一个字!” 三个小的都答应得响,实际上如何,也只能看往后了。 不过李茹这两天已经抽空在自家房前房后边边角角都藏了东西,不管是稍微值钱点的器物,还是粮食都有,这些就没让小兰和绵花知道。 小兰是个小喇叭,绵花性格又太绵,在李茹看起来,都是担不起事的,不过等到这一*的灾荒过去,这俩闺女也该成长起来了。 埋好了粮,身上的负担减轻了大半,一伙人就往老段家去。 离得段家石屋还有几十步远,就听见里头汪汪的狗叫声,一只大黄狗冲到院门口,凶狠地对着大家叫唤。 “谁来了?” 屋里人的声音有点狐疑,一个中年男人几步就跑到了门口,猛地瞧见来了李茹李栓柱他们,还有点愣神,不过看到有女人和孩儿,倒是先松了口气。 “来富!是我,栓柱!这是俺二姐二梅!几年不见,还认得俺们不?” “哎呀!栓柱,二梅!快,快进屋坐!” 这中年男人个子不高,黑黑瘦瘦的,把李茹他们让进屋坐下,看到这一伙不速之客还挺热情,张罗着让自家媳妇和闺女去弄饭。 段家媳妇正在灶房洗碗,带着闺女出来见客人,寒暄了几句又赶紧去灶房做饭。 李茹也趁机把自己带来的礼物送上,跟到灶间跟段家媳妇说话。 段来富和媳妇的年纪比李梅大个两三岁,当初从外头来投奔他叔叔的时候,跟李梅和李栓柱都是见过的,段来富一年也要出南岭一两次,不过他去的是另外一个方向,大概是河东地界的村子,倒是几乎没去过谷堆村。 李茹带的盐和糖,正好是段家人需要的,段家媳妇脸上的笑容就更热情了,一边跟李茹攀谈着,一边下手擀面,动作麻利得很,让来帮忙的李茹都插不进手去,只好坐在灶边帮着烧火。 “去年今年都天旱,地里收成不好,你们村咋样哩?” “也是旱!这一路过来,倒是看着南岭上还好点。” “唉,俺们也就是顾个嘴吧,再有多一点的想头都不行来。” “腊花嫂,我和我兄弟,在村里的地都旱得不成了,这就想起在南岭上还开了块地,就想过来看看,能不能种点啥……” 段家媳妇手上动作稍停了停,就明白了。 她还说怎么好几年也不见来,怎么突然这个干亲就来了。 “哦!那坡上两疙瘩地吧?我听来富说起过,那地荒了几年,这会都长上大树啦!” 她倒是不担心这个干亲来跟段家抢地,这南岭上就他们一家,难道他们过得不害怕?多一家也能多个照应,可是这么多年,大家都嫌南岭这地方太远,路上又有野物啊…… “才我们也看见了,一会看看能不能少开出点来。” 李茹还想在最危险的时候来南岭避难,所以能跟段家人打好关系那是最好的。 第12章 劝阻 “吃罢饭让你来富哥也去帮忙……” 段家媳妇一开始也担心万一那谷堆村的人听说了南岭这儿的地不旱,都跟着一窝蜂过来可咋办?不过转念一想,南岭这儿听着是比外头稍好点,可也好的有限,李梅和李栓柱那是早年在这儿坐过才知道地方,那旁人,怕是连路都不认得,再者抛家舍业的到这儿来开荒地?听着就不算话。 只要不是一窝蜂乱糟糟的人来,段家媳妇就不怕,倒是她一家三口孤零零地住在这儿,平时两口子吵了架,真是连个劝架的都没有,更不用说婚丧嫁娶大家伙聚在一起的热闹了。 因此段家媳妇就很乐意招待这些远道而来的干亲。 面条说话间就做好了,面是白面掺着豆面和玉米面,卤是鸡蛋炒青菜,闻起来香喷喷的,李茹他们大的小的,虽然在路上也有干粮吃,哪有正经热饭来得香,更何况还有鸡蛋! 去年天旱,家家户户没余粮,村里各家人养的鸡就杀了一半,今年又旱,余下的鸡就又杀了一大半,如今整个谷堆村的鸡加起来都没有三五只,小兰绵花和小占三个少说有一年都没闻过鸡蛋香味了,这会一见面条碗上堆得冒尖的鸡蛋,眼睛都闪闪发亮,只不过当着长辈的面儿,都没敢露出一脸馋相来。 等一人分到手一大碗后,三个小的都闷头大口大口的吃,连头都不舍得抬,那个风卷残云的架势,看得李茹都有些心酸。 这样的饭要是放在现代,那都是最便宜的,这么大的少男少女,哪家不是大鱼大肉都吃得腻了,李茹十来岁的时候,家里条件都好了,什么好吃的没吃过?有一段时间还营养过剩体重超标了呢!可放在这会儿,也就是好几年不见面的远客,主家又热情才能这么招待。 有白面有鸡蛋的,当真是待客的客饭。 段家便宜干哥嫂这般招待,李茹心里都有些过意不去了。 瞅着吃饭间,段来富和腊花陪着说话的工夫,李茹想了想,这才开口。 “来富哥,腊花嫂,这眼看着旱了快两年,俺村的地都不打粮,家家户户都没有余粮,都是吃糠菜……” 段来富和腊花互相对了一眼,都有点纳闷。 咦?这干妹是想来借粮? 李栓柱也愣愣地,不知道他姐好好的怎么说开这个。 “咱住在山里的人家还能挖个野菜,打个野物,填个嘴,那外头的人,日子可不更难过。” 段来富小心地点了点头,“啊?啊,是呢。” “听老人们说,到这时候,这世道就不太平,好些人就专门干犯王法的事……哥嫂你们这段时间可要操心些啊,能不出去就不要出,等天好了,外头太平了,咱再往外头去也不迟。” 栓柱这才明白他二姐的意思,也跟着点头,“对,对,是呢,这会外头不太平。” 吃了人家这顿待客的饭,也该提醒老段家一声,别这两口子在山里头独门独户的甚不知道,就傻乎乎地去了外村,让人抢了可怎么着? 段来富和腊花一听不是要借粮的,心里先松了口气,可紧接着又提了口气。 “啊?这可怎么呢,春上你来富哥回老村那边,托人给蚕女说亲,说好了,等到了端午,就领着蚕女都回去相看呢……这可,咱去?不去?” 腊花两条稀疏的眉毛都愁得皱起来。 他们两口子原来是有一儿一女的,在河东老村那边活不下人,就来投奔老叔,老叔老两口都过了世,留下的房子地都是他们的,在这南岭上过日子倒也清静,可就是太清静了,遇到灾啊病啊都没门没路的,他家的大儿就是害了肚疼,疼了一夜准备第二天背到山外找郎中看看,结果第二天才背到半路就没了气……那真是跟天塌下来一样!可没了儿哭是哭,日子还得过,转眼闺女也十七岁了,该寻婆家了,又做了难,这不是就想着嫁回河东老村那头么…… 李茹的目光落在地上,想了想又劝,“好女不愁嫁,十七岁也不算大,这会正是年成不好,就相中了也没法办喜事,闺女在家还能吃顿饱饭,去了婆家谁知道是啥光景呢?” 俗话说,宁拆庙不毁亲,她劝着段家两口不要出山去给闺女相亲,当然是有原因的。 她可是记得当初姥姥说起南岭这个危险又神秘的地方的时候,说那会这南岭上就只有太姥姥一家人。 小李茹就问,“原来南岭上没有人住啊?” “有,有一户来着,那家人跟你太姥姥还沾点亲呢。” “那那家人哪去了?” “不知道,摸约是搬走了,要不就是碰上了土匪……后来也没听说过。” 没见着这家人的时候,李茹感受还不深,等坐在他家的堂屋里,端着饭碗跟这家人说话谈天,因为预知了不好的结果,心里的不忍和难受就慢慢地放大了。 这乱世荒年,河东人好多都逃到了河西,太姥姥人都从谷堆村避到了南岭,这段家人能搬到什么地方去? 而南岭这种原始深山,连谷堆村的人,都只有少少的几个知道进去的,土匪们大多都是外来的,哪里就能摸到了南岭?要是摸到了南岭,太姥姥是怎么带着孩儿们活下来的?再说故事里也没说过太姥姥曾经碰见土匪啊? 若是段家人出门走亲戚遇到了不幸……因此段家人才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么? 段来富和腊花都犹豫着拿不定主意,李茹给李栓柱使了个眼色,李栓柱哈哈一笑。 “咱蚕女这么俊的闺女,在哪还寻不下个婆家?要不等我回了村,在俺村上给蚕女看一个好岔儿?等下回来就跟你们好好说说。” 段家两口子又相互看看,段来富也笑了,“那当然好了,蚕女寻婆这事可就托给你这当舅舅的了……” 看这意思,估摸着短时间是不会出山了,李茹心里也松口气,希望这对山里夫妇能平安渡过这个大灾年。 第13章 河坡 吃罢了饭,李茹和栓柱带着孩儿们去开荒。 段来富这个八竿子才能打得着的干亲倒是又实在又热情,带着闺女蚕女一起去帮忙。 其实李茹到南岭来的目的是藏粮,再一个也是熟悉地形,将来逃难的时候用得上,后头临时想出来一个开荒的借口,也是为了将来往南岭逃难做个铺垫。 所以几人齐上阵,眼瞧着开出了一分多地,李茹就让歇了手,只种下了几样菜种子,段来富瞧着觉得好笑,这大来远来一趟,就为种这点菜,可不是不值当的! 不过想想连这点菜都稀罕,可见谷堆村的日子难过到了啥样哩! 段来富看看自家水灵灵的闺女,就打算夜里回去跟媳妇好好商量商量出山相亲这回事。 眼瞅着过了午时,李茹和栓柱就跟段家人告了辞,段家人倒是挺热情地留他们住一宿。 李茹和栓柱只说家里还有事离不得人,段家长年也见不着一半个亲朋好友,李茹和栓柱这门便宜干亲会来事,又不肯给添麻烦,段家人是很待见的,一直送出了半山口,离得老远了还挥手呢。 去南岭的路上,上坡多,又背着粮食,还要拿着镰刀开路,回来的时候路都走过了,一身轻松,下坡路又好走,几个孩儿打打闹闹地窜得很快,总算在傍晚时分,看到了谷堆村村口那棵大槐树。 “记住了,谁也不能说!” 李茹和栓柱又回头吩咐了三个小的一遍,这才带着孩儿们进村,各回各家。 跑了整整一天,娘仨都累得不行,李茹也顾不上做饭,烧了些热水,就着干粮吃了,余下的水娘仨稍微擦洗了下就去睡了。 如今双贵走了,他睡的床就空了出来,李茹看地方还算大,就叫小兰和绵花两个在床上睡,她自己一人在炕上睡。 之前娘仨一块睡的时候,不是绵花在磨牙,就是小兰睡觉不老实,伸胳膊踢腿儿的,这可让李茹失眠了好几晚,不过后来每天都有做不完的活儿,操不完的心,累得不行也就睡得快了,可早起小兰却抱怨说娘夜里打呼噜!这真是……一言难尽啊! 第二天清晨,李茹是被一阵酸臭味给熏醒的。 先她还纳闷不知是哪儿传来的味道,等她用力地闻了半天,窘了。 这明明就是她身上的味道啊! 想想昨天接连运动了一整天,回来也就是洗了下手脸和脚丫子,能没有味道么? 自打她穿越过来,赶上旱天,吃的泉水要到后山去担,来回得一个小时,用的井水倒是近,可旱井里的水位越来越低,打出的水也混得可以,想痛快洗个澡?那不是遭人指着脊背骂么? 李茹越想就越觉得难受,连头皮都开始发痒起来,不管去哪儿都觉得自己身上的味道飘来飘去……强忍着做了早起的活计,娘仨一道吃过早饭。 “娘,俺俩今儿还去摘野菜?” 摘野菜回来洗哂,去南岭前的几天都在干这个,因此村里都传遍了李梅家的闲话,说这东山房家的闺女,老王家的寡妇二梅是气得傻了。 “不去了,咱娘仨今儿下河去。” 李茹觉得再不痛快地洗个澡,她身上的味儿,简直跟老咸菜没两样了。 而且跟两个闺女坐得这么近,鼻子里也似乎隐约能闻见这两闺女,身上也发臭了。 小兰和绵花两人都张大了嘴,又惊又喜。 “真的?” 说起来,十来岁的孩儿们,在农家都是要做不少活计的,可孩儿们的天性就在那儿,也是向往上山摘野果,下河摸鱼虾的自在的,特别是女孩儿们,能下河爽快玩耍的机会少得可怜,偶而去远处走亲戚路过河坡时候玩上一小会儿就美得不行了。 李茹居然答应亲自带着去耍,俩丫头简直乐疯了。 李茹一个没看住,就是收拾几条脏床单的工夫,小兰就已经不知道在村里跑了几圈,还给她带回个尾巴来。 李茹嘴角一抽,好吧,你说你显摆就显摆吧,这咋还多了个七八岁的小闺女呢? “娘,小茧也想下河,让她跟咱家一块去吧?” 那小闺女个头比小兰低了半头,长了一张圆脸,不过身上就黄干黑瘦的,还有点怕生,不大敢说话,怯怯地喊了一声二梅婶。 这小闺女名叫王小茧,她爹王长顺跟李梅过世的男人是没出五服的本家兄弟,她家的房子离李梅家也不远,下了坡走几步路就是。小茧的娘生她的时候坐下了病,一直病病歪歪的,不能下地劳动,也就只能在家做个饭,有时候病犯了连饭也做不成。小茧这闺女就不像村里其他人家的闺女一样有人收拾,不是衣裳不合身,就是破了没补,要么就是脏得没眼看…… 小兰本来就不怎么收拾自己,可跟这个小茧站在一起,小兰立马看上去整齐干净多了。 李茹摆摆手,带就带吧。 反正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 带着仨丫头出了院门,走在山路上,饶是小茧和绵花两个都是腼腆不能说的性格,可有小兰在,那简直是活动气氛的一把好手,一路上尽听见她叽叽喳喳了,方圆几十里,从最东边的东平村到最西边的不坡村,谁家有点啥风吹草动,她都能眉飞色舞地说出个一二三来…… 李茹抚一抚额头,觉得自己这位曾姥姥,已经能从快嘴霞那儿出师了。 去河坡的路比去南岭的路好走多了,当然,那也是相对的,李茹在现代经常参加野外穿越,这种羊肠之字小路的难度级别在专业人士眼里,已经算是较难的了。 从谷堆村到曲水河,单程一趟也得一个多小时,这就是村民们挑水不到河坡而是去后山的泉水洼的原因了。 李茹若果是空着手,走这一趟倒是没大压力,脚下不打滑就能保证自己不掉下陡峭的山坡,可要是担着两桶水? 在现代的时候,李茹看过一个老电影,是有关于武僧习武的,那里头的武僧每天的功课就是提着两只大桶去打水……然而就看道路的艰难和长度,武僧的打水之路都比谷堆村这条道容易好多。 第14章 欢乐 在半坡上往下看,曲水河如同一条碧绿的玉带,蜿蜒在白花花的乱石滩间。也就是从这个角度,李茹才能找回一点当初回老家的影子。 谷堆村在近百年后,已是家家户户整齐的二层小楼,青石黄泥混搭的小路早就变成了水泥铺的大路,每隔几百米就有太阳能的路灯……即使已经尽量现代化了,村民们还是更向往城市的繁华和便利,纷纷往外搬迁,让谷堆村成了被森林包围的废弃孤岛。 只有这条曲水河,即使过了近百年,还是当初的模样。 听着哗哗水流声,几个孩儿欢呼着就往下跑,李茹自己也脚步如飞,恨不得一个猛子扎下去,洗个痛快澡。 等脱了鞋子,光脚踩在清凉的河水里,李茹只觉得浑身的毛孔都舒展开了。 曲水河自西向东流过,源头起自沁城西面的大山,流过沁城全境,汇集了好多条溪流,河面渐宽,河水渐深,浩浩荡荡地流向河东省,最后汇入全国有名的大河,这大河也是河东省十年九灾的主要缘由。 干旱使得曲水河缩水了一半,很久不下雨,河水倒是更清澈了。 李茹打眼一望,见东头似乎有几个小孩儿活动,离得远也看不清是谁。 小兰扯扯李茹的衣裳角,“肯定是咱村大柱二蛋他们!娘,咱们往西头走!” 大柱二蛋,小椿,还有双贵,这几个男孩都是村里有名的淘气孩儿,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鲶鱼那都是行家里手。 如今双贵去了西王庄,听说是要天天给他亲三姨家干活,挑水种地推磨砍柴,样样活计都没落下,估计是抽不出空来下河耍水了,快嘴霞特意跑到李茹家来说得眉飞色舞,口沫横飞,让李茹又好气又好笑。 李茹带着几个女孩儿下河就是为了洗澡来的,肯定是不能跟那帮淘气男孩儿碰上。 到了曲水河,李茹算是找着了小时候回老家的感觉,她还记得从这个路口下去,一直往西头,有好几处特别适合游泳的地方,几块天然巨大的岩石围出一个个的小池,那水比河中央还要稍微深些,也才齐腰,水流几乎静止的没啥危险,李茹小时候最喜欢在那儿玩了。 往西沿河走了几百步,果然找到一处好地方,水不深,又有遮挡,太阳晒在水面上,不流动的水比河水还暖和,正合适。 李茹收拾出脏衣裳和床单来坐在大石头上洗,绵花要来帮忙也被她赶开,“小闺女们都去洗澡,我坐这看着,等你们洗完了,你们再来给我看着。” 不用费力气挑水,想怎么漂洗就怎么漂洗,李茹搓洗着衣物,就觉得能在河边洗衣也是一种享受了,至于洗衣机?在梦里相会吧…… 三个闺女先开始还有点羞羞的,不好意思脱衣裳进水……李茹喊了一嗓子,“赶紧洗啊,都洗完了我带你们抓鱼。” 仨人欢呼应声,麻利地脱得只剩下背心短裤,互相撩水玩,看着她们那没烦恼的模样,李茹心里涌起了一阵羡慕。 真是少年不知愁啊! 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回到现代的身体里去了,她在现代的身体…… 轮到李茹洗的时候,李茹可比闺女们要豪放得多,让能坐得住的绵花在大石头上望着风,脱得只剩下内衣裤就一头扎进了水里。 身为户外爱好者,会游泳那是必须的,速度虽然一般,可四种泳姿都做得很标准,只不过这池太小,游不了两下就到了头,李茹英雄无用武之地。 即使这样,李茹凫水的简单动作也引得闺女们一声声的惊叹。 小兰嚷嚷着要学,李茹就简单说了两句,让她先练会闭气和漂浮。等李茹洗了个痛快澡上了岸,换好了干净衣裳,小兰这丫头倒已经练会了! 游泳也不是一天就能会的,担心时候长了着凉,李茹硬是把小兰拎了上来,让她换上了干净衣裳。 娘们四人都披着头发,在太阳下哂着。 小闺女们蹲在水边翻石头,河里的螃蟹好抓,翻开石头下就要,只是得小心别给螃蟹的两只钳子给夹住,山里的孩儿们抓螃蟹可有的是经验。 李茹对抓螃蟹不感兴趣,个头那么小,那点肉还不够塞牙缝的!就从带的麻布包里取了自制的捞鱼网,逆流而上,寻着河面下的鱼影儿。 果然专业的就是不一样,没一会,李茹就捞到了条巴掌长的鱼儿。孩儿们都用羡慕崇拜的目光看着李茹,李茹心里美滋滋地,面上却云淡风轻,“这有什么,等再多弄几条,咱就在这河坡上烤了吃!” 她们下河的时候是带了干粮的,李茹心知在蝗灾来临时,这怕是难得的欢乐安逸时光了,所以来的时候什么都准备妥了,捞鱼网,小刀,取灯儿(火柴),干粮,还有一小包调味料。 一听说有吃的,还是现烤现吃,闺女们个个都积极得很,七手八脚地帮着把鱼往李茹这儿赶,只可惜外行就是外行,虽然玩得很欢乐,可尽帮了些倒忙。李茹勒令她们去干活,有的去拾柴,有的去给晒着的湿衣物翻面,这才得了清静,又收获了三条。 虽然个头都不大,不过尝个鲜足够了。 那头孩儿们已经搭起了柴火堆,李茹熟练地做了个烤鱼架子,将鱼儿洗剥干净,拿树枝穿了,放在火上烤,两边还洒上调料。那调料是自制的,粗盐花椒辣椒还有干姜碾成了细末,稍洒上一点点就能入味。 李茹翻烤着鲜鱼,香气越来越浓郁,三个闺女这会儿也顾不上玩水抓螃蟹,都乖乖地坐在周围,三双眼睛亮堂堂的盯着李茹手上的动作,就跟饿了三天的猫儿一样。 “香!比鸡肉还好吃!” “嗯,比过年的猪肉也好吃!” “比什么都好!” 等每人都到手一条烤鱼,仨闺女围坐着,咝咝地呼着热气,啃着鱼肉,一边还不忘大声称赞。 李茹自己手里也有一条,平心而论,味道也就是一般,跟她吃过的那些美食不能比,只不过,这个地点,这个时候,有这样的鱼,那感觉,当真是特别的香。 “婶婶,能不能帮俺们也烤两条?” 香气把在东头那边玩耍的男孩们也吸引了过来。 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儿嬉皮笑脸地凑了上来,小兰冲他皱了皱鼻子,“大柱,你自己不会烤?” 大柱挠挠头,傻笑,“俺不会。” 另一个男孩见搭开了话头,也凑过来,“二梅婶,俺们也烤过,就烤成了焦炭哩!”又腥又难吃,根本没这香味啊! 李茹抬眼一看,原来是小椿,这群男孩儿大约都是十来岁,她认识的有大柱,二蛋,小椿,都是谷堆村的孩子,还有三个男孩却是不认识。 他们的手里都拎着鱼,看起来这一会儿都是有收获的。 “嗯,拿来婶子帮你们烤。” 李茹讨厌熊孩子,可对于懂事的孩子,就没有多少抵抗力了,看那眼巴巴的小眼神,根本没法拒绝,干脆当一回爱心婶婶。 原先的小圈变成了大圈儿,男孩儿们也两眼亮晶晶地坐着等,口水都快流下来。 等鱼熟的工夫,李茹就跟男孩们闲聊。 “你们仨是哪个村的?婶子我怎么有点认不得?” “他俩是小高村的大林和石林,他是不坡村的小亮。” 李茹正往鱼肉上洒调料,忽然手一抖,差点把调料包给掉了。 “小高村?” 她顾不上烤鱼,忙回头看那个大林和石林,见两个男孩儿都是国字脸,浓眉大眼,一看就有点像在哪儿见过一样。 小高村,那可是她家曾姥爷的老祖地! 第15章 对策 “是来!” 那两个男孩都齐齐点头,李茹目光在二人脸上打量了一圈儿,也看不出啥。 她听姥姥讲过故事,说过姥姥的爹家的故事,不过主要是说姥姥的爹他们家在荒年时候的坎坷,里头也没有说小高村一共有几个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呀,更不用提起他们的名儿了…… 要说跟小兰年纪差不多的话,这两个都是,不知道哪一个是她曾姥爷。也不知道除了这两个男孩以外,还有没有其他的同年龄男孩儿。 “哦,小高村的,都姓高?是谁家有三兄弟来着呀?大林还是石林?你俩是亲兄弟?” 李茹故作淡定地给鱼翻了个面,不动声色地打听着。 不知道曾姥爷的名儿,还好曾姥爷家里亲兄弟三个,这个李茹倒是记得清楚。 “俺家兄弟三个,我是老大,石林是俺二叔家的兄弟。” 哦,原来大林就是曾姥爷! 李茹烤着鱼,火光映在脸上,阵阵发热。 哎呀,在坐的有三位都是自己的老祖宗呀! 这滋味,当真是古往今来独一份啊! 为了不引起男孩儿们的奇怪,李茹也随口问了不坡村的男孩几句话。 谷堆村,西王庄,小高村,不坡村,这都是一条大路上的一串小村庄,别看谷堆村连一百户人家都没到,在这些村里头,还算是大村。 西王庄还有十几户,小高村就是一家村。 一家村,顾名思义,就是整个村子只有一家人。 小高村就是姓高的一家,老高家人丁兴旺,约摸也是百年前从梧桐县迁来的,在沁城县这一带就寻摸着了个特别适合安家乐业的小山谷,背靠高山,面朝平路,西边挨着一个泉水溶洞,脚下一溜泉眼,那泉水甘甜,浇灌出来的瓜菜和粮食也比别处的更美味,除了地方小点,几乎没啥缺点,说起来南岭的段家也有泉水的好处,可南岭在深山老林里,小高村的交通却是方便,从小高村往县城走的路,还近便好几十里呢! 周围村子提起老高家那都是羡慕的语气。 能不羡慕么?哪个村吃水有人家小高村方便? 哪户人家有老高家那么多的男丁? 老高家老两口一口气就生了五个儿,都长大成了人。 大儿高有德,二儿高有材,三儿高有梁都娶了媳妇。 大儿媳妇生了仨男娃,二儿媳妇和三儿媳妇也都生了男娃。 老四老五也都是能干的大小伙儿,都订了亲事,说话就能办喜事。 这样的一家人,就算是全村只有他一家,谁也不敢小看欺负。 老高家的田好,水好,粮食打得多,日子就好过,家里的女人们都不用下地干活,男劳力就足足的,除了劳力足,他家还有牛! 高家的女人们由婆婆管着,分派各种家务活,看孩的看孩,做饭的做饭,织布的织布,那真是井井有条,丝毫不乱! 男人们干完活回到家,马上就有现成饭吃,有干净衣换。 这日子过的,真是跟地主也不差啥了。 这幅桃源农家风光图,李茹小的时候,姥姥就总给她说呀说的。 “二梅婶!婶婶!鱼是不是能吃了?” 李茹在那儿想着故事,一个留神就忘了火候,还是旁边的流口水孩儿们提醒了她。 李茹赶紧把烤好的鱼分给男孩们,分到大林时,李茹假装随便问了句。 “大林,你们家的地不旱吧?” 大林正要张嘴,听了这话就愣了下,想了想才说,“也旱,俺爷带着俺达俺叔天天挑水浇地。” 小高村房前屋后都是泉水,就算是一口泉干了还有其它,想也知道旱是旱不到哪去,高家劳力又多,家底丰厚,那存粮可是足足的,光从两个男孩的气色就能看得出来,比谷堆村的要强好多。 可是,存粮多,就是好事? 打从穿越过来,李茹就特别想对每一个遇见的村民大喊大叫:大旱还有一年,马上就有蝗灾,土匪,狼灾,还有南岛鬼兵! 想尽办法藏粮食吧,躲开灾祸吧! 可她如果真说了,村民哪能信?估计她就得被当成妖精附身先被灭了。 李茹一肚子的话憋得难受,只好把目光转向远方。 河滩地的大青石被水流冲刷成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光滑发亮,在太阳下头白花花的一片,石滩地过去是沙滩地,李茹看见那沙滩地上,有成群结队的小虫,一片片地跳跃着,仿佛是列了方阵演习似的那么热闹。 唉,也只有这些小虫子,才不用怕那什么蝗虫,土匪,饿狼,鬼兵了吧! 诶,等等! 李茹的眼睛突然瞪大,就站了起来。 孩儿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有几个啃着鱼肉也跟着站了起来。 “婶婶,那是小蚂刺,这会还小,等它们跳到水里,就变成了小鱼了!” 有‘见多识广’的男孩给李茹科普着黑知识,李茹听得心中无语。 这哪是什么跳到水里就变成小鱼,这就是蝗虫的幼虫啊! “娘?怎么啦?” 小兰瞧着李茹脸色不对,跑过来拉了把李茹的手。 绵花也担心地看着养母。 “这些虫是蝗虫!等长大了就要祸害庄稼!” 李茹觉得虽然不能跟神婆似的什么都预言,可既然碰见了,就要说几句提醒的话,万一这些男孩听进去了呢? “婶婶别怕,河滩地没田,也没庄稼,这些虫爬不上那么高!离咱村还远着呢!” 小椿吃得最快,他把吃完的鱼骨和树枝往小蝗虫虫阵里一扔,那些列好阵的蝗虫们纷纷往四处乱跳乱逃,整齐的方阵就被打乱了。 男孩们顿时都觉得还挺有意思,都学着小椿,把手里的树枝或是捡起石头往虫阵里砸过去。 “长大了的蝗虫就能飞,要是几万几十万的蝗虫聚在一起,那飞在天上,就像是下雨前的黑云……能把太阳都遮住,飞到哪儿,就把绿叶都啃得一干二净,天旱的时候,这蝗虫就越发多。” 李茹心里忧虑着,却也情不自禁地拾起石头来砸着蝗虫。 “坏虫!让你们吃庄稼!打死你们!” 孩子们的石头如雨点一样砸过去,瞬间就死掉几十只小蝗虫,可是这条河的河滩太大,太长了,而且那蝗虫主要还是从河东飞来的……在现代,有部电影就是拍的河东大灾荒,李茹也是因此查了相关的年代史料,这才发现,原来这就是姥姥嘴里总在说的荒年! 几十只,几百只,不过是大河里的一个小浪花,聊胜于无,心里作用罢。 “蝗虫和飞蛾一样,喜欢扑火,要是万一哪天蝗虫飞到咱村来,要保护庄稼,就可以在地头烘几堆火,那蝗虫往过扑的时候,咱就拿荆条使劲儿拂!” “咦,二梅婶,蝗虫喜欢扑火,那咱这堆火它们咋不扑呢?” 正趁机给孩儿们科普的李茹偷偷抹了把汗,“小蝗虫的翅膀还没长好,再说这大太阳下,火光也显不出来啊。” 李茹长了二十大几,也没见过蝗灾啊!那点知识都是百度的呀。 “哦是样!” 孩子们倒没觉出李茹的露怯,都纷纷点头表示长了知识。 “那蝗虫啊,还能吃呢!” “啊?” 孩子们都惊呼起来,“那丑虫子还能吃!二梅婶不是骗俺们的吧?” “能吃,这小的没肉,当然没法吃了,等长大了,那蝗虫就有了肉,在火上烤了也很香……不过有的人不能吃蝗虫,那就可以先吃一条腿试试,吃了没事就能吃,要是反胃恶心就不行了……” 孩子们一惊一乍,听得很是入迷。 平时不见二梅婶到大槐树下,今儿说起话来,比说故事还好听哩!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声咳嗽,明显是个成年男人的! 正说话的李茹和一群孩儿们都吓了一跳,齐刷刷的顺着声音看过去。 第16章 不信 河滩的矮树丛里走出个中年汉子,黑瘦脸膛,中等身材,穿着件白粗布单褂黑粗布裤,腰间系着条褪了色的红腰带,地道的本地村民打扮,长相也很平常,不丑不俊,两眼狭长,打眼看上去,就是哪个村上的汉子,出来砍柴或是放牛。 汉子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冲着一群孩儿们点头,又看着只有李茹这么一个大人,就对李茹打着招呼,“大嫂,洗衣裳呢?” 这人说的是沁城话,可沁城多山,地形多变化,有的时候村和村的口音都不一样,比如说,最挨近河东那边的东平村人,有好些词都是河东腔,因此不用看人,一张嘴,大家就知道是东平村的来了。 从这人的口音上,就能听出来,他少说也是几十里地外头的。 “嗯。” 李茹虚应了一声,警戒地看着这汉子。 又用眼角余光观察着身边的孩儿们,近十来个孩子,似乎也都没有认识这汉子的。 这汉子背着个麻袋,麻袋里头看着似乎有个十来斤的东西,有点像是走亲戚的。 女孩们都往李茹的背后退了几步,男孩们却胆大,都盯着汉子看。 个头最高的大柱还壮着胆问了一句。 “这位大叔,你是哪个村的?要去哪儿?” 那汉子倒很和气,眯着眼笑了笑,“我是大南庄的,去河东文县走亲戚回来,你们是哪个村的?” 大南庄这个地方显然离得谷堆村太远,九个孩儿听了都摸不着头脑,倒是李茹知道大南庄。 大南庄是沁城郊区的,在现代的时候,沁城城区一再扩大,大南庄就快挨到边了,那是个大村,发展的也快,光大工厂就开了两个……不过那是现代,百年前是什么样李茹就不清楚了。 李茹心中一动就忍不住发问。 “大南庄?那不是离城里近?” 虽然防人之心不可无,但是现在蝗灾还没发生,粮食还没到特别短缺的时候,土匪们应该不至于为了几个小村子的存粮还派个先锋来,再说这人给李茹的感觉倒不像土匪。 “是来,离县城有个十五里地。” 汉子站住了脚,脸上带笑着回答。 “你们村旱么?” “比这边还旱!” 汉子说着,脸色就有些沉重。 “都是平地,没山没树,全靠井水,今年一颗粮食都没啦!” 李茹和几个孩子都是一脸惊讶。 “那你们村都吃甚?” “进城做短工,去亲戚家借粮,地里刨野菜,卖房卖地卖孩儿……” 汉子说得平淡,可平淡里头透着化不开的苦汁子。 孩儿们都互相看看,说不出话来。 家里大人都说外头的人日子过得还不胜咱,他们还不信,没想到都是真的! “能进城做活儿也行啊。” 李茹干巴巴地劝了一句,没想到汉子更是苦笑一声,“都是进城卖苦力的,哪里卖得上价,挣的饿不死就罢了,离得城近有甚好处来,征民夫交粮税哪能跑得了,还不如你们山里头,那帮刮皮不常来。” 这李茹倒是知道,不是有句话说,苛政猛于虎么! 当初几个村的老祖先为甚选了这么个交通不遍的大山沟,多半也是为了少受些官府酷吏的盘剥呗。 “才我路过听了一耳朵,大嫂刚才说,那蝗虫能吃?还能用火燎?大嫂能不能跟我说说?我才从河东过来,听说河东有些地方闹开蝗灾了,备不齐甚时候就飞到了咱河西呢。” 这话一出,李茹就多看了他几眼。 这倒是个明白人! 甭管他是不是他说的身份,路过这处河坡是为了啥,只要能让这治蝗,吃蝗的办法尽可能地传开,能让沁城在大灾祸里多活下些人口,李茹自然是乐意的,要不,她一个现代人穿越回自家老祖宗身上是为了啥?总不能就是为了体验一遍末日般的灾难? 李茹并不藏着掖着,把自己知道的那些都说了一遍。 汉子听得很认真,李茹还感觉到他似乎偷偷地多打量了自己几眼,大概是没想到一个山沟里的中年妇女,居然还知道这么多吧? 汉子不但听得认真,还记得认真,有些不明白的地方就会问上几遍,这一说就是一刻钟过去了,汉子琢磨了下,把自己背着的麻袋解开,从里头摸出了一把芛干,给几个孩儿一样发了几棵。 “多谢大嫂,这些办法到紧要关头,可都是能救命的啊!来,来,这是从亲戚家带的,不是甚好东西,回去用水泡开能当菜吃,咱河西不产,就吃个稀罕……” 孩儿们还真没见过这东西,人家给当然乐意要了,有的调皮娃拿到手就塞进嘴里咬。 汉子把麻袋又背上,向李茹道了别,跟一群孩儿们挥了挥手,一直往西走了。 眼瞅着再也看不见影儿,孩儿们又开始叽叽喳喳起来。 今年碰上个城里人,那可真是件头等稀罕事儿! 谷堆村在大山沟里,交通特别不方便,好些老人,一辈子也没见过县城是个啥模样呢。 “啊呸呸!甚好东西,跟吃木头一样!” 大柱把嘴里的渣渣吐了出来,失望得很。 小椿眼睛转了转,“大柱你不稀罕,那给我吧!” 自己不想要的东西,小伙伴稀罕起来,大柱反而犹豫了,最后还是小椿拿自己逮的鱼跟他换了。 李茹在一边看得乐呵,小椿果然打小就精明啊! 正午的日头白花花的,先头李茹洗好的衣裳和被单被摊开在荆条丛上,很快就哂干了。 李茹烤完了鱼,又给那位外村人说了蝗虫的一二三,几个男孩儿听完了稀罕又分散开去捞鱼,李茹自己又捞着两条,个头不大才一掌长,就拿草穿了,带上三个闺女,收拾东西往回走。 洗过了澡,浑身好似都轻了二两一样,只可惜回村的路太长,又是上坡,走着走着就出身汗。 回到家里,李茹把闺女们得的笋干泡了,跟鱼炖在一起,又是一道稀罕菜,娘仨美美的吃了一顿。 结果到了第二天,李茹正洗早饭的碗呢,快嘴霞风风火火地就进了院。 “二梅姐啊?听说你昨儿下河洗澡啦?” 李茹无语地抬了抬眼皮,事是这么个事没错,可从她的嘴里出来,咋就不是味儿了呢? “昂,洗啦!” 李茹把洗碗水倒进潲水桶里,粗声粗气地回了仨字。 “听说昨儿有个城里汉们路过河坡?跟你说了好大一会地话?” 李茹提了潲水桶往房后走,快嘴霞紧紧跟在后头,穷追不舍。 “那城里汉们多大啦?你们说了些甚?那汉们家里有媳妇没?几个孩儿?” 李茹翻了个白眼,“那我哪知道?” “那听孩儿们说,你们俩人在河坡说得一疙瘩劲儿!那都是说甚来?” 快嘴霞挤了挤眼,挑了挑眉,又拿胳膊撞了李茹一下,“二梅姐你跟我说说呗,我保证不跟旁谁说去!” 李茹没好气地闪开了些,走到地头,把桶放下,开始一瓢瓢地给瓜菜浇水。 “我跟那汉们说……” 李茹故意停了停,快嘴霞急得凑过来,恨不能把话从李茹肚子里掏出来。 “快说说,说甚来?” “我说,蝗虫能吃,吃的时候把翅膀去了,放火上烧熟了,香着哩!” 快嘴霞的嘴快歪到了耳朵根,“嘁!哄人哩!” 这都守了快十年的寡啦,碰到个汉们说得又高兴,就说的是吃虫? 谁信哩! 第17章 蝗虫 李茹淡定地浇着水,不管快嘴霞怎么旁敲侧击,钻头觅缝,都是简短的几个字回答。 快嘴霞有点泄气,本来还以为有个大新鲜能挖呢! 忽然她就灵机一动,拉了拉李茹的袖子,“二梅姐,我跟你说个事……东平村李老牤他媳妇,前两天不是生了么……” 虽然穿来这几天,李茹听了不少附近几个村子的大事小情,也知道不少人名,不过能认得的,也就是谷堆村这些人,东平村李老牤这名字,是只听说过。 这人大概也是三十来岁,他娶了媳妇以后,也不知道是祖坟的风水没埋好还是怎地,就是不生孩儿,后头没办法了,两口子就抱了一男一女两个小的回来。眼看着都长到七八岁了,谁知道去年他媳妇一把年纪了,又怀上了。 李茹想了想,这李老牤家好像跟自己家,不管是那一头,都没啥亲戚关系,所以他家媳妇生不生,李茹也不大关心。 “哦,那好啊……生了男孩女孩?” 快嘴霞一拍李茹,“哎哟,生是生了个男孩!可惜了,他媳妇就没了!产后风!” 李茹啊了一声,心里默然了下。 这个年代就算不是荒年,老百姓的日子也极不好过,特别是女的,在村里一般都重男轻女,打小在家的地位就比不兄弟们,出嫁了又得伺候婆家一大家子,生孩的时候别说医生,连个产婆都没有,都是找的娘家妈或是婆婆在旁边搭把手,那结果可想而知,生个孩儿,当真是一脚踏进了鬼门关,村里好多的鳏夫就是这么来的。 “哎呀,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你说说!” 快嘴霞擦了擦眼角,又接着说,“他家里俩孩儿倒是都大些了,可这个小的才下生,家里又没个女的看孩儿,可怎么养活呢?” “如今又是荒年,老牤也是难啊,养不得孩儿,这不,就要把孩儿送人咧!” 快嘴霞一边说,一边就拿眼观察着李茹。 李茹听着就愣了下,“自己的亲孩儿,怎么舍得送人?” 这个人可也真够倒霉,结婚十来年不生,一生就送了媳妇的命,好不容易得来的亲生孩子,反而要送人! “那不送怎么呢?他一个大男人家,是能喂奶啊还是能把屎尿?” 快嘴霞倒是说得理所当然,“这离了娘的孩儿,可不就像根草!” 要是亲娘活着,那肯定是当眼珠子一样娇惯,这没了亲娘,光有亲爹可不行。 李茹默然,就听快嘴霞又说,“二梅姐,你还想抱个孩儿不?这不就是现成的?你要不好张嘴,我去给你说和!” 李茹不知道如果是真正的老祖宗听了会怎样?真正的老祖宗李梅,虽然嫁了两次,但一辈子的大多数时光都是独身,独自承担着抚养几个孩子的重担,虽然这里头只有一个是亲的……要按现代的说法,这就有点烂好心了,反正如果换成李茹,她肯定是不想养个不是亲生的娃的。 不过自打她穿过来,跟绵花处了这一段时间,绵花这个小姑娘特别听话懂事,简直就跟个小绵袄一样,李茹跟她处出了些感情,对于抚养这个没血缘的小姑娘倒是接受了,可让她抱个吃奶娃回来从头养大? 天呐,光想想就觉得日月无光! “可不用!” 李茹赶紧摇头,“这会旱成这样,家里都没有余粮,哪能养得起吃奶孩儿?” 快嘴霞眼珠一转,“怕甚呢,你不是还有俩兄弟呢么?锁柱栓柱他们日子都好过,一家接济你些就过去了……” “谁家日子也不好过!” 李茹说得没好气,这快嘴霞是个挑事精,别看她现在说得振振有词,好像李茹兄弟帮她是天经地义的,等李茹真的露了口风说要兄弟们帮忙,快嘴霞保准脚不沾地就能去李茹大嫂和弟媳妇面前戳戳弄弄去! 谁家乐意有个总沾光的姑子? 快嘴霞心说这二梅倒是嘴紧,哄谁呢,要不是有兄弟接济,她一个寡妇能过得这么滋润? “不抱就不抱,那要不这么着?你看双贵也跑了,你家没个男丁,二牤家也没女人,不如你们两家过成一家怎么样?我去给你们说合?要是办事办得快,二牤家的孩儿也不用送人了,就二梅姐你养着呗,从小养大的亲!二牤去地可是一把好手!他年纪才小三岁!女大三,抱金砖!” 李茹气笑了,一瓢水使劲泼出去,“你快歇歇那嘴吧!我可不用你说合,这大荒年,谁有那心思?” 人家媳妇前脚去,窝都还是热乎的呢,你们倒是后脚就惦记着给男人介绍亲事了! 这封建残余的思想,倒真是从古至今,都顽固地存在着! 就在现代,李茹也是听说过,有那家庭条件好的中年男人,老婆得了重病要死了,人还在医院喘气呢,外头就已经有给男人介绍相亲对象的了,所谓婚姻的真相,就是如此残酷。 “就是荒年才要两家合一家……” 快嘴霞仍是不甘心地要摇唇鼓舌,谁知道忽然天就暗了下来,耳边忽然就嗡嗡作响起来。 这是哂着了? 快嘴霞手托着瓜架子,抬头往天上一看,见半个天都黑了,一拍大腿,喜得直叫,“呀!这是要下雨了?天老爷呀!总算是开眼了!我得赶紧回屋去拿桶接水去!” 说着就乐颠颠地往回跑,也不游说李茹抱养男娃和再嫁了。 李茹手搭凉蓬抬眼望过去,那黑云越来越近,天色也越来越暗,眼瞅着黑云就笼罩在了谷堆村的上空,几点凉凉的细小水滴打在皮肤上,却并不像是雨…… 无数的黑点从天而降,落在田间地头,房顶院中,嗡嗡声和沙沙声响成一片…… 这,这哪是下雨,这是,蝗虫! 蝗虫真的来了! 李茹手上的葫芦瓢当地落在地上,李茹也顾不上去拾,赶紧往自家院里跑,边跑边叫。 “小兰,绵花!快,快进屋!蝗虫来了!” 等她跑到院子当中,这才发现院子里只有小兰一个人,“绵花呢!” 小兰吓得脸发白,“二姐去后山担水了!” “去了多大会儿了?” “才去不大会儿,这会,是,是出了村了!” 母女俩说话的工夫,更多的蝗虫从天而降,瞬间已经铺满了一地,这些蝗虫单个的时候杀伤力并不吓人,但成千上万地协同而行起来,那真如同一支军队般,扫荡而过,片甲不留! 第18章 斗虫 “把门关严,先别出去!” 李茹从炕头箱笼上抓起一件衣裳胡乱地穿上,手里又抓了一件就紧赶着往外跑,百忙里头还叮嘱了小兰一句话,小兰在身后又叫了一句啥,她人都跑远了也没听清。 这会院子里铺的蝗虫更厚了,一脚下去,那声音和触感…… 偏偏这时候人的鞋都是自己纳的布鞋,鞋底子没多厚,那踩在蝗虫上头的感觉更是鲜明,仿佛一只只的蝗虫都能从脚底板钻进来一样! 天上还在不停地往往下落,李茹披着的这件衣裳是用麻袋和旧衣裳改的,特别厚实宽大,顶在头上,光露出个眼睛来,但即使是这样,,那一条条蝗虫落在身上的滋味也是酸爽的很。 李茹踩着一地的虫就往村口跑去,一路上就见村里已经人仰马翻,小孩哭,大人叫,就连村里唯二的两条狗都叫得特别凄厉。 “大柱哦~快回来!快回来!” “老天爷呀!这可让人怎么活呀!” “……你们谁看见俺家三凤啦?三凤哟~” “哇……娘啊!快来,虫咬俺……” 蝗虫如急雨打下,谷堆村……不光是谷堆村,凡是眼睛能看到的地方,田里路上,山坡草丛,都是乌压压的虫,这些虫也不知是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但它们组成的这支蝗虫大军,却是铺天盖地,要把一路上能啃吃的一切都吃得一干二净! 村里大概只有上了年纪的六十岁老人才有蝗灾的经历,但六十岁老人本来就少,更何况当年他们经历过的蝗灾比起这一场来说,那真是小妖怪跟老妖的区别。 主要还是旱的时候太长了,□□在外头的黄土地越多,那产卵的蝗虫也就越多,这千里赤地,不知道积蓄了多少害人的玩意儿! 有的男人起初吓了一跳后,看见蝗虫啃吃自家田地里的庄稼,那可是自己天不亮就起来担水浇地才保住的苗苗!心疼得根本顾不得这天象有多怕人,操着手里的家伙就去打虫,也不管那些被激怒的虫会不会反咬自己几口……可虫子打不完,人手却只有一双! 眼睁睁地看着辛辛苦苦的劳动被祸害,好些人一边打虫,一边就哭得哇哇的,去年就没收上多少粮,今年夏麦收的还不够塞牙缝,这回可好,连种子也折进去了! 在外头的孩儿们都吓得往自家跑,跑着跑着身上落满了虫,有胆小的吓得就呆傻的站在当地,仰着脸大哭……但没哭两下就又抱着头闷声哭,没办法,脸上也落了虫了! 李茹还算幸运,刚跑出村口,就碰上跟着一帮人往回跑的绵花。 这些大都是跟绵花一般大的少年和闺女,半路上遇到下蝗虫,吓得就往回跑,有好几个人连鞋子都跑掉了。 “娘!” 绵花看见李茹,哇的哭出声来。 李茹挥动手上的布衫,帮着把绵花身上头上落的虫子给赶开,布衫罩在绵花头上,那种被无数虫子压迫的可怕感觉总算是缓了一缓。 看到养母,绵花这心里就安定了,之前李茹也时不时跟她和小兰说起怎么对付蝗虫,昨儿才说过蝗虫的吃法,想到这儿,绵花原本吓得打摆子的身子也恢复了过来。 小兰透过糊窗户纸的洞往外看,这窗户纸本来挺厚实的,还是刚刚被那该死的蝗虫给撞破了,撞进来的几只虫当然立马被小兰拿东西给拍死了,可一个人在屋里,仍然是胆战心惊的。 光听人说有多可怕那是感觉不到的,只亲眼看上一下,感觉天都要变了! 等看到李茹带着绵花,身后还跟着一串小子闺女进了院,小兰惊喜地叫了一声,“娘!二姐!” 跟在李茹身后进院的四五个小子闺女,完全是被吓得六神无主,看见有个大人来接人,就跟碰见救命稻草一样跟了上来,李茹也没拦着,碰上哪个吓坏了的,还过去拉上一把,就这样一群人进了李茹家的院子,李茹让他们进屋里避避,“别害怕,都进院,蝗虫不吃人,吃的是叶儿,你挨住它了它就咬。” “呜……俺家的地!这么多蝗虫,都吃光了!” 暂时摆脱了蝗虫雨,几个半大孩子惊魂不定地望着外头的,这会天下落的倒是没那么多了,可是这些蝗虫却是开始称王称霸,吃美了! 咔嚓咔嚓,几十只虫落在院角梧桐树的一根细枝上,躲在屋里的人,眼睁睁地看着那细枝上的树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那细枝就变成了光杆,孩子们都是村里长大,也是要下地干活的,哪里不知道这可怕的地方?想到田里的庄稼都被啃光,连山上的野菜也没了,那他们全家人可怎么办?喝风吃土? 李茹为了应对蝗灾,事先就给娘仨个准备了又厚又宽大的破衣裳,盖在身上不怕被吃红了眼的蝗虫叮咬,就是头上也准备了草帽和围巾,虽说都是草编的有些难看,但总能防住头脸。 眼睁睁地看着蝗虫啃光能吃的东西,这简直就是坐以待毙! 她是打定了主意,要多打些蝗虫,不管是油炸还是水煮,都要把这些天上掉下来的蛋白质给留住,不然它们倒是吃美了,吃饱了,再化成一片虫云飞去别的地方大吃大嚼了,留下半点绿色没有的村子,让村民咋活? “婶婶/娘你要出去?” 屋里的半大孩子见李茹披挂好就要开门,都一齐惊叫。 “火能吸虫,我去院里点把火!” 这个办法,李茹虽然知道,可并没亲身体验过,也有点不保准,在自家院里先试,没什么问题就能去她家的田里照猫画虎,也给旁人做个榜样。 “我也去!” 小兰和绵花这会回过神来,想起之前李茹反复的教导,都把准备好的草帽和围巾披挂上,开开门到了院子里。 李茹已经从灶间点了火,小兰和绵花踩着满地的蝗虫,在屋边的干柴堆里艰难地抱来了柴火,火堆燃起的光亮在昏黄的天色中居然很显然,果然吸引了不少院子里的蝗虫朝火边跳过去。 李茹拾起放在干柴堆边的棘针粗枝,两手并用,在空中奋力挥舞,一下就扫倒一片。 这棘针在谷堆村的山上就和荆条一样常见,上头全都是长长的刺,有的时候不小心被刺到手脚,那当真是生疼得厉害,砍下一大枝当成扫帚一样来回挥舞,对于飞虫来说,真是凶残的武器,稍微碰上一点就会翅破肚穿,当场毙命,这一招原来是孩儿们扑蜻蜓时用的,李茹学了用来对付蝗虫,倒是有奇效。 在屋里的几个半大的孩儿看得真真的,眼瞧着外头的蝗虫差不多都已经落在了地上,也都跑出了院子,“我回去告诉俺达俺娘,点火烧虫!” 蝗虫雨下了摸约一柱香的工夫,李茹家的院子里,已经堆起了厚厚的一层蝗虫尸体。 李茹看着活着的已经不多,就把院子门关了,带着两个孩儿往自家的地走。 李茹家的地不多,离得也近,当初只种了地豆。地豆是埋在土里的,叶子被祸害了,虽然会影响地豆长大,但总还是能剩下一些。 李茹知道等她去了地头,估计也被虫吃得差不多了,但她就是为了搜集蝗虫的。再说,杀灭得越多,这害人的东西留下的虫卵也会少些,免得来年又受害。 一路上,见到的庄稼都是惨不忍睹,有村民坐在自家被祸害的田垄上,又是扑地,又是拍腿,哭声咒骂声混成一片。 李茹带着孩子点起火堆的时候,就看见不远处的田里,也冒起了青烟。 “是俺二舅!” 小兰指着田里的身影大叫。 那边的李栓柱也瞧见了李茹,顾不上说话,就远远地点了点头,赶紧忙着手头上的生活。 他这会心里也是扑嗵乱跳! 只说是有灾,谁知道这就真有了! 这真是做恶梦也梦不着的瞎吧景儿!就算是他早有心理准备,看着那扑天盖地的黑云,还是腿软得差点跌跤。 “打死你!打死你!让你害人!让你吃人!” 父子俩一下一下的挥舞着手上的棘针枝,虫尸越落越多,一个地方满了,父子俩就换一个地方。那火光熊熊,青烟滚滚,成千上万的虫子疯狂享用着盛宴,又被亮光吸引着蜂拥而至,前扑后继,好像半点也不怕死一样…… 周围的村民看到李茹和栓柱家的办法,原本凉透的心也活泛起来,跟着他们照猫画虎。 虽然被吃了一大半,可能保住一点是一点,哪怕是一棵苗呢! 离李茹他们远的田地里,虽然村民们没看着他们的办法,可有半大的孩子们撒腿跑回家跟爹娘一说,大家就算半信半疑,但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做也比不做强。 一时间,离村子近的田地,倒有一多半都有人在扑杀蝗虫。 “拾这虫做啥?” 这一通苦苦博杀,就坚持到了傍黑,黑夜里吸引来的虫更多,好多人家都是全家上阵,连六十多岁的老人都没闲着……一直到了吸引来的虫变得越来越少,只有零星十来只的时候,村民们也累得快抡不动了……看着几乎被祸害光的田地,大家伙都含着泪要回屋呢,就看着了稀罕事。 李茹和栓柱他们家,都用麻袋把死了的蝗虫往里头装! 有半大孩儿不等李茹答话,就抢先大叫,“这虫能吃!达,咱家也赶紧拾回家去!” 第19章 食材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如果你上赶着去告诉他可以这样可以那样有什么好处,他往往还有点不大信,谁知道你说这些,是好心啦,还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啦? 可如果亲眼见着谁紧赶着做啥,就算那人再三说没啥用处,围观的群众也不会信,只当他是怕大家伙抢了好处…… 这不,先头,李茹也跟人说过,这蝗虫能吃的事儿,大家伙都是当笑话听的。 眼下见李茹他们娘仨,都比别的妇女们胆大出来杀虫,还把一麻袋的虫往家里捞,可不立马就明白了原来那话是真的! 当然了,但凡大家伙家里的余粮能支持到再长出粮来,这虫就算被吹得再好,大家也还是不乐意去吃的,可眼下不是啥都没了么? 总不能去喝风吃土吧? 脑子转过弯来的就赶紧收拾自家田地里那些死虫,还招呼着让家里的孩儿飞跑着去拿盛虫子的家伙来。 村民们一家看一家,都生恐自家落了后,没多久,谷堆村的夜晚,就瞅着一家家的村民背着麻袋,提着萝筐往回走,而在家的老人小孩也把自家院子里扫荡得干净,所有的死虫都被收拾起来,如同小山一样堆在院里。 看上去,居然有满载而归,小丰收的诡异! 李茹家的院子这会也被打扫的干净,只地上还有星星点点的斑驳,让人知道先头人虫大战的惨烈。 炉膛里的火烧得呼朗朗的,灶台上架着一口小油锅,里头盛了一锅底的油。 李茹站在灶台前,灶台边上点着油灯,被夜风吹得忽忽闪闪。 一伙人围在她身边,都没人说话,眼睛紧盯着李茹的一举一动。 这些人里,不光有李茹家的两个闺女,还有栓柱和小占,栓柱媳妇秀苗和他家老二小易。 李茹家的邻居,快嘴霞,村长王老茂,村西头窑里的小椿他奶……忽啦啦地站了一片。 都说能吃,到底怎么吃,吃了会不会害了命,这可都是头等大事! 油本金贵,往年都是过年的时候才舍得用这么多的油,让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看了,肯定要骂一声败家! 不过这会儿大家哪还顾得上这个,眼瞅着李茹用长长的荆条夹了一个个弄干净的蝗虫进去炸……这会袭村的蝗虫个头算大的,但再大也大不成龙虾,只稍微炸了会儿就变成得微黄,香气散发出来,围观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抽了抽鼻子,年纪小的孩儿们口水直流,闻着这么香,吃起来肯定也不错吧? 大家伙目光烱烱,李茹夹起一个炸好的,吹了吹。 唉,硬着头皮上吧! 李茹爱吃美食,可不是什么都吃的老饕,虽然这炸蝗虫在去旅游的时候为了猎奇尝过,味道不错,可没事她是不会去吃的,这会儿顶着几乎全村人的目光,当了回第一个试毒的。 “咋样?咋样?” “甚味道?能吃么?” “香不香?” 一只蝗虫下了肚,就仿佛一粒石子扔进了泊池,引来了七嘴八舌的问话。 “能吃!” 李茹又夹了两只,分给小兰和绵花。 紧接着又给了小占和栓柱一人一只。 别人不敢来,她家人先来好了。 比哥哥小两岁的小易也伸出了手,秀苗把他往后拉了把,李茹就没给他。 对自己从来没吃过的食物,孩儿们比大人们接受得更快,栓柱还有点胆战心惊,舌头和牙齿并不敢怎么动作的时候,小占已经嚼了两下咽了,眼睛一亮就赶紧伸手,“姑,再给我一只!” 还是男孩儿胆大! 李茹又给了他两只,算是奖励,要知道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庄稼都被吃没了,家家的日子只有更难过,今年过年是绝不可能有哪家舍得用油了……当然,这个年能不能平安过去都不好说。 李茹又夹出几只放在碗里,递给围观的村民,让他们自己尝。 村长王老茂看着前头几个人都吃了没事……说起来该等上一小会儿的,可他转头一想,如今连年大旱,又遭了蝗灾,山上地里几乎都瞧不见绿色了……蝗虫要能吃,那大家伙还有条活路,要是不能吃,毒死他就死了,老汉也五十岁的人了,日子都过不下,还怕死? 眼瞅着连村长都吃了,旁边围观的村民闻着这炸过的虫子香气扑鼻,小占又在那儿吃得满嘴流油,好几个人的想法也跟村长差不多……都这样了,还怕个球? 你一只我一只就把李茹炸好的蝗虫分了个干净。 “诶?怪香的!” “真能吃!” “这虫有肉味哩!” “诶诶,给俺一只尝尝,你们是吃美了,俺还没有呢!” 围观村民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当然也有那鸡贼的也不说话就一口一只盯着炸蝗虫出锅,惹得后头没落着伸手的人着急的大声抗议。 李茹也没小气,就着那点锅底油把能炸得都炸了出来,好歹是让在场的大人小孩都尝了味道。 王老茂点点头,“没想到看着吓人,吃着还怪香……这东西把咱的庄稼都吃了,咱就吃它!” 他看着李茹的目光就多了表扬,全村的姓王的都是一个老本家,李茹是他老王家的媳妇,从前才结婚的时候,都说这闺女从小娇惯,怕是过不好生活,没想到她男人没了以后,她一个妇女家还能把儿月过下了,这会儿又给全村人找了个活人的办法,倒是个能耐人! 旁边有人打辩,“那吃这虫也支不了几天呀?” 王老茂吹胡子瞪眼,“你不吃,几天也支不了!” 那人被喷得灰头土脸,呐呐地说不出话来,旁边的人看着都想笑,可一想到自家田地一片叶子都没有的惨相,又都笑不出来。 “哎呀!俺家房后那块野地里怕是还有不少,小占小易,他达,咱快回去逮!” 倒是栓柱媳妇秀苗脑瓜子动得快,叫上一家子就赶紧去逮虫。 指望地里粮食是指望不上了,这虫子吃起来也不歪,反正是能填肚,又不费钱,还不是能逮多少逮多少? 栓柱一家风急火燎地走了,旁的人也才想起来,当下可不是捉虫是头等大事,就算是一夜不睡,也得能逮多少逮多少,这都是能饱肚的呀! 余下的人也呼拉拉地散去,李茹家的小院,这才总算是清静下来。 栓柱一家往村东头走,栓柱问秀苗,“我去地的时候不是让你带着小易去房后地逮虫?” 秀苗讪讪地,“那不是,蝗虫都从窗户进家了,我就怕进来太多糟蹋了东西,还有菜地里有长出来的嫩瓜,就没顾得上去捉么!” 她是听栓柱神叨叨地说了一嘴,可她长这么大,哪听过那虫还能吃的! 蝗虫蝗虫,那前头不是还带了个蝗字呢么?带蝗字的,是能随便吃的?她觉得栓柱说得邪乎,就只顾去她家旁边的小菜地里,从蝗虫嘴里抢下几个巴掌大小的瓜和两把豆角,虽说都被啃得坑坑洼洼的瞧着就碜得慌,可也是个菜不是? “你呀!” 栓柱拿指头点了点她,跟小占小易说,“你们俩可不要跟你娘学,小精星,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秀苗骨朵起了嘴,瞧着附近有旁人在也不吭声,等去了房后野地,这才偷偷问栓柱。 “他达,你先头说的还真照了!” 栓柱扯了扯嘴角,“不要跟旁谁说去!” 他算得本来就准,是这老妇女不信呗。不过,这大荒年的,说的准了又有甚好处?还不如闷声过日子,多活一年赚一年。 秀苗快手快脚地点起火堆,栓柱和两个孩儿打着蝗虫,她管拾,拾着拾着又憋不住话。 “他达,上回你和你二姐去南岭,藏了粮食了?” 虽说这蝗虫能吃,先头栓柱和小占也往回家背了两□□包了,这眼看着还能弄一麻包,再加上楼上还有些粮,混着吃也能过小半年,可一下子甚都没了,心发慌啊! 栓柱瞥了她一眼,略没好气,“藏屁!你把粮食把得紧……就藏了些干野菜!” 秀苗摸了摸心口,“谁知道……” 后半句话没说下去,想来也觉得自己这会理亏了。 一家人闷头干着活,忽然秀苗哎哟一声。 三人都问,“怎了?怎了?” “俺娘俺兄弟他们还不知道呢!我得赶紧去一趟!” 没了粮,这白来的肉也是肉啊! 秀苗急火火要走,栓柱拉了她一把,“行了!我去!” 这大黑天的走夜路,有男人还能叫妇女去? 第20章 悲惨 东平村离谷堆村不远,走路也就是半个小时。 大男人脚下再快点,一刻钟也能跑到,栓柱举着火把走到谷堆村口的时候,倒是碰到了同伴,也是个去东平村把信儿告诉亲戚的,俩人就结了伴,后头还有也要去东平村的,干脆就让他俩给捎个口信……这会儿村子周围,边边角角,再细找找,还是能捞着不少蝗虫的。 本来庄稼被祸害了,家家户户本来都要哭声震天的,但一听说还有的吃,注意力立马就被转移了,不管是老人小孩,能动的都动起来,觉也不睡了,都是通宵捉虫的架势。 李茹带着两个闺女也没睡,这些虫子最好趁新鲜处理一下,不然多放一天容易坏。 坐在院子里收拾着虫子,李茹原本还有点心里发毛,但弄着弄着就习惯了。她家没那么多油,就坐了开水,一锅锅地煮了,沥干水晾晒。 偶而抬头,就能看到村子周围少说也有二三十来支火把,在山坡上忽闪着光亮。 村民的积极性很高啊! 李茹之前都没想到会这样,忽然想起在现代看过的笑话。 不管是多威猛的动植物,只要加上味道鲜美四个字,那它在吃货帝国的命运就是变成濒危乃至灭绝…… 李栓柱去给丈人家送信儿,谷堆村里旁的人家当然也有去给近亲送信的,不过东平村那头见栓柱他们俩去了就能传遍全村,附近的西王庄那边也有人去,不过再远的村子,那路就不好走了,深更半夜的也不平安,就有人要去也得等天明。 李茹倒是也想到了小高村。 不过转念一想,她家里都是女的,走夜路不方便不说,跟小高村这会儿也没个亲戚,这愣不丁地走十几里去送信,可不是让人觉得奇怪? 再说,小高村的败落,可不是因为没粮食,弄不弄蝗虫,对他们倒没大用场。 秀苗带着俩儿子,又装满了两麻袋的蝗虫。 干劲儿十足的三个人一直到家里能盛的都盛满了,这才回家,刚刚坐定,就听见院外脚步声,这人的脚步声很是利撒,一听就知道是一家之主的。 秀苗叫了声,“栓柱?” 栓柱应了声,手里也没拿火把,反而是背上背着麻袋,原来是在回来的路上逮的。 “娘呀!咱家这可成了虫窝了!” 秀苗把东西接下来,感叹了一句,紧接着问,“见着俺娘俺达了没?” “见了,这会估计一夜不睡,就忙活呢!” 栓柱叹了口气,秀苗赶紧问,“咋了?俺娘俺达他们都没事吧?” “没事,就是我去的时候,家家都哭得痛呢!” “你娘家的邻家,水生他娘……年纪大了,吃不住又气又吓……老了!” 这附近村里人说长了年纪的老人过世,不用过世或死这些字眼,都用老了两字代替。 秀苗一听就是一惊,“啊?啊?上回我回东平村,见她身板还结实着,还能下地呢!” 算算还不到六十的人啊! 栓柱抹了把脸,“我要不是知道蝗虫还能吃,也得心疼死……” 这真跟年纪关系不太大。 秀苗脸一黑,把他往屋里推,“呸呸!不要胡说!跑了一黑来,快去歇歇吧!” 栓柱揉着脸,“你不睡?” 没看见小占和小易,估计是睡了。 “我先煮了这些,天热怕坏!” 秀苗指了指地上收拾好的,那大概是一麻袋的份量,旁边的笸箩已经有煮好的,摆放在那儿晾哂,少说也有十来斤。 “咱俩人一起吧。” 说罢栓柱就回身坐下干起了活儿,秀苗嘴唇动了动,也没说话,两口子坐在那儿快速机械地收拾着小山高的虫堆,任由火光映照出夫妻俩的沉默身影。 这一夜,整个谷堆村,坡上坡下,村东村西,几乎家家院里都亮着火光,一直到天亮。 劳动人民的智慧是无穷的,不知道是哪家发明了把煮过的蝗虫串起来,象玉米棒子那样悬挂起来晾哂,这可大大的解决了各家没有足够多的晾哂席子的难题。 如今一去谁家院儿,迎头就能看到屋檐下,一串串随风轻摆像帘子似的。当然了不能盯着细琢磨就是。 李茹带着两闺女苦干了大半夜,外加第二天的大半天,这才算弄完。 捶着后腰,站在院里看晾哂着的虫干,李茹心里百感交集。 这种食材,放在现代一些旅游景点,一盘炸的,再洒点调料,都按只算钱,这些小东西早就被吃货帝国人打趴驯服得成了盘中餐,而在此时,却是能要人命的玩意儿! “娘,俺俩去抓虫了。” 小兰和绵花见活都干完了,也不闲着,一人提了个小篮子准备去找食材。 现如今家家户户地里都不剩甚,除了担水就没活儿可做,于是上山坡捉能吃的虫,就成了大人小孩每天必做的生活。 李茹叮嘱了两句,叫她们不要去远处,跟上村里人行动,俩闺女脆声应了才出门。 李茹坐在长长的蝗虫帘下,陷入了深思。 蝗灾来了,虽然这虫是能吃的,可这河西河东两省的大半地方,粮食更是紧缺,农村都没有余粮,城里那些没地的百姓们可不更是? 饥饿之下,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那些体力弱小的老幼一开始就活不下来,那些身强体壮的,不是逃荒做了流民,就是结伙成群,干起不要本钱的营生。 昨儿才闹罢蝗灾,匪徒们怕还是没组织起来,但也没多少时间了! 小高村! 小高村虽然男丁多,但再多也就是一大家的男丁,怎么能抵挡得了穷凶极恶的匪徒? 记得当初姥姥给小李茹讲故事,说姥姥的亲爹家(也就是大林家),原本是自给自足,小生活过得很不赖的一大家子,谁知道就因为全村只有一家,遭了土匪,一家人家破人亡,半点存粮都没剩下。 大林生了打摆子的病,走不了路,大林他爹娘没办法,只好挑了担子,一头担着一个孩儿,忍着泪把大儿撇在老家,走上了往北的逃荒之路。 本来以为大林是活不成了,谁知道去逃荒的四口人,最后只有他娘回来了。 他爹在路上就饿死了,他娘没法儿,把两个孩儿都送了人寻条活路,那个小的还换了一斗生了虫的小米,在外头连做工带讨饭,好歹活过了二年,回乡时还以为三个儿一个都没剩下,正栖惶呢,却发现大儿还在,这真是想也不敢想的事! 原来大林是另有机遇,天不绝他的路,这才在乱世里活了条命! 第21章 示警 李茹想挽救小高村。 虽说小高村如果能抵得住土匪,大林爹娘就不会带着两个儿去逃荒,小高村人的命运都会改,说不准大林就不会跟小兰成亲……形成了悖论,就不一定有李茹自己了。 但让李茹明知道会发生那样家破人亡的惨事,却袖手旁观,啥也不做,那心里这道关也过不去呀! 但就算李茹打定了主意想要帮忙,可李茹在现代不管是智力还是体力,也就是普通人的水平,学的还是旅游管理,要是原本是那些爽文里头的特种兵佣兵啥的,好家伙往小高村一镇,土匪来一个撕一个,来一群团灭,说不定还能带领这十里八乡的几十个村子,搞个联合卫队啥的,那后头的狼啊,鬼兵啊,根本不用怕啊! 可她一小导游没点亮那份逆天技能啊! 思来想去,李茹脑袋瓜子都疼了,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能保得下小高村。 小高村那地方,太容易被人一锅端了。 让他们迁到谷堆村?先不说谷堆村这边同不同意,就说在不知道有匪徒这一难的时候,跟老高家没亲没故的李二梅能说服得了高家老汉? 实在不行,就先去给老高家知会一声?让他们先警醒着点? 这是最差的办法,起不到效果不说还容易让人起疑心。 李茹不到不得已,是不想这么愣的。 李栓柱走进院儿的时候,就瞧见他二姐立在当院,死死地瞪着房檐下挂着的一溜串,眉头紧皱,不知道在想甚呢。 “二姐!” 李茹回过头来,看见栓柱肩膀上扛着一捆柴火,“你怎么扛着柴?俺家柴火够用啊?” 栓柱把柴火往地上一放,神秘地一笑,从中间抽出个东西来,木头把手,长长的铁管子,可不正是杆土火铳! “里头藏着宝呢!” 李茹眼光一亮,这还真是个宝! 自打上回去南岭碰上狼,她就惦记上了,好不好的,这总是热武器。 说实话,自打有了热武器,什么身高体力的差距也就不明显了,没见在现代,一个出国开店的女店主就靠着手里的家伙,干翻了来抢劫的三个大汉么? 当时她还跟栓柱打听来着,没想到这么快栓柱就给她弄了一把! “太好了!这真是及时雨!快教教我怎么用!” 李栓柱手里这把,也是当初他在自制□□的时候多出来的材料,原本这种凶器妇女们都是避得远远的,谁知道他二姐想开了以后都稀罕这个了,他就抽空给做了出来,但火药却是不够,昨儿去东平村,那东平村有他一个耍得好的朋友,是常年两省来回跑的活泛人,手里头甚都有,他跟丈人说罢了事,就去朋友那儿说了一声,他朋友家正是哭成了一团呢,听了他带的信儿倒是半信半疑,但好歹是有了指望,他朋友挺感谢他,知道他家里有□□,就给了他一包火药,反正这东西不当吃不当喝,他家还有不少呢。 有了火药,栓柱把这些拿马粪纸一小包一小包地包好,跟□□一起藏在柴火里,就拿来了。 栓柱给李茹示范了用法,不过这放一铳的声响太大,招人,就说好了等过两天,他们一起去后山打个野物试试。 “行,有了这个,就是碰上个把土匪,也不用怕了。” 李茹爱不释手地摸着粗糙的铁管子,“咱村里有这家伙的人多不多?” “怎么也有五六支吧?大哥家也有一支,就是好些年不用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行。” 栓柱眉头一皱,“二姐是怕有土匪来抢粮食?” 不然怎么会问这? 李茹不知道那些土匪来没来谷堆村抢过,也许谷堆村人口多,壮丁多,土匪就没来啃这块骨头,也许土匪来过,被谷堆村人打跑了,肯定是不会像小高村那样被一锅端了的。 就一点救命粮还被抢了,那老辈人能不耿耿于怀?姥姥的故事里肯定也少不了,没有的话就说明后果没到那么严重。 李茹点点头,“还记得上回我说的梦吧?那土匪不知道是从哪儿下来的,先打死了崖下刘老杈一家,又把小高村的粮抢了……” “刘老杈?” 栓柱惊得声音都变了,崖下那个地方,就在西王庄和小高村中间的山旮旯里,正好是一块天然的巨崖伸出半空,下头就住了家独户,就是刘老杈一家,刘老杈家为人挺好,有时候村人路过就去他家讨碗水喝,没有不应的。刘老杈比栓柱大几岁,小时候也是一道耍过的。 “打死人?” 都是山沟沟里老百姓,平时没有深仇大恨的,怎么就能弄到出人命的地步? 李茹点点头,“反正是梦见了……那土匪里头还有咱这儿的内应呢!” 李茹为啥记得从来没见过的刘老杈一家的惨事呢? 还不是每次姥姥姥爷开车带着她回老家,路过那块天然巨崖的时候都要指着崖下说一句,“原先这还有一家人住呢,那个人叫刘老杈。” 小李茹,“那现在还有人吗?” “早没了,荒年的时候被村里一个流坏水的,勾结土匪打死了他们一家人,把粮食抢了。” 小李茹:荒年好可怕! “内应?是谁?” 如果说先头栓柱对李茹的梦只信了七八成,自打蝗灾之后那就变成了九成九。 这会儿一听土匪还有内应,栓柱只觉得寒毛倒竖,心火直冒,好家伙!是本地人才最了解本地的大事小情啊,谁家有些啥要是都卖给了土匪,村里老百姓还有活路? 李茹摊了摊手,“可惜,没看清楚是谁。” 姥姥讲故事,倒的确是提过那个领着土匪去抢粮的人,什么谁谁家的二堂叔,小舅子之类,可李茹父母都是从小在城里长大的,原来老家的人那就不认得几个,更不用说李茹了,除了留下是个坏人的印象之外,别的啥也不记得了。 “不行,我得去跟刘老杈说去……” 栓柱咒骂了那个土匪内奸几句,一跺脚就要出门,李茹赶紧拉住了他。 “栓柱,你说要是提前告诉了老高家和刘家,他们能信吗?” “信不信也要说一声,不过老高家就算了,他们家男人多,老高头和他两个儿都会武呢,土匪估摸着不敢抢他们。” 第22章 故事 李茹心里哭笑不得,在栓柱看来,老高家是个难啃的骨头,又跟李家没亲没故的,所以,在他心里排位顺序是刘老杈第一。 在李茹看来,单门独户的刘老杈被灭门,的确是很惨,可小高村从人丁兴旺变得七零八落,后头过了几十年都没有恢复元气,在附近十几个村子里是最早变成无人村的。 每次姥姥说起来都是满满的遗憾。 ”咳,栓柱,跟你商量个事儿。这不是双贵走了么,我想着,将来就给小兰招个女婿。” 李茹方才使劲儿东想西想,总算想出了一个能跟老高家攀上关系的办法。 “啊?” 栓柱没想到是说这事儿,愣了下,想了想点头,“这也是个办法,这么大是该定亲了,再过几年可不好找。” 如今村里说亲,都是父母找媒人两方说和,可没有孩们啥事儿。 李茹又咳了一声,“那天在河坡上看见了大林,浓眉大眼的是个好孩儿,我看跟小兰挺有夫妻相……” 那能没有夫妻相吗? 据李茹所知,曾姥姥和曾姥爷一辈子没红过脸,儿孙满堂,白头到老。她小的时候还见过曾姥姥呢,只是那个时候太小了才四五岁,长大了就没什么印象了。 栓柱嘬了嘬牙花子,看李茹的神情就有些无语,“二姐你可真会想,那高家人多牛气,不缺吃,不缺喝的,人家大林还是长子,你还想让人家给你当上门女婿?高家老婆子能把媒人撵出来!” 话说这方圆好几个村,好些闺女们就想嫁到小高村,人家日子过得好呀,不用离老远担水,还有牛,妇女们就在家做饭织布看孩儿,多轻省。 人家老高家还会把长子长孙给招出去? 李茹笑了,“说是长子长孙,这会儿都遭了灾了,他家男孩好几个,老高家能修得起那么多房?” 说着说着,李茹忽然心里一亮。 对!她就用这个借口去小高村,不管高家人愿不愿意,她都要把有土匪抢劫的事情点出来,让高家人提高警惕,就像栓柱说的那样,高家还有好几个会武的汉子呢!如果事先做好准备,能把土匪打退也说不定呢! 姐弟俩走在大路上,一个想着要去提醒刘老杈,一个想着要去见曾姥爷一家,那脚步都是快的很,从谷堆村到小高村,走路要花将近一个小时,李茹出来的时候还把小兰和绵花叫回来看门,这缺吃少穿的时候,门户更要看的严。 走了二十分钟的时候,就到了西王庄坡下,李茹没心思东瞧西看,栓柱眼神倒尖,就回头跟李茹说,“二姐,你看那道沟里,是不是双贵?” 李茹顺着栓柱的眼光看过去,果然看见离大路有二三百步的沟里,有好几个人正忙着捉蝗虫,其中一个可不正是双贵,双贵在西王庄快一个月了,这会瞧着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原本双贵在同年纪的少年里个头算高的,衣裳也总有李梅打点,哪怕不是新的,也是合身服贴,展乎乎的,双贵又不常下地,那小脸保养得可好,再加上李梅觉得不是亲生的,不敢很管,双贵就养出了娇贵气,走路带风,两眼朝天……可如今呢? 脸上瘦了一大圈儿,脸色灰暗,含腰缩背,身上的衣裳,补丁摞补丁,袖子裤腿都短出一截去,简直跟才上河西来讨饭的河东人没甚两样。 双贵仿佛有感应一样,忽然抬起头,看见原来的养母,就愣了神。 旁边三蛾小叔见了就一拉双贵,挤眉弄眼,“双贵,你娘肯定是来接你回去了!先说好,你要是回去了,可得让你娘把你这月在俺家吃的粮食背过来……” 双贵冷着脸翻白眼,故意背转了身,“不回,全有叔上回不是说了,他能在城里给咱们找着活干?等他这回回来,我就跟他进城!” 他算是明白了,不是亲生的爹娘,就是指望不上! 后娘跟他不亲,这三姨也就是说嘴,他在三姨家过的……还不胜在谷堆村呢! 天天起得比鸡早,吃的比猪还歪,累得跟狗一样! 更不用说,眼下又闹了蝗灾,地里收成是不用想了,那三姨家的老妖婆还不是更要使坏?这西王庄,他也不想呆了! 好在他住在西王庄,认得了西王庄的能人全有叔,这全有叔可是在城里做工的,上回在西王庄村口歇凉,一堆孩儿们都围着全有叔听他说城里的新鲜话,全有叔就拍着胸口说只要肯干活,他就能把人送到城里去做工! 几天前,全有叔才带了个闺女走了,回来时还给了她爹娘一块银元,说是闺女头半年的工钱! 他就也偷偷去找全有叔,说他也要进城,还机灵地答应要是有了工钱,就给全有叔当谢礼……全有叔见他聪明,犹豫了一会儿就点头了。 哼,他一个能干的小伙子,挣的还不比那傻闺女多? “那你一个人在城里干活,不怕?” 三蛾小叔心里也有点痒痒的,不过他先头听了全有的话,就兴头地去跟他娘说,他娘摔了他一巴掌,骂他,“傻货!全有那嘴能信!” 这意思大概就是全有是骗人的,可全有叔给村里小珍她家的银元是真的呀?他见小珍他达用牙咬罢了又吹口气放在耳朵边上听响,脸上乐成了一朵花,那还能有假? 而且他娘还不让他告诉双贵说,他要敢说,就要饿他三天不给饭,不说就不说……先让双贵试试,要是双贵进城过得好,他也要偷偷去找全有,天天喝糠菜汤,肚里空得慌咧! 这两人各自打着小算盘的工夫,李茹和栓柱脚步都没停地过了西王庄。 虽然打定了主意是再不回谷堆村,但养母居然不是来叫他回家,双贵这心里火不辣辣的,恨不得一把将自己腰间系的麻袋扯下来摔在地上,再踏上几脚! 他一定要混出一番大事业,让这些有眼不识金镶玉的老妇女们都后悔歪待了他去吧! 转过了山岰,一道岭横斜而过,在转折处巨岩突起,形成了天然的遮蔽,巨岩下方一座石屋依着地势修起,只修了三面墙倒是省事,这便是李茹小时候姥姥常指给她看的地方。 山坡上也有仨人在捉着蝗虫,正是一家三口,爹娘都是四十来岁,外加一个十□□岁的小伙儿。 李茹其实有心不看这一家三口的,她怕自己一看就想到他们的命运,心里会更不好受。 可这眼睛它管不住啊,不由自主地就瞄过去了。 第23章 桃源 没错,这是后来李茹姥姥总指给她看的地方,老杈崖。 刘老杈一家虽然没了好多年,但这个地名却流传了下来。虽然听着土土的,可在李茹心里,也带着苍凉感。 刘老杈这名字虽土锉,可人家三口人都是长得高个身板壮,挺排场的。 虽然都是脸上带着愁色,可看到李茹和栓柱,还是笑着跟他们打招呼。 “栓柱,二梅,这是准备去哪儿呢?” 这条路是谷堆村去往小高村和不坡村的,当然,要再往远了走还有四梁村,丘庄,但那就走得太远了,那边的村子跟这边的几个村子结亲的不多,所以走亲戚也很少见。 原身李梅是个寡妇,平时的交际来往不多,跟刘老杈一家也就是认得,李栓柱却是跟刘老杈挺熟悉的,有时候路上走得实在饥了,也去他家讨点饭吃。 “和俺二姐去小高村一趟。” 刘老杈也没细想,这李家跟老高家没多少来往,这个节骨眼上去小高村做甚,他家的几块田都被祸害了,他也是今早上见西王庄的人在外头逮蝗虫,这才知道了这东西还能当吃,这才一家子都出来,但这也有些迟了,好些蝗虫啃完了地里的青苗就一路顺着去了,可惜了,那会正是好逮的时候! 不过也没办法,谁叫他一家子单门独户的呢? 刘老杈还当栓柱是走得累了想要讨水,“要不进屋坐坐喝口水?” 栓柱摇了摇头,冲着刘老杈招手,“不用不用,老哥,来来,俺跟你说个事。” 李茹站在一棵树的荫凉下,她就冲着刘家大嫂和刘家小子笑了笑,打了个招呼就没再吱声,等着栓柱跟刘老杈说完话。 刘家母子俩只顾着划拉能吃的,也顾不上说闲话,李茹眼睛就看着地面,尽量不多看这母子俩的模样,免得哪天这家人没躲过,她想起来更是难受。 看着栓柱说完话,拍了拍刘老杈的肩膀,就往李茹这边来。 李家两姐弟又一道走在了山间的大路上。 刘家大嫂把手上的蝗虫扔进麻袋里,直起了腰,见栓柱他们的背影正好转过了山岰,瞧不见了,就问刘老杈,“他达,栓柱跟你说甚来?” 刘老杈眉头拧出了疙瘩,闷声闷气地说,“一会儿回屋说。” 栓柱说昨儿他去了一趟东平村,听说那河东有好些地方都遭了灾,跟河西交界的地方,有些小村人口少的,就遭了土匪,抢完粮还杀人,遭害的都是单门独户的人家。如今咱河西也遭了灾,说不得也要闹土匪,他家这个地方,太平的时候还好,这一有啥事,离得最近的西王庄都有好几里地,也没个帮手……最好,看是在哪个大村里头有亲戚,借住过去,等过了这乱时候再搬回来也成。 他这一听心口就堵上了,栓柱倒是真好心,可是这搬家是容易的? 他家住在这崖下也有十几年了,那石头屋,石头院,石头碾滚,石头磨,多少家当,都是他亲手一点点打磨出来的,呼拉一下舍了,那能往哪儿搬? 再说他家在这几个大村里,也没甚近便的亲戚啊! 他本就是河东逃荒来的,他媳妇倒是西王庄的闺女,可他媳妇的亲达亲娘早就不在了,只有个叔伯兄弟,占了他媳妇爹娘留下的田和房,因为这两家闹成了仇,早就不来往了。 去西王庄,可不就要看那家仇人的脸色? 可要是不搬,栓柱说的在理,万一真有人起了歹心,他家这三口人胳膊还能拧得过大腿了? 刘老杈看着自家儿子,十八岁的小伙儿个头已经比得上自己,他娘已经托人给他问了亲事,就是他们家单门独户不好寻媳妇,可光凭他儿这人才也不用愁,实在不行还能寻个河东过来的……刘老杈一边想着事,一手捉着虫,一不留神就使过了力气,把蝗虫捏成了泥。 去小高村的路虽然都差不多是平路,不难走,可不断的上坡下坡绕山梁子也很是枯燥,山里的风景原本还不错,可遭了蝗虫之后,只有几种蝗虫不吃的草木留下了来,看着也着实地栖惶,好容易看到前头坡上一棵双手合抱的大柏树,李茹顿时松了口气,终于到了。 小时候李茹最喜欢来小高村玩。 这个小村子特别符合小孩子心里的那种童话田园的印象。 弯弯的山岰,环抱着一院石屋,在石屋的边上,有一□□水井,里头的泉水甘甜清洌,不似别处的喝下去总觉得有点怪味道。屋前田地里种着苹果和山楂树,虽然很久没人打理都荒了,可秋天的时候还是能摘到果子,那果子的味道比在超市买来的要好吃得多。 石屋的房后,绕行几百米就有个天然的溶洞,溶洞里流出细细的泉水,在山间蜿蜒而下,汇成了一个小水潭,水潭边上长着四季长青的山芫荽,揪下一片来都能生吃。 水潭上方的坡地还有一院废弃的石屋,断壁残垣,荒草满地,也是小孩喜欢探险的宝地。 那还是快一百年后的模样呢…… 李茹朝下院石屋走去,这条熟悉的小路倒没有多大的变化,屋前那棵苹果树都已经在了,山楂树大概是后来种的,屋前的田地这会都啥也不剩,几个男人正闷头整理着,像是要挖出根来,再接着种一岔庄稼的模样。只有几个小孩儿和妇女,手里拎着布袋在地楞边逮着虫。 “二梅婶?栓柱叔?” 李茹站在那儿,其实心里是有点忐忑的,不管是老祖宗李梅,还是穿来的她,这会儿跟老高家平时没多少来往,这冷不丁的上门,还真有点尴尬。 栓柱更是觉得人家老高家日子过得好,人丁又多,他们上门来就跟是巴结一样,更不好意思张嘴,这会就落在李茹后头,等着李茹开口。 幸好还有个李茹脸熟的,先招呼了她们一声。 李茹一看,可不就是那天在河坡上见过的大林? 这会儿大林身边还跟着两个小的,跟梯队似的,一个七八岁,一个三四岁。 三个男孩儿都是老高家标志的圆圆脑袋,浓眉大眼。 石林领着另外两个小男孩,也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这两个孩儿都是五六岁模样,倒是一个女娃都没有。 小高村果然是男丁多啊! “二梅婶是寻俺娘?还是俺奶奶?” 大林挺懂礼的招呼着客人。 虽然说他也有点奇怪这么这个时候上门来了,平时二梅婶也不怎么跟他家打交道啊?再说这蝗灾刚闹过,家家都灰心丧气,那不坡村还有气得上吊的老人呢,怎么二梅婶还来串门了? 不过也多亏了二梅婶,那天在河坡给他们讲了好多治蝗虫的法子,闹蝗虫那天他和石林就跑出去点火打虫,大人们起先还说他们瞎胡闹,后来也跟着一起,因为家里人口多,这蝗虫啥的倒是弄了不少,也能抵些粮食吃。 在田里干活的人都朝李茹看过来,李茹很有些不自在,“你娘在屋不?” 她现在面对的是自家姥姥的亲爹。将要见面的是曾姥爷的亲娘,就已经足够了,再去见老奶奶,这辈份,都快算不清了…… 第24章 活着 大林带着两个亲弟弟把李茹和栓柱领到了院里,又给李茹倒了水,“二梅婶,栓柱叔你们先坐,我去叫俺娘,二林,你看着三林,招呼着叔叔婶婶!” 大林出了院门,两个小男孩留了下来,看着李茹和栓柱的目光就带着天真和好奇。 李茹也微笑地回望着二林和三林。 二林和三林,就是他爹他娘往北上逃荒给送人的两个。 这个悲伤里带着希望,波折里有遗憾的故事,也是李茹耳熟能详的。 二林三林荒年被送了人,后来又过了十来年,到了建国以后,日子好过些,外头的世道也不那么乱了,大林他娘就又去了当年北上逃荒的长平县寻亲。 结果三林被送走时候,年纪太小了并不记得爹娘,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他娘去找当初那家,人家早就搬走了,他娘痛哭了一场,这老小就再也没找回来,至李茹的年代时也没有下落,不知道当初是死是活,后来又去了哪儿。 二林还好,他娘去寻的时候,二林已经结了婚,生了孩儿,他娘打听了一路找到门上,二林家的孩儿还当这是个逃荒的老太婆,给了她一个馍要打发走人。 等二林听了声儿一出来,他娘一眼就认出了二林,长得跟大林一模一样,那浓眉大眼虎头虎脑的,可不正是她的二儿?母子俩当时就抱头痛哭认了亲…… 猛一听二林似乎过得还不差,其实当初的经历也很有一番坎坷。 二林先开始被送的那家是只有个闺女的,二林的情况就跟双贵差不多,只不过那家里两个老的都在。但二林过得日子却远比不上双贵,那家养父养母白捡了个儿子,可能就觉得白来的不值钱,拿二林当小工使唤,二林那会吃不上饭,个子也长不起来,瘦瘦小小,就更遭嫌弃,眼看着就长不大了…… 但世上有狠心的人,也就有善心的人。 那家养父的姐姐回娘家时看着这个孩儿挺可怜,觉得自家兄弟这么干不算话,就跟养父他们吵了一架,把二林带回了自家养。 但其实人家姐姐家里已经有了五个儿子,根本不缺儿子,多养个孩儿完全是发了恻隐之心。 二林被带回去以后就是他家老六,这么多的孩儿,日子肯定过得困难,但困难也有困难的过法,反正最后二林总算平安的长大了,还娶了媳妇修了房。 二林跟养母和养兄感情很深,把当成亲娘和亲兄弟一样相处,后来跟兄弟们一道给养大自己的养母养老送终,一辈儿在长平县扎下了根,只是晚年时回来探望过大哥大林。 李茹曾经见过曾姥爷大林和二林的黑白老照片。 两个小老头一左一右坐了两张老式椅,就跟是倒影似的一模一样。 虽然没在一块生活,远隔了几百里地,老兄弟间的亲情也是化不开的。 这会儿两个小男孩好奇地看着李茹,都是一样的虎头虎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还看不到苦难,李茹瞧着就觉得喉头有些发哽,在衣袖口袋里掏摸了半天,只掏出来两小块红薯干。 虽然觉得有点寒碜,但递过去两个小男孩都欢喜地接了,放在嘴巴里嚼啊嚼的样子特别乖巧。 其实李茹也是想多了,这饥荒年月,就算是家里有余粮的人家,等着吃饭的人也多,谁家的孩儿们也是珍惜粮食的。 大林娘孔连翠进屋的时候就看见自家两个孩儿嘴巴在动,就装着没看着,笑着跟李茹栓柱打招呼。 小高村家大人口多,虽然饿不着哪个,但倒底都是男孩儿,吃得也多,大林奶奶管着家里的粮食用度,每次做饭都是可数可点的,一般不给孩儿们零食……不然多少也不够嚼的。 “俺去跟有德说说话。”栓柱等大林娘进来以后,就找了借口出了院,妇女们说话,他一个汉们不好在这儿呆着。 小高村的一村之主,老高头正领着五个儿子在地里劳动。 老高头今年整六十,身板略有点驼,可仍然结实,一对老眼特别亮,站在那指挥着儿子的模样很是威风凛凛。 他五个儿的眉眼都有些像,但又各有特点,特别是他小儿有武和三儿有梁,身材在几个村子里头都算是高大的,据说打小还跟老高头练过武,厉害得很。 要不栓柱就不大爱往这小高村来呢,在老高头面前,他总忍不住地就爱犯怵。 整片的田地都被快被翻了一遍,玉米苗还没长大就被啃光了,根须被刨起来丢在一边,翻开的泥土泛着湿气,还带着黑油光,当真是上好的田地! 栓柱看了忍不住心里羡慕。 “栓柱!” 老高头喊了栓柱一声,“你们那块儿闹得厉害不厉害?” 上了年纪的人,说话就犯个忌讳,别看现在满山都是那东西,可老头子愣是一个字也不肯提。 “老叔,咋不厉害呢,甚也没了。就逮些当粮食吃呢,老叔,你们这是点豆种咧?” 栓柱知道老高头这习惯,就顺着老头说话,旁边正弯腰点豆的一个年轻小伙儿抬起眼来,调皮地冲着栓柱一笑。 这小伙就是高家小儿有武,他是十来个村里头有名的淘气好看小伙儿,做个甚也要出出风头,下河能在深水里扎猛子,爬坡能上到别人上不去的山崖顶上,下河东赶庙会的时候,这小伙一口气就跑几十里地,谁也撵不上他…… 老高头点点脑袋,“就种几棵豆还能长住,旁的都不成……二梅来是有事?” 老高家里损失重大,虽不至于就揭不开锅,但一家人心情都是沉重的,冷不丁的见谷堆村东山房李二梅来寻他家大儿媳妇说话,就算这时候没心思多想,可也有些纳闷。 栓柱咧开嘴笑了,“种豆好啊,顶饥!还是老叔会张罗啊!” 拍完了马屁,栓柱就说起了半真半假的玩笑话,“妇女家,成天就是异想天开,这不是,我二姐就看着老高家的孩儿好,想跟你家商量,看能不能抱个回去当小女婿哩!” 老高头还没吭气,几个有儿子的男人齐刷刷地都竖起了耳朵,仔细听着他爹跟栓柱的对话。 说起来,谷堆村东山房那可是个好人家,不过二梅是出嫁闺女,又差了一层。但听说人家过日子也是一把好手,能结个亲家倒也不差,就是二梅家双贵跑了那事才闹出来,都知道二梅家里没男丁,怕是要招亲,这招女婿可就有点…… 老高头眉头纠在了一处,又舒散开,笑哈哈地开着玩笑,“行啊!我老高家旁的没有,就是孙儿多!看她看上了哪个?尽管挑!” 栓柱眼珠子转了转,连连恭维,“那可不敢,我就说我二姐瞎想,她非要过来问一趟,我就说过来看看老叔也好,怕她一个妇道人家走路不平安就跟着过来了……诶,老叔不是我小心小胆,听说河东那头,闹了灾以后又闹了土匪,好些平时不正干的二流子就聚在一起,抢了这家抢那家,坏得很,咱河西这儿怕也是不远啦!” 老高头先还是脸上有笑容,等听了后头那几句,眼神就变了变,笑容也严肃了些。 “还有这事哩?” 栓柱叹了口气,“可不是,这年头,老百姓快过不下啦,俺还排地跟村长说说,看能不能把俺村里的劳力组织起来,万一村里遇上土匪,咱也能跟他们斗上一斗,好歹把口粮保住……老叔你会打拳,到时候能不能请你去给俺们当个师傅,教两招?” 老高头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爽快点了点头,“行!这有甚!” 人老成精,他这会儿算明白过来啦! 这李栓柱,就是变着法儿过来提醒他老高家啊! 他正心里来回琢磨,就听见自家院门口传来声音,他转过头望过去,见二梅跟大儿媳已经出来了,二梅笑呵呵地跟大儿媳说着话,大儿媳却是好象有点不高兴,就送了不到十来步路就转身回了。 “老叔!” 二梅虽然吃了闭门羹,可一点也不生气,还是笑呵呵地往地头来,跟老高头打了招呼,又叫栓柱回去,“咱快回吧,可不敢耽误了老叔他们地里的生活。” 地里的几个高家汉们都抽空多瞅了李二梅几眼,心里琢磨着,谷堆村二梅倒听说是个能干人,要是结亲倒是好事,招女婿就有点亏了…… 老高头那老脸也硬生生地挤出个笑模样来,尽量和气地招呼两句,“诶,诶,也没甚生活,你姐弟俩在咱这吃了黑来饭再回吧?叫有武送送你们。” 又不是吃酒走人情,好端端地在人家吃饭,这事李家姐弟俩哪能干,更不用说这会正是缺粮的关口,李茹和栓柱跟高家的老的中的男人们寒暄几句,还是告别走了。 眼瞅着姐弟俩的人影走在村口的大柏树下,一晃就再也瞧不见了,老高头放下手里的锄头,老脸刷地沉下来,“先放放,都回院里去!” 院里头,大儿媳连翠拉着大林他奶,气不忿地表说,“娘,你说这事稀罕不稀罕,不当不正的,咱和她家也没来往,也不托个媒人,自己就这么空撒着手来了,哦,就给了俺孩儿两块红薯!就想让咱大林去给她当女婿!咱家还没难过到那份上呢!” 他奶也是见多识广的,虽然也不想把大孙子招出去,可总觉得这事有些古怪。 “行啦!人家明说啦要让大林当上门女婿?” “那倒没有,可她上来就把大林一顿夸,还说栓柱算过,大林和她家小兰的八字合得来,这还不是想抢大林呢?” “那人家许是想和咱结亲,没想招女婿呢?” 他奶瞥了大媳妇一眼,这大媳妇,人勤快,也能听人说,就是脑瓜笨些。 连翠一激动,嗓门都高了,“那二梅家的双贵跑到了西王庄,她家都是女的,没个男丁当家理事怎么成?要是想结亲,怎么不寻媒人?” 刚才是她脾气好,才没当场发作,还客客气气地把人送出了院。 “嚷嚷甚哩!不管怎么说,人家又没歹意,看上了大林,那也是有眼光!你就不想想,大林他俩叔叔还没办亲事,大林石林说话就长起了,哪修得起那么些房?” 小高村虽说日子好过,可要办的事也多呀? 上坡地那院房,修了十来年才修好,是给老三老四老五住的,那还是年成好的时候,这会儿闹灾荒,哪还能跟过去一样? 连翠一听就要急,“娘!你可不能把大林招出去啊……那招女婿都抬不起头啊!” “再怎么大林是长子长孙!我当奶的能动这心思?我就是那么一说,将来二林三林倒是能招一个给人家。” 他奶没好气地瞥了大儿媳一眼,这事成不成的,咱买卖不成仁义在,谁知道以后是甚光景哩? 就她沉不住气,动头上面的! 二林三林也不行啊,那都是她的儿,连翠急得仍要辩两句,就听院门口许多脚步声。 老高头领着五个儿子,六个男人呼拉拉地进了院。 大林他奶疑惑,“地里的生活做完了?是出了甚事了?” 昨儿闹了灾,都长到腰高的庄稼全给祸害了,老汉夜里偷偷哭了一宿,她光是叹气也没说话,难道是今儿看着太闹心,老汉犯了心病? 老高头指指院门口,“叫老二和老三媳妇来,把大门关了,咱一家商量事!” 小高村的大人小孩儿都进了院儿,不大的山岰变得寂静无人,那条东起东平村,终点一直到不坡村,最后通向曲水河坡的大路,这会由打西边,一摇三晃地走来了个汉子。 这汉子三十出点头,穿了身脏得油亮的补丁褂子和长裤,脚上拖拉着双破布鞋,长马脸,小眼睛,一路走,一路就东张西望,眼珠子乱转,瞅着房前地里都没见人影儿,汉子嘀咕了几句,就走到院门口。 这大白天的,这大门咋关得这么严呢? 老高家是在弄甚来? 汉子听着里头有说话声,本来想推门,又收回了手,费劲地侧转了头,把耳朵贴上去,准备听听动静…… 谁知他就听着里头好些声音一齐喊,“知道了!” 这是知道啥了? 汉子眼神一亮,正要接着偷听,忽然那院门就打从里头开了。 汉子一个趔趄差点栽进院。 高有武就站在门边,一见这人,就翻了个白眼,“喜旺,你刚是偷听俺家说话呢?” 院里乌压压坐了好些人,高家所有的人都在这儿了。 这跌进来的汉子,高家都认识。 这人叫孔喜旺,是不坡村的,跟高家算是沾着亲,是老高家大儿媳孔连翠的堂兄弟。这人是不坡村有名的懒汉,家里的地全靠他媳妇,他就是做做样子,因此他家那几亩坡地种的庄稼总是歪歪倒倒,打不了多少粮食。一家人长年到头,就是靠张嘴跟人借。 他是连翠的堂兄弟,不坡村离着小高村只有几里路,他来小高村借这借那,可不是头一回了。 因此在小高村的当家人看来,孔喜旺是个不大招人待见的。 不过,这喜旺嘴甜会说,能哄小孩儿,高家的孩子们还是挺喜欢他的,见了面都要叫一声喜旺舅。 喜旺一手扶着门框,还没站稳就先笑嘻嘻的。 “俺不是看不着一个人,奇了怪了这才瞄了一眼么?” “呸,你那是瞄了一眼?用耳朵瞄?” 高有武年轻气盛,说话就不留情面。 才从台阶上站起来的孔连翠脸上就有点发烧。 她这堂兄弟,总是不给她长光,从来都是有借无还,这回八成又是来借粮的。 可当着这么多小叔妯娌还有孩儿们,五小叔说话也太冲了,打狗还看主人面呢! “喜旺来了?” 当家人高老头瞥了喜旺一眼,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先头他家的大事都商量罢了,他就拿起竖在墙角的锄头,当先走了出去。 他五个儿跟在高老头身后,也都拿起农具准备按着先头议定好的干活。 这喜旺常来常往,也没哪个想着去招待他。 其他两个妯娌互相看了眼,脸上都不大痛快。 谁没有娘家人?就大嫂事多!一个堂兄弟,有甚可张紧的? 大林他奶也才从台阶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扯了嘴角,冷不淡淡地招呼了句,“喜旺来了,跟你姐进屋说话吧……” 紧接着就扭头跟两个儿媳分派活计,“你们俩带着几个孩儿去上头院。” 两个儿媳带着一队男孩出了院,走在房后的近道上都是满肚子的抱怨。 “孩儿们,你以后可不要学喜旺舅舅啊!一个大汉们,成天闲个遥遥,不好好下地干活,连媳妇孩儿都养不活,天天去旁人家借!” 大林有点替这个舅舅脸红,从前他每次来,都要从高家带点啥回去,他奶看在他娘的面子上,就多少接济点,他舅从来都是有借无还,这次才闹了灾,他奶怕是不会再给了。 石林挺得意,“还是俺舅舅好!” 他舅舅每次来走亲戚,都不空手,还给他带好吃的呢! 一帮妇女孩儿到了上院,这上院是后修的一院房,因为是后修的,石头不够了,院墙就没全打起,先前就是老三一家和老四老五住在这儿。 老高头发了话,叫他们把上院的东西收拾收拾,稍值点钱的就都拿到下院,这往后怕是很长一段时间,小高村的男女老少,都要挤在一院房里了。 喜旺垂着眼,撅了嘴,手里拎着一小口袋柿皮儿出了老高家的院门。 连翠有些局促地出来送他,“喜旺,听说这蝗虫也能吃,实在不行,你就去捉些回来也能填个肚不是……” 虽然这个堂弟不成器,可她没个亲兄弟,两房就这么一根独苗,她要是不帮衬,那她不就没了娘家人了? 虽说她身为大媳妇,知道老高家存粮不少,可她又不掌钥匙,有大林他奶镇着哩! 堂弟哭着脸说家里又断顿了,大林他奶只拿出了这五斤柿皮儿,那脸色就已经很不好看了。 堂弟不满意,婆婆又嫌她,她真是两头受气! 喜旺怪声怪调地长叹了口气。 “唉,那蝗虫是好吃的?要是个好东西,老祖宗怎就没传下来法儿呢?” 连翠默默没吱声,虽说昨儿老高家也捉了不少,这会就哂在楼上,但满打满算就十来斤,肯定不会当主粮,自家明明有吃的,却叫兄弟去吃虫,她心里怪不落忍的。 “喜旺,这才遭了灾,老人们都手紧呢,等过几天,地里的豆长起了,我再想办法给你匀些粮食。” 连翠硬着头皮做着保证,喜旺这才精神了些,“嗯,那我就勒紧了裤腰带,再多支几天!” 走到村口,还不回头叮嘱连翠,“姐啊你可得说话算话,别忘了!” 连翠含糊着应了,头皮阵阵发麻。 大林他奶去楼上拿柿皮儿的脸色可真难看…… 老高家的人如何紧张应对,又接待了什么亲戚这些事,李茹都不知道,把土匪的消息提前透露给老高家,李茹的心里就好似放下了重担。 之后怎么样,只能是看天意了。 日子又一天天地过去,谷堆村周边的蝗虫越来越少,现在就算到山上,也见不着见前那成群结队的了,能吃这两个字就让它们长不了。 李茹家地里种的地豆也都收了回来,个头小小的,比鸡蛋大不了多少,但也比那些种玉米和谷子的强多了,个头小,但数量可不少,堆在院子里也有小山般的一堆。 李茹给大哥锁柱和三弟栓柱家都送了些,还偷偷地半换半送地给了小椿家一小篮。余下估摸着都切片哂干,当成储备粮藏起来。 后头李茹就没再种东西,只在自家房后的小菜地里,又补种了几样瓜菜。 趁着地里完全没活的时候,李茹叫上栓柱去到后山,找了没人的地方,学会了怎么放火铳,这土制火铳简陋得很,每次都得用明火去点引线,装一次只能放一响,火药有限,李茹学会了就没敢多用。 栓柱出头找了村长王老茂,还是用的“听说河东已经有了土匪”那番话,王老茂听得半信半疑,不过到底还是害怕,跟村里几个老人商议过后,还真组织起了劳力,每天早晚巡村一次。 这劳力是每户出一个人,没人的就出粮食。 当然这粮食也不多,一家出三斤,不管是甚,只要是吃的就行。 出来巡村的劳力一天就能领点口粮,不管多少都是白来的,如今除了担水以外,家家户户都没了活计,因此村里的男人们都积极得很。 前头几天都没甚事,村里头有的人见了就心思活泛嘀咕开了。 哪有甚土匪,这瞎折腾自己吓自己,不是白贴粮食么? 就连巡村的劳力们,也是马马虎虎,做做样子,就为了一天能领点口粮。 十来个人临到傍黑,手里拿着粗棍,从村东头到西头,说说笑笑地走上一圈儿算是了事,村里那些出粮食的人家看了,都暗暗想着亏了,下回王老茂再叫大家出粮食,那是说甚也不能往外拿,自家都吃不饱饭呢!要不就出个人,不管是老人还是妇女,从这头走到那头谁不公呀? 张桐材这会儿就跟几个谷堆村的男人们巡视了一圈,到了大槐树下,看见有两个人在那儿够槐叶,张桐材他们就站住了看。 自从知道蝗虫能吃,小椿他奶就不让家里有人闲着的工夫,屁股还没挨着板床就被她撵着去逮虫,他家窑洞前哂干的虫帘子天天都有,吃的饭是稀汤,配的小菜就是煮蝗虫。 听说二梅第一个在家炸虫的时候,尝过的人都说香喷喷的,可张桐材家的蝗虫,就是纯水煮,顶多洒几粒盐,不细砸磨都吃不出盐味,头几顿还行,总算是个荤,天天这么吃就受不了了,哪怕这几天张桐材一天能分几两粮食带回家,小椿他奶到手就藏得死死的,张桐材也劝不了他娘,只是吃虫吃得他觉得自己都快变成了虫…… 这会儿他看人家捋槐叶,他也想捋点。 忽然从村东头的坡上传来一声女孩的尖叫,这叫声特别凄厉,他们巡村的汉子们好些都回了屋,就剩张桐材他们几个在树下,一听这声,都是一个激灵,都把方才丢在地上的粗棍拾了起来,朝东头坡上跑过去。 还没出村,就看见从坡上跑下来两个半大孩儿,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是兄妹俩,是村东头一家的,那女孩边路边哇哇哭叫,男孩一手拉着女孩,另一手里举着铁柱,咬牙往身后乱戳,在他们的身后,就跟着一头瘸腿狼! 张桐材他们瞧见,就跟冰水从顶门泼下来一样,寒毛倒竖,抬起手里的棍就招呼上了。 深山里有狼,大家都知道,可谷堆村附近的小山坡还是没甚野兽的,这天还没黑透,狼就敢大摇大摆地撵着孩儿们进村,这可不是真真的吓人! 幸好这大概是头孤狼,又瘸了腿,几个人一起上,不大会就把那狼给打死。 张桐材跑在最前头,打狼的时候没注意叫咬了胳膊一口,幸好他闪得快,只破了皮,流了点血。 死狼摊在地上,几个一起打狼的汉子这会后怕上来,腿都有些发软。 旁边的两个孩儿在那儿哇哇哭,大家就对那男孩说,“快回屋去吧,以后天快黑就赶紧回家,这是万幸碰上了头瘸腿狼,跑得不快,不然你们可支不到俺们来。” 这会村东头的人听见了动静,都跑出来围着死狼看。 “天爷呀!这大白天就有狼,这都快进村了!” “先头还说,他们这些人闲得遥遥,从这头到那头走一圈就能领粮食,谁知道这就有了狼!” “以后孩儿可得看好,没大人领着,再不敢让他们乱跑了!” “这狼要怎么办哩?这得有五六十斤重了吧?” “俺老爷爷说过,狼肉是臭的不能吃!” “臭的怕甚了?能饱肚就行,那咱还吃虫了呢!” 听了信跑来的人越来越多,村长王老茂拎着一只旱烟袋就跑来了,脚上鞋都没穿好。 大家伙儿给让出路来,王老茂凑到死狼跟前细瞧了会儿,旁边有人七嘴八舌地问,“老茂叔,这狼肉可是不少哩?” “能吃不能?能吃咱就把狼分了。” “不行吃啊,这狼记仇啊,把狼吃了,叫其他的狼知道了,万一夜里来一伙报仇咋办?” 说这话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婆子,这话一出,大家伙都哑了声。 住在山里的人家,特别是住在村边的,家里养的鸡,猪被狼给叼走的也经过。一只狼还好说,人能跟它斗一斗,真要来了一群,谁家不怕? 王老茂站起身来,把没烟的烟嘴嘬了嘬,幽幽开口,“分了吧……” 老婆子张嘴就要驳,就听王老茂说,“狼要吃人,人要活,人活着就是跟它有仇,吃个狼肉有啥?不吃它就不来啦?” 旁边人都附和,“老茂叔说的对!” “咱要活,就不能怕这怕那,狼来了咱就打!打死了就吃肉!” “没错,吃了肉才有力气哩!” 老婆子一张嘴说不过这么些人,就讪讪地把手笼在袖里,缩了缩背,不言语了。 王老茂看大家忙着就要分肉,就说,“把四条腿分给他们打狼的一人一条,余下的大家分了吧,不管多少,一家都分上些。” 都是白来的肉,分肉的村民都挺高兴,有人专门去叫了村里几个惯杀猪的来,那几个人胆大,刀快,平时村里过年办事杀猪都叫他们,他们也能落些猪下水,不过这两年,几人连个猪毛都没摸过啦。 来看热闹分肉的人越来越多,有的大人就指着地上的死狼对孩儿说,“看见了没有,这山上有狼不是哄你哩,再不听话瞎跑,看老狼把你背走!” 也有人故意跟方才那老婆子说笑,“老婶,你一会可不敢分肉哦,看狼跟你家记了仇。” 那老婆子呸了一口,气鼓鼓的分辩,“俺不过就那么一说……这家家都分了肉,狼都记上仇了,俺家还能分得开?” 旁边的人笑哈哈,“老婶这话说得很是!” 王老茂却是坐在一边的大石头上,悠悠地跟大伙说,“这就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们都说咱这巡村该不该?” 大家伙这会都有些后怕,想着要不是有巡村的汉们去得快,俩孩儿说不定就被狼给祸害了,纷纷点头,“很该!” 村东头这边正热闹着呢,就有人指着大路上过来的黑影儿嚷了起来,“呀,那大路上过来的是甚?是狼不是?” 果然,大路上有几个黑影打从西边过来,过来的还挺快,这会天擦黑了也看不大清。 大家伙儿都立马紧张起来,有几个人就去拿棍,就听又有人叫,“不是狼,是人!你看那不是萝筐?” “是人,仨人!” “是土匪不是?” 这会狼都来了,那土匪说不定也是真有哩? “有萝筐,那不能是土匪,是谁家来走亲戚的吧?” “走,咱几个去看看!” 几个闲着的男人就拿起棍往过迎。 王老茂吸着旱烟袋,忽然就想起了什么,站起来也往那头瞄。 来的三个人正是刘老杈一家。 刘老杈挑着担,他媳妇背后背着两个大包袱,手里还抱着一个,他家儿身上也是大包小包。 谷堆村的人看着都稀罕起来。 “老杈,你们一家这是要去哪儿?怎么家当都带上了?逃荒呢?” 离得老远,就有人冲着他们喊了一嗓。 王老茂咳了一声,提高了嗓门,“老杈他一家住在老杈崖悻得慌,就要搬到咱村来……” 村民们各有心思,有人问,“搬到咱村来住哪儿?” 王老茂看了看旁边坐着看热闹的两三个老汉,“就住到咱村庙里,咱村庙好几年没收拾过了都快塌了,就让他们一家住在里头,还能补补墙,添些瓦,算是看庙。过了这段歪时候,他们就搬走了。这事,他们几个老的都知道,我领着刘老杈上门去说的。” 刘老杈早几天前就来寻他了,当然了,还偷偷摸摸地给他送了只风干的野鸡,王老茂一想,刘老杈一家也知根知底,又不是外路人,住在村里还能给看庙,就跟村里几个说话抵事的老汉都打了招呼,老汉们同意了,就差不多是全村都同意了。只不过这消息不是啥大事,村里好些年轻人都不知道。 第25章 技能 谷堆村人都认得刘老杈,这一家人为人不歪,因此大部分人都对他们搬到村里破庙没啥意见,少数几个不太乐意的,又不想当众表露出来。反正说了也不抵事,平白得罪人哩! 刘家三口人等走近了才发现这村东头居然聚了这么些人,都有些傻眼。 刘老杈自从听了栓柱那话以后,就心里翻来覆去的琢磨上了。 栓柱才说的河东土匪的事,他夜里就梦见自己一家就被人给抢了。 他一家辛辛苦苦好几年,口挪肚攒才余下这么点粮食,能不能支到明年开春都难说,都让给抢走了,他们怎么活? 刘老杈和媳妇就苦苦求他们给留下些,那带头的蒙脸汉子却说,“你个草灰汉们,要饭来俺河西,白住了河西的房,白住了河西的地,有甚是你的!” 那汉子的声音听着就熟悉,他一时没想起来,可看着那些人把粮食搜出来就要背走,他还是着急着扑过去就和那些人厮打,忽然后脑一阵剧痛,孩他娘和孩儿哭声震天,紧接着就听那声音说,“斩草锄根,他达死了,留着这个是寻咱家报仇呢?” 孩儿的哭声突然就掐没了,孩他娘猛地哭叫出声,“是你!全有!你丧了良心!领着土匪来杀人抢粮,叫老天爷把你天打雷劈!” 刘老杈一下子就吓醒了,眼明地看着旁边睡着孩他娘,知道那是做梦呢,可还是出了一身冷汗。 天亮了他就赶紧收拾东西,翻出来一只风干野鸡,翻来覆去地掂量着这附近的几个村,最后终于灵机一动,想到了谷堆村的破庙,于是挨到天黑,提上东西就偷偷摸摸地去了村长王老茂家。 虽说好不容易村长和几个村里说话抵事的老汉同意了,刘老杈等到准备搬家的时候又犯了难,俗话说破家值万贯,看着这样,摸摸那样,甚也舍不得放下。 因此就拖了两天,他媳妇还舍不得走,嘀咕着说这沁城县地方这么大,这么多山,他们这两省交界的穷山沟沟里,咋就能有了土匪呢? 那土匪是能掐会算,知道这山旮旯里头有咱一家? 说得他都有点动摇了,结果昨儿黑来,他就听到了狼叫声! 虽说那声音听着远远的,像是从北边山岭上过路的狼,但也让他一家吓得不行。 这单门独户的,太平时候倒是清静了,不用跟邻居们争个界墙夺棵树,也不怕吃顿好的村里有人犯眼红,但一碰上大事,那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这不,一黑来三口人没睡成,天不亮就起来准备家当要往谷堆村搬。 还是他媳妇想了想,觉得他们就这么大喇喇地背着自己家的粮食往过走,有多少家底都被外人看见了,这才擦黑往过赶,谁知道赶得倒巧,正好是谷堆村打着了狼的时候。 虽说天黑了一半,谷堆村人的眼光刷刷刷地落在了刘家人身上的大包小裹上。 那里头……是粮食?哎哟,那可真不少,想不到这刘老杈住在那荒郊野地,还能攒下这么些家当? 村后山上见着了狼,刘老杈一家人搬进了村庙,这两件事让谷堆村人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 原先孩儿们去山坡上拔野菜,拾干柴,都是自由自在的,这会儿却都拘紧了,有大人跟着才能去,大人们去后山担水也都好几个人相跟着去,腰里还别着根烧火铁棍,要么就是镰刀。 一到天黑,村里人也不坐在树下说闲话了,也不相互串门了,都早早地关紧了门窗,一家子人都挤在一个屋子里头…… 巡村的男人也多了几个,这会儿可比从前仔细得多,村前村后,旮低旮旯处都要查到,有时还要去到村里最高处,往远里瞄…… 李茹看着村里的变化,心里有小小的欣慰。 刘老杈一家搬了地方,谷堆村人有蝗虫吃能多坚持半个月,而蝗虫因为捕杀得力,虽然田里的禾苗都已经吃光了,但山上的绿树青草就被破坏得少一些,只要等山里各种野菜又长起来,就总有能填饱肚子的办法。 李茹在现代是个户外爱好者,看得节目也都是相关的,她还记得国外有档节目叫荒野求生,那里头的男主的食谱各种奇葩恐怖,只有你想不到的,就没有他不能吃的。 虽然李茹并没有试过那些虫蛇鼠蚁,不过真到了饿肚子的时候,她肯定也会吃的。 谷堆村就这么些人,周边的山却是重重叠叠,肯定能养得活他们,何必要背景离乡去逃荒? 李茹曾经看过一点关于这荒年的记载。 在最恐怖的时候,沁城县城和周边村子都有吃人肉的,因为饿死的人太多,又吸引来了山里的狼群,还有很多无主的野狗,这些原本不敢在人住的地方撒野的动物,此时却气焰嚣张,甚至敢在白日成群结队地闯进城里的居民家里,叼走扑咬小孩儿。 更不用说盗贼四起,土匪横行,原本就只会搜刮的官府根本就不作为,当然了一旦作为,也是抓人抽丁,更让老百姓活不下去……即使这样,这种恐怖的乱象在南岛鬼兵从南边打过来之后更到了顶点。 逃荒的人要有多么好的运道,才能一路上躲得过这种种要人命的劫难,去到那稍安稳能活命的地界? 李茹打定了主意,不管怎么样,她是不会离开这大山里的,她最低的目标是把小兰和绵花平安地带大,当年太姥姥不知道后头发生的事,一个没上过一天学,只识得简单字的农村妇女,还不是靠着自己养大了两个女儿? 李茹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不知道土匪究竟什么时候来,他们在上一世里头打死了刘老杈,抢光了小高村,是不是也曾经打过谷堆村的主意?是进村来抢被村人打跑了呢?还是觉得谷堆人多就避开了? 因此这些天除了跟村上的人结伴去担水,李茹都不让两个闺女去远的地方,一般就在自家菜地里头,浇水捉虫,搓些麻线草绳,又或者烧上些木炭……都是给冬天做准备的。 冬天大概是最难过的时候,野菜没了,野物也不好逮,好些猛兽会跑出深山,而且大概南岛鬼兵也就是那个时候占了沁城县全境的吧? 到了那个时候,娘仨个就只能去南岭了。 希望段家一家人也安然无恙…… 李茹把劈好的干柴一块块地码放整齐,生起了一堆小火。 小兰和绵花,还有邻家的闺女小茧,都围着李茹,坐成了一堆。 这两天几乎都窝在房前屋后,李茹就尽量回想着她记得的那些野外求生技能,趁着孩儿们都在的时候,给他们科普一下,等将来碰上了危急时候,也能多个保命的手段。 火苗窜的老高,李茹把干柴压了压,把准备好的一个生铁片平着架在了火堆上。 闺女们小心翼翼地把早就准备好的干叶递了过去,上头一堆堆的跟小米粒般大的白色小卵,正是在李茹家菜园子泥地里挖出来的蚂蚁卵!把一个蚂蚁窝连土挖出来,放在大日头下哂一会,蚂蚁跑完了,那留下的白白的就是卵了。 “娘,这个吃起来是啥味道?好吃不?” 小兰胆大,兴致勃勃地等着一尝味道,另外两个闺女胆子小,眼睛鼻子都不自觉地皱在了一处 噫,那蚂蚁下的蛋咋能吃哩? 李茹刚刚把蚂蚁蛋放上去,还没回答呢,就有好几个男孩儿嘻嘻哈哈地跑过来。 还是谷堆村的那几个少年们,半大不小,正是淘□□都嫌的时候,这几天大人们管着不让往外跑,可不就只能在村里折腾,正好见二梅婶每天带着小兰她们在地里鼓捣新鲜事,有的时候还能弄出吃的,男孩们可不就天天往李茹家来。 大柱二蛋小椿一人手里都提着一串用草叶拴住的虫子,各种各样,千奇百怪。 “婶婶,婶婶,你看这能吃不?” 男孩子们胆子大,因为饿肚子时间太久,只要能找到香喷喷的吃的,那是不怕辛苦,不怕麻烦的。 自从李茹给他们尝过烧蜗牛之后,男孩们仿佛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满村转着抓这抓那,凡是眼见着的,都给他们逮了来。 什么蟋蟀,蜈蚣,蝎子,螳螂,屎克郎……甚至还有瞧着就叫人恶心的马线虫! 自己开的课,含着泪也要讲完。 李茹忍着恶心,硬着头皮告诉他们,哪样能吃,哪样不能,还有怎么处理虫子的办法。 不过这些虫子看着恶心吓人,但切头去尾收拾干净放在火上烤熟了之后,味道居然很……不坏! 李茹觉得假如自己能穿回现代的话,说不定也能去参加一期荒野求生节目了。 “哎呀,二梅姐,你叫了一堆的孩儿在这儿,又偷吃甚好的呢?” “二蛋,你娘叫你赶紧回呢!” 没有活计做,快嘴霞往李茹这儿来得更勤,有的时候还正好赶上吃虫,快嘴霞闻着味肚里馋得慌,却是试乎试乎地不敢下嘴,就在一边大呼小叫,兴致勃勃地打听味道。 这不,一瞧见孩儿们正吃得欢,快嘴霞一张嘴就是让人扫兴的话。 正嚼着烤螳螂的二蛋翻了个白眼,掉了脊背给快嘴霞,“有甚事?不回!” 第26章 能人 快嘴霞的眼神,不由自主的就往男孩儿们手里那些烤虫子上头喵。 看他们吃的这么欢,闻着好像也有香味儿,这些东西不是有毒吗? 就心不在焉地说,”你娘给你找了个好生活,是要进城做工哩,你快去吧,去的迟了,全有说不定就带上旁人走了!” 正吃得欢的几个孩儿们都停下,”进城?” 他们去得最远的地方也就是过了曲水河那边的几个村子,早些年,世道没那么乱的时候,谷堆村的村民还经常下河东去逛那里的大集,这几年早不敢去了。 进城! 好多孩儿的梦想也不过是长大了能进趟城! 现如今就能去!还是去做工! 这怎么能让人不激动得跟做梦一样? 二蛋转过头来,“真的?” 快嘴霞洋洋得意,“那还有假,这会全有就在你家屋里呢!” 这话一出,二蛋激动得差点拿不稳手里咬了一半的烤虫。 “婶婶,我回屋里看看去!” 他撒开腿就往家跑,大柱,小椿两人愣了愣,羡慕的看看二蛋,又舍不得眼前的烤虫摊子,那模样,就跃跃欲试地想要跟过去看个究竟。 李茹起初也愣了下,等二蛋跑远了,忽然就反应了过来。 这会儿城里该正是水深火热才对,就像她前些日子在河坡见着的那个过路人说的那样,附近的农民们都进城找活干,勉强混个饿不死,而二蛋这样的山沟里的半大小子,能做什么活? 快嘴霞看李茹发呆,只当她是羡慕得傻了。咂了咂嘴,稍有点酸溜溜地说,“可惜了,全有只要这半大的小子,说是人家主家就稀罕这般大的,机灵听话,俺家孩都大了……不过俺还舍不得孩一下去那么远哩!” 其实她先头在二蛋家,也不知道陪上笑脸跟全有说了多少好话,可全有那个人,油嘴滑舌,光打哈哈不松口,她磨不过就只好走了。 李茹一看快嘴霞这模样,就知道她也就是吃不上葡萄穷装样,不定心里多稀罕呢! “哦?那全有就没说要不要女孩儿做工?” 快嘴霞眼珠一转,“这我就不知道了。” 她倒是听说全有在西王庄弄了个闺女进城,估计是要的,可她家一个没去成,李茹家的闺女万一反而能去,那她可不憋气? 李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黑灰,笑笑说,“那我就趁着人还在,去问问。” 几个孩儿们正都心里痒痒,见李茹要去,都兴高彩烈的帮着把火堆扑灭,把李茹围在中心,跑前跟后,激动得大呼小叫。 全友坐在二蛋他家堂屋的八仙桌边,跷着二郎腿,歪着一边的嘴,一只手捏着兰花指,指间夹着一支没点着的纸烟,另一手伸出两根指头,在桌上摆着的两个瓷碗里挑挑捡捡,捡出看着像样的来扔进嘴里。 二蛋低着头,俩手贴着粗布裤缝依着墙角站好,就跟那地主家的小长工一样老实小心,大气也不敢喘地听着全友的指令。 他虽然是谷堆村有名的淘小子,可一到这在城里见过大世面的全友叔面前,他不由自主地就打了蔫儿。 他达他娘还不胜他,他达坐在全友的对面,缩背伸脖,满脸堆笑,谦恭又讨好,全友说甚他就只管点头。 他娘坐都没坐,站在一旁扎撒着两只手,随时准备给贵客添茶倒水。当然也时不时的发出惊叹或捧场附和的一两声。 两个瓷碗里,一个是放着去年的柿饼,村里没啥甜吃食,招待要紧客人都用的柿饼,不过柿饼能在最近的镇上换粮食,大部分人家早就没有了存货,这几个也不知道是二蛋他娘东藏西藏怎么攒下来的。 另一个就放的是今年刚刚开发出来的水煮蝗虫,撒上几粒盐,吃着还真有肉味儿。虽然蝗虫是白来的,但这些天,逮蝗虫也不像过去那么容易了,更何况还撒了盐? 这也就是能人全友来了才有的招待,不然换成旁人,二蛋他娘是怎么也舍不得的,就这其实也是心里在一抽一抽的肉疼呢。 “……如今世道乱,年成不好,就是城里,多少人家的孩儿养不活,眼巴巴的等着活计来?” 王全有嘴里满满的柿饼渣和蝗虫沬,混在一起搅和着,偏还要腾出空来吹嘘,“还不是因为胡老板跟我说的来?” “胡老板说,光见着我的行事为人,就知道咱村的娃儿肯定都是能干机灵的!旁人去他那个饭铺子里当学徒,那还得要两个保人,要是咱二蛋,那直接就能去,是我侄儿呢,跟亲的一样,信得过!” 二蛋他爹他娘连连点头赔笑,“那是那是!还是全有兄弟的人情好用!” “俺家二蛋进了城,等有了出息,肯定忘不了他全有叔!” 他娘呼了一把二蛋的后脑勺,催他,“是不是!吭气啊!” 二蛋局促的点点头,声音跟蚊子叫一样,“诶,诶!是!” 全有抹了把嘴,用捏着纸烟卷儿那只手大方的挥了挥,“嗨,都是乡里乡亲的,我是图甚的那号人?就是看哥嫂日子难过,二蛋这孩子又聪明机灵,将来有出息,咱能帮就帮哇……” 二蛋一家听得更是千恩万谢,正恨不得把心窝窝都掏出来表示感谢时,就听见他们家院外头一阵热闹,一堆人呼啦啦的就进来了。 可不正是二梅和大柱小椿,小兰她们五个孩儿?还有去而复返的快嘴霞。 “哟,这不是二梅?怎么带了这么多孩儿,几天不见,快成了孩儿王了?” 看到这一群人,二蛋他们一家都楞了楞,全友却眼睛转了转,冲李茹说笑。 李茹从前也没听说过王全友这个人,还是穿越后听快嘴霞说过这人的一些事。 这人是经常进城的能人,他家的房子和地都不少,当初除了他爹他娘留下来的一份,还有刘老杈他媳妇娘家留下来的,因为刘老杈他媳妇是出嫁女,外姓人,所以王全有理直气壮的就占了两份家当,也因此跟刘老杈成了仇家。 但是王全友这人能说会道,听说在城里还认识好些三教九流的朋友,刘老杈一个河东来的外路人,在本地没有根基,惹不起他,只好单门独户住在悬崖底下。 李茹走了这一路,想了一路,反而心里忽然明白,这王全有这个时候跑到谷堆村,村里那么多人家都有男孩,也不是就光二蛋聪明机灵,为什么王全友却直接来到了二蛋家? 比如说快嘴霞,她家就有两个男孩,虽然年纪大一点,差别也不至于那般明显,还有大柱和小椿,都跟二蛋差不多。 还是说这个王全有,其实挑人挑的并不是孩儿,而是孩儿的爹娘? 比如说大柱家,他爹和他叔伯,兄弟三个都不是软和人,小椿家吧,虽然家底儿薄,人口也不多,但他爹张铜材有一把子好力气,前两天打狼他爹就冲在前头,他奶也是村里有名的厉害婆,从中年当寡妇的时候跟人干架就没有吃过亏,那是个敢豁出命来跟人怼的主,所以说,难道王全有其实是看人下菜碟,觉得二蛋的爹娘是村里有名的老实头,好糊弄,所以才…… 李茹观察着这个王全有,见他倒是穿了身半新不旧的衣裳,上头一个补丁都没有,头发也比别的村民要长上一寸,梳得油光光的,长相还不错,皮肤也比一般的村民要白,看他拿纸烟的手,就不是个下地干活的料儿…… 李茹心想,这人的头发要是中分,再穿身绸子衣裳,那真是活脱脱形神兼备的一个汉奸啊…… ”听说,全有大哥你这个大能人,要带二蛋进城做工?这不是,孩儿们都稀罕的不行,俺就带他们来看看热闹,全有大哥,你看孩儿们一听进城,眼睛都放绿光,就不知道你介绍的那个地方还要人不?多去两个也能做个伴?” 王全有看了看桌上装水的茶碗,端起来一口喝干,旁边二蛋他娘赶紧殷勤地添上。 全有拈了拈纸烟,虽然并没点着,还是很有派头的在椅背上磕了两下,清了清想象中的烟灰,咳了一声,才慢悠悠的说,”我那个开饭铺的朋友,只说是要两个学徒,不瞒二梅,头一个我定了双贵,虽说双贵这孩儿跟你没有娘俩的缘分,可如今在俺们村过的也不容易,都是孩儿也没犯啥天大的错,孩儿来一求我,我一心软就答应了,这第二个我不是就想到咱二蛋了么,二蛋他达做饭是一把好手,那会儿俺家办事儿,打发俺达俺娘,俺大伯,不都是二蛋他达来当大师傅?他达会做饭,儿子也差不了!” 二蛋他爹他娘听着王全友说这番话,青黄不接的脸上简直要容光焕发,在谷堆村做饭好有什么用,也挣不来银元,二蛋要是能进城,那可是求也求不来的好事儿! 第27章 土匪 全有不说这番话还好,李茹听他说要另一个人选居然是双贵,心里当真是激起了惊涛骇浪! 李茹为何一穿过来,就对双贵没有多少容忍和耐心? 如果是在现代的话,双贵这样的举止顶多也就是叛逆罢了,如果李茹是个搞教育的,说不得苦口婆心,春风化雨,还是能把少年给教育好心。 可是李茹并没有多少挽回的努力,有点简单粗暴的断了和这个养子的关系。 就是因为她知道双贵的结局。 双贵因为不想受老祖宗的管束,就离家出走,跑去当了土匪! 当然,因为实际上双贵年纪小,也没甚能耐,在土匪队伍里也似乎没沾到什么光,后来听说是没了。 一个小土匪没了命,就和那炮灰一样,是没多少人在乎的,至于死在哪儿了,因为甚死了,都没人知道。 因此李茹家族里的人提到这位被太姥养大的养子时,都是又遗憾,又嫌弃…… 你说当时那么些的队伍,你去参加什么不好? 参加了新军,那打完了天下,好歹也是个光荣老战士吧? 就算当时眼光差了点,参加的是旧军,那也不是无路可走,运气好的跟着他们的旧总统逃去了海东岛,运气差的当个逃兵降兵回乡也不是不能活下来…… 但当的是最无纪律,日后也是没前途的土匪……就算当时侥幸逃了一命,但祸害过本地老百姓的,将来新政府稳定了,能不清算? 这分明就是死路一条! 因此李茹一来就尽早地跟双贵划清了界限。 她其实很怕双贵当了土匪,恩将仇报,领着土匪来抢自家。 李茹所有为乱世做的准备,都背着双贵的眼睛,就是怕粮食动人心。 拴柱出主意让双贵招给别人家,她想都没想就摇头了,就是害怕给另外一家带来灭顶之灾。当然,如果是三娥家,那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姨,不管他们会怎么样,李茹都觉得那是该着的。 而如今,这个王全有居然一开口就要把双贵介绍到城里做工,从快嘴霞对王全有的描述,是个无利不起早的,附近几个村子里这么多的男孩,他就偏偏要帮没有人可仗势的双贵,图的是什么? 而在故事里,双贵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应该就没出过村子,他是怎么找到土匪入伙的? 这么一推理,好多事情就说得通了! 全有其实是在给土匪队伍招募人手! 难道说,全有就是传说中领着土匪打死王刘老杈一家的那个内奸? 哦,对了,刘老杈一家跟王全有还有仇! 想明白了这一点,李茹心里就有了警惕,盯着王全有,笑了笑说,”嗨,全有大哥能拉双贵一把,果然是好心,我好歹跟双贵也是娘俩一场,虽说他还是跟他姨家亲,但到底也是想他能好的……还要感谢全友大哥呢!” 李茹毕竟多了现代的经历,又是当导游出身的,嘴皮子来得,要想奉承好一个人,那是容易的很,表明态度之后,又说了几句话就把全友说的洋洋得意,心里欢畅得很。 ”哦,不知道那饭铺子开在哪里?是城东还是城西?哪条巷子?可有招牌?是做甚吃食的?” ”那饭铺子开在,在……” 李茹先前一大串奉承的好话把全有夸得飘飘然,这突然一下的问题就令他一时没转过弯儿来,卡了壳。 ”在城南的……凤尾街,哎,反正你们也没听说过,那可是个好地方,什么好吃好喝的都有,要是在那住上一个月,真是神仙也不换!” 全有眼珠子一转,就冒出了一长串。 “是啊!是啊!” 二蛋他达他娘连连点头附和,李茹看得无语,这俩人也太老实,就一个孩儿,还不看好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邻村人,几句吹牛的话就把他们给忽悠了,就放心把儿子交给他带走…… “呀,那么好的地方,那哥嫂你们也跟着去看看吧?亲眼见见才心安啊……万一孩儿不能习惯可怎么办呢?” 李茹心里已经大概齐断定这人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甚好心! 不管怎样,她都要试上一试,看能不能让全有知道些忌惮,放弃做这伤天害理的事。 那两口子还没反应过来,全友的脸色就刷地拉了下来。 “二梅,你这可不是胡想!从咱这儿去进趟城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光是进城,就要一人交两块铜元,明明能省下的,为啥要交这冤枉钱呢?我那朋友要是不可靠,我也不敢给大家介绍,都是乡里乡亲的,我要是干了那缺德的事,大家伙能不找我的麻烦吗?” 李茹心想,你可不是就是干了缺德的事,手上还要沾人命呢! 灾荒年月村里人都只顾着逃命,没法子追究,但这笔账总还是记得的,后来等新政府建立了,清剿封建残余反动势力时,那个内奸,可不就是被大家揭发出来,被新政府判了死刑!所有的财产都被没收,他媳妇儿也卷包改嫁了…… ”全有大哥,你可不能这么想,你是咱本乡本土的,谁不相信你来?这不是还有一句话,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吗?我就是想着,咱村的孩子都没出过远门,胆子又小,万一进了城,被吓住了怎么办?还是得有娘达在身边好啊……” 全有越是虚张声势,李茹就越认定他是心虚。 虽脸上仍然是笑眯眯的,可就是非要撺掇二蛋爹娘一起跟着进城。 快嘴霞在旁边,憋了好一会儿了。 她方才听全有和李茹一来一往的说话,就觉得特别稀罕,从前李二梅可从来没有这么能说会道过~ 这会儿,她也跟着点头,”是啊~儿行千里母担忧,他们两口俩经常去看一遍,也能放心,不就是两块铜元,听说如今银元铜元都不值钱了,粮食能卖高价咧~可惜俺家没有余粮……” 她是听出来了,二梅这是故意跟全有打辩来。 没错,要去就都能去,要不去就一个也别去,先头她光听说,是二蛋去也就算了,如今才知道连双贵那个好吃懒做的也能去,这咋能让人不眼气?看她非给他搅黄了不可! 两个妇女都是振振有词,全有翻了个白眼儿,就站起来,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行了,行了,我还有其他事,不跟你们说了。” 说着背起了双手,大摇大摆的就往外走,二蛋他达他娘,吓得赶紧跟上去说好话。 全有眼角都没斜一下,鼻孔朝天,带搭不理,一头往院外走,一头就说,”二蛋是你家孩儿,去不去你们两口子自己拿主意,不要听旁人瞎叫唤,听癞□□叫还不种庄稼来!” 快嘴霞也不甘示弱,紧接着来了一长串。 ”全有,你看你这人,说话就说话,怎还指桑骂槐?俺们说了些甚?,就是让他两口子送孩一起进城?怎么就不该了?你抬屁股就走,是被说中啦?” 全有脸色更黑了,他就知道这快嘴娘们不能招惹,所以先前,快嘴霞怎么说,他都没敢松口……还不就是怕那张利嘴,能把死□□说成活青蛙,屁大点事给你扯出一本大戏来,还能传遍了十几个村子! ”快嘴霞,你可真是个快嘴!行了,我跟你一个老妇女说不清,既然是这样,那这事就算了,搭了人情又不落好,咱这是图甚呢!” 全有连连摆手,加快脚步,总算摆脱了说好话想挽回的二蛋爹娘,还有,说话像炒豆一样,爆个不停的快嘴霞…… ”他叔,他叔!唉!” 二蛋他娘没把全友叫回来,失望的一屁股坐在泥地上,拍着自己的大腿唉生叹气,他爹则是望着快嘴霞和李茹两个人,目光幽怨,却愣是说不出一句怨怪的话来。 二蛋跟在最后头,一脸懵懂,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快嘴霞可高兴的很,回过头来拍了拍二蛋的肩膀,说的语重心长。 ”二蛋啊,你达你娘,就你一个孩儿,你要是进了城里,那一年也不见得能回来几天,你就能舍得?你看我家俩孩儿,我一天少见了哪个也舍不得呢!” 二蛋不由自主的就点了点头。 李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觉着快嘴霞挺可爱的,要没有她惊人的战斗力,只怕全有还不会走这么快呢! 虽然前一天被二蛋进城的事打断,李茹的教学课却没停,既然全有都开始替土匪招兵买马了,那估计时间也快到了,李茹觉得也该给孩子们说些土匪的事了。 坐在自家菜地里生的火堆旁边,李茹刚刚给几个孩儿们讲了河东土匪为非作歹,祸害老百姓的故事,快嘴霞又是火烧火燎的跑来了。 ”哎呀,你们还说土匪呢!这土匪可不是真的来了!” 虽然快嘴霞一向讲话三分真七分假,但这内容太吓人,火堆边坐着的,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都惊跳了起来。 ”真的?” 第28章 鬼屋 李茹猛地被吓了一跳,等瞧见快嘴霞脸上的表情,惊慌里惊多慌少,要真是土匪进村,快嘴霞那还不得哭天抢地,拼出老命去? 她定了定神,扶了快嘴霞一把,“怎么回事?土匪进了哪个村,这会儿怎样了?” 快嘴霞一拍大腿,嗓门拨得老高,激动得比手划脚,“是小高村!小高村前儿黑来进土匪了!十几个大汉们把老高家围了个遍!” 李茹的心猛然一沉。 怎么会是这样? 她就怕小高村被抢,还专门过去一趟,很是得了大林他娘几个不明显的白眼,就是希望老高家能提前准备,躲过这一难,刘老杈他们一家不就从老杈崖搬出来了么? 看上去刘家是应该能改了恶运,可没想到,小高村还是…… “天爷呀!听说一黑来动静就没停,老高头带着五个儿拿着锄头,还有土火铳,跟土匪打得红火,那土匪进不来院,就人摞人,从墙上往过爬,有德有材有梁他们五兄弟,就抡着锄头把人往外撅,那场面哎呀呀,可是怕人的很!” 快嘴霞说得特别活灵活现,就像当时她站在边儿上看见的一样。 快嘴霞这么一说,李茹心里反而升起了希望。 ”那,那究竟后来怎么样了?土匪到底是,进了院没有?” 快嘴霞却偏偏要卖关子,”先头土匪还想着偷偷摸摸的进,谁知道那老高头精的很,白天有人去他们家讨水喝,瞧着眼生的很,老高头就留了心,夜里就让人在楼上,一直不睡,睁着眼睛就盯着哩!” “那土匪一开始不知道,可是给打懵了,有俩从墙头上摔下去,腿都断了,后来那些土匪发了狠,一窝蜂的往墙上爬,一会儿就换个花样,可就这他们也没能进了高家院,老高家真都是厉害人,就连妇女们,都带着孩儿躲在楼上,从上往下扔石头,土匪被砸的嗷嗷叫!一家人就这么硬是支了一宿,那些土匪也是老狼啃王八没处下嘴,实在没法,只好跑了!” 李茹听得如释重负,眉头舒展开,微微一笑。 ”老高家真是……厉害,老天爷保佑!” 围在旁边的孩儿们都发出欢呼,”就是就是!大林他爷爷,他叔叔那都是会武的,土匪活该被打断腿!” 就在刚才,二梅婶婶还给他们讲了土匪如何作恶多端,害得河东村里人在家里活不下去,只好出来逃荒的故事。 这会儿,快嘴霞说的小高村打退土匪,真是惊心动魄,既吓人,又听着有些隐隐的激动和佩服,土匪们那么猖狂,还不是被高家人打跑了? 快嘴霞继续大呼小叫,两只手直拍着大胸脯,咋舌后怕。 ”哎呀呀,二梅姐你咋不着急呢,咱们这儿来了土匪,今天他们去了小高村,明儿说不定就来咱们村抢了!咱村谁家有人家老高家那么多的汉们?也没有哪个汉们能有高有武那么厉害啊!” ”怕甚,咱村没人会武,可是咱村人多啊,要是齐心,那土匪也不敢来抢咱?” 李茹这会儿心里的喜悦是好几倍的,她的努力没有白费! 姥姥的爷爷奶奶和亲爹一家没被抢走粮食,就不用去逃荒,高有德不会饿死,二林和三林也不会被送人,小高村就不会变成日后人丁零落的小荒村了! “哪有那么容易!” 快嘴霞直撇嘴,“咱村好几十户人家哩!哪能都齐得了心,有懒的,有怪的,还有那家里一个人都抽不出来的……哎,二梅姐我可不是说你哩,你好歹还有兄弟们帮忙,那有些人家,又有房子地又多,过得跟地主一样,不要说妇女,就是汉们都不干活,还雇人做活,就他们那样,能抽得出男丁来打土匪?” 李茹在村子里也呆了不少时候了,知道她说的是西头坡上老松树下的老张家。 那家男人跟小椿他爹是远房的叔伯兄弟,家里头倒是地不少,房子也是村里数得着的好房子,整齐的一院房,围墙都修得高高的,院门一关,严丝合缝,院里头还种了苹果树和葡萄树,可惜这家男人和媳妇两个都不爱跟人打交道,男人更是长年病病歪歪,一年倒有半年都躺在炕上,他媳妇是从离谷堆最近的那个镇上娶回来的,说是不会做地里的生活,就呆在家里伺候男人,家里的地全都佃给旁人种。 小椿家里穷,没什么正经地,就只有几亩开了没几年的坡地,因此他爹张桐材主要是种着叔伯兄弟老张家的地,前些天,小椿娘葛仙芹更是替人家担水来换点粗粮。 谷堆村本就是封闭的小山村,大家的家境都差不了多少,都是一样的担水,一样的劳动,这老张家所有的生活全靠雇人干,村里关于他家的闲话一直就没断过。 老张家以前还有个孩儿,谁知道没养活到三岁就得病没了。 村里人就传说,老张得的病,是那个肺痨,治不好不说,还过人! 老张家的孩儿,就是因为过了老张的病,才养不活的。 那老张家的媳妇,也是在镇里出了名的,要不她一个镇上的姑娘,怎么就嫁到了咱这小山沟? 她要是塌心实意地嫁过来,怎么就那么脸大,跟村上的人见了面,都是冷不淡淡,带搭不理?她不想在咱这村里,好生生的过日子? 有了这些传言,除了张家的本家亲戚,村里人都不怎么跟他家来往。这两口俩也经常院门一关,一天也不见出来,大家伙看着都不觉得稀罕了。 李茹穿越过来以后,听说了这古怪的两口俩,才有了恍然大悟的感觉。 为啥呢? 姥姥给李茹讲的,大部分都是姥姥的亲娘(小兰)和姥姥的亲爹(大林)两家的故事,但有的时候捎带手的也说些姥爷他们家的故事。 比如说姥爷亲爹小椿他们家,当时穷得不行,连自己的房子都没有,好容易活过了大灾年,倒是机会来了……村里有一家人死的死,跑的跑,没什么人了。 他们同姓张的本家们就能收了他家的房子和地,地好说,分成几份,一家分一点就完事了。可轮到房子的时候就犯了难。 原来这家人得了重病,死在了炕头上,可后头大灾小事就没断过,他家又没人给收尸,村里人也是四散逃命,根本就顾不得这还有一个死人躺在屋里炕上呢! 等到村人终于想起这这院房的时候,这老张的尸身已经在炕上躺了两三年了! 一座尘封没人的院儿,里头的屋炕上还有具陈年尸体,这场面都快赶上恐怖片了。就算人的胆子大,也不大敢进去把这人给收敛了啊! 于是张家本家人就开了个小会,商量来商量去,决定把一座院子拆分给两家,但谁家想要这房子,就得先进去把这位不得安葬的本家给弄出来安葬了。 小椿他爹张桐材就自告奋勇,硬着头皮进去把尸骨给收拾了,和另一家人一道,把老张埋进了张家坟,于是半个院子才归了小椿家,他家终于有了正经的房子! 李茹是见过那曾经躺过好几年尸体的石屋的,在她看来,屋子又小又破,面积最多有个十几平,那躺过尸体的土炕还在,李茹姥姥嫁给李茹姥爷以后,还不得不在这小屋里生孩子做月子……那孩子就是李茹的亲妈,这件事成了姥姥一辈子的心病怨念:在躺过死尸的炕上生孩子,明明有更干净的屋子!记恨公婆和老公怎能不一辈子! 当然了,自打李茹姥姥生过孩儿以后,那小屋的阴气好像也消散了许多。反正李茹见了是没多少害怕了,她亲妈都是在这儿出生的。 难怪当初没人乐意去收尸,原来是因为传说老张得的是过人的病! 快嘴霞这么一提,倒是勾起了李茹对那个小石屋的回忆。 同时,也对老张一家起了好奇心。 姥爷家小石屋的原主人,究竟是不是得了肺痨?为何男人死在炕上,女人却跑了?日后又再也没回来? 李茹穿越回来之后,想要改变命运的尝试,也就是那么几回。 这会儿,她又是心头一动,“这你就不用愁,咱村人都不傻,再者说还有村长老茂叔扎架做主呢,这有粮的出粮,有人的出人,不能说光让几家人出力!” 快嘴霞这才满意,“就该这么着!走,咱去寻村长说去!” 她走东家串西家是白串的? 除了打听消息,也没少干别的! 李茹想着小高村来了土匪这么大的事儿,谷堆村离得不远,村人肯定都是又惊又怕,要商量出一个对策来,正好能去村长家听个仔细,就跟上快嘴霞,带着一队孩儿,浩浩荡荡往王老茂家去了。 第29章 办法 还没走到村长家,路过大槐树的时候,就看见树下闹哄哄的围了一堆人。 快嘴霞眼尖的看见,被大家伙围在中间的可不正是村长王老囤? 快嘴霞李茹和一帮孩儿都靠了上去。 土匪进村这件事,村里人凡是听说了的谁不害怕? 这不就来找村长商量事儿了? 毕竟,听说前儿夜里,把小高村团团围住的可是有几十个大汉,那可都是些打家劫舍的亡命徒,又听说还放了木仓! 他们村里临时拉起来的巡村那只队伍,应该不过十来个人,像张桐材那样打狼都不怕的汉子其实没几个,好多人都是只会拿锄头的庄稼汉,让种地是把好手,可要论跟人干架,那就稀松了,再说了,要是土匪趁着夜里来,这些人又不能黑明白天的不睡就等着啊…… “一家必须得出上一个!七八十来个大家轮流,黑明白天的不能断人!” 有人想到了用人数取胜,严防死守。 ”那家里没有汉们的呢?出上个妇女,老人,能顶甚事?” 立马就有人反对,”还是跟以前一样出粮吧?” 这办法也有人反对,”那不能跟土匪打仗,还不能用眼看?再说,咱村好些妇女可是厉害的很,拿起菜刀敢跟汉们拼命……” 村民们本来都是气氛紧张,这会儿倒忍不住笑了。 有那厉害妇女就大声说,“去就去吧,俺不怕土匪,叫他们抢了粮,俺一家可就只能上吊,死都不怕,还怕他们!就是俺去了,给不给分粮食?” 这几天村里人组织起巡逻队,打跑过一两回落单进村的孤狼,因此谁也不说不用巡逻的话了。 巡逻队的汉们分的粮食少得可怜,可这长远算下来,村里那些出粮的人家也负担不起,因此几个胆大的妇女们也动了心思。 快嘴霞一听又不乐意了,打辩说,”那可不能行,妇女再厉害也不能打得过土匪,还不是要凭汉们出力,咋能拿一样的粮食?那要是这样,家家户户都派妇女去可怎么呢?” 那些家里没有成年汉子的就和快嘴霞吵,”俺家出不了人,粮食也不够吃,哪还能拿得出来?不要土匪还没来,倒把俺一家先饿死了!” 这一开头,就分成了两派,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吵起来。 村长王老茂用旱烟袋磕磕大槐树下的大青石,抬起手让大家安静。 ”都不要吵!我看不如这么着,家里出不了汉们的,也能出妇女,就是没有粮食拿,一个人都不出的拿粮食抵。” 他说完就看着坐在旁边的两个老汉,老汉们商量了几句,觉得这个办法可行,”这倒是也行,就是咱村要定个章程,家里头出妇女巡逻的,也得出个勤快胆大的,可不要那些遇上屁大点儿事就哭哭啼啼,软成一团的,还不够拖后腿呢!” 这个办法听起来倒是不错,村里人想想都同意了。 村长站到大树下最高的青石上头,从东往西,扫视一遍,这才高声开口,”既然大家都不反对,那就这么着了,一家出一个人,汉们□□,妇女没有,没出人的出粮食!咱们丑话说在前头,谁家要是不出,真要是土匪和狼来了,也不用惦记着让大家伙帮忙,自己一家对付去吧!” 在场的村民大部分都点头称是,有几个心里有小想法的也不敢说出来,怕犯了众怒,虽然不至于把一家人赶出村去,但真的碰上甚事了,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了! ”一会儿大家都到我这儿,出了什么人,交了多少粮都记下来……” 性命交关,村长也不敢大意,就怕一个没安排好,被土匪抢了全村。 有人就问,”那还有好些人家不知道的呢!” 王老茂就现场指了几个人,让他们去把那些没来的人家都通知到。 村里人都不肯跟大松树下老张家来往,就怕过了病。正好小椿在,村长就让小椿去,小椿应了一声,撒开两腿就往村西头松树下老张家去了。 各家人都往村长跟前去,排着队等着村长记下自家出的人名,这一回,几家没有成年男丁的就报了妇女的名字,出粮的人家很少,不是家里的妇女胆小怯场,要不就是家里连年轻妇女都没有…… 李茹给自己也报了名,栓柱正好站在旁边看见了,就拉了她一把。 ”二姐你怎么也去?没粮食了我这……” 他话还没说完,栓柱媳妇就急巴巴地看过来,李茹看见了就说,”地里没有生活,闲着也没事干,去巡逻还能省点粮食。” 这个弟媳虽然有点小精星,但大面上还是不差的,不像李梅大嫂,因为年纪大了他们七八岁,就总端着做长嫂的架子,用得着弟妹的时候理直气壮,反过来就能各种的找理由推脱,李茹大哥早些年还能压住这个媳妇儿,对弟妹多有照顾,如今年纪大了,当了爷爷,精力不如从前,就有些随着媳妇去了。也因此,侄儿侄女跟李茹这个姑姑的关系,也不如小占小易亲近。 弟媳秀英听李茹这么说,心里暗暗的松了口气。 脸上笑容就更欢快,”那可不是,刚才我听村长他们几个商量,尽量让妇女们都在白天,要是白天,那倒也不怕,叫一嗓村上人就都出来了!要我也敢去哩!” 栓柱拿眼睛瞄了他媳妇一眼,没有说话。 李茹给自己报了名,村长记完了各家人名,就和几个老人商量了一番巡逻队的事情。 事情定好了,原先围着的人渐渐散去,如今虽然地里无活可干,但在自家房前地后还是能寻找些可吃的野菜,眼看着秋粮也没有了,再过几个月就要过冬,不哂点儿干菜可怎么活?说起来还是二梅和栓柱姊弟俩会打算,蝗虫还没来的时候他们就晒了不少干野菜,蝗虫收的也比别人家多,那会儿天上就跟下虫雨一样,简直用葫芦瓢一扫,都能扫进去几十只! 听说这组织巡逻队的事,也是栓柱先跟村长说的,从前人家都说栓柱是有名的算不准,可见都是瞎说的,栓柱明明就有前后眼。 因此如今好些人家,都悄咪咪的盯着李茹和栓柱看,看着这姐弟做啥,他们就也跟着。 有几个妇女就是跟在李茹后报名的,要回去忙生活的人都走了,留下来的是报了名的,一帮人热热闹闹吵吵嚷嚷的定下了巡村的先后次序。 一开始村长他们商量的是,把这报名的七十六个人,分成两拨,白天一拨,黑来一拨,妇女们都排在白天,所有的汉们则日夜轮换…… 李茹却觉得这办法有些没效率。 本来村民们就没有多少战斗力,这么不分日夜,很容易把人弄的疲惫不堪,再加上食物缺乏营养不良,就算是及早发现了土匪,正面对上也难免要吃亏。 早先栓柱就跟村长提议过,要请小高村的老高头来指点下巡逻队的把式,但谁想得到,小高村这么快就遇到了土匪,现如今小高村的男丁肯定不会轻易外出了。 村民想短时间提升战斗力的打算也就泡了汤。 李茹就想起,在现代当导游的那个忠勇将军府,本是在一个村子里,据说在几百年前,那时候也是天下大乱,盗贼四起,忠勇将军府的后人就召集村民,组成民兵加以训练,在进村的路口都设置路障,比如绊马索和大坑,而且路障附近安排暗哨,一旦有动静,暗哨就吹起哨笛,通知附近的民兵,民兵们会在最短的时间里集结,利用先前的布置,击败来犯的敌人。 忠勇将军府的这个办法一直流传下来,后头还被一位后人在河西省新区根据地活学活用,打过好几场胜仗,那位后人算是新军里资历较老的师级军官,在新政府建立之后,还曾经当过某军区的司令……这个故事,是李茹在当导游介绍忠勇将军府的后代时,耳熟能详的一段。 栓柱跟村长和老人们说出他二姐悄悄告诉他的办法,众人顿时都觉得眼前一亮。 这个办法好呀! 在进村的路上,咱也能用绳子高高低低的做成绊马索,夜里人都看不见,一头撞上,那还不被吓得屁滚尿流? 到时候就让两个汉们藏在附近,一看到有动静,就使劲敲锣,那些被排到夜里的村民,可以在最近的村里屋子里,弄成大地铺,大家该歇的时候还是歇着,但有一条,一听锣响,就得马上爬起来去打土匪! 这个提议,很快就被大家釆纳了,村长又指派了几个人,各有各的生活,有的去村口观察地形看哪里适合埋路障,有的去挑村口的房子,进村的路上有座废弃的石屋,是没有门窗和房顶的……但大家还是一眼看中了,门窗有没有没啥大事儿,倒是方便进出,房顶砍些树枝盖上茅草就行,反正没人长期在那儿住。 第30章 偷摸 一 巡逻队的事听起来千头万绪,不过幸好村长王老屯头脑是个好使的,还有村里几个精细人,比如李栓柱他们出力谋划,各项活计做得飞快,当然,做得好不好,还要等土匪真的来了才能知道。 设路障的地方就选在进村和出村的大路拐弯处。 在路上挖出两米大坑,坑底还插着些杚针荆棘尖石之类,如果真的掉进去,那真是不重伤也要脱层皮。 平时白日里,那坑上头平铺着两块旧门板,门板上再盖上草席,草席上撒土,看着跟黄土路面也没大差。 等到了夜里,这门板就被守夜的人抽走,换成了麦桔编的席子,松松地盖在上头,也撒上黄土,虽然说细看肯定跟路面不一样,但夜里黑灯瞎火,土匪们又是作贼的,脚下赶得飞快,肯定不可能一步一步地试探,说不得就收不住脚,摔进坑里跌断骨头呢。 村民挖土的挖土,砍杚针的砍杚针,妇女们把几家的破席子用针线缝起来,又把麻线搓成长绳,直忙活得热火朝天。 李茹就跟着一帮妇女们缝席子。 这会儿大家都害怕土匪进村大家都没了活路,干起活来没有敢偷懒的,都是实心实意。 不到一天,那破石屋已经收拾好能藏人,两处大坑都挖妥,坑底的荆棘石块都埋上,把草席往上头一铺,果然是严丝合缝,王老屯和村里的老人们瞧了都连连点头。 “很是妥当!” 不管动手没动手,许多村民都围在一边看热闹,小孩儿们在周边跑来跑去,有淘气的还把自己撇来的杚针往坑里扔,“扎土匪喽!扎土匪喽!”却被自家大人逮起来打屁股。 谷堆村这边正热闹着,大路上从西边走来了个人,大家伙都认得这正是西王庄的。 那人正是三蛾小叔,一个男人就叫了声,“二黑!你怎么来啦?是来瞧你姨?” 他姨正好就在妇女堆里头,一听见就往外瞄,“二黑,有甚事来?” 三蛾小叔眼珠一转,往前又走了几步,“俺是来寻二蛋他家的,全有叔让给他家送东西呢!” 他抬起一只手,在空中摇了摇,大家伙都能看见他拎着一只小布袋。 村里人也大概听说了全有要把几个孩儿送到城里做工的事,这会儿眼睛都往二蛋他达和他娘身上瞅,快嘴霞拍着腿直叫,恍然大悟,“哎呀——怪不到这两天都没瞅见他家二蛋,敢情他们两口子是悄眯眯地把二蛋送去了!” 二蛋爹娘两口子被众人看得老脸都红了,可心里还是急吼吼地,直想知道全有究竟是让三蛾小叔给送了些甚,听说那西王庄谁家的丫头片子还能挣上银元呢,这一个半大的机灵小子,怎么不比丫头挣得多? 李茹看了这两口子一眼,憋闷地把头扭到了一边。 她那天可是冒着得罪全有的风险,把二蛋进城这件事给搅黄了,谁知道这两口子蔫巴人,做的事却机贼。 这大概就是天意吧? 有人故意叫一声,“二黑,快撂过来,让咱看看里头是甚?这进城做工就是稀罕。这人才去就能发钱!” 三蛾小叔站在坑前头缩头缩脑,问,“这是在做甚呢?好好的坑挖成大洞?这还怎么走人?俺过不去了呀?” 谷堆村人就说,“俺村这是防狼呢?听说西边好几个村都遭了狼,前两天俺村也进了一两只狼,俺们就把路挖断了,狼就进不来啦!二黑你回去正好告诉你们村人一声,要是没甚事就不要过来走动,尤其是夜里,又是闹狼又是闹土匪的可不怕人?你们村就没准备吗?” 三蛾小叔眨巴了下眼,歪着头,傻不愣腾,“准备啥呢?俺没听说啊?” 他说着就把手里的小布袋往这头一扔,“叔你可接好了啊?” 二蛋他爹赶紧接住那小布袋,就要往怀里塞。 旁边就有人故意使坏,一把就抓住二蛋他爹的胳膊。 “老哥你可不要小气,让大家瞧瞧里头有些甚好东西,又不贪你的!” “就是就是!” 二蛋他爹结结巴巴地抵挡了几句,然而他笨嘴结舌的哪能说得那些个人精,究竟还是不情不愿地打开来看。 三蛾小叔见了就说,“东西俺是送到了,这么多人看着呢,没俺的事了!” 说完他就撒腿往西王庄跑了。 谷堆村里没人注意三蛾小叔,好些人都在看着二蛋他爹他娘呢! 那个粗布小袋里头,有一小堆铜元,好事的村人数了一数,也就有二十三个,都觉得有些败兴。 二蛋他娘眼皮跳了跳,她还以为有不少呢,谁知道才有二十来个? 一直起哄的村人也没了兴致,只有几个忠厚的老人点了点头说,“不少了,去年一铜元能买一斗米哩!” 快嘴霞歪了歪嘴,“去年年头是这个价,今年这会儿,听人说了,镇上一铜元只能买一碗米汤啦!” 有人故意逗趣,“那他两口俩可得赶紧去喝,不然再等过几天,一铜元只能买一口米汤呢!” 二蛋他娘一把抢过装着铜元的小布袋,头也不回地快步往自家走了。 起先她也以为全有少说也会捎来块银元呢! 可就算是铜元,村上人凭甚笑话她家? 她家儿好歹还能挣得来二十几碗米汤,他们这些人家里的孩儿呢,只会满村瞎转,要么就是跟上寡妇二梅刨地里的虫吃! 那人又不是鸡,哪能吃那么些虫?还有好些是有毒的! 李茹看着三蛾小叔跑没影儿的方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 她正琢磨呢,就听快嘴霞凑过来,“二梅姐,上回全有不是说要带二蛋和双贵俩人进城呢?二蛋他达他娘都收到铜元了,那双贵做了工,就不该把挣的钱给你来?白养活了他十来年?” 哈,她还以为是什么美差呢,谁知道才这么点工钱! 这会铜元越来越不值钱了,谁家没有几十上百个? 李茹摇了摇头,“那我可不敢指望!” 到现在,她越发觉得全有就是那个内奸了。 这二十来个铜元,也许就是全有临时起意,想要一探谷堆村动静又不想亲自来,所以才忽悠了三蛾小叔? 二蛋,和双贵,他们的命运,会是故事里头,参加了土匪,变成了最不值钱的炮灰? 三蛾小叔甩开腿跑得飞快,不大会儿就到了西王庄坡下。 全有坐在路边一棵大树下,脸上阴沉沉的,眼睛盯着他脚下的一个蚂蚁窝,就好似能飞出刀子来。 “全有叔,全有叔,我去了谷堆村了,他们村把路挖断了!路上好大的坑!” 三蛾小叔一路跑过来,喘着气大呼小叫。 王全有一边嘴角歪了歪,“挖坑?好好的挖坑做啥?那坑有多大?” 三蛾小叔看了眼王全有的裤腰,吭吭哧哧地说不清楚。 全有叔说他去送了东西,再看看谷堆村人在做甚,就给他一块麻糖,一根纸烟的! 麻糖他都一年半没吃过了,纸烟更是只见王全有身上有,那雪白纸卷着洋烟丝,弄成细细长长的一根,用两根指头夹着,要不就是挂在耳朵上,那抽上一口,肯定是快活得跟神仙一样? 王全有心里冷笑,从裤腰上拽下个布口袋,从里头摸出一块最小的麻糖,还有一根抽过两口的纸烟,塞给了三蛾小叔。 三蛾小叔顿时脸上乐开了花,把手在身上的衣裳上抹了抹,接过来就紧紧攥在手里,说话立马流利了,比手划脚地说,“有从这儿到那儿那么大!我问了,他们说是为了防狼进村!还叫咱们村的人没甚事不要过去哩,还问咱村做甚了?我说甚也没见,那一袋铜元我给了二蛋他达他娘了!” 昧下一个半个的,其实两头都发现不了吧? 要是万一有人问起来,俺就说许是路上掉了?反正俺没见来! 王全有脸色更不好看,摆了摆手,就掉头走了。 三蛾小叔早就迫不及待舔了麻糖一口,这才发现王全有走了。 “全有叔,你还用不用俺去跑一趟别的村啊?” 谷堆村把路挖断了,除了不能再去东平村外,其它的小高村和不坡村,俺都能去的呀! 王全有没有扭头,就那么直接上山走了。 三蛾小叔也不生气,这会儿他得了好宝贝正兴奋地能飞起来。 他娘说,全有那张嘴不能信,可是这麻糖的确是甜的,纸烟的确是香的呀?这都不能信,还能信甚? 嗯,下回他就去跟全有叔说,把他也弄去城里做工,瞒着他娘和他哥,跟二蛋一样,悄眯眯地走! 第31章 送礼 王全有弓腰弯腿地爬了一阵坡,在一处石崖前头停了下来。 靠在一棵大树下,他站定了脚跟,阴着脸,眯着眼往下看。 石崖下头,正是一座石头垒起的小院,可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什么石磨石臼,石桌石凳都摆放在小院里,看着就齐整得很,不过这会儿院门上头用粗铁丝栓了起来,院里落了一层的灰,看着半点烟火气都没了。 王全有不用使力气弄开铁丝,就知道这家人值钱的东西肯定都带上走了,那一家三口跑得倒快! 王全有想起半个月前,他站在这儿,人藏在树后头,往下看的时候,他那堂姐还拿出一小袋粮食在石臼上捣了,他看得清清的,那可是麦! 刘老杈那草灰汉们,人不咋样,种地却舍得下力气,开的荒地也当成良地种,一天几十趟往地里跑得那个贱样,恨不得人都住在地头,往年估计不少打粮食,这麦肯定是前年的! 看着刘家那个小崽子,长得个傻大个,那肯定在家里吃得好!他这个堂姐家,家里粮食肯定少说也有几百斤! 原本他都跟那边打了招呼,说话这两天就来了,刘老杈单门独户住在这里,就他一家三口,抢他们那还不是跟杀猪宰羊一样容易? 就算把他们一家都打死,往那山旮旯里头一扔,神不知鬼不觉! 那头洪队长可是答应了,他们只要粮食,其它的都归自己! 王全有看着空空的院儿,咬紧了后槽牙。 当初他爷就生了俩儿,他大伯和他爹。 他大伯家就养成了一个闺女,他们老王家就他一个男丁。 他爹跟他大伯说好了,将来他给他大伯摔盆上坟,他大伯的家业归了他。 可自打刘老杈这个草灰汉们来了西王庄,愿意倒插门,他大伯就起了小心思,虽说他爹他娘带着他好几番大闹,最后他堂姐也没招成女婿,算是嫁的,刘老杈也不能住他老王家的房,可他大伯两口俩还不是偷偷摸摸地把家里的东西都倒给了刘老杈一家?他记得大伯家里有不老少压箱底的银元和银首饰,最后打发他大伯和大娘的时候,他早早就占了屋子,翻箱倒柜,挖地掏墙,才翻出来几样不怎么值钱的,银元才七八个,两个烂手镯?说是看病用了,哄鬼呢? 肯定是都偷偷给了堂姐一家! 要不这单门独户的他们怎么过得这么好? 他早就想去把该归他的那些东西都抢回来了! 刘家的儿子也眼看着成人了,要是没有这次,他想把刘家打翻,拿回那些东西,还不能这么容易呢! 可他们怎么就跑了呢? 原本他想着一不做,二不休,谷堆村人多,可又不是一条心的,趁着黑来进村,就去那几家有钱有粮的人家,顺便把破庙里的刘家也给收拾了,也算是干了一票大的! 谁知道谷堆村人突然就变得精了! 又是组织巡逻队,又是挖断了路,变成了难啃的骨头! 前儿洪队长他们才偷鸡不成蚀把米,受了损失,粮都快断了,就憋着劲儿,要弄粮呢,他可是拍了胸脯夸下了海口,这可要怎么办? 全有盯着刘家小院,眼里简直快要能飞出了刀子来。 怎么就迟了一步! 早知道这样,那天就该劝洪队长他们先去谷堆村! 他那个堂姐,还有刘老杈,他们一家人这会儿早就被收拾了! 咦?堂姐,堂…… 王全有忽然眼前一亮! 又是一天清晨,老高家的人跟往常一样,都早早的起来了。 才经了土匪,虽然看着老高家好像跟往常没甚两样,男人照样下地,女人照样做饭,小孩们早起跟着大孩们学着念几个字,打一趟拳,吃过饭后就在自家地边捉虫拔草,但不管大人还是小孩,心里都紧绷着,大人干活的时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随时都有操起锄头跟人拼命的准备。 孩们也都不往远处走,始终在大人眼睛能看到的地方活动。 高有德带着几个兄弟在自家院前头的地上干活,虽然干得一板一眼,跟平时一个样,可兄弟几个都绷着个脸,很不高兴。 太平年月里,有地就饿不死庄稼人,可如今这荒年,哪怕是你下死力气干活,还没种出东西来呢,倒有多少双红眼盯着呢! 那天黑来土匪围上了高家院,幸亏他爹安排得早,不然一大家子人都要活不成! 想到那天的凶险,兄弟们种地就有些没精打彩。 种得再仔细,那强盗来了还不是要祸害? 他们是能把家里院门一关,强盗进不来,可这庄稼怎么办? 上回是十几个强盗,那下回来的多了可怎么办? 这方圆几十里,谁不知道他高家名声在外,日子好过,粮食不缺? 高有德正闷头锄地,就听见他小兄弟高有武说,“大哥,你看喜旺来了!” 高有德头也不抬,闷声说,“来来吧!” 小高村才遭了土匪,知道的亲戚朋友都上门来问,能不能帮忙是两说,这意思到了也算。 这个便宜小舅子就住不坡村,走路都不用一顿饭的工夫,就这都没见他的人影儿……高有德彻底寒了心。 早就跟他娘他达说过,这个小舅子,他是懒得搭理了,再来借粮,就不用理他。 这会儿都过去好几天了,又来做甚?借粮?上回才借了还没有半月哩! 高有武笑了,“不是,大哥你看喜旺还背着东西呢!” 从来都是空手上门的人,居然还会背着东西,这可是稀罕事儿,因此就算兄弟几个这会都不太高兴,也都直起腰来去看喜旺。 喜旺背着一个麻布口袋,口袋不太大,可装得鼓鼓的,少说也有个两三斤,正吭哧吭哧地往这边走,看见这兄弟五个,远远地就打招呼,脸上挂个笑模样。 “大哥,听说俺老叔有些不舒坦呢,俺前两天就该来看,可俺那老丈人也正好肠胃病犯了躺在床上,俺一家都在他们村没回来呢,这不,才回来我一听说咱家遭了土匪,俺老高叔都闪着了腰,吓得我赶紧就过来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不用说,喜旺还背着东西。 高有德心里想了想,还是背起锄头跟着喜旺往院里走。 不管怎么说,是看在仨孩儿的面上,就这一个舅舅呢。 爱看热闹的高有武也笑嘻嘻地跟在他们后头,嘴里还说着俏皮话。 “喜旺哥,你这背的是甚?” “诶,是从你嫂娘家她们村带回来的,是几个苹果,一斤麻糖。” 高有武哟了一声,“喜旺哥你这可太舍得了!这会儿还能送得起麻糖呢?”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麻糖是村里过节的时候把和好的面里头掺上柿子面红薯或是糖,切成一段段地放在油锅里炸,走亲戚上献供的时候都用得着,是难得的好吃食,这两年谁家舍得做这个? 就是高家,也是在过年的时候做了一点,上了献供以后,全家人一人分了半根,像有德这样孩子多的大人都没舍得吃,就给了眼巴巴的孩儿们。 喜旺满脸堆笑,“我这几年仗凭着俺姐夫家接济呢,我这人吧,嘴又笨不会说,心里感谢倒不出来,这不是,在俺老丈人那得了些好东西,就赶紧掂上看俺老叔了?” 高有武摸摸下巴,平时这人游手好闲,一能没一能,他是顶瞧不上的,因此见了喜旺就没好气,怼他两句那是常有的事,这会说了这么一番话,倒让他有点不好意思了。 老高头趴在炕上,衣裳后襟掀起,大林奶奶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一贴膏药,对着火烤化了,趁热给老高头贴上,老高头背上的肉紧了紧,长长地咝了口气儿。 “奶奶,喜旺舅来了。” 二林掀开门帘,一跳就跳进了高高的门槛,脆生生地报着信儿。 “带着一麻袋!” 三林跑得没他快,就站在门槛后头抢着话。 大林和石林也跟着进来,看着老高头从炕上坐起来,浓眉深深地皱起。 “叫他进来吧。” 再怎么不待见,也是亲家,礼数不能缺了。 喜旺笑嘻嘻地进了屋,热络地问候了大林奶奶和老高头,稍坐了坐,喝了半碗水,放下东西就告辞了。 人家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这平时不咋地的人突然一下子变好了,可不让老高家的人都刮目相看。 要知道喜旺从前,可是恨不得来一趟就吃够了两顿饭再拎着东西回去的人! 大林他奶把喜旺带来的东西一样样地摆在炕头,目光看得仔细,有时候还凑上去闻一闻,不是放坏的,没长毛吧? 但这麻糖显然还软乎着,外头红丢丢的,闻着就香甜,这会勾得几个小孩儿围在炕头眼巴巴地看。 老高头摆了摆手,“给孩儿们吃吧!” 如今天气热,这种麻糖放不了两天。 第32章 匪祸 老奶奶做事比较仔细,用指甲揪了一块放在嘴里尝了尝,倒是喧软香甜的。 大林奶奶心里暗叫一声怪了,虽说这喜旺有些不招人待见,可荒年里,粮食是金贵的,半点也不舍得浪费,就把两个麻糖分成了好几小份,孩儿们都分的有,把一干孩儿乐得笑声都大了好些。 黑来饭老奶奶就多称了一斤粮食,还是白面。 做饭的几个媳妇们都有些奇怪,拿眼睛看婆婆。 大林奶奶抿着嘴,忍着心疼,“咱吃到好的,不然省下,还不知道是进了谁的嘴哩!” 想到那天黑来,夜里跟土匪打得凶险,她就后怕啊,祖孙三代,勤勤恳恳,精打细算,省下了粮食,难道是给土匪省的? 老三媳妇嗨了一声,接过白面去跟粗粮掺和,“看娘说的!” 吃好的谁不想,可话说得这么不吉利就让人心里碜得慌了。 不大会儿做好了黑来饭,一家人端着饭碗,都坐在院里的台阶上吃。 今天的饭难得的好,这掺了白面的饼子吃着就是合口,再配上玉米渣野芫荽稀粥,一家人吃得很香。 当然了就算大林奶奶发了狠,这饼子也不是管饱的,家里的男人多,食量大,就是高有武一个人,要是放开了吃,五个饼加三碗汤也才将将能饱,就不是荒年,谁家舍得这么吃? 剩下的麻糖,大林奶奶难得的没有收起,都切成小块,大家都能尝尝味道。 孔连翠今天格外话多,笑声也比平时大了。 她这个堂兄弟,头回给她长了光。 一家人刚吃罢了饭,高有武照旧去楼上睡,这些天一大家子都住在一个院儿里,挤得满满当当的,正好他爹让人在楼上看着附近的动静,他年纪轻,眼神好,嗓门又在,就自告奋勇地接下了这个活儿。 才往楼梯上走了两个台阶,就听见三林突然嚎了一嗓子。 “怎么啦怎么啦!” 几个在他身边的大人都赶紧过问。 三林鼻子眉毛都皱成了一团,小手捂着小肚子,“肚疼!” 老高头见多识广,也会点土法儿治病,大步走过来,伸去摸小孙子肚皮,“哪里疼?是怎么个疼法?” 三林被他爷的大手一按,只觉得疼得更厉害了,哇的一声就大哭起来。 这头正兵荒马乱,那边的几个孩儿也都叫唤了起了肚疼。 “这,这是怎了,黑来饭是不是做不应了?” 老高头心疼得不行,转头就问大林他奶。 大林他奶扎着两只手,又是心疼又是疑惑。 “没有啊,昨儿黑来是这饭啊?白面也是好白面………” “是不是那麻糖?” 老二媳妇抱着自家直喊疼的娃,小声地埋怨了句。 老高头心里豁然一凉,回头就去瞪那盛着麻糖的粗瓷大碗,里头早就干干净净的! “你们谁都吃了!” 他冲着高家人大吼着,脖上青筋暴突,老眼通红。 这还能是啥,除了那麻糖还有甚? 高家人这会儿几乎全都吓懵了。 平时高家人吃饭有规矩,没有那抢食的丑样,那麻糖,没多有少,大家都尝了尝,都吃了啊! 这会儿肚子里,似乎也开始隐隐地翻腾了起来! “喜旺!那就是个奸货!我就说好端端地怎么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高有武肚子里这会就仿佛有几十只蝗虫在里头翻跟头似的,猛地从台阶上跳下,就去屋里翻出来高家的土火铳,抄起来就要往外冲。 高老头喝了一声,“回来!” “快去把门都顶上!” 吼他小儿的时候高老头忽然肚里一阵绞痛,眼前就是一黑。 他伸手托住了墙,“快!快去拿锄!” 高家几个男人一愣过后,都反应过来,各自跑去拿家伙,这一套本来熟练,这会儿却是脚下踉跄,手脚发抖。 那□□的喜旺,他在里头下了些甚! 高老头做梦也想不到,他长了这么一大把年纪,居然还能碰上这样人,这样事! 孔连翠手脚都软得跟面条一样,抱着三林瘫在地上,才放声哭了两下,大林奶奶就呼过来一巴掌,咬牙骂了句。 “嚎丧呢,人还没死呢!” 要不是她,他老高家怎么能摊上这么个黑心的亲家! 院外响起许多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高家大门就被踹得山响。 虽然已经把门顶上,但外头的人来势汹汹,一下接着一下,撞得整个院,整个地面都在摇晃! 高有武嘴里骂了一声,端起火铳爬上石楼梯,就朝外头放。 果然,高家院外头,又围上了一群土匪!一个个穿着白褂黑裤,满脸横肉,目光凶恶,有的拿着砍刀火铳,有的扛着木头,嘴里叫喊着,一下下地冲撞着高家的大门。 高有武这一下,就放倒了一个土匪,但放第二下的时候,肚子一疼,手上打抖就落了空……高有武恨得直咬牙,孔喜旺! 你爷要是不死,看你爷不弄死你个□□的! 谷堆村自打挖断了路,又派了人去附近村子里说了这事,让他们没甚事,夜里不要往谷堆村来,这些日子每天都有人在值夜,村民们夜里睡得也安心许多,土匪没来过,倒是偶而有一两头猪獾跌进了坑里,被村民们抬出来分了肉。 李茹这天夜里也不知道怎么了,睡着了又醒了好几次。 清早起来,又觉得眼皮开始跳。 但跟着村上人一起去到路口,碰上快嘴霞,听她说了一堆闲话,后来又看见张桐材和活蹦乱跳的小椿,没一会儿李栓柱也来了,李茹就放了心。 这些老祖宗和至亲,都是平平安安的,没出啥事啊? 虽然白天守着路口的只有两三个人,但到了白天,村里的闲人几乎都在这儿看着,原先都在大槐树下坐着的人,都转移了地方。 闲坐着没事,村民们就说着些闲话,比如说哪家因为多吃了半个饼兄弟打了一架啊,哪家老婆儿攒了个馍藏在坑洞里,结果被老鼠叼走气得犯了病啊…… 李栓柱跟李茹这姐弟俩,稍微走开了一些,站在大树下说着话。 在荒年里头,头等大事就是吃。 要不怎么老百姓见了面头一句话就问吃了没呢,吃可是关系着人命的大事。 李茹自打穿越过来,也当真是绞尽脑汁,把肚子里那点存货都快用光了。 比如说用破荆条篮,荆条筐装上泥土,自己在家里种菜苗啊,挖蚂蚁窝掏老鼠洞啊,村里的孩儿们从李茹这儿学会了以后就把自己家附近都扫了个光。 现如今谷堆村里头可是干净的很…… 一个轮到今儿站岗放哨的妇女一头听着旁人说的话,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扫视着路面和远近的山梁,忽然看着那西边小山圪梁上,有个黑影就从荆条丛里跳了出来,跑得飞快,绊了一跌,忽地就爬起来,接着往谷堆村的方向跑。 那妇女指着黑影,就大叫起来。 “看,那是个甚?是狼不是?” 村人一听都紧张起来。讲故事的也不讲了,听的人也不听了,都跳起来,眯着眼朝那小山圪梁上望。 “不是狼!是人!” “是不是土匪?” “快拿家伙,快快,敲锣敲锣!” “诶,诶,不像是土匪,只有一个呀!” “说不定是土匪里头来探路的呢?” 村人七嘴八舌的嚷嚷争辩着,有人已经敲起了锣,当当当响得惶急,巡逻队的人正好走到村中间,听了声都抄起家伙往响锣这边跑。 那个人影却更快,灵活的跟狸猫一样,遇到垄不太高的坡就直接往下跳,不大一会儿就到了村口的大路上……这人一近,眼尖的都看清了模样。 “呀!这不是二蛋来!” “不能吧,二蛋不是进城做工学手艺了?” “是呀,这才几天!” “二蛋他娘他达呢?快叫他家过来看看!” 李茹和栓柱停下了说话,都朝那跑来的人影看过去,那个头确实不高,是个半大孩儿,那动作模样,也像是二蛋,只是半边脸上血呼拉差的,衣裳烂不擦擦的,光着两只脚,脚底板上烂得血红一片。 “二蛋?是二蛋不是?” 那个孩儿跑到半中间,一看这么些人,就犯了怵,就要往回跑,一听村人叫唤又停下了脚。 愣愣地往前走了几步,看清了这黑压压的一片都是自己村上的人,立马一屁股坐倒在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村上人赶紧把坑上铺上了木板,有跟二蛋熟悉的汉们跑过去把二蛋扶起,背了过来。 “二蛋?这是怎了?是那主家不厚道?克苦你们来?” “是呀,这脸上怎么弄成了这?不是还有一个人也去了,双贵呢?” “快叫二蛋他达来!” 这种大事,哪能少得了快嘴霞,快嘴霞歪头细细瞧着二蛋这模样,眼珠子转得快,嘴上也不停,“肯定是全有日诡二蛋他家呢!诶呀,看把二蛋给害了吧?这脸上也不知道能不能好,以后说媳妇可怎么呢?” 第33章 惊险 “娘呀,达呀!” 二蛋他娘他达听了信儿急慌慌地跑过来,他娘把二蛋搂在怀里,慌得脸色都变了。 二蛋这会儿眼泪哗哗地往下流,搂住他娘的脖子就哭诉了起来。 “那全有叔,不,王全有就是哄人的,他把俺们俩带到了个村里,那村里住的,住的都是土匪!” 周围听着的人都傻了眼。 “啊?王全有能做这事?跟土匪勾搭上了?我就说,看着他就不像好人,不见正经去地,还会会吃香喝辣,他家哪来的那些,肯定是来路不正……” 快嘴霞听了一句就在那儿大声嚷嚷起来,其他村民也是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还是旁边有个说话抵事的老汉瞟了她一眼,“都悄悄!先听二蛋说完!” 二蛋断断续续地才把他跟上王全有进城的经过说了。 那天王全有在二蛋他家生了气,抬腿就人,本来这件事就已经撤火了,可二蛋他达他娘怎么想怎么心疼得慌,如今是荒年,家里的粮食紧巴巴的,肯定是支不到过完年,孩儿整天在村里也吃不上个甚,还不如进城去见见世面……他达他娘活了三十几岁,还不知道县城的门朝哪开呢! 二蛋他爹娘老实巴交,一辈子也不会动个小心思,这会却是突然开了窍,翻箱倒柜,拿出家里老人们攒下的一块银元,又包了十个干柿,偷偷摸摸地带着二蛋往王全有家去了一趟。 王全有这才勉强收下了二蛋,他带着二蛋和双贵两个少年,一大清早就出了西王庄,两个少年本来是满心的欢喜激动,想着就要见到传说中的城里生活,可在大山沟里头转来转去,快到中午时,王全有领着他们进了一个山脚下的小村子。 这小村子,看上去还没不坡村人多,只有七八户人家。 王全有说他们走了半天,也累了,就在这村里歇歇脚,去他认得的熟人家里吃顿饭。他们两个也想不到有假,就跟着进了村。 进了村才发现,这村里的人,大都是男人,看着都奇模怪样,不见孩儿和老人,妇女也少,只有两个穿红衣裳的年轻女人,靠在院门口斜眼看人。 如果是李茹瞧见了,肯定一眼就能认出来,这必是个土匪窝。 他们两个大字不识的山里娃,哪能知道这么多,傻乎乎地全有让他们做甚,他们就做甚。 全有带着他们进了一个屋,全有出去跟人说了些话,就有个红衣裳女人端了两碗稀菜饭给他们,他们吃完了以后就看见一个眉稍有长疤的汉们走了进来,说他就是主家,全有把他们两个小子交给他了,以后就得听他的话,不然就没他们的好果子吃! 双贵和二蛋长这么大哪见过这个,登时都说要见王全有,那大汉哈哈大笑,说王全有早就回去了! 双贵二蛋两个就要往外冲,结果被大汉让人逮住,结实打了一顿,俩人吓得不敢再跑,人家让他们做甚,他们就做甚。 等过了一两天,两个人才知道,原来这地方的男人们都是土匪,听大汉喝醉了吹嘘,他们这一帮人,是沁城县有名的十三支队。不管是城里,还是城外,他们的名声响亮得很,不知道打劫了多少富户地主,那普通的老百姓家更是随手不知道抢了多少。 为首的大汉姓洪,也不知道是哪里的人,膀大腰圆,手上沾过不少人命,往那一站不开口都能感到一阵阵煞气,他们这十三支队,据说有十三支木仓,四五十号本事高强的兄弟。 十三支队是打从今年年初拉出来的,起先一路打劫,还在城里做下几件大案,吃肉喝酒,称金分银,快活得很,可是恶人也怕恶鬼,好日子不长。 原先县城里头的官府,就是个摆设,除了收钱抽丁管制着老百姓之外,甚事不管,他们十三支队,还有其它的土匪地痞们,只要给够了孝敬,官府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可今年夏天,那南岛鬼兵打从南边过来,占了沁城县,沁城县的官兵一木仓未放,听着风声就跑得老远,十三支队倒有心投靠,可他们都是大老粗,号称是凶神恶煞,可在坦克大炮全副武装的南岛鬼兵面前,那连个屁也不算,当汉奸带路也轮不上他们,因此狼狈地逃出了城,连先头抢来的不少金银细软都没带上。 南岛鬼兵占了县城,先立住了脚跟,把当地值钱,他们认为有用的,都装上火车皮,一火车一火车地运到了南方,再拿大轮船运到南岛国内,等腾出手来,就一圈圈地在周边扫荡。 威风凛凛的十三支队,就跟丧家狗一样,从县城里逃出来,又从近郊逃到山里,山里的老百姓可遭了殃。 十三支队来到这个小村的时候,这小村也就七八户人家,也没谁家有火铳,更何况是被打了个突然袭击?这七八户人家就被抢了个精光,有几家还死了人,余下的也不敢再住,都拖儿带女地去外地逃荒了。 洪队长见南岛鬼兵一时半会还来不了这里,就和手下人把这村子占下,算是个窝点了。 他们十三支队的人,在太平些的时候,也都不是什么好货色,哪有半个正经做活的人?逃的时候金银是带了不少,可粮食就很少了,占了这小村,这七八户人家也都是穷人家,糠菜半年粮,不过是勉强活人,这些五大三粗,习惯了酒肉细粮的哪能吃得下?这不,就把主意打在了这山里的各户人家身上。 他们的目标首先是各村的大户人家。 不过头几票就失了手,先是看中了三十里外的一家地主家,结果夜里去抢的时候,才知道人家地主家里还养着好几个厉害的长工,也有几条木仓呢,他们粮食没抢到手不说,还折了几个兄弟,丢了四支木仓。 他们看中的第二家也失了手,大概是这段时间风声传出来,大户人家都有了防备,高墙大院的,都是难啃的骨头。 洪队长就犯了愁,想着放低了目标,就抢抢周边的小村,先把肚填饱再说。 这一抢,就恰好碰上了在城里认得的熟人王全有。 王全有那人,手上也不干净,经他的手往那暗门了里头送去的小闺女不知道有多少。 只不过从前这人兔子不吃窝边草,一般不在家门口做这勾当,都是从河东逃荒来的那些外路人里头挑,不过这一年日子实在不好过,河东外路人这半年又来得少了,王全有才弄了个本村的……他知道王全有,王全有也知道他,互相一攀谈,都起了心思。 洪队长想通过全有再找几个肥羊,全有想通过洪队长除了他堂姐一家,再顺便抢几个肥羊的时候能漏点好处给他,如今这世道,你不胆大,那就只能等死哩! 这不,洪队长通过全有,知道了小高村的富裕,又是单门独户,是个上好的肥羊,结果一夜折了两兄弟,还在逃跑的时候又丢了一个,损失惨重。 洪队长几次行动都失败,他总结了下,是没有事先踩好点,挑好时机。 他们十三支队如今虎落平阳,正是困难的时候,所以再要干大事的时候,只能智取,不能力敌,要事先派人打进肥羊家里才行。 他们的这些兄弟,原本就是为害一方,手上沾过血的,长相不可能有多慈善,就算原先斯文慈善,跟着洪队长打家劫舍的,也会相由心生,变得凶横起来,所以他就托全有给他寻几个机灵的小子,看着实诚,动作还要麻利,给他们当前哨,那才更有用。 二蛋和双贵两个,就被他们调理了好些天,觉得把这俩小崽子教乖了,就拎出去干活了。 还别说,洪队长这个办法,还真管了用。 二蛋是表面上听了他们的话,让干啥干啥,可心里却是想着要趁空逃跑的。 可双贵却好像迷了门,一说起去打劫那地主富户,就两眼放光,又听那些土匪们喝酒以后吹嘘从前那大口喝酒大碗吃肉,披金带银的故事,简直是羡慕得流口水。 他们两个小的被放出去踩点,打扮成逃荒的少年到富户家门上讨饭,又苦苦求人家收留…… 那家人心肠一软就留他们吃了顿饭还给他们寻了住处,本来他俩按计划,那是要在半夜里偷偷给洪队长他们开门的,二蛋在双贵开门的时候,突然良心发作,就拾了块砖砸在那富户家的窗户上,给他们提了醒,后头富户家人惊起来,两方混战打了起来。 二蛋就趁机撒开腿跑了。 他跑的时候,忍不住回了下头,恰好看见那富户冲着洪队长放木仓,洪队长却抓起双贵挡在前头,双贵叫得声音那个惨啊,吓得他跟身后有狼追一样,拼了命地跑跑跑……也是老天爷保佑,他跑了两天两夜,居然给他跑到了曲水河边,他就顺着曲水河边往回走,越走越眼熟,就这么给摸回了谷堆村。 第34章 败落 二蛋这两天在外头,风餐露宿,就靠着先前听李茹讲过的那些,野外生存的小本事,吃些野菜野果,喝些泉水河水,这会鼻涕眼泪,声音发哽,断断续续的把这些天的经历说出来,谷堆村的村民都听得傻了。 谁能想得到,王全有这还是本乡本土的,竟然是这么一个黑心肠的人! 这怎么还跟土匪有来往啊! 还有那个双贵,想想就后怕啊,这是在土匪里头没成了气候,要是没死,在土匪窝里混熟了,那还不是把咱谷堆村也给卖了? 二梅倒真是撇的对! 这狼崽子,再怎么也养不熟的! “我苦命的孩儿啊!” 二蛋娘喳的一声,就长长地哭出声来。 二蛋他爹把手上的粗棍往地上一戳,就蹲在旁边,抱着头捂起了脸。 “王全有这狗娘养的,恁不是个东西!” “三哥,走,咱去西王庄寻全有去!” 村人反应过来,都是气愤愤的,有那跟二蛋他爹是本家兄弟的直接抄起锄头,就要拉上二蛋他爹去上门算帐。 二蛋他爹一下子站了起来,就去拾地上那根粗棍。 二蛋他娘正哭骂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见二蛋他爹这模样就赶紧伸手抓住了棍头。 “咱先给孩看看,看有没有甚事,再给孩子弄些吃喝,他达……” 二蛋他爹那股气一下子就泻了。 他和他娘在村里一辈了都是老好人,从来没跟人红过脸,做一件事要思前想后,就生怕得罪人,这回,全有确实不是东西,他孩儿二蛋也确实是差一点丢了命,可是…… 本家兄弟恨得直嚷,“嫂,你领着孩儿回,该吃吃该喝喝就行了,俺们男人的事,你不要管,他全有欺负了咱家的孩儿,咱不能就吃了这个哑巴亏!” 二蛋他娘醒了一把鼻涕,含含糊糊,声音小的快听不着。 “那全有认识那个甚洪队长哩……咱二蛋是回来了。” 孩儿是自己的亲孩儿,她怎不心疼呢,可那王全有认识土匪啊了,万一他爹他们去了,王全有恨上了自己一家,招来土匪专门害他们可怎么办呢? 气愤愤的村上人还有甚不明白,二蛋他达他娘这是怂了。 那气性大的还在骂着全有这个狗东西,有那想得多的就不吭声了。 这年月,可不是老实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也怕土匪啊! 听了信儿跑过来的村长刘老屯皱起了眉头,手心里攥着旱烟袋,思量了好一番,“这事情,不光是你一家的事啊,全有跟土匪有勾结,谁知道他甚时候就把咱村给卖了,咱村要不去寻他说道说道,他还当咱村都是胆小的,那往后是不是想干甚干甚,就能领着土匪进咱村杀人放火呢?” 一个老婆儿迟迟疑疑,犹犹豫豫地插了句话,“那他不能把事做这么绝吧?他王全有倒底是西王庄的,跟咱们村好几家还有亲戚呢。” 另一个老汉撇嘴,指着二蛋他爹说,“他家不是全有的亲戚?全有他娘还是二蛋他爷爷的姑舅姊妹呢!” 旁边有个青年怪叫了一声,“他王全有哪认甚亲戚,刘老杈一家不是他家亲戚?这十几年打了多少架了,他大伯才咽气,王全有就把屋门锁了,不叫刘老杈他媳妇进院,不是他做来?” 刘老杈正好也在一边,听着这话就往前站了站,“不是我说王全有的坏话,实在是他这些年,办的事,太不是东西了,西王庄的小珍,你们都知道吧?那还是王全有他媳妇的侄女呢,还不是被他卖了!” 这会他心里当真是阵阵的后怕啊! 要是他家还在老杈崖,一家人怕是命都没有了,可不正跟那天黑来做梦照了? 村里几个爱传闲话的老婆儿和媳妇们都点点头,“是来,是来!那可是王全有媳妇的亲侄女呢!亲娘死得早,后娘不待见,全有媳妇这当亲姑的也不是东西,就能狠心把亲侄女卖了!” 先头也不是没传过其实是把人卖了的闲话,不过都是偷偷摸摸私下说的,现如今二蛋可是亲眼见亲身经过的,全有跟土匪都能勾搭上,那卖个把闺女,也不算甚。 快嘴霞也没闲,赶紧插一句,“嗐,全有媳妇那就是比死人多口气,全有哪把她当回事哩,外头厮跟着多少女人呢!” 眼看着这话题就要歪了,村长咳了一声,就点了好几个壮汉,还有几个嘴上厉害的老婆儿和媳妇,“咱几个,带上家伙,上西王庄一趟,不管能不能讨个公道,咱也得让西王庄的人知道知道……” 旁边见多识广的老汉们都点头,“老屯说得照,不管怎么说,他们西王庄的人信不信,咱得跟他们说上一声!” 有青年撅嘴说,“那也是他们西王庄出的祸害,该他们受得!” 村长瞪了瞪眼,“说甚呢,叫土匪把西王庄占了,成了土匪窝,咱村夜里还能睡得着觉?” 再说,两个村离得近,娶媳妇嫁闺女,都是亲连着亲,能帮忙的为甚不帮忙? 说着村长就要带着七八个人一起往西王庄走,被他娘一直搂在怀里的二蛋突然说,“老屯爷爷,我来的时候,听着老杈崖山那头有木仓声,还看着有些人背着粮食在山梁上走,看样儿,像是洪队长的人……不知道,是,是把哪个村抢了。” 村人们听着都头皮发麻,原先光听二蛋说话,只觉得那土匪还远得很,现如今突然说就在不远的地方,这可不是吓得人腿脚都软了。 村长心里也打了个格凛,想了想,把妇女们留下,光带着几个汉们,拿着几支火铳,小心翼翼地往西王庄去了。 高高低低,妇女小孩儿的哭声从高家院子里传出来。 “达呀!” “爷爷!” 高家下头院的院门,原本是很结实的厚木头,这会烂了半扇,再也挡不住野兽恶人,站在门外就能看着高家院里乱成一团。 地上楼梯上散着被踩得不成样子的粮食,整齐的青砖上还有吓人的血迹。 才不过过去了一天,原本欣欣向荣,和乐安稳的一家,就颓败了。 老高头躺在炕上,脸色青白,眼睛怒睁,却再也不出气了。 他嘴角还有暗红的血迹,老高头是硬生生气吐了血死的。 那些土匪闯了进来,本来老高家男人不少,能跟他们拼一拼,可吃了那下了药的麻糖,虽说是吃得不多,不至于立马倒下,可倒底不能跟好人比,只能拼命护着妇女孩儿退进了一间屋,那些土匪主要是抢粮食,上楼下楼,把各处屋里抢了个一干二净,这就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 老高家的人眼睁睁地瞧着粮食被抢,那简直快要气炸了心肝肺。可也知道,他们这两支火铳,真要出了屋,只能是去送死。 本来老高家的粮食,也不是只往院里楼上放,在房后的山洼里头,还有个藏粮的秘密山洞,土匪走了以后,老高头就赶紧带着动作还算利索的高有武去老高家藏粮的山洞,结果发现那山洞竟然也都被土匪给搬空了,这粮食的秘密,可是只有他们老两口和大儿二儿知道! 但这会儿再追究是哪个透露的秘密,已经没了甚用,老高头先前跟土匪打的时候就在胸口上挨了一棍,这会见最后的指望都没有了,一口血吐出来,人就直挺挺倒下了。 当家的没了,高家老二受了重伤还没醒,五个孩儿里头,有三个因为那下了药的麻糖,都躺倒了起不来,就是大林石林和木林。 老高家一片愁云惨雾,老二媳妇就跟老大媳妇打起了架,这头才拉开,那头大林奶奶就上了吊。 能动的兄弟几个红着眼,把老俩口埋进了祖坟。 粮食是全没了,妇女们含着眼泪,把土匪洒在地上的粮食一颗颗拾起来,熬成稀汤,做了顿散伙饭。 高有武喝完了一碗清得能照人的汤,把碗一摔。 “大哥,三哥,四哥,我去寻喜旺这狗东西!” “咱一起去!” 高有德脸上灰败铁青,眼珠子就好像不会转了一样,直勾勾地看人。 孔连翠一声也不敢吭,脸上还有被弟媳妇抓出来的道道。 其他两个媳妇已经默不吭声地收拾着家当,孩儿病得重,在这几个村里也寻不到大夫,只能用箩筐挑着,看能不能去外地讨个活命。 兄弟四个去得快,回来的也快,手里还拎着一小袋子陈小米,看着顶多有两斤。 高有武红着眼珠了,“喜旺那狗东西,他跑得倒快!他把咱一家害了,我不要了他的命,我就不姓高!” 听不坡村的邻居们说,喜旺昨天黑来就带着媳妇跑了,谁也没告诉谁说。 高家几兄弟把喜旺家砸了个粉碎,倒是在一个角落里看见了陈小米。 这会儿一颗粮食都珍贵得很,高家全家的口粮被抢了个精光,一把小米都是能活人的。 高家老二终于咽了最后一口气。 兄弟几个又把老二给埋了,老二媳妇哭得死去活来,却是指着高有德和孔连翠大骂,“俺和俺孩不跟你们一处走,不是你们,俺男人还死不了!” 高家男人们都是默然不吭声,高有德咬了咬牙,把那袋陈小米放在老四面前,“老四,你招呼着你二嫂和石林。” 回来的路上,老五高有武就放了话,他要去当兵,回来给爹娘报仇! 让高有武稍微在路上帮着老二媳妇挑个担还行,让这糙老小再多做照顾人的活计,就不能指望了。 老三和他媳妇也没吭声,就默认了要跟老大一家分道。 眼看着兄弟三个带着妇女和孩儿都挑着担儿走了。 高有德回过头来,看着他媳妇,他媳妇正守着大林,大林时醒时睡,脸色腊黄,这会儿身子都抽抽了起来,显然是不行了。 “走吧!” 高有德挑起担子,一头担着一个孩儿,他媳妇背着两个破包袱,一咬牙,就出了屋,都没敢回头,离开了高家下院。 十里八乡,有名的风水宝地,富裕之家老高家,就这么败落了。 第35章 命运 高大林躺在床上,屋里一个人也没有,这个小屋是整个高家下院里最偏僻的一处,就算是有外人进来,都不一定能寻得见。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候,高大林昏昏沉沉,身上一会冷一会热,耳朵里灌满了哭声,好像他娘还坐在他身边哭,可偶然一下他睁开眼,又发现屋里只有他,他达他娘带着两个弟弟逃难去了,他听到的其实是山里的风声。 高大林浑身说不出来的难受,让他都没工夫去多想,快要不行了,可他爹他娘却丢下他逃命去了。 但其实他要是能安生地细想,也会只有难过,没有怨恨。 不到万不得已,哪个农民愿意抛家舍业去逃荒? 别看那些逃荒过来的河东人黄干黑瘦,破衣烂衫,看着甚也眼巴巴的,实在是可怜的不成样。可这些还是幸运的,有更多的逃荒人,到不了能讨到饭的地方就倒在了逃荒的路上…… 高大林觉得自己大概是快要不行了。 但好歹他是在自己家的房里,等将来有高家人回来了,肯定会把他埋了吧?就是要吓他们一跳了。 要是来的是土匪……高大林不由自主地动了下手,咬了咬牙。 要是世上有鬼的话,他就变成鬼给他爷奶报仇,那些土匪,还有孔喜旺! 高大林落下来的手,当的一声碰倒了放在他身边的水罐。 这也不知道是他娘还是他达放的,大概还是存着他万一能醒过来的指望。 高大林舔了舔舌头,觉得渴得厉害。 肠胃里好像生着火一样,身体又轻飘飘的,他觉得自己变成一只灯笼,里头的火烤着外头一层薄薄的纸皮,甚时候灯里火灭了,他大概就甚也不知道了吧? “大林?大林?” 一个妇女的声音传到他的耳朵里,高大林费劲地睁了睁眼。 是他娘?他娘回来了? 突然又惊又喜,高大林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自己就撑着坐了起来,喊了一声,“娘?” 脚步急乱,一个人影就跑了进来。 那妇女的身影跟他娘孔连翠差不多,一进来就抱住了他的脊背,哭出声来。 “大林!” 这个怀抱温暖,还带着松烟的味道,高大林闻着,又清醒了不少,再使劲睁了睁眼,“娘……二梅婶?” 这是临死眼前花了? 他怎么看见谷堆村的二梅婶婶了? 二梅婶怎么抱着他哭?是不是弄错了? 大林嘴里被塞了个东西,辣辣的,甜甜的,大林本能地嚼了几下,咽了,这甜辣,就像是在他空空的肚里,添了一把引火柴,让他没那么难受了,大林松了口气,又晕过去了。 再醒来的时候,他迷糊地感觉自己被人背着,一晃一晃的走在路上。 就听一个男人的声音说,“二姐呀,你这得亏是没有公公婆婆,咱娘咱达也不在了,不然,你这东捡一个孩儿回来,西捡一个闺女回来,家里不吵翻了天啊?” 二梅婶叹了口气,“诶,这有什么办法,当娘的,可不就要为儿女打算,小兰她一个闺女,孤零零的,连个亲兄弟姐妹都没有……” 这男人的声音听着也有点耳熟,大林一时没听出来是谁,但听着二梅婶还在一边,就安下了心,迷迷糊糊地又昏睡着了。 天色微微发暗,李茹跟在栓柱身后,脚下走得飞快。面上虽然镇定,心里也是难受得想大哭。 她真没想到,小高村还是没逃脱了故事里的命运! 也是她听说小高村打退了一次土匪,小高村的当家人又有了警醒,估计是不会再遭了抢了,谁知道,还有喜旺和全有这两个本地的内奸呢! 特别是喜旺! 但细一回想,其实当初姥姥讲的故事里头,也是有这位喜旺堂舅出现的。 故事里小高村被抢,小高村人四散荒,大林爹娘撇下重病的大林,带着二林三林远走逃荒,但没想到最后在小高村活下来长大的,却是大林。 小高村被抢得一干二净,家里人一个都没剩下,病重的大林醒了过来,就害怕土匪再来,就挣扎着爬出了家门,来到后山,喝点泉水,啃几口野菜藁本,谁知道居然就好转了。 好转是好转了,可还是没吃的,这肚里吃不上,早晚也是活不成…… 要不怎么说天无绝人之路呢,大林拖着病体,歪歪倒倒地在山上找野菜吃食,一个不小心就跌到了山崖下,幸好山崖不高,下头还有好些荆草,倒没伤着,还给他发现了好东西! 原来在荆草丛里头,竟然藏着一袋子面粉! 去了麦壳的纯白面! 这么净白的粮食,就是原先老高家富裕的时候,也没舍得把面推得这么细! 大林原本以为自己撑不了几天,突然看见这袋子白面,顿时觉得命不该绝,老天爷是给了他一线生机呢! 大林得了这一袋子白面,也没精力生火,就拿泉水和了,每天兑成面糊生喝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吃了细粮,病反倒一天天好起来。 然而好运里头也夹杂着波折,大林能自由走动的时候就偷偷回到自己家里去看看,这一看不要紧,就碰上了他的一个远亲。 这个远亲是他亲娘的堂兄弟,他叫一声舅舅的。 如果不知道前因后果,苦命娃死里逃生碰上了舅舅,肯定是两眼泪汪汪见亲人的感人,然而现实却是,这个舅舅马上盘问大林是怎么活下来的,是不是高家哪里还藏的有粮食? 大林不傻,当然不会实说,这个舅舅鬼精鬼精的,装着相信了,背后就偷偷跟着大林,最后就看到了那袋粮食。 舅舅一点也没客气,直接把那袋粮食全都拿走,甚也没给大林剩下。 幸好,大林大约是老天保佑长了个心眼,一拿到那袋粮食,就先在旁边的石缝里藏了些…… 就靠着那点藏着的粮食,大林活过了荒年。 人到了生死关头,肚里空空的时候,也就不说啥道德了。 比如说这个舅舅,兴许他也是每天饿着肚子找吃食,拿走大林的救命粮,也没法说他太恶毒,但把一整袋全都拿走,不给大林留一星半点,这就是做事太绝了!几年以后,大林亲娘回了小高村,虽然怨怪,但后来还是跟这兄弟恢复了来往,可大林始终都没认这舅舅。 家族里头那些后人们,说起曾姥爷大林这段往事,都要骂那个黑心肠的舅舅几句,李茹也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但李茹根本想不到,因为她之前提醒引起的变化,也导致了这个舅舅做的事,提前了,更阴损恶毒了! 李栓柱吭哧吭哧地背着大林,眼角的余光却瞧见他二姐时不时地擦下眼睛。 “二姐?” 老高家那样兴旺富裕的一家,说败就败,还碰上喜旺那样脚底留脓的货,真是老天爷不开眼,可二姐怎么就看中了大林这孩儿呢? 昨儿老村长带着人去西王庄寻全有,哪知道西王庄有两家刚被土匪抢了。老村长寻到全有的门上,全有根本不在屋里,就全有他媳妇在,一个妇女家,躺在地上打滚哭嚎,死活不承认全有跟土匪有勾结,说谷堆村的人就是欺负他家男人不在呢,村长王老屯能怎么着她? 当然了,王老屯也没白去,好歹是把全有跟土匪的勾搭告诉了西王庄村上的人,西王庄本来户口就不多,被抢的那两家活不下人,都跑了,有一家的年轻人临走往王有家点了把火,把他家的院烧了一半,全村人就没几个去救火的,谁不恨全有勾结土匪呢? 西王庄没被抢的人也不敢在西王庄住,都收拾东西,往亲戚家投靠去了,有的跑到谷堆村,有的去了东平村,就是没人敢去不坡村,小高村被不坡村喜旺坑害的事,已经传到了这两个村了。 听说了小高村发生的事,李茹就跟五雷轰顶一样,等省过来,就拔腿往小高村跑去。 栓柱劝了半天没劝住,只好也跟着。 这不,小高村都走得没一个人了,他二姐还不死心呢,房前屋后翻找了半天,倒是寻着了大林,就往家背回来了。 李茹听着栓柱的问话,知道自己这模样,看到他眼里,就有点奇怪。 明明她跟小高村也没甚来往,不该难过成这样啊。 “没事,我就是走快了,风大迷眼。” 老祖宗啊,你们能活下来,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这一回,就不让大林一个人在山里过饥一顿饱不了的日子! 栓柱心想,妇女们就是心软眼窝浅啊! 姐弟俩一路走回谷堆村,在村口守道的人看见他们,都吃了一惊。 “呀,这孩儿是谁?是双贵?” “咦,不是,双贵没那黑的眉毛,这不是小高村的大林?” “二梅,栓柱你们怎么把大林背回来了?他家屋的人呢?不是说都逃荒去了?” 也有多嘴的人就嚷嚷,“二梅,不是你没了儿,就去把大林背回来,给你当儿呢吧?” 李茹伸手理了理袖口,响亮地说,“不是当儿,是当女婿!” 第36章 凤顶 “醒啦?” “嗯,嗯,醒了,看眼皮动了!” “娘说等大林醒了给他喝米汤。” “那我去热去……” 闺女们嘁嘁唧唧,小声地说着话,跟早起的小鹊儿似的,大林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两个闺女扒在隔墙后头,探出头来看着他。 老高家孙辈没女孩儿,迷糊的大林要想了好一会儿,这才想起他最后是被二梅婶带走了。 大林双手并用,想办法支起了头,往两个闺女那头努力笑了笑。 小兰和绵花,虽不在一村,但都认得的。 “呀,真醒了!” 俩闺女就像是被惊了的鹊儿似的,扑着翅膀吱吱喳喳地叫着,一转眼就消失在了隔墙后。 大林缓了缓,顾不得还有点头晕眼花,先细看他在的这个屋。 这小屋是堂屋隔出来的一个角,摆着张床,还有个五斗橱,地方小是小了点,但收拾得特别干净。 大林他们家虽然日子过得富裕,可家里人口也多,有德一家五口住在下头院西屋,爹娘带着三林住堂屋,他跟二林住旁边的小屋,都是糙小子不懂收拾,他娘事情多,也顾不上管,那小屋还不如这儿整齐呢。 绵花把熬得稀稀的米汤热好,倒进了碗里,要去端又停下,推了推站在旁边的小兰。 “你去给大林送。” 十三岁的小女孩,本来就腼腆,碰上别村男孩更是害羞。 小兰大大咧咧地端起碗,“这有甚。” 她端着米汤送到里屋,声音响脆,“大林,你能不能自己喝?” 这小米可是熬了好长时候,米油黄烂烂的浮在上头,闻着就香,这样的汤她能当水喝好几碗,只不过娘就熬了一小锅,没她的份儿。 大林还没回话,肚子里先叽哩咕噜地叫了起来,那余音还拐了个弯,让大林脸上立马发了热,窘迫地赶紧点头。 “那你自己喝吧。” 小兰把碗放在大林床边,很是松了口气,一摆手跑出去了。 不过跑了两步又窜回来,偷偷躲在墙后瞄着大林,看到他果然自己能端着喝,弯了弯嘴角就出了屋。 她出了屋就看见邻居家小茧站在灶台前,跟绵花说着话,一边还偷偷看灶台上的米汤锅。 小兰赶紧跑了过去,掀开锅看看米汤没少,这才有空跟小茧说话。 “小兰,绵花,咱去房后地逮虫吧?” 小茧吸了吸鼻子,她家也前两天也熬了小米粥,掺了不少野菜,闻起来就没有小兰家的香。 二梅婶婶好像做甚都好吃,有时候她过来的勤了,二梅婶也给她尝一点。 小茧特别羡慕小兰她们,特别是绵花。 二梅婶婶这会又把小高村的大林也带回来了,大林都能吃上香喷喷的小米粥了。 小兰摇了摇头,“今天不能去,俺娘走的时候交待俺了,要照看好大林。” 前天天擦黑的时候,她娘和舅舅带着大林回来,把她和绵花吓了一跳。 一听她娘说以后大林就是她们家的人了,小兰还跳起来表示反对。 她家粮食本来就不多,再养活一个人万一不够吃了可怎么呢 还有村里人都说,双贵是去了当了土匪,去人家大户人家里抢东西被打死了,她家是白养了个白眼狼。 那万一大林也跟双贵那样,一开始看着还不错,后头越来越坏了可怎么办? 小茧哦了一声,有些失望,忽然也不知道想到了甚,眼睛就一亮,悄悄地拉了小兰一把,跟她咬耳朵。 “小兰,都说大林是二梅婶给你拾回来的小女婿,是不是?” “小茧,不要胡说。” 绵花轻轻地拍了小茧一下,“说甚呢!” 小兰却是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没心没肺地哈哈笑起来,“俺娘说,大林的属相跟我的属相合,能让俺家兴旺呢,女婿不女婿,要看以后,还有好些年呢!” 她娘可是说了,大林跟双贵可不一样,是个好孩儿,再说大林在自己家,外人就不会说她家没男丁,想欺负她们了。 小茧眨巴着眼,也跟着嘻嘻笑,心里很羡慕,“二梅婶甚时候把俺捡回去就好了。” 小兰和绵花两个人虽然没有达,可吃的穿的,哪样比村里旁的闺女差了? 她倒是有达有娘,可老饥一顿饱一顿,穿的也不能跟小兰绵花比。 “小茧你说甚?” 绵花没听清,小茧脸一红,“没甚!俺回了。” 说着就一扭头跑了。 绵花其实听见了她那句话,不过这话可不是胡说。 小茧有达有娘,虽说她娘一年到头老是躺在炕上,村里的媳妇们背地里都说今年怕是熬不过了,可那也是有亲娘啊! 谷堆村里又住进了几家人,有从不坡村来的,也有西王庄的,都是怕遭了土匪祸害,又在谷堆村里有正经亲戚的,暂时借住在亲戚家多余的房里,想着等世道太平些了,再搬回自己村去。 土匪说来就来,还有西王庄和小高村这两个先头的例子在,村人都不敢偷懒,商量好要干的活一点也不打磕绊。这会大家伙把高高低低,村前村后,有可能进村的旮旯角,都弄上好些圪针荆刺,该挖开的挖开,该堵上的堵上。 谷堆村虽然村不大,人口也不多,可还是在这大山沟里有几百年了,村后山顶上,有个峰火台,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来的,峰火台不算大,也就是四五间房那么大,顶都塌没了,只余下了四面石头墙,墙里头的地都是大青石铺得齐整,磨砖对缝,一个角落里还有做饭用的家伙,石头灶台石头碾滚,听老人们说,这是老古时候打仗修的,那会儿这里头还住着兵,埋着宝呢。 不过时候长了,这峰火台就塌了,里头的宝贝也不知道被谁得了去。 但塌了的峰火台,站在里头往四面八方看,就会发现,这个地势当真是挑得太好了。 往东看,曲水河在群山间弯弯曲曲,向东流去,东面的群山都在眼底,但凡有只鸟飞过,有只野兽跑过,都能被发现。 往南北看,正好能看到谷堆村通往外头的两条路,一条是下河坡的羊肠小道,一条是不坡村到东平村的大路,再回过头来看西面,谷堆村的家家户户,也看得清清楚楚。 听老人们说,这个石台修得有讲究,说谷堆村周边这几座山,其实是座凤凰形状,这山顶的位置那就是凤凰的头。石台修成,就像是给凤凰带了顶宝冠,谷堆村呢,就在凤凰的脖子下头,所以这只神凤就能保佑谷堆村一直平平安安。 土匪闹得厉害,村里几个脑子好用的,几乎都想到了村后山顶的这个峰火台。 这个地方能从高往低观察土匪动向,可不是得利用起来? 毕竟,现在能害人的,不光是狼,土匪,还有从二蛋嘴里转了两道弯听说过的南岛鬼兵! 能把官府和土匪都吓跑的,那还不是青面獠牙,凶神恶煞,吃人肉喝人血? 村长就带着几个能干人上了山顶的峰火台。 李茹也跟在这堆人里。 她小的时候来过一两回峰火台,这峰火台,在她看起来,修在山顶直上直下,跟外国的古城堡倒是有点像,噺 鮮 只不过没有封闭的屋顶罢了。 能进城堡的路只有一条羊肠小道,另一侧就是深深的悬崖,如果这么看的话,倒也是个易守难攻的军事要塞。 在后世李茹来的时候,那小道上长满了荆棘,走一次特别不容易,后来长辈们就禁李茹爬峰火台了,不过后来李茹喜欢越野户外,大概就是从小在老家爬山培养出的爱好。 谷堆村人都带着家伙,把那些歪倒的大石砖都弄好,抹上石灰,割掉峰火台上长的荒草荆刺,妇女们把平地都打扫出来,特别是做饭的地方。 谷堆村准备弄几个人白天在这儿放哨,要是发现了敌情,就赶紧报信儿。 敲锣当然是听不见的,但别的办法也多的是。 李栓柱这个全不准,别看他丈人家都笑话他算不准,可这些天,栓柱出的主意,想的办法,都有用的很,村长王老屯现在就特别相信他,觉得会算卦的人就是有本事。 因此李栓柱一想出了主意,几个人一听就觉得很管用,马上就采用了。 李栓柱的办法是放一棵假树在台上,等有敌情就把树放倒,还有就是点火生烟,也表示敌情。 这树和烟组合在一起,那又有不一样的意思。 比如说树也倒了,烟也放了,就表示来的人太多,大家赶紧逃命吧! 光有烟没倒树,表示来的人不算多,村里人能对付。 那烟离着峰火台哪边近,就表示哪边有敌人来,这办法可不是又简单,又容易看! 被夸奖了好一番的栓柱脸都有点发热了。明明是他二姐的主意,就经了他的嘴! 37.渊源 大家伙都分了活计,边干着活边说着话。 李茹跟几个妇女们清理着旧灶台和石碾滚。 一个年纪最大的中年妇女说,“我小时候,还听俺奶奶说过,这石碾滚下藏着宝呢。” 有那外来的媳妇,就说笑着问,“是个甚宝?” 那妇女说,“那就不知道了,反正是个特别值钱的宝贝。” “那这么多年,就没人把这宝贝挖出来看看?” 好几个妇女都笑了。 “谁不想要宝贝哩,俺们小的时候,都跑到这山圪梁上来寻过,那谁能寻得着呢?” 突然一个妇女惊叫出声。 “呀!快来看,这是谁在这锻过石头?” 几个妇女都凑过去看她指着的石碾滚底座,砍掉斜长出来的荒草和荆刺,果然能看到那原来的底座大青石,明明白白的缺了一大块,就像是用刀斧砍过的一样。 不光是妇女们,就是在一边垒石头修墙的男人们也都被吸引了过来。 村长王老屯瞧了瞧,又伸手在底座摸了一圈儿,呸了一声,板了老脸,“这也不知道是甚时候弄的,说不准是哪个淘气孩儿听说这底下有宝,就来弄得这寻宝呢!你们这些妇女们,哄孩儿说些甚故事不好,尽说这山头有宝,那山洼有宝,看看孩儿们都信了吧?看这好好的碾滚,差一点就弄坏了!” 身为上了年纪的老人,虽说这峰火台早就废弃古旧,但那也是他们村的东西,他就见不得这么糟蹋! “那兴许是外路人干的呢?” “要是外路人干的,这上山的路都在咱村人的眼皮底下,还能不知道?” 村长王老屯跟几个妇女说思妇洌投级恕 大家都没把这当回事。 谷堆村流传的故事不老少,特别是上了年纪的老婆儿们,最爱给孩们讲各种故事,什么凤顶上的宝贝,要成精的石人,掌管泉水的仙姑之类的。 好多的小孩听了就会当真,比如说到后山顶上来找宝贝,到西山顶去拜石人许愿发大财,下河玩耍的时候不敢提到仙姑怕惹怒了她们发大水之类。 这些故事在李茹看来,其实还挺有想像力和趣味的,只可惜,留传到李茹那一代时,故事就越来越少,而且细节也消失得差不多了,这会儿听同伴们兴致勃勃地一样样说起,李茹听得津津有味。 心想,后来谷堆村快成无人村之前,其实也是有村民们起了雄心壮志,想在这一片发展旅游业来着,不过可惜的是这个计划开展得太晚,有些不错的景,比如村庙,比如峰火台,都因为年久失修衰败得差不多了,谷堆村又没甚响亮的名头,而且村民也大都已经搬迁到了城里,这计划就没成功。 假如要是这凤顶上真的挖出了什么举世罕见的宝贝,估计那局面又不一样了吧? 一群人干完活下了山,有两个村民就留在山上的峰火台,时刻注意着周边的动向。 老村长王有屯又召集起人来,把峰火台的事说了一遍,教给大家伙怎么看信号,到了紧急时候怎么逃跑。大部分人都听得认真,少数几个觉得这样也没甚用,但怕犯众怒也没敢多嘴。 李茹其实有些庆幸自己是穿越到了太姥姥李梅的身上,虽然是寡妇,当好歹是能当家作主,还有信任她的兄弟,比较稳定的谷堆村,要是穿越到了大林亲娘身上,那可真是…… 看到自己私下的主意变成了行动,李茹就觉得自己没白来到这个时代。 就这么过了快一个月,有一回有几个鬼鬼祟祟的汉们从西边过来,结果差不多全村的人都拿起了家伙去了西边,那些人吓得掉头就跑,连滚带爬的连鞋子都跑掉了,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土匪。 但陆续听说过附近的村子遭了祸害,却没见土匪再来骚扰过谷堆村。 跟谷堆村相邻的大村东平村也遇上过一次土匪,各有胜负伤亡,好在东平村人一向比较彪悍,打架在行,那土匪后头就不敢再来啃东平村这块硬骨头,而东平村人也往谷堆村这边来取经,虽说他们那边地势平坦,也没有峰火台,但组织个巡村队伍还是能行的。 大林被接到了李茹家,原来看着病得快要不行了,谁知道几顿精细饭养下来,居然就好了起来。十来天后,大林就能自己下地走路,再十来天,大林就跟小兰和绵花他们抢着干活,像担水锄地这些重活,都能来得。 但大林其实也不过才十一二岁。十一二岁的男孩,如果是在李茹的年代,个头长到一米六七也有的是,但大林这个曾姥爷,现在顶多一米四,而且就算是将来的曾姥爷,据李茹的姥姥说,曾姥爷个头很小,才一米六,当然了,曾姥姥个头也不高,还不到一米六,但到了李茹姥姥辈,个头就提高了一截。后头一代更比一代高,李茹一米七,她的同辈表亲们,男的平均一米八,女的平均一米六八,不管是颜值还是身高,都像是在飞速进化一样。 李茹觉得,从前老祖宗们个头不高,身材瘦小,就是因为营养不良,还有过早的干重活累活的缘故。 所以就算大林和小兰他们干活挺主动自觉,李茹也会注意不要让他们累到。 清早起来,李茹挑着担子,跟村上人相跟着,去后山担水。 自打闹出了狼进村,谷堆村人外出活动,都是要凑成一堆的。 出村的时候,李茹发现队伍里还混着个眼生的妇女,也挑着一副空担子,跟在队伍最后走着,却怎么看都有些别扭。 走在李茹身边的妇女正好是葛仙芹,看李茹老是回头看那妇女,就冲李茹笑笑。 “二梅,你不认得了?这是柏树下俺家本家大哥他媳妇来花呀……” 李茹愣了下,一想,啊! 这就是柏树下那家小院原来的主人啊。 就是那家男人死在炕上,妇女却不见了的,最后房子归了小椿家,小椿的儿子娶了小兰的女儿,小兰的女儿,也就是李茹的姥姥,就在那个炕上生的李茹她妈…… 38.跑了 大柏树下的老张,和他媳妇来花,是在谷堆村里很少露面的。 前一阵谷堆村家家出人出力,没汉们的出妇女,一个人都不出的就出粮食。现如今粮食奇缺,家家都吃不饱饭,一直坚持到现在还是只出粮食不出人的,也就只有大柏树的老张家了。 不过先开始老张家吃水都不自己去担,要用粮食雇小椿他家人去帮忙担,这会儿怎么就自己出力了? 快嘴霞就在她俩身后不远处,瞧见她俩低头说话,加快了几步就赶了上来。 “肯定是家里头粮食不够了!” 她就说吧,又不是地主,就算是娘家富,也不能这么作蹋粮食吧?连担水都不出力,看他家还能支几天,这不,几个月下来就支不住了。 “一看就是没做过生活的,挑个空担都走不稳路!” 快嘴霞一说起闲话嗓门就大,这本来也是村里妇女们的习惯,根本不怕被她们说的人听见一样,但李茹倒底不是原装的本村人,难免尴尬,就胡乱地应和一声就赶紧走开了。 后山半山腰处有一洼泉水,两年大旱,得亏了这泉水没干,谷堆村吃水就全靠它。 大家伙排着队,都打满了两桶水,有前有后地担着水往回走,李茹如今经过操练,担着满满两桶水已经不吃力了。 正准备上路呢,就听葛仙芹咦了一声,“来花咋没见了?” 快嘴霞顿时竖起了耳朵,热心地嚷起来,“谁见来花了?谁见来花了?是不是路上走迷了门?” 这娇惯的外路媳妇呀,好不容易来担一回水,都能跟丢了,就说这媳妇娶回来有甚用? 大家伙都说没见,再四处一瞧看,也没有来花的影子,葛仙芹经常给他家担水做生活,跟来花最熟悉,就高声叫了来花几句,这种事怎么能少得了快嘴霞,也扯着嗓儿喊,但怎么也没人答应。 “是不在来的路上呢?要不咱回去的时候看看吧?” 这条路都是大家伙走习惯的,有的时候闭着眼也错不了地方,这来花都能跟丢了,可见是平时太娇贵。 谷堆村这十来个人一边往回走,一边就忍不住议论着大柏树下老张家,这两口子,那都不是能过日子的人! 这也幸亏是在谷堆村,村大能护着他们,不然他们要是像刘老杈一家原来住在老杈崖那样,那可不早就被人抢光了活不下人! 转过山路的一道拐弯,快嘴霞那眼睛尖,一瞥就瞧见草丛里有个什么东西,再细看原来是个桶,立马就指着那桶瞎唬开了。 “诶!那草里头不是个桶?” 大家们都顺着看过去,果然是个水桶! 不多大一会,又找着了另外一只水桶和扁担。 常常帮着老张家挑水的仙芹嫂认得这就是来花挑的那一副。 老张家家境比较富裕,挑水的担子都有两副,一副重一副轻,轻的就是妇女用的,仙芹嫂用得多,一眼就认出来了。 大家伙在附近坡上坡下,草丛树根,一顿乱找,可这人就是半点影儿都没见。 “不会是碰见狼了吧?” 有人提心吊胆地猜着,把好几个人都吓得脸发白。 这可是青天白日,一大群人走在一起,那狼能那么大本事,把个活人拖走就不见? “那不能,碰见狼了也要叫两声,这么近,咱大家伙的耳朵又不聋,还能听不见?再说这也没见着甚呀?” 就算是把人拖走了,也要留些血迹啊? “那咱咋办呢?” “咱能咋办,寻不着来花,难道咱就不回村了?” 虽都是一个村的,可来花他们家平时跟村里人都不大来往,能费这么些工夫寻她,都是大家伙好心了。 这一伙出来担水的人回了村,把信儿传给老张家,还去告诉了村长。 因为这事是件大事,一伙人就差不多都去了老张家。 李茹也混在这伙人里头。 老张在张桐材在外头喊了好几嗓,才慢吞吞地出来开了院门。 老张佝偻着背,瘦高瘦高的跟麻竿一样,穿着宽大的黑布袄,更显得衣裳漏风,脸色腊黄,看着一伙人黑压压地都来到门上,脸色就更不好看。 “咳,咳,桐材,怎么都来呢?” 张桐材为难地抓耳挠腮,“哥,俺来花嫂今儿去担水,不,不,不见了。” 老张愣着神张着嘴,也不知道听明白了没有,倒是半天不说话。 张桐材赶紧扶住了他,呐呐地劝慰了几句,“哥,哥,别急啊,一会儿俺们再去寻寻。” 葛仙芹怯怯地把担子和水桶提到老张面前,“大哥,来花嫂走在后头,好好的就不见了。” 她一开始也是想帮忙照顾着的,可来花说不用管她,她一个人走在后头慢慢的不着急。 “咳咳咳……” 老张一见那副担子,脸色顿时大变,捂着嘴就一阵猛咳,吓得众人都赶紧往后退,生怕被他传了病。 “哥,哥!” 老张咳着咳着就往后倒,张桐材赶紧扶住,又在人群里头见着了他们张家的一个本家兄弟,就叫他过来帮忙架着老张往屋里送。 原本大家都跟老张家不怎么来往,这大柏树下院里,好些人几年都没来过一趟。 这会儿老张晕过去,众人就呼啦啦地往里进,既是帮忙,又有好奇。 李茹也跟着进了院子。 这个在现代的时候还算熟悉的小院,她走进来才发现几乎没啥变化,只不过这时候东头西头没有还没修起一溜小平房。 看着被人架起来,半死不活地往堂屋里送的老张,李茹忍不住地往北边的小屋瞥了眼,想到屋里那个炕,不由得心里打了个冷战。 老张的媳妇来花,大概就是这会儿跑不见的。 如果快嘴霞嘴里那些老张家的事儿有一半是真的,李茹觉得这回,来花怕是故意要跑的。 看老张这病奄奄的模样,还真的挺像肺痨,这两口子又没孩儿,说不准家里的存粮也不多了,来花没了指望,就抛下老张跑了? 李茹正琢磨,就听着几个往张家灶房跑的妇女大呼小叫,“哎呀,这大缸小缸都见了底了!老张家的儿月都过了这样了!” “快,快去问问老张,看看来花的东西还在不在?” 老张半中间终于被大家伙叫醒,指着炕头上的箱笼叫打开。 这种活计快嘴霞最喜欢干了,利索地开箱找东找西,大包里翻小包,总算找出来个小盒子,送到老张跟前 ,老张颤抖着手指头,打开盒子一瞧,里头空空荡荡的,只撇了几块铜元! 要知道,老张家在村里是有名的富户,就算这些年,夫妻俩不大干活,可早年的老家底还在的!就算不是满满一盒子金银吧,那银元总有几十个吧?怎么可能就几块铜元? 这村里又没有花钱的地方? “来花!” 老张扑的一声,就喷出了一口老血。铜元散在了炕上,那盒子就顺着炕滚下地来,骨碌碌地落到了李茹的脚边。 一帮人劝慰的劝慰,骂来花的骂来花。 不过敢近身上前的,也只有张桐材和另外一个本家兄弟。 妇女们就七嘴八舌地回忆今儿见着来花的时候,那来花是把值钱的东西藏在了哪儿? 倒是葛仙芹还实在些,一转身去灶间给老张熬热汤水。 李茹缩了缩脚,觉得这一屋子乱,她也帮不上忙,本来要不显眼地出屋去,才迈了一步,快嘴霞已经稀罕地拾起了盒子,一双眼睛骨碌碌地乱转,掂量着大小,歪着嘴数落来花,“大柏树下老奶奶在的时候,那日子过得多红火,还能出得起钱送张老哥去镇上念书呢!那会咱村谁不羡慕张老哥肚子里有墨水?” 旁边的妇女点头附和,“就是呢,那会儿张老哥每次回来,都打扮得跟那城里人一样,咱见了都不敢认哩!” “可自从娶了镇上的来花嫂,两口俩就坐吃山空!张老哥是生了病,可来花呢,是个好人吧?也不见下地,连担个水,都要仙芹给他家担呢!” “这下可好,满满一盒的金银,可都给来花那贼妇女掏摸走了!诶呀,这是个甚?还有花样呢?” 快嘴霞把那空盒子翻来倒去,眼尖地发现了盒底上居然还有图样! 几个好奇的妇女传来传去,花样她们都认得,字也见过,可这图样,字不像字,花不是花,是个甚东西? 李茹停了脚,跟妇女们要了过来,一接过来,就觉得沉得压手。 李茹虽然不大懂古玩,但现代鉴宝节目那么红火,她也看了不少,大概知道了一些皮毛。 这木盒子,光是木料,就应该是老红木,再加上这做工,这雕花……先前被妇女们大惊小怪表示不认得的图样,原来是小篆。 李茹隐约看出来,上头应该是有个凤字,不过其它的字,就完全不认得了。 仿佛有什么在她心里闪了闪,就过去了,这会儿屋里乱纷纷的人来人往,她也没空细想,就把东西放在了张家的箱笼盖上,悄悄地退走了。 回到家里,李茹细细挼着老张家的事。 如果来花是因为家里粮食不够,男人又病歪歪的总也不好,这才起了念头卷了银钱一跑了之,倒也是能说得通,为啥大柏树下的小院里,居然会有一具长年无人收拾的尸骨…… 39.准备 李茹回忆着自己知道的那些故事,原本这些故事大概有个时间线。她能根据时间线来做准备,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多了她这只蝴蝶,有些事没发生,有些事提前了,有些事…… 小高村被土匪给抢光这件事,就是推后了?大概有个二十几天? 毕竟如果不是小高村事先做了准备,也许最早那回就被土匪给得了手…… 那算起来,这个时候,应该是大林在山里找到了救命的一袋粮食,慢慢好转。 那可是一袋精白面啊! 李茹心里一动,就琢磨着是不是找个时候去西边山沟里头找找,说不定还能有收获呢……但这也表示,荒年里最可怕的灾难,说话就来! 在缺粮的荒年,偏僻山沟里,在快饿死的少年面前,出现一袋子精白面,这种经历听起来,就跟穷小子突然得了亿万财富一样的神奇。 那么问题来了。 这袋子白面是从哪来的? 附近村里的人家先不说有没有,就算有家境富裕的攒下了这么一袋,那怎么也不该就撇在这深山老沟里头啊? 后来曾姥爷大林自己回想琢磨,就觉得那袋子白面可能跟南岛鬼兵有关。 谷堆村这一带,两省交界,地处偏僻,交通极其不便,先不说迷不迷路,就说那悬崖上的羊肠小道走起来,对习惯了平路的人都有生命危险……这当然有好有坏。 因此这些小村子,养活人不难,但就出不了富贵的人家。 也因为太过偏僻,又没甚矿产,不是兵家必争的地方,除了几百年前北胡乱中原那一场浩劫,谷堆村这一带就没来过军队,然而在四三年南岛鬼兵却打破了这段历史纪录。 李茹自己有的时候也纳闷,南岛鬼兵费那么大工夫,去自己老家谷堆村,图个啥? 村里人一家比一家穷,进了村也抢不到甚东西,大旱两年,别说鸡,就是粗粮野菜都少见,南岛鬼兵大队人马就算把全村都翻过来,也抢不着能填饱肚子的吃食,要说是为了清剿新军吧?那新军的根据地在沁城县的最西边,而谷堆村这一带是在最东边,相互之间离得远得很…… 如果非要找个理由的话,也许就是后世的一些传言,说南岛人从小就被教育了,一衣带水的邻国地大物博,有最丰富的食物,最多样的出产,他们长大了,就要去邻国拿……因此南岛军队来了c国,那个劲头,恨不得把c国的每一寸国土,都细细用仪器检查一遍,凡是能拿的都拿走,拿不走的也要画在地图上,留着慢慢来。 但既然在村里抢不到粮食,他们自带干粮也是肯定的了。 而南岛鬼兵已经占了沁城县大半富裕的地区,自带干粮肯定不会是自己扛粮食,征召c国人当民夫那是肯定的。 这一袋子白面,据成年的大林自己推测,多半就是南岛鬼兵抓来的民工,被逼着给鬼兵们背着粮食走在山道上,说不准就有那胆大机灵的,趁着鬼兵们一个不注意,把背上的粮食往山崖下一扔,自己跳下山坡逃命去了。 李茹这只穿越的蝴蝶,有可能改变一点小事,但如南岛鬼兵扫荡到谷堆村的日期,肯定是改不了的,所以在时间线上,南岛鬼兵进山进村,也就是最近这些天了。 穿越回荒年这么些天,干旱蝗虫也好,狼和土匪也好,都没有让李茹有这种毛骨悚然,如临深渊的感觉。 蝗虫捕来吃,狼和土匪可以组织村民对付,但南岛鬼兵,那源源不断,倾国而来,有着近代□□全副武装的敌**队,他们语言不通,杀人如麻,贪婪成性,狡猾残忍远远胜过狼群和散兵游勇的土匪,就算李茹知道抗战还有两年,也没有完全的信心能带着小兰大林安然撑过这两年。 “娘,你咋不吃?” 围坐在饭桌前,小兰看着李茹迟迟不动筷子,就叫了她一声。 李茹这才从神游中醒过来。 今天的午饭是野菜饼子,杂粮米汤加上盐焗蝗虫,水煮青菜,算是荤素都有了。 量也不少,四个人九个饼,大林身为男孩儿食量大多了一个,汤更是随便喝的。 但都吃了好一会儿了,李茹看见孩儿们都一人只吃掉了一个饼,大碗里还剩下五个饼。那菜都只尝了尝。 “嗯,我想起点事情,你们怎么都不吃了。” “娘,咱家粮食也不多了,这几个饼留着黑来吃吧?” 绵花和大林两个,跟双贵简直是反着来的,大概知道自己是被收养的,特别懂事,抢着干活,不敢多吃,连带着亲孩儿小兰也跟着懂事好多,李茹看着就感慨心疼。 这两天,李茹家明面上的粮食,确实是不多了,怎么看,也坚持不到过年。 “不用,咱黑来再做新饭,你们都赶紧吃,吃饱了才有力气长大个做生活!” 李茹硬是把饼子塞给三个孩儿一人一个,把最后的那个也放在了大林的面前。 几个孩儿默默地啃着饼,吃得特别专注认真,掉下一点碎屑,都会拾起来吃掉。 其实这会儿的饭,少油少盐,特别好消化,李茹家的午饭,放在别人家算是很丰盛的了,可按饭量来说,也就是七八分饱。 李茹常觉得,食物一进了肚,不到一个小时就被消失得没了影儿,余下的时候就总是空空落落的,跟个无底洞一样。 要是能回到现代,李茹发誓,她再也不会浪费半点食物了。 一顿午饭就要吃完的时候,栓柱又来了。 自从跟李茹商量过预见灾年的大事以后,栓柱就有了个习惯,每天都要来李茹家里晃一圈,说上几句话再回去。 有些事,他不能跟家里的媳妇说,那就是个担不起事的,还是跟他二姐说上几句,这一天才能安心。 “来啦?” 李茹看见进院的栓柱,就跟一边的绵花说,“绵花去给你二舅舀碗汤。” 栓柱也不客气,就往椅上一坐,接过绵花递过的碗来,一边喝着汤,一边跟李茹说话。 汤一入口,这味道就不一样。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同样的粮食,他媳妇做的饭味道就跟他二姐做的不能比。 “这汤好啊!润瓷!比秀英做的好喝!” 小兰吐了吐舌头,“俺舅母熬米汤,往里头使气放糠放柿枷,稠是稠,味道太难喝啦!” 她舅母过日子太仔细了。 李栓柱听了嘿嘿笑,李茹挥了挥手,“去去!去院里头!” 把小孩儿都赶出屋,李茹就跟李栓柱说,“栓柱,我最近又做了梦,怕是不大好……” “啊?啊?” 李栓柱幸好喝得快,那一碗汤两三下就见了底,不然非得喷出来。 “又是土匪?” “不是土匪,是南岛鬼兵!” 李栓柱拿着碗的手就抖了抖。 身为穷山沟里的小老百姓,好多人别说不知道南岛这个国家,连自己是哪一国的都不知道呢。一辈子连村外的世界都没看过,就更不用说南岛鬼兵了。 但李栓柱好歹跟普通的村民不太一样,认得字,也认得好几个能人朋友。比如说东平村的那个好朋友,就跟他说过,南岛鬼兵个子矮,长得跟鬼一样,那手段也凶残的很,前一段时间还在城里砍了好多人的头,城东挖了个跟泊池一样的大坑,都被尸首全填满了。 “那,那,咱怎么办?” “咱,去南岭!” 不到万不得已,李茹也不想离开自己的房子和地,去那跟原始社会一样什么都要从头再来的南岭,但这会不做好准备,怕是要吃大亏,“这几天,就不要太节省,能吃就吃上,到时也有力气!” 王小兰两个饼下了肚,有点空又填了汤,觉得吃得饱,穿得暖,特别可意,她往灶房一看,绵花在洗碗,再往房后看,大林在劈柴火,她想了想,好像也没甚活儿了,就跟绵花说了一声,撒开腿往村里跑了。 李茹说小兰快成了快嘴霞的小徒弟,那是一点也不错,小兰性格活泼开朗,最喜欢走家窜门,听人家家里的老人讲各种故事,有的时候听得入了迷都不想走,最后还是到了饭时,人家赶她回家吃饭,这才肯回。 小兰去了邻居家看了小茧,知道小茧她娘今天吃不下饭,光能喝水,小茧要照顾她娘,肯定没时间跟她去玩,她一扭头又去了村西头的大柏树下,这几天大柏树老张家的大小事最热门,什么媳妇离奇不见,什么几百块银元都被卷跑了,好些人担着水回来,跑过大柏树下,都要站在那儿,说上半天才回。 所以淘气的孩儿没地方玩就往大柏树下去听一耳朵稀罕。 小兰才看见大柏树,就听见从大路上东边,走过来两个人。 前头领路的,是个东平村的汉们,身后跟着个年轻闺女,十六七岁,穿得破破烂烂,脸上血呼缭乱,光着脚,披着头,一边走,一边还抽抽着哭。 小兰瞪大了眼,看住了。 40.草芥 “老灯,你怎么来了?” “这后头的闺女是哪村的?这是怎么来?” “是呀!不是你做了甚坏事吧?” 谷堆人都认得这个东平村的汉们,李老灯,那可是东平村里有名的老光棍。 不过这李老灯为人倒也不歪,就是长得丑了些,家里头穷了些,这才二十好几了还没说上个媳妇了。 因此大家虽然这么问,其实也不相信这李老灯能做甚坏事。 那个哭得一哽一哽的姑娘见了这么些人,害怕得低下头,缩了缩脖儿,想把自己藏起来。 可是不知道想到了甚,又飞快地抬头,带着哭腔,一张嘴就是河东话,“俺寻俺娘,俺姥姥说俺娘就是到了河西哩,叫沁城县哩谷堆村。” 谷堆村人一听,都来了精神。 “你娘叫个甚?俺们村里的河东媳妇可多着呢。” “嗐,这还用问,肯定是西坡下窑洞小椿他娘!” 快嘴霞在这上头,那脑子是转得飞快的,早就把村里其他的河东媳妇都排了遍,可不就算出是葛仙芹了,她眼又尖,就把站在人堆二十步外,正准备悄悄走开的小椿他奶给叫住了。 “老姨,这肯定是你家屋的亲戚来啦,不信咱问问这闺女她娘叫个甚?” 大家伙顿时都朝小椿他奶看过去,这老婆儿一向脸色重,这会儿就更重了,但还是硬生生地咧开了嘴角,挤出一丝笑。 “嗨,是来,你这闺女,说说你娘唤个甚,也敢是记错了呢。” 闺女还没吭气,李老灯先说了话,笑嘻嘻地看着小椿他奶。 “老姨,就是来寻你家屋小椿他娘的,红英说她娘唤个仙芹,姓葛,可不就是你家的?” 快嘴霞一拍巴掌,恍然大悟,“哎呀,可不是来,仙芹嫂在河东那边还有个闺女呢,算算也该这么大了,哎哟!这眉眼!长得真像,孩呀!你这脸上是怎么来?在哪磕来?怎么就从河东过来啦?是一个人过来的?还是跟着人?怎么是老灯把你送过来?” 她一连好几句,就跟连珠炮一样,问得那闺女眼发懵,小椿他奶牙直咬,当机立断,一把拉住那河东闺女,另一手拉住李老灯,“走,有话先进屋里说!” 大柏树的村民本来就是路过看热闹,挑着担子的就赶紧往家送,暂时没活的就跟了上去。 打头的就有快嘴霞和小兰。 葛仙芹正在窑洞外的小菜地里头给菜浇水。冷不丁地就看见小椿他奶往这边过来,一双小脚颠得飞快,手里牵了两人,身后又跟着好几个,一时间就傻了,手里的葫芦瓢都差点拿不稳。 那闺女却是一眼就盯住了荀仙芹,直勾勾地看了一会儿,忽然就挣开小椿他奶,扑到了葛仙芹的怀里,响亮地哭出来。 “娘!我的娘诶!” 葛仙芹手里的葫芦瓢终于落了地,洒了她一脚水也没注意,怀里的闺女哭到第三声,葛仙芹也反应过来,这就是她撇在河东的孩儿! 娘俩抱头痛哭,好奇地跟过来围观的妇女们,眼窝浅的也跟着抹起了泪。 小椿他奶默不吭声地拾起地上的葫芦瓢,心疼地看着上头的小豁口。 然而让她心疼的可不光这一件呢。 望着坐在她家院里,抱着碗吃得头也不抬的河东闺女,小椿他奶强忍着心中的悲痛,把眼睛决绝地移开,可没一会又被吸了过去…… 这都是第三碗了啊! 她亲孙孙小椿也没舍得叫这么吃过! “嗯,水,姐,给你水……” 淘小子小椿本来正在地楞边发现了个田鼠洞,正两眼放光地跟小伙伴要直捣老窝,看看能不能弄点吃食出来呢,谁知道就见小兰喘着气跑过来,告诉他,他娘在河东那边留下的姐姐来了! 他才回到院儿,就看见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闺女,正坐在他家的石头桌前,大口大口地喝着稀饭,带着血和泥的大花脸上,还能隐约瞧得出来,果然跟他娘有点像。 他长了这么大都是独一个孩儿,他娘背地里也没少跟他说过他还有个姐姐的事,村里小伙伴大都是有兄弟姐妹的,特别是那些有姐的,还会给兄弟做鞋,他可羡慕啦…… 这不,他娘让他去打水给姐姐洗把脸,他就赶紧去了。一点也没发现,他奶的脸色跟锅底一样。 “这是你兄弟,唤个小椿,十岁了。” 葛仙芹倒是瞥见了婆婆的脸色,可也只能硬着头皮装没看见。 不管怎么说,亲闺女千里迢迢地来投奔来了,她能不给吃上一顿饱饭?好歹她在这家里头,没有功劳有苦劳,生了小椿,还天天做这么多活哩! 虽然是同母异父,也是亲的,可毕竟打生下来就没见过,姐弟见面,互相称呼了一声,就有点讪讪地,不知道该说甚。 送赵红英来的李老灯站在院里,好半天没他甚事了,就咳了一声,“老姨,仙芹婶,人送到了,俺就回了昂……” 葛仙芹还没反应过来,小椿他奶一个箭步就拦到了头里,“老灯!你先等等!这人是咋回事,你倒是说清了啊?” 这冷不丁的家里头就多了一张吃饭的嘴,家里本来就只能支到立冬的糠菜! 她一个老婆儿家,都快愁死了……这谁能乐意? 李老灯赶紧煞住了脚,挠着头皮,呐呐说,“这俺也知道得不清呀,俺就是见她,红英,还有一个河东闺女,被老钟婶婶和她儿掂着火柱撵在后头打,俺就拦了拦,红英说她亲娘是你们村的,俺就引她来啦。” 原来李老灯今儿早上只喝了一碗稀汤饭,肚皮空落落的不好受,就去他们村后山上转转,想着看能不能逮个野物,有顿肉吃。 结果运气真不赖,叫他拿石头打着了只野鸡,估计也是他瞎猫逮着了死耗子,平时拿火铳都打不着呢! 李老灯馋得口水直流,割了几根荆条把野鸡藏起,背上就往家跑,谁知道才跑到村边边上,就看见他们村有名的泼妇女,老钟婶带着他那个愣儿子,拎着家伙在追两个闺女。 那俩闺女,都是破衣烂衫,灰眉碜眼,一看就是河东上来的,先头大概是已经挨了两下抓挠,两人脸上都血呼拉碴的,看着怪伤的。 李老灯就上前拦了下,问个究竟,那老钟婶就横眉竖眼地指着两个河东闺女破口大骂。 原来老钟婶她家日子过得不差,还喂着两只鸡,她吃罢饭,削了些红薯皮去给鸡倒食,就看见这两个河东讨吃站在她家门口了。 “大娘,行行好吧 ,俺好几天没吃的了,能不能给口吃的?” 那俩河东讨吃一见了她就要上了饭。 老钟婶她家住在村子最东边,往年逃荒的河东人上来,都是先经过她家,有一年,有个河东女人差点把她男人给勾走,老钟婶本来就是村里妇女里头最有名的泼妇,这不就记恨上了河东人,尤其是河东女人! 这回一见两个河东闺女,老钟婶气就不打一处来,没好气地就要撵人。 “没有!快爬走!” 两个闺女也是饿得狠了,一个闺女就指着老钟婶手里的鸡食盆眼巴巴地说,“大娘,就把这些红薯皮给俺们吧?” 老钟婶呸的一声,“快爬走!俺家这是喂鸡的,没你们的份儿!” 两个闺女伤心地走开了。 也是饿得狠了,她们两个人走了没几步就看见一棵枣树,那枣子结了不少,都是小指头肚大小的青蛋子,她俩饿得急眼了就摘了一把,正吃着呢突然一根铁火柱从天而降,原来是老钟婶虽然骂跑了草灰闺女,可还有点不放心,就出了家门往外瞄,恰看见她们在偷自己家的枣吃,回去叫上她儿,拎着火柱就打来了。 老钟婶跳着脚,又打又骂,非要用火柱把这两偷嘴吃的贼嘴打烂,看她们还怎么偷? 要不是有李老灯拦着,这两个闺女还真是危险了。 就这样,两个人脸上也带了伤,瞧着又凄惨,又吓人。 李老灯好说歹说,才算按下了老钟婶,最后交出了他逮的野鸡,这才把两人救下。 把两个闺女带回了他家,他娘见她们这副模样,也吓了一跳,一问,就忍不住唾了一口。 “呸!老钟就不是个东西,手黑心黑,那枣树是她的来?那不是她家对门院老奶奶种的,被她硬是讹去了?” 带回的两个闺女都是十七八岁,他娘心里打了几个转,还是挺热情地给两个端了碗稀汤水。 这一问,才知道,她们俩是河东那边一个村的,那个大一点的,叫香草,小一点的叫红英。她们那个村,没粮食不说,还有土匪经常过来祸害,实在过不下了,只好几个人结伴上河西来讨饭。 红英是跟着她四叔,香草是跟着她亲娘,谁知道在路上她四叔就倒下了,走到两省交界的大山里头,又碰上了狼。 七八个人就只剩下香草她娘,护着两个闺女。 三个人一路乱跑,就跑进了一间破庙。 一群狼,少说也有十几只,那一只只的眼睛绿幽幽的,特别吓人,就把破庙的门给围住了。 41.命硬 破庙里的三个人都吓得混身瘫软,眼看着那群狼就要冲进来,就算香草她娘手里捏着一根削尖的木棍,就算两个闺女手里都握着石头。 用不了一个回合,她们三个就会变成狼嘴里的一顿美餐。 两个闺女压着哭声,香草她娘挡在闺女们前头,忽然也不知道哪里生出了一股力气,一挺胸膛,就冲了上去,冲着那一张张的狼嘴嘶吼。 “来呀!来吃我!吃我!她们还小,没肉!你们快跑!快跑!” 头狼被这妇女的疯狂模样也惊得楞了。 余下的几只狼围着庙门,正是一个扇型的包围圈。 头狼张开大嘴,獠牙白森森的,几滴腥臭的口水滴了下来,这个时候香草她娘的脖子离着头狼的牙齿也没多远了,香草她娘的眼睛里放出亮光,这个时候,好像被狼吃也不可怕了,反而想要扑过去,让自己填饱了这些狼,她的肉多,骨头也多,撑也要撑死它们!香草,香草就能逃出去了! 看着这个比自己还高的人,就要疯狂地扑过来的架势,头狼也有点犹豫了,弄不清这个敌人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说,这猎物反而变成了猎手? 忽然一阵长吼声,自打不远处的山岰传来。 头狼浑身打了个机灵,这可是比它厉害得多的猛兽! 头狼小心地往后退了一步,偏起狼头往远处观望,一阵山风吹过,头狼瞬间全身的毛都炸开,低叫了一声,带着它的同伴们,迅速地跑开了。 香草和红英互相看看,又懵又惊又喜,愣了一小会儿。 “狼跑了!” “狼不吃咱?” “娘!娘!狼跑了!” 惊喜的香草朝她娘扑过去,她娘却是扑通一声倒下了。 好些天没吃过多少东西,香草她娘已经是不行了,刚才那一下,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是回光返照。 香草和红英哭着在庙后刨了个坑,把她娘埋了。 埋她娘的时候,香草和红英都看见,有一只全身黑黄,带着花斑点的大猫从坡上头跳进林子里去了! “那是老豹!” “是不是那花斑点就跟铜钱一样?” “呀!真是老豹!咱村东边的深山里头,就是有老豹呀!” “狼怕老豹,要不是因为这,你们俩,就没了命了!” “我说咱村虽说来过一两回狼,可都不像外头的那些村说的,那狼成群结队的,大白天就敢扒门扒窗,跳进去叼走孩儿,有的大汉们去地都能被狼吃了,原来狼不敢往咱这片来,是害怕老豹呢呀!” 这回小椿家简陋的小院里头,不知道甚时候,挤进来不少的人。 就连村长王老屯,也不知道甚时候就悄悄进来了,背着手,腰里别着那只铜管旱烟袋,听到这会儿,就感慨地大声说,“要不说咱这几个村的风水好呢,有凤凰山神保佑,老豹不吃人,狼不敢过来,咱能享多少平安。” 深山里头有豹子,村民们都知道,不过很少有人见过,也没听说过谁家有人被豹子给咬死的,倒是冬天下大雪,天最冷的时候,偶而有人家的猪被豹子给拖走的,没想到,因为这个,倒是保佑了村子不受狼群的祸害。 听着老村长这话,来听稀罕的村民们纷纷点头。 妇女们又为香草娘抹了几滴泪,“这就是当亲娘的啊,为了孩儿连狼都不怕了。” 葛仙芹的眼光闪了闪,把脸扭开了。 当年不是她不想带孩过来,是她前头的婆家没答应啊。她跟的男人是家里的老五,上头还有四个哥,说是怎么都能把红英养大了。 哪知道,那四个汉们,说话就只剩下了一个。 自有热心肠的妇女发问,“老灯,那个闺女香草呢?就留你家了?” 说罢还冲着老灯眨了眨眼,老灯黑皮的脸上就透出了红来,“诶,诶,俺娘说她怪伤的,就留她住几天。” “昂,是来,留着留着就成了媳妇了?” 几个能说笑的妇女们打趣着李老灯,又同听了信悄悄进来的张桐材说,“桐材,你家屋恰好没闺女,白得个这么大的闺女,也不错!” 张桐材一张粗皮老脸上露出一丝笑,说着话还点了下头,“嗯,嗯。” 人来得再多,破旧的窑洞门前再热闹,也总有人散去,冷清安静的时候。 红英坐在小石凳上头,大气也不敢多出一口,死死地看着她娘。她娘葛仙芹眼巴巴地看着张桐材,小椿他奶也恶狠狠地瞪着张桐材,张桐材呢,蹲在院门口,两只枯瘦的大手抱着脑袋,谁也不看,就盯着泥地,好像泥地里开着花一样。 小椿虽然是男孩儿,特别迟钝,也感觉到了院里不同寻常的气氛。男孩儿做事向来简单,他一甩手,跑了。 他先头寻着的那个老鼠洞也不知道里头有没有东西,大壮他们挖着了些甚? 葛仙芹张了张嘴,倒底还是没把小椿叫住。 她哭丧着脸叫了一声,“娘……” 小椿他奶塌么着眼,跟没听见一样,抬起手捶了捶自己的老腰,就准备进窑里去。 他家的儿月都过成这样了,房都没有就两口窑,桐材两口俩住一口,她带着小椿住一口,再来个不亲的闺女,住哪儿? “桐材?” 葛仙芹又叫了张桐材一声,张桐材直起脑袋,慢慢地站起来,葛仙芹不敢大喘一口气,眼巴巴地看着他,张桐材揉了揉脸,“叫红,红英跟你住,我去大柏树下跟老哥住。” 自从来花跑了,老张那头都没人做饭了,偏偏也没了粮食,东拼西凑才在楼上翻出一袋陈谷子来,也是张桐材帮他推成了小米,每天去帮着熬上一锅,这会就是白干的了。 老张那模样,也就没多少时候了,他好歹也是堂兄弟,从前也在老张家挣过不少粮食,这会白干些活倒也没甚想法。 小椿他奶才将进门,听了就转头过来,拿手指着张桐材,“你去那院,要是过了病叫一家人靠谁呢!” 说着就瞪向葛仙芹,“就跟我和小椿挤吧!” 葛仙芹心里大大松了口气,赶紧讨好地冲着婆婆笑,“叫她睡脚地,铺铺就行,红英你天明早些起!” 红英赶紧点头。 实际上那小窑洞一眼就能看得出来,小得可怜,一铺土炕睡两人就有点挤,小椿又一年年大了,地上能过脚的也没多大地方,挤三个人是真不容易。 葛仙芹觉得不管怎么说,先住下再说,闺女也大了,托人打听打听,住不了多长时间就寻个婆家出嫁了就行了,嫁得近还能给小椿当个来往依靠。 小椿他奶也大概是想到了这个,这才勉强开了口。 一家人的气氛总算稍稍有点缓和,就听见院外脚步响,一个妇女笑咪咪地走了进来。 “仙芹嫂?听说你家来客人了?” 李茹手里端着一个大碗,就像是走家窜亲戚一样进了院,特别自然。 都在一个村,就算先前不怎么来往,但只要是有一方有意亲近来往,那也能热络起来。这些天李茹请葛仙芹来自己家里帮忙做过衣裳,做点甚吃的也悄悄给张家送些。 葛仙芹看见李茹手里的大碗,里头放的都是土豆,个头不大,可是满满的一碗,特别实受,这个时候,可没谁家舍得拿出这么多的吃食。 “二梅?就是俺在河东的闺女来了,也不是甚客,你这是做甚,快拿回,你家也难过哩!” 推让了一番,葛仙芹才把这碗吃食收下了,又推着红英,“快叫姨?这是你二梅姨,人可好哩,小椿在她那儿,可没少混吃的。” 小椿他奶的脸上也换上了笑模样。 二梅和她兄弟可都是能人,懂得那么多吃食花样,这年成再不好,都饿不着二梅这样的能干人啊! “二梅姨!” 红英站起来,怯生生地叫了李茹一声,注意力就被李茹送来的那一碗地豆吸引过去了。 满满一大碗哩,都是干的! 李茹也是听小兰跑回去当稀罕事说,这才知道小椿家从河东来了个姐姐。 这个赵红英,李茹也是知道的。 当年赵红英从河东逃荒到了谷堆村,还在小椿家住了几天,可是小椿家太穷了,自己一家人都养不活,再添一张嘴更是霜上加霜,没办法,赵红英就跟上别村逃荒的走了,这闺女也是命硬,一路上逃荒要饭,遇上过狼群,不知道为啥那狼也没吃了她,也遇上过人贩子,结果人贩子自己就被人打死了,她一路从河西最东边的沁城县走了好几百里,到了河西最南边的梧桐县,在梧桐县落了脚,嫁了个人家,生了孩儿,男人死了,又嫁,男人又死…… 赵红英一辈子活到**十岁,嫁过三次,都是男人先死。过得日子不能算好,可却一直坚忍地活着……乱世结束,日子好过以后五十来岁的赵红英还回谷堆村来认小椿这个弟弟,把自己当初逃荒的经历告诉谷堆村这边的亲友。 李茹也是想起了这位家族故事里提到过的老姑奶奶,这才拿了些粮食过来看看。 “仙芹嫂,你家地方不大,准备让红英住哪儿呢?要不去我那儿吧?俺家人口少,还能给俺做个伴。” 葛仙芹一家顿时都是喜出望外。 42.喜事 白天慢慢地短了。 李茹家吃晚饭的时候也比先头早了一会儿。 三个闺女, 一个小子, 再加上李茹这个大人, 不大的饭桌看着坐满了人, 倒是热闹得很。 红英在李茹家已经住了五六天了, 这位命硬的姑奶奶, 倒真是表现得跟普通的农村闺女不太一样。 李茹小的时候, 曾经看过个老电影,是讲的河东女人的, 那里头的河东女人就像是杂草一样, 不管去了哪里,只要有一个落脚的地方, 就能顽强的生根生芽,她们能干和男人一样苦的活儿,却比男人还有耐力和韧性。 赵红英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自打借住在李茹家里,李茹家扫地洗碗还有担水这些活儿就都被抢去了, 要不是大林坚持, 连劈柴的活儿都不保。 就在跟李茹家三个孩儿抢活的空余时间, 红英还趁着空, 活出了好几十块泥砖, 在另外三个孩子的帮忙下,硬是砌出了一个放柴火的小泥房,和房后小菜园齐整的泥墙。 李茹的老祖宗李梅是个心地善良的,要不也不会收养绵花双贵这几个跟她没血缘关系的孩儿,从现代来的李茹自认跟老祖宗相比,那是大大的不如,让她发一两回善心行,可要是长年累月,把一个孤儿从小养大,她自问就做不到了。 绵花是老祖宗已经收养的,她只能硬着头皮接下去,大林是她老祖宗,虽说就算李茹撒手不管,大林多半也和家族故事里头的那样,另有奇遇,最后也艰难地活下来,但既然她能给老祖宗提供更好的生活条件,身为后代子孙,也算是责任所在。 至于红英,说起来跟李茹也是有血缘关系的近亲,李茹在接红英到自己家住的时候也是稍微犹豫了下,但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给接到自己家里住了,在堂屋的一个角上用几块木头搭了铺床,还是张桐材和葛仙芹两口俩来给帮的,李茹这一开口,就解决了他家的大难题,两个现在看见李茹,恨不得离得三丈远就开始对李茹笑。 原先说好了,光在李茹家里住,吃还到张家吃,后来红英在李茹家里那么勤快,李茹就顺势让她在自家里吃早晚饭了,中午去张家,到底她只是个后世有血缘关系的,红英现在的亲娘还在呢,她也不可能把葛仙芹的责任都担起来。 因为多了一口人,李茹家晚饭的份量比先头,要差了一点。 李茹自己留神观察,发现除了小兰在她面前有口无心地嘟哝过一句之外,别的孩儿都没表现出来有甚不一样。不由得暗暗感叹,果然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一个个都懂事的让人心疼。 刚吃罢晚饭,葛仙芹就来了。 自从赵红英住到了李茹家,葛仙芹来的次数就比从前多了。 大概是觉得红英住在李茹家里,还吃两顿饭有些不算话,葛仙芹来的时候一般也不空手,不是带着一小把半青不红的酸枣,就是山沟里头才有的木瓜,虽不能顶粮食,也算是个能甜嘴的。 每次来的时候,看见李茹在做生活,就赶紧勤快地搭手帮忙。 今儿葛仙芹来的时候,李茹正在做鞋。 葛仙芹就拿了剪好的鞋底子,利索地替李茹纳了起来。 这个活儿正好是李茹怎么学都不到家的,有人帮忙,她正好省了事,去一边纺麻线。 俩人一边做活一边说话,说着说着就说到了红英的着落了。 “要不是你把俺红英领在屋里住,还管她两顿吃喝,在那头来,他奶奶可要多嫌个样哩!” 葛仙芹抹了抹眼角,想起那天的光景来,还觉得愁得不行。 闺女是千里迢迢的来投奔来了,可老张家的家底有多少,她心里清楚,一家人勒紧了裤腰带,大概马马虎虎能活过这个年,要是再多上一个,让谁少吃一口? 迟早小椿他奶就得大闹一场,到时候自己该怎么着?有本事硬气地带着闺女逃荒去? “咳,我看红英这闺女也能干得很,年纪也不小了,就在咱这附近给她寻个婆家,嫁出去不就行了。” 接了红英到自家,一开始李茹是有个模模糊糊的想法来着。 这个想法倒是跟绵花有关。 绵花是个腼腆又不爱说话的闺女,在老祖宗李梅身边的时候就是当成亲闺女一样养大的,本来说是给双贵养的童养媳,可双贵这小子不学好,不乐意养活这一屋子中小妇女,跑去参加了十三支队,当了土匪。 绵花当然也就不算是童养媳,变成了养女了。 等长大到十六七岁上,同村有户人家来提亲,老祖宗李梅觉得嫁到同村挺好,就答应了,还收了那家人两棵树当彩礼。 绵花嫁过去,一开始倒也不差,就是那家人心眼有点多,不想让绵花认这个不亲的娘,限制绵花跟李梅来往,不过绵花性格虽绵,但也有点拗,他们说归说,她该来往还来往。 没两年生了一个大胖儿子,再两年又怀上了,只可惜在生老二的时候,没生下孩儿来,没了。 故事里头没说具体是怎么没的,得了什么病,也没说是不是因为婆家苛刻,过了好几十年,细节都流失了。 但就从在现代看到的那些社会新闻里推断过去,李茹也能猜得出来,那家估计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绵花死了以后,那家人几乎就跟李梅断了来往。 这断了来往的意思,在村里,就是逢年过节不上门送节礼……故事里头还说了,那家人甚至还把当初的彩礼,两棵树,给要了回去…… 李茹不知道娶了绵花的是哪一家,不过只要等将来看有谁来提亲,彩礼是两棵树的就知道了。 李茹有一瞬间起了恶作剧的心思,就想将来把红英说给那家,看看会发生点什么?是谁命更硬? 但红英在自己家里住了几天,干活那么勤快,甚至连河西话都是努力地在学,不过七八天就学得有模有样了,这么能干的好闺女,凭啥要便宜了那家鸡贼的? 这不,这几天,李茹就在盘算着村里的小伙们,看看谁跟红英比较配。 李茹跟葛仙芹正说着话,外头就听着快嘴霞的笑声。 “哟,你们在屋里头热闹呀?” 快嘴霞进了屋,小闺女们抢着给她倒了碗水。 快嘴霞难得地夸了闺女们一句,“诶呀,二梅你可真有福气,有闺女就是和没有闺女不一样,我在屋里,都是我伺候他们爷仨,有谁给俺倒个水递个饭来?” 等闺女们出了堂屋,快嘴霞看了眼葛仙芹,就到坑上坐到了李茹的旁边。 “二梅姐啊,我这回可是给你说喜事来了。” 李茹心里一动,说曹操,曹操到,难道说绵花的亲事就是这一桩? 葛仙芹看快嘴霞那意思,好像不想让她听见,就站起来准备走,“哟,那你个说话吧,我哪天再来寻二梅。” 李茹笑着把她拦下,“没事,都是一村人,有啥话不能听,红霞你说吧。” 快嘴霞眼睛转了转,“那行,你不见外,那我也不见外,二梅姐呀,你是一家有女百家求,这不,有两家人都托我打听你家绵花哩!” 两家? 李茹愣了愣,“怎么有两家?都是谁家?” 快嘴霞一拍巴掌,“一家咱村的,一家外村的,唉呀,二梅姐你可真有福气,还能挑女婿哩!” 这本村的,就是村东边石头院姓张的一家,他家有个二儿保柱,今年已经十六岁了,他娘这两年一直在寻摸着儿媳妇,也没有合适的茬儿,这不,自打双贵没了,他娘冷眼旁观,觉得绵花长得还可以,又老实听话能干活,就相中了绵花了。 那外村的,就是借住在村庙的刘老杈一家! 快嘴霞热心地替李茹分析着。 “说起来,这两家可真都不错。石头院保柱,那小伙长得机灵着哩,他娘他达说了,这会都是荒年也没甚粮食,他家也拿不出甚好东西来,就是他爷在房后种了几棵树,都几十年能成梁了,到时候就给你家两棵,不管是你家拿来修房,还是卖给旁人都行……不过就是这会儿两人年纪还小,他娘说是先订亲,等过二年再给他们办事。” 李茹听着就乐了。 合着这是空手套白狼啊! 先不说那树能不能得着,就说是先订亲这回事吧,要真是有诚意,知道绵花的情况,不该早点把闺女娶过去养着吗?这还非得等到李茹这边给养大了,才办事接过去给他家生儿育女,这算盘打得咋这么响呢?哦,等娶回家去了,就以不是亲的为名不让认娘家,还能省下四时节礼和孝敬老人的工夫,合着好事全让他们给赶上了? 从前老祖宗没识破这家人的鸡贼,可李茹却是早就在这儿防备着呢。 “哦,那倒是也不算差,刘老杈家呢?他家是怎么说的?” 快嘴霞挤眉弄眼,“他家倒是说了,他家孩儿也不小了,他家人口又少,能早点娶媳妇就早点娶,他家愿意出五十斤粮食!” 快嘴霞说着自己都有点妒忌了,那可是五十斤粮食呢啊! 第43章 逃命 一家是两棵树,另一家是五十斤粮食,要不是在荒年,当然两棵树更值钱,而且石头院张家是本村本土的,那家人都挺能,结个亲家当然不差,更不用说这绵花本来就是收养来的。倒是比刘老杈他们一家孤零零地单门独户强得多。 可这不是在荒年呢么? 树又不是急用的东西,荒年过不去,人都活不成还修甚房? 要是让快嘴霞来选,她也是要选粮食来。 在李茹心里,这还用选? 首先那不地道的人家就能排除在外,绵花这软脾气,就得给她寻个脾气好的婆婆。 这会儿可不是现代,就算公婆脾气有毛病还能分开小家自己过,如今的谷堆村,家家户户都是婆婆当家,新媳妇熬不上个十几年,是甭想翻过身来。 刘家杈一家算是被李茹给影响得改了命,刘家的小子个子高高的,也是个能干活的孩儿,李茹倒是挺看得上的,不过么,“这两家都不错,可是绵花年纪还小呢,才十三岁,刘老杈家的孩儿不是都十八岁了?年纪差得有点大……” 李茹说着就去看葛仙芹,葛仙芹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跟着胡乱点头,“差了五岁呢……”忽然看着李茹就愣住了,目光闪了闪,看看李茹,又看看快嘴霞。 “那石头院张家呢?玉桃嫂嫂可是说先定亲,过二年再办事。” 快嘴霞说得热心,心里可是直歪嘴,玉桃两口俩倒是会想,这会儿粮食不够吃,就先不办事,等绵花长大了,过了这个荒年了再办事,能省下多少粮食?但为甚他家不干脆就过二年再寻人订婚呢?还不是怕到时候附近的好闺女都有了人家,他家吃了亏?这算盘,打得巴巴响咧! 李茹笑了笑,“如今这兵荒马乱的,又没粮食,又闹土匪,听说那南岛鬼兵占了县城,不知道甚时候就要到咱村了,咱小老百姓,过一天算一天,谁知道还能不能活过二年呢?我家孩儿还小,要树有甚用,又不修房,等过了二年以后再看吧?” 快嘴霞左手握着右手腕子,就往腰上一搁,嗨了一声,“二梅姐,你这是两家都不同意?” 她可是满心热火着来,要挣一份媒人礼呢。 李茹却笑了笑,指指葛仙芹,“诶,我倒是知道有个好岔儿,跟刘老杈家的孩儿最相配。” 快嘴霞顺着就看见了葛仙芹,眼睛顿时一亮,一拍巴掌。 “照呀!你家的闺女多大了?” 葛仙芹赶紧说,“十六,十六零八个月了,说话就十七了。” 她这个河东来的闺女,长期住在李茹家,吃人家两顿饭也是不算话,况且就算一天只在张家吃一顿,那也是她受着多少难为呢,这要是能赶紧寻个好婆家,不就有了着落了?这要是站稳了脚跟了,自己有点甚事,还能去寻闺女和女婿呢! 快嘴霞一把就拉住了葛仙芹的手,“差一岁多!你家红英跟刘老杈家的孩儿,真真是天生的一对儿!” 反正刘老杈家就是要赶紧娶个儿媳妇,红英和绵花都是住在二梅家的,换成大的还能早点办事生孩儿,更好! 刘老杈家那边,虽然住的是破庙,可这一家人都是壮年,有的是力气,自从搬过来,就把破庙正殿后的两间小房修得整整齐齐,放上搬过来的家当,看着倒也像个样子,比张桐材家都只好不差,他们来的时候是背着粮食过来的,刘老杈也参加了巡村队,为了给村里示好,表示不领那每天的口粮,村民们都觉得他会为人,说起来都夸两句。 自打听说了土匪祸害几个村的事,全有跟土匪勾搭以后,刘老杈两口俩每回说起来,都是后怕得不行,他们跟全有可是有仇的! 幸好是听了李栓柱的话,赶着搬了家,不然这会儿一家人都没了命! 庆幸了以后,又想孩儿也大了,不如叫他赶紧成亲办事,说上个媳妇,若是老天爷保佑还能生多生几个孩儿,让他老刘家也人丁兴旺,再不用怕被人欺负。 刘老杈觉得这回全亏了栓柱,就恨不得跟栓柱结个亲家,可是栓柱家就俩男孩儿,倒是二梅家里,还有两个闺女呢,那小兰太小,况且村上人都说,二梅捡了小高村大林回来,是当上门女婿的,所以他们就想到了绵花。 但快嘴霞传回话来,说是二梅说绵花还小,倒是红英的年纪正好,她娘葛仙芹也愿意,刘老杈两口俩一盘算,这也挺好啊! 村里有些富裕的人家不愿意娶这样逃荒来的河东媳妇,觉得没个娘家也没陪嫁,那些穷人家就不讲究这些,更何况刘老杈也是河东来的。 两方都愿意,又赶上荒年,什么都办得又快又简单。 刘老杈现去后山上,想方设法打了只野兔回来,炖了汤,再配上野菜和玉米面的饼子,请了张桐材一家,快嘴霞这个媒人,还有村长和几个老人,再加上李茹和栓柱,吃了顿午饭,就算是办了酒了。 在李茹家住了半个多月的红英,穿上李茹和葛仙芹一并给她做的新粗布衣裳,拎着个小包裹,就走去了破庙,从此算是老刘家的人了。 李茹冷眼旁观了十来天,见她跟刘家三口人都处得不错,有一回她去破庙窜门,见他们吃晚饭,都比小椿家的强多了,红英脸上的笑显得更自然更欢畅了。 想想也知道,先头在李茹家里,就算李茹家的人都没说过甚,毕竟是寄人篱下,小心翼翼,不像现在,可是正经老刘家的小媳妇了。 因为在李茹家吃住过那些天,红英见了李茹,比见了她亲娘还亲近几分。甚至还要认李茹当干娘,李茹当玩笑似的应了。虽是李茹没怎么当回事,但在村里的干娘,那可是一门正经的亲戚,四时过节都要上门走动的,李茹这回,算是又多了一个闺女。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虽然也有传言过来,说是城里人怎么过得水深火热,南岛鬼兵又杀了多少人,哪里又闹了土匪,狼群又怎样祸害得城郊老百姓家家死人……谷堆村却是要平静得多的,好多村民心里庆幸,就觉得可能咱这地方两省交界,偏远得不能再偏,大摸约那南岛鬼兵是不稀罕来咱这块地界了……又没吃又没喝,也没金银财宝,来做甚呢? 哪知道这天好多人家才吃罢了早晨饭,就瞧见烽火台上的那颗报信的树倒了,另一头还着起了大火,黑烟冲天,就是再瞎的人也能瞧见。 天天说狼,这狼真的来了,村民们却是一时间傻了! 家里最紧要的家当,那是老早就收拾出来的,可拎起了包袱,担起了箩,村民也舍不得走,来的是土匪不是?要是土匪,咱不能跟他们打? 凭白咱跑了,把家白白地敞给那些强盗,咋能舍得哩? “快跑!快跑!还愣着干甚哩!” 原先守在烽火台的村民们,脚上跟踩了风火轮一样,跑得比飞还快,边跑还边高声叫嚷。 “来的是些甚人?有多少?就把你们吓成这样?” “天爷呀?还不快跑还磨叽甚呢,这回是鬼兵,是鬼兵来了!那穿着黄狗皮,黄狗帽,背上扛着枪,一队队的,看到了头,看不到尾,再不跑快些,是想让鬼兵砍头哩?” 那从烽火台上飞奔下来的村人甩开了拦着问的人,十万火急地往自家跑去、 终于来了! 可以说李茹自打穿越来以后,最担心的就是这个,眼下终于来了,反倒是有点尘埃落定的踏实,按照先头在家里演练过的那样,招呼上几个孩儿,拿着东西,就往谷堆村南边跑。 南边山高路远,鬼兵们一时不会想到那儿,他们可以先跑到过去,观望一番再做打算。 李茹带着三个孩儿逃往南边的时候,就看见村里各家各户,老老少少,都是哭得哭叫得叫,有哇哇哭的小孩儿拉着爹娘的手,生怕自己跟不上步子。 也有被儿孙背着的老人叫放下自己,说是死也要死在自家房里。 先时村长王老屯找了村民们来开会,就提醒过大家,万一真到了万不得已逃命的时候,大家就赶紧往深山老林里头跑,这鬼兵来了,谁也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下一步要去哪儿,所以就只能碰运气了。 这会谷堆村将近一百来户人家,扶老携幼,挑担背筐,浩浩荡荡地朝着东南北三个方向逃窜,鬼兵打从西边来,这个大家都已经知道了。 出村的时候,李茹看见了栓柱和锁柱两家,不由得松了口气。 等到上了山路,离村有七八里地时,眼看着锁柱一大家子就要往相反的方向跑,栓柱赶紧叫了一声,“哥,嫂,去东边怕是不行啊。” 锁柱比李梅和栓柱都大了十来岁,都是爷爷辈的了,他媳妇和儿媳妇都是东平村的人,这不,眼看着南岛鬼兵就要往谷堆村来了,他们先想到的就是去东平村躲躲。 第44章 流浪 李锁柱稍一犹豫,他媳妇就风风火火地拉着他往东平村方向走,“这是甚时候,还顾得上说些淡话?再不快些,命都没了!” 李锁柱一大家子人,几个儿女也都拖得拖,拽得拽,把个老汉就架走了。 李栓柱一句话都没落着说全。 锁柱一大家别看人多,那速度却快得很,没多一会儿就已经走了几里地了。 锁柱他媳妇这才放开,对锁柱迟来的几句埋怨直当听不见。却是跟自家儿子直使眼色,心里都很庆幸。 话说她对李栓柱就看不大上眼,没多大本事倒是能上窜下跳,一会出个主意,就显得他能一样?给自家捞了甚好处了?还有小姑子李二梅,一个寡妇人家,就不能老实在家窝着,一会儿捡个孩儿,一会又接个闺女,自己都还要两个哥接济呢,还要贴着粮食养外人! 嗷,就显得她李二梅是菩萨心肠啦? 这回鬼兵进村,这逃命的关头,她们去东平村本来也是投亲靠友的,可不想自己一大家子还没弄好,还要去照看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 李锁柱被生拉着的那会儿,栓柱跟李茹都懵了几秒钟,栓柱张了张嘴,又叫几声大哥,但终究是没甚用,李茹叹了口气,“咱走吧!” 李茹也不知道这个老祖宗的大哥后来怎么样了,故事里几乎没提过。在这种紧急关头,也未必李茹他们选的去南岭方向就一定是最好的,就由他们去吧! 谷堆村的人四散奔逃,逃进山的,跟逃往别村的,大概是□□开。 而往南边深山里逃的,也就是三四家,李茹和栓柱两家人,还有刘老杈一家。 刘老杈一家是跟着栓柱一家的,自从小回听了栓柱的话,逃过一命,刘老杈把栓柱看成了贵人,这会儿见他们往南跑,也跟着往南。 葛仙芹则是看着她闺女婆家往南跑呢,她男人不在,正是六神无主呢,就带着小椿也跟在后头,小椿他奶虽说是一双尖尖小脚,可跑起来的速度也不慢,一边跑还一边骂,“啊!桐材啊那就是个死受的傻货,这命都快没有了,还惦记着旁人呢!” 原来他们听了信儿往外跑的时候,张桐材才跑了两步,就想起大柏树下还病着的他堂兄老张了,张桐材就让老娘和媳妇孩儿先跑,他去那院里叫老张。 小椿他们一家三口,站在山坡上,伸长了脖子往下瞄,眼瞅着隐隐约约地都能看到那身穿黄狗装的人影都在大路上冒头了,一颗心扑通扑通地直跳。 小椿张嘴就要叫,他奶一把就捂住了他的嘴。 这要是被鬼兵们瞅见了,万一就追过来可咋办? 就在一家人的眼睛都快望穿,心都快从嗓子眼里头跳了出来的时候,张桐材才气喘吁吁地从另一边的小道爬了上来,三口人顿时又惊又喜,总算放下了心。 小椿他奶恨恨地下手捶了张桐材的脊背两下,“赶紧走!” 张桐材理亏,抹了把汗,赶紧背起了他娘,招呼着媳妇孩儿,就迈开大步就往深山小道上跑。 一路上也顾不上多说话,眼瞅着再往回看,连谷堆村的影儿都看不见了,前头倒是隐隐约约地看见了几个人影,细看可不正是李栓柱二梅他们。 见着了同村人,这紧绷的弦才算松了下来。 小椿他奶让桐材把自己放下来,这老婆儿一下到地上,就掉脸捶了桐材一顿。 “啊!你个傻货,人家都拖家带口的跑了,你可倒好,老娘媳妇孩儿都不管了?你是想让小鬼兵们砍头呢,啊?” 桐材左躲右闪,满脸不自在,“那,那我不是想着大哥他病着呢,也不知道信儿,看能背就背他出来。” 小椿他奶骂他,“那你背的人呢?” 桐材挠挠后脑勺,“我好说歹说,大哥就是不走,说是死也要死到自己家的房里。” 他真是一片好心来着,可老张大哥那走一步三摇晃,说句话咳一通的模样,也确实是不中用了……唉,来花那女人真是…… 小椿他奶呸他,“人家不走,你还啰嗦个甚呢?你就不怕你老娘和媳妇孩儿跑不动,落到小鬼兵手里头?” 又向另外三家人表说他,“你家说说,是不是这个理儿?这孩打小就是个死心眼儿,不会拐弯!” 两家的媳妇都来劝她,“老婶,快不要气了,不管咋样,咱人都好好的在这儿呢……” 暂时逃出了鬼兵的阴影,四家人都松了口气,但想到被抛下的家当和房子,又都打心里升起栖惶。 这南边的山岭在一处半坡上有个不大的山洞,四家人商量了一番就打算今天在那山洞里过夜。 这个山洞虽然离村比较远,但像栓柱和桐材他们在去远处割荆条和砍柴的时候都是路过的,大家伙走了快四五里地的路就到了那山洞。 幸好这山洞平时砍柴人也会路过,收拾得倒还干净,还有垒起来的简易灶,倒是个歇脚的好地方。 在洞外割下几捆草,铺在洞里头,再铺上匆忙间背来的被子,几个男人轮流在洞外头观望着动静,留在洞里的人就坐在被头上,这会才算是回过魂儿来。 “这天杀的鬼兵,好端端地来咱这谷堆村做死呢,咱村是有金呢,还是有银呢?” 小椿他奶搂着小椿,咬牙切齿地骂着鬼兵们。 她是腿脚好,能跑得动,孩儿是个孝顺的也能背得动她,刚才兵荒马乱的,她这会儿回想起来,就有好几家,家里的老人就没出来! 村里的老人一年比一年少了,碰上灾年,就算是孩们还算孝敬,那老的也不舍得自己吃上粮食,还不是省给小的?这回鬼兵进村,说不定那些自己腿脚不方便的老汉老婆儿们,就自己先一根绳子上吊了,也省得给儿孙们添麻烦。 “俺在来河西的路上,听人说过,那鬼兵吓人很,不光是抢金银财宝和粮食,还抢人哩!” 红英坐在她婆婆身边,虽也是一路逃难,倒是显得沉稳,大概是从河东逃到河西,一路见识得多了。 “抢人做甚哩?” 小椿挺想跟他达一样,在洞外头放哨来着,不过他奶奶搂得他死紧,不让出去,他就只好坐在洞里头听大人们说话,这会儿就好奇地发问。 “是不是也跟那会儿土匪骗二蛋一样,让人入伙哩?” “那才不是哩!这鬼兵跟咱们不是一个国的,他们说的话,咱听不懂,咱的话他们也不懂,他们住的是海里头的小岛。” 身为在场最为见多识广的栓柱就开口给在场的孩们普及着鬼兵的事。 这鬼兵进村,大人们吓得魂都要丢了,年纪小的孩们倒是激动多于害怕。 小兰好奇地问,“那话都不懂,他们来咱村干甚来啦?抓人是要回去吃人肉吗?” 栓柱沉默了一小会儿,才说,“跟吃肉也差不多了。” 他是听说过,鬼兵们除了搜刮钱财以外,杀了好些人,也抓了好些人,被抓的那些男人,就是去做苦工,有修炮楼的,有给鬼兵们背东西的,还有去下黑煤窑的,至于女人,被抓去了还能有好?这些就不用跟孩们说了,看吓着她们。 在场的孩们都不由自主地抖了下,显然被吓得不轻。 “那咱村的人都跑了,他们,他们会不会进山来追人?” 栓柱媳妇秀英一手拉着一个儿,仿佛这样才能让她少点害怕。 山洞里的人都没说话,这谁知道呢? 按说谷堆村这么偏僻,快一百年了,也没见过官府的人来过,唯一见过的就是那个坐着滑竿的阔太太,那穿着丝绸绣花鞋的脚踩在村里的泥地上还没够半天就走了。 这鬼兵们不知道是要做点甚呢,才这么不计工本地往深山沟里头来? “这该是不会,咱这山高路远沟深,他们是外地人,又不知道地形,知道哪有人哪没人?要是不分开,他们那么大的动静,咱村人会看不见?还不早就远远跑了?要是分成小队,在这山里头不摸地形,就不怕被咱山里人抽冷子打死?” 李茹这时就冷静地开了口,给被吓得不轻的大家伙鼓气。 什么叫农村包围城市,什么叫山地里打游击,就是说的这个了。 在这崎岖山路里,什么大炮汽车都用不了,鬼兵也一样是靠着两条腿儿,那鬼兵的爬山本事能比得过本地山里人? 记得在现代的时候,李茹看过一部南岛电影,里头出现一个小山头,就把一干人物给骄傲得不行不行的,动不动就全南岛最高之类的,仿佛爬上了山头就是多了不起的伟业一样,看看海拔,看看相对高度,对此李茹只能表示呵呵。 “就是就是,咱跑得那么快,鬼兵们肯定追不上!” “要真有鬼兵再来追咱们,咱就想个办法打死他们!” 几个男孩顿时都被鼓起了劲儿。 “看把你能的!” 小椿他奶点了点小椿的脑门,心里倒也不那么堵得慌了,悠悠地说,“我看他们不能就住下不走了,吃没吃,喝没喝的,他们不能就是为了来过咱老百姓的穷日子?咱等他们走了,再回村!” 第45章 能回 窗外有风吹过,屋里又黑又小,他躺在冷冰冰的土炕上,听到有杂乱的脚步声,有瓷碗摔碎的声音,还有猛然拔高的哭声,又被突然掐断。 还有一串串他半点也听不懂的粗蛮喊叫声,这就是南岛鬼兵? 他知道自己快要不行了,他这会儿呼吸困难,胸膛就像被冷灰湿柴塞满了的炉灶,有一点热气也快要消散了。 他这痨病,得了有好几年了,这个病,治不好,又过人,如果是好年成,他还存着花钱买命的心思,可如今,就算是手上有金山银山,也买不回他一条命。 更何况,他手里的金银,早都被来花给带走了……只有,只剩下…… 猛然间院门被人一脚踹开,一群人冲了进来,他好像看到了那衣裳上的土黄色,紧接着一个人影就冲进了屋里。 “姓张的,你要是识相……呀!” 最先冲进屋的那个人影儿,一句话都没说完,却是一脚就踢到了个什么东西,却是洒了满地,腥臭难当,显然是个里头装满了东西的马桶。 那人赶紧往边上跳脚,指着炕上的人影破口大骂。 “你是想死……” 他骂着骂着才觉得不对劲,那炕上的人,身上穿得齐整,可是面如灰黑,眼神涣散,一看就是有出气没进气的了! “他娘的,姓张的,你把话说完了再死!” 那人也顾不上腿脚腥臭,一把就扑了过去,揪住了炕上人的衣襟,拼了老命摇晃,这一边摇就一边心惊肉跳。 他娘的,他可是领着任务来的,万一太君大人嫌弃他办不好事,他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 他死命的摇晃了好一会儿,总算是有点效果,那炕上的汉们睁开了眼,张开了嘴。 他惊喜得嚷嚷,“姓张的,那东西!那东西在……” 他正说得急切,冷不防那老张,脸对着脸,眼对着眼,就喷出了一口浓痰。 这浓痰,又腥又臭,还带着血丝,就正好淋了他满头满脸! 这恶心还是小事,关键是他骂着晦气的时候,忽然想起那妇女说过,这姓张的,可得的是治不好的痨病,过人! 他扎着两只手,慌里慌张地只顾擦脸,也就放开了老张,老张瞥了他一眼,就向后倒回炕上,吐出了在世上的最后一口气,嘴角露出了笑,他得的是痨病,真他娘的不歪! 那人好不容易才擦干净脸,这会再抬眼一看,当真是七窍生烟,这狗,日,的,死也死得不是时候! “还笑,笑你娘的……” 那人挥了拳头要打,想到过人的病,倒底还是没敢下手,就听得身后有怪腔怪调的声音传过来。 “田来财,你问出来没有?” 一个矮个中年汉们站在门口,穿了身黄狗军装,皱着眉头,捂着鼻子,嫌弃地看着田来财。 田来财缩着头,哭丧着脸,“太君,这个人,他死了!” 眼瞅着那中年军官脸色就要变,田来财赶紧补救,“太君,不过,据这人的媳妇说过,他手上那个宝贝,不是还在凤凰顶,就是在这间院子里头!” 那中年军官一挥手,嘴里发出一串急促的号令来。 就有七八号端着木枪的鬼兵,驱赶着十来个民夫进了院,让他们去清理小黑屋。 如今干旱,担水都在后山的泉水处,就有井,也几乎快旱没了水,本地人都知道这个,但这帮外来的鬼兵又哪里知道,还是田来财脑子转得快,马上就想到了去各家各户的灶间,做饭的水缸里头总有些水的,鬼兵们役使着民夫,在谷堆村各家各院里头进进出出,那些锅碗瓢盆,不知道打翻了多少,这才凑出几桶水来,把那死了人的小黑屋勉强冲刷一遍。 虽然看着不肮脏,但那气味还是熏人。 中年军官眼珠子打了好几个转,下令让民夫们都闪开,自己的兵进去搜翻…… 这屋子虽然看着不起眼,又臭气熏天,可那稀世罕见的宝物,就说不定藏在了这里……眼看着他们大将军的生日马上就要到了,要是能找到这田来财说的那宝物,献给大将军……他就不会只是个不起眼的小战区的区区队长了! 鬼兵们占了谷堆村,并不像村民们盼望的那样,只是来扫荡一下,看着没甚么油水,又没吃少喝的,就能自己走了。 他们不但占了谷堆村,还把谷堆村四周能看到的村子,通通扫荡了一遍,小高村已经是空村,不坡村和西王庄的人也都跑得差不多了,东平村就遭了殃。 东平村并没有像谷堆村那样有个在高山顶上的烽火台,就算是谷堆村人都逃到了东平村,带来了鬼兵们来扫荡的消息,东平村人没有亲眼见着,总有些心存侥幸的,有一小半的人家就没逃跑,结果被南岛鬼兵们给杀得几乎都绝了户。 谷堆村民们四散在深山沟里头,天气一天天的冷下来,日子也更难过了。 四家人住在南山的山洞里头,只能说是勉强过着儿月。 李茹从现代穿越到谷堆村的时候,那生活水准的落差也是好一阵才能完全适应了,然而露宿在山洞里的日子,跟在村里住的时候比起来,那又是好大的落差。 但李茹居然也就这么捱了下来,可见人的潜力是无穷的。 这期间,几家人虽是住在一起,但各家吃各家的,偶然合力逮着了甚活物,比如说蛇呀,野兔啊这些,就一家分上一点,吃饱是不可能了,但好歹能不饿死。 李茹跟李栓柱也偷偷地往南岭去了一趟,从当初埋粮的地方取了点吃食出来,算是顾住了嘴。 李茹其实在自家房后的各处隐蔽地方也藏了些粮食,跑的时候却也没取,一个是时间来不及,二也是想着就算都带上,谁知道会是个什么情形,不管到甚时候,还是要有些底气才好。 南岭上段家一家人倒是好端端的在那儿,听了李茹和栓柱带来的消息,越发的不敢出山,段家人还邀请李茹和栓柱也来住,李茹和栓柱商量了一番,还是暂时没去。 毕竟,这南岛鬼兵不知道甚时候就走了,他们要是住在南岭那么远的地方,不知道信儿,万一南岛鬼兵退走了,他们又没赶上回去,谁知道家里会不会给旁人就占了去? 而且也还有另外两家人在,总不能把他们给丢下吧? “咳咳……” 山洞里头地方不大,就算是点起炭火,也是又阴又凉,小椿他奶本来年纪就大,天天睡在山洞里头,就算是桐材孝顺,尽量给她铺的草最厚,盖的也先紧着她,老婆儿还是着了凉病,一咳就是好一会儿。 “奶奶,喝些水吧?” 小椿把放在炭火边上温着的水碗递给他奶,他奶接过了粗瓷碗,朝他摆手,“你快出去,出去!” 人老疑心重,她这几天就觉得头重脚轻,咳的时候整个胸口都有嗡嗡声,老婆儿悲观地想,估计她是上了年纪,得了大柏树下院里老张那个治不好的病,怕是活不成了。 她就不肯跟小椿离得太近,到了夜里,也要一个人睡得远远的。 她一把年纪了不要紧,过给了孩儿可怎么呢? 小椿出了山洞,站在洞口,抹着眼泪。 这要是在家里头,怎么也能给奶奶熬个热稀饭,多捂上几层被子发发汗,说不定就好了呢,那大柏树下大伯喝的药,也能讨上点给他奶奶喝,这会眼看着他奶的病,一天天重了。 李茹带着几个孩儿在附近挖野菜,这边的山坡离村里远,野菜倒是长得绿油油的,眼看着天气渐冷,过了这个秋天,这些绿叶菜就再也没有了,能趁现在多补充些,就尽量着来。 因为先前就为逃荒做了准备,李茹担心孩儿们生病,就带了些干姜片和常用药材,至于那在野地里都能找得着的柴胡,黄芪,蒲公英之类就没准备,这回小椿他奶生病,李茹也拿出了姜片煮水给她喝,却是没起多大作用。 看着小椿抹眼泪,李茹给大林小兰使了个眼色,这两人就一左一右地过去,拉着小椿一起挖野菜了。 其他的人也都没闲着,葛仙芹和秀英两个妇女结伴在坡上采着山里红和酸枣。 桐材去了谷堆村那边,偷偷地打探,看那些南岛鬼兵们走了没有。 栓柱和刘老杈一人扛着一只火铳,一边用带着的镰刀割荆条,一边还留出一只耳朵来听着北边的动静。 快到晌午时,妇女们停了手上的活计,就准备回洞里做饭。 他们现在一天就吃一顿,黑来不敢生火就怕被那鬼兵们瞧见。 忽然听见坡下有人咚咚地往过跑,不管大人还是小孩都警觉地望过来,看着身法熟悉,是桐材这才都放了心。 “快,快准备准备,鬼兵们走了!咱能回村了!” 张桐材跑得气喘吁吁地,脸上激动得眼泪都下来了。 这些遭雷劈的狗东西,可算是爬走了! 再不走,到了冬天,他们这些人住在山洞里不被饿死也冻死了! 第46章 悲惨 他这话一说,坡上坡下的人都愣住了。 还不等大家伙表达自己的惊喜,小椿他奶已经扶着洞壁出来了,急吼吼地逮着桐材就问,“真的来?那些天杀的鬼兵真的走了?” 桐材连连点头,“看得真真的,那些鬼兵都往西边去了!” 他本来也没报多大希望,就是不死心地每天藏在山坡的树丛里,往下头的村子瞄上一眼。哪知道这一回却是大不一样,那些穿着黄狗军装的南岛鬼兵排成了队,扛着木仓,就往他们来的方向去了。 要按照他的猜测,多半是在谷堆村这种偏僻地方没捞到什么油水,村里的老百姓都跑进了深山,壮汉他们抓不到,村子里就剩下几个老的,对这些南岛鬼兵又没甚用,这不,折腾了快一个月,总算是走了。 他趴在山坡上,不错眼珠地盯着村子一顿饭的工夫,都没看见村子里头还有活人的动静,就知道,这些鬼兵,是真的走了。 当然了,打从西边传过来几声回荡在山间的枪响,就不知道是什么缘故了。 “那,那咱快回村?” 秀英激动得就去寻她男人,她家在谷堆村不算是最富的,也是数得上来的,逃跑时匆匆忙忙,多少值钱的家当都没带上,不说箱笼里头的那些被褥衣裳,就是灶房里的锅碗瓢盆,水桶水缸,那都是钱啊! 这些东西鬼兵们也不至于千里迢迢的走山路,还要抢走普通人家这些东西,可要是他们不赶紧回,万一被旁人动了心思,从她家里把东西一拿,她还能去哪说理去? 栓柱把镰刀往裤腰带上一别,跟刘老杈扛着火铳,三步并两步就到了山洞口,看秀英这心急火燎的样,就拉了她一把,“咱不急,先看看再说。” 小椿他奶也点点头,“栓柱说得照,咱不急,再看看,那鬼兵万一要杀个回马枪呢?” 秀英撇撇嘴,干笑,“老婶,看你说的,那鬼兵连咱的话都不懂,还知道回马枪了?” 她心说,西坡下大窑洞张桐材家那就是村里有名的穷人家,家里连房都没有,两口破窑洞里头能有些甚,当然不用急了,可自己家那可是齐整的一付家当呢啊! 李茹心里明白这个弟媳妇的心思,也不说破,“那些鬼兵在咱村呆了一个月才走,也不知道是图的甚,万一他们存着心,装成走了的模样,等咱村老百姓都回了,再忽然杀出来,那会可是烽火台上没人站岗放哨,村里人可不就落到了鬼兵手里了?” 还别说鬼兵不懂回马枪,对于c国的传统文化,南岛人在有些方面琢磨得可不比c国人少,c国的东西在他们眼里都是好的,什么出产,技艺,医术,文化,只要是能抢走的,他们都想抢,在他们眼里,最好c国本土人死上一大半,他们南岛国的移民在这块大陆上生根发芽,反客为主,把剩下那一小半的本土人变成他们的奴隶那是最理想不过的了,这近百年来,蚕食c国也正是南岛人的战略方针,只不过后期心太大,想一口吃成个胖子,最后兵败如山倒,灰溜溜地缩回了南岛国,再图谋下一次机会而已。 小椿他奶重重地点了点头,边咳边说。 “咳咳,没错,咱一个月在外头都过来了,不能临到头,苦日子就要熬过了再大意了,还是再多等等,咳,咳!” 秀英撅起嘴,“那旁人要是先回了村……” 栓柱打断了他媳妇的话,“那怕啥,咱不着急着回村,咱就在一边看着。” 跟命比起来,那些大件家当算个甚? 其实早在栓柱跟李茹合计怎么躲过这荒年那会儿,栓柱就跟他二姐学了,把家里头的粮食藏了不少,还有特别值钱的东西也都埋了起来,放在明面上的那些,丢了就丢了,谁知道被鬼兵们祸害过的屋子,会是个甚样呢? 小心谨慎无大错,四家人经过商量以后,都打算最少观望一天再说。 三个男人加上李茹,都放下了手头的活计,悄悄地来到南山坡上,观察着村子里的动静。 谷堆村里村外,一个人都没有。 南岛鬼兵们走了以后,村子里就静得可怕,再加上好些人家的院子被鬼兵们破坏的破坏,拆除的拆除,更显得破败萧条来。 除了他们四家,其实别的山头上,也有村民在悄悄地观望,一直到快到夜里,才有人大着胆子,从山上下到村子里。 然而才走近村口,那人影刚走近一家人的房后,就栖惶地大叫了一声,如同身后有鬼在追一样,连滚带爬地跑没了影儿。 三个男人都挺纳罕,看着那人影挺熟悉,好像是他们村的人,可这是看见啥,就把他吓成了那模样?不过虽然那人影跑得飞快,但村子里头倒也并没有鬼兵追出来。 李茹眼皮一垂,心里倒是大概猜出了怎么回事。 南岛鬼兵占了村子,谷堆村大部分村民都跑了出来,但也还是有些老弱病残地跑不动就留在了屋子里,鬼兵们本就不是下乡送温暖的,一开始可能还要留着活口问些情况,等住了一月一无所获,或是在谷堆村找到了什么不得了的重要物资,这些老弱可不就会成了他们泄愤或是灭口的目标。 在李茹小的时候,学到南岛侵略本国这段历史都是要做恶梦的。 南岛鬼兵反人类的凶残程度,放眼全球,都罕有同类。 想必是留下的尸骨,把从未见过这般恐怖的村民给吓得懵了。 又过了一夜,已经走掉的南岛鬼兵并没有再卷土重来。 四家人跟其他的村民一样,也陆陆续续地回了村。 因为猜到了村子里的景况,李茹就让三个小点的孩儿到了后半晌再进村。 李栓柱和桐材听李茹点了几句,心里也明白,也就没让家里妇女和老人跟着,也让他们先等等。 倒是刘老杈带上了他儿子。说是孩儿年岁不小了,娶了媳妇就该成人理事了。 李茹也硬着头皮走在了头一拨。 不是她非要逞强,而是她既然是顶门户的家长,就该拿出家长的担当来,这也怕,那也怕,可不就真成了缩在自家兄弟身后的拖累了? 进村时见到的景象,让李茹简直要做整整一个月的恶梦。 村子里如同死般的寂静,走着走着,房后或是坡下草丛就倒着几具不全的尸身……这哪是先头那个封闭安宁的小村落,分明是人间坟场。 李茹觉得自己能坚持着全程都没晕倒,也算得上是条汉子了。 被害的人里头,除了原本谷堆村的村民,也有面生的,穿着破破烂烂,手脚溃烂,伤痕累累的汉们,一看就知道是被抓来的苦力。 谷堆村回来的人越来越多,先回来的大都是汉们,也有心急着跟来的妇女和孩儿,不过才进村没一柱香的工夫,不是吓得尖叫拔脚就跑,就是吓得六神无主哇哇大哭。 就算是男人,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也没见过这般的血腥残酷,吓得发抖,抱头大吐的也有的是,但也有胆大沉着的,比如说村长王老屯,硬是带着人把村里散落各处的尸首都清了一遍。 抬尸体的活儿,李茹就是再女汉子也没敢硬撑,只跟着几个略胆小的男人们刨炕挖土。 苦力尸体都被草草地掩埋在离村几里外的荒地里,本村的就由各家还活着的人去打发。 等终于收拾妥当,粗粗一算,村里少说也有三分之一的人家里有丧事!不是有逃得慢的,或者是不走运碰上了鬼兵被杀了的,就是有在山里头没吃没喝饿死病死或是意外受伤没的。 六十岁以上的老人,更是只剩下了老村长和小椿他奶。 像李茹的邻居,小茧她娘,本来就病得重,逃难那天,小草他达倒是背着她娘逃进了山里,可是连惊带吓,她娘三天上就咽了气。 就算是侥幸逃过,全家都活着的,回来一看,家里没来得及带的粮食都一干二净,什么锅碗桌椅这些家当也被祸害得不成样子,有的人家门板家具都被劈了当柴火烧没了,有的人家屋里全是大粪,竟是被鬼兵们当了茅房用了! 李茹的大哥一家老小,先头去了东平村,但后来东平村也被鬼兵扫荡过一遍,有的人逃了,有的人就没躲过,兵荒马乱的,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倒底是死是活? 一连三天,整个谷堆村都泡在苦水里,要是有人走在村里的路上,经过哪家,都是哭的,骂的,唉声叹气的,如果说先头不管是旱灾也好,蝗灾也好,谷堆村的整个精气神都还在,如今却是一下子变得低落到了洼底。 死的人已经死了,但活着的人还要活着。 南岛鬼兵们占了大半个c国,远的不说,他们盘踞在县城,谁也说不好,以后还会不会再来。 经过了这一场浩劫,谷堆村的人算是亲眼见到了鬼兵们的凶残恐怖,就算是再没吃没喝,沉痛悲伤,也还是能聚团在一道,接着派人上烽火台放哨观望。 派去烽火台的男人才去就发现了不对。 原来的烽火台,垒起的石墙少说也有三四米高,这会儿那些上百斤重的大石头却是被拆得东倒西歪,最多只剩下两米高了! 第47章 白面 俩人被惊吓得不轻,又见这烽火台周边的荆棘树木也都被清理得一干净,还有不少挖出来的大洞,顿时都傻了眼,赶紧飞奔下山,去找老村长报告。 这消息一出,就算是各家各户才逃难回来,好多人家都有丧事,家当也被弄坏了不少,正难受着呢,也还是有十好几个人跟上老村长上了凤凰顶的峰火台,一看那被弄得坑坑洼洼的模样,都惊得直咂舌头。 “是真的!咱老祖宗留下来的传说是真的!咱那烽火台上真有宝贝,鬼兵们这回到咱村来,肯定就是为了这宝贝来的!” “那凤凰顶上被鬼兵们挖得不成样子!他们在咱这儿占了一个月才走,肯定是寻着了那宝贝贝!” 不少人一想到这个就心痛得很,要是早知道那凤凰顶上的烽火台真有宝贝,那谷堆村人自己去挖出来不好么? “这狗,日的鬼兵!咱村人自己都不知道凤凰顶上有宝贝,他们是从哪儿知道的?” “还能从哪知道的!咱这几个村里头,又不是没有那吃里爬外的东西了!” 在场的人顿时都想到了全有,又想到了给老高家下套引得土匪把小高村给弄得家破人亡的喜旺。 这种事,按照他们的人品,那是肯定做得出来! 可这俩人,有恁大能耐,去勾搭上南岛人? “啊?那王全有,还能勾搭上了南岛人?” 说话的人自己心头忽地发凉,这王全有不单勾搭了土匪,要是连南岛人都能勾搭上,那得罪过王全有的人不是都要遭殃? 在场的其他人也不傻,都想到了这个,有人犹豫地说,“那,那王全有也是咱这本乡本地的,他不能做事这么绝,引着南岛人来害咱吧?” “他能引土匪,就能引南岛人!” “呀!那万一王全有再回来可咋办?” 当初去西王庄寻王全有算帐,他可是在那一伙里头来着。 在山里呆了快一个月,王老屯更黑更瘦,简直是个缩了水的小老头了,他的那竿铜烟袋早就不知道在哪里掉了,这会儿的裤腰袋上,就别着一把镰刀,他摸了摸腰上的镰刀,板着黑脸,说,“回来就回来吧,该怎么就怎么!” 村民们也不傻,他王全有要是带着南岛人来,他们还不知道跑? 要是没带,王老屯一双老眼眯了眯。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会儿不敢动他,记了帐本,早晚有秋后算帐的一天! 鬼兵是来凤凰顶上挖宝贝这消息,等村民们下了山,就几乎都传遍了各家各户。 有骂鬼兵们下作的,有后悔当初自己把传说当回事,没去寻宝的,也有暗自庆幸,鬼兵们得了宝贝就走,以后应该不会再来的。 李茹带着三个孩儿回了家,她家的东西被糟蹋了些,箱笼里被翻个底朝天,先头来不及带走的的被褥衣裳都散在外头,被子大概是被用过,上头有不少脏印子,衣裳也都团成一团,看着跟抹布一样。 要是在现代,这些东西,大概李茹看也不看就全扔了,但在这甚都缺的荒年里头,虽然气愤恶心,李茹还是带着三个孩儿,把这些东西收拾起来,准备等安宁的时候,再拿出来好好洗哂。 听说凤凰顶烽火台被鬼兵们挖得沟沟坎坎的,都说这些鬼兵们来谷堆村是为了抢夺宝贝,这会宝贝到了手,这才回县城去了。 李茹努力回想着,也不记得听长辈说起过鬼兵挖宝的事,不过这倒是也能解释,为啥这些鬼兵们费了这么大的工夫跑到这两省交界的大山沟里来了。 但凤凰顶上有宝贝? 李茹就有些不大信了。 那能是个什么宝贝?谷堆村这么偏僻边远,几百年来也没出过什么特别有名头的人物,又不是类似那些古代文明发源地,一挖坑就能出文物? 而且就算有,那南岛人也未必是因为到了手才回的县城,毕竟,要按照时势来说,如今南岛鬼兵战线拉得太长,不光是想把c国吞下,还把爪子伸向了东南边的好几个国家,甚至还去撩拨了下未来的最强帝国。 也说不定是战局不妙,所以鬼兵们只好采取守势,接到了指示才龟缩在城里? 如果是这样的话…… 李茹目光闪了闪,就想到了曾姥爷大林在快要饿死时的奇遇。 那袋子白面,不知道还能不能找见了。 虽说李茹事先准备了不少食物,也藏了好多个地方,有些地方,她自己都要好好回想才能想得起来,可算得上狡兔三窟,要养活她跟三个孩儿还是马马虎虎的,但那些有三分之一是野菜干,地瓜干和蝗虫干,口感不提也罢。 这回逃难,那些来不及带走的吃食就白糟蹋了。 要是能有一袋子白面…… 想到这儿,李茹就叫过大林,叮嘱小兰和绵花两个人看家,她跟大林一人背着个筐,就上了去西边的大路。 这会儿村子两头挖的大坑,已经被填上了。 不用多想也知道,这是南岛鬼兵驱使着苦工们干的。 如今整个谷堆村元气大伤,一时半会也腾不出人手来再接着巡村和守着路口,出入村子都方便得很,李茹就带着大林往西边去了。 她出来的时候跟大林说过,是去西边的沟里挖些野菜,等出了村子,才告诉大林说,是想看看那些南岛鬼兵们走的时候,说不定会在路上丢下些什么东西,她是带着大林去捡个漏。 大林初来李茹家里,因为家里才遭了大难有些闷闷不乐,但却很懂事,干活的时候特别勤快。李茹说是去捡漏,要是给村里的大人听了,说不定还要说李茹是异想天开。 可大林二话不说,李茹说去哪儿就去哪儿,就是在听到她说是去捡南岛鬼兵留下的东西时,眼睛闪了闪。 谷堆村进了鬼兵,鬼兵们当然是挑着村里最好的房子住,好些人家都被祸害得不轻,不过这些人家的孩儿们,也拾到了被丢下的东西,什么子弹壳啊,纸烟屁股啊,甚至还有从来没见过的洋铁小空罐子。 这些东西虽然谷堆村里没有,可不当吃不当喝的,二梅婶要这个干啥? 大林心里纳闷,不过还是很尽职地在前头引路,过了西王庄的这段路,就离得小高村近了,什么山上有什么,大林最熟悉,李茹问个甚,他都知道。 听着二梅婶问小高村后山上哪有长得好的野菜,大林就赶紧把自己知道的都倒出来。 现如今小高村一个人都没剩下,要不是二梅婶,他还不是早就没了命了,吃人家的住人家的,这会能出点力,大林当然是有甚说甚,半点也没藏着。 “这一片的藁本长得最好,不过藁本也不能多吃。” 大林带着李茹先去了小高村后山的溶洞,洞口旁边果然长着一大片绿油油的藁本,这藁本就是野香菜,很有去寒抗风消炎的作用,也能当菜吃。 李茹家的长辈们说起曾姥爷大林得了那么重的病还能活下来,就猜测着他可能是因为饿得受不了,吃多了这藁本的原因。 既然来了,也不能空手回,李茹就跟大林两个人都挖了些藁本,看着少说也有两三斤,这才歇了手。 “二梅婶,再往过走,那边坡上有几棵山葡萄,要不咱去看看?” 这会其实山葡萄还没成熟,去了也大部分是青蛋子,不过灾荒年月,只要能吃的东西,那就不能放过,大林就想着万一有红的,还能摘回去给小兰和绵花她们甜甜嘴呢。 李茹正愁着要怎么跟大林说,看他还能记得起来有什么常去的地方呢,这下倒省了事,兴冲冲地就让大林带路。 爬了两道坡,又拐了一道弯,两个人停在了一处山坡前头。 这个山坡稍有些陡峭,站在坡上往下看,沟底全是荆条树丛,离着坡上少说也有十几层楼那么高。 不过离着坡最近的地方,倒是能看着几棵歪脖子松树,松树上攀着山葡萄秧子,上头果然结着一串串水灵灵的山葡萄,向阳的那一边,已经有几串变了红的。 “婶婶,你在这儿等等我,我下去摘!” 十几岁的山里男孩那是身法最灵活的时候,爬高上低都是家常便饭,大林做这个是行家,他比不上他小叔叔高有武吧,可比起同年纪的孩儿来,那可是数一数二的! “诶,先等等!” 李茹站在坡上,变换了角度,方位,努力地观察着这条沟底,想要找出点异样来。 不过,很可惜,她把眼睛都瞪疼了,也没看到点啥。 再三叮嘱了大林要千万小心以后,李茹又从背着的筐里头,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自制攀岩粗麻绳来,一头系在坡边的大树上,一头系在大林的腰间,这才看着大林灵活地踩着坡边突起的岩石,三两下就跳到了葡萄树边上。 “够了,快上来吧,不用摘太多,尝尝味道就行了。” 李茹看着大林手脚勤快,不大一会就摘了十来串,就让大林回来。 心里却是略有点遗憾,难道说,因为她这穿越的蝴蝶,把一袋子白面给变没了? “婶婶,先把筐拉上吧?” 大林倒底还是又多摘了十几串葡萄,这才歇了手,腰上的绳解了,把半满的筐系上。 李茹往上拉筐的时候,大林又看着两步外的荆条下头,长着两株鸡头参。 “呀,鸡头参!” 鸡头参可是滋补的好东西,湿的时候能吃,哂干了还能当药村卖呢,从前年成好的时候,都有外路人来收的。 大林喜滋滋地就扑过去用手挖,谁知道一脚踏出去,没踩着实处,虚土一塌,他整个人就骨碌碌滚了下去,李茹看得清楚,惊叫了一声,“大林!” 电光石火的那一会儿,李茹心里快要悔死了。 都怪她,惦记什么一袋子白面! 老祖宗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可怎么办? 第48章 伤者 李茹顺着绳子,连滚带爬地下了山坡,一边叫着大林的名字。 就听见大林的声音从荆条丛里传出来,“婶婶!” 听起来又惊又喜,“婶婶!我,我,有,有个东西!” 大林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二梅婶说要来捡个漏,他还当是随便一说,没想到,还真有! 他滚了几圈儿,身上是被荆棘扎了两下,可是一转眼,就看着脚边有个麻袋,那模样,看着就是装着粮食,这惊喜立马让他连疼都忘了。 李茹听到大林的声音,这才算是放下了心,一手拉着绳子,慢慢地往大林摔下去的方向走去。倒底中年妇女的身法不如少年,李茹费了好一番工夫才到了大林身边,大林已经把那个半人高的麻袋拖到了手里。 “婶婶,看,这有一个大麻袋,肯定是鬼兵们落下的!” 这一带的山路本地人走是没啥,换成不常走山路的外地人来,那摔个跤,绊个跌是少不了,说不准就是鬼兵们赶的苦力们,哪个没注意脚下,就失手把一袋子东西掉下山崖了! “先不要开……” 李茹说话的时候就刚好看到了坐在荆条树丛里的大林,两只手已经把麻袋口给解开,里头的白面粉扑簌簌地落下一丝,大林惊喜得都傻了。 好吧,幸好里头真是白面不是那什么生化武器。 她这会儿也是惊喜交加,本来今儿出来也是抱着估且一试的主意,谁知道居然真的找到了! 大林搂着的那一袋子白面,大概也就是四十来斤的模样,说实话,在现代,这一袋面的价钱,怕是连高级点的自助餐都比它贵,可放在粮食稀缺的现在,简直是给块金条都不见得有人换! 那雪白的面粉洒落在大林的手上,好半天大林这才如跟做梦醒了一样,惊得赶紧把手里的口袋封好,就是洒在手背上那点,也给小心地抖落回去。又把散落到泥地上的一点白面用手拈起来,伸舌头舔了舔,两眼直放光,“婶婶,真是白面!是白面!” 大林笑着就突然流下泪来。 自打接回了大林,李茹还是头回见大林哭出来,愣在那儿,扎撒着手,心潮起伏,大林的前半生的故事都历历在目,一时半会儿,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十四岁的少年。 在所有的老祖宗里头,就是他的经历最坎坷,家破人亡,小小的年纪,死里逃生,经历了人情冷暖,就算是天下掉下了白面,还是被极品亲戚给抢走,好容易灾年过去,亲娘回来,却是带回了弟弟们都被送人,亲爹饿死的噩耗,而且更让他难受的是,小高村其他的亲人也都四散分离,回来的只有他的亲三叔和亲四叔。 三叔娶了变成寡妇的亲娘,又生了儿女,又是全新的一家,小高村,反而没了他的地方,大林这才娶了媳妇小兰,落户在了外村谷堆村,几乎算是个上门女婿了。 上门女婿和外来户在谷堆村地位就不高,前头那些年可没少受难为,后来还是大林为人和善良,又聪明能干,什么技术活都是一学就会,给这家修个门锁,给那家补个锅,做个木工甚的,这才在谷堆村得了好名声,渐渐站稳了脚跟。 想到这儿,李茹的眼眶也湿了。 大林见了反倒不哭了,赶紧拿袖子一抹眼,“婶婶,咱,咱赶紧把这袋面带回去吧?” 也是他傻了,捡到了好东西,不说高兴吧还哭起来了,看把婶婶也给招哭了吧? 这一袋子面,他们两个,也不可能就这么大剌剌地扛回村,不然要招多少红眼呢! 李茹点点头,也抹了把眼睛,就细细地琢磨起眼前这袋子面来。 “嗯,咱是不是分成两袋,先藏一半再背上一半……” 李茹一开口就说的是故事里曾姥爷的保命办法,要不是他多了心眼,只怕早就活不到成人,也就没有李茹她们这些后代子孙了。 “藏在这儿,万一被人发现了,咱还是都背上吧,婶婶我能背得动,上头再盖一层野菜就行!” 这会儿的大林却是舍不得把这么好的精白面给分出一半来,万一再有旁人也到了这儿摘山葡萄呢? 李茹目光闪了闪,想到自己出来的时候,为了保险,还把那只火铳给扛了来,真要是碰上一两个汉们,死皮赖脸的想抢粮,她就放上一木仓,怕他甚来? “行,都带上,咱先把这袋子扛上坡!” 把腰上别的火铳交给大林,李茹弯下腰,让大林帮忙把那袋面扛上肩膀,吃力地站起来。 要不是这些日子天天做重生活锻炼出来了,她哪有这力气扛面啊! 不过饶是这样,她弓腰缩背,脚下踉跄,这半坡本来就没路,走得更是艰难,脚下的碎石头纷纷地往下掉,忽然一声□□声钻进了她的耳朵,李茹一个激灵,吓得差点把背上的粮食给落到了坡下。 “婶?” 大林吓得一把就抓住了李茹的袖口,李茹悄悄地放下了身上的粮食,打了个手势从大林手里接过火铳,一手端起,另一手就去摸取灯。 同时李茹和大林都朝那发出声音的地方看过去,那是往下几丈远的一片蒿草地,草长得有半人多高,先前李茹扫了一眼,没看着个甚,这会定睛一瞧,就瞧见小半只露在外头的褐色鞋底子。 “谁?谁在那儿?出来!不然我放,放木仓了!” 李茹壮着胆喝问,但心里却是虚的,她其实没打过几回火铳,但离得这么近,不管是再厉害的人,挨上这么一下,那也要去了半条命去。 草丛里一时没声音,李茹给大林使了个眼色,踢了踢脚边的石头块,大林马上就明白了意思,拾起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就要往过扔,就听见草丛里传来微弱的声音,“救,救命!” 李茹跟大林对看了一眼,俩人都松了口气。 这好歹不是南岛鬼兵啊。 “婶,我先过去看看。” 大林这会倒机灵,拾起了根棍子,连跳带滑地就往那片蒿草地去了。 不是鬼兵就好办,说不定是个摔伤的苦力呢? 只要不是坏人,能救人一命,还是要救的。 要是有什么坏心眼,反正二梅婶还在上头端着火铳呢,就不信他们两个人还怕一个受伤的? 大林下到草地上,拨拉开蒿草,果然看见一个汉们,脚上头下,仰着脸,半栽在个深坑里头,一只胳膊全是血,另一只胳膊抬在半空,拼着命地冲上招,生怕人看不见,可是他摔得这个地方太正好了,半个人都倒在坑里,边上草又长得深,把他整个人都盖住了,要是光站在坡上,那是甚也瞧不见了。 “救命,我,我,不是,坏人!” 这人看见大林,赶紧拼了老命地解释,只可惜也不知道他摔到这儿多长时间了,那声音都低哑得听不清了,大林站在边上,把草拂开,看他这样,也知道没多大危险,就凑过去细看。 这是个三四十岁的汉们,穿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衣裳,不过这会也被荆棘挂得不成个样了,那露在外头的脸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婶婶,有个人,伤着了……” 大林有些为难,往回头看李茹。 李茹放下火铳,背在身后,也下到了青蒿地。 “咦?” 李茹和大林两个人,合力把这受伤的男人抬出土坑,细看模样,居然还有点眼熟? “大嫂,我,我见过你,在,在河,河坡,我是县城,外,大南庄的!” 那人倒是记性好,一眼就认出了李茹,一句话说得使尽了吃奶的力气,生怕李茹和大林两人会撒手不管他。 李茹目光一闪,居然是那个人? 话说李茹自打穿越回了四三年,都没出过谷堆村这几十里地,见到的也都是本乡本土的这些人,唯一见过的外路人也就是在河坡碰到的那个大南庄来的过路人了,当时还从他那儿打听了些县城的信息,没想到居然会在这么个地界又碰上? 先前李茹他们四家人流落在山里头,还会时不时地找个隐蔽的地方观察下谷堆村里的鬼兵走了没,鬼兵们穿的是黄狗军装,那些身穿灰黑破衣裳的就是苦力了,如果从衣裳来看,这人难道是被抓了当苦力才来的? 那么,从前故事里头曾姥爷捡到的那一袋子白面,难道就是这个人没背好,一时摔下了山崖,只不过,曾姥爷那会儿自己也是病歪歪的,眼力耳力都不好,这才没发现下头山坡里,还倒着一个人吧? “来,先张嘴……” 李茹和大林把男人扶在一块平整的空地上躺着,李茹让大林扶着他的头,自己把才在山坡上摘的山葡萄挤了点汁喂给男人。 干涸的嗓子里头有了点汁水,男人的眼睛亮了一点,声音也比一开始清楚了。 “谢谢,大嫂。” “那,那边上,有个,有鬼兵,是死的,大嫂,他身上还有木仓……” 男人说着就把能动的那只手指向另一头。 李茹在听到鬼兵两个字的时候头皮都发炸了,幸好很快这男人又说是死的,她才算是安了心,拔脚往那个方向走了几十步,往下一看,果然。 荆棘丛里头,躺着两具尸体! 第49章 杨九 树丛里有两具尸体,一具穿着黄狗军装,的确是南岛鬼兵。 可另一具尸体呢,穿的是一身黑绸衫,脚上是九成新的千层底布鞋,明显是c国人。 跟在南岛军队里的c国人,打扮的模样又不是苦力,可不只能是个汉奸翻译官了? 这汉奸模样的人不大走运,大概是摔下来的时候头朝下,又恰好磕在了石头上,这会脸朝下,脑袋边一大滩凝结的污血,显然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南岛鬼兵呢,则看上去是经过了一番生死博斗,一条腿断得血肉模糊,脖子折歪在一边,显然是被人用外力弄死的。 要不是先前李茹在谷堆村见过不少死人,这会儿猛地见了这两具尸体,那还不得吓晕过去? 如今只是扶着身边的树丛,缓了缓突然的眼前发黑,克制着发软的双腿,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屏着呼吸,把两具尸体身上都搜了个遍。 汉奸的身上有几十块银元,还有两个金戒指。 金戒指是带在手上的,李茹有点嫌弃就没去撸,只把银元拿走。 死掉的鬼兵穿的军装有些普通,李茹虽然不认得南岛军官的品阶,但大概也能判断出来,这人应该职位不高,况且如果职位高的话,这人不管是半路失踪,还是失足落崖,南岛鬼兵也不会任由长官的尸体落在山崖下的。 鬼兵的军装口袋里头有一条珠串,身边十米远的地方散着一支木仓,李茹都拾了起来。 这珠串绿幽幽的,在阳光下更显得莹光玲珑,居然还是条翡翠链子,看大小尺寸,就是女人用的,想也知道定是鬼兵从哪个大户人家搜刮来的,李茹就不客气地笑纳了。 至于鬼兵身上明显是个人私物的,比如钢笔,背包,本子之类的,李茹就没有动,倒是有把三寸长的军刀,李茹从包里取出来,放在自己身上,本来想就这么走,想了想又转身把那个背包浅浅刨了个坑给埋了起来。 荒山野岭,最近的小高村还没了人烟,更不用说找大夫了给治伤了。 这男人伤得重,除了一条胳膊能动以外,也就是还能清醒着说几句话了,李茹死马当作活马医,和大林两个人费了番工夫把他拖到了山坡上。 这回可是犯了难。 带回谷堆村,先不说这路远不远,就说这一个大男人,也不合适住在寡妇家里,再说李茹往家里养活了两三个孩儿,本来村里就有嫌她事多逞能的闲话了,这要是再带个受伤的外路人回去,闲话还不得飞满天? 再说这个人看着像是苦力,可一个苦力,能在半道上把两个大男人给弄死,这份胆识手段,就应该不是一般人,在没弄明白他的身份前,李茹可不敢冒失。 大林想了想说,“婶婶,俺家的藏粮洞就离着不远,要不把咱去那儿?” 他们老高家的藏粮洞,少说也有快一百年啦,一向都是只有当家人才知道,可就这么着,那该死的土匪也不知道是怎么就知道了,把粮食抢得一颗不剩,也是被抢得光光的那天,他才知道了具体的地方。 李茹一听正合适,老高家的藏粮洞再被土匪知道,也是个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隐蔽处,把这个人送过去正好。 一大一小两个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来回两趟,才把那个受伤的男人和一袋面粉给送到了背阴山坡处的老高家藏粮洞。 大林跑得飞快,回小高村的院里,找了还没被带走的旧碗和旧瓦罐,带到山洞里头,李茹烧了一瓦罐热水,给受伤的男人清理了下伤口,这会儿没医少药,李茹也只是稍懂一点急救,大概知道几种消炎的草药,就捣烂了给敷在伤口上,算是死马当成活马医。 男人有时昏着,有时清醒,趁着清醒的时候,李茹又熬了点野菜白面糊,让大林喂给了他。 当然了,这背着粮食和人上山下山的,李茹和大林也早饿得前心贴后背,他们也一人喝了一碗。 喝了顿热乎的,男人的精神好了些,这才跟两人说了自己的来历。 原来这男人姓杨,人都叫他杨老九,正是被南岛鬼兵抓来当苦力的,这回南岛鬼兵扫荡谷堆村,一共七八十来个鬼兵,还带着二十来个给他们干活的苦力。 如果是扫荡那些富裕的地方,鬼兵们当然是不愁吃喝,可沁城县周边的村子都遭了旱灾和蝗灾,有些村子又被狼群给祸害过,连活人都少见,更不用说从这些村子里抢吃抢喝了,所以鬼兵们就得自己准备粮食吃喝,这不,就带上了二十来个苦力,给他们背粮食和物资,到了地方还得给他们找水做饭,总之,只要是有脏活累活,就得这些苦力上。 这些鬼兵们一到了谷堆村,就去了大柏树下那个院子,似乎是那个汉奸报的信,说那家人家里有什么金银财宝,结果那家人就一个病歪歪的倒在坑上,鬼兵们冲进去的时候就快咽气了。 那个穿绸衫的唤个田来财,那个为首的南岛鬼兵大队长就是这么叫的,田来财是个铁杆的汉奸,还是沁城本地人,上了几年学,沁城的大事小情,他肚子里头装得可多,不知道怎么就勾搭上了南岛人,这回进谷堆村,就是他带的路。 田来财也不知道问了那老张几句甚,老张就咽了气,临死还喷了他一头沫子,那田来财急得直跳脚,说老张得的是过人的肺痨,又是换衣裳,又是洗脸,还逼着苦力们熬了姜汤给他喝…… 鬼兵们把老张家都搜了个遍,墙角挖了地砖撬了,也没搜出甚好东西来,倒是老张一个人住在院里,也不讲究,弄得哪都是臭哄哄的,鬼兵们先开始怕苦力们昧下东西,都是自己动的手,结果费了好大力甚也没捞着,气得那队长,就给了田来财两个耳光。 后头田来财又不知道跟鬼兵们说了些甚,鬼兵们就在村里住下,每天赶着苦力们上村后那座山的山顶上,东挖西翻,折腾得不轻。 结果住了一个月,带去的粮食吃得差不多了,在山顶上也没找着甚,倒是有几个苦力咳嗽得怕人,脸红盗汗,走路带喘,不用看大夫也知道这是过了肺痨,鬼兵们也有好几个发热咳嗽的,就连田来财和大队长都开始不停得咳了。 那南岛鬼兵大队长气急败坏,就下令把那些咳嗽得不能干活的苦力都杀了,带着剩下的苦力和鬼兵们赶紧回沁城县治病。 在还没动身的头天晚上,剩下的几个苦力悄悄说话,说是听见田来财骂他们,有一句说漏了嘴,那意思是余下的这些人也活不了多长时候了,都得了过人的病,等回到城里,就要把他们送给南岛军队里头的医生当甚实验人,苦力们也不知道甚是实验人,不过有一个苦力消息灵通,说他听一个沁城的医生说过,那南岛国的医生都是拿c国的老百姓不当活人,什么划开肚子取个腰子再缝上啊,砍个胳膊腿儿啊…… 这谁能不害怕? 死了死了还落得个尸首不全,苦力们就偷偷商量着要跑,这杨老九当然也想跑啊。 这不,趁着还在深山的时候,杨老九身上背着一袋子白面,本来就是鬼兵们剩下准备在路上做饭用的,瞅着到了一个悬崖陡坡,杨老九就把那袋面披头朝汉奸田来财砸过去,田老财哪有防备啊,登时被砸了个倒栽葱,吭都没来得吭一声就摔下了悬崖。 杨老九是瞅准了个地方,准备直接跳下去冒个大险的,谁知离他最近的一个鬼兵听到动静,先朝他开了一枪,看他要跳下去的时候还拽了他一把,激得他血性上来,一把抱住那鬼兵,两个人一起滚下崖去。 杨老九是挺幸运的,两人抱在一起翻滚,居然是鬼兵受了大部分的力,落到坡上的时候鬼兵还没死透,杨老九使出了最后的力气,才把那鬼兵给结果了。 “那鬼兵们当时就没下到崖底来寻你们?” 这故事算得上惊心动魄,李茹和大林都听得认真,李茹听完了就问了句。 说起来,在鬼兵们退走的那天,张桐材在偷偷观望的时候听到打从西边传来隐约的木仓响,大概就是杨老九说的那样吧? “那时候,还有好几个人趁着乱都往山上跑,鬼兵们大概忙着追那几个人,就,就没下来。” 杨老九苦笑一声,“咱这山路难走,来的时候还有一个鬼兵一个打滑,就掉进了崖下,鬼兵们又是扯绳子,又是乱嚷乱叫的,倒底也没把那鬼兵的尸首弄上来,大概这回也差不多吧?” 要说起来,鬼兵这回是没得了好处还蚀了本,损了人手不说,还有一大半都得上了肺痨这种病。 第50章 小盒 如果不是碰见了这个杨老九,南岛鬼兵在谷堆里那一个月里头发生些啥,李茹就算是想像力丰富,也想不出来,居然是这般跌宕起伏,惊心动魄。 在心里叹息了几声,眼看着天色不早,李茹就对杨老九说,“杨大哥,这天不早了,俺和俺孩得回了,你就在这个洞里呆着,饿了还有些糊糊,渴了有水,明儿俺们再来看看你。” 杨老九身上最明显的伤就是胳膊上的,中了两枪,一颗子弹穿过了肉,另一颗子弹大概是留在了肉里头,李茹硬着头皮,对着光拨拉开血肉,看着那子弹已经穿进了骨头,她那点现学现卖的本事,哪能做这种高难度的手术,就只好给杨老九洗干净包扎好,上头糊满了草药,至于其它的地方,都是皮肉伤,看杨老九不能动弹的模样,又时不时地低咳几声,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内伤,但李茹也不可能跟大林两个人在这儿呆一宿,当然了他们留下来,用处也不大。 能做的都做了,现在杨老九能不能活,只能是听天由命。 “好,好。” 杨老九嘴唇颤抖,只说了两个字。 他躺在那儿,看着那个妇女带着孩儿出了山洞,背影再也看不见了,才忍不住地剧烈咳了起来。 他就算是能活过来,一条胳膊怕是要带上残疾,这咳嗽咳的声音嗡嗡的,怕也是得了肺痨,可就算是这样,他也是想活着的,这也是他命大,都掉进了深山沟里头了,还能碰上救命的恩人。 李茹和大林两个赶在天黑前回到谷堆村,也正是天光不亮,他们身上背着的筐里头都是满满的,村里头就没人看见。 李茹走的时候,给绵花和小兰留了点粮食,嘱咐说要是中午赶不上回来就让她们自己做饭吃,两个人中午做了一锅菜粥,吃了一半剩了一半,中午还好,等看着天快黑了,李茹和大林还没回来,就开始心慌地站在院门外往大路上瞄。 这会儿见两个人平平安安地回来了,小兰跳下土坡就去迎接,绵花赶紧去舀饭,等看着他们早上带的两个筐都是满满当当地,更是喜笑颜开。 “这野菜嫩生生的,真好!娘,明儿也带我去吧?” 小兰手快地翻着两个筐,抓起一把嫩野菜喜滋滋地夸着。 “大林,都说你们小高村那边水土好,真是不假……啊!这是甚?” 小嘴叭叭说个不停的小兰一眼就看着了被盖在下头的麻袋。 “嘘……”李茹赶紧拍了她一下,“悄声,进屋里说!” 一大三小跟做贼一样,一起把两个筐抬回了屋。 看着足足有三十来斤的大半麻袋白面,两个闺女都瞪大眼,捂住了嘴巴,好半天都不敢信。 “娘,娘,你们,你们从哪弄的白面?” 她们家都快一年没闻过白面是什么味了,小兰还记得她七八岁的时候,那会年成好,过年的时候还蒸过纯白面儿的馍,上过献贡以后她就能吃,那个味道真真香啊…… “在沟里拾的!出去不要说去,这会各家都没的吃,正是不痛快呢,让知道了咱家有这个,那还不恨得红了眼?” 李茹对三个孩儿再三叮嘱。 小兰虽然是个小喇叭,但自打这回了回村,虽没亲眼见过村里房后井里埋死人的吓人场面,光知道也吓得不行,不说天黑,就是大白天,都不敢一个人出屋里跑,听了李茹这话,赶紧点头表示打死也不往外头乱说。 一家四口淅沥呼噜快速地把晚饭一吃,就开始忙活上了,把白面分装在小袋子里头,把野菜用水洗了,该煮的煮了,该晾的晾上。 李茹看着孩儿们忙活得整齐有序,心里一股骄傲油然而生,带着这么一群孩儿,日子过得苦点,也是乐意的。 她们家的老祖宗,就是这么努力这么可爱! 摸着心口,李茹的指头就摸到了个硬硬的东西。 原来是白天在那鬼兵和汉奸身上搜出来的银元和翡翠珠串,李茹把它们藏到了胸前衣裳的暗袋里头,这些东西倒是值钱的,可惜在眼下的乱世,就没多少用的地方了。 放在一百年后,这个翡翠珠串,如果是真的,那少说也值沁城县城里的一套房。可在现在,不当吃不当喝,露了白还会说不定会遭了害,实在是不能见天日的。 李茹琢磨了下,还是准备把这两样白来的财产,埋在院里的堆肥地底下,反正这两样,体积小,也好藏,挖个两三米的坑再盖好,神不知鬼不觉的,谁能想得到用来推肥的泥地里头,能有这样值钱的东西呢? 李茹刚把这两样埋好,又用肥土把地面盖上,再左看右看,感觉没甚破绽了,就听见院外头的脚步声,一听还挺熟悉,正是李栓柱。 他来得正好,李茹自从穿越过来,来往的最多的就是这个兄弟,要是没有栓柱,李茹在村里的日子肯定过不成这样轻松,不定有多少麻烦呢。 “栓柱,快进屋来!” 李栓柱才进了院就被他姐给叫到了屋里头,李茹把院门和屋门都关好,“你不来,明儿也要去叫你呢!” 栓柱看着屋里孩儿们都在忙着干活,笑了笑,“今儿去哪摘野菜来?” 这些天,谷堆村人的日子更难过,有几家已经全吃上野菜了,他媳妇带着小占小易,今儿也上了后山去摘野菜,这两天村里人上后山摘野菜的特别多,一头去摘着菜,一头也拐上山顶去看看被鬼兵们搜翻过的凤凰顶烽火台,小孩儿们都做梦想着那鬼兵们漏过了宝贝却被他们给拾着呢。 李茹拿了一袋分装的白面,有个五六斤重的,往栓柱面前一放,“看看这是甚?” 栓柱没当回事,随手扒开了麻袋口,“是甚好东……这,这是哪来的!” 这一看,他惊得站了起来,这可是雪白雪白的好白面啊! 他敢说,谷堆村已经没有谁家还能拿得出来这个了。 就算是他家还藏了前年的一小口袋麦,推成头白面也肯定赶不上这个! 李茹把今天白天的奇遇简单地跟栓柱说了下,栓柱听得又惊又奇,张大了嘴半天合不上。 “原来是这样,鬼兵们是听了汉奸的话,说咱村有宝贝才来的?那杨老九倒是条好汉!一个人就弄死了俩!” 光是听李茹说起这杨老九,栓柱就挺佩服的,“二姐你明天还过去不过去,我和你一块儿去!” 李茹点了点头,“行啊,你去了还能帮忙看看。” 李茹就算思想现代,不太讲究男女有别这些,可那个杨老九现在只有一条胳膊能动,有个男人照看下,肯定比年纪还小的大林要强得多。 “不过,这件事,万万不能跟旁人说!” 这个杨老九,他说的那些虽然听起来也算是合情合理,可细细想起来,李茹还有是有点不大信,比如说,一般的苦力,真有那个本事,下手快狠准,在鬼兵队伍里头弄死两个人?其中还有那个汉奸?他是早就起了这心思,还是刚刚碰巧?他会不会还有旁的身份? 就算这杨老九没什么特殊的身份,也是杀了鬼兵逃出来的苦力。抗战还有两年才结束,鬼兵们说不准什么时候还会到谷堆村扫荡,要是有一点风声传出去,帮了杨老九的李茹和栓柱两家人,那肯定会在鬼兵们的报复名单上头。 李栓柱会意,点了点头,“放心吧,这可是要命的事!我又不傻。” 他可是听东平村的那个朋友说过,鬼兵们在县城可是杀人不眨眼,听说搜拿什么新党人,只要是长得斯文些,穿得不大一样的,都被抓起来,在西街口一排排的枪毙! 他媳妇别看是个不爱说的,其实嘴上没把门,他心里还没数? 临走时,李栓柱推让了下,“算吧,二姐你这人口多,不用给我了。” 李茹把那袋白面硬塞给他,“客气甚哩,拿着吧,给孩儿们吃的好点!” 一袋子白面,也不可能让李茹一家人吃成个胖子,分给栓柱一份,也算落个人情。 栓柱也不再多说,接了那袋子面,小心翼翼地夹在胳吱窝下头,同李茹招了招手,一闪身出了院,作贼一样,快步往自家去了。 一夜过去,李茹早早起床,做好了早饭,今天的早饭就是白面疙瘩野菜汤,再加上玉米面野菜饼,现如今李茹家的早饭最丰盛,午饭最差,这是防着,怕被外人看见都吃了啥,毕竟,人饿肚子的时候,那就不太讲究什么仁义道德了。 吃过早饭李茹让孩儿们都留在家里,她端了一碗汤,放在提篮里头,用粗布盖着,挎上去了张桐材家。 小椿他奶奶打在外头的时候就得了风寒,咳得不行,她自己觉得跟大柏树下老张一样,是得了肺痨,就不肯跟全家人一起吃饭,连小椿要挨近她身边都不让,这才几天,病就更重了,眼看着就要老。 李茹送来了一碗白面疙瘩汤,全家人都承情,葛仙芹拉着李茹说了多少感谢的话,张桐材一个大男人,红着眼也说不出个甚来,看着李茹走出了家门口,就从家里的灶台底下,刨出来个东西,递给小椿,“去把这个送给你二梅婶,就说是给小兰耍的。” 李茹前脚才到家门口,后脚小椿就跑了过来,把一个物事塞给大林,没头没脑地说,“俺爹说给小兰耍的!俺走了,俺奶病了俺还得回去跟她说话哩!” 李茹全家人愣了半天,大林把那个物事交给李茹,李茹拿起来一看。 好么,可不正是大柏树老张家见过的那个红木的雕花小盒子! 第51章 亏了 这个小木盒,不是老张家的那个么? 怎么就跑到了张桐材手里?还被送给了自己家? 李茹想多问上几句,小椿已经撒腿跑没了影儿。 不过想想当初全村人都往外逃命的时候,也只有张桐材去了大柏树下老张家那个院儿,想把老张也给背出来,后来老张不愿意出院,大概觉得张桐材是个仁义的,就把这个还能值点钱的东西给了张桐材? 张桐材让小椿送给小兰玩儿,多半是觉得这个东西能值一点钱,可值不了太多,大概就像在现代的小件纯银首饰一样,说值钱还是值一点的,但谁也不会当回事儿。 如今到了李茹的手里,李茹看着这巴掌大的盒子,心思略有点复杂:说不准这小盒子里头,才有那宝贝的线索呢? 不过李茹打从心里也不觉得真有什么宝贝,毕竟,在现代的时候,她也从来没听说过谷堆村这方圆几十里的地界出过什么宝物,南岛人这么重视,多半是被那个急着立功讨好的汉奸给忽悠了,再加上南岛人那如同蝗虫一样,看见什么都要搜刮的天性,所以才会为了一个传说兴师动众,最后损兵折将。 若是现在把这个盒子还回去,倒有点瞧不起张桐材他们家的意思,李茹想了想把这个小盒子藏在了屋角的墙洞。准备等过些日子,再找个机会还给张家,当然了,其实要按道理来说,还不还也没啥,小椿是李茹姥爷他亲爹,张桐材的东西最后也是留给小椿的,小椿只有一个儿子就是李茹姥爷,李茹姥爷又只有一个闺女,就是李茹她妈,所以这个小盒子要是能传下去的话,绕到最后也是属于李茹的…… 李茹才藏好了东西,栓柱就来了。 姐弟两人叮嘱了三个孩儿好好地看家,李茹也给他们留出了做饭的粮食,这才相跟着往小高村去。 老高家的藏粮洞其实是个挺难发现的地方,本身就是背阴的地方,洞口还挡着好多的荆条树丛,听大林说过,这藏粮洞先头还堵着半人多高的巨石,弄得巧妙,普通一两个汉们都搬不开。 只可惜那伙丧心病狂的土匪,不知是怎么就寻着了这个藏粮洞,那些挡在洞前头的石头都被弄开,洞里如今已经空空荡荡甚都没有,杨老九住在里头倒是合适了。 杨老九仰面躺在草堆上,看着好像跟昨儿差不多,也没好也没坏。 李茹叫了他几声,杨老九这才睁开眼睛,“大嫂。” 看见又多了个李栓柱,杨老九的眼神多了点紧张,“这是……” 李茹介绍了一句,“是我兄弟,你今儿怎么样?” 她看着杨老九身边搁着的汤碗已经变空了,就知道昨儿杨老九还能自己吃东西,心里稍微放了点心。只要能吃就说明好起来的希望挺大! 栓柱帮着杨老九出洞去解决拉撒,李茹就在洞里做饭,她来的时候带了些陈小米,就混着野菜煮稀粥,这小米粥最是养人,本地的产妇做月子,都吃的是小米粥,如今粮荒,也没甚有营养的吃食,也就只能熬小米粥了,这还是得李茹家里才能拿得出来。 杨老九全身能动的地方不多,看着也是半死不活的,可李茹才把粥碗放在他面前,一闻到香气,这人就仿佛立马精神了,一大碗粥都能喝得一滴不剩。 不过刚喝完粥,这人就立马又变成了废人…… 李茹看着略有些无语,看杨老九昏昏沉沉似乎睡着了,就跟栓柱出了藏粮洞。 “二姐,咱要不再去附近看看吧,说不准还能碰着个甚呢?” 栓柱一出山洞,眼光就东溜西窜的,一直往各处坡下沟底瞅,他还惦记着昨儿他二姐给他说过的,在沟里找到了一袋白面,还捡着个大活人,那再寻摸寻摸,说不准还能弄点甚呢? 李茹撇了撇嘴角,也没反驳。 她跟大林出来找东西,是知道有那么一袋子白面,现在又在这茫茫群山里头没有目的的瞎寻摸,那能找出来个甚来? 果然一个晌午过去了,翻了两座山头,就只在荆条树枝上拾了只鞋,还是没了鞋后帮,前头磨了个大洞的右脚,栓柱拾了又扔,很是丧气,李茹暗暗发笑。 幸好没找着什么有用的东西,不然要是栓柱成天惦记着到这一块来捡便宜,可不是甚好事。 “唉,还是我没那个命啊!还是二姐的运气好。” 栓柱摇头叹气,李茹笑说,“运气好甚,捡一袋面还捡了个人,还得照看他。” 栓柱眼光闪了闪,两只手背在身后,忽然笑嘻嘻地,“二姐,这个人的面相好啊!” “天庭欲起司空平,中正广阔印堂清……我看这人肯定能活,将来说不定还有富贵日子过呢!” 李茹听着就好笑,“这人饿得皮包骨,脸上那么多的疤,这也能看得出来?” 栓柱摇头晃脑,“这就得是懂的人才能看呢。” “那你算算,这人是个什么来历?” 栓柱用眼光数着他左手的五根指头,“甚来历我算不出来,可这人肯定会武,你看他的身板?二姐你还记得老高头和高有武吧?这俩人就是天生的练武骨架子,在咱这十来个村里头,那是数一数二的,可要跟这个杨老九比,那还是比不过。” 要是一般人,中了枪从那么高的地方滚下来,还能活? 说不准就是当过兵的。 如今世道乱,有土匪,也有分了派的军阀,前些年各方乱斗,一天三变,有的土匪势力大了就被官府招安了封个官当当,有的官不想听号令了就把脸一抹,这底下的小兵们,今天是这支队伍,明天被打败了或是收编了又成了那支队伍的,也有在战场上溜号的,总之乱得很,这杨老九说不准就有这样的经历呢。 “二姐,这兵荒马乱的,我二姐夫死得早,这些年你过得,也不容易……” 栓柱突然话头一转,李茹听得直发懵。 “啊?” “从前只当是养个儿,大了能给你养老,可惜,不是自己亲生的,也靠不上,要说等小兰长大了招女婿倒是也行,大林看着是个仁义的,可年岁还太小,要等到他们能长大成人结了婚顶了门户,少说也得五年哩!从前大嫂说要你跟她娘家那个死了媳妇的,大哥觉得好,我可是相不中,人不聪明不说,那面相一看就是没福气的,哪配得上你呢?” “就是这几个村的没媳妇的男人,我都琢磨过,没一个合适的!” 不是有这样毛病,就是那样短处,他都看不上,他二姐能看上吗? 李茹听得发愣,这个栓柱,是要给自己介绍二婚男人? “前两天,老屯叔还私下里跟我说,你家邻家小茧她娘死了,他家里是达和闺女,你家里也是没男人,两家合一家,小兰跟小茧耍得还好,能合得来,不是正正好?” 李茹头皮顿时发了麻。 她是知道故事里头,老祖宗李梅自打养子跑了,又传来送命的消息之后,就没了指望,撑不住家里没男人的压力,又二嫁了。 这二嫁嫁的也是姓王的,算是先头男人的本家兄弟,死了媳妇,只有个闺女,跟小兰年纪差不多。 正是小茧他家! 李茹其实对小茧他爹也没啥不好的印象,似乎是个挺憨厚的中年男人。 可穿越成老祖宗的李茹,是绝不可能再结婚的。 先不说当初老祖宗改嫁是不是自己情愿的,就说这再嫁之后的结果吧……… 大概老祖宗也是个命硬的,跟小茧他爹结婚没几年,小茧他爹也病死了。 本来再嫁是为了寻个男人依靠的,可这不但没依靠上,还多了个闺女小茧要养活,李茹觉得,这事简直是太苦逼了。 后头发生的事,李茹家族里的那些长辈说起来,都稍有些不平。 为啥呢,老祖宗李梅这人,善良是绝对善良了,可也有点善良过头了。 比如说,她养活着三个闺女,绵花,小茧,小兰。 绵花是嫁出去到本村的石头院张家了。 小兰呢,是嫁给了外村来落户的大林。 小茧就留在了门里,算是顶门户的闺女,按照村里的规矩,家里留下的房子和地,那就都是小茧和她男人的。 老祖宗李梅一辈子做事都跟村里的妇女不一样,大气稳重有主意,可也就是这份大气,让她把不是亲生的闺女留在了门里,但可惜的是,后来跟小茧结婚的男人有了出息,建国后带着小茧进了城,在国营企业当了正式工,享起了清福,几乎很少回谷堆村。 实际上在村里陪着老祖宗李梅一辈子的,还是亲生的小兰一家人。 老祖宗李梅过世以后,那会儿绵花早就难产不在了,小兰和小茧这一对不同父不同母的姐妹,也基本没了来往。 反正,身为后代的李茹,就从来没见过小茧一系的后人。 所以说,让李茹看来,这再嫁实在是很没有必要,特别是小茧他家。 52.生死 “你是怎么回的?” 李茹赶紧问, 都是一个村的, 早早得说清了, 也省得将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尴尬。 “我说是问问俺姐的意思。” 李栓柱对小茧他爹也不大看好, 他家媳妇病了好长时间了,日子过得也不怎么样,要是他家有个儿子,这两家倒也是能过成一家。 可那是个闺女,将来这家人还是没有顶门立户的儿子啊! 小兰是他二姐亲生的,小茧也是他达的亲生闺女, 让谁招女婿顶门户? 将来谁给老两口养老送终? 这都是麻烦事啊! 而且他二姐那人他知道, 不是那小肚鸡肠的, 对亲生和不亲生的都没甚大差,可要是成了小茧的后娘,跟小兰这么一对比,对那闺女再好,都成了应该的, 跟绵花还不一样,绵花是收养来的, 不管说到哪去, 她也是全凭了二姐,但换成给小茧当后娘试试? 做啥都成了应该的,可反过来,有一点不好,那就容易遭人指指点点。 “老屯叔说的虽也在理,可是我瞧着这事不大妥,小茧要是个儿,你们倒是能过到一处去,可都是闺女,这就不好办了。” 要是个儿子,把绵花嫁给那儿子,两家合一家,那真是再妥当不过了。 李茹眉稍一跳,没想到栓柱倒是看得挺清楚。 如今这个年代,还是在村里,讲究的可不是什么情呀爱呀的,考虑的是怎么长久过日子,半路夫妻本来就差了点,再连个儿都没有那更是难。 “快替我回了吧,小茧她娘才死了几天?我可不去占这窝!我这么大年纪了,还寻什么人家,将来就让小兰招个女婿上门就好。” 栓柱诶了一声,把两只手笼在袖子里头,边走边劝着李茹。 “说是这么说,万一碰上合适的好岔,能寻个伴也不错……我看杨老九就不错。” 李茹顿时傻了,“杨老九?看你瞎想哪去了?你知道他是甚底细来历?” 这个岁数了,那肯定是有家有口的,这栓柱,也真是瞎胡闹! 栓柱狡猾一笑,“杨老九三十八了,就是大南庄村的,他们村遭的灾比咱们村还厉害得多,村里都没几个活人了,他娶过媳妇,生了个儿,不过媳妇死了好几年了,儿子如今也十六七快能成人了!” 那他心里没点数能信口胡呲吗? 李茹简直太惊讶了,“这,你都知道?” 栓柱只管嘿嘿笑,“嗯,我刚才跟他打听过了。” 他虽然号称算不准,可其实还是挺相信自己的,他连猜带算,打听琢磨,可不就把杨老九的底细摸得差不多了? 这杨老九的年纪就比他姐大一两岁,看身板就是做生活的好手,更不用说还有个儿子,现成就有了后,可不合适? 更不用说,如果面相真是他看出来的那样,是个富贵的,他二姐跟了杨老九,以后不也能享两天清福吗?这救过杨老九一命那又不一样,救命恩人呢,敢歪待了? 李茹都给气笑了,就那么一会儿上茅房的工夫,栓柱就打听出了这么些,还把小算盘都打上了,这还真是算命先生的两片嘴啊! “去去,别瞎胡说,一个外路人,认识没几天,他两手空空,被抓了当苦力,要甚没甚,伤成这样,还不知道能活不能呢?你就想了好一出了!” 姐弟两个人往洞口返,快到洞口的时候,李茹再三叮嘱栓柱千万不要再胡说八道,她是真的没有再寻个人过日子的打算。 栓柱倒是满口答应了,不过心里怎么想的就不知道了。 因此后头又给杨老九擦洗换药,又给热了粥,李茹的眼睛就直盯着栓柱,生怕他说出甚不该说的话来,一直到两个人出了洞口,李茹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栓柱说,“二姐,你不用一直盯着我,我也就是那么一说,你不乐意就算了,不过,咱费这么大工夫救这个杨老九,还担着风险咧!” 哦,虽说救人一命是大善事,可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自家人都吃不饱了,还要去那么老远照管一个不认得的大男人的吃喝,图甚呢? 栓柱想到杨老九要是不能当他姐夫,就觉得亏得慌。 李茹笑笑,“你想想,这南岛鬼兵来咱村抢宝,咱村的人逃的逃,躲的躲,可没听说过哪个人,还能有本事,杀上一两个鬼兵呢,人家杨老九就能!这算不算那故事里头的好汉?咱救个好汉,那些粮食就没有白费。” 栓柱想想就点头,“那倒是,可惜了老高叔,还有高有武,要是这两个人还在,说不定也能那个本事,剩下这些人,都不行……” 两个人赶在天黑前回了村,路过西坡的时候就听见坡下窑洞里传出一阵哭声。 李茹跟栓柱对看了一眼,“咱去看看?” 先前李茹栓柱跟张桐材家也没甚来往,不过后头四家人都在南边深山的山洞里头躲了一个月,这处着就亲近了许多,也都知道这两天,张家老奶奶身上有些不好。 姐弟两个还没走到院门口,就看见赵红英从院里走出来,一手揽着哭得满脸花的小椿。 红英眼睛也有点发红,看见了栓柱和李茹,就低声说,“二梅婶,栓柱叔,俺张家奶奶老了。” 小椿推了红英一把,撒腿就跑不见了。 小椿他奶是年纪大了,在山里住了一个月,又受了寒,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了病菌感染,咳起来就撕心裂肺,一天不如一天,这回来才几天就老了,不过倒底是老在了自家屋里,临了儿孙伺候在床前,按寿数来说也不算少了,比起村里有几家老的没来得及跑,只好自己上吊的,算是没遭了罪了。 听红英转述说,小椿他奶临终时交待张桐材的话,也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他奶倒底疑心自己也得了肺痨,再三交待,一等她咽气,不用多停,赶紧拉到老坟去埋了! 还又交待给张桐材,叫他再不要去那大柏树下的院子了,老张早就没了命,院子外头又被鬼兵们用土方给封了,张桐材家就他一个顶事的男人,千万不能再马虎大意了! 肺痨这个病,在没建国前,几乎是不治之症。 就算是高明的中医,拿这个也没甚好法子。 而这种可怕的病,却是穷人最容易得的,好多人一开始咳嗽,还以为自己是小风寒,不当一回事,结果咳啊咳的也不好,慢慢的身子就被掏空了,什么重活也做不了,可怕的是它还过人,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传给旁人了。 张桐材跪在他娘床前,哭得特别痛,他都觉得是他老去大柏树下老张那儿,身上带了病气,他是个壮汉们没事,可带回家来,就被他老娘给过上了! 那天,他去大柏树下院里,想着背老张出村躲鬼兵,可老张怎么也不肯跟他走。 老张说桐材兄弟是个好人,他一个快死的人了,出去也活不了几天,还不如安安生生地住在自己家的院里呢,他都病成这样了,鬼兵能怎么他? 老张就拿出一个小木盒来给他,说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来花给卷走了,就剩下这么个小木头盒子也不值钱,但也不想给那些鬼兵们抢走了,还不如拿给他侄子小椿玩。 老张还说,等以后鬼兵走了,张桐材他们再回来,也不要急着给他收尸,听说这人过上十来年就要变成白骨头,那会估计也就不会有甚病气了,到时候张桐材再来给他收了这把骨头就行。 后头过了一个月,鬼兵走了他们几家才回村,一回来张桐材就想去看看老张怎么样了,谁知道那院门口堆着一人多高的石头和土方,张桐材就傻了眼,正想着要不要从院墙里跳进去,就被他媳妇葛仙芹给拽回了家。 要光是葛仙芹不让可能还管不了他,他娘咳得老脸通红,指着他骂了老半天,说他活笨死个人,那老张自己都不能下炕,这一个多月,屋里又没粮食,还能活? 要是人已经不在了,那院子都被鬼兵给封了,肯定是鬼兵也害怕病气过人呢,他跑进去是不要命了? 他娘咳着咳着就咳出了血,吓得张桐材腿都软了,哪还顾得上去老张家院里看,赶紧想办法伺候老娘呢,可他家穷得甚也没有,就有一点玉米面还是粗得拉嗓子,幸好今儿二梅送了碗白面汤来,让他老娘临了还喝上了顿细粮…… 小椿他奶去得急,张家又甚也没有,而且村里几乎家家都有白事,这个节骨眼上,也没谁家操办,就是自家人叫上紧要亲戚,把人抬到坟里埋了便算,实在困难的家户里,连顿野菜粥都请不起大家伙来喝,就是亲朋好友们过来说些安慰的话就回了。 张桐材家也是这么办的,这些天,村里人见得多了,都麻木了,不过叹息几句。 53.坦白 杨老九从崖上摔下来,胳膊上还中了木仓伤,那些小伤口就不提了,从高处落下和鬼兵生死搏斗落下的内伤是绝对不轻,中间有两天都咳出了血,倒也是肺痨的症状。 他没医少药地住在山洞里头,虽然是秋天,但老高家的藏粮洞本就选的是阴面的山坡,还是被树丛遮挡的严实的,里头的寒凉可想而知。 杨老九盖的被子是李茹偷偷从家里拿来的旧被子,不算太厚,铺的是干草和旧粗布单,洞里一般都是没什么火的,偶而李茹从家里拿来点自制的木炭给点上一堆火,要是换成李茹自己睡在这里,恐怕没几天就冻得病了。 吃也吃不了太多好的,就是一天两顿稀菜粥,没医少药的,李茹一开始还担心杨老九怕是撑不过去,但没想到过了前三天的危险期,这杨老九倒是一天天地好转了。 甚至到了后头,杨老九自己也能爬起来,一瘸一拐地,用那只好的胳膊点火熬粥,李茹就不用每天过去,隔两三天打着去挖野菜的名号,去给杨老九送点吃喝和自己挖的草药。 大概过了一个来月,天气一天天地凉下来,李茹带着大林又过去的时候,杨老九就跟李茹告辞,说他要走了。 “大林,能不能给我摘些藁本,我带些回俺们村。” 藁本杀菌消炎,又能当菜吃,当真是个好东西,可惜他们那儿就很少见,杨老九确实也想带上一点,不过主要还是想跟李茹单独说两句话。 这一个来月,大林也时常跟着李茹过来,杨老九好一点的时候闲着也是闲着,就给大林讲一些外头发生的事,杨老九识文断字,又走南闯北,懂得不少,说出来的话就特别有意思,大林也爱听,杨老九再好一点能动的时候,看着大林浓眉大眼的,又知道他家里遭了土匪,家破人亡,也挺同情,就口说手比划地教给大林一些打架的本事。 大林先头就跟他爷爷和叔叔们学过几招,算有了基础,学起来就快,跟杨老九倒处出了几分感情,猛地听杨老九说要走,也有些不舍得。 听他说要藁本,那还有什么不行的,大林满口答应着跑去摘藁本。 李茹坐在火堆边,正用石头锅烤着干饼。 她每回带的粮食也不多,刚好够杨老九吃两天的,既然杨老九要走了,就把这些做成干饼,还能带在路上当干粮。 “大嫂,我这条命都是你救来,如今我要走了,有几句真心话,想跟大嫂说说。” 李茹听到他让大林去摘藁本就知道肯定是有话要说。就侧过脸,一边翻着烤饼,一边看着杨老九。 “嗯,你说吧。” “大嫂,我先头说过,我是大南庄的,这其实不全对,我先头的媳妇是大南庄的,我们一家三口在大南庄住了几十年,大南庄不是我们老杨家的老祖地。我祖上是当过将军的,在老祖地还修的有一座将军府。” 李茹一开始听杨老九说起他先头的媳妇,心里就有点窘,还当是栓柱趁着她不在的时候,不知道跟杨老九瞎说了些甚,比如要是说什么救他一命,就让他娶自己姐的话,那这杨老九心里会怎么想? 说起来,杨老九伤一天天的好了,那张脸也能看了,长相还是挺普通的长相,可眉眼流露出的气质,谈吐举止,就不是谷堆村李茹常见的男人能比的,李茹如果真想改嫁,这个人要真是知道根底,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可李茹欣赏归欣赏,还是半点也没有多余的想法。 就好像穿越到了老祖宗的身上,一来就是各种紧张的天灾*,把原本属于年轻李茹的那部分荷尔蒙萌动都给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可还没窘够两秒,就听到杨老九说什么将军府,李茹悚然一惊,赶紧问。 “将军府?是不是忠勇将军府?” 河西省从古至今,一直都是个资源大省,建国以后也主要发展的是重工业,旅游业这种小来小去的产业好几十年都没放在主政官员眼里,所以虽然河西的文物古迹多得数不清,却一直都没有受到重视,后来时局和经济形势发生了巨变,周边省份都靠着旅游业赚得盆满钵满了,没了后劲的河西省这才意识到了差距,赶紧发力发展旅游业。 沁城县的旅游更是刚刚起步,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个忠勇将军府。 忠勇将军是好几百年前的杨姓名将,在河西河东这些地方抗击鞑虏,保家卫国,撑起了朝廷半壁江山,算是赫赫有名的大英雄了,河西沁城县的将军府其实是杨将军的祖宅,御赐的将军府则在隔壁的河东省,所以河东省那边靠着将军府赚了不少人气又刷了名望,而沁城县的将军府却被当做普通民居默默无闻了几百年,后头才渐渐开发成了保护文物和景点。 李茹毕业就进了旅游公司,身为忠勇将军府的坐地小导游,对这些故事那是耳熟能详,她可是记得杨家将当初七子五女,本是子孙繁茂,只可惜在征战中尽都折损,最后留下的子嗣并不多,到了建国以后,只有一支杨家后人,活跃在沁城县西南根据地,带着当地老百姓跟南岛鬼兵打游击,是沁城县南岛鬼兵的心腹大患,曾经用四百银元悬赏这人的人头。 后来这位杨家后裔,在建国后做到了一省军区的最高军职。 短短的几秒工夫,这些信息在李茹心里一闪而过。 难道这杨老九就是那位? 如果真是,栓柱的算命术,还真不是瞎吹的! 杨老九身体绷直,眼睛瞪大,严肃的神色里忽地多了警觉,“大嫂还知道忠勇将军府?” 县城里头有关他的悬赏可还一直都在呢。 “知道,我先头的男人识字,最爱看话本,也去过县城,知道沁城县的好些地方,听他说过。” 其实关于这位早逝的老祖宗,因为他过世的太早,除了小兰还有一点印象之外,后头的子孙都没见过,所以这位倒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从无知道,李茹就现给这位老宗编了个人设。 杨老九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 如果真是这位,那将来可不正经的是位大贵人! 李茹的心思有那么浮动一秒钟,但又极快地被压下了,“杨大哥家是忠勇将军府的,那怎么又去了大南庄?” 杨老九苦笑,“说是忠勇将军府,原先倒是一大片的院子,不过过了好多年,有些院子就隔出来归了别人家,最后就剩了主院和祠堂,在二十八年那会,来了个余县长,看中了那个院的风水,就非要出钱买下,我们家那会都是老百姓,县长要买,哪敢不卖,这不,就只好背井离乡,去了大南庄。” 这一段李茹也是知道的,本来忠勇将军府的后代就没多少,杨家大院到了近代就被分隔成了好多小院子,住的也都不是姓杨的。 杨老九这一支算是嫡系后代,一直住着主院,供奉着杨氏的祠堂,而那位余县长是打从省城委派过来的,据传说是煤老板起家,财大气粗,花了一万块银元买了个县长,到了沁城县就死命的作威作福,搜刮地皮,又迷信风水,不知道听了哪个土道士的话,看中了杨家大院,就连哄带吓地把杨家大院整个都买了下来,分隔的小院子又修成了整体的,外头还修了个西洋式的大门楼,置了三房夫人在里头,使唤着仆人老妈子,倒扮起了传承渊源流长的乡绅世家。 当然了,这位余县长最后的结局也没落了好,被另一派系的军阀给赶下了台,本来还想在忠勇将军府里过着悠闲日子,结果南岛鬼兵来了之后,余县长有心投靠,不但献出了忠勇将军府,还有自己的两位姨太太,但即使这样也没落得什么好,被南岛人使了个离间计,挑动他的几个子女内斗,斗来斗去,余家也没剩下几个活人,财产倒大半归了南岛人,最后有两个后裔见势不妙,赶紧逃亡去跟了旧总统,后头又逃到了海岛上,算是留了一线血脉。 李茹知道得虽多,可她不傻,并没表露,“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俺们村的老人都说,还是俺们这山高皇帝远的能得清静,也容易活人。” 杨老九感慨地点点头,“大嫂说得不错,沁城县里还能让老百姓有个稍微喘气的地方,除了南边的根据地,也就是你们这里了。” 谷堆村历经各种灾害,又被南岛鬼兵扫荡,家家有白事,还有好几家不知道逃到了哪里,比如李茹的大哥一家,听说就跟着几家人往北边逃去了,现在还没有音信。 然而即使这样,跟其它的交通便利的村落比起来,谷堆村还算是好的呢!可见整个河西,整个沁城县的局势都烂成了什么样子。 杨老九今天临别吐真言,李茹又知道那位大人物的经历梗概,明白杨老九必然是打从根据地来过来的,就好奇地问了句,“杨大哥,你提过几回根据地了,这根据地是个甚意思?” 这位大嫂救了自己一命,又是给敷草药,又是给送吃送喝,做事利索不小气,说话也是干脆得很,杨老九心里就挺佩服的,听到李茹不知道根据地是个甚意思,就耐心地解释了几句。 “根据地就是咱们代表劳动者的新党管理的地盘,也有扛着木仓的队伍,都是村上的男人报名参加的,专门打土匪和鬼兵,好保卫咱自己的村子。” “大嫂,不瞒你说,我就是从根据地来的,上回在河坡听你说过治蝗虫,回去按你的办法,还挺管用,俺们那边弄了不少蝗虫当吃食,还有喂鸡喂鸭的,那更是得了好处!” 54.传承 听到杨老九这段话,李茹心里难得的高兴了下。虽然这只是件小事,可只要有一家人能因此多吃上点食物,那也是好的。 “那就好,我也是听人说起的,我们村上也存了不少蝗虫干。要是没有土匪和南岛鬼兵,这个年也是能过得下去的,不知道你们,嗯,根据地那里怎么样?” 李茹是建国好多年后的人,生在新时代,学过的历史里头,其实也有关于根据地的信息,不过那都是在南方或是大西北,河西省的好像不怎么成气候,特别是沁城县这种两省交界的地方,地形复杂,人烟相对稀少,大概不大方便开辟根据地。但后来李茹在旅游景点忠勇将军府上班以后,才知道原来沁城县也是有根据地的,只不过地盘不大,规模也不能跟历史上有名的几大根据地相比,教科书里当然不可能有了。 但再小也是根据地,有那么一块地方,好歹农民可以自己武装起来,不受土匪和官府的欺凌,就算是南岛鬼兵来了,也可有组织地抵抗或是撤退,再惨也强过一盘散沙任人鱼肉。 “也遭了灾,消灭过几回土匪,跟南岛人也打过,死了不少人,不过最近南岛人倒是轻易不敢来了。” 杨老九几句话,沉痛里头也有自豪,李茹当然能听出里头的言外之意。 土匪是可以消灭的,南岛人也交过手,如今的根据地,应该是在扩张的阶段。 而且死的人不是因为灾害没吃的,而是因为打仗。 “那,这建根据地什么时候能到了俺们村?杨大哥到这边来,是来建根据地的吗?” 李茹虽然知道自己老家这片深山沟里,据史料记载是没有根据地的,不过既然她身为穿越过来的蝴蝶,也许能小小的改变下呢? 杨老九半天不吭气了。 见李茹在看着他,他想了想这才说,“大嫂不瞒你说,我们的人手太不够了,说是根据地,可其实甚都缺,粮,药材,木仓,就是勒着裤腰带从鬼兵手里抢一点过日子,还得防着鬼兵们突然袭击,要腾出手来往东边发展,这半年怕是都不行,不过你放心,咱们天下的农民是一家,半年不行,就一年,一年不行两年,总有一天,咱们能把这些牛鬼蛇神都赶跑,自己翻身做主。” 李茹原先的期待就落了空,不过稍微想想也就明白了过来。 谷堆村处的这一带,本来就是历朝历代官府管理薄弱的地方,人口太少,又不是交通要塞,就算建起了根据地也不起多大的作用,只能等大部分地方都插旗变色,才能轮得到这些深山小村子。 杨老九看得明白,也觉得有些辜负了这位救命恩人的期望似的,忽然就想起他先头要告诉李茹的话来,“大嫂,我这回当苦力过来你们村,主要是要除掉那个铁杆汉奸田有财!” 原来田有财是沁城县人,家境阔过后来被他爹抽大烟败落了,在败落前田有财在城里的中学念过几年书,还不知道跟谁学了几句南岛话,一心想去南岛留洋镀金,谁知道他爹抽大烟把他家都掏空了,他的学费也没了,田有财只好在城里县政府混了个文书的位置,主要给县政府的头头脑脑写些歌功颂德的酸文,闲时又给小报写写艳情文,虽然人品很差,可倒是个肚子里有墨水的,趁着当文书看档案方便,把历年来沁城县的县志和地方志都琢磨了个遍。 哪里有什么名门世族,哪里有古代遗迹,他是心里有帐本本清,一直就想找个机会一鸣惊人呢,这不,南岛鬼兵一占了县城,他一看他投效的主子可来了,赶紧巴结上了一个南岛鬼兵的队长,把他这几年研究琢磨出来的材料都赶紧当成投名状献上去,那个队长就跟据田有财的带路引领,很是搜刮了几个地方,不是抄家,就是扒坟,弄了不少沁城县的好东西回南岛。 而在田有财投上来的材料里头,就有一样,是有关忠勇将军府的传说。 那忠勇将军一生征战,最后马革裹尸,清廉如水,并没有什么家底能留给后人,只有一把传说中的随身宝剑,名叫天虹剑,是天外寒铁铸成,削金如泥,寒光照水,饮过无数敌寇的血,夜间挂在墙壁上,神鬼莫近,邪祟不侵,还时不时发出长鸣声……算是杨家唯一的稀世珍宝。 不过,这天虹剑据说并不在忠勇将军府,而是在忠勇将军死后,根据他的遗愿,将这把佩剑埋在河东河西的青山绿水之间,令铁血忠魂永镇两河江山。 田有财在县城文书室里头潜心研究好多年,看了不知道多少野史方志,终于推算出,这把佩剑其实是埋在了谷堆村山后的这个凤凰顶。 前头说过,南岛人一向对于c国的文化物产有着不一般的热爱,什么历史人物,史书故事,文物珍宝啊,就没有他们不爱的,有时热爱甚至超过了c国人,而且热爱到了不管什么都要拿来的程度。 这杨将军的不败战绩,那也是南岛军队大力推崇的呀,好多将领,甚至拿杨将军当偶像,当然了,这一点也不妨碍他们杀c国人,谁让这些没用的弱呀?保不住好东西,那能怪谁?杀光了这些没用的传人,那他们南岛人不就成了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了? 所以这把传说中饮血无数的镇河山之剑,那南岛小队长自然是两眼放光,做梦都想弄来好送去给南岛大将军当生日礼。 忠勇将军府不过是个空壳子,被占了也就算了,可那把宝剑,是忠勇将军家族之魂,又有镇守河山的无上象征意义,身为忠勇将军府的嫡系后人,杨老九哪能就这么眼睁眼地看着? 要是那南岛小队长把天虹剑挖出来,送到南岛去,放在光天化日下展览,他们这些杨家的嫡传后人,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 因此杨老九就冒着生命危险,想办法混进了苦力队,跟着这一批南岛鬼兵来到了谷堆村,就是想着要保护天虹剑不被南岛人给夺走。 大概也是祖宗保佑,那大柏树下老张死得快,什么都没交待,那汉奸田有财染上了肺痨,整天担惊受怕,那靠着巴结南岛人升官发财的心思也没空施展开,鬼兵在谷堆村驻扎一个月,连根毛都没挖出来,倒是有不少人都染上了病。 回程的时候,杨老九就趁着一个空子,弄死了田有财。 不然如果田有财不死,说不准沁城县还有多少地方要遭殃。 李茹听得目瞪口呆,心思震撼。 她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老家这一个不起眼的小山村,还守着这么一样稀世珍宝! 我的天呐! 要是在现代的人知道小小的村子山后,还有这么一把了不得的宝剑,那快要变成无人村的谷堆村还不立马给大火了? 不说变成特级文物保护单位吧,混成一个省级那是妥妥的没问题。 更何况还是杨将军亲身佩带过的遗物? 杨将军的故事,在河东河西两省流传最广,多少地方戏,都是整本整本的演绎着他们的故事,就算是有些别有用心的所谓砖家,号称用发展团结的眼光来重新认识历史英雄,想要歪曲历史,普通老百姓的心里还是有一杆称,杨将军的地位,也不是这些喧嚣一时的跳梁小丑所能捍动。 想想,如果真的有宝剑出世,将来谷堆村的村民不管去到哪里,都能倍加自豪地说一声,“我是谷堆村人!就是埋着杨将军宝剑的那个谷堆村!” 李茹再说出来的话都激动得有点结巴了。 “啊?那,那,那凤凰顶上当真埋着宝剑?” 杨老九摇摇头,“杨家的老祖宗留下的话说,这宝剑的确是埋在了沁城县的深山里头,但究竟是哪儿,我们也不知道,不过据说除了埋了宝剑以外,还有一个姓张的将士,带着一家老小住在附近,世世代代守护着。” 李茹一下子就想到了大柏树下的老张家。 据说那大柏树是老张家的老祖宗亲手种下的,说起来,不光是老张的祖宗,那也是张小椿他们家的老祖宗,难道他们张家,就是守剑的那家? “张家?难道说,老张,老张他们家,就是那个守剑的?” 杨老九点点头,“我也是这么猜测的,田有财也不知道是在哪本地方志里头,发现了张家的来历,跟传说特别像,好像他前两个月又讨了一房小老婆,就是谷堆村的,这就都对上了。” 这小老婆,不用说,就是来花了! 来花本来就是镇上的姑娘,长得模样娇贵,嫁到谷堆十来年也没下地干过活,保养的就比其他妇女好得多,能被田有财看上,也不奇怪。 李茹一时间简直是心潮澎湃,要不是这时代不兴太过奔放的举动,李茹都能抱着杨老九唱一曲慷慨激昂的满江红,但也难以抑制满怀的激动,一会儿握拳,一会儿又放开。 “那,那,那,这么机密的大事,怎么就告诉,俺了?” “大嫂,如今鬼兵占了咱们大半个国家,不说远的,就是沁城县,也有一大半是被鬼兵控制着,俺身为杨家后代,怎么也不能给老祖宗丢人,虽然俺们有信心把鬼兵赶回海里去,可战场上刀枪没长眼,不知道甚时候,俺这一百多斤,就交待了,这些秘密,难道要带到地底下去?原先的守剑人家老张也没了,那宝剑,鬼兵们挖了一个月都没挖出甚来,也许那凤凰顶上,并没有甚天虹剑,可是这些人,这些事,总要有人记得,讲给后来的人听!” 第55章 过冬 杨老九走的时候,李茹把烤好的饼用一块粗麻布包好,又去藏粮洞的角落里头,把先头在那南岛鬼兵身边找到的那支木仓翻出来,还有汉奸田有财身上找到的几十块银元,本来埋起了,李茹前两天觉得杨老九可能是要走,就刨出带了过来,这些东西都一同交给杨老九。 “谢谢大嫂!” 杨老九看了李茹一眼,深深地朝她鞠了一躬,这才扭头走上了山路。 大林依依不舍地跳到了土坡上头,一直目送杨老九转过了山岰,这才跳下来,问李茹,“二梅婶,老杨叔他们甚时候能打到咱这儿来?” 李茹摸了摸大林的脑袋,在心里算了算。 离打败鬼兵还有两年,离打败旧政府还有六年,不过估计打败了鬼兵以后,在河西省这块地方,旧政府也维持不下去了,那就还能再早两年,“也就是三五年吧?” 把人都送走了,李茹和大林两个人就顺着山坡往回走,有一搭没一搭地拾点干柴,摘几根野菜。 大林这几天跟杨老九处得挺熟悉,这人冷不丁的走了,心里有点闷闷的,想到杨老九说过,在根据地里,所有村子的村民都被组织起来,但凡是有作恶的,比如说,投靠南岛人的,勾结土匪的,祸害老百姓的,都被抓起来公开审判了,罪行严重的,那都要木仓毙的。 “二梅婶,俺达俺娘他们逃荒是往西北边去了,是不是就是去了杨老叔说的根据地?要真是就好了!在那边干坏事的人都要被抓,老百姓都不怕土匪和鬼兵!” 那他达他娘带着弟弟们也能找到活干,能有吃的了? 李茹本来脸上还带着点笑容,这会笑容就微微一僵。 “嗯,兴许是吧?” 大林这个推测也不算错,要说方位吧,故事里头的孔连翠确实是去到了长平县,长平县是沁城县的附属县,正是杨老九说的根据地所在。 只是,长平县的农村,可能确实日子要过得比其它地方强些,可从谷堆村去长平县的路程,光靠两条腿,实在是太遥远了,如果是杨老九这种有身手的壮年男人还差不多,可高有德他们带着两个孩儿,路上突发的危险不断,又是狼群,又是土匪,还要躲避南岛人,弄上一点吃喝,还得先紧着孩儿媳妇吃,高有德怕是会耗干了自己的生机…… 而根据地的村子,就算日子安稳些,但也是在灾年里头,没多少余力去接济外路人。所以这个时候,多半大林的娘已经把二林和三林送了人了。 李茹当然不可能把这些跟大林说,打破美好的念想,更何况兴许有改变呢? 两人说着话,把背上的筐都填得半满,这才回到谷堆村。 刚到自家院门口,就看见两个小姑娘在吵架,一着急,还动上了手。 细看却是小兰和小茧。 “你别来俺家!快走!” 小兰把小茧推出院门外,小茧两手拉着门框,拗劲上来,就是不出去。 “就不走,俺来的是俺婶婶家,你凭甚赶俺呢?” 李茹赶紧跑过去把两人拉开,“小兰你做甚呢?好好的俩人怎么吵上了?” 虽然说知道故事里头小茧就是老祖宗的继女,老祖宗也没怎么受过这位继女的供养,让李茹来选,肯定不会再跟故事里头那样,吃力不讨好,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但说起来,小茧她达倒不坏,小茧这会还是小闺女,也没必要就因此不来往,所以小兰跟小茧常常一起耍,李茹也没干涉过。 小兰气呼呼地冲着小茧翻白眼,指着她直叫,“谁叫她瞎说八道!我再不搭理她了!” 小茧也不甘示弱,梗着脖子回话,“我才没瞎说!就是你小气!俺婶婶愿意就行!” 这后半句一出,李茹忽然觉得有点不妙,赶紧把两个闺女都拎回到院里,把院门一关,细细再问。 “小茧,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婶婶,我听红霞姨说,让给你和俺达说媒,要是成了,俺就能跟小兰和绵花一样叫你娘了?” 小茧看着李茹,两只眼都能放出光来。 小茧家虽然只有她一个闺女,但是她娘长期生病,也没精力管她,这闺女看着就邋遢,头发早晚毛不烘烘,衣裳经常脏不拉叽,破了洞好长时间也没人补。 她娘这会儿没了,小茧就更邋遢了。 她身上穿的可能是她娘的旧衣裳,袖子一边挽着,一边拖下来,衣裳膀子快拖到了胳膊肘,还不知道在哪挂了下,本来旧衣裳就脆,下摆破了老长一个大口子,看着不比讨饭的闺女强到哪里去了。 “来,来,小茧,把衣裳脱下来,让婶婶给补补。” 李茹态度温和,取了针线和刀剪,把小茧身上的那件旧衣裳给修补好,还把袖口和肩膀这些地方都给折起来些,李茹的手工虽然不怎么样,但也比不做强得多,再穿回小茧身上,立马显得利索了不少,小茧两眼亮亮的看着李茹,李茹取了梳子篦子,给小茧也梳好了头发,小兰一直站在旁边瞪着小茧,气鼓鼓的,想说话又憋了回去。 “小兰,你去跟绵花到菜地浇水去!” 看到小兰被支走了,小茧咧开大大的笑容。 “婶婶?你什么时候当俺娘啊?” 李茹摸摸小茧的头发,笑着摇摇头,“小茧,我是婶婶啊,不是娘。” “那你跟俺达结婚,不就是娘了吗?” 小茧急了,拉着李茹的袖口直问。 “结婚可不是说结就结呢,你还小呢,不懂。” 李茹笑眯眯地,看小茧快哭了,就安慰,“小茧别哭,虽然我不是你娘,可是婶婶也能帮你缝衣裳梳头发呀?叫婶婶不是一样么?” 小茧眨眨眼,摸摸自己身上的衣裳,再摸摸自己梳齐整还扎了根红头绳的小辫子,想想好像也是,就点了点脑袋。 成功地把小茧给忽悠得高高兴兴地走出院门的李茹,在心里不动声色地松了口大气。 当后娘和当婶婶,那可是大不一样的。 当婶婶,哪怕是给闺女吃一口饭,缝一针衣裳呢,那都是说得上来的情份。可换成后娘呢?做多少都是白做的,应该的,辛辛苦苦还落埋怨,真是何苦呢? 才把小茧送走,一回头,就看见小兰藏在院门后,撅着嘴,瞪着眼,一脸不高兴,见李茹回头,就把头一缩,噔噔噔地跑回屋去了。 李茹心里好笑,回到自家院里,把小兰抓过来,再三跟她保证,不会跟小茧他达结婚,更不会当小茧她娘,小兰这才高兴起来,抱着李茹的胳膊蹦蹦跳跳。 李茹这会儿也想起来,这个年代的爹娘,只说给孩儿吃饱穿暖就好了,要是再不打骂,那简直就是再好不过的爹娘了,哪还会去考虑孩儿心里在想什么? 说起来,老祖宗心地好,收养了那么多不是亲生的孩儿,不知道有没有考虑过自家亲生的闺女心里阴影面积没有? 解决了小兰的心情问题,一家人早早做了晚饭,正准备开饭的时候,快嘴霞就来了。 快嘴霞当然是来说媒的,村里的妇女就是她往李茹家里来的最多,先头王老屯跟栓柱说了这件婚事,王老屯是觉得挺可意的,不管是李茹这个王家的媳妇,还是王小茧他达,那都是老王家的人,肥水不落外人田,本家男人娶本家的媳妇,养活的也都是姓王屋儿的孩儿,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那肯定是比半家没男人缺媳妇的过得好。 虽说栓柱说了不成,王家这几个话事的人还以为是栓柱一个大男人,没把话传好,二梅说不准是不好意思呢,这不,就让快嘴霞来当个媒人。 如果是在几个月前,快嘴霞肯定是上窜下跳,欢欢喜喜地当这个媒人,可这会儿眼看着都快到冬天了,家里的粮食都要见了底,外头山上的野菜也越来越少了,就算是天天上山去寻回来哂干,怕也抵不上家里头三个大男人填肚皮。 这回家家难过,就算是当媒人,也拿不着甚好处,顶天了在人家里吃上一顿野菜饭,还不抵跑腿磨嘴的工夫呢?因此快嘴霞就有些精神不振,听李茹回绝了,也都懒得多劝,倒是李茹将微客气了下,让她坐下来一起吃,就赶紧不客气地自己给自己舀了一大碗,头也不抬一下就喝光了。 这也不能怪她,她在这儿吃饱了,回去就能省上一顿,那爷仨就能多吃上些…… 谷堆村民们艰难地熬着日子,再怎么样也是靠着山,啃草根树皮也能填肚子,一整个冬天倒是没再听说谁家饿死……但凡老幼病弱的,都没挺过前头几次灾害。 严寒天气,崎岖山路上的冰雪,给谷堆村挡住了外界的骚扰。 等终于春回深山的时候,家里存粮断顿,饿得两眼发绿的村民们,不分大人小孩,男人女人,都爬上山坡,在枯枝残雪下头,找着冒头的野菜芽儿。 一个衣衫褴褛的汉们,跌跌撞撞地打从东边的大路上走来,骨瘦如柴,露在外头的手脚上都生满了冻疮,头发胡子都乱糟糟的缠成一团,越离得谷堆村近,他就越激动,甩开脚底板就要跑,可体力又不行,几下就摔倒在地,爬起来又跑…… 这样奇怪的人,在山上挖野菜的村民们都警惕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头上包着一块粗布头布的李茹也从半坡上站了起来,拎着手里的小木铲看向那人。 那人跟野兽一样,突然转过脸来,也看向李茹,盯着李茹看了几秒的工夫,就放声大哭。 “姑姑!姑姑啊!” 第56章 下落 李茹起先被吓了一跳,等听着那汉们叫出来的姑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大哥锁柱家的老小! “小二?” “你达你娘?你大哥他们呢?还有你媳妇和孩儿?在哪儿呢?” 大哥锁柱一大家子人,儿女都结了婚生了娃,鬼兵们扫荡的时候,他们没跟李茹和栓柱一起,却是去了东平村,可鬼兵们占了谷堆村,都没歇气就派了一队兵去把东平村也给端了。 东平村不像谷堆村,有峰火台看得清楚,就算有谷堆村的人去报信,好几家都不怎么相信,结果那些没跑的人家就遭了殃。 可以说锁柱一大家人,才在东平村没有安稳上一顿饭的工夫,就只能跟着东平村的人慌慌张张地往东边跑,东平村是这一带离着河东省最近的村子,村民们去河东省那边的镇上,比去河西这边的还要方便得多,锁柱他们去投奔的亲家,就往河东那边的小村子去了,锁柱一大家也跟着去了河东,这两个月过去了,就没了锁柱家的消息,这冷不丁的,就跑回来一个老二,李茹心里就忍不住一跳。 “姑姑啊,啊嗬嗬嗬,呜呜……都没了呀!” 那汉们弯下腰,哭得抱着头,蹲在了地上。 虽说这年月,死上个把人,都不是稀罕事,可像那一大家子都栽了,却也让人打从心里凉嗖嗖的。 周边挖野菜的村民也都停下动作,围拢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着李小二。 李小二却抱头哭着惨痛,一咯一咯的,哪里顾得上回话,还是李栓柱听说了,从自家里跑出来,把自己这个跟讨吃也差不了多少的侄子给拖回了自家院。 喝了一碗滚水,又擦了把脸,啃着李茹拿来的野菜饼,李小二这才断断续续地把自家跑出东平桩的遭遇给说了。 原来,李锁柱一大家人跟着亲家去了十几里外的河东小村子,那个河东小村地势有点偏僻,想着南岛鬼兵多半不会过去,谁知道南岛鬼兵没去,却遇见了土匪! 李锁柱家在谷堆村不是最富的,也算数一数二的,李家的家底本来就厚,李锁柱又是大儿,分家的时候大头就归了李锁柱,这回逃跑,李锁柱他们家虽然也藏了点东西,但倒底值钱的东西舍不得离了身上,就都带上了。 这带上不要紧,却是遭了人的眼。 要是本村的人,估计还想着低头不见抬头见,不能把事给做绝了,可锁柱他们外来的人,还有甚好怕的,那个小村上,就有那无赖跑去给一路土匪报了信,那土匪做事还挺仔细,都没大张旗鼓地上门来抢,而是趁着李锁柱这老头落单的时候,把老头给绑了当肉票。 那伙土匪大概知道李家的家底,让人带话说要想老头的命,就拿出两百块银元来赎人,不然就等着给老头收尸。 李家一大家子人可不就慌了神,他们总共也就带出来两百块银元! 有的儿媳妇心里就打了小算盘,觉得不能为了老汉,把一大家子人都掏空了,到时候人出来了,吃甚喝甚? 结果因为这个还闹了矛盾,老大媳妇就趁着人不注意,带着她的私房和最小的孩儿就跑了。 余下的人乱成一锅粥了,也腾不出手来寻她,只能由老大媳妇去,两个儿还是把所有的家底都拿了出来,去救老汉,那土匪倒是说话算话,得了两百块银元,果然把李锁柱老汉给放了,锁柱在土匪那儿就连惊带吓,身上就有些不好,等出来听说了这些破烂事,一口老血就没忍住,一病不起,拖了不上三天就老了。 锁柱没了,锁柱媳妇想起逃跑那天,栓柱要拦锁柱,她却没让人把话说完,结果一家人慌慌张张地被人撵来撵去,这会家不成家,老汉也不在了,一时没想开就上了吊。 老人们都不在了,老大带着大儿去寻媳妇,老二也恨大嫂不懂道理不顾老人,兄弟两个各自分开,那个河东小村肯定是呆不下去,老二带着一家三口,听东平村过来的人说,那南岛鬼兵占了谷堆村住下了,也不敢回自己村,就只好跟着逃荒的人一路往东走,离开了他们这片山区,去到了河东的平原…… 那一路走过去,河东平原上的村,十个里就有九个是空的,老二一家人不敢久留,路上啃点草根野菜,一直走啊走,就去了辉山省的锦州。 那锦州倒是没有旱灾,也没被鬼兵占了,还是叫总统管辖的地盘,可是这一路上,从河东河西两省来的灾民太多了,城里城外成群结队的讨吃,就算是灾民们想找个能填肚子的活干,那也是太不容易了,人家东家招一个扛活的,就有几十号人上去争的抢的,有时候因为一个活计打死人的都有,老二一家人本来就是撑着一口气,还想着到了那大地方就能有吃有喝,谁知道到了地方也没好到哪去,这口气就泄了。 老二媳妇有一天回来就跟老二说,她去讨饭的那家家里挺富裕的,算是个地主,那老地主和老太太都五十岁的人了,家里有五个闺女,没生下一个带把的,那老太太看中老二媳妇骨架好,像个能生儿的,就问老二媳妇愿不愿意留下来给他家当个小老婆? 老二媳妇本来也是过过好日子的,可这一路上吃够了苦头,想着家被南岛鬼兵给占了,回不去,男人在这锦州城里也寻不着活,那迟早一家人是个死,就跟老二商量了,她留下来当小老婆,把孩儿带上,再跟老地主商量商量,给老二一点粮食,好歹先活下人来再说。 老二到了这个时候,还能说些什么?只好应了,老二媳妇去跟那家一说,那家倒是同意了,只不过有个条件,要老二拿上给他的五斤粮食,远远的离开锦州城,要不这小老婆外头还有个男人,谁知道将来怎么呢? 老二没了老婆孩儿,拎着一口袋玉米面,也没处可去,左思右想,还是往回来了,心想,哪怕死在家呢,再也不往外头跑了,外头的地界,比谷堆村还难活人! 他回沁城县的时候,路上还遇见个十几岁的河东少年,俩人一路结伴走了回来,走到东平村的时候,听说南岛鬼兵已经走了,老二激动得顾不上多说,就往村跑来了。 栓柱媳妇秀英在外头的厨房做饭熬粥,打开缸,解开米袋,仔细地抓出一把陈小米,想了想又放回去半把,这才撒到了滚水里,听着堂屋里,老二边哭边说的声音,秀英就撇了撇嘴。 早知道有今天,当初做甚来? 二百块银元呢呀! 老大家藏得可倒严实,这几十年了就没听到一点风声! 可见当初公婆分家,背地里又给了老大东西!这可倒好,全都打了水漂! 秀英又是愤恨,又是心疼,又是后怕,又是庆幸,脸上变来变去,幸好厨房只有她一个,也没人瞧见。 李茹听着大哥一家人的遭遇,脸上沉痛,心里也是唏嘘。 怪不得家族里就没怎么听过锁柱一家人的事,原来是都折在了这个时候! 李茹是穿越过来的,对锁柱这个大哥其实没太多的感情,倒是栓柱,那是嫡嫡亲的兄弟,再说大哥老糊涂了,听着他一家家破人亡,栓柱也难受得不行,抱住李小二叔侄俩哭了一场。 哭罢了,见李茹和秀英两个把饭准备齐,就劝着侄子先吃些饭。 端过来的粥清灵灵的,底上铺着一层米,上头的汤能照得见人影,不过闻起来倒是挺香的,正经的粮食就是比那些乱七八糟的强得多。 栓柱眼角跳了跳,才要说点甚又看见李茹摆着的两个盘,一个盘里是煮过的蝗虫干,另一个是玉米面野菜团,一看那包法,就知道是李茹家里做的,想了想,就不看自己媳妇,劝侄子赶紧先吃。 “小二先吃上,吃饱了再慢慢说话。” 李小二擦着眼泪,端起碗来喝了口汤,又啃了一口菜团,这滋味让他眼泪又下来了!他都多长时候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等喝了第二口,李小二忽然一拍大腿,“哎呀,我忘了小光了!” 李小二拿了个菜团子就往外头跑,李栓柱和李茹都愣了一下,才追出去。 追了几十步,这才看见,大路上还有个身材瘦长瘦长的少年,也一样的是黑眉碜眼,衣衫褴褛,脑袋上光光的,缩着脖子蹲在路边,看见李小二才跳了起来,用河东话叫了一声,“哥?” 李小二把手里的菜团子递给少年,“吃吧,到家了……” 原来这少年就是跟李小二一路结伴讨饭的,他在河东的家里人都没了,四处逃荒,认识了李小二以后,就跟着李小二往谷堆村地界来了。 秀英一开始还担心,李小二回来了,她家少不得要出些吃的,这李小二还带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路人,她更讨厌。正准备咬死了要跟李栓柱闹腾呢,那李小二倒也知趣,回了他自家以后,把屋子收拾出来,每天带着那个叫小光的少年,上山下坡地摘野菜,逮野物,倒是能顾住他们两张嘴,除开回来那几顿饭,就没跟姑姑和二叔家沾过光,倒是找出不少老大家藏起来的家伙仕儿,挑他用不着的,还给李茹家和栓柱家送了几样。 第57章 渐稳 春去夏至,又到了秋天。 这中间,县城里的南岛鬼兵又来扫荡了一次,谷堆村和东平村人这回是彻底吸取了血的教训,一听到风声就赶紧往山里躲。 老弱病残在上回都已经送了命,所以这回就没有被鬼兵抓住的。 反正一个个都是家陡四壁,甚值钱的都没有,让鬼兵折腾去吧…… 不过,大家伙都没想到,鬼兵们在谷堆村只呆了一天就撤退,可恨的是临走时还在村里放了火,把所有的屋子都点着了。 谷堆村人挣命活到今天,都是一穷二白,也就剩个房子了,一个个心急火燎,看着鬼兵们走了,也顾不上管鬼兵是不是真走,赶紧着回去救火。 李茹带着三个孩儿冲进浓烟滚滚的自家小院,又是打水,又是洒土,这才止住了长势,幸亏谷堆村人建房的材料都是山上的大青石,能着火的物件少,鬼兵们放火的时候又仓促,这才保住了房子。 不过李梅当初陪嫁过来的几件家具可就遭了殃。八仙桌木料厚重,只是被熏黑了四条腿,可小巧些的橱柜和条桌就被烧穿了几个拳头大的洞。 “这些南岛鬼兵真该不得好死!” 小兰看着被烧得不成样的桌子,气得直跳脚。 李茹摸摸小兰的头,“这些南岛鬼兵是没几天好日子了,所以气急败坏,才来烧咱的房子,就是他们过不好了,也见不得咱们好呢。” 绵花和大林齐声问,“那南岛兵是要败啦?” 李茹点点头,“快啦,快啦!” 算算日子,南岛也该战败投降了。 如果不是在这儿的日子长不了,鬼兵肯定还会想办法住下来寻宝,而不是气急败坏的放把火就跑了。 她之所以不像几个小的那样气愤,是因为早有心理准备了。 小的时候,姥姥带着李茹回老家,还给李茹看老祖宗当年留下来的家具,那烧得太破的柜子被劈了当柴烧,条桌倒还留着,姥姥还指着桌面上的黑洞给小李茹讲来历。 南岛鬼兵投降的那天,位于穷乡僻壤的谷堆村跟往常一样的平静,他们知道这事的时候,都过了差不多半个月了。 压在村民头上的最大阴云终于散去,入夏以来又下过几场大雨,虽然已经错过了两季,但趁着空种些地豆红薯还是能行的。 李茹去年就试着在屋里用筐种土豆红薯,虽然结出来的都个头袖珍,但再袖珍也好过没有,而且有多余的枝条,她就种在自家房前屋后,后头就算是鬼兵占村烧房子,这些没长成的就侥幸逃过了一劫。 所以如今旱灾过去,倒是这些秧苗能救急。 土豆红薯秧苗也不是谁家都有,李茹家有,栓柱和桐材家也有,其它家没跟李茹学的就都傻了眼,李茹他们就等苗长大后要修剪时,弄出好些枝条送给村上的人,倒是落了人情,又减少矛盾。 c国的农民是最不怕辛苦的,只要能让愉快地种地,对他们来说就是难得的太平日子,至于种地的辛劳苦累,在他们眼里都是应该的,不干活哪来的吃的? 从秋天抢种的土豆红薯,到来年渐渐从外地流进来的粮种,谷堆村人的日子渐渐好过了一些,当然时不时还是有零星的麻烦,比如说从别的地方流窜过来的老狼啊,土匪啊,但都不像先前那样棘手了。 三年的时间,李茹自己倒是没什么变化,但是三个孩儿却都长大了不少,大林已经是半大小伙子了,十六岁的棉花,个头长得比同村的孩子都高,小兰虽然个头长了,但心眼却没长,还是嘻嘻哈哈,没心没肺地喜欢满村跑。 四七年开春以来,好像日子过得格外平静,都说外面的村子,都在搞什么村民委员会,给那些什么都没有的贫民分田分地。 村里那些最穷的人家听了就有些羡慕,不过也就那样了。说起来,谷堆村附近的荒山多得很,想要有地容易,自己开就行了。 ”要我说,光分地也没甚稀罕的,能给分房分东西那才美咧……” 大槐树下渐渐的恢复到原来的光景,闲时村民们端着饭碗坐在树下说说笑笑,交换着听说的大事小情,一个年轻人早早的把饭吃完,两手伸在袖筒里,羡慕的说着俏皮话。 其他人都笑他,”这真是大白天做梦,你咋不想着分个媳妇儿呢!” 年轻人摸摸头,脸有点红了,“看你们说的,我才没想呢!” 旁边的妇女们就起哄,“前天你娘你达还托人给你问媳妇哩,还说没想?” 把个年轻人说得不好意思起来,拿上空碗就跑了,身后当然是勾起一阵笑声。 李茹没去大槐树下凑热闹,吃完晌午饭,就坐在院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纺着线,眼看着再有两年就要建国了,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安稳,算一算,那时候,小兰和大林也该成亲了。 自从她穿越来,事情是一件接着一件,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来,这会儿能松快一些了,反而让她有点茫然,等到小兰和大林成亲,她在这里的任务是不是就完成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能回到现代? 想到这儿,李茹就叹了一口气。 ”二梅姐,怎么好好的,就长吁短叹呢?这是愁甚呢?” 快嘴霞脚步轻快的走进了院里,一屁股坐在了李茹身边。 李茹就算有发愁的地方也不可能跟快嘴霞说啊。 ”没愁甚,就是叹了口气,被你听见了,耳朵倒尖!” ”二梅姐,我跟你说个好事儿……” 快嘴霞用胳膊肘轻轻顶了李茹一下,挤眉弄眼,”还记得前几年,石头院张家想说你家棉花不?那会儿你说棉花还小,这会儿可都已经十六岁能嫁人了,不小了吧?那张家可是托我再来问呢!这回那小气老婆倒是大方了一回,说是能拿出五块银元,再加上两棵树当聘礼!” 李茹笑笑,摊开双手,”这可是说迟了,肥水不落外人田,前两天我侄儿替绵花和小光说合,我一想也不错,就答应了,先给他们两个订了亲,明年再办事。” 都是一个村子,让人再三再四的说,都不答应亲事,恐怕要得罪人,更何况那家给李茹的印象是斤斤计较,不怎么厚道的? 所以李茹早就打算在那家人在开口之前,赶紧给绵花找个人家订出去,正经办事倒是可以再缓两年。 这些年,李茹在村子里暗暗观察,看哪个小伙适合棉花。 发现不是小伙子不行,就是家里有个厉害的公婆,像绵花这种软和性子,嫁过去肯定会被欺负,难免会落得悲剧。 最后观察来观察去,有一天,看到小光和大林两个人在做木工,虽然不过是小小的板凳,但小光心灵手巧,在边缘打磨出波浪形的纹样,看着就挺上档次。 她脑海里突然想起了现代认识的老乡一家。 那家人和李茹家来往不多,但还是互相知道的,据说他们家的老祖宗当年就是少年时从河东逃荒到谷堆村,被谷堆村人收留,度过了最艰难的荒年。 虽然年少时很贫困,但是少年心灵手巧,胆子又大,建国后镇上的木工厂招收工人,这少年就毛遂自荐自己去了,结果好几十号人里头就招了四个,这少年就是其中的一个,因为他小时候生了病,头上不长头发,别人就管他叫小光,老了以后就叫老光…… 原来这个小光就是那家的曾爷爷啊! 说起来在那个年代,能跳出农门当个工人,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得眼红呢! 没有公婆,工作还好……李茹觉得这是自己能想到的最适合棉花的一门亲事。 正好她发现绵花跟小光挺能说的来,于是就跟侄子透了口风,两下里都问了意见,就给他们两个人定了亲事,因为村里家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再说也只是定亲,就只有李茹栓柱和侄子三家人在一起吃了顿饭,就算是定下了。 快嘴霞就愣了。 她来说媒,本来也没觉得李茹就一定会答应,可没想到李茹居然把闺女许给了那个外路人小光? 他一个讨饭来的,连块瓦片都没有,还借住在李锁柱家里,这样穷得叮当响的小伙,一般都是给人家当上门女婿的,可绵花不是亲的,不可能给招上门女婿,还有小兰和大林呢! 李茹这不是瞎胡闹吗? ”啥?小光?二梅姐,你这是迷了门了?那小光一个草灰,屁也没有,光着个头,怎么看都丑,再没地方送闺女了,也不能许给他呀?” 快嘴霞差点儿就没跳起来,两只眼睛瞪得老大,嘴里的词儿嘚啵嘚啵就跟连珠炮一样。 李茹却笑眯眯的,”我就是相中这小伙人好,有手艺,又没公婆伺候,俺家绵花跟他,吃不了亏。” ”吃不了亏?连个住的破窑洞都没有,还吃不了亏?我看以后受罪受的大着呢!” 李茹听着更乐,”不信咱们就等着看,看看十年以后俺家绵花过的咋样?” 第58章 来人 春光明媚,曲水河欢腾的向东流淌着,河谷两边的山坡上,正是草绿花开。 两个人从山间的之字小道上艰难地下到了坡底,都松了口气。 走在前头的男人拉起脖子上的一朵白毛巾,擦了把汗,回头看着身后的同伴。 “这几个村在深山里,是咱河西最靠东边的村了,再往过走,那就是河东地界,过了河,上到那山顶上,就是谷堆村。” 同伴才从一个小坡上半滑半跳着下来,看到一片平坦的河滩地就松了口气,总算能松快松快僵硬紧绷的两条腿了。 “这进山一趟可真不容易!这村里的老百姓,过得不知道多苦啊!” “嗨,这你可就说错了。” 男人擦着汗,一边纠正他,“就是因为进山不容易,这边的老百姓才能喘口气呢。” 同伴看看这望不到边的重重山岭,眼神里明显不大相信,不过方才他在这盘旋崎岖的羊肠小道上已经累得半死,这回也没多余的力气来辩论了。 反正具体情况是甚样,到那儿一看不就知道了? “行,行,许同志说的对……唉,我这一身臭汗啊,得赶紧洗洗!”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河边,走得近了,才看到河边原来已经有一帮小伙子,挽着裤腿子,正在河里头捞摸着鱼,他们身边的筐里,几条肥鱼在活蹦乱跳的。小伙们还在说笑打闹,说着什么小媳妇丈母娘的话。 小椿,大林,小光,大壮,二蛋这些村里的小伙儿都在,世道渐稳,村里的小伙们也敢像先前几年那样,下河洗澡摸鱼。 这些小伙里头,小椿和小光都是订了亲的,其他的小伙看他俩逮的鱼最多,就拿他俩说笑。 正热闹着,就看见两个汉们走了过来,这俩人穿的跟他们村人不一样,挺括的衣裳,上衣胸口的地方还有俩布袋,那个年轻人的胸前布袋上头还别着一支金光闪闪的东西,小伙们都没见过,只觉得稀罕又洋气,看得目不转睛。 “你们好~” 年轻点的男人冲着小伙们打招呼,一开口就是小伙们从没听过的外地口音。 “小兄弟,你们是谷堆村的吗?” 那个年长一点的男人笑眯眯地跟小伙们套话。 本来这些孩儿们虽然年轻,却都是吃过苦受过罪警觉很高的,但这两个男人的打扮谈吐着实跟土匪不像,小伙儿们就有点怯场。 还是小光见多识广,把脚丫子从河水里抽出来,迎着走了两步,笑眯眯地接话,“是啊,大哥,两位是要去哪儿?是去俺们村不是?” 他在逃荒的路上,见过这样打扮的人,有的是念过书的学生和老师,有的是当官的,反正是有能耐的,可这样的人,怎么来了谷堆村了? “小兄弟,那真是巧了,我们就是去你们村的!” 年长些的男人一听就满脸是笑,亲热地从衣裳口袋里拿出一把糖块来,分给小伙子们。 小伙子们接了糖,除了大壮以外,其他的小伙都拿在手里没吃,不过气氛到底好了不少。 “谷堆有个叫李栓柱的,你们认识不?” 这话一出,小伙子们都有点懵,这俩人还认识栓柱叔叔? 李栓柱正在自家茅厕掏大粪,穿了一身最破的衣裳,嘴上还蒙了块布。 就听几个孩闹哄哄地叫着他,“栓柱叔,有人寻你来!” 李栓柱一愣,赶紧放下手里的家伙事儿,出门就往自家院子走,本来还以为是他在东平村的朋友,结果等到了院门口,却看见两个外路人。 这俩外路人,打扮的跟村里人又特别不一样,引得村里好些闲人都跟过来看热闹。 李栓柱可从来没见过这俩人! 他还没反应过来呢,那个年长些的男人已经一个箭步冲上来,握住了栓柱的手,“你就是李栓柱大哥吧?杨,杨同志经常提起你。” 栓柱脸上也挂着笑,心里在琢磨着,他不认得一个叫杨铜治的人啊,”啊?杨铜治?” 年长男人迅速地反应过来,赶紧解释,”哦,就是杨老九!” 年轻男人强忍着,这才能不去捂鼻子,心想,这深山沟里的农民,哪里知道什么同志不同志呢?再说,杨同志什么时候总提起这个浑身臭烘烘的汉子了,他怎么不知道? 栓柱一听杨老九的名字,顿时恍然大悟,赶紧把两个客人往院子里让。 自从沁城县渐渐太平起来,他可是知道不少消息。 杨老九呆的根据地,那可是已经占了县城,县城附近的好多农村的变化都特别大,外出逃荒的人陆续回来,有那根据地过来的人帮忙组建什么村民委员会,分田分房,好些投靠过鬼兵的都被抓了起来,财产没收,分给全村。 身为深山沟里的农民,谁占了县城,谁坐了天下,是不咋关心的。 他还想着,他们谷堆村都差不多一百年没见过官府的人了,就算是新党打下了天下,对他们古堆村来说,也没什么大差,只要是世道不太乱,没有土匪来骚扰老百姓就行了。 却想不到这两个人竟然是杨老九他们那一派过来的,要知道,进村的路那可是不好走。 不管来意如何都是客人,栓柱赶紧热情招呼,又让媳妇赶紧去烧火做饭。 等他洗干净手脸,换好了干净衣服,秀英做的土豆饼也熟了,热气腾腾的端上来,就着小米汤,两个人唏哩呼噜,连吃带喝,感觉翻山越岭的劳累都去了一半。 年轻男人看了同伴一眼,心想姜还是老的辣,这些天他们也不是没有去过其他的村子,就算去的那家热情招待,能拿得出来的也不过就是糙玉米野菜团,难吃不说还拉嗓子。果然还是这深山老林里的村子,吃食更多。 吃饭前,他们就跟栓柱自我介绍,原来年长的姓许,年轻的姓纪,都是从根据地来的办事员,他们新党有纪律,管他们叫许同志和纪同志就好。 等吃了饭去,许同志就从自己带的挎包里取出一包黄米,一包盐交给李栓柱,说这是他们的口粮,想接下来的几天就吃住在李栓柱家,看看李栓柱愿不愿意。 秀英看得清楚,那一包米,金灿灿的都是新打的,少说也有五斤重,还有那包盐也有个半斤,都是实在东西,抵两个人的三天口粮是绰绰有余了。 第59章 生产 秀英瞧见这些东西,心里就很乐意了,赶紧去看栓柱,不过不用她使眼色,栓柱就一口应下了,他本来就是活套人,许同志和纪同志那可是外头来的有本事的人,想在他这住几天有甚不乐意的? 要是前两年全村人都饿肚子的时候,他是怎么也不敢答应的,还是这两年种了好些土豆和红薯,又跟着二姐学会了把这些做成粉的办法,楼上和地窖里都藏满了各种粉面,吃起来烧不烧心,腻不腻是一回事,起码肚子填饱是没问题了。所以答应招待两个外路人来,他就爽快得多。连许同志拿出来的口粮都不要,还是许同志他们两个再三说了,这是他们的纪律,要是不照着做,就要受处分啥的,他这才勉强收下了。 这俩人才吃罢了饭,跟栓柱说了几句话,就要立即‘开展工作’,让栓柱带着去见老村长王老屯。 栓柱对这个开展工作似懂非懂,但听他们大致说了几句,好像就是听说沁城县其它地方弄的那样,要在村子里组织个村委会,把老百姓都动员起来,搞好生产,过上好日子。 那个年轻些的纪同志说话就有些文绉绉的,栓柱就算是识文断字,会看易经,有的时候也会被纪同志嘴里冒出来的新奇词给难倒。 倒是许同志说话还比较有谱儿,说话慢条斯理,把意思都能说得清楚。 村长王老屯这二年年纪越发老了,先头几年熬过来,可也吃了不少苦,现如今村里都没他这么年纪大的老人了,因此王老屯的精神也有些不济事,就想着把身上的担子卸下。 如果是在那些交通便利的大村子,当个村长那就跟土皇帝一样,可在谷堆村就不一样了,家家都过得困难,而且就这么几家几户,当这个村长并没甚实际的权力,也就是谁两家吵架了,谁家家里不和了,村长能出头,给调解调解。 王老屯想找个人来接担子,可是看来看去,也没觉得谁个最合适,再说这村长的位置又不是任命的,完全就是村里人自己觉得哪个人办事最公道,又有能耐,资格最老,这才把王老屯叫成了村长的,如今却上哪儿找这么个能服众的来? 村里来了两个有学问的外路人,王老屯才听说了这事,就见栓柱带着俩人过来了。 客气过后,几句攀谈,王老屯就知道了他们的来意,原是要在村里办什么村民委员会啊! 外面那些村子里的动静,王老屯也听了几耳朵,他还当这回又是像先前几十年那样,除非有什么摊派收钱的事儿,不然那些官老爷是不会想到他们深山沟里的小村儿的,没想到这么快他们谷堆村就来了人! 王老屯人老成精,跟这俩人说了一下午的话,倒是觉出跟以往见过的那些官府办事的不大一样来了。 首先是说话挺和气,尤其是许同志,说的话有条有理,每一样都说到了根上了。 尤其是这什么村委会,凡是有什么大事,都是全村人搞什么投票,大事小情都能办好,这倒是省了他的心,不管是给人家说和也好,还是断嘴皮官司也好,这大家伙都说下的事,旁人就是再有意见,那也不敢再起反。 还有甚团结起来办大事啊,往大里说是选出代表来上县里开大会,有什么困难可以让上头给帮助啊,往小里说,就是给村子修田修路,买粮种种果树,一样样的都是实事! 现如今村上人是饿不死了不假,可离过得好还远着呢! 不过这些听起来是挺美的,可王老屯也不敢就信了,还有这官府的人,不说从村里捞好处,反而给送好处?反正他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谷堆村就从来没有过的事! 要说是来收人头税啥的,王老屯还更信些。 不过这两人慈眉善目的,听说吃住在李栓柱家,还给口粮,倒不像是坏人,那许同志说要借用村口破庙的戏台子,给大家宣传甚新党的政策,王老屯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这俩人在村子里住了三天,白天就走家窜户,几乎把全村的住家都跑了个遍,到了傍晚那会儿,就在村口戏台子上给大家伙讲故事。 那个纪同志也就算了,许同志给村民们讲的都是沁城县其它村里的事,比如说一个老农民家里是怎么遭的灾,怎么被地主迫害的,又是怎么遇上了南岛鬼兵,家里的男人去当了兵,又是怎么打败南岛鬼兵的扫荡,又是怎样带着同志们回村搞生产建设的…… 这可比唱大戏都好听呢! 从前没过荒年时,村里红白喜事,都要请个戏班子回来唱两天大戏,那大戏好看是好看,唱的也是咱沁城的梆子戏,不过一来有些戏里唱的词听不清,二来那些戏码都老是那些,懂得人看得津津有味,那些年纪小的就只能光看个热闹了,可许同志说的都是大白话,内容也都是咱老农民家里那些事儿,不管大人小孩都听得懂,说到那老农民一家的伤心事时,谁不跟着掉眼泪抹鼻子?说到把南岛人赶走,汉奸被清算时,大家伙可不是都拍手称快,直说活该? 而且,在故事里头,那个村子变得那样好,村子里头,不管大人还是小孩,不管男人还是妇女,都有组织。小孩是少年团,青年那是青年民兵团,妇女还有妇女会,这些各种团啊会啊的,又都归村委会管,只要是组织里的人,有甚困难,都能去找组织管,这可多么神奇? 小孩和青年们已经跃跃欲试,支着脖子就等着许同志说的那样,等村里那民兵团和少年团建的时候,赶紧去报个名,也能跟故事里那样,威风凛凛地抓上个把坏蛋和潜伏起来的汉奸,还能得到全乡通报表扬,变成战斗小英模! 村里那些当家理事的壮年们倒是还在观望犹豫……这说的倒是挺好,可谁知道实际上怎么回事? 但不管这么样,这个近百年游离在政权之外的深山小村子,是头一回这么清楚地接触到了上头来的人。 许同志和纪同志两个人住了三天,第四天上走的,走之前,许同志还叫上栓柱去了李茹家一趟。 “大嫂,这些东西是杨同志让我捎的,杨同志说了,东西不值甚就是个心意,等打完了仗,他再到村里来感谢大嫂的救命之恩。” 许同志从挎包里取出来的礼物是一包盐,一包红糖,还有一大包小孩吃的糖块。 这样的礼物在现代看起来简直是寒酸,可放这时候的谷堆村,那都是重礼了。 李茹客气了两句,也就收下了。 随口问了杨老九的近况几句,许同志却都搪塞了过去,东拉西扯,硬是没透露出杨老九的半点具体信息来。 李茹一想就明白过来,估计这个时候,杨老九的军职已经不低,这会新旧两党正在战略决战,杨老九的行踪和信息应该也是要保密的……因此也就不再多问,跟许同志闲聊了几句就送客了。 许同志在村里虽然才三天,可硬是凭借着随和的性格和好口才,赢得了好些村民的好感,他们走的那天,不光是小孩儿和青年们送出了老远,就是除了去地以外,再不动弹的老村长都出来送了半里地,许同志跟大家保证,下一回来的时候,那可就不是他们两个人了,他们会带着文工队和卫生队来! 这两个新词也是许同志才教给大家伙的,文工队就是专门给大家唱歌演戏说故事讲政策的队伍,虽然村上人都没见过,但光听就觉得很有意思。 至于那个卫生队么,里头都是会给人看病开药的大夫! 专门上咱这穷山沟里给看病的!听说还不收钱!这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这些年,村里人基本就是大病等死,小病靠挺,有几个老人会点艾刮莎揉肚子,能治个上火拉肚子就了不得了,至于其它的毛病……都是挺着,这会一听过两天就有大夫来,一天都不知道要念叨几回。就是东平村和西王庄的人,也都叮嘱了谷堆村的亲戚,叫他们一等那个卫生队的人来了,就赶紧给捎个信儿。 杨老九托人送来了礼物,李茹也没多余的想法,把东西给侄子和栓柱两家一家分了点,余下的盐和红糖就自己收了起来,至于糖块,大部分就分给三个孩子了。 在三个孩子的吃食上,李茹半点也不小气,完全就是有今天没来日的架势。 连栓柱都有点看不眼,说她,“二姐,孩子不能这么惯啊!” 李茹不以为然,“攒着也不干甚,还不如早给了孩儿们。” 她这两年,夜里经常梦见现代的事情,她还是一个衣食无忧的菜鸟导游,有一份轻松优越的工作,还有疼爱自己的父母家人。 她有种隐约的预感,也许她这个穿越,是有时限的,这个时限,大概快要到了。 至于说是家国大事,比如说建国? 还是家庭内的大事,比如说小兰和大林成亲? 这个就说不好了,所以李茹对三个孩儿,更是和颜悦色,也恨不得把未来他们要碰到的难题,都能帮他们解决了。 姐弟两个正说着话,忽然葛仙芹打从院外头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拉上李茹就走。 “二梅,快,快来帮忙看看,红英要生了!” 红英自打嫁给刘家的儿子以后,刘家就一个孩儿,刘老杈两口俩又都是壮年能干的,他家孩儿也争气,做事勤快懂事,成了亲更是稳重,他们一家四口,虽然都是外村人,可过得倒比大部分本村人还强些,红英去年怀上了,可把一家人乐得合不拢嘴,想尽办法给小媳妇弄口好吃的,葛仙芹还偷偷跟李茹说过,幸亏是结了这门亲,她闺女是掉到福窝里头了。 说话间,红英的肚子就到了日子。 李茹一听,也不二话,赶紧跟着葛仙芹往破庙后走。 自打闹土匪那年,刘老杈一家就一直住在破庙后院的几间房里,村里没人提让他们走,他们就没动的意思,生怕再落下单,叫人给一锅端了。 李茹葛仙芹跑过去的时候,红英已经进了血房,离着老远就听见里头的痛叫声。 第60章 恩怨 刘老杈和他儿子两个大汉们在院里走来走去,急得团团转,看见李茹他们过来,还想上去说些啥,不过也是颠三倒四说不清楚,葛仙芹这个做亲家的难得的没有笑脸相对,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就拉着李茹冲进了血房。 刘家一家住在破庙的后院里,就算是他们一家精心修整过,这两间土坯房也强不到哪里去,屋子里头黑压压的,猛地进去都看不清人在哪儿。 赵红英嗷嗷叫唤着,那声音听着碜人,倒是给李茹指了方向,李茹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土炕边的地上两个妇女正把赵红英往地上的茅桶里摁。 赵红英就跟是案板上的活鱼一样,拼命地往上挺,她裤子褪到了脚底板,露出高高的腹部和白花花的两条腿儿,她拼命挣,那俩人拼命按,这么一通兵荒马乱,简直就跟是命案现场一样! 李茹吓了一跳,嗓门都高了几度,往前紧走几步想去解救赵红英。 “诶!你,你们!这是做甚?” 李茹表面上是个有娃的中年老妇女,可内里的芯子,在现代,那还是个在家里跟父母撒娇的宝宝。就算是在南岛鬼兵来的时候见过死人挖过坑,经过锻练,可如今这场面,还是让她吓着了,可不正是头皮发麻,手脚发软,话都说不利索。 葛仙芹赶紧抱住李茹的腰,“二梅你傻了?生孩儿不都是这样?” 另外两个妇女都忙里偷闲,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李茹两眼,有个妇女还笑了声,“二梅生孩儿那会都是十几年前了,敢是忘到了脚脖根后头了!” 李茹这才看清,原来两个妇女里头有一个是刘老杈媳妇,也就是红英的婆婆,另一个是村里有名的媳妇,唤个桂花的,她连着生了七个孩儿,在生孩儿方面算是个权威,村里的媳妇们要生产时都去请她帮忙。 前几年兵荒马乱的,村上人忙着逃命,生孩儿的几乎没有,就有一半个,不是怀了就掉了,就是生下来孩儿跟猫仔一样,养不住。因此桂花这个给人接生的业务就生疏了几年,也就是这二年日子好过,年轻的小伙闺女们有好几对成亲的,桂花这才有了事业。 李茹的脸刷地红了。 她的确是没有生孩儿的经验,不知道这生孩儿之前,是一定要大家按着上个厕所的……诶,不对!这上厕所也不能弄得跟杀人似的吧?而且刚刚她好像看到了血? 葛仙芹看着李茹这愣愣的模样,就有点后悔不该把二梅给叫来。 平时见她说话做事特别有章法,是个仔细明白的人,谁想到来了这血房,就光知道发呆去了? “二梅!二梅!来,咱烧水去!” 葛仙芹就叫李茹,李茹却又大惊小怪起来,指着红英直叫。 “哎呀,见红了!见红了!马上要生了,还不快把人扶到炕上去!这炕,炕上怎么全是草?” 话说李茹虽然没亲自生过孩子,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在现代,只要动动手指头,想查什么查不到?更何况还有不少电视剧里头都有妇产科室产妇生孩儿的镜头? 就算是在山沟沟里头没医院和大夫吧,家里没那么好的条件,只有小土屋和土炕,可这炕上铺两条干净被子总要的吧? 到点了还非要按着人坐在马桶上,炕上还铺的全都是干草,这东西,它能没有细菌吗? 屋里的妇女们又用看傻子的眼神关照李茹。 “二梅是还没睡醒哩?这会儿孩儿还没下来呢,上甚炕呢?” “炕上不铺干草铺甚?铺被窝?那不弄得都是血呼拉擦的?” “你生小兰那会儿,你家婆舍得给你用被窝?” 李茹从这些话里头得出了个吓人的结论,原来,老家谷堆村的妇女生孩儿,居然是坐在马桶上生的!大概生完了擦吧擦吧,再把产妇抬到铺满了干草的炕上,等着血水什么都流干净了,才给产妇收拾收拾,换成做月子用的被褥! 李茹有些崩溃,半天才想起来要用什么话来说服她们。 “不行,就算不能用被子,也得弄块干净的布单铺上,让红英上炕!那茅桶里不干净,容易带病!” 刘老杈媳妇一直在使力摁着儿媳妇,一脑门子的汗,听见李茹这句,赶紧反驳,“这是个干净的,他俩人结婚那会新打的,没很用过,我一早起来洗过三遍!” 老天爷啊,这不是洗几遍的事儿啊! 李茹还要说点什么,一直在叫唤的红英,脸上疼得都变形了,听见李茹这么说,也直着脖子大叫起来,“嗷!我听俺干娘的!我要,上,上炕!” 屋里的三个妇女顿时都拿眼睛瞪向了李茹。 葛仙芹后悔也晚了,本以为是请个能干人,谁知道来了个添乱的,可这会儿这闺女那个咬牙切齿的模样,说不准一会儿摁不住她,就能上嘴咬一口。 “要不,就让她上炕吧,等生完了,我再让桐材来给送些干草。” 坐在茅桶上生孩儿,本来就是怕血水把炕上弄脏了,还得费工夫去擦洗换干草,现如今娘家亲娘都答应了帮忙送干草,那当婆婆的还能不同意? 四个妇女抬胳膊托大腿地把红英送上炕,红英上了炕,倒是心满意足了,那嚎叫的声音小了点,可没一会儿,大概是阵痛发作,就在干草堆上打起了滚儿,“噫!俺活不成了!” “嗷!痛死俺了,娘啊!俺要死了哇!” “娘啊,没娘的孩儿可怜啊!你要替俺,替俺看着俺孩儿!” “他达!你要好好的养活俺孩儿!俺做了鬼都能闭眼了!” 女人生孩儿本来就是一脚踏进鬼门关,这要生产的妇女到了痛得急眼的时候,那是什么模样的都有,有人哭哭啼啼,还有人破口大骂,说是男人害了自己的……红英这些话,听在屋里几个妇女耳朵里,也没多大的稀罕,可紧接着的一句话就让在场的人都傻了眼。 “他达!你,你记得我昨儿跟你说的!” 刘家的小子正在外头心急火燎呢,听着这话就扒到窗户根了,说话都带着哭腔。 “红红英,俺俺俺记着哩!” 屋里的几个妇女都愣了下神儿,这俩年轻的啊,怪好的,都这会儿了还不忘记说点子私房话! 屋里又响起了红英的惨叫声,刘老杈自己心里着急,看着他家孩儿在那儿乱窜更是眼晕,就过去一把将他拖到了院外,没话找点话说。 “红英昨儿跟你说甚来?” 刘家小子抹了把泪,“红英说万一,万一有个甚,叫她的孩儿不要忘了二梅干娘的恩。” 刘老杈嗐了一声,“说这些干甚,瞎想呢!” 又点点头,“你二梅婶跟栓柱叔是好人,对咱一家的恩,咱肯定不能忘。” 刘家小子也点点头,又说,“还有,还有,红英说,叫咱家孩儿将来以后不要跟东平村的老钟家结亲!俺俺就答应了。” 自从红英嫁过来,又能劳动,又不爱多说话,跟他达他娘处得也好,就不见跟谁红过脸,可就是提起东平村那个老钟来,红英板着脸,挺吓人呢。 红英说,她和香草两个人逃荒到东平村,头一个路过的就是老钟家,可老钟那个泼老婆儿,宁愿把红薯皮喂鸡都不肯给她俩吃,她俩在树上摘的青枣明明离另一家更近,那家人还没说甚呢,老钟就带着她儿子追打她和香草,拿着半人高的铁火柱!还专打脸!这会儿红英的耳朵边上还有一道疤痕呢! 这样坏的人家,估计她是没机会报仇了。但是红英说了,她跟香草两个人,自从都怀上了以后,两个人就在庙里的老爷像前发过誓,以后子子孙孙,都不跟老钟家结亲! 这话说得不错啊,那家人那么寡气刻薄,谁想跟他家结亲啊!将来他的儿女,儿女的儿女都要记得这个仇,永远不跟老钟家来往! 刘老杈愣了一下,在儿媳妇呼天喊地的背景声里头点了点头,“应该的,那不是好东西的人家,就沾不得……” 话说,那王全有不知道去了哪儿? 那天的许同志和纪同志不是说了,要是成立了村民委员会,就能管着全村的大事小情,对于过去干过坏事的人,也要揪出来严惩,罪行严重的,还要送到县里去接受公审! 那王全有做下的事,该能公审了吧? 红英虽然连子子孙孙的后事都交待了,不过在经过几个小时的折腾之后,还是平安生下了一个五斤重的小子,虽然这产房简陋得让李茹崩溃,吃奶娃从亲娘肚子里出来,第一下接触的就是干草,看着倒也健壮,哭声响亮,之后又被裹在蜡烛包里,睡得也香甜。 红英喝了一大碗汤水,躺在旧棉被里,累得睡着了,看上去状态还不差。 李茹是真心佩服这位老姑奶奶,果然命硬啊! 要知道在谷堆村里,生孩儿死的妇女不少,好多鳏夫就是这么来的。 李茹曾经听姥姥说过,没建国那时候,村里的妇女们生产条件差,生个孩子就跟进了鬼门关一样的,能活下来的,都是命特别硬的。就因为这个,几个村子的妇女都比男人少了好多,汉们不好说媳妇,所以娶媳妇的时候根本不挑,寡妇,带孩的,带肚子的,都高高兴兴地娶进家门,甚至还有的只能兄弟俩娶一个媳妇,有的娶个寡妇,不光带三四个孩子,还带着肚子的都有。 然而婚娶这事上头看似女人挺金贵,其实背后却凝结着多少妇女的性命。 第61章 失手 李茹庆幸红英的命大,可在葛仙芹桂花和刘老杈媳妇这干妇女眼里看来,李茹这就是日子好过了,开始作妖了。 虽然葛仙芹和刘老杈媳妇跟李茹关系好,只在肚子里头嘀咕几句,当面笑话李茹两声,并没有到处去传闲话,但另一个妇女桂花可跟李茹没交情。 桂花生了七个孩儿,虽说有两个没站住,但跟前也是有五个活蹦乱跳的娃的,她帮别人接生也有快十来年了,虽说她大字不识一个,去了产妇家里,也就是会按照她自己的经验来,有的顺利养下孩儿来了,有的就连大人带小的都没了……但好在这时候的人都还比较厚道,不知道后世医闹那些手段,当然了,即使他们闹也闹不出甚好处,桂花家里别的没有,拖鼻涕的孩儿有的是,要带一个回去养吗? 二梅一个只生过一个孩儿的就来说她的做法不对,而且产妇红英宁愿听二梅的,也不乐意听自己的,桂花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当时有葛仙匠和红英婆婆在,她没发作,这等回去以后,可不是越想越起火? 所以桂花见了一个人,就要说起李二梅的瞎胡闹,不懂事,没过两天,村里的妇女们几乎都知道了李二梅在红英生孩儿时出的洋相,甚也不知道还乱喳喳,偏偏红英那外路小媳妇不懂事,还跟着瞎起哄,幸亏她命大,没甚事,这万一要是弄个不好,那该怎么算呢? 就说坐在茅桶上生孩儿,几百年村里妇女都是这么生来,怎么就不干净,不对付了? 妇女们都暗暗在心里打定了主意,要是自己家的闺女或是媳妇生孩儿,哪怕是再没人用了,也不能叫二梅。 秀英也跟自家男人说了几句笑话,被栓柱厉害了几句,秀英还挺委屈。 “又不是我一人说,村里都传开了,桂花嫂嫂见人就说呢。” 栓柱翻她一个白眼,“别人说是别人,你当弟媳妇的跟着起甚哄呢?” 秀英讪讪地说,“我哪起哄了,我在外头可甚也没敢说过,就是回来跟你学两句。” 她也是想着自家孩儿小占已经订了婚,再有两月就办事,说话她也能当奶奶了,到时候,她请是不请二梅姐?她这不是想先给栓柱说说,免得到时不请二姐来帮忙,他有话说么? 栓柱没好气地瞄了她一眼,“行了,还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你可放心吧!” 要等到小占媳妇生孩儿,那还不知道过了几年呢,这老妇女倒是想得长远!她不想请二姐,他还不想让二姐受累呢! 小小的谷堆村没甚娱乐,传闲话和八卦就算是重头戏了。 很快李茹也知道了有关自己的那些闲话,在这方面,李茹也算是铜墙铁壁了,随便他们爱说甚去,反正自己不为所动就行。 不过,想到那天看到的场面,李茹也打定了主意,除非将来是小兰绵花要生娃,否则自己是再也不想再受那惊吓了。 没过十来天,几乎跟红英同时怀上的东平村老灯媳妇香草,也到日子生了。 东平村小媳妇生孩,肯定没李茹什么事儿,倒是桂花这位行家,又被请了去,那会儿正好天擦黑,桂花还拿了个窍,说自己年纪大了看不清路,老灯二话不说就背上桂花往东平村跑,让桂花这位年近五十的老妇女,还感受了把被年轻小伙儿背着的滋味。 桂花杨眉吐气,看吧!这方圆几十里的媳妇生孩儿,还是要靠着我吧? 到了李老灯家,桂花当然还是按照她那老一套来,压根就没理会先前李茹过的那些岔儿,什么不能坐在茅桶上啊,接产的手要洗干净啊,给产妇擦下头的恶露要用开水烫过的,不能用一般的旧布啊……听癞□□叫还不种庄稼了呢?生个孩儿叽叽喳喳那么多讲究做甚?那手啊,茅桶啊,旧布啊再不干净,还有那血水寒碜? 一开始都挺顺利,香草二十岁了,身量也长得大,孩儿麻利地生了出来,是个不到五斤的闺女,老灯她娘兴头有点不高,头一胎么,可不都盼着小子呢? 桂花自己也觉得不够兴头,本来还想着接下一个大胖小子来打李二梅的脸呢! 你不是说这也不对,那也不该?那没你在那儿瞎指挥,我还接生了个好孩儿呢! 这换成了瘦小的闺女,这份爽快可不就差了三分? 所以,不管是当奶奶的,还是接生婆,都没很上心。把小闺女用旧布包了包,放在香草身边就不怎么管了。 香草自己也觉得气短,身上疼,肚子饿,盖得也不舒服,可愣是没敢吭一声。还是屋里只有老灯了,她才敢小声地央男人去给冲碗红糖水喝。 屋外头,桂花倒是不客气地呼噜呼噜地吃了两大碗待客的鸡蛋捞面,一边跟香草婆婆说着生儿子的秘方。 香草婆婆兴致不高,有一搭没一搭的答着话,她倒是个明白人,知道桂花这生儿子的秘方着实是吹嘘,要秘方管用,桂花自己能生五个闺女?谁不知道桂花没了的那两个孩儿,其实是桂花自己生下来就撂茅坑里了?七个孩儿里头才俩小子?还有秘方?谁信啊? 桂花吃饱喝足,拍了拍肚皮,就大摇大摆地去老灯家西屋的炕头上睡了。这一觉睡得那个香啊,梦里还梦见又吃捞面呢,一碗又一碗,上头全是黄烂烂的鸡蛋! 就听见耳朵边上有人大喊大叫,桂花恼火得不行,还当是自己家里那几个小子丫头又作反了。正要甩过去一巴掌,巴掌挥到半空了,才瞅见眼前是个大小伙子! 老灯急赤白脸的,一把拽住桂花的胳膊,“桂花婶,香草她腿不能动了,你老快起来,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桂花打了个咯凛,一下子就清醒了,掀开盖的被子就往炕下跳,这也幸亏一般出来做客睡人家炕没脱衣裳的习惯,桂花几步进了月子房,就看见香草坐在炕上,用拳头捶着自己的两条腿,急得直哭,旁边那奶娃娃也凑热闹,张开小嘴哇哇哇。 老灯婆婆也站在炕边,一脸焦急。 话说她昨儿确实是有点不高兴来着,可是该给香草准备的,都给了她了呀?谁知道一觉起来,这香草就说她的腿不能动了,她站在这儿观察了半天,也不像是装的,这腿不能动了,那人不就残疾了?还怎么做生活?怎么生孩儿? 桂花虽然是号称是生孩儿的行家,可其实半点医术都不懂的,她能有什么好办法? 她心里还疑惑呢,怎么昨儿也没事,今儿一天就腿上出了毛病? 她也疑心,借着探查,上手掐了香草的腿两下。 她用多大力气,自己还是知道的,她家的孩儿,都怕她下手:三个指头稳稳拧住了肉,还要转上一圈儿,娘呀,要多疼有多疼,疼得抓抓叫那是常有的事儿。 香草却跟没有知觉一样,桂花心里打了个突,登登登地就往后退了两步。 “哎呀!这,这可真是!” “你家的媳妇太娇贵了,生个孩儿怎么就闹起了腿病?这我可没见过,我是接生的,不是大夫,这病我可没见过,呀,俺家还有好些生活没做呢,那老灯他娘,你也别急,不行了就下河东去寻个大夫来给香草看看,俺走了啊,老灯他娘你不用送我,赶紧招呼媳妇要紧!不用送!不用送!” 桂花嘴上说着一长溜,身子已经退到了门外,又退到了院门口,紧接着以不输年轻小媳妇的速度就消失不见了影儿,哪儿还有昨儿被老灯背来时的老成持重? “哎……” 等老灯反应过来,想去拦人的时候,早就没了这老婆儿的踪影。 “哎,怎么就走了?” 他娘没好气地说,“她又不懂治病,不走做甚?” 老灯说,“那鸡蛋和玉米面还没拿上呢。” 这两年年成好了点,接生婆走的时候都要拿上五个鸡蛋,五斤玉米面的。 他娘更没好气,“拿甚呢拿!要不是她,香草还不一定得了腿病呢!” 她还不是看老桂花轻松自在,还想着香草生得快,孩儿也小没受多少罪,就放心了,一晚上也没过去瞄上一眼? 老灯张了张嘴,终于还是甚也说不出来,一屁股坐在门槛上,苦恼地揪着自己的头发。 揪了会儿头发,老灯又刷地站起,一阵风似地冲进他平时睡得屋里,一阵翻箱倒柜,又冲出来,他娘嚷他,“你这是疯了?” 老灯已经又冲进香草那屋,“香草别怕,我这就下河东去请大夫!咱这腿,肯定能好!” 香草生孩儿害了重病,变成了瘫子这消息,就算是老桂花回村,一反常态,半个字也没漏,还是在两三天后传到了谷堆村。 第62章 新鲜 这几个村子里的妇女生孩儿的,胎死腹中的有,一尸两命的有,落下老毛病老寒腿,脑门疼,胳膊疼也常有,不过这瘫在床上下不来的倒是头一回听说,因此先前说李茹的人都转去议论老桂花和香草。 有的说老桂花本来就不会接生,就是她生得多了有点经验罢,要说论本事,那可比不上河东那边镇上的祖传接生婆。 还有的说这妇女生孩儿,生出来又没大出血,一般就没甚事了,说是腿不能动,不知道任甚,谁知道是真是假,要说村里有的婆婆厉害,媳妇才生孩儿三天就撵去做生活,那也不是没有,尤其是香草生的还是丫头片子,说不准就是怕婆婆怪罪,所以自己起了心病呢? 李老灯下了河东,到镇上又是托人,又是打听,总算是寻到了个会看妇科的老大夫,不过人家一听是河西谷堆村这么远,就不乐意来,那山路十八弯,又翻山越岭过河的,还不得把老骨头给颠散了架?那肯定不能去! 李老灯急得没法,就在人家老大夫家门口不走了,硬是靠着人家院墙坐了一夜,那老大夫见李老灯也挺可怜,正犹豫呢,老大夫他老伴发了话,说老头你还是去吧,人谁没有个难处呢,前两年咱一家人去南边逃荒,路上要不遇上了好心人,咱俩哪还能活着回来? 老大夫就带上药箱跟着李老灯来了,李老灯背着老头走了几十里的山路,吭哧吭哧地回了东平村,老大夫喝了一碗水,将歇了歇就去给香草看病。 号了好半天脉,又问了当时生孩儿的情形,这才说,原来香草得的是产后风。 要说香草看着原本身体也挺健壮,怀孩儿的时候,李老灯一家也尽量给做点好的吃上了,这怎么还能得病呢? 老大夫就在香草呆的屋子里看了一圈儿,看了看墙和地,说大概是这屋子阴凉的过,当然了,这得产后风的原因有好多种,产妇生孩儿的时候是最虚弱的时候,有一点没照看到就有可能出问题,香草得的产后风,还是症状最为严重的一种,要想治好都难,只能一点点慢慢的养着,过上个一年两年大概就能好转,据说有那得了产后风的妇女,一辈子都有病根儿,不过倒是还有个办法。 这办法就是再生第二个的时候,要注意保养,再不能受一点寒凉,好吃好喝的补着,兴许能在月子里补回来。这就叫月子病月子里治。 香草婆婆听得心都有点凉。这什么都是说不准的,那要是儿媳妇就不能好了,那可怎么办? 她就问老大夫,是不是接生的时候噺 鮮 出了岔子才会这样的? 老大夫摇了摇脑袋,表示他是大夫,不是产婆,也不懂接生,最好等香草生第二个的时候,找个行家里手的接生婆来,一般这接生婆的手艺那都是辈辈相传的,先前他们镇上就有个有名的接生婆,只可惜,逃荒那会儿也不知道去了哪儿,大概是不在了,不然这世道安定了,也不见她们一家回来。 老大夫临走时给留了个偏方,说这病恢复得慢,不能急,只能慢慢养。 生了孩儿本来是喜事,可跟上香草这么一病,李老灯全家就都有些愁云惨雾。 附近跟他家有亲戚的都拎着东西上门探望,红英跟香草原来就是一个村的,又一路上结伴逃难,处得跟姐妹似的,听说也是急得不行,不过她还在月子里,不能出门,就叫她男人走了东平村一趟。 她男人回来把情况一说,红英也替香草发愁得很,又庆幸自己命大。 等她娘葛仙芹再来的时候,红英就说,“我看桂花婶本事不行,那天我不坐茅桶,她非要摁着我,那手劲儿大得很,后来快十来天了,我这肩膀和胳膊上的青印还没下呢了!幸好那天听了我干娘的!” 那茅桶,平时去解手还凉飕飕的呢,生孩儿能不凉么? 葛仙芹拍了她一下,“别胡说!桂花嫂在咱村接生好多年了,俺生小椿那会儿,就是她来帮的忙,香草咧命不好,叫她赶上了!” 红英撇了撇嘴,“快算了吧,我听红霞婶说了,前几年,桂花婶去不坡村给人家接生,那家媳妇就没了,只留下个吃奶娃!还有在西王庄也接过一个,大人孩儿都没了,还有咱村,小茧她娘,就是月子落下的病,不也是她去接生的?” 葛仙芹赶紧说,“快悄悄的吧,咱村就她还懂个接生,你说这些怪话,看传到她耳朵里惹着了人,将来你再生老二,不还是要用着人家咧?到时候人家不来给帮忙怎么呢?” 因为接生的多了,村里人都认老桂花是个行家,家里妇女要生了都去求她,不过这桂花也不是谁家都去,有那特别穷又出不起好东西的,她就装个头疼脑热在炕上不起来。 当时葛仙芹生小椿,还是张桐材提前在山里打了野鸡给桂花送了一只,要不桂花哪能看得起西坡窑洞里住的张家? 红英一想,倒也是,又有点不甘心,“那个许同志和纪同志不是说,再来的时候要带着甚卫生队?这都快半个多月啦?” 葛仙芹噫了一声,“你听他们胡吹呢?那咱这穷山沟里,甚也没有,人家来一趟累死累活的不容易,又挣不下钱,来干甚呢?” 母女俩正说着话,一边的吃奶孩儿哇哇哭了。 红英抱起孩儿来吃奶,葛仙芹笑眯眯地看着那孩儿,不一会红英婆婆端着一碗米汤就进来了。 产妇有精神,孩儿长得好,两亲家这会儿跟多年的老姊妹似的,都是笑脸对笑脸。 “来,喂完了孩儿,喝碗米汤垫垫肚。” 红英把吃饱的娃递给婆婆,婆婆抱着孙,喜得直嫌不够,红英端起碗来喝汤,葛仙芹瞟了眼,见那汤黄烂烂的,是当年的新小米,里头还漂着稠稠的鸡蛋花,心里就挺满意的,这婆婆倒是舍得下本儿! 一屋子正其乐融融,就听着院里有人喊。 “娘!娘!那许同志和纪同志他们又来了,真的带了宣传队和卫生队啦!娘你不是这几天眼睛不好?快去让卫生队的新大夫给瞧瞧!再不快些,今儿怕是轮不上啦!” 这声音大家都认得,正是小椿的,如今小椿已经是十六七岁,快成大小伙儿了,声音也比以前粗了不少。 小椿当了舅舅,他一个小伙儿也不好进月子房,也就是他娘抱着小外甥出来,他才看了几眼。 葛仙芹和红英婆婆都愣了下。 “啊?倒来啦?”才说过的话就被打了脸,葛仙芹都没好意思去看她闺女的脸,赶紧从炕上跳下来,几步就出了月子屋。 “来啦!一伙有七个人咧!我恰好在坡上地里呢,下来一问,就赶紧跟上回来啦,这回人都在老屯爷爷他家呢!咱可得快去!” 小椿激动得两眼放光,真想不到这许同志和纪同志说话算话,真的就带了宣传队和卫生队来啦! 果然外头来的人就是不一样,那打扮的模样,说的话,抬个手,迈个步子,都透着洋气精神! “呀!那我这两天也有些头疼,我也去看看!” 看着葛仙芹母子俩就往院外走了,红英婆婆恍然想起了一句,也迈着小脚追了上去! 谷堆村听说了这大消息的人都急急忙忙地往王老屯家赶,葛仙芹他们过去的时候还能进得去院儿,等李茹听说了也往过走的时候,就连院儿也进不去了。 这还是快嘴霞头一遭有热闹时她却慢了一步,不过她也有绝招。 不知道从谁家的旧猪圈上挪了两块大石头,快嘴霞把石头往王老屯家墙根一垫,就站在上头,两手扒着墙头,恰好能露出一双眼睛来看见院里的情形,倒也不耽误事儿,快嘴霞一扭头发现了李茹,就很大方地招手让李茹也站上来跟她一起扒墙头。 院子里的人闹哄哄的,老少男女,说的笑的,问的求的,简直比赶大集还热闹。 院子正中支了张桌儿,两头桌边坐着一男一女,身穿绿军装,戴着绿军帽,腰里头还扎着皮带,皮带上拴着一只小木箱,那小木箱方方正正,刷着白漆,一面上画着个红色的十字,另一面上写着一行字:为民服务。 这打扮,这行头,比先前许同志和纪同志那一行,还要精神百倍,可不是一下子就把谷堆村的村民们给震住了? 这一男一女大概就是卫生队的,他们一人面前摆着个小板凳,看病的人就坐在上头。 要不说人家是新大夫呢,并不号脉,就是问问哪儿不舒服,看看得病的地方,要不就是让张嘴看看舌头,翻开眼皮用手电照照,拿着个系绳子的圆头勺一样的家伙往人心口上一贴,听人的心跳…… 谷堆村人都是大开眼界。 自打头两个被新大夫治好了小毛病以后,后头的人就挤挤挨挨,都想先看,还是王老屯和许同志和纪同志他们几个一直维持着秩序,才没有乱成了一锅粥。 第63章 巨变 李茹看了一会儿,心里暗暗点头。 虽说这两个大夫比起在现代,李茹在大医院见过的那些显得有些不够专业,但是论认真仔细却是强得多,李茹曾经去看过感冒咳嗽之类的小病,往往是排上一个多小时的队,轮到看诊的时候,医生问两句,有时连看都不带看的,就提起笔龙飞蛇舞地开药打发人走了。 当然了,这里头有好多的原因,比如说挂号费低,医生接待的病人超负荷之类的,但身为患者,心里还是愿意给自己看病的大夫能多了解一下病情,好对症下药的。 像谷堆村这样的深山小村,说是给分地啥的可能大家的积极性还调动不大起来,但是这来上几个免费给治病的大夫,那绝对的大受欢迎。 要不说,新政府能从穷困根据地起家,慢慢地发展壮大,把占着绝对资源的旧政府给赶到了海岛上呢? 要是新党能一直保持这个水准,就算是再过几百年,c国也不用担心再有历史的倒退,四三年的灾难了! 李茹想得出神,就冷不防胳膊被旁边的快嘴霞给悄悄撞了下。 快嘴霞的表情难得的有点扭捏,“二梅姐你说……” 说到一半又咽下,看了看旁边没人注意她俩,就凑到李茹耳朵边上,压低了嗓音,“你说那个女大夫,她,她……” 李茹一时没明白快嘴霞甚意思,就问,“是啊,女大夫怎么了?” 快嘴霞咳了一声,接着跟作贼一样地小声嘀咕,“你说这女大夫,她能不能给看看这女人,咳女人的病啊?” 女人的病? 李茹愣了愣,快嘴霞嗐了声,“哦,我忘了,你……”男人都死了十几年了。 李茹这会突然反应过来,看快嘴霞这模样,那肯定说的是妇女病呗! 这个时候,吃饭才刚刚能有个半饱,衣裳也就是补丁套补丁不露肉而已,至于那些小病小痛,大家伙都是捱着,特别是妇女们,村里本来卫生条件就差,妇女们的家务负担又重,一天到晚灶头地里,家里家外,总有做不完的生活,哪里还能顾得上个人的事儿,结了婚生了娃的几乎个个都有妇女病,其它毛病严重了还能去镇上看,这个病只能自己憋着,再说就算去了镇上,那都是男大夫,哪个妇女好意思去?就算好意思去,那男大夫他自己也不会给看这个呀? 还当是啥呢,李茹翘了翘嘴角,“既然是女大夫,我估计肯定能给看这个。” 新党在建国的前后,农村工作那都是逆天的存在,怎么可能没有为广大农村妇女服务的女大夫? 快嘴霞脸上一喜,就要往下跳,想办法也要进院里去让女大夫给看看。 可才跳下去,又跳了下来,扭捏地说,“那院里那么老些人,不好意思跟女大夫说啊?” 李茹跟她打趣,“那有甚,等人都走了,你再来找女大夫不就行了,我看他们要在村里住几天,老屯叔家里肯定住不下,不如你就邀请女大夫去你家里住不就行了?离得近了,给你看个病,神不知鬼不觉的。” 快嘴霞眼睛一亮,不过想到要是那样还得好好招待人家三顿饭,又有点肉痛,以李茹对她的了解,一看这样就知道她心里在打着什么小算盘,就悄悄跟她说,“怕甚,上回纪同志和许同志在栓柱家住,那还给了五斤口粮咧!” 果然一听有口粮给,快嘴霞笑眯眯地就跳下石头,趁着有看完病的人出院回家去熬药,赶紧就溜了进去,眼珠子左转右转,想找个空插,可惜女大夫跟前还排着好一队人呢,快嘴霞灵机一动,就往王老屯家的灶房去,王老屯老伴已经没了,家里当家的就是他的大儿媳妇,正在守着茶罐烧水,快嘴霞就赶紧凑了上去。 她把事情一说,大儿媳妇一想她公公正愁没处安排人呢,有人家自愿那还不好?就满口地答应下来,说好了让那女大夫住到快嘴霞家。 李茹看见快嘴霞好像是大功告成,就笑了笑,转头回了自己家。 到吃晚饭的时候,因为村里来了宣传队和卫生队,饭桌上三个孩儿叽叽喳喳地可算是有话说了,特别是小兰,嘴就没闲过,旁人都吃完了一碗饭了,她面前的碗里还有一大半呢! 李茹注意观察着另外两个孩儿,绵花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听,偶而抿着嘴笑,大林也是在听小兰说,不过会在小兰急得忘了词的时候给提上几句,倒是挺有默契,难怪后头他们当了两口子,一辈子都很和谐呢。 吃罢晚饭两个闺女一个刷碗,一个抹桌收拾,就听见外头几个人说说笑笑地就走到了院门口。 “二梅嫂子,吃过啦?” 许同志走在最先,笑着跟李茹打招呼,他身后又跟了其他的六个人,除了纪同志以外,另外五个都不认识李茹,这会儿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李茹,看得李茹都有点脸皮发热,赶紧站起来招呼客人们进院。 “二梅嫂子,我来给介绍一下,这是……” 许同志把那五个人都挨个介绍了一遍。 还别说,那宣传队的三个人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儿,不过这身高就参差不齐了,有高的,有低的,还有个结实的,长相都有点糙,半点也看不出文艺兵的范儿来。 至于卫生队的两个人,男大夫四十来岁,黑黑瘦瘦,寡言少语,看着很严肃,那个女大夫看着二十六七,圆脸庞,大眼睛,皮肤哂得有点黑,穿着一身军装,看着英姿飒爽,先头在给村民们看病的时候,李茹看见,不管那来看病的是脏兮兮的中老年汉们,还是拖着鼻涕一身土的淘气娃,女大夫都没有露出嫌弃,看得特别认真,所以看到女大夫打量自己的眼光有点审视什么的,她也没往心里去,想着这大概是女大夫的职业病,见个人就想给人瞧瞧的。 “二梅嫂,能不能让小杜在你家里住几天?这是小杜的口粮。” 李茹心里愣了下,不是红霞说好了要让女大夫去她家?这是怎么了? 不过这诧异没表现出来,李茹稍想了想就答应下来了。 这许同志和纪同志算是头一批来这儿开展工作的,将来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们怎么也是乡里镇上的干部,现在跟他们打好关系,那就是给儿女们铺好路啊,这天上掉下来的好事,干啥不答应啊? 李茹小的时候就听姥姥讲过,说当年外头来的工作组进村,还有来做生意的外路人,常常都是住在她家,姥姥的家,自然也就是小兰和大林的家了,曾姥姥小兰和曾姥爷大林两个人都特别热情好客,做事大方实在,所以不管来的是下村做工作的干部,还是外路来做小买卖的小商小贩,都愿意跟姥姥家的人打交道,因此曾姥姥一家的名声特别好,也给儿女结下了善缘。 小兰和大林从哪儿学的这家风?还不是从太姥姥这儿? 这会儿李茹还能不热情接待吗? 客气地说了一会儿话,那六个人告辞走了,杜大夫留下了。 李茹把绵花叫过来,让她陪着杜大夫说话,自己去旁边的小屋收拾。 这两年孩儿们都大了,大林再睡在堂屋里隔出来的小间就不合适了,所以旁边的小屋就被腾出来给大林住。 李茹就盘算着让大林去大哥锁柱家跟小光他们挤挤,给杜大夫腾出一间单独的来,万一有了病人来也方便看诊。 这两年地里有了点收成,李茹在家里才把被子都拆洗过一回,旧是旧,上头也有补丁,却很干净的,李茹找了条看上去最好的被子放到床头,又把屋子打扫了下,该收的收起来,这么看着倒是清爽了不少。 杜大夫看了看屋子,表示很满意,就在李茹家住了下来。 李茹存了点私心,每天好茶好饭地招待着,还让绵花和小兰给杜大夫打下手。从第二天起就有村里人来找杜大夫看诊,大概因为杜大夫是女的,来的人就多是妇女。 头一天是谷堆村的,第二天上就有东平村和西王庄的人来了,第三天不坡村和东平村再往东的小村也知道了,人来人往的,李家小院里还从来没这么热闹过。 男大夫那儿也是一样。 除了他们两个大夫,宣传队的仨人和许纪两个同志也没闲着,紧锣密鼓地在村里排起了大戏,还把村子里几个闲着的小伙姑娘给拉上一起演,破庙对面的戏台上天天就没断过热闹,谷堆村的人感觉日子都过得不一样了,好些人做中了饭,端起碗就往戏台那儿跑,有些淘气孩儿简直不肯着家了。 谷堆村这边的盛况不用提,就说那西王庄,自打被土匪抢过以后,全村的人就不剩下几个,大部分都躲在谷堆村和东平村,后来年景好了,才慢慢地搬回来。 王全有的家就在村口,好齐整的两座并在一起的小院,那靠西的小院原是他大伯的,不过他大伯没儿,所以大伯大娘老了以后,这院就归了他,自打王全有把本地的孩儿往外头卖的事败露了以的一,王全有就脚底抹了油,溜了。 只留下一个黑胖媳妇和胖儿子在家里支应着,有苦主找上门来算帐,王全有媳妇就扯开衣襟,在地上撒泼打滚要死要活,苦主们找不着王全有,也只能走了。 南岛鬼兵来的时候,王全有媳妇也想逃命来着,可谷堆村的人都恨透了王全有,王全有媳妇也不敢往谷堆村凑,就只好带着胖儿子去了东平村,却不料东平村也被南岛鬼兵给扫荡了,王全有媳妇带着儿子好容易逃了条命出来,儿子却连惊带吓,没吃少穿,病死了。 后头王全有媳妇一个人回了西王庄,年景好了点,她就自己种了地自己吃,过得不好不坏,西王庄的人虽然恨王全有,可也不会专门去为难一个寡妇人家,王全有是一直没回过村,大概是早就跟着土匪死在了外头。 王全有媳妇做好了饭,忽然想起还没喂鸡,就又去喂了鸡,再转回灶房来时,猛地瞧见灶台前有一个黑影,正从锅里捞吃的,她吓得张嘴大叫。 那黑影上来就捂住了王全有媳妇的嘴,“叫唤甚呢!你男人都不认得了?” 第64章 演戏 王全有媳妇嘴角抽抽着,斜着眼看坐在炕上大口囔饭的男人。 这死鬼,把附近村里的人都得罪光了,连老婆孩儿也不顾,自己一拍屁股跑得鬼影儿都不见,她还当他死在外头了呢,正准备趁着自己年纪也不大,再招个汉们上门呢,没想到这死鬼又回来了! 她一想到自己孩儿死得可怜,就把王全有恨得跟甚似的,王全有刚在灶房一出声,她转身就跟这死鬼撕扒开了,这死鬼大概在外头混得也不好,力气不行,她占了上风就照着脸挠了个五道印。 她正打得欢,忽然那死鬼变了脸,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木仓,就指着她的脑袋,当然了,她一个山里媳妇,光认得长的木仓,这短的可没听说过,不过看死鬼的架势满吓人,她就愣住了。 王全有就得意洋洋了,晃着手里的家伙,让她老实听话,赶紧地给他盛饭去!不然他一下崩了她这黑胖婆娘,还能娶个年轻水灵的。 女人可不就吓坏了,赶紧地去给王全有盛上饭,还加了两勺咸菜。 这死鬼就跟饿了三天没吃饭一样,一碗接着一碗,快把她做下的饭都给吃光了,她可是做一顿饭还打算吃一整天呢! “行了,给我倒水去!你个懒货,不使就不动弹!” 王全有吃饱了饭,拍了拍肚皮,往炕上一倒,就冲着女人直瞪眼。 这懒媳妇又丑又胖,跟城里出来的小水仙可差远了,那可真是个妖精,只可惜洪队长他们不成气候,叫新军的一个小支队就给灭了,死的死,抓的抓,小水仙落在新军手里,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哎娘呀,幸好他跑得快,不然,这会儿也叫新军给抓了,虽说新军有甚政策,不杀俘虏,可说是说,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呢?而且他临逃跑的时候一晃眼,好像还瞧见了个熟人,那浓眉大眼的,腿脚快,下手忒狠!一枪放倒一个,还专打脑袋! 洪队长当时就让人给点了瓢,吓得他呀,简直是屁滚尿流,只恨达娘少给他生了一条腿儿! 女人不大情愿地给他端来了一碗水,王全有喝得居居响,他能平安地回到自己家的炕头上吃喝,可真是祖宗保佑呀! 女人斜眼瞄着他,半天才试探地打听,“你走的时候,不是说要去做一番大事业呢?咋回来啦?” 当时吹牛拍胸口,说是洪司令请他去做军师,将来洪司令要是成了气候,他王全有也是打江山的大官了,到时候,金山银山有的是,虽然她黑胖丑,可也是结发的媳妇,娶再多的小老婆,她也是大的……这过了几年了,金山银山呢? 再看他穿的那一身寒酸样,跟村里人都没差多少,还作贼一样的偷偷摸摸! 他咋不死在外头呢? 王全有竖起眉毛,“你懂个甚!老子有这个!” 说着一拍腰上的家伙,又一拍胸口,“还有……本钱!” 见女人盯着他胸口看,王全有赶紧把衣裳掩了掩,摆了摆手,“你放心,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男人我再怎么也比旁谁强!” 又打眼一瞅,想起他儿来,“小财呢?怎么没见?” 他不提还好,一提女人就哭了脸。 “死啦!早就死了好几年啦!” 要不是怕王全有身上带着的家伙,他媳妇恨不得扑过去再挠他个满脸开花。 “没啦?” 王全有愣了半晌,张嘴就骂,“你个没用的婆娘!” 连个孩儿都养不活,要她有甚用? “怨我来!鬼兵来了,追着几个村的人到处躲,人家家里都有男人招呼着,俺呢?你孩儿得了风寒要看病,我上哪儿去给他寻大夫?” 女人哭诉着根由,王全有听得心烦,“行啦行啦!不用叨叨了!我这不是回来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睡一会儿,三天没合眼了,你出去打听打听,村里有没有甚动静,不要跟人说我回来了,我先躲躲看看风声再说!” 说起来,上回洪队长来时,他在西王庄也惹下了几个仇家,不过那些人家老的老,弱的弱,他如今手里有真家伙,倒不怕他们单个来报仇,就怕他们成群结队起来,他双拳不敌四手! 女人含糊地应了一声,就带上门去了院里,她随意地在家门口绕了几个圈儿,眼珠子突噜噜的打转,忽然一跺脚,又回了自家院。 王全有躺在炕上,四仰八叉,呼呼大睡,女人放轻了脚步,走到炕边,脸上神色变来变去,最后终于伸手过去,轻轻在男人衣襟里掏摸。 入手是一个小布袋,有点压手,女人一把攥住,快步走到门外,就着天光一看。 哎呀! 里头金光闪闪,全是金戒指和金条! 女人都顾不上细数,赶紧把这布袋藏起,把屋里和院里的门都在外头锁了,一路朝着谷堆村飞奔过去。 王全有媳妇跑到的时候,谷堆村的人有一大半都在戏台前,听着宣传队的文明戏。 戏台上,宣传队的矮个队员打扮成南岛鬼兵,在汉奸的带领下,杀死了老农民一家人,老农民一家只有个十来岁的少年逃出了生天,底下看的谷堆村村民看得直抹泪,其实同样的剧情,有些人昨儿已经看过一遍了,可今天再看,还是要哭一回。 特别是那些妇女,一边抺泪,一边还在下头骂不得好死。 忽然听着庙门口有人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一开始大家伙都没注意,还想着不知道是谁家的媳妇误了正点儿,这都快演完了,才跑来看,不过也该演到少年参加了新军,带着队伍杀了回来,鬼兵们在打战时就被击毙了,那汉奸倒是想跑,可身负血海深仇的少年能放过吗? 那必须不能啊! 李茹也在人群里头,对于见识过现代抗战剧里各种神剧情的她来说,这个戏的剧情简单到直白,连个套路都不算,可就这么不算套路的一出不到半个小时的戏,却看哭了所有的人,就是李茹自己,也觉得眼睛发涨。 “快,快!王全有回来了!” 王全有媳妇喊声凄厉,都盖过了戏台上汉奸的求饶声,一时间演戏的哑巴了,看戏的傻眼了,几十双眼睛都齐刷刷地朝庙门口看去。 跑得鞋都掉了一只的女人,不自在地拽了拽自己的衣裳角,扬脖高喊,“你们要抓人就赶紧去!去的晚了他就跑了!你们可不要来寻我的事儿?我的儿都没了,我和他就断了关系!” 她又不傻,前两天,她到谷堆村来看病,虽然谷堆村的人看着她都没好脸色,但好歹看在她是寡妇没儿的份上,也没难为她,那个女大夫还给她治了腰疼的病,她临走时还在戏台这儿看了一出新戏。 那新戏里头,就有在村里为非作歹的坏蛋被村民们逮住,送到县里开了甚大会,判了吃木仓子儿,他媳妇还想包庇坏蛋逃跑,结果被一伙抓了,虽没判吃木仓子,可也要弄啥劳改的,他王全有无情无义,她凭甚要跟着他一起往火坑里跳? 王全有睡得香,翻了个身,就觉得好像哪里不对,猛地一睁眼,就去摸他胸前的口袋。 一摸摸了个空! 娘的! 王全有立马想到,是那丑婆娘给摸去了! 怒火攻心,他一下就清醒了,才坐起身,就听着外头脚步杂乱! 王全有一个激灵就跳下了炕,抬手拔出腰家的家伙来,还好,那丑婆娘不知道这个才是要命的,没把这家伙给偷走。 大门一下子被人踢开,几个汉们冲了进来。 打头的正是西王庄的几个汉们,前些年,就是王全有勾结土匪,抢了他们家,弄得家破人亡,那时候王全有背后有土匪,又跑得远,他们拿他没办法,现如今外头都变了天,王全有偷偷摸摸地跑回来,又有外头来的许同志和纪同志他们撑腰,还怕他个球? “王全有!” “你回来得正好!” 先冲进来的共有四五个人,王全有眼珠子扫过,就嘿嘿一笑,把手上的家伙一扬。 “呸,就你们几个?也敢在我王全有面前大呼小叫,你们看看老子手上的这是甚?这是南岛国造的真家伙,一放一个准,你们谁上来尝尝?” 进来的都是一般村民,都跟王全有媳妇一样,还真没见过短家伙,不过没见过也听说过,几个汉们都有点傻了眼,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呢,就听身后一声巨响,王全有应声就倒了。 村民们惊魂未定,都朝身后看过去,却原来是那个总是笑眯眯,说话特别和气的许同志,手里不知道甚时候拿着个短家伙,跟王全有手里的一模一样,那木仓口还冒着青烟呢! “大家别怕,其实刚才这个人是在吓唬你们呢,他拿的姿势都不对!” 王全有那动作,也就能骗骗没碰过真家伙的村民们吧,那手指头都没勾到板机上啊! “呀,许同志真厉害,一下子就把王全有这个狗东西给放倒了!”先前大家还当他就是个念书的,肚子里头有墨水,没想到人不可貌相啊! “王全有就这么死啦?便宜了这狗……” “呀!没死,没死,你看那手脚都动着呢,打中的是手腕子!” 许同志好个木仓法! 众村民一拥而上,把虽然没死但也昏过去的王全有给按住,找了麻绳捆了个结实,跟抬猪一样,把人抬出了西王庄。 第65章 进步 捆好的人送到了谷堆村破庙,本来看戏的村民就没散去,这下子就聚集了更多的人,不光是谷堆村,那西王庄,不坡村,连东平村的都有! 王全有被众人打得有出气没进气,差一点就送上了西天,还是许同志带着人给拦下了。 “这个王全有跟土匪勾结,祸害老百姓,他的罪行就是死上几回也该了,不过,咱们县里正在抓这样反动分子的典型,正该把他送到县上,开公审大会,叫全县的老百姓都知道,如今已经是新社会了,也震慑那些汉奸和敌特,叫他们再不敢乱说乱动!” 如果说先前谷堆村人都肯听许同志说话,是因为许同志看上去很有学问,又是外头大地方来的,似乎挺有身份,但经过了一招就把王全有放倒这件事,大家伙这尊敬里头又多了对有能耐人物的佩服…… 许同志这么厉害,肯定就是戏里演的那些跟敌人真刀真木仓干的新党战士吧? 许同志的提议得到了村民的赞同,就有几个青壮小伙自告奋勇,跟着两个宣传队员把王全有这个俘虏押送到县上去。 恶有恶报,对于普通的老百姓来说,的确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一时间,村里人见面,头一句话问的不是吃了没,而是变成了王全有被逮住那天,你瞧见了没? 第二句话就是,哎呀呀,听说王全有去到县里,那县里开了公审大会,高高的台子上,就跟戏台一样,一不溜儿都是那些恶霸土匪,那县上的同志就挨着个念他们犯的罪过,底下看的都是县里的老百姓,人山人海啊,跟赶庙会一样呢!后头就判了这干人都是死刑,当天就毙了咧! 李茹家里有小兰这个小喇叭,王全有被提到的次数那也少不了。 不过李茹倒是发现,这两天大林话有点少,吃饭也吃的不多,就让住在家里的杜大夫帮着看看。 杜大夫挺仔细的给大林看了看眼底和舌苔,“没甚事。” 她说罢又看了眼李茹,“是不是这孩子心情不好啊?” 大林脸一红,“我没事……” 大概是在女医生面前不好意思,说完就匆匆跑走了。 李茹就挺纳闷的,正好看见小兰经过,就招了招手,“小兰你过来,是不是你这两天欺负大林啦?” 虽说小兰也不是那样不懂道理的熊闺女,可绵花和大林都是脾气好的,总是有意无意地让着小兰,所以小兰就显得有点没心没肺了。 小兰眼睛一转,笑嘻嘻地说,“那可不怨我,是大林哥想他达他娘了呗!” 李茹就愣了下。 不过小兰这么一说,还真提醒了李茹,大林亲娘孔连翠是什么时候回小高村的来着? 因为都是家族里流传下来的细节不明的故事,李茹也就只能大概推断一下,这一推断,蓦然察觉,难道说就是最近? “大林他娘回来了?” 李茹下意识地就冒出了一句。 小兰指了指破庙的方向,“那天不是抓王全有那个土匪呢么?我和绵花还有大林就在破庙根儿看来着,那天大林就看见有个汉么,我看着眼熟,可是不大认识,原来是不坡村的,前两年在外头逃荒来着,回来两月了,大林还过去跟人家说了几句话,问他们高家的人回来没有,那汉么说没有,可能大林就心难受了。” 小兰作贼一样地往院外看了看,没看着大林的影儿,就悄悄问李茹,“娘,你说大林他们家的人,是不是都没了?” “别瞎说!” 李茹轻拍了小兰肩膀一下,“也许是逃荒的地方远了,还不知道咱们这儿已经没了土匪。” 曾经繁盛的一大家子,最后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回来,肯定不是大林想看到的,李茹知道是怎么回事,却也不能说什么。 “你跟大林多说说话,开解开解就好了,没准他娘这两天就回来了呢?” 小兰乖巧地点点头,一拍衣裳口袋,“那我去找大林了哦~” 说完脚底抹油就溜走了。 这几天,李茹让小兰和绵花两个人给杜大夫打下手,也是存着想让两个闺女都学点医术的意思,毕竟这个年代,能有个小学毕业就是高学历了,会一点医务护理,那绝对是有好处的。 不过想得很美,现实却无奈,小兰是个外向的,让她去山上拾捆柴,摘篮野菜,她是乐意很很,能做的又快又好,但让她呆在屋里做点细致的事情,那就一点也坐不住了。给杜大夫帮忙的时候,她那眼睛转得飞快,手脚也不肯闲着,分分钟都想把杜大夫随身的医药箱翻个底朝天,可正经杜大夫教她哪样药是治什么的,她反而怎么也记不住了。 绵花呢,跟小兰相反,她倒是能坐得住,也很乐意给杜大夫打下手,可这闺女,胆子太小,又爱害羞,看见谁身上有个流血的疮疤能吓白了脸,更不用说,杜大夫给老妇女们看妇科病,老妇女们大大咧咧,年纪大了半点不讲究,一说脱裤子,那直接解腰带特别豪放,把个绵花羞得躲进屋里半天不敢出来。 好吧,十六七岁小姑娘可能……确实…… 李茹检讨了自己几秒钟,只好亲自上阵。 这几个村子里的妇女们,还真是十个里头有九个病的都不夸张。而且有的看症状都是很严重了,却硬是咬牙忍着不说,李茹也是挺佩服她们的忍耐力的。 如今来了杜大夫,是个女大夫,免费给看病还看得挺照,这一传两,两传十,可不就都过来看病了?这有些妇科病还需要每天过来换药啥的,李茹家的这个小屋,人流量都快比得上后世大城市的公立医院了。 基本不到天黑,这屋里是断不了人的。 这好不容易送走了最后一位老嫂子,李茹松了口气,端来一盆放凉的热水,让杜大夫洗手。 杜大夫一边洗手,一边就随意地跟李茹聊天。 “大姐,我住了这么几天,听着大家的话里意思,是大林跟绵花都不是你亲生的孩儿啊?” 这也不是啥秘密事儿,李茹点了点头,“是啊。” 杜大夫擦着手,感叹,“大姐你心善,好多人家连自己的孩儿都养不活,还要卖儿卖女呢,你一个女人家,还养着三个孩儿,真不容易!” “嗐,我也是头两年存了点粮食,量着力呢!再说能到咱家就是缘分,不能说眼睁睁地看着孩儿饿死吧?” 李梅是李茹的太姥姥,这都隔了好几辈了。 说起来好几辈前的老祖宗那可真不少,李茹亲爹那边的先不提,就说李茹亲妈这头的吧,孔连翠,葛仙芹,也都算是老祖宗啊,但这两个人在家族故事里就几乎没啥存在感了。 她们就跟普普通通的旧式妇女一样,有勤劳朴素的优点,可也有混沌麻木的缺点,太姥姥李梅跟她们一比,那就有点传奇色彩了,除了被现实所迫,不得不一把年纪了还再嫁之外,基本上都是积极努力地在应对生活,不管是饥荒年月,还是在变革的时代…… “大姐,我听红霞嫂说过,你是想让大林当女婿?” 杜大夫笑嘻嘻地打听着,倒是跟她先前总有点严肃的模样有了点反差。 “想是这么想来着,不过等孩儿们再过两年,看他们自己吧,愿意就结婚,不愿意咱也不勉强,不包办!” 杜大夫笑说,“呀,大姐的思想还挺进步的呀?” 李茹也懒得想这话里是不是还有其它的意思,也笑笑,“那当然了,你看我一个寡妇人家带着孩儿们,思想就得进步,该学的学,该懂的懂,这才能把日子过得好了呀!” 杜大夫笑容里透出点深思,“大姐这话说得对!” 第二天一家人才吃过早饭,小兰就拉着大林,跟李茹说,“娘,小高村泉水洞下头的篙本这会肯定长起来了,我跟大林去摘上些,杜大夫不是也说了,那篙本还是一味好药材呢!” 大林有点不自在,李茹就知道肯定是小兰知道大林想回去看看,这才找了个摘篙本的借口。 “行啊,你们早去早回,不要误了中午饭就行!” 小兰和大林俩人一阵风似地去了。 正好小光也悄眯眯地进了院,绵花洗碗,他就跟在后头端水,绵花扫地,他就去抢过来扫……李茹就叫了小光一声,“小光这么早早地就过来,是不是寻绵花有甚事啊?” 小光扭捏地挠了挠头,在未来丈母娘面前笑得特别腼腆,“嘿嘿,也没甚事,就是,那个听纪同志说,今天要演新戏,我就过来说一声,看看你家都去不去看。” 别看宣传队不大,可本事不小,这才几天,就演了两出戏了,说是今天要换个新内容,说的是年轻人自由恋爱的戏,名字就叫二妞的婚事,娘呀,听名字就觉得特别有意思! 因为这名字,全村互相订了亲,或者没订亲但看对了眼的青年们,都相约着早早过去占了好位置……当然了,并肩坐一起看戏是不敢的……那还不被老人们戳断了脊梁骨? 但一个坐在前排,另一个坐在后排还能行的呀! 杜大夫这么严肃的人听着小光那欲盖弥彰的话都忍不住扑嗤一笑,不过看到院里绵花弄个大红脸又觉得不妥,赶紧进小屋了。 李茹笑眯眯地,“哦,知道了,你跟绵花去看吧!” 看咱,全谷堆村最通情达理的丈母娘了吧! 第66章 归来 “大林,这泉水洞就在你们家院子的后头,吃水真方便!不像在谷堆村,大家担个水,还要大老远地去山后担……” 小兰蹲在草地上,手上摘着水灵灵的藁本,一边找着话跟大林说。 不过说心里话,要是没有土匪那件事,小高村那简直是山里人家最喜欢的落脚地了,泉水清甜,种些甚都容易,菜地里不管是青菜还是果子,都有一股子甜甜的味道,比谷堆村的强多了。 大林跟小兰找理由回了一趟小高村,路过老高家院子的时候,发现不光是没人,连原来的房门和院门都被人给卸掉了。 大林就有点闷闷的,不过小兰夸他们小高村的水好,他还是挺高兴的。 “嗯,吃水是方便,你尝尝这个!” 大林随手把自己在坡上采到的红果子递给小兰,“不过我听许同志说了,如今赶跑了南岛人,打倒了恶霸和土匪,新军就要过江打到南方去,等打败了旧政府的老爷兵,咱全国就都安宁了,到时候,不管是城里,还是咱村里,都要好好的建设咧……” 小兰啃着果子,听得入神,“咋建设?” “好像是要在山上开梯田,修水渠,把曲水河里的水从山下引上来,浇地就从水渠里引水,再在咱村东边西边修上两个大坑,里头放满了河水,到时候咱村担水就不用走山路去山后担水了,走上几步平路就能去到大坑边,也跟这边有泉水洞差不多了!” 小兰听得悠然神往,“天呀!走两步平路就能担上水,那生活过得可真美!我是再不想跑那么远去担水了!” 也是得亏这两年不旱了,在雨季的时候,在外头放上水桶和缸就能接上雨水,水窖里的水也总是满的,不然光每天的担水就把人累死!肩膀上都能磨起了老茧! 大林想了想说,“那估计怎么也得好些年吧!村里人家修个房子还少说得一个多月呢,许同志说得都是开山劈石的生活,怕是要费好大的劲儿了。” 小兰笑眯眯地,“那有甚?反正咱村这么些人呢,一天干一点,慢慢地也就都能干好了,只要有人带头就行!” 大林登时多看了几眼小兰,没想到小兰整天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倒是心里头有正主意呢! 俩人摘着野菜,畅想着未来,大林就觉得心里的烦恼好像也被风吹跑了似的。 眼看着日头渐高,大林就站起身,“快晌午了,咱回吧!” 俩人背着野菜筐子往山下走,才将将走到大路上,就看见有两个人背着担着好些东西,一步步地往小高村方向走呢! “咦?这是谁?” 小兰站住了脚,打眼望过去,看不着人脸,不过看那两人,浑身灰扑扑的,一看就知道是走了远路来的,就赶紧去看大林,“大林哥,这是不是你家的人!” 不过她人字还没说完,大林就猛地飞奔出去,几步跳下山坡,一路拼命地跑,大喊大叫,“娘!娘!达!达!” 那个落在后头的人影,他再也不会认错的! 肯定是他娘! 大林跑得猛,连背上筐里的野菜都散了出来也顾不上,小兰就走几步捡一捡,她虽然看上去什么也不愁的模样,不过也不是甚都不想的,这会儿她心里就在嘀咕呢。 大林他达他娘回来了倒是好事,可是那是不是大林哥就要回小高村了? 那她们家不是又没有男丁了呀? “娘!达!” 大林一口气冲到那两个人的跟前,那俩人听到了大林的声音,都吃惊地转回头来,看见活生生的大林,眼睛都瞪圆了。 “大,大林!” 穿了身灰扑扑衣裳的中年妇女向后退了一步,这才站定了抬头看大林。 几年不见,当初那个只到她肩膀的大儿,居然都长得比她还高一个头了! “大林!你还活着!我的儿啊!” 孔连翠一直以为当初大林病成了那模样,是肯定活不成了,后来逃荒路上受苦遭罪,想起被撇下的大林来就直想掉泪,不过换个念头想,就算是那会大林能起身跟着他们一起逃荒也多半是不成,孔连翠的心里就能好受些,这会儿猛地看到长高长大了的儿子,那当真是惊喜交加,抱着大林就嚎啕大哭起来。 “娘!” 大林也哭了,一边哭一边转头去看他达。 哪知道一转过头来,看到的却是他三叔! 虽说过了好几年,他三叔长得浓眉大眼,也跟他爹像,但当儿子的,还能认不得亲爹? “三叔?” 大林看到是三叔,欣慰是欣慰,三叔也活着回来了! 可他达呢? “娘,俺达呢?二林和三林呢!” 孔连翠一听这句话,哭声更大了。 高有材本来也含着泪,这会儿脸上的表情就有些尴尬了。 “你达……俺大哥他,不在了!” 大林其实这两年思念家人的时候,也想过逃荒路上危险那么多,能活下来的十个里头不到三四个,万一……他达娘有个好歹…… 他路过破庙的时候,都会进去偷偷磕头,求老爷保佑他一家能平安回来。 这会儿大林就忍不住哇的一声,也放声大哭起来。 少年的哭声,可比孔连翠的痛多了,他心里难受,只觉得天翻地覆了。 这会儿没看见他达,他达是不在了,那二林和三林没看见,是不是也…… “二林和三林呢?是不是,呃,也,也不在了?” “没,没有,是在长平县的时候,给寻了个,好人家,送走了……” 孔连翠虽然哭得涕泪交流,可一听这话,就赶紧回答,生怕让大儿误会了。 大林心里撕扯的疼好像略好受了点。 送人了!二林还三林肯定还活着呢! 忽然他娘身上就发出了呜哇的哭声,明显是个吃奶孩儿! 大林一愣,看向那声音来处,原来他娘背上背着的包袱里头,还裹着个孩儿,先前是小被子裹得太高了,他才没发现! “这是谁家的孩儿?俺三婶和成林呢?” 孔连翠低下头,借着去哄孩儿逃开了大儿子的眼光。 高有材脸上有些麻木,还是接下了话。 “你三婶和成林也都不在了。” 要是当初知道外头讨生活那般难,媳妇孩儿都保不住,他是宁死也不离开小高村的,可人谁有前后眼? “我在长平县,碰到了你娘,俺俩人,过成了一家,这孩儿,就是你小兄弟……” 乱世里头,死人太稀松平常了,大哥不在了,兄弟娶了大嫂多得是,外人也不觉得奇怪,可是回来对上大林,高有材就觉得老脸上火辣辣的,好像气没那么壮。 轰的一声,好像有什么在脑袋里头炸开了一样,大林看了眼那个正嗷嗷哭的孩儿,孔连翠低着头哄着他,忽然大林转过了身,拔腿就跑,再也没看他娘和他三叔,还有那个孩儿,连身后他娘唤他的声音也跟听不见似的…… 李茹看了看天,已经正晌午了。 “这俩人还没回来,算了,咱先吃吧,给他们在锅里留些就行了。” 就算是她和绵花能饿着肚子等人,这家里头还有客人呢! 杜大夫一上午招呼了五六个病人,也是够累的。 三人坐在小饭桌上正吃着饭,小兰就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了。 “娘!大林回来没有?” 李茹放下筷子,“没呀?怎么啦?” 小兰把经过一说,又是比划又是跺脚,“哎呀,大林他娘跟他三叔结婚了,还生了个弟弟,大林见了二话不说,就往咱村这儿跑了!” 其实这事要在小兰看起来也没啥,那村里二婚三婚的好多呢,前年小茧他达不是还娶了东平村的一个寡妇,那寡妇还是小茧他表姨呢! 当然了,事儿不搁在谁身上,谁不觉得疼,要是二婚的是她娘,那嫁给谁她都不能高兴啊!本来在自己家里好好的,甚也不缺,平白地多个人管自己谁乐意哩……咳,想远了! 小兰一拍巴掌,叫了声,“啊!我知道了,大林肯定是去小光那儿了!我去寻他!” 李茹一把拉住拔腿就跑的小兰,“行了,你先吃了饭,再带上碗饭给大林送过去!” 道理谁都懂,但轮到头上,怎么也得一阵难受才能想通啊。 先前李茹就一直替大林担心,如今倒是一块石头落了地,高家人的结局,跟故事里的没多大变化。 小兰三下五除二吃完了自己的饭,就赶紧装了一大碗,端着去她大舅家了。 杜大夫全程看在眼里,就问李茹,“大姐真镇定啊!” 好像根本不怕大林他达娘回来,会把大林接走,又好像对大林他娘和他三叔结婚一点也不吃惊似的。 要知道,小叔子娶了大嫂,这种事虽然常见,可一般人听说了,还是要惊一下的。 “四三年那大灾年,俺们这儿还有野菜能填肚,去了外头,只怕是连野菜都没有,哪能活下人来,大林他娘和三叔能活下来就不容易了,都是外路人,不过成一家,在外头也没那么容易活。” 就像是谷堆村吧,谷堆村因为跟河东交界,也有不少人家跟河东那边村里的结成了亲家,就这,来逃荒的河东人来到谷堆村都难立脚呢,更何况是谷堆村人去了长平县那么远的地方?长平县的方言,跟谷堆村的方言都没半点像的!在那儿一张嘴,就知道是外路人。 杜大夫点了点头,就没再多说。 难受归难受,现实是现实,大林在消沉了两天之后,就振作了起来,还跟平常一样干活,小光和小椿这些人拉他一起去看新戏,他也去看,人家跟他说笑,他也说也笑,总之,就是看不大出来心里还难受着。 到了第五天上,孔连翠抱着孩儿到了李茹家。 其实再见李茹,孔连翠是有点别扭的。 先前在小高村的时候,李梅说过想招大林当女婿,她一听就觉得这是上门女婿,还觉得李梅是痴心妄想,瞧不起人呢,可到头来,却是李梅救了他儿,还把人好端端的养活到了这么大! 孔连翠带了点从长平县带来的土产,当做感谢的礼物,这回她的口气就软和多了,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表示她很乐意跟李梅当亲家,这个儿子算是送给李梅了,以后还要多来往才好。 送走了孔连翠,李茹心里其实也松了口气。 她还真有点怕孔连翠突然犯起轴来,死活要把大林给接回小高村可怎么办? 如今看起来,大林和小兰两个相处的还不错,等再过一两年就可以订亲了吧? 前几天宣传队演了新戏,叫二妮的婚事,这戏跟前头两部还不一样。 前头那两部,都是先抑后扬,好人遭难,之后再报仇雪恨这种套路,虽然结局大快人心,但开头还是很催泪的,算是正剧风,但这二妮的婚事就不同了。 主要就是说村子里两个年青男女,相互有好感,可两家的大人却因为私心想拆散,小青年跟大人斗智斗勇,穿插着各种活泼有趣的笑料,最后有情人还是结了婚,两家大人也认识了错误,抛弃了老一套的包办思想,可算得上是个轻喜剧。 这个戏,不光是年轻人爱看,就是上了点年纪的也喜欢,连着去庙里三刷四刷的有的是,快嘴霞都把那台词里的俏皮话给背熟了,大大长了她八卦的本事。 这个戏,李茹其实在现代的时候也看过,但那会的感触就没这么深了,写这个小说的作者是当时河西河东最受欢迎的,每一部作品都特别的接地气,不光是受欢迎,还潜移默化地起到了开民智,宣传新思想新政策的作用。 如今身临其境,李茹很是佩服。 第67章 亲事 这个新戏在几个村风靡一时,造成的影响还挺大的。 过去村里给孩儿们定亲,都是大人看好了,在十来岁的时候两家过个礼就算是订下了,哪儿还有孩子们自己的事呢。 可现在呢,要是有大人想给孩儿定亲,那十岁出头的小孩儿也知道自己拿主意,要是大人给订的对象不中意,也敢开口表示反对啦。 至于那些已经订过亲还没结的,比如说小椿,去年葛仙芹给他订了一门亲事,是在东平村再往东,过了河那边的村子,算起来是河东的地界了。 那个闺女比小椿大一岁,订亲了半年多,小椿还没见,看了新戏里头那打小算盘的爹娘给孩儿订的都是瞎巴婚事,比如说男青年家里是想让男青年娶个有房有地的寡妇,女青年家里是想让她去给一个有钱老男人当续弦什么的。 小椿这心里就打起了鼓,虽说爹娘都是亲的,可备不住他家穷啊,万一…… 他一会儿怕人家厉害,一会又担心人家长相,好些天都是心里惴惴不安,后来还是去了二梅婶子家,二梅婶看着他好像有心事,就问了几句。 小椿这才吞吞吐吐地说了,李茹笑了,“那你不会自己去看看?” 小椿扭扭捏捏的,小黑脸显得更黑了,“那我过去了,人家不是就知道我是去干啥的了?” 院里的大家伙都哄堂大笑。 “那你不会找个人跟你一起去?就说是下河东去镇上赶集,路过的?” 李茹出的这个主意倒是让小椿眼前一亮,正好第三天就是河东那边镇上赶大集,小椿拖上了大林两人一起下了河东,回来的时候小椿咧着一嘴白牙,笑嘻嘻的,显然心情很好。 李茹问大林,“那闺女咋样?” 大林挠了挠冰,“没很注意,好像还可以,看着倒有点像红霞婶……” 李茹心里愣了下,还可以……长得像红霞婶……这两个评价好像有点不合啊…… 不过少年们的审美,谁知道呢,反正小椿自己挺满意就好,这位河东小村子嫁过来的闺女,那可是李茹未来外公的亲娘呢。 李茹外公小时候的命不算太好,他很小的时候亲娘就因为生老二给过世了,后来小椿又娶了媳妇,媳妇又生了儿女,外公早早地就到离家三十里地的公社‘打工’,当了一名话务员,这名头说起来好听,其实就是看电话的,有人打进来了,他就赶紧跑腿去叫人,那个时候才十三岁。 李茹从小是姥姥带大,听过的那些故事,不管是太姥姥家的故事,还是大林和小椿家的故事,都是姥姥给讲的,姥姥呢,又是太姥姥李梅带大的,所以太姥姥家里的故事流传下来更多,更详细。 而大林家的故事,因为大林亲娘再嫁,跟大林的关系淡了点,而且两家人也不住在同一个村子里,姥姥知道的就少一点。 至于姥爷的爹娘小椿家的事儿,那就只知道个大概了,这还是得亏姥姥跟姥爷从小都是一个村的,不然姥爷的亲娘早逝,家族的故事就没了讲述者,连个大概都不知道呢! 姥爷的亲娘死得早,连张照片都没留下来,没想到,用不了多久,李茹倒是能亲眼瞧见这位曾外祖母长的什么样了。 有天傍晚,小兰和大林两个一前一后进了堂屋。 李茹正拿着一本小册子,就着油灯刻苦地钻研。 这小册子就是那种泛黄的马粪纸,上头用油墨印着黄豆大的字,不单有臭墨味儿,一不小心,那墨还能蹭到手上,册子的封皮上,还是繁体字的几个大字,上头写着,新区卫生手册。 李茹原先是想让小兰或者绵花来跟着杜大夫打下手,将来说不定还能培养出个赤脚医生啊啥的,谁知道这两闺女都做不来,李茹也只好硬着头皮自己上。 其实李茹是知道,自家的太姥姥李梅,后来学了看病,成了山区方圆百里最有名气的妇科大夫来着! 都知道有位大画家,四十岁了才学画,最后居然还成了一代宗师。 太姥姥的成就没法跟人家比,但也是四十岁才开始学医。 她一半靠自学,一半也是有新政府派驻下来的大夫手把手地教学,在四十岁在山里都能当奶奶,准备贻养天年的时代,居然还学成了远近闻名的妇科大夫!李茹就特别佩服这位老祖宗。 但佩服归佩服,李茹明明是学旅游专业的,爱好也是户外啥的,真的跟医学没半点关系啊!而且这还是妇科!要知道她的内心,还是个连男朋友都没谈过的少女……猛地就学这重口味的,李茹的内心是拒绝的!再加上总觉得自己有一天还能回到现代,所以才暗挫挫地想把这个成为名医的机会让给小兰和绵花,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正在苦苦地背着人体结构图的李茹抬起眉毛,“你俩鬼头鬼脸的,是有甚事来?” 小兰凑了上来,嬉皮笑脸的,“娘,你还记不记得那个小二妮的婚事里头,二妮跟成材自由恋爱来着!俺和大林也自由恋爱了,你给俺俩也订亲吧?” 话说,村里跟她差不多大的孩儿们都订亲了,就剩下他们俩了,那天看新戏,戏里头的那个成材和二妮俩人就总是一起劳动,有说有笑的…… 李茹给小兰的大胆惊了一下,心里赞了句干得好,不过脸上还要做为家长矜持一下。 “看把你能的,甚话也敢说!” “大林,你说说?” 大林手脚都有点没地方搁,点了点头,声音也有点结结巴巴的,“嗯,是来。” 李茹放下手里的册子,“那你要是跟小兰结了婚,怕不怕别人笑话你是上门女婿?” 大林摇摇头,“笑话怕甚呢,就是,就是……” 李茹心里一沉,“就是甚?” “婶婶,我能不能不改姓?” “能,不用改!” 李茹这才松了口气,“那将来你们生的孩儿呢,姓谁的姓?” 这回大林倒是不结巴了,“那当然是姓王。” 李茹笑了,“嗯,行,有这个心就行。将来要是孩儿多,一半姓王,一半姓高就行了。” 其实上门女婿这回事,有时候也挺无奈的。 比如说有的人家招了女婿,过得几十年了都挺好,有儿有女的,可一等到老两口不在了,或者是女婿发达了,转脸不认帐就把孩子们的姓改回来也有的是,李茹那会都新社会,观念大大进步了,还是能听到好多这种故事。 所以何必呢,还不如一开始就大方些呢,省得后头再扯皮。 不过,李茹暗挫挫想,故事里头,因为有继女小茧在,曾姥姥和曾姥爷结婚,可没算是招的女婿,所以孩子们都姓高,她这只蝴蝶,也算是悄悄地改变了一点家族史吧? 进入五月,村里有好几对结婚的新人。 李茹看小光和绵花一天要见好多回面,离不开的模样,就干脆也请栓柱算了个日子,叫他俩也办事,住呢就还在锁柱家里头,不过小光这孩儿倒是争气,闲时就上山采药割条,卖到河东那边去,这两年下来,倒是攒了一小笔钱。 他全都拿出来给李茹当聘礼,李茹这个丈母娘就先替他们收着,准备将来用得着的时候再给他们,或者是修房,或者是去外头镇上安家都行。 不过,据李茹推测,小光他们小两口,大概在谷堆村也呆不了几年,修不修房子,倒也无关紧要。 五月中的时候,卫生队和宣传队接到上级的任务,要调到别的地方去开展工作了。 因为这几个人在村里跟村民们处得都不错,做了不少好事,走的时候,几乎全村老百姓都去送,都快翻过了一座山。 杜大夫虽然不太爱说话,可跟李茹也一个屋子下相处了好长时间,这冷不丁的要走,李茹居然也有点不舍。 李茹也把他们送到河坡,趁着其他的人都在说话没注意这边的时候,在河里洗了把脸的杜大夫抬起头来,对李茹绽开笑容,“二梅姐,你好好学,过段日子,我再托人给你送新书来!千万不能偷懒,明年这个时候,我还来你们村,可是要检查的呢!” 杜大夫临走时,把她的小药箱留给了李茹,昨儿夜里,还来个临别夜话。 “二梅姐,我以前,觉得村里的妇女,尤其是大山沟里的,都有点愚昧无知,什么也不懂,就知道围着锅台灶边男人孩子,没想到,认识了你,把我的老一套,旧观念都给改了。” “怪不得,杨同志就愿意找你当妻子呢……” 李茹听着就不对劲,懵了,“诶,等等,什么杨同志,什么妻子?这话是怎么回事?” 杜大夫歉意地一笑,“哦,二梅姐你可能还不知道呢……是杨同志,在根据地的时候,好多人都要给他介绍伴侣,杨同志都不答应,说,他看中了一位大嫂,就在沁城县的谷堆村,还救过他的命,等战争胜利了以后就去提亲。” 李茹更懵了,“啥?” 68.重返 杜大夫握住李茹的手,有点羞愧,“二梅姐,不瞒你说,先前我肚子里还有点嘀咕,觉得一个山沟沟里的妇女,怎么配得上杨同志,杨同志现在已经是团长了,将来还可能做更大的事业,要是娶个拖后腿的妻子,那……” 李茹两眼仍然是蚊香圈圈,“不,不是……” “可是到了谷堆村,跟大姐你接触多了,才发现大姐做事大气能干,对新鲜事物也学得特别快,我当初还没参加工作的时候,可远远不如大姐呢!这一点,我就得检讨了。” 杜大夫说得挺诚恳,当初她们卫生队的十几个年轻小姑娘,因为工作的关系,接触了不少部队和区里的干部,一对对的就都结婚了,好几个年纪都差着十来岁呢。 至于几个年纪大的女大夫,要不就是已经结婚了,要不就是像杜大夫这些,有过一段故事的。 杜大夫倒是挺欣赏杨同志的,队里的老大姐说要帮她作媒,她就点头了,可没想过,才过几天,老大姐就来说了杨同志的意思。 一个是区里有名的战斗英雄,刚刚升了团长,却非要娶个山里的带着孩子的寡妇,就算是有救命之恩,两个人年纪相当,知道这事的同志们,都摇头表示不看好。 所以杜大夫本来就是对杨同志有了好感和期待,这冷不丁的一听,自己还比不过一个山里寡妇,这心里可不就有点不服气。 这回卫生队到各个山区去开展工作,让大家报名,杜大夫就主动要求到最边远的谷堆村来。 本来是想看看那个寡妇究竟是什么三头六臂的?还是说,当初救人的时候就拿恩情要胁了杨同志?临来的时候,杨同志也正好要上前线,还托她捎了一封信和三十块钱来,还请她帮忙,当个媒人。 杜大夫心里当然酸爽了,不过还是咬着牙接下这些东西,却因为私心,就暂且没拿出来。 等到跟李茹呆的时候久了,她才发现这人跟她想像中的完全不一样。 一个多月了,就没听李茹提过杨同志半个字! 而是操持着儿女婚事,努力地种田学医,明是是打算安安生生地在村里过一辈子的! 到了这会儿,杜大夫觉得自己除了比李二梅年轻几岁,学医学的早以外,好像也没哪里比人家强,要是她生活在这么一个村子里,还带着三个孩儿,肯定早就饿死了! “对不起,这是杨团长托我带的东西,拖了这么长时间才给你,杨团长还说,想让我当个媒人呢?” 杜大夫对李茹心悦诚服,说话也不再藏着掖着,直接点出了杨同志现在的职位。 不然以她这几天的冷眼旁观,说不准李二梅还不乐意这门婚事呢! 李茹这会儿才算回过神来,疑惑地接过杜大夫手里的信封,里头有两页纸和三十块钱。 这个钱是新政府发行的纸币,如今在县城已经可以买东西,据许同志说,用不了多久,还会在谷堆村开起一个代销点,到时候在本村也能用纸币了。 李茹一目十行地把信看完,那信上的笔迹很是刚劲有力,内容…… 足足用了一页半介绍了新区现在的概况,还有未来的大决战,如果不是最后隐约地请李茹考虑一下两个人的婚事,李茹肯定会以为这是哪个评论员的文章…… 唉! 要是在现代,有这样的相亲机会,李茹肯定会心动,然而如今她四十岁的年纪,穿越成太姥姥的身份,家里的小兰和大林都还没有成亲,连她姥姥都还没有出生…… 她要是真再婚到了外面的世界,这个蝴蝶翅膀可就扇的大发了! 所以李茹最后的考虑还是坚定地拒绝了。 李茹把回信交给杜大夫,这封回信,风格……就跟山村基层向组织汇报工作似的……只在最末尾处,表示了离不开家乡和儿女的强烈意愿,所以只好说抱歉了。 杜大夫他们临走的时候,被塞了不少山货和干粮,都是热情的村民们送的,李茹跟着村上人一起把他们送到河坡,又一直目送着杜大夫他们走上了崎岖山路…… 安宁的日子过得很快,村委会很快就成立了,老村长王老屯暂时任着临时村长,准备等村民们投票选出年轻一代的村长和村干部。 选村长是个新鲜事,一开始也有波折,人都有私心,都想叫自己的亲戚和熟人当村长,自己也能沾上光,村里几户大姓,很是明争暗斗了一番,然而这些小风波在见识过了大场面的村民眼里,都不算什么了。 到最后,选出来的村干部栓柱和桐材居然都榜上有名,一个是会计,一个是村西头的队长。 李茹私下里跟栓柱说,“你的那些算命的家伙都藏得严实了,这往后,这方面的东西大概都不让搞了,你自己注意些,免得招是非。” 栓柱点点头,“嗯,我知道,就这一段跟许同志说话,我就能感觉得出来啦!” 转眼又是半年过去,从县上传来了大决战胜利的消息。 虽然说南方离着谷堆村遥远得跟做梦似的,几乎没一个人这辈子有机会能亲身去过一次,但也不妨碍大家伙欢欢喜喜如同过节。 在破庙两间屋改成的村委会里挂起了灯笼和彩纸扎的花,村民们开了八音会,喇叭,笛子,笙,二胡,锣鼓一起奏起来,喜气洋洋,几个性子活泼的小伙和闺女扭起了秧歌,虽说服装道具都特别简陋,但还是自李茹穿越以来头一回,见到村民们放松娱乐,而不是愁眉苦脸地盘算着下一顿从哪来。而且平时哪还能想得到那不起眼的糙汉们,居然还有音乐细胞,会吹拉弹唱呢! 县上派来的人几乎每半个月就下来一趟,把外界的消息带给封闭的村民们,在将近过年的时候,那供销点也办起来了,占了庙里一间小屋,由村里一个没儿没女的瘸腿中年汉子看着,由县里给发工资,一个月三块钱,在村里算是个美差,顿时瘸腿也吃香了,说上了个外村媳妇,虽一只眼有点毛病,但还是个二十来岁的大姑娘,可把那汉子给美坏了,逢人就说感谢新党新政府。 村民们忙忙碌碌,嬉笑欢闹,谷堆村的变化称得上日新月异。 住在窑洞里的几家最穷的人也都分上了屋子。 这些屋子,都是逃荒时候,家里一个人都没剩下的那些人家的。就由村委会做主,分给了贫困户。连锁柱家空着的一院房,都被分出了两座房去。 李茹侄子心里肯定不高兴,去找李茹和栓柱诉苦。 栓柱劝他心放宽些,反正那些屋子都空着呢,没人住就塌了。 李茹也知道这会在村人眼里,起一座石头房子那就是最值钱的财产了,可再过上十年二十年,这种在村里位置一般(没挨着路),样式旧结构老的房子,真值不了几个钱。 政策是这样,没必要为了这点小财气着了自己,不但落个小气的名声,还惹了同村人。 还不如给村人和干部们留下个好印象,将来做什么事都有好处呢。 李茹侄子被开解了一番,倒是好了不少,不过,原先齐整的一院房,都住满了锁柱一大家人,这会儿就只剩下了他自己孤孤单单的……小光夫妻俩倒是也在这院里分了一间屋,但小光机灵,去年镇上木工厂招工,他从许同志那儿听说了就连夜跑着去了,恰好赶上最后一拨,人家看着小伙手艺挺满意就要了,这一年小光在那儿战稳了脚跟,厂里给分了一间住房,这不开了年小两口就收拾东西住到了镇上了。 他们一走,李茹侄子越发觉得栖惶,思前想后,就来寻姑姑和二叔,说这会世道也太平了,南方也都归了新政府,听说新政府有政策,一个丈夫只能娶一个老婆,那他媳妇还在锦城的地主家当小老婆呢,大老婆本乡本地的,肯定不可能离的,他媳妇不就要被赶走了?还有他孩儿,可要怎么办? 所以侄子就说要去锦城寻媳妇孩儿去,看能不能把人接回来。 李茹和栓柱都挺赞成,李茹带着小兰给他打了好些干饼当干粮,又到供销点上买了个军用水壶和挎包,还有一对耐穿的胶鞋,栓柱悄悄给侄子塞了三块钱当路费,侄子也没宣扬,悄悄地就出村,一路往锦城去了。 村里空着的屋子都被分了个光,只除了大柏树下的小院子。 因为老张死在了里头,而且正好是南岛鬼兵进村的那天,南岛鬼兵还不知道因为甚把院门给封了,后头又不知道从哪儿传出来的故事,说是老张死的那天,怨气特别大,鬼兵们正好进院,就被怨气给缠上了,一个个的都得了肺痨病,要不怎么住了一个月,就灰溜溜地起来走了? 后头有村里不懂事的小娃儿爬院墙想进去玩,不知道怎么就跌下来,摔了个鼻青脸肿,回去又被大人抽了一顿屁股,说那院子里闹鬼,正要抓小孩儿呢……这本来是吓唬孩儿的,没想到在小孩中间流传开来,最后说着说着,不仅小孩远远望着门就害怕,就连大人,夜里也是不敢路过那院门口的。 想想这样的一院房,就算是分给谁家,谁也不敢去住啊? 张桐材这会儿就想起当初堂兄跟他说过的那几句话来,这都过了好些年了,应该能进去收骨头了吧? 他把这想法在村委会上一说,正好这贫困户还缺着屋子,张桐材他家就算一家,村民们一讨论,就答应下来,让张桐材去给老张收尸,将来这院子…… 这院子齐整的一院,让一家三口人住也的确是有点太大了,怕是其他村民们会有意见,正犹豫呢,另一个姓张的村民也站了出来,表示他愿意跟张桐材一起去收尸,那院子能不能分他一半? 村委会上的几个人一商量,就答应下来。 开院门的这天,虽说是两个姓张的应下了收骨头的活儿,可村里爱看热闹和管闲事的胆大人几乎都去了,围着院门叽叽喳喳议论得欢。 李茹也在人群里头,看着院门口堆着的土方石头被清理走,腐朽的院门应声倒地,灰尘满天,院里的鸟雀一惊飞散,还真有点百年老屋的阴森恐怖,不过再一回头,望见兴致勃勃的同村人,那点子紧张又散去了。 是啊,这个院子可是李茹姥爷和李茹亲妈的出生的地方,现代的时候,李茹也常来玩过的,有啥可担心的呢? 张桐材他们俩人走进了院子,后头还跟着看热闹的,一伙人一进院就惊叫起来。 这院子里就跟被一只耗子精给来过一样,东一个坑,西一个洞,除了中间有条小道走人,几乎都没处下脚了。 “呀!南岛人肯定是听说老张家祖上有钱,这是来挖宝来啦!” “就是来!听说南岛人在县城里少说也卷走了几十个大户人家的财宝!” “嗐,我看他们是来迟了,老张家就是有银元,也早就被来花给卷跑了!” 张桐材他们用布蒙住了鼻子和嘴,小心翼翼地推开堂屋的门……居然没有! 当他们从小屋里抬出了个麻袋的时候,好几个远远站在那儿围观的妇女吓得捂住了眼……李茹好笑地心想,那你们是来干啥的?听现场? 69.穿回(大结局) 这个好几年没住过人,只住过一具白骨的院子,被清理收拾了好几天,虽说新时代不提倡过去的封建迷信了,要搬进去的两家人还是在夜里偷偷地点了香,敬了神,这才约好了一同搬进去,正好是李茹知道的格局,一家半个院子。 搬进去没多久,两家人就都办了喜事,娶进来两位新媳妇,大红的囍字帖在院门口还有院中各处,院子角落里搭了鸡棚,喂了两窝鸡,房后又养上了猪,院子里的烟火气就多了起来。再也不是那个人人路过都要绕道走的阴森院子了。 李茹特意去看过小椿的媳妇,这位媳妇身材高挑,圆盘的脸,做事挺利索的,大概是因为有血缘的关系,李茹看着就很亲切,屈指一算,李茹的姥爷大概也没几年就要降生了…… 初夏的后晌,从西边的山道上走来了仨人。 男人和妇女都是三十来岁,一个十来岁的少年跟在他们身后。 男人背着个包裹,妇女的怀里有个婴儿,拿头巾系得牢牢的,小婴儿睡得正香。 少年却是东张西望的,又是好奇又是激动。 妇女的脚步却是越来越慢,男人伸手扶了她一把。 “他娘,走不动了,要不把闺女给我抱吧?” 女人赶紧迈了一大步,摇摇头,“不用,我抱得动,你还背着那老些东西呢。” 她望着熟悉的山,熟悉的路,也高兴激动,可更有忐忑不安。 “我,我就是害怕。” “怕啥呢?” “怕人家笑话我。” 好好的人,去给人家老头子当了小老婆,当了小的也就当了,这政策不一样了,又灰溜溜的回来了。 回来也就回来,还带了个外路的孩儿…… 女人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孩儿,那家人虽然是地主,可过日子别提多仔细了,那是一针一钱一粒米都恨不得登记着用呢,养活孩儿也是,她在那家生了两个孩儿,结果她要走了,那老太太就非让她把赔钱货女孩也带走,只留下男孩儿,还说女孩养大了贴心,是看在这么多年的情份上才能让她带走呢! 也幸好,她男人千里迢迢地来接她走,不然,要是不来接她,她带着两个孩儿,怎么有脸再回来? “笑话甚呢!能活着比什么不强?” 男人叹了口气,摸了摸像小狗一样跑过来的儿子的头,十来岁的孩儿,瘦巴巴的,显小,不过不管怎么说,是活下来了。当初,要不是……没有那五斤粮食,他也回不到村里。 见女人还是愁眉不展,男人就宽慰她,“你放心,实在不行,咱就搬去镇上住,我不是跟你说了,在回来的路上,我碰上了个河东的孩儿,叫个小光,后来认了干兄弟,小光就娶的是我二姑家的绵花,这会在镇上木工厂里当工人,我走前几天,小光还跟我说,厂子里头可能要招几个搬运工,他私底下问过了他们队长了,那队长说,尽量给留上一个名额……到时咱就住在镇上,都不认识咱,哪还有闲话呢!” 说起来他寻回了媳妇和儿子,原本孤零零的一个又成了一家子,还有甚不知足的? 女人心里舒了口气,脸上也放松了,“嗯,都听你的!” 这夫妻,当然还是原配的好了……说起来,还要感谢新政策呢。 李茹侄子一家果然遂了愿想,真的在镇上木工厂里找了工作,侄子当搬运工,侄媳妇在食堂做饭,一家子就在镇上定居了下来。 村里好些人说起来,那真是羡慕嫉妒得直歪嘴。 “真是好事都让他们赶上了!都是一个村的,小光的嘴倒是紧!” 小兰和大林结婚的时候,就是新政府建立后的第二年,那会小兰十八岁,大林二十一,在村子里头都算晚婚的。 大林的情况跟别人家不太一样,他虽然有亲娘,但显然亲娘不可能给他出聘礼,当然了,李茹也没想着要,两个人都是在一个家里长大的,聘礼陪嫁什么的都是左手倒右手,李茹就不想大办,谁知道婚宴的那天,好多来上礼的客人! 本村人也就算了,南岭的段家,回了西王庄的刘老杈家,不坡村,东平村,甚至还是河东的村子里,几乎都有五六家来上了礼。 为啥呢? 经过这些年的学习实践,李茹已经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妇科老中医了…… 一般不严重的病人,就自己走着来谷堆村看病,要是严重些的,就派人来请李茹上门。 那东平村的香草就是李茹给调理好的。 一把小银剪,一包药,一团布,就是李茹行走在方圆数十里的行医三*宝,名头都传到了河东邻县的邻县。 有时候接生,都要来请李茹去,不过李茹知道妇产科里头的水太深了,她这两下子还真不敢胡乱试,就都婉拒了,然而同村人谁家媳妇快生了,来叫她去搭把手,她也没法推辞只好去了,幸好凡是她参与的,还没发生过事故……这可把老桂花给气坏了,她现在的活儿都快接不到了,顶多接几个外村的……因此把李茹给恨得不行,背地里直对人说,李茹就是靠着拼命拍人家杜大夫的马屁,这才偷偷学了几下把式,实际上连皮毛都没学到哩! 对于这种传言,李茹也不放在心上,一笑了之。 但给人看病几年,只收些鸡蛋麻糖之类的东西,诊费都很少收,结下了不少善缘,因此李茹家一办喜事,这来上礼的真是络绎不绝,放礼物的小屋都快堆不下了,把来帮忙的几个妇女羡慕的直砸嘴。 正是人声喧闹,忙忙乱乱的时候,李茹家的院门外却又走来了两个特殊的客人。 这两人身穿挺刮的军装,军装的肩膀上头还挂着章,脚上穿的是亮闪闪的圆头皮鞋,腰里的武装带上还佩着木仓,浓眉大眼,目光锐利,一看气势就不一般,一张嘴,声音洪亮,半个院子都听得到,“大林呢!大林!” 院子里正忙活着的干活人,正吃喝说笑的客人们都愣了。 这来的是谁,可比许同志他们还有派头还有架势呢! 再一听这人说话的口音,明明是咱本地人,还有那眉,那眼……有那二十来岁的汉们就疑惑上了,这怎么有点像老高家的人? 大林听了唤声赶紧出来,一看见那身材高大,站得笔直跟棵柏树似的军人,大林瞪着眼认了半天,眼睛就湿润了。 “五,五叔!” “俺孩长大了,都要成人了!” 高有武紧紧地搂着大林,拿大巴掌拍了拍大林的后背,忍着泪水笑呵呵地,“怎么样?高兴吧?你五叔俺还活着哩!” 叔侄相认这样悲喜交加的场面,让在场的好多人看着都眼角湿润,高家老五是命大啊,不但活着,看这模样,还是发达了……可还有更多的人,一去就没了信儿,这辈子,不知道还有没有活着见面的一天了! 但看到高有武这样精神风光地回来,就好像给那些有失散亲人的多了个念想,万一呢!也兴许说不定什么时候,那没了音信的亲人,就能这样笑嘻嘻站在院门外,大声唤着自己的名字呢? 高有武被大家伙围在中心问东问西,反倒比今天的新娘新郎都风光,不过新娘新郎也不在乎就是了。 原来高有武是跟着他二嫂和老四一起逃荒的,一路上碰到了好多次危险,什么狼群啊,劫道的啊,幸好高有武和老四两个人都会武,特别是高有武,从小的身手就在兄弟里头是最好的,这些危险都险险避过,最后一起往南到了梧桐县,高有武看着二嫂和老四都落下脚了,他就跟他们分别,投奔了沁城的根据地。 高有武身手好,打仗有血性,很快就当了小班长,立了不少战功,现在已经任了连长,那个跟着他一道过来的,也是他们这儿的,西王庄的,当初也是被土匪给抢了过不下去只好去逃荒,如今也是排长了。 高有武去年才从西南那边打完仗回来,那头也是地形多山,被大小匪寨控制着,高有武这个山里人出身,到了那儿倒是挺适应,还立下了几个二等功,不过胳膊受了一次伤,上级就安排他转业回地方,他如今先在区武装部报了到,上头给了他一个月的探亲假,正好可以回来认亲,顺便再娶个媳妇带走。 “大林,那狗,日的姓洪的,已经被我亲手给毙了,等过了今天,咱一起去给你爷你达磕头!” 大林听得鼻子就是一酸,两行泪落了下来,高有武训他,“大男人家了,哭哭啼啼个甚,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你五叔我是来喝喜酒来了!还不快给我拿酒去!” 大林成了亲,高有武叫上大林小兰,还有现在住在小高村的老三和葛仙芹一家,都往小高村山后的老坟上去,点了香,烧了纸钱,高有武从衣裳口袋里头拿出一截带黑血的布,在坟前烧化了,说,“爹,咱老高家的汉们还在呢!这就是那姓洪的血,俺给你报了仇了!只可惜那喜旺,一直就没找见他的影儿,后来听说他叫他小舅子给打死了!” 那喜旺个狗东西,得了王全有的好处就把他老高家给卖了,可人没本事,得了再多的钱财也没命花,一报还一报,被贪财的小舅子抢银元的时候推到地上磕坏了头送了命,也是活该! 高有武回到家乡,除了探亲也是要找个媳妇的……从前订的亲,早就另嫁了。虽说在部队里也能见着卫生队的女护士,可他寻思着他转业了以后,也不大可能再回村里了,要是找个外路的媳妇,那每年光探亲就得跑两处,还不如回老家寻呢! 这高有武二十六岁,还不到三十,还是个军官,要是嫁给高有武,那将来还能跟上一起去见外头的大世面,哪个闺女不乐意啊? 高有武很快就跟谷堆村的一个闺女定了婚事,在村里也办了酒,就算是正经的媳妇了,新婚的两口子在村里住够了一个月才走,后来听人说高有武转业当了梧桐县的县长,可把村里人都给惊呆了,后悔自己家没生个好闺女,能攀上这门亲。 转眼两年又过去了,小兰怀了头一胎,她身体好,又是开朗的性格,几个月了还是闲不住的满村跑,反倒是李茹替她操心这操心那。 到了临产的那几天,李茹几乎每天夜里都会做梦,梦到那些现代的种种,半夜醒来,都有些分不清身在哪里,她就怀疑,大概等她姥姥出生,她也许就要回到现代去了。 她姥姥出生的那一夜,一切很是顺利,李茹守了一夜亲自接生,把红通通的小娃娃收拾好以后,李茹感觉到一阵头晕,就坐在了炕上,靠着箱笼闭上眼…… 这一闭眼,再醒来,就变成了雪白的世界。 本书由久久小说网www.txt99.com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