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书由(都给朕跪下)为您整理制作 ================================== 废后嫡女 作者:蔷薇初雪 【内容介绍】: 前世,她是风光入府的梁王妃,协夫夺位,步步荣华, 七年生死相随,几度患难扶持,不想却是亲手为自己铺就一条黄泉路, 功成之日,亲妹妹凤袍加身字字诛心:展欢颜,让你活着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替我去死! 一碗堕胎药,一纸弑君谋逆的罪状,她受千夫所指饮恨而亡。 一朝风云翻覆,昔日贵女惊艳重生,她谋后位,入宫廷,步步为营,抢尽先机, 冷帝邪后,联袂而至,风起后宫,血染朝堂,一朝凤临天下,她美目带煞—— 我既为后,你便不得成皇,前世今生,我都要你们血债血偿! ☆、第一章 弑君 大夏国。 光武帝八年,三月初七,宫中内乱。 齐国公率兵围困京城,名曰救驾护国。 初八,黎明时分。 北侧宫门大开,梁王夫妇率一队轻甲骑兵秘密潜入宫廷。 半个时辰之后,光武帝北宫烈及身边禁卫军被乱军困于朝阳殿外的广场之上,浴血厮杀。 梁王天降奇兵,又有宫中内应相助,皇朝禁卫节节败退,很快被逼入死角。 展欢颜站在北宫驰身边,立于远处的一座角楼之上,看着脚下血流成河的惨烈画面微微蹙眉。 怀孕八个月,已经过了孕吐最厉害的时候,但是这样浓烈的血腥味还是叫人极不舒服。 不多时,北宫驰的贴身侍卫从楼下匆匆上来,禀报道,“王爷,宫中局势已经尽在掌握,光武帝等人也如强弩之末,支撑不了多久了,属下等请示王爷,该做如何处置?” 北宫驰负手而立,纵观脚下越发惨烈的战局。 一身墨绿锦袍剪裁得体,更衬得他眉目俊朗,有如刀雕。 闻言,他微微眯了下眼睛,唇齿微启,吐出一个字:“杀!” “是!属下明白!”那侍卫领命,转瞬已经下了楼去。 明明说好了只是逼宫叫他退位让贤的,可是现在—— 他要杀了光武帝? “殿下,我大夏国的祖训,同宗相残是要遭天谴的,轻则折寿殒命,重则北宫一脉山河不保!”展欢颜一惊,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抓住北宫驰的衣袖道,“武皇陛下与您同是先帝子嗣,是大夏国皇室嫡脉的血统,今日短兵相接已经是不得已而为之,您是万不能取他性命的。” 北宫驰神情冰冷的看着她,不置一词。 展欢颜被他脸上这种陌生的表情骇住,突然生出一种不安的预感,深吸一口气继续劝道,“殿下,您若是怕他还会威胁到您,将他圈禁京城了此余生便是,实在犯不着赶尽杀绝的。” “颜儿,你追随本王多年,怎么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北宫驰脸上一直不动如山的表情终于有了一刻松动,垂眸看一眼她抓着他袖口的手指,却是冷冷的一声叹息:“斩草除根,这样的道理还需要我再教你一遍吗?” 这七年来,他们互相扶持,披荆斩棘的一路走过来,经过的刀剑阴谋无数,斩草除根的道理她如何不懂?而且真要做起来,未必就会比他更仁慈。 可是—— “可他是你的亲兄弟,你们是同宗骨肉!”看着脚下广场上的厮杀愈演愈烈,展欢颜顿时心惊肉跳起来。 “什么同宗骨肉?这种鬼话也只有你这个蠢女人才会相信!”冷不防一个雪亮的女声从背后响起。 展欢颜心头一凛,下意识的循声望去,果然就见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展欢雪从后面的台阶款步上来。 当年她嫁了梁王为妃,而小她两岁的展欢雪却在同年入宫,做了光武帝北宫烈的正宫皇后。 眼前的展欢雪凤袍加身,光鲜亮丽,竟是将清晨的太阳都衬托的黯淡了几分色彩。 她迎着雪亮的太阳一步步走来,红唇妖娆,犹且带着一抹清甜笑意。 这个妹妹,也是许久不曾见过了。 看着她脸上甜美如初的表情,展欢颜的头脑里一阵恍惚,下意识的扭头又往远处正在人群里浴血拼杀的光武帝北宫烈看去—— 眼见着她的男人她的夫君身陷囹圄战袍染血,她怎么还可以笑的这样妖娆妩媚,事不关己? “欢雪你——”展欢颜怔了怔,看一眼旁边对展欢雪的出现视若无睹的北宫驰,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更是节节攀升,叫她脚下一阵一阵的发虚。 “展欢颜,你永远都是那么蠢!”展欢雪笑的轻巧得意,眼睛里却是闪着丝丝冷光,冰凉而锐利,“说什么残杀骨肉同宗要遭天谴,这世上不从来都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吗?如果真有天谴一说,你那个死鬼的娘和她肚子里的贱种这会儿早就该从坟墓里爬出来,回展家追魂索命去了,哪里还容得下我们忠勇侯府满门平步青云的走到今天?” 她的母亲吗?二十二年前因为佛寺失火丧生而一尸两命的展家大夫人裴氏? 展欢颜的脸色白了白,一时间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只就狐疑的脱口道,“你——说什么?” “事到如今,我也不怕你知道。”展欢雪挑眉一笑,眼神讥诮道,“当初若不是看在裴氏出身齐国公府的份上,你以为父亲为什么会娶她?你那个死鬼娘和你一样的不识抬举,是她挡了我母亲的路,如果不把她一脚踢开,侯夫人的位置怎么能够换人来坐?” 所以说,当初母亲的死并不是意外?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呵——”胸口像是被什么重重的捶了一下,展欢颜却是怒极反笑,“所以说,当初我母亲的死并不是意外,而是江氏她——” “哼!”展欢雪冷哼一声,算是默认,顿了一下又道,“不过这种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如果不是有父亲的默许和帮助,母亲想要不着痕迹的成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说真的,你那个外公和舅舅还真不是一般的难缠。” “你是说一切都是父亲做的?”展欢颜脚下一个踉跄,好在是反应及时,一把扶住身后的栏杆支撑住身体。 是父亲亲手设计害死了母亲?那个时候母亲已经身怀六甲,不日便要临盆了,那是他的亲骨肉!亲儿子! 他怎么能?他怎么忍心? “不!不会的!父亲不会这么做的!”展欢颜不可置信的频频摇头,猛地抬头看向展欢雪,大声道,“不会的,父亲不会这做的,你骗我?” “我骗你?我哪有那个闲情逸致在这个时候跟你来说笑?你想要知道真相还不简单?等着一会儿下到黄泉路上,亲自去问裴氏那个贱人好了,她会把一切都原原本本的告诉你的!”展欢雪撇撇嘴,然后就径自越过她袅袅娜娜的走到北宫驰身边,冲她略一屈膝盈盈笑道,“殿下久等了吧,您吩咐的事,雪儿都替您办妥了!” 北宫驰一直冰冷平静的脸孔上这才缓缓绽开一抹笑,抬手触上她莹润如玉的面颊,指尖缱绻留恋道,“辛苦你了!” “你我筹谋多年,为的不就是这一天吗?雪儿不辛苦,为你做什么事,都是值得的!”展欢雪垂眸一笑,脸颊上自然而然的飞起一片红晕,然后才终于抬眸往远处已经被重兵围困在做垂死挣扎的北宫烈处看了一眼,面无表情道,“遵照殿下的吩咐,我已经在他今日的早膳里头下了药,现在想必是毒发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一般,她话音未落,远处正在奋力拼杀御敌的北宫烈就像是蓦的喷了一口血,单膝落地重重的跪了下去。 他这一倒,就像是堤岸决裂,一发而不可收拾。 攻入皇城的守军乘胜追击,如潮水般一拥而上,很快便将他和身边部从的身影盖过,一层一层的湮没,直至最后一片人海之间再也难寻。 展欢颜目瞪口呆的看着,心口一阵一阵不住的收缩,一时半刻竟是没能完全的反应过来眼前的状况。 他们多年筹谋?他们沆瀣一气?展欢雪和北宫驰里应外合,并且在北宫烈的饮食里下毒。 原来从一开始北宫驰就是打定了主意,他要的不仅仅是江山皇位,还有光武帝北宫烈的命! 只有她呵!那么傻,那么傻的以为他是不得已而为之。 “殿下!”展欢颜冷不防打了个寒战,如梦初醒般缓缓从远处收回目光,看向北宫驰,每一个字吐出来都无比艰难,“当初你跟我说你要夺位是他容不下你,其实也不尽然就是这样的吧?” “在这件事上本王并不曾骗你,他是真的容不下我!”北宫驰回首看来,唇角一点笑容冰凉而冷酷。 “可同样,我也容不下他!”他说,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天无二日民无二主,这天下大位之争永远都是这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今天我能站在这里,只能说明我技高一筹,他会丧生殒命,是他技不如人,怨不得旁的。” 他跟她说,北宫烈容不下他,为了自保他必须先下手为强。 为了助他,帮他,她说服了外公出兵住她一臂之力。 而现在看来——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是没有跟我说的?”展欢颜突然想到了什么,失声问道。 若是北宫驰弑君,那么必定受天下臣民的指责,接下来他又如何还能坐得稳皇位。 所以,为了抢占先机,他一定会推出另一个人出来替他担下这个罪名,而他—— 便是救驾护国的功臣,受万民敬仰。 虽然在人情世故上间或有些妇人之仁,但是在政事韬略上,这个女子的洞察力还是相当惊人的。 北宫驰看她一眼,神色间突然多了几分惋惜之意。 “这还用说吗?齐国公私自调兵围困京城,这等意图不轨又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殿下岂能放过他?”展欢雪却是抢先说道,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就猛地捂住嘴巴惊呼道,“原来是姐姐你与他里应外合,还下药毒杀了皇上,你当真是好狠毒的心肠啊!” 这是一个局,这是一条计,是要她外公裴氏一族替他的大位之争埋单吗? “殿下?”展欢颜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手脚冰凉。 北宫驰始终不置一词。 展欢雪已经不耐,素手一扬,跟着她一起上来的婢女就把一碗已经凉透了的浓黑的药汁呈上来。 展欢雪亲自伸手取来,冷冷笑道,“姐姐你是识趣一点自己喝了,还是我叫人喂你喝?放心吧,只是一碗堕胎药,不会叫你痛苦太久,回头黄泉路上就会有齐国公一家与你作伴,殿下也不算亏待了你的!” 展欢颜低头看一眼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头一次觉得恐惧也绝望。 展欢雪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底就跟着漫上怨毒的神色,冷厉的一挥手道,“捉住她,给我把药灌下去!” 展欢颜一个机灵,如梦初醒,转身要跑却已经被两个侍卫拿住,压到了旁边的栏杆上。 “北宫驰,你要我死我无话可说,可我肚子里的是你的孩子,是梁王一脉的嫡嗣,你不能这么做!”视线避开人群,展欢颜绝望的嘶喊。 然则那个男人就是那样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俯视着脚下他梦寐以求的疆土山河。 展欢雪强行捏开她的下巴,把一碗汤药强行灌入。 苦涩腥臭的冰凉药液滑过喉管,展欢颜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这天下虽然易了主,但皇后之位永远都是我展欢雪的。你,不过一块垫脚石而已!让你活到今天,就是为了让你替我,去死!”展欢雪的话句句冰冷,直抵心房,“至于你肚子里的这个孩子,他若不死,又如何能够现出殿下大义灭亲的大义之举来,所以,要怪就只怪他跟投错了胎,跟了你这么个蠢笨无用的娘亲!” 话音未落,她忽而抬手往展欢颜的肩膀上用力一推。 女子从高处陨落的身躯,就如同这春日桃树上飘落的花。 破碎。飘摇。 最后噗通一声坠入角楼底下深不见底的潭水里。 ☆、第二章 回府遇险 大夏国。 光武二年。 二月底,春寒料峭,这日一早更是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早膳过后,展欢颜就换好了衣裳,独自站在廊下听雨。 雨丝连绵成线,从苍茫一片的天宇间飘落,顺着屋檐滴滴清脆的打在门前的石阶上,不多时就在院子的低洼处积成了一汪小巧的湖泊。 彻骨的冰冷,无尽的黑暗。 冰凉凛冽的潭水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将她身体里最后的温度一丝一丝的抽离掠夺,直至最后,置身寒冰地狱,永不超脱。 三年了,她重回这个世界已有三年之久。 但是每逢遇到了下雨天,还总是能够清楚的觉到当年她被展欢雪推落深潭时候那种感受。 “大小姐,这一大早的风凉,您到屋子里等吧。”一个婆子捧着件半厚的红色斗篷从屋里出来,在背后给她披在肩上。 语气之中讨好有之,却不见恭敬。 “不了,我就在这里站一会儿,张妈妈你去忙吧,不用管我!”展欢颜道,收回目光看了那婆子一眼。 十六岁花样年华的少女,眉目之间还存留着一些不及褪去的稚气,但少女的眼波却是雪亮清澈,带一种仿佛是与生俱来般波澜不惊的宁静。 母亲裴氏去世之后,父亲续娶了江氏为正妻。 从小到大,父亲一直都对她漠不关心,更在她七岁生天花的时候将她送到了城外的庄子上,美其名曰“养病”,实则却是流放在外,眼不见为净。 只不过碍着外祖一家的面子,在饮食起居上倒是不敢苛待了她,仆婢成群,锦衣华服。 当然了,这庄子里里外外的下人也都经过了全盘清洗,无一例外全是江氏安排的人,而她母亲陪嫁过来的心腹则是在母亲身后全数被打发变卖了出去。 换而言之,在整个展家,她从来不过一个提线木偶,能在外面的庄子上住着不用天天去见江氏那些人的嘴脸,反而逍遥自在很多。 展欢颜不肯进去,张妈妈也就不再多劝,转身进了后堂—— 这几年这大小姐性子越发的平和安静下来,叫人不好琢磨。 展欢颜在廊下又站了有一炷香的功夫,就见外院的刘管事披着蓑衣从院外快步走了进来。 “大小姐,马车套好了,可是这会儿刚好雨势又大了些,城外这边的山路怕是不好走,咱们是不是再等等,说不准一会儿天气会好些?”刘管事问道,擦一把脸上的雨水。 还不及展欢颜说话,张妈妈已经闻讯从屋里出来,径自往门口一站,扯着嗓子道,“夫人交代过了,今儿个是黄道吉日,一定要让小姐今日回府,图个吉利。这要是耽误了行程,夫人若是怪罪下来,咱们谁能担待的起。” 黄道吉日?这样的天气,的确是个难得好日子呢! 展欢颜心里冷冷一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可是这一段的路,确实是不好走,这万一路上有个好歹——”刘管事还是有些不放心。 “大小姐金尊玉贵的身子,自然有神仙老爷庇佑,能出什么事?了不得就叫下头的人赶车的时候多注意着一些。”张嬷嬷不悦道,“明儿个立春,又赶上侯爷的寿辰,如果大小姐不能及时回去,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早前在江氏身边的时候,她是江氏的两个陪嫁过来的婆子之一,在江氏身边很得信任也很有地位,否则江氏也不会放心让她在庄子上看着展欢颜了。 刘管事并不敢十分违逆张妈妈的意思,但想着这天气,心里也着实着急,就带一点乞求之色朝展欢颜看去。 “既然是母亲的意思,那便就照张妈妈说的做吧。”展欢颜道,缓缓露出一个笑容,“一会儿路上小心着些也就是了,横竖路程上也不是太远,应当是赶得及在天黑之前回府的。” “是,大小姐!”得了她的话刘管事这才稍稍定了心,转身到院外去招呼了几个小厮进来帮忙搬行李。 展欢颜也不去管,径自出了门。 大门口的马车已经套好了,一大两小,外加几辆搬用行礼用的敞篷车,上面盖了厚厚的油篷皮子防雨。 “大小姐上车吧!”大丫头香梅和香雪走过去帮着打开了车门。 展欢颜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偏头看了一眼那辆笨重而华贵的马车,却是一动未动。 张妈妈等了片刻,忍不住催促道,“大小姐,时辰不早了,咱们应该启程了。” “好!”展欢颜一笑,唇角笑容如三月桃花般骤然盛开,转而对身后捧了个长方形锦盒的小厮道,“把东西交给香梅带着。” 两个丫头接了,捧着那锦盒先行爬上车去安置。 张妈妈刚要引着展欢颜过去,不曾想展欢颜却是一抬下巴,直接对那赶车的小厮吩咐道,“启程吧,车上放着的我要送予父亲的寿礼,路上小心着点儿,万不能出什么岔子。” 那小厮一时懵懂,车里香梅和香雪也不解的互相对望一眼—— 怎么大小姐自己不上车吗? “大小姐,您——”张妈妈的脸色变了变。 “今日回了侯府之后,妈妈就要回母亲身边伺候去了吧?”展欢颜道,微微一笑,“这些年我在庄子上,得妈妈悉心照拂,实在是舍不得,我坐第二辆车好了,路上也好和妈妈说说话儿。” “这怎么行?”张妈妈几乎是失声叫喊出来,却又很快镇定下来,陪着笑脸道,“大小姐身份尊贵,怎好委屈了您?” “说的也是!”展欢颜垂下眼睛,张妈妈刚要松一口气,下一刻又听她说道,“那不如张妈妈你与我一起同乘好了?” 说着就要携了张嬷嬷的手上车。 张妈妈心里一跳,几乎是下意识的避开她的手。 展欢颜的眸子一动,心中却是了然—— 果然,这车是有问题的。 就说那江氏不能这样看着她顺利回府的,果不其然,还真就是这样。 张妈妈反应过来,也唯恐自己的反应过激而露出什么破绽,急忙解释道,“咱们这一趟带着的行礼不少,老奴跟在后头也好有个照应,实在是不方便和大小姐同行,谢谢大小姐抬爱。” “横竖今天我定是要与妈妈坐在一起说话儿的,如果妈妈觉得坐我的车不方便,我随你也就是了。”展欢颜含笑说道。 “大小姐——”张妈妈还想再劝。 “我说,我坐后面这一辆!”展欢颜重复,字字轻缓而柔韧,但是无形之中就是叫张妈妈觉得胸口似乎压了块石头,有点喘不过气来。 这大小姐不会是知道了什么吧? 张妈妈心里砰砰直跳,想着又兀自安慰自己不可能! 这边她正兀自失神,展欢颜已经不由分说转身上了第二辆马车。 张妈妈心急如焚,神色忧虑的看一眼前面的马车,刚要吩咐那赶车的小厮两句什么话,后头展欢颜已经开口催促道:“张妈妈,时候不早了,该启程了。” 张妈妈回头,对上她从窗口探头看来的目光,不得已只能硬着头皮上了车。 车队缓缓启程,离了庄子,往内城方向行去。 雨天光线暗,也不能看书,展欢颜就坐在车厢的一角闭目养神。 这辆车的车厢内空间本就不大,张妈妈坐在靠近门口的另一角,越发觉得浑身不自在。 雨天,城外的道路泥泞不好走,车队走的并不快,却是颠簸的厉害。 张妈妈心里一阵一阵的发紧,几次都想要探头出去吩咐外头的人两句却又不能。 如此走了半个时辰,张妈妈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湿透,终于忍不住开口:“大——” 话音未落,外面就是一片尖叫声传来,间或伴随着马匹的嘶鸣声和马车倒地时候剧烈的撞击声。 担心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 张妈妈噌的一下弹了起来,却忘了车厢低矮,头顶顿时就撞出了个大包,痛的龇牙咧嘴。 “外头怎么回事?”强忍着剧痛,张妈妈探头对外面喝问道。 “妈妈,劳烦禀报大小姐一声,山路泥泞,外面的马车意外翻倒了。”外头的小厮匆忙回道。 张妈妈回头,展欢颜已经睁开眼睛,伸了手出来道,“扶我下去看看。” 张妈妈头皮发紧,这个时候却是六神无主,只能言听计从的撑伞引她下了车。 前头的马车果然是掀翻在地,整个儿侧翻到路旁的水沟里,香梅和香雪两个已经被人从泥水里头强行拽出来,一个磕破了额角鲜血淋漓,另一个身上虽然不见外伤,但人却是昏死过去,不省人事。 展欢颜的眉头皱了一下—— 虽然江氏这一次不见得就是想要她的命,可如果方才是自己在这车上的话,大抵也就是这两个丫头的下场了。 “还好这锦盒没事!”刘管事抱着从车子里抢出来锦盒松一口气,见到展欢颜就急忙迎过来,指了指路面上一处塌陷的坑洼道,“大小姐,赶车的小厮可能是没注意,车轱辘给这坑洼地卡了一下,往外拔的时候这轱辘不知怎的就脱落了,所以——” 为了确保安全,出门前整辆马车都是要仔细的检查过才能用的。 展欢颜淡淡的点了下头,目光扫过那车轱辘的脱落处,虽然沾染了许多的泥泞,但是很容易就能够分辨出被人锯过的痕迹。 张妈妈察觉她的目光落点,顿时心惊肉跳,不动声色的移步过去挡住她的视线,为难道,“大小姐,出了这样的事,我们的行程怕是要耽搁了,您看——” “不过就是损了一辆车罢了,后面的车留下来一辆,送香雪和香梅回庄子上找大夫看看,我们继续往前走。”展欢颜道,不由分说就又转身上了车。 张妈妈无奈,只能吩咐了刘管事两句,也跟着上了车。 翻倒的马车很快被清理到一旁,车队继续前行,车上张妈妈几次开口想要说什,但是不知怎的,一看到展欢颜平和安静的眉眼话就生生的梗在喉咙里。 原本一趟只需要半日的路程,展欢颜他们一大早出门,却是直到日暮十分才抵达忠勇侯展家的府邸。 彼时江氏已经做好了他们回不来的打算,骤然听到门房婆子的禀报,江氏不由的勃然变色,猛地拍案而起,声音尖锐的道:“什么?” ☆、第三章 打你板子 “夫人,大小姐回府了,车马已经进了巷子,转眼就到!”那婆子以为是自己前头说的不够清楚就又重复了一遍。 “怎么会?夫人不是吩咐过张——”江氏身边的李妈妈脱口道,好在是江氏反应快,以一个眼神制止了。 李妈妈自觉失语,忙是住了嘴,退后一步。 江氏定了定神,对那婆子挥挥手道,“你先去吧,去知会各院一声,我随后就到。” “是!”那婆子应了,转身快步退出了主院。 待她走后,江氏的脸色就沉的更加难看了些。 李妈妈察言观色,走过去扶了她的一只手,担忧说道,“这大小姐回府来了可是不妙啊,夫人您得赶快计较个对策!” “还用你说!”江氏横她一眼,恨恨的一捶桌子,怒骂道:“张妈妈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不过是将她放在庄子上两年,就连办这么点小事都要失手!” 她原来的打算是把展欢颜困在庄子上,等到这边府里把亲事定下来,到时候直接接了人回来办喜事也就完了。 可是现在展欢颜却是回来了,后面又有齐国公裴家给她撑腰,恐怕就不好拿捏了。 “张妈妈那里的具体情况不明,可能是路上出了什么状况也不一定。”李妈妈劝道,抬手摸了摸江氏的肚子,道:“夫人怀着身孕,这头三个月最忌发怒,当心自个儿的身子。” “又不是第一胎了,我心里有数!”江氏说道,却是抬手扶住自己的后腰狠狠的顺了口气,待到脸上怒气散的差不多才吐出一口气道,“走吧,扶我去门口。” 按理说展欢颜是晚辈,是不必她亲自去接的,但江氏也有她自己的小算盘—— 展欢颜的父亲忠勇侯展培耳根子软,老夫人又最是个要体面的,哪怕只是为了做给他们看,江氏也是要把表面上的功夫做足了的。 李妈妈替江氏整理了衣裙,小心翼翼的扶着她往外走。 门外,展欢颜的马车很快就到了。 “大小姐回来了,快去告诉侯爷和夫人!”守门的小厮一边迎出来帮忙搬垫脚凳一边就回头冲院里大声喊道。 待到马车在门口停稳,展欢颜被张妈妈扶下马车的时候门里江氏也刚好带着丫鬟仆妇走出来。 三十出头的江氏,因为保养的好,看上去也就二十七八的样子,不见丝毫的老态。 “颜儿回来了?”江氏笑着走下台阶,热络的握住展欢颜的手,一边打量着她的眉目一边慈爱笑道,“许多年不见,你都长成大姑娘了,母亲差点都要认不出你来了。” 强压下心里的恶心和憎恶,展欢颜屈膝下去盈盈一拜,温声道,“见过母亲!” “快别拘礼,叫我好好看看你!”江氏笑的满是慈爱,拉着她的手就仿佛真的是恋恋不舍的一遍遍反复的握着。 母亲?真是好一个母亲! 毒计害了她母亲的性命在前,如今有脸在她面前以人母的身份自居?当真是恬不知耻! 展欢颜垂下眼睛,缓缓的露出一个笑容。 今日这一声“母亲”你既然受了,那么来日我定会叫你为此付出千倍百倍的代价! “夫人,外头这还下着雨呢,您和大小姐还是进去叙话吧,老夫人那里也等着大小姐过去呢。”李妈妈提醒道。 “你瞧瞧我,这一见到你,倒是欣喜的把什么都忘了。”江氏如梦初醒,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就牵着展欢颜的手往里走,“老夫人那里知道你要回来,一大早就盼着呢,都叫人来问了我好几回了。” 经过张妈妈身边的时候,江氏拿眼角的余光冷冷的扫了一眼。 张妈妈心头一跳,情急之下突然计上心来,趁人不备一狠心咬破了手指,飞快的往手里捧着的一个檀木小箱里滴了两滴血,然后便是伪装好表情跟着往里走。 张氏睨了一眼,唇边就跟着泛起一丝冷笑—— 这张妈妈还算是有点眼力的。 展欢颜只做看不到她们主仆之间的小动作,佯装看风景的四下打量着侯府周边的环境。 也恰是眸子一转这不经意的一瞥,忽而叫她看见一道身姿迅捷潇洒的人影从巷尾的围墙里面翻跃而出,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在茫茫雨幕中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展欢颜的呼吸微微一窒,失神了一瞬。 下一刻身边江氏就已经笑着提醒道,“当心门槛儿!” 展欢颜含笑应了,随她进门之后两人就直奔老夫人居住的锦华苑而去。 彼时父亲的两房妾室和庶出的三小姐展欢欣都已经到了。 老夫人靠在暖阁的大炕上,手里拈一串佛珠闭目养神,展欢欣坐在下首一张椅子上,崔姨娘和白姨娘立在旁边。 门口侍立的丫头打开帘子,老夫人的心腹周妈妈就倾身下去对老夫低声的提醒道:“老夫人,夫人和大小姐来了!” “嗯!”老夫人抬了抬眼皮,由周妈妈扶着坐起来,江氏已经携展欢颜走了进来。 “孙女给祖母请安!”展欢颜进去先是端端正正的跪下去给老夫人磕了个头—— 她许多年不曾回府,和旁人自是不一样的。 江氏却没想她会如此周到,回过神来就笑了笑道,“这丫头,倒是个周到懂规矩的,也不枉老夫人惦记一场。” 老夫人见了眼中便是掠过些满意的神色,遥遥虚扶了一把道,“起来吧,自家祖孙,以后就不用讲求这些个虚礼了。” “谢过祖母!”展欢颜含笑应了,被老夫人房里的大丫头搀扶着起身。 老夫人又上下打量她两眼,见她仪态得体规矩也到位就没有多说什么,只就简单的询问了两句她在庄子上的情况,然后便叫展欢欣等人和她见过了。 待到认完了亲,展欢颜才叫张妈妈把那个檀木的小箱子抱上来。 “大小姐在庄子上的时候无时无刻不惦记着老夫人和夫人,也是大小姐有心,知道要回来,就连夜赶工绣了礼物给老夫人和夫人,”张妈妈笑着把箱子捧到展欢颜跟前,一边恭维道:“一尊佛像是给老夫人的,一尊送子观音,是给夫人的,保佑夫人这一胎能给侯爷添一位小世子。” 东西是张妈妈亲自打理的,她知道,放在上面的就是要送给老夫人的那副佛像。 方才在大门口,想着要在江氏面前将功抵过,她便偷偷往箱子里头滴了血。 老夫人信佛,又迷信的很,回头看到有血污了佛像定会发怒的! “也你是你这丫头有心了。”江氏慈爱笑道—— 方才在门口,张妈妈的小动作她尽收眼底,这会儿也只等着展欢颜去碰老夫人的钉子了。 “孝敬祖母和母亲是颜儿应该做的。”展欢颜笑笑,走过去刚要打开箱子,却是目光一转,突然捉住张妈妈受了伤的手指皱眉道,“妈妈的手怎么了?这怎么还流血了?” 为了不叫她看到,张妈妈本来已经尽量的把受伤的那根手指缩在掌心里了,却不想还是被她眼尖的发现了。 “没——没什么,可能是方才下车的时候不小心撞了一下。”张妈妈紧张说道。 不小心的撞的竟然会撞到指腹吗? 展欢颜也就只做不察,随手打开了箱子,紧跟着却是勃然变色,心疼的捧了上面的一幅绣品惊呼道,“张妈妈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你瞧这绣品都脏了。” 从展欢颜发现她受伤的时候起张妈妈就知道,就算稍后老夫人会和展欢颜之间生出嫌隙来,那么自己八成也是要被牵连进去的了。 “老夫人恕罪,都是老奴该死,刚才路上我恐是雨天别湿了东西,就打开来瞧了一眼,许是那个时候不小心滴上去的。是老奴不小心弄脏了绣品,坏了大小姐对您的一片心意!”张妈妈心里叫苦不迭,急忙跪下来请罪。 “怎么这样毛手毛脚的?”江氏斥道,语气却是轻柔,收驰有度,不会在老夫人面前担出当家主母的架子来。 果不其然,炕上老夫人已经不悦的皱了眉头。 展欢颜更是气的要哭,眼圈红红的,捧着那绣品心疼的不得了,小心把绣像打开了呈到江氏面前,满脸歉疚道,“母亲,都是女儿不好,这幅送子观音像原是要送给您的,可是现在污了血——” 天青色的底子上一袭白衣慈眉善目的观音菩萨绣的栩栩如生,却是她脚边男童子的脸上沾了殷红一片的血污,映着入夜的灯光十分的刺眼。 展培已过而立之年,膝下却只有展欢颜她们姐妹三个,一心巴望着江氏这一胎好能生下个儿子来继承侯府的家业。 老夫人对江氏这个肚子更是看重的紧。 送子观音像上沾了血,真是大大的不吉利。 江氏的脸色一下子就苍白了几分,即使平时再怎么会伪装也是目光锐利如刀狠狠的瞪了张妈妈一眼—— 这个作死的奴婢,即使是要陷害展欢颜,也不该拿自己肚里的孩子来做文章。 “这——这怎么会?”张妈妈更是吓了一大跳,忙是扯着脖子过来看—— 她记得清楚,这两幅绣品是她亲手放进去的,上面的一副明明是要给老夫人的那副佛像的,怎么就会变成了送子观音像的? 难道是大小姐她暗中调换了?可是—— 可是怎么会呢? 展欢颜拿眼角的余光悄悄打量了一眼她脸上惊疑不定的表情,心里却是冷笑—— 明知道她们主仆串通一气,时刻在找机会算计自己,试问她怎会不提前防备?还把那么要紧的东西留在明面上等着人来作祟? 想让她进门就打老夫人的脸?就算有人要倒霉,那么首当其冲也应该是江氏! 江氏看着那幅画像,越看脸色越差,最后竟是觉得肚子似乎也隐隐有些不舒服了起来。 “愣着干什么?还不把那晦气的东西给我拿出去烧了?”老夫人沉声道。 “是,老夫人!”素云连忙迎了,双手接过展欢颜手里的绣像捧了出去。 老夫人惊魂甫定的按着胸口暗暗祝祷了几遍,回过神来却是眼神一厉,指着跪在当前的张妈妈道,“把这个不长眼的奴才给我拖下去打上二十个板子,以作小惩大诫,主子的东西是由得你们这样不上心的保管糟蹋的吗?” 她最气的,是有人在子嗣一事上触了霉头! ☆、第四章 江氏吃瘪 “老夫人!老夫人饶命啊!奴婢知错了!”张妈妈惊慌大叫,还是被人拖了下去。 江氏站在那里,显然心里还在为那副带血观音像犯嘀咕,也是对张妈妈气的要死。 直到外头噼里啪啦的板子声伴着张妈妈的惨叫声传来,她才一个机灵回过神来,刚要说话,展欢颜已经眸子一转上前扯了她的袖子。 “母亲,张妈妈原也是您身边的人,最是个干练又识进退的,这一次应当只是无心之失,母亲——”展欢颜说道,面有乞求之色的看着江氏。 这个死丫头! 江氏胸中顶了一口老血,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 谁都知道张妈妈早前是她身边的人,现在被老夫人拖出去打了板子,自己这个旧主若就这么看着,难免要落下个薄凉的名声来。 即便是展欢颜不说,她也正要装装样子替张妈妈求情一二的。 反正老夫人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既然说了是二十个板子,就一个也不会少了的。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外头三五个板子下去,张妈妈的叫声又更凄惨了些。 “老——”江氏定了定神,抬头看向老夫人,下一刻展欢颜又已经抢先一步,转身对着老夫人跪下,恳切说道,“祖母,孙女知道张妈妈她冲撞神灵犯了忌讳,可现下母亲肚子里正怀着弟弟呢,您心里再气,打她两个板子消消气也就是了,就当是着为着母亲肚子里的弟弟祈福,咱们府上这几个月也是万万见不得血腥的。请祖母看在母亲和弟弟的份上,对张妈妈从轻发落吧!” 展欢颜皱了眉,像是极其不忍的模样。 果不其然,下一刻老夫人就是眉心一跳,忙是对着门口的方向沉声喝道:“够了!” 儿子的子嗣,她的心病,谁都不能触这片逆鳞! “都别打了!”周妈妈对老夫人的心思最是了解,立刻就走出去在门廊底下呵斥了一声:“老夫人有命,都住手!” 虽然只挨了五六下,但是那么厚实的板子落下来,也够张妈妈受的了。 行刑的小厮闻言住了手。 张妈妈“哎哟”一声从长凳上滚下来,趴在地上就连忙就地磕头道,“谢老夫人宽宏,谢老夫人恩典!” “行了,跟我进来吧!”周妈妈面无表情道。 张妈妈爬起来,扶着后腰龇牙咧嘴也不敢喊痛,跟着快步走进去,一个字也不敢多言的跪在当中的地上。 “既然大小姐替你求情,今儿个就暂且饶了你,这几个板子算是给你长长记性。”老夫人说道,语气冷冰冰的。 “是,是奴婢办差不利,是奴婢糊涂,谢老夫人,谢大小姐!”张妈妈连忙磕头,心里却是狠狠的诧异—— 原还以为是江氏替她求的情,怎么到头来反倒是大小姐开了金口? 老夫人懒得再理会,挥手打发了她。 展欢颜这才把要送给老夫人的那副佛像捧了过去。 有前后两世的底子,她的针线活做的很好,慈眉善目的大佛活灵活现。 老夫人反复的看了两眼,心里满意脸上却是不显,直接交给了周妈妈收好。 展欢颜也不介意,又从箱子里头取出几样用小盒子分装的首饰一一分给了展欢欣和崔姨娘、白姨娘,算作是见面礼。 东西并不太贵重,但做工精巧细致,很是喜人,在老夫人面前不会显得太张扬,同时却是把应有的礼数都做全了。 江氏在旁边看着,脸上一直带着满意的笑容,心里头的火却是一拱一拱的往上冒—— 触了自己的霉头在先,这会儿她却是讨了好,还在这里做人情。 心里气归气,但她却是明白,今天这事儿还没完呢。 果然等打点好了展欢欣等人,展欢颜就捧着要给展欢雪的一对儿宝石耳环到了她跟前,微笑道,“今日二妹妹不在,这个就请母亲代为转交吧!” 展欢雪没来,江氏是进门就发现了的。 老夫人更是人精,也是一早就看在了眼里,只是之前有意偏袒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会儿被提到了明面上,却是不能坐视不理了。 老夫人闻言,就拿目光往屋子里了扫了一眼,道:“雪丫头呢?长幼有序,今天她大姐回府,怎么也不知道过来见一见?” “老夫人,雪儿她病了。”江氏急忙解释,也知道老夫人不好糊弄,于是尽量的补充道,“说起来也是那丫头顽皮好动,头前儿听说她大姐姐今日回府,往我那里跑了好几趟,这不外头下着雨呢,下午丫头来报,说是感染了风寒。儿媳怕她过了病气给您,便没叫她过来。” 老夫人不冷不热的看她一眼,显然并不全信,却也没说什么。 老夫人的为人冷淡,近年来又完全撒手不管府上的庶务了,所以后面也就简单的交代了两句话便是挥挥手叫众人散了。 待到众人退出去之后,老夫人才坐直了身子。 周妈妈走过去,帮着她重新把后背垫着的软枕调整好高度,也不需老夫人多问就主动开口道,“老夫人,方才奴婢瞧了一眼,那张妈妈受伤的地方是在食指的指腹上。” 不言而喻,那个伤口绝不可能是不小心蹭上去的。 老夫人是何其精明的一个人,对其中猫腻洞若观火,立刻就沉了脸:“那江氏,我原以为她是个有分寸的,她做的那些事情我也不愿意去理会,不曾想这回主仆两个倒是把双簧唱到我的眼皮子底下来了!” “也不一定是夫人吧。”周妈妈劝道,“夫人对这一胎也是极为看重的,当是不会——” “她又不信这个!而且若不是拿自己的肚子做文章,又怎么够分量。”老夫人冷冷说道,顿了一下,又问,“大丫头身边的那两个蹄子说是路上伤了?” 江氏做的事,她全都知道,只看想不想管罢了。 “说是伤的不轻,都送回了庄子上。”周妈妈说道。 知道老夫人这会儿心里正膈应江氏,遂也就不再多言。 老夫人门外的回廊上,众人相继离开。 展欢欣和她的生母崔姨娘走在最后,各自看着展欢颜的背影若有所思。 “原以为大姐姐被母亲困在庄子上是被拿捏的死死的,不曾想这一回来便叫母亲吃了瘪,姨娘你说她以后在这府里日子还会好过吗?”展欢欣说道,目光璀璨闪着兴奋的光芒,很是幸灾乐祸。 崔姨娘宠溺的看她一眼,沉默半晌唇边也跟着露出一个笑容来,缓缓叹道道:“不曾想这大小姐却是个厉害角色!” 这忠勇侯府江氏一家独大这么久了,也是时候该烧一把火出来热闹热闹了。 母女两个各怀心思,相视一笑就加快了步子离开。 这边江氏惦记着展欢雪,也就没了旁的心思,只就吩咐了李妈妈和张妈妈送展欢颜回墨韵斋安顿,自己就急匆匆的带了丫鬟婆子往展欢雪那里去。 明知道老夫人挑剔,这个节骨眼上这丫头却给她惹乱子! 江氏心中恼怒,走的便是脚下生风,刚刚到了听雪楼外头,正巧迎着里头展欢雪步履匆匆的出来。 “李妈妈不是说她回不来吗?怎么突然的就又回来了?”展欢雪一边飞快的理了理鬓发一边火急火燎的往外走,险些就和对面过来的江氏撞了个满怀,好在是跟在江氏身边的丫头翠竹眼疾手快的扶住江氏往旁边让了一下。 但江氏还是脚下一个虚晃,险些摔倒。 隐约觉得腹部一缩,江氏吓了一跳,脸色不由唰的一白。 “母亲!”展欢雪也吓坏了,急忙过去扶住她,惊慌道,“您还好吧?我不知道您过来了,我——” 江氏靠在翠竹身上缓了一口气,没觉得再有什么异样才推开翠竹的手,皱眉对展欢雪道,“你方才做什么去了?刚在锦华苑没见到你,差一点就惹了你祖母不悦。” “我——”展欢雪张了张嘴,眼神闪躲的垂下头去,反应了一下便是一梗脖子道,“不是说她回不来的吗?后来丁香才急匆匆的跑来叫我,我哪里赶的及,换了衣服就出来了啊!” 作为府里唯一的嫡女,展欢雪骄纵惯了,但是想起老夫人那张冷脸还是觉得心虚,就讨好的上前挽了江氏的胳膊道,“母亲,祖母那里——” “行了行了,我帮你对付过去了。”江氏跟她也生不起气来,嗔她一眼,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不过这两天你要老老实实呆在听雪楼,我跟老夫人说你病了,你也总要装装样子的。” 展欢雪扁扁嘴,显然是很不乐意,咕哝道,“都是她,回来就害我要装病!” 江氏瞪她一眼,语气里却不见责难的嘱咐道,“虽说这府里上下都由我拿捏着,你以后说话做事都注意着点分寸,可别叫人拿住了把柄。” “哦!”展欢雪不甚在意的应了声,显然是没听进去。 江氏拿她没办法,想着还有事情要做也就没有进门,又嘱咐了展欢雪两句就对翠竹吩咐道,“一会儿你去墨韵斋看看,张妈妈若是没事了,就叫她到我房里去一趟。” 这该死的婆子,叫她想办法把那丫头留在庄子上,没想到事到临头还是出了纰漏,这会儿更是弄巧成拙在老夫人那里埋了祸患,真是该死! 江氏这边心里揣着事儿,走的极为匆忙。 展欢雪想着接下几日要窝在房间里装病心里就觉得憋屈,还没见面,心里就把展欢颜给恨上了,正用力的踢腾着脚下的石子路泄愤,旁边跟着她的丁香忽而掩嘴惊叫一声:“小姐,你的脸——你的脸上好像有什么东西!” ☆、第五章 感染疫病 江氏回到自己居住的主院翠华苑,张妈妈已经坐立不安的等在了厅里。 她刚刚挨了板子,本来是想要先回房去上药休息的,但是得了江氏的传唤却是半点也不敢耽搁的就赶着来了。 “老奴给夫人请安!”见到江氏进来,张妈妈急忙垂眸敛目,忍痛就要屈膝见礼。 江氏冷冷一笑,未等她膝盖弯下去,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已经扬手给了她一记耳光,怒喝道,“还不给我跪下!” 骤然挨了一巴掌,张妈妈眼冒金星,连忙就跪了下去。 这一动作猛了,牵扯到腰下的伤处,险些龇牙咧嘴的叫出来。 李妈妈走过去扶着江氏的手安置她在主位上坐下,江氏已经冷声开口对张嬷嬷怒斥道,“之前我是怎么吩咐你的?这么一丁点的小事都做不好,张妈妈,你这是已经开始老不中用了吗?” 早些年在江氏身边,张妈妈和李妈妈可谓平分秋色,但是现如今张妈妈被外放到庄子上这么久,和江氏之间也就难免的生分了。 “夫人,您的吩咐奴婢怎么敢懈怠,奴婢本来已经在那马车上动了手脚了,可是谁曾想大小姐她会临时起意,说要换乘了旁的马车走,奴婢当时也怕说多了反而叫人起疑,所以这才——” 张妈妈说着,就略微抬头拿眼角的余光偷偷瞧了眼江氏的脸色。 其实当时她若是跟着展欢颜一起坐了前头的马车也是可以保证成事的,可是她才没那么蠢,要拿自己这把老骨头去陪着展欢颜折腾。 “什么?你的意思——可是叫那个丫头发现了?”江氏眉眼一厉,不由的警觉起来,紧跟着又是瞪着张妈妈怒骂道,“没用的东西,你是怎么做事的?” “不是的夫人!没有!”张妈妈急忙道,抱住江氏的一只脚,解释道,“当时大小姐只说是那车上摆着明日要送予侯爷的寿礼,空间局促,便不肯坐那车的,她若是知道了什么,定不会看着香梅和香雪两个出事不管的。” 江氏沉吟着想了片刻。 的确,按照一般人的做法,一旦知道了有人要设计自己,哪有不立刻抖出来质问讨要公道的?直接捉贼拿脏多好?又怎会忍气吞声的按捺下来? “夫人,张妈妈也是您身边的,她的衷心奴婢可以打包票,可能——”李妈妈想了想,也替张妈妈求情道,“可能真的是个意外吧!” 江氏没吭声。 张妈妈对自己的衷心程度她本来也是不怀疑的,可是就之前在老夫人那里的事又叫她心里起了嘀咕—— 明知道张妈妈是自己安排在她身边的人,平白无故的展欢颜怎么就会那么好心的去给张妈妈求情了? 莫不是呆在庄子上的时间长了,这个老刁奴会背着自己和展欢颜之间搞出点什么名堂来了? “香雪和香梅两个怎么样了?”江氏想着,心不在焉的问道。 “伤的不轻,已经送回庄子上看大夫了。”为了表示自己的确尽了力,张妈妈急忙说道,“当时奴婢还曾想借机叫大小姐随了她们一同回去的,可大小姐大约也是想要扒着这个机会回府,所以没有应下。” 展欢颜年前就已经及笄,如今正是急着许人家的时候,她会在这个时候想着回府也在情理之中。 江氏心里计较了一番,想着之前在老夫人那里的事情还是觉得不解气,看着张妈妈的眼神始终阴沉沉的。 张妈妈心里砰砰直跳,就硬着头皮道,“夫人,还有之前在老夫人那里的事,奴婢只是想着将功补过,并不曾有想要冲撞夫人和小世子的意思,奴婢明明记得那摆在上头的一幅是大小姐要呈给老夫人的佛像的,可是不知道怎么的——” 张妈妈说着就冷汗直冒。 以她对江氏的了解,这江氏最是个小气记仇的,这样的解释她未必就会信了。 江氏心里自然是气的,可是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况且她目前还有用得着张妈妈的地方。 “行了,我也知道你是一片衷心才会好心办错事。”江氏缓和了语气,摆摆手,“你起来吧!” “谢过夫人!”张妈妈暗暗松了口气,爬起来。 刚好外面的丫头端了安胎药进来,张妈妈立刻忍痛迎上去接了,亲自吹凉了一勺一勺服侍江氏喝下。 差事被抢,旁边的李妈妈眼中闪过一丝幽暗的神色,然后又飞快的掩饰住。 江氏喝了药,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就又对张妈妈问道,“墨韵斋那里都安顿好了吗?那个丫头可有说什么?” “奴婢亲自送了大小姐过去,她看过了,因为是以前那裴氏的院子,她倒是很满意的样子,还叫奴婢代为谢过夫人的体恤之恩。”张妈妈回道,话一出后,骤然想到江氏最忌讳有人在她跟前提起前一位夫人裴氏,就连忙用了愤恨的语气补充道,“说起来这大小姐还真是个养不熟的,她才见过那贱人几面,居然还这般惦记着,夫人您才是这侯府里的正牌夫人呢!” 果不其然,江氏听了这话,脸上表情立刻缓和了不少,似嗔似怒的笑了一声道,“行了,你也不用在这里说好话儿讨我的欢心了,时候也不早了,赶紧的回去盯着吧。” “夫人是说还叫老奴去大小姐身边伺候?”张妈妈皱眉,心里虽然乐意,脸上却露出不舍的神情,对江氏道,“奴婢还想回来孝敬夫人呢,这么多年在外头——” “我知道你惦记着我的心也就行了,那个丫头如今也大了,怕是不如早几年那么好拿捏的,你在她身边的时间长,最是知道她的性情,有你给我盯着她,我也放心些。”江氏睨她一眼,道,“好好盯着她,也算是你对我尽忠了。” “既然是夫人有用得着老奴的时候,老奴自是随夫人吩咐的!”张妈妈这才不很情愿的应下,又对江氏行了礼便是告辞了出来。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脚下步子就停了一瞬,拿眼角的余光回头扫了眼屋子里的江氏—— 夫人心里此刻定是对她存了嫌隙的,她也是得要抓紧时间另外谋个出路才好。 张妈妈咬牙定了定神,这才一瘸一拐的往墨韵斋的方向行去。 待她离开了,李妈妈便对江氏说道,“夫人,这些年您把张妈妈放在外头,她的心也野了,怕是再难收住的,夫人需不需要也提防着她一些?” “她克扣庄子上的月例银子中饱私囊的事情以为我不知道吗?只是看在她为我办事还算尽心的份上,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江氏冷了声音,接过李妈妈递来的茶汤呷了一口,然后才扭头看了她一眼道,“你一直跟在我身边,不是什么人都能比的。” 心思被她看穿,李妈妈脸上表情立刻就僵住了,正在尴尬着的时候,院外就见展欢雪的丫头丁香惊慌失措的跑进来,噗通一声跪在了江氏脚边,拽着她的裙角嚷道,“夫人!二小姐——二小姐不好了!您快去看看吧!” “怎么回事?”江氏不悦的皱眉,“我刚才见她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奴婢也不知道!”丁香急的哭了出来,“就在刚刚,夫人您才走了没多久,二小姐的脸上身上突然起了好多的疹子,看上去好可怕。” “怎么会平白无故的起疹子?请大夫了没有?”江氏狐疑道,说着已经起身往外走,“走,带我过去看看。” 展欢雪是她唯一的女儿,就是她的心头肉,尤其是在现下的这个节骨眼上,那是半分也马虎不得的。 “已经去请大夫了,可是二小姐的情况真的很严重,奴婢害怕,只能过来打扰夫人了。”丁香回道。 江氏脚下步子一顿,突然目光锐利的回头朝丁香看去,“这消息还有谁知道?” “没有谁了。”丁香被她眼底的神色骇住,嗫嚅回道。 “你先走,去把听雪楼的消息给我按住了,这件事绝对不能外传!”江氏说道。 “是,奴婢这就去!”丁香小跑着急忙去办。 江氏也是脚下生风,被李妈妈扶着往听雪楼的方向走,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忍不住恨声道,“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起疹子?哥哥那里都替她谋划好了,她这脸若是一时半刻好不了该怎么办?” “夫人莫急,等过去看看状况再说,二小姐的情况可能没有丁香说的那么严重,再或者过两天就好了呢!”李妈妈劝道。 “但愿吧!”江氏出一口气。 主仆两个火急火燎的赶着去了听雪楼,才到院里就听见里头展欢雪尖锐的哭喊声,“出去!出去!我不要你给我看!你们全都出去,不准进来!” 江氏心头一紧,心里想着就算是展欢雪真的出了疹子她也一定要把消息压下去,偷偷的治好了再说。 定了定神,江氏一步跨进门去,迎面就先是一个茶杯从里面飞出来狠狠的砸在了她的脚下。 像忠勇侯府这样大户,都有自己家养的大夫,彼时大夫已经来了,却被展欢雪哭闹着阻在外屋不肯叫他诊治。 “怎回事?”江氏吓了一跳,怒声问道,抬头却狠狠一愣—— 展欢颜和展欢欣两个竟然也在这里。 “你们怎么在这?”江氏脱口问道,声音不由的拔高满是怒意。 “见过母亲!”展欢颜两个连忙上前行礼。 “之前听母亲说是二姐姐不舒服,我与大姐是来探病的。”展欢欣回道,面有忧色的回头看了眼后面被帐子隔开的卧室,“母亲快去看看二姐姐吧!” 江氏盯着二人的眼神锐利如刀,心里更是气的五脏六腑翻搅。 展欢颜垂下眼睛,眸子里有明亮的笑意一闪而过—— 江氏想要关起门来装太平?门都没有! “走开!我不要看大夫!”里头展欢雪闹的越发凶了,噼里啪啦一阵瓷器碎落声,逼的所有人都不敢迫近。 江氏无暇他顾,一个机灵回过神来,焦急的快走两步撩开了帐子。 “雪儿——”江氏唤了一声,却在看到展欢雪的那张脸时狠狠一惊,脚下一个踉跄险些倒跌了回来。 “夫人!”李妈妈一把扶住她,顺势往里看了一眼也是神色大变。 展欢雪的整张脸上密密麻麻的布满了红色的斑点,脖子上手背上,凡是看的见的地方都是。 “这——这是——”江氏颤声道。 “母亲!”展欢雪见到她来,立刻委屈的扑过来。 江氏下意识的就要迎过去,跟在旁边的大夫突然惊呼一声道,“夫人当心,我看二小姐这样子,倒像是感染上了疫症了,会传染的。” 江氏的步子顿时刹住,畏惧的往旁边偏身一让。 展欢雪扑了个空,一头栽倒在地。 ☆、第六章 狗急跳墙 “母亲?”展欢雪摔在地上,可怜巴巴的抬头朝江氏看去。 江氏脸上表情一僵,想要上去扶她,又被大夫的一句话吓住,迟疑之下就对站在后头的丁香和海棠两个丫头喝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把小姐扶起来?” 疫病是会传染的! 两个丫头也是怕的紧,但奈何卖身契都掐在江氏的手里,谁也不敢违逆她的命令,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把展欢雪扶进了里面的榻上。 展欢雪原也只因为脸上长了红斑气的不想见人,这会儿见江氏都对她敬而远之,立刻就傻了眼,连哭也忘了。 “夫人,您现在怀着身孕,不比平时,还是先到外面去避一避吧。”大夫说道,一边找了厚厚的布巾把自己的口鼻掩住。 “哦!”江氏魂不守舍的应了一声,嘱咐道,“你好好给小姐看看,会不会只是过敏之类的病症?” “是!小的尽力而为。”大夫应着,就背着药箱进了里面展欢雪的卧房。 “夫人,奴婢扶您到外面去等。”李妈妈说道。 “母亲!”见到江氏要走,展欢雪忍不住叫了一声,“您别走,我怕!” 如果她真是染上了疫病该怎么办?历来疫病就被视为恶症,十有*是治不好的。 展欢雪想着,眼泪就滚了下来,呜呜的哭出声音。 江氏看着心疼,只能远远的嘱咐了两句,“你乖乖的叫大夫给你诊治,我就在外面,一会儿再进来看你。” 说完才叹一口气,转身被李妈妈扶了出去。 立在旁边的展欢欣自从听大夫说了“疫病”二字就吓的脸色惨白,恨不能屏住呼吸连气都不要喘,见到江氏出去,忙是跟着往外走。 展欢颜也是面有忧色的看了眼里屋惶惶不安的展欢雪,然后转身跟了出去。 整个听雪楼的气氛瞬间压抑到了极点,每个人都惶惶不安,焦虑到了极点。 大夫并没有在里面呆的太久,很快就背了药箱出来。 “大夫,怎么样了?”江氏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夫人,二小姐的这个症状像极了疫病的症状。”大夫一筹莫展道,“趁着现在还没有传染给旁人,还是早做准备的好,今日来过这里的人尽量就不要再和其他人接触了,先观察两天再说。然后这听雪楼里里外外最好都用青蒿水清洗一遍,角落里蛇虫鼠蚁容易出没的地方都洒上石灰粉,万不能再叫府上的其他人沾染上了。” 江氏听着,突然就泄了气,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 “你胡说!”里头冷不丁又是一个茶碗扔出来,展欢雪在内室的门口指着那大夫破口大骂,“我没有得瘟疫,是你诊错了,我没有!” 得了疫病十有*是要死人的,她还这么年轻,她还不想死! “母亲!”展欢雪嚎啕着就要朝江氏扑过来。 江氏一惊,急忙是一把将李妈妈推了出去挡在自己面前。 展欢雪万没想到自己的母亲也会对她避之而唯恐不及,脸色苍白的顿时愣在那里。 江氏反应过来,脸上也闪过丝尴尬的情绪,急忙咳嗽一声掩饰道,“我刚去库房里看过白天送来的香料,你脸上起了疹子,那味道太重怕是对你不好。” “雪儿你先别急,大夫又没说治不好。”江氏说着就又转向那大夫,疾言厉色的瞪了一眼。 “是。”大夫会意,立刻附和道,“二小姐稍安勿躁,您现在皮肤上起了疹子,最忌吹风,小姐先歇着,小的这就去调药。” “雪儿听话,先进屋子里去养着,母亲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江氏苦口婆心的再劝。 展欢雪听着,也自我安慰了一番,犹豫了一会儿才点点头,对那大夫厉声道,“赶紧的煎好了药给我送过来,我不要像现在这副鬼样子。” 说完才甩下门口的珠帘,转身回了房里。 江氏脸上凝了层冰,对那大夫沉声道,“你跟我出来。” 说完又看了眼展欢颜和展欢欣道,“你们两个也出来。” 几个人跟着她到了院子里,江氏立刻就的神色一冷,声色俱厉的对几人说道,“你们都给我听好了,雪儿她只是过敏起了疹子,不日就会大好,今天这里的事情,谁要是敢透露出去半个字,扰了老夫人或者侯爷,有你们担待的!知道了吗?” 这江氏也算是个厉害的角色,若是展欢雪有她一半的脑子和应对能力也好,可是经过展欢雪方才那一通闹腾,这消息怕是想瞒都瞒不住的。 江氏也算是狗急跳墙了,在这个时候还妄想着可以在这府上只手遮天的掩饰太平。 心里虽然这样想着,展欢颜面上也是和众人一样恭敬的点头应下。 “你们两个先去了,这两日先不要到处乱走,回头我叫大夫去给你们瞧瞧。”江氏缓和了神色对展欢颜二人嘱咐道。 两人应着,然后屈膝对她福了福这才转身离开。 刚一出门展欢欣就的腿一软,好在的被她的贴身婢女青萍一把扶住。 “小姐您还好吧?” 展欢欣被那“疫病”二字吓的六神无主,方才在江氏跟前不敢露出来,这会儿眼眶都红了。 “大姐姐,我们会不会也被染上这病?”展欢欣不安的看向展欢颜,几乎就要哭出来。 “不会的。”展欢颜微微一笑,拍了下她的手背道,“二妹妹只是过敏起了疹子,过几日就好,不会传染的。” 这话是江氏说的,分明就是为了敷衍人的。 展欢欣就只觉得她是在故意搪塞,知道多说无益就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转身被青萍扶着离开,一边走一边惶惶不安的对青萍吩咐道,“大夫刚刚说的是青蒿草是吗?回头你快就找些来,熬了水好给我沐浴。” 青萍应着,主仆两个渐行渐远。 展欢颜莞尔,回头又往听雪楼的方向看了眼这才步履从容的离开。 展欢雪的确是皮肤过敏,这一点没有谁会比她更清楚,而引起她过敏的原因就一种叫做苏合香的香料。 这种香料出自西域,大夏国本土是没有的,每年进献入朝的数量也极其有限。 展欢颜知道,是因为前世北宫驰一直钟爱此香。 前世的时候她比现在要早上半年回府,那个时候展欢雪就偶有过敏起疹子的时候,而且特别严重,一旦发作起来就是满身满脸。 展欢雪的脾气骄纵跋扈,但是在她面前却极会卖乖讨好,那时候展欢颜也只觉得这个妹妹只是任性了一点但不失可爱,两人来往的也算密切,每逢展欢雪起了疹子,她就经常的过去听雪楼照料,陪她聊天解闷。 却从来就不曾想过,其实从一开始江氏这双母女就已经算计上了她,她们对她的好,只是与人里应外合要将她作为铺路石推出去罢了。 傍晚回府刚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展欢颜看的分明,那个从巷尾方向翻墙而出的人分明就是北宫驰。 所以很有可能根本是在展欢雪入宫,她入梁王府之前,北宫驰和展欢雪之间就有安通款曲的来往。 起初展欢颜也是不敢确定,所以就特意叫上展欢欣一起去听雪楼碰碰运气,结果不出所料—— 展欢雪是在入宫之后又一次病发的时候才被太医诊断为是苏合香过敏,而自那以后,宫里就禁用了此物。 而自然,北宫驰也就不再用了。 诚然,那个时候展欢颜也并不曾多想。 前世她入梁王府之后,北宫驰对她也算是鹣鲽情深,前世的她曾那么天真的把那个男人视作她的整个天地和世界,一心只想着相夫教子,与他相守一生,北宫驰的日常起居,她都是亲力亲为的照料,日日为他熏衣整装,却原来只是将他装束一新的去赴另一个女子的白首之约。 现在想来,是真真的可笑—— 他们根本就是从一开始就合起伙来在算计利用她! 往事种种,连回想起来都觉得恶心! 展欢颜略一失神,抬头就见张妈妈扶着受了伤的后腰从远处一瘸一拐的走过来。 “大小姐原来是在这里,叫老奴好找!”张妈妈道,因为带着伤,这一路走下来已经满头大汗。 “听说妹妹不舒服,我过来看看,张妈妈找我是有事吗?”展欢颜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举步迎上去。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门房那边帮着把行礼都搬过去墨韵斋了,老奴不好擅自做主,得要叫小姐回去看看是要如何安置。”张妈妈说道,扯着脖子往她身后听雪楼的方向看了眼。 “那我们就走吧!”展欢颜点头,举步往前走去。 张妈妈急忙快步跟上,好奇道,“老奴好像看见夫人也在二小姐这里,怎么二小姐病的很严重吗?” “没什么大碍,就是起了几个疹子,休息两日就没事了。”展欢颜道,语气平平。 展欢雪这过敏的症状,虽然每逢发作起来就来势凶猛和重症瘟疫的发病特征很像,但其实没什么真的伤害力,只要避开了苏合香再精心调养几日就会不药而愈,只是—— 如今大夫先入为主的以为她是得了瘟疫,畏惧之余肯定也没心思去给她详细诊脉,会错断了病因也不足为奇。 若是换做别人,展欢颜未必就会袖手旁观,但既然是展欢雪么—— 那女人身上可是背负着她未及出世的孩儿,乃至于她外公一家满门的人命债的,她不亲自出手对她做点什么已经算是仁慈,还指望她会去给展欢雪提醒儿么? 张妈妈见她脸上表情无异,也不多疑,两人一前一后往墨韵斋的方向走去。 听雪楼的院子里,江氏打发了所有人,单独把大夫叫到旁边的凉亭里,脸色阴郁的问道,“你给我透个底,二小姐这病,到底有没有的治?” ☆、第七章 头破血流 “这——”大夫斟酌了一下,面有难色道,“二小姐的这个病情来势凶猛,看着十分严重,怕是不容易医治的。” “别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就只问你一句,你到底治得了治不了?哪怕是暂时无法根除,至少也叫她身上的疹子退下去。”江氏疾言厉色的打断大夫的话。 无论如何,展欢雪的那张脸都不能在这个时候毁了,无论如何也得把这事儿遮掩住。 “夫人您是知道的,疫病不同于别的病症。”大夫擦了把汗,实在是被江氏阴森森的眼神盯的心惊,只能一咬牙道,“治疗疫病的偏方我倒是有一个,只是算是半个以毒攻毒的方子,里面有几味药的药效凶猛,用完虽然可能将二小姐体内的疫症压制住,但怕是小姐的身子经受不住啊。” “经受不住了会怎样?会有生命危险吗?”江氏皱眉。 “那倒不至于,只是这女子的身子最是金贵,换做男人也许便没什么了——”那大夫说道,还在犹豫着已经被江氏再次出声打断。 “那不打紧,你赶紧的照方抓药送过来。”江氏权衡了一下,道。 若是叫人知道展欢雪感染上了瘟疫就什么都完了,她必须在展培和老夫人发现之前把这事儿瞒天过海的给糊弄过去。 江氏的意志笃定不容拒绝。 大夫无奈,只能依言写了方子,丁香和海棠两个立刻就去把药煎了来给展欢雪服下。 展欢雪听闻这药能医她的病,都没用人劝,二话不说就给喝了。 这一晚江氏睡的极不安稳,心里总是惦记着展欢雪那边的情况,翻来覆去的一直折腾到天四更天,终于是再也躺不住了就披衣爬起来。 “夫人怎么起了?这儿天还没亮呢,您再眯会儿吧。”外间值夜的翠竹走进来,找了件厚实点的衣服给江氏披上。 “不行,我睡不着了,雪儿那里可有什么消息?”江氏说道,接过她递来的水正要漱口,外面就紧跟着传来一阵急切的拍门声,“翠竹姐姐,翠竹姐姐快开门。” 江氏给翠竹递了个眼神,翠竹就转身过去开了门,不悦道,“翠玉?你怎么来了?” “是二小姐身边的丁香来找我,说是急着要见夫人,我这也是不得已,姐姐你给通传一声——”翠玉焦急道,话未说完江氏已经拨开翠竹从房里走了出来。 “怎么了?可是雪儿那里有什么事?” “夫人!”跟在翠玉身后过来的丁香立刻就哭了出来,“二小姐的状况有些不对,下半夜开始就上吐下泻的,奴婢原只当是药力发作,过一会儿就好,可是这都差不多两个时辰了,也一直不见好,奴婢没办法只能过来求见夫人了。” “怎么会这样?”江氏的脸色白了白,一把扶住门框,突然想到傍晚那会儿大夫说的药性凶猛之类的话,心头一紧,指甲就生生的嵌到了门框里。 “奴婢也不知道。”丁香急的不住抹泪。 江氏勉强定了定神,吩咐道,“快,帮我更衣。” 江氏换了衣服就跟着丁香火急火燎的赶着去了听雪楼,还不及进门就先被屋子里传出的一阵算凑味道呛的险些吐出来。 江氏晃了下神,还不及反应过来,就里头海棠惊慌的大声叫嚷起来:“小姐,小姐您怎么了?” 江氏一惊,忙是扶着李妈妈的手跨进门去。 进门就看到展欢雪身子软塌塌的伏在床沿上不省人事,床边的地上和脚踏上都是她吐出来的秽物,整个屋子都被一众异常恶心的怪味包围起来,叫人几欲作呕。 “这是怎么了?”江氏掩着鼻子疾走两步过去,对守在门口手足无措的几个下等丫头喝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屋子里收拾了。丁香,你去把大夫找来。记着,千万别惊动了其他人,尤其是侯爷和老夫人那里。” “是,夫人,奴婢明白!”丁香应声快跑着去了。 几个小丫头也急忙进来把屋子里展欢雪吐出来秽物清理干净,又端了清水进来反复的把地板擦拭干净,再把外间的窗子打开来透气。 因为忌惮着展欢雪的病会传染,江氏始终不敢往她床边靠,只就远远的坐在外间的椅子上心急如焚的看着。 却不曾想这一等,还没能等着大夫来,就先把老夫人给等了来。 江氏不经意的一抬头,骤然见到老夫人被周妈妈扶着进来,一下子就从椅子上跳起来。 而转眼老夫人已经跨进门来,江氏这才看到她身后神色惶恐跟着的大夫。 “母——母亲?您怎么来了?”江氏表情僵硬的开口,那么圆滑干练的一个人竟是结巴了。 “我怎么来了?”老夫人阴着脸冷声反问,“我若不来你便当我死了,当这侯府里头就没我这号人了是不是?” “母亲您这是说的哪里话?可是要折煞儿媳了!”江氏惶恐道,迎上去要扶老夫人的手,却被老夫人毫不留情的一把甩开。 “夫人小心!”江氏一个不稳,好在是被李妈妈扶了一把。 老夫人的面色不善,因为知道展欢雪很有可能是感染了瘟疫,所以也不敢太靠前,只就远远的看了眼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展欢雪,眉头的拧的死紧。 “古大夫,二小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周妈妈察言观色,扭头对那大夫问道。 阖府上下,虽然是江氏当家,但却是老夫人最大。 “这——”古大夫不敢打马虎眼,急忙躬身上前回道,“看二小姐的症状,应当是感染了疫病了!” “疫病?”得到古大夫确认,老夫人的声音不由的拔高,怒不可遏的一把抓起旁边桌上的茶杯朝江氏砸了过去。 江氏始料未及,被砸了个正着,顿时血流如注。 “哎呀!夫人!”李妈妈和翠竹几个惊叫着扑过去给她捂伤口,而江氏自己则是完全的懵了愣在那里。 她嫁进展家十余年,和老夫人之间虽不说是亲厚,却也没有红过脸,这样被老夫人数落甚至动了手还是第一次。 “你不是说二丫头是感染了风寒了吗?感染了疫病?这么大的事情居然瞒着我?我今天若是不来,你是不是还要继续关起门来掩饰太平?”老夫人余怒未消,目光锐利如刀子刷的一下朝江氏看过去,直看的江氏心里发毛。 “母亲,您听我解释!”江氏吓了一跳,也顾不得额上的上,连忙跪下。 “解释?好!我倒要听听你的解释,看你还能解释出个花来!”老夫人在椅子山坐下,怒然一拍手边的桌子。 江氏避开她的眼神,心里飞快的计较了一番,然后言辞恳切的开口道,“母亲,儿媳不是有意瞒着你的,昨儿个傍晚我来的时候雪儿也只是起了几个疹子,我便没太当回事。而且古大夫也说是这毛病不大,他可以治的来,也开了药给雪儿服下了。我想着没有必要把事情闹大,所以就暂时把消息压下了,也省的叫您担心。” “是啊,老夫人,昨儿个傍晚夫人来的时候小姐还不是很严重的。”丁香也连忙跪下帮腔道,“只是下半夜才开始上吐下泻的,像是病症转重了!” 展欢雪如今的这个样子,江氏是又心焦又心痛,再加上自己额角的伤口抽痛,不觉的就落下泪来。 “母亲,我知道这事儿我做的欠考虑,可媳妇儿也是想着今日是侯爷的寿辰,不想徒增事端才会尽力的遮掩消息,不敢叫母亲和侯爷操心的。”江氏一边拿帕子掩着伤口,一边不住的抹泪,委屈至极。 “这可是疫病!”老夫人还在气头上。 她气的不仅是江氏的欺瞒,更重要的是展欢雪竟会染上这么见不得人的病,这一旦要是传出去,谁还敢再和他们侯府往来? 展欢雪被送出去庄子上自生自灭还是小事,若是因此叫所有人都对展家人像瘟疫一样的躲着那还得了? 而且若是再有不甚叫疫病从自家府上传出去,闹的全京城里都人心惶惶,保不准龙颜震怒是要满门获罪的。 “媳妇儿也知道事态严重,所以才刻意的压着消息啊。”江氏哭道,“母亲,不仅仅因为雪儿是我的女儿,哪怕是为着咱们侯府的名声,这件事也万不能传出去的。” 江氏稍稍冷静下来,也是这才注意到老夫人就只带了周妈妈一个人来,心里就更是安定了几分—— 老夫人也不想把展欢雪染病的消息传出去! “你先起来吧!”砸了她一下,老夫人也算是稍稍顺了气儿,只是脸色却依旧阴冷。 江氏抹了把泪,由李妈妈搀扶着站起来,心里一阵暗恨:到底是谁把事情捅到了老夫人那里去的?回头叫她查出来,定要扒了那人的皮! 老夫人给古大夫递了个眼色道,“过去给二小姐把脉,好好看看,你不是开了药吗?怎么病情反而严重了?” 在这家里,老夫人最是个说一不二的。 “是,老夫人!”古大夫心里忌惮,急忙背着药箱凑到展欢雪床边。 昨天因为天色太晚光线不好,再加上先入为主的以为展欢雪就是感染了瘟疫,这古大夫惧怕之余根本就没有把脉,只应付着稍稍观察了一下她的症状就匆忙退了出来。 这会儿当着老夫人的面他却是不敢再敷衍,掏了脉枕和轻薄的丝帕出来认真的给展欢雪诊脉。 却不想这一诊之下却是把自己吓了一跳—— 展欢雪的脉象正常,除了被他昨夜的那一剂猛药催的上吐下泻而导致身子虚弱了些,根本就不是感染疫病之后当有的脉象。 难道是自己看错了? 又耐着性子再细细的诊了一遍之后,古大夫的整个后背就被汗水濡湿了一大片。 展欢雪没病! 可是江氏逼着他那一剂猛药用下去,只怕却是要留下隐患了! 古大夫惊吓之余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十分之难看,迟迟没有吭声。 老夫人和江氏在外间看着就越发的紧张起来。 “大夫,雪儿她到底是如何了?可是——不好?”江氏忐忑的开口问道。 ☆、第八章 栽赃嫁祸 虽然是江氏强逼着用的药,但也还是自己诊错了病症在前。 “这——”古大夫冷汗涔涔,犹豫着不知道如何作答。 “到底如何了?实话实说就是!”老夫人不耐烦的催促。 古大夫心里一怕,终究是没敢把给展欢雪用错了药的事情抖出来,急忙镇定心神,起身对老夫人和江氏做了一揖道,“恭喜老夫人,恭喜夫人,二小姐吉人天相,昨夜用了药之后,病症已经控制住了,仔细调理一阵子就会痊愈的。” 江氏松一口气,心里更是暗自庆幸自己当机立断叫古大夫给展欢雪用药震住了病情。 “是么?”老夫人正在拢茶的手一顿,皱眉看向床上虚弱昏迷的展欢雪。 古大夫看出她的疑虑,急忙道,“二小姐用药之后上吐下泻也属正常情况,刚好是将她体内的病气排出去,这会儿她是体力透支才会如此,请老夫人和夫人放心,小的这就开药给小姐调养。” 老夫人又看了展欢雪一眼,垂眸喝了口茶,却没有再说话。 “那就赶紧的。”江氏催促了一句,再看向老夫人的时候底气也足了一些,道,“母亲,儿媳真的不是有意要瞒着您办事,只是今日是侯爷的寿辰,府里要招待客人,怕是传出去些风言风语的,影响了咱们府上的名声。也好在是雪儿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既然大夫说是她已经没什么妨碍了,您也就可以放心了。” 江氏说着就眼泪汪汪的,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 老夫人瞧一眼她还冒着血的额头,神色也是不冷不热。 恰好古大夫开好了方子送进来,海棠就急忙拿了方子下去抓药。 老夫人这才对古大夫吩咐了一句道,“回头你跟去翠华苑,给夫人瞧瞧她额头上的伤。” 说着就径自起身,被周妈妈扶着往外走。 江氏跟着送她到了院子里,老夫人止住步子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听雪楼,目光始终冷冰冰的对周妈妈吩咐道,“传我的话下去,昨儿个晚上这里的事就权当是没有发生过,下头的人有哪一个敢乱嚼舌头的,就直接给我处置了!” 瘟疫一说可不是闹着玩的,既然展欢雪的病情压制住了,自然就得全面封锁消息,万不能露出去。 “母亲放心吧,这件事知道的人本来就不多,媳妇儿有分寸,昨儿个已经放了话下去。”江氏急忙说道。 老夫人这才满意的略一点头,脸上表情也跟着松快不少。 江氏看在眼里,眼珠子转了下就又陪着笑脸继续开口道,“不过昨儿个颜儿和欢丫头来探病的时候恰是遇到了,下头的奴才我都已经嘱咐过了,当是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是这两个孩子年纪小,别是心里没底,最好是母亲能叫周妈妈亲自去嘱咐一声的好。” 此刻江氏心里最恨,就是有人居然把事情捅到了老夫人那里,还让她跟着吃了皮肉之苦。 她治家的手段自己有信心,下头的奴才定然不敢乱传话,而展欢欣又是小小庶女,也不敢和自己作对。 所以虽然是没有确切的证据,她心里也是笃定了到老夫人那里告密的会是展欢颜了,这便出言试探。 “这个不用你操心,我自有分寸。”老夫人的心思都系在白天的寿宴上,并没有太过在意她的话,扶着周妈妈的手款步离开。 李妈妈从屋里跟出来,等到看着老夫人的背影离了院子才凑近江氏身边,试着道,“夫人怀疑是大小姐她——” “除了她,还能有谁?”江氏冷冷的扯了下嘴角。 “不能吧,她怎么敢?”李妈妈皱眉,“大小姐这才刚刚回府,阖府上下又全都在夫人您的掌握之下,虽说是嫡出的小姐,可毕竟也是毫无根基的,怎么这就敢和您对着干了?” “她可不是毫无根基的,你别忘了,她身后还有一个齐国公府呢。”江氏说道,目光就更显阴狠了几分,“当年那个贱人还不是仗着齐国公府给她撑腰才嫁进的展家的吗?我看那个丫头和她那个娘就是一路货色,出身于一个勋贵之家,就把眼睛长在头顶上了。” 提及当年之事,李妈妈就是面皮一紧,神色古怪的变了一变,紧抿着唇角没有吭声。 “若是大小姐从一开始就存了对您不敬的心思,夫人就一刻也不能耽搁了,您看今天侯爷的寿宴上,是不是——”想了一想,李妈妈试着开口。 “我疯了吗?”江氏瞪她一眼,“今儿个侯爷的寿辰,要惩治她也不是在这个节骨眼上的。” 江氏说着,眸色不觉的沉了沉,嘴角牵起一个古怪的笑容来,“不过确实是不能叫她在府上留下来了。” 李妈妈被她脸上的神色吓了一个机灵,正巧古大夫交代完展欢雪这边的事从门里出来,道,“夫人,现在回翠华苑吗?小的得要给您清洗处理伤口。” “嗯!”江氏点头,此刻放松下来才觉得额角又涨又疼,被李妈妈扶着离开。 这边他们刚走,听雪楼对面的花园里,崔姨娘和展欢欣就从一丛长青的灌木后头走了出来。 “姨娘,您确定她不会查到我们身上来了?”展欢欣皱眉,扭头看向身边一直笑容浅浅的崔姨娘。 崔姨娘是典型的江南美人,生的柔弱纤细,眉眼不是十分明艳,却十分的熨帖,是那种叫人怎么看都挑不出毛病来的小家碧玉。 “这么些年了,咱们在这侯府里头什么时候不是本本分分老老实实的,几时和夫人作对过?”崔姨娘一笑婉转,脸上表情依旧温柔,回头轻拍了下展欢欣的手背道,“记住了,和夫人过不去的是大小姐,和咱们可没有半分的关系。” 说着就盈盈转身往回走去。 虽然是她去老夫人那里告的密,可江氏第一个怀疑的一定是展欢颜,并且再怎么怀疑她也没有办法开口向老夫人求证,于是—— 这个黑锅,展欢颜是背定了。 展欢欣虽然想的事情不如崔姨娘那般透彻,但在心里却是相信她的,遂也就不再多言,跟着一并离开。 江氏回到翠华苑,古大夫给她包扎好伤口也就告辞退下。 “夫人,大夫交代过,您这伤口近几日千万不能沾水。奴婢这就吩咐人打水进来,拿湿帕子给您净脸,准备换衣裳吧。”李妈妈道,收拾着桌上沾了血的药棉绷带心疼的不得了,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这老夫人下手也真够重的,您这还怀着孩子呢,万一要是有个好歹——” 李妈妈说着就自觉失语的猛地捂住了嘴,神色忐忑的看向江氏—— 主子的是非,并不是她该议论的。 “这老太婆冷血,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了。”好在江氏也是正把老夫人恨上了,倒是没有挑她的毛病。 “今儿个是大日子,二小姐的病又发的不是时候,老夫人这也是急了。”李妈妈改口劝道。 江氏冷哼一声,脸上表情始终冷冰冰的,没再多说什么。 李妈妈叫人端了洗脸水进来,亲自伺候江氏梳洗,一番的准备下来天色已经大亮,就被李妈妈扶着去了前面的正厅。 白天府里要设宴,几位小姐不好当众抛头露面,所以要赶在客人上门之前先行给展培拜寿。 头天傍晚展欢颜回府的时候正赶上展培出门会友,很晚才回,所以还没有正式拜见,也一并拖到了今天。 展培今年是三十有六,正是一个男人如日中天的年纪,浓眉方脸宽额头,看上去十分的严肃,不苟言笑。 展欢颜上前拜见,递了寿礼,他的反应一直都是淡淡的,连问一问她这些年的生活也不曾,反而看到展欢雪没有出现的时候还多问了两句。 展欢颜也不介意,恭顺的垂眸退到一旁。 前世的时候她也只是觉得父亲严厉,所以并不敢亲近,现在想来才是大彻大悟—— 他那如何就是严厉了?而根本就是冷酷,最起码对自己是这样的。 江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算计了那么多事,他怎么可能全不知情,而是故意纵容她罢了。 自己的事情还姑且不论,如果展欢雪说的都是真的,他更是狠心纵容了江氏将她的母亲和未及出世的弟弟活活烧死了。 那也是他的发妻,他的骨肉,他怎么就能狠的下心肠来。 思及往事种种,展欢颜不觉的略有失神,等到回过神来,展欢欣也已经把礼物呈上退到了旁边。 老夫人一共生了两个儿子,只不过二老爷展骧很早以前就分家出去另过了,这日展培做寿,展骧一家子自然是要登门拜寿的。 相较于展培,展骧子嗣颇丰,除去几个庶出的子女不提,只就正室夫人刘氏所出就有一子一女。 展骧的长女展欢歌只比展欢颜小一岁,生的十分清丽俊俏,性子也活泛。 见到展欢颜她也不认生,给展培拜了寿就径自过来拉了展欢颜的手,笑道:“你就是大姐姐吗?许多年不见了,你还能认出我来吗?” 展欢颜是七岁以后去的庄子上,在那时二房也还不曾分出去单过,那个时候展欢歌就是个调皮的鬼,还总爱跟着她。 “我自是认得的,你这对酒窝和以前可是一模一样的。”展欢颜对她露出一个笑容。 这是三年来的头一次,有一个人能叫她心里有所触动。 这个堂妹天真烂漫,对谁都是一副热心肠,只是想到展欢歌前世的结局还是叫她难免的一阵心酸,不由更加用力的回握住她的手。 展欢欣在旁边看着,眼底有一丝嫉妒的火光一闪即逝。 拜寿完毕,展培和展骧兄弟留下来等着招待客人,江氏则是和刘氏携手带着两家的姬妾和孩子们先去后宅拜见老夫人。 一行人正沿着湖边小径不紧不慢的往老夫人的锦华苑走着,正在叽叽喳喳和展欢颜说笑的展欢歌突然惊叫一声,身子失衡一个不稳就朝着走在前面的江氏扑了过去。 “夫人小心!”丫鬟婆子们惊慌大叫。 展欢颜眼疾手快的赶紧抬手拽了展欢歌一把,同时目光往后一扫,正是瞧见一只樱桃红的绣鞋飞快的从展欢歌的裙角上撤了回去。 江氏如今怀着身孕,这要是撞了她碰了她可不是闹着玩的。 分明就是有人恶意使坏,想要栽赃嫁祸。 而她与展欢歌走在一处,显然针对的不是展欢歌就是她,再或者—— 一箭双雕? 展欢颜容不得多想,稳住展欢歌身子的同时,瞅准了那人的脚踝处迅速伸脚过去一勾。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四五个人受到冲击先后落水。 然后下一刻就听到有人尖叫,“三小姐落水了,快!快救人啊!” ☆、第九章 付出代价 整个湖边乱成一团,尖叫声,吵嚷声四散而起。 很快的就有两个会水的仆妇跳下去,把在水里扑腾不止的展欢欣等人一个一个送上岸。 江氏和刘氏两个在岸边张罗着救人,待到确定没有闹出人命这才放心。 今日是展培的寿辰,万幸是没有闹出人命,否则真是大大的晦气。 刘氏走过来,拉着展欢歌的手紧张的问道,“欢歌,你没事吧?” “没!”展欢歌惊魂甫定的摇了摇头,脸色还略微有些发白。 刘氏将她上下打量一遍,确定她只是受了惊吓这才放心。 “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好端端的,怎么会掉到水里去?”江氏不悦的责问道,因为刚才先是展欢歌差点撞到她,自然而然她这话就是冲着展欢歌说的。 “大伯母,我——我也不知道。”展欢歌茫然的摇了摇头,“我好像是被什么绊了一下,好在是大姐姐拉了我一把,然后不知怎的,欢欣她们就落水了。” “绊到了?这地面铺着的石板都是年前刚换的,怎么会绊着?”江氏皱眉,明显是不信,狐疑的走回去展欢欣落水的地方看了看。 “说的也是。”李妈妈附和,咂嘴感慨一声道,“还好是夫人您福泽深厚,你这带着身子呢,刚才若真是被欢歌小姐撞上了,那可是不得了的。” 主仆两个,一唱一和,含沙射影的明摆着就是在挤兑二房。 刘氏也不是个肯吃亏的,当即就跟了过去,看着平整的石板路心里突然就意识到了什么,扭头对展欢歌道,“你仔细想想,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平白无故的就差点撞到了你大伯母?” “母亲,我真的不知道。”展欢歌急了,左右想着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弟妹,你这就未免小题大做了,李妈妈也就只是随口一说。”江氏笑道,说着就深深的看了展欢歌一眼,“欢歌这丫头最是个乖巧懂事的,她怎么会存心害我呢?” 这些话在外人听来并无不妥,但是落在双方当事人的耳朵里就远不是那么回事了。 “大嫂你不追究那是你大度,可是事情究竟如何也总得要有一个明白的,还是问清楚的好。”刘氏大方得体的回她一个笑容,回头握了展欢歌的手鼓励道,“你再仔细想想,可是有人推了你或是碰了你的?” 展欢歌皱眉,仔细的又回忆了一遍,突然眼睛一亮,“我记得了,那会儿好像是我的裙子——” 展欢欣闻言不由的急了,忙是掐了一把身边婢女青萍。 “是大小姐!”青萍立刻大声说道,打断了展欢歌的话,“我看见了,是大小姐故意伸脚绊倒了三小姐,不仅害了三小姐落水,还险些连累欢歌小姐还有夫人!夫人,是大小姐!” “母亲!”二月底的天气,还冷得很,展欢欣浑身湿漉漉的直打哆嗦,双瞳剪水可怜巴巴的看向江氏,虽然没说话,却是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 “颜儿,这丫头的话可是真的?”江氏对展欢颜问道,语气不很严苛,但却是冷冰冰的。 说着顺手把身上披着的一件斗篷解下来,交给了青萍。 这便是个态度问题了,想来展欢欣今天唱的这一出是很合她的心意。 “不是的,母亲,大伯母,不是这样的的!”展欢歌焦急的拉住刘氏的手,分辨道,“大姐姐只是看我要摔倒,才伸手拉了我一把。” 自己的女儿,不会说谎话,刘氏心里十分清楚。 她本来是不愿意搀和大房后院的内斗,但是因为展欢颜刚帮了展欢歌,也就投桃报李上去打圆场道,“刚才那场面乱成那样,就算谁碰了谁,绊了谁也不稀奇,好在是现在大家都没事。” “二夫人,您是个心善的人,可别人却是未必。”青萍用斗篷裹住展欢欣瑟瑟发抖的身子,满眼含泪的愤恨说道,“奴婢敢诅咒,我看的分明,根本就不是什么意外,大小姐就是故意绊倒我家小姐,害我家小姐落水的。” 她这样信誓旦旦,倒是叫江氏想要息事宁人也不能。 同是展家的女儿,江氏也不好太过明显的偏袒谁,这回就没有再质问展欢颜,而是对展欢欣问道,“真是你大姐绊的你?” “这——”展欢欣冻的脸色发青,垂下眼睛小声说道,“我不知道,只是慌乱之中感觉有人绊了我一下,应该不会是大姐姐吧!” 即使知道江氏在等着拿展欢颜的把柄,她也不会不给自己留后路。 展欢颜不觉的多看了两眼,在心里笑了笑—— 自己这个三妹妹的心思,不曾想却是个玲珑的。 “颜儿,可是你三妹妹哪里做的不好得罪了你?你们姐妹之间,有什么话不能说出来?你瞧瞧今天这事儿闹的,好在是她没事,这万一若要有个闪失的——”江氏痛心疾首道,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无奈,连厉声责骂都没有。 当真是好一副的慈母情怀。 展欢颜一直微垂了眼眸听着他们争辩,这时抬头,在场的所有人都用一种看怪物一样的眼神在看着她—— 这位大小姐的心思当真是歹毒! “青萍说的没错,不是意外,我的确是故意抬脚绊了人的。”展欢颜对这些指指点点的目光视而不见,竟是大大方方的承认了。 所有人都是一愣。 反应了一下,江氏才痛惜的张了张嘴,“颜儿你太叫我和你父亲失望了,欢儿就算是再有不是,她也是你的亲妹妹,你——” “母亲,你们的话都说完了,现在难道不该是叫我辩解两句的时候了吗?”展欢颜淡淡的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硬。 她看着江氏,唇角始终带着一点温和的笑意,从容不迫的慢慢说道,“我是故意抬脚绊了人的不假,可我不知道那人会是三妹妹,我只是看到有一只脚先故意的踩住了欢歌的裙子,情急之下才将它给绊开了。” 她特别咬重了“故意”两个字的发音,说着就微微含笑亲自弯身递给展欢欣一只手做出要扶她起身的样子,同时红唇微启,一个字一个字的问道,“三妹妹,原来那个人是你吗?真是对不起,我不知道!” 她笑的和煦而温暖,笑意从眼眸深处荡漾而出,与洒落在地的阳光融为一体,怎么看都人畜无害。 可是没来由的,展欢欣却是打了个寒战。 展欢颜把手递到她面前,她几乎有种想要一把甩开的冲动,但是却不能不识抬举,只能强压下浑身长毛的感觉把自己的手搭在展欢颜的掌心里,由她扶着站起来。 展欢欣有点战战兢兢的,抬眸向冷着脸的江氏看去。 “母亲,我——”即使再怎么有心机,她到底也只是个十四岁的少女,此时便有些慌了,咬着下唇犹豫着不知该如何作答。 “大小姐这是恶人先告状!”旁边的青萍愤愤不平的开口,尖声道,“明明是大小姐害了我家小姐落水,这会儿还要冤枉我家小姐吗?” 展欢颜但笑不语—— 她犯不着跟这么个丫头解释什么,后面自会有江氏替她出头。 青萍说着,就噗通一声给江氏跪下了,抹泪道,“夫人,我家小姐性子绵软,您可不能任由她被人欺负了去,您要替她做主啊!” 江氏看展欢欣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已经有数,事情八成是如展欢颜说的那样。 她不由的怒上心头,冷声喝道,“你住嘴!” 青萍吓了一跳,立刻噤声。 “欣儿,你说,真的是你踩了欢歌的裙子?”江氏再次看向展欢欣,语气却是又冷几分。 “当时的场面混乱,我记不得了,也许真是我不小心蹭了一下欢歌姐姐的裙角——”展欢欣垂眸说道,咬着下唇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不小心么?”展欢颜一笑,款步上前提起展欢歌后面的裙摆露出下摆上面一个清晰的脚印,玩味说道,“三妹妹你的确是太不小心了,就这么轻轻一蹭,你瞧,欢歌这裙摆都被沙子硌破了几个小洞出来呢!” 昨日下了整天的雨,是到了夜里才停的,此时路面上到处都是一片湿漉漉的水汽,展欢欣这一脚自然留下了明显的证据。 而且她若不是故意碾上去,又何至于叫那裙摆都被地上的沙子硌破了? 刘氏的目光一寒,随即就又笑容满面的走上前去,握住江氏的一只手道,“看来真的只是个误会,几个丫头受了委屈,话说开了也就好了,就怕是刚才若真叫欢歌撞上你去,我这罪过就大了。” 说着就心有余悸一般,轻抚了下江氏的还未见隆起的肚子。 这刘氏果然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知道展欢欣要利用她的女儿又岂是能叫她顺利脱身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江氏再看向展欢欣的时候眼睛里就如同带了刀子—— 展欢欣和展欢歌之间半点利益关系都套不上,她害展欢歌做什么?难道其实她真正的目的是自己? 展欢欣还哪有不明白的道理,脸色一白,身子就有些摇摇欲坠。 因为形势转变的太快,青萍瞠目结舌,反应过来就心一横重重的对江氏磕了个头道,“夫人恕罪,其实——其实之前是奴婢不小心踩了欢歌小姐的裙子,又拉了三小姐下水的。奴婢不是故意的,只是怕主子责罚,所以才病急乱投医的赖了大小姐。夫人,奴婢知道错了,请您开恩,千万不要怪罪三小姐!” 她的反应很快,几句话就把所有人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青萍——”展欢欣明显也是始料未及,刚要开口却被青萍打断。 “小姐,是奴婢不好,差点连累了您,奴婢对不起您。”青萍眼泪汪汪的拽着她的手,递给她一个哀求的眼神。 展欢欣心头巨震—— 江氏的为人她很了解,一旦事情牵扯到她身上,她就绝对不会手软,不管是自己还是青萍,今天一旦被她怀疑上了,那就是必死无疑的。 青萍这是要替她担下所有的责任。 展欢欣愣在那里,想说什么心里又更是怕的很,犹豫之下只就对江氏跪下去道,“母亲,我想青萍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念在她伺候女儿多年的份上,请您从轻发落,饶了她吧!” “拖下去!”江氏面无表情的开口。 青萍哭喊着被人拖了下去,展欢欣身子一软,瘫坐在了地上,魂不守舍。 展欢颜漠然的别过眼去—— 展欢欣既然敢害人,就应该付出代价,而至于他们主仆之间要怎样的情深意重,这与她半分关系也没有。 “母——”展欢歌皱眉,想要开口求情却被刘氏的一个眼神制止。 “颜儿,你送你妹妹回去换身衣服吧。”江氏说道,说完就带着众人转身继续往锦华苑的方向行去。 展欢颜叫人帮着展欢欣的另一个丫头青玉一起把她扶起来,一行人慢慢的往她欢喜园的方向走去。 待到他们走的远了,旁边不远处的灌木丛就被人拨开,一前一后走出两个人来。 ☆、第十章 老谋深算 走在前面两步的是一个身材颀长的年轻男子,穿一身芙蓉色的素雅锦袍,襟摆以银线勾勒绣着翠竹的图纹,可能是在那树后站的久了,袍子上被露水打湿了多处,现出深深浅浅的斑点。 他似乎并未在意,款步行来,脚下步调稳健,给人一种雍容而泰定的感觉。 跟在后面的是一个浓眉方脸的灰袍年轻人,相貌十分的普通,是属于丢在人堆里一眼绝对找不到的那类人。 两个人从树丛后面出来,只走了两步,就面对着展欢颜一行离开的方向止了步子。 “忠勇侯府的这位大小姐,倒是有点意思!”灰袍年轻人说道,唇角弯起竟是带了几分和他那张严肃的脸孔极不相称的调皮的笑意。 “陆行!”锦袍男子沉吟着开口,过了一会儿才唇齿微启吐出几个字来:“她就是老二看上的女人?” 他的声音本该极为醇厚好听,可却又偏偏带了几分冷毅而生硬的味道,突然就平添了几分寒意在里头。 “怎么会?”唤作陆行的灰袍男子莞尔,偏头看他一眼,讽刺的笑了,“梁王看上的不过是和她有所牵系的齐国公府罢了。” 锦袍男子没有接他的话茬,只就盯着展欢颜一行渐行渐远的背影久久凝视。 “说起来也该庆幸,齐国公世子膝下只有两位公子而没有嫡女,否则梁王也就不必如此的大费周章,试图来搭忠勇侯府的这条线了。”陆行自顾说道,不觉慢慢的敛了神色,“梁王现在虽然已经存有不臣之心,但是很多事也都还不敢做在表面上。再者齐国公那人最是个耿直的脾气,他若是想要挑明了缘由拉拢,一定不成,所以只能通过联姻来达成目的。” 锦袍男子一直没有表态,陆行也不在意,只就一五一十的把自己搜集到的信息一一对他禀明:“当年齐国公的长女裴氏嫁了忠勇侯,仅仅三年就因意外丧生,也只留下了这位大小姐。不过据说这位展家大小姐前两年的身子十分不好,一直住在城外的庄子上休养,昨日才刚刚回府。这几年齐国公府那边与她一直保持着联络,即使国公爷一家久居临阳,常年不曾回京,也隔断时间就叫人去庄子上探望这位小姐,看来对她还是十分在意的。所以这也就难怪梁王会打上了她的主意。” 一直听着陆行把话说完,锦袍男子才突然开口问道,“齐国公一家移居临阳有十二年了吧?” “是!”陆行回道,“十二年前临阳有暴民起事,齐国公奉命率兵镇压,后来那里需要全面整顿治理,他就自请离京举家迁移过去了。” 陆行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狐疑道,“皇上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没什么。”北宫烈淡淡说道,“朕只是突然在想,落叶归根,齐国公如今年事已高,或许——是该找个由头叫他多回京走动走动了。” “迁调齐国公回京吗?”陆行皱眉,“那岂不是近水楼台,又给梁王制造了借题发挥的空间吗?” “朕也只就这么一提,你紧张什么?”北宫烈难得半真半假的调侃了一句,回头拍了下他的肩膀,“走吧!” 回眸之间,才现出他真实的容颜来。 薄唇挺鼻,眉飞入鬓,一双本该勾魂摄魄的凤眼,眸子里却渲染着一种恍若暗夜古井一般深幽的色彩,冰凉冷澈却又清明纯正的不带任何感情杂质。 一张面孔上的线条走势近乎完美,有如一件鬼斧神工雕刻而成的艺术品,刚毅和柔美并存,叫人挑不出丝毫的瑕疵来。 只是出人意料的是他的肤色却是异样的白,剔羽般通透,甚至比绝大多数的女子更美好。 太阳初升,他微微迷了眼睛遮挡。 大片金色的阳光洒下来,几乎能映照出他皮肤下蓝色的细小血管来。 这样就更衬的双唇红艳如血色般妖娆。 可又偏偏,他不笑,紧抿着唇角硬是用本身的气势将这绝顶的姿色压了下去,给人一种冷肃而不容亲近的压迫感。 最起码前世的展欢颜就从不敢正视他的容颜,哪怕与他视线交会多看一眼都会觉得压力重重。 北宫烈说着,就先行一步往回走。 陆行急忙跟上,不解道,“皇上,那展家大小姐要不要——” 他的话没有说的太明白,但是彼此心知肚明—— 既然是北宫驰想要搭上这条线,为了永绝后患,自然是先下手为强,提前斩断的好。 “不了!”北宫烈抬手制止,脚下步子不易察觉的微顿了一瞬,然后又继续往前走去,“看看再说!” 陆行对他的话从来都是言听计从,于是也就不再多言。 两个人仍是一前一后隐没到那丛灌木之后,片刻之后就彻底消失了踪影。 这边展欢颜正陪同展欢欣回去换衣服,却还未曾察觉,就在这一晃眼的功夫自己就已经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 因为江氏刚刚处置了青萍,展欢欣整个人还都处在巨大的恐惧当中没有回过神来。 她不开口,展欢颜自然也没有话要主动同她说。 两人沉默的走着,一路进了欢喜园的院门,里面的小丫头迎出来,看到展欢欣一身湿漉漉的都不由的吓了一跳,急忙过去扶她,“小姐这是怎么了?怎么浑身都湿了?” “小姐不小心落水了,你们快去找干净的衣服出来。”青玉道,一边扶着展欢欣往里走。 进到花厅,展欢欣被拥簇着要往卧室更衣,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回头对展欢颜道,“大姐姐你喝什么茶,我叫丫头去给你沏来?” “不用了!”展欢颜笑笑,直接开口问道,“三妹妹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展欢欣一愣,神色茫然。 展欢颜只就从容微笑着看她,并不催促。 屋子里的气氛渐渐的就有些不对劲,青玉使了个眼色示意其他人退下,就只有江氏拨给展欢颜的两个大丫头巧心和巧玉迟疑着没有走。 “你们也去吧!”展欢颜侧目看了两人一眼,吩咐道。 两个丫头对望一眼,虽是不情愿,但也不敢公然违背她的命令,于是屈膝一福也跟着退下。 “大姐姐,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展欢欣勉力的想要挤出一个笑容来,但脸上表情却总是难掩僵硬。 “这会儿欢歌身上的裙子可还没换呢。”展欢颜道,也不和她拐弯抹角,语气却仍是温温柔柔的,“我看青萍的脚板好像是比那个脚印宽了许多,她人是没了,可是鞋子衣物应当还都在吧?需不需请人过来比对一二?” 展欢欣天生一双莲足,小巧可人,羡煞了不少的名门闺秀,那脚印对比之下自然可见分晓。 “你——”展欢欣的脸色一白,死死的抓着身上斗篷的领口,半晌才咬着嘴唇道,“即便真的是我,我也只是无意。” “不管你是无意还是有心,都犯不着跟我解释。”展欢颜笑笑,无所谓的四下环视了一遍这间屋子里的陈设,然后才道,“或许这些年你们母女过的不是很如意,你们要做什么,要怎样做都和我无关,只是我劝你一句,无论你要做什么,要么就真的做到万无一失不露痕迹,要么就还是不要随便的起恶念,省的得不偿失。” “去祖母那里的路,你当是比我熟悉的,应该不用我等着送你过去了吧?”展欢颜说完就径自转身往外走。 展欢欣脸色煞白,僵硬的站在那里。 展欢颜不准备揭穿她?那她特意跟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冷嘲热讽的吗? 而且自己要整治的人是展欢歌,又不是她,她多管闲事做什么? “哦,对了!”展欢颜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下来,转身再次冲她露出一个笑容来,“替我转告崔姨娘一声,她以后若是没事,最好还是不要随便往老夫人的院子里去了,挑拨离间这种事损人不利己,不做也罢!” 说完也不等展欢欣的反应,就再度转身步调从容而轻缓的离开。 展欢欣看着她的背影,被惊的面无血色—— 展欢颜居然知道?她知道是自己和姨娘去老夫人那里告的密,还叫江氏以为误会而恨上了她? 展欢欣想着,脚下突然一个不稳往后连退了两步,抓着青玉的手道,“青玉,快,你快去祖母那里把姨娘请回来,就说我病了,叫她马上回来。” “哦,好!”青玉回过神来,连忙应着就要出门。 “等等!”下一刻展欢欣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喝住她,魂不守舍的摇摇头道,“不能去!今天不能再出事了,有什么事都要等过了今晚再说。” 刚才湖边的事,虽然青萍做了替死鬼,但江氏心里却也未必就是全信,这个时候,哪怕是硬撑着她也不能再做出惹眼的事了。 这样想着,展欢欣连着吸了两口气稳定心神,扶着青玉的手往屋子里走,“走,帮我重新梳妆换衣服。” 因为不是整寿,所以这日忠勇侯府寿宴的排场并不是太大,只请了与展培私交不错的几位同僚以及自家亲友,前后院分别摆了几席热闹热闹也就散了。 是夜,刚一回欢喜园,展欢欣就迫不及待的打发了下人,单独把崔姨娘拽进了屋子里,急切的把白天发生的事都与她一一的说了。 崔姨娘听后,虽然没有露出明显失态的表现却也是吃惊不少,皱眉道,“不曾想这大小姐的心思竟是如此通透?她身边全是江氏的眼线,连个可用的人都没有,居然就能这样精准无误的瞄上我们来?我倒还是小瞧了她的!” “姨娘,现在怎么办?她已经知道了是我和你去的祖母那里通风报信,怕是要就此恨上我们了。”展欢欣道,“我看她和展欢歌也不会有什么交情,今天她这分明就已经是存心的报复才针对我的。” “别慌,你容我想想。”崔姨娘道,捏着手里的帕子思量了好一会儿,没吭声。 “姨娘,母亲那里不是一直就不想她回来吗?不如我们就顺水推舟,想个法子,还是借母亲的手把她送走吧?”展欢欣焦急说道。 “这个样子,自是不能再将她留在府上了。”崔姨娘赞同的点头,说着就突然露出一个笑容来,“可是就算要把她送走,也不能叫她白回来这一趟,总要发挥点作用才好。” “姨娘——”展欢欣看她一副老谋深算的表情,突然就放下心来。 “先睡吧!”崔姨娘站起身来,却没有多说,“这几天你该怎样还怎样,什么都不要管。一切,有我!” 说完,拍了拍展欢欣的手背就先一步离开。 接下来的几天,阖府上下都是风平浪静,没什么大事发生。 展欢雪脸上身上的红斑调养之后逐渐的退了,老夫人一直担心瘟疫的传言会不胫而走,悬着的心也总算是跟着放了下去。 但是这几日每每见到江氏的时候,所有人都能明显的察觉她的气色很差,几日下来,甚至眼底都出现了一片脂粉都掩饰不住的乌青。 如此又过了五六日,突然这日午后一个消息惊雷般传来。 连着小半个月都称病在房里躲懒的张妈妈闻言,噌的一下就从土炕上跳下来,声音尖锐响彻整个墨韵斋:“什么?老夫人要把大小姐送回庄子上?” ☆、第十一章 不知死活 江氏一门心思把自己送过来看着展欢颜,展欢颜如果被送回庄子上,那自己岂不是又要跟着被打入冷宫。 “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就又要把小姐送回去?”张妈妈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屋子里来回转圈。 “这些天夫人的气色不好,说是连日里夜夜惊梦,像是被什么魇着了睡不安稳,吃了好多副的安神药也不见效。”小丫头回道,“今儿个老夫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就请了清风观的刘仙姑上门来看,那仙姑掐了半天,说是府上有人的八字和夫人犯冲,冲撞了夫人。” 无需多言,那个和江氏八字相冲的人就是展欢颜了。 张妈妈听着,心里暗暗着急—— 夫人这是一定要把大小姐逼走才甘心的! 可是那庄子离京十多里,即使她能只手遮天不受管制,也只是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哪能和京城繁华之地相较? “妈妈,奴婢是刚刚陪巧心姐姐去茶水房的时候听来的消息,怕是一会儿老夫人院子里的管事妈妈就要过来请大小姐了。”小丫头提醒道。 因为展欢颜常年不在府上,她这院子里下人除了巧心和巧玉是从江氏房里二等丫头里头指派过来的,剩下的都是从下头做洒扫等粗活的丫头婆子里头临时提拔上来的,此时这墨玉斋里的可谓人人自危—— 大小姐一旦被遣出了府去,他们就又都得被发放回去做粗活。 “我知道了!”张妈妈道,“大小姐呢?这消息她知道了吗?” “大小姐这会儿午睡也该起了,人还在房里,不曾出门,巧心姐姐应当会去和她说的。”小丫头道。 “你去吧!”张妈妈想了想,从袖子里摸出几个铜板塞给她就急匆匆的出门直奔展欢颜的闺房去了。 彼时展欢颜小憩刚醒,正端着一碗茶汤斜倚在软榻上看书。 这个院子早先她母亲裴氏在的时候是府里的主院,所以房间比其他的院子都宽敞,布局也好,坐北朝南,东西两侧也都开了窗子。 展欢颜平日里尤其喜欢阳光,一天里如若不出门,无论看书还做女红都叫人把软榻给她安置在朝阳的地方。 此时那软榻就摆在向西的窗口下,午后的阳光洋洋洒洒的落进来,在她石榴红的裙裾上铺散出星星点点金色的光斑,一眼看去,她给她微微含笑的眉眼都镶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看上去别样的赏心悦目。 “大小姐!”张妈妈从偏院一路跑过来,气喘吁吁的扶着门框走进来。 “张妈妈?”展欢颜抬眸看过去,有些讶然,“妈妈身上带着伤,不是叫您将养着吗?怎么这就过来了?” 当时因为展欢颜求情,张妈妈不过只挨了五六下,其实早已经好了,不过她跟着展欢颜外放在庄子上的这几年无人管束,慢慢的就养尊处优起来,再加上展欢颜给她脸面吗,并不管束,她便就一直称病躲懒罢了。 此事展欢颜当面问起,张嬷嬷也做理所当然,没有半分愧色的笑道,“谢谢大小姐还惦记着老奴,老奴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那就好!”展欢颜笑笑,垂下眼睛继续翻看手里的一本游记。 张妈妈见她这样一副事不关己表情,脸上笑容就挂不住了,走过去试着问道,“大小姐,巧心刚才可曾来过了吗?” “嗯?”展欢颜眨眨眼,眼波纯净而茫然,“没有啊,我午睡醒了就在这里看书了,不曾见过她,妈妈要找她就去偏院的厢房看看吧,许是在打扫屋子呢。” 原来展欢颜竟是不知情的? 巧心和巧玉都是江氏的心腹,这是故意的不给她知道,也不给她应变的时间呢! 张妈妈心里暗恨,面上还不能露出来,正犹豫着要怎样开口叫展欢颜知道,院子里的三等丫头兰芝已经引着一个身穿鲜亮枚红色比甲的清秀丫头走了进来。 “大小姐,素雨姐姐来了!” 张妈妈心神一敛,急忙扶展欢颜起身。 “奴婢给大小姐请安!”素雨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无论哪一点上都面面俱到十分的周全,不会出现任何的纰漏。 “快起来吧!”展欢颜笑笑,芨了鞋子在榻边坐下,“你倒是稀客,难得来我这里一趟,兰芝你去搬个绣墩过来给素雨坐。” “谢大小姐抬爱。”素雨笑道,“奴婢是奉老夫人之命来请大小姐过去锦华苑一趟的,马上还要赶着回去复命,今儿个就不叨扰大小姐了。” “哦?祖母要见我吗?”展欢颜笑笑,却也不问缘由,直接就点头应道,“那你先去回了祖母,我随后换了衣裳就来。” “是!”素雨含笑应了,又屈膝一福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展欢颜没有说什么,张妈妈却是自发的追上去相送,并且肉疼的从袖子里摸出一角碎银子塞到素雨手里,陪着笑道,“麻烦姑娘禀报老夫人一声,大小姐午睡刚醒,拾掇好了马上就过去。” 必须得多争取一些时间出来想对策,绝对不能就这么被遣回庄子上去。 素雨见惯不怪的把那角银子拢进袖子里,微笑着略一颔首,仍是从容不迫的款步离开。 张妈妈回头关了房门,焦急的过去在展欢颜的榻边跪下去。 展欢颜惊了一跳,讶然道,“张妈妈你这是做什么?” “大小姐,出事了。”张妈妈焦急道,把听来的话对展欢颜转述了一遍。 展欢颜听着,眉头一点一点的拧紧,到最后就露出茫然无措的表情,喃喃说道,“怎么会这样——” “大小姐,您不能坐以待毙啊!”张妈妈说道,满怀希望的对她点点头,为她打气。 “可是我能怎么样?现在什么也比不得母亲肚子里的弟弟要紧。”展欢颜黯然的垂下眼睛,“了不得我就回庄子上住个一年半载,等母亲顺利生产之后再回来也就是了。” “不能啊,大小姐!”张妈妈见她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不由的更急,一咬牙索性也就不再遮掩,道,“大小姐,您也不想想,您今年这都十六了,正是要婚配许人家的时候,此时您若是回了庄子上,您的婚事可不就是全握在夫人和老夫人的手上了吗?这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夫人毕竟不是您的生母。您别怪奴婢小人之心,这眼见着二小姐和三小姐也都到了许嫁的年纪,您若不在府上盯着,保不准遇上了什么好姻缘就要先随着她们挑了。” 婚姻之事就是一个女人的一辈子,张妈妈自信这番话一定能打动展欢颜。 果不其然,下一刻展欢颜就皱了眉头,“妈妈觉得我应该想办法留下来?” “大小姐一定不能走!最不济也要等您的婚事定下来。”张妈妈斩钉截铁。 展欢颜咬着下唇,像是在权衡。 张妈妈见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拿不定主意,急的汗都冒了出来,苦口婆心道,“大小姐,老奴这可是为你好,你不能再犹豫了,没时间了!” “可是我能怎么办?命格这种事,不是我说改就能改的!”展欢颜面有忧色定定的抬眸看向她,一双眸子氤氲了水汽,似是有潋滟的光影闪烁。 “能!怎么不能!只要大小姐有心,奴婢来帮您!”张妈妈咬牙道。 为了不被打发到庄子上,她也什么都顾不得了。 横竖现在江氏已经对她起了疑心,而且那江氏本身也就是个不讲情面的人,既然她做主子的先对自己不仁,也就不怪自己不义了。 张妈妈的眼睛里有熊熊的火光燃起,斗志昂扬。 展欢颜看着,心里就微微的笑了起来—— 殊不知她等的就是张妈妈的这句话! “妈妈真的肯帮我?”展欢颜立刻露出欣喜的表情,亲自把张妈妈扶起来。 “大小姐,老奴是看着你长大的,这主仆情意总是在的。”张妈妈道,停顿片刻就面有难色的看向展欢颜,“大小姐,这有钱能使鬼推磨,清心观的道姑虽然有几分神通,但如果护国寺的禅师说您命数尊贵,是天定的贵人呢?” 老夫人信佛,所以尤为迷信。 而要打破一种流言的最好方法莫过于用另一个更可靠的传言来冲击它。 可是么—— 展欢颜抿着唇角略一思忖,就转身去内室的首饰匣子里取一个绣着缠枝海棠的天蓝色荷包出来,并着一锭银子一起塞到张妈妈手里。 张妈妈捏了一下,确定那荷包里的应该是两张银票也就放心。 展欢颜出手阔绰,对钱财之物上从来都不磕碜。 展欢颜略有几分紧张的拉着她的手嘱咐道,“妈妈你可千万小心着些,出门雇一辆马车走吧,千万不要叫人发现了,如果实在不巧有人问起,你就说是去百宝轩帮我定做首饰的,只管搪塞过去就好。” “是,老奴心里有数!”张妈妈应着,将那荷包和银子仔细的藏了就匆忙出了门去。 展欢颜看着她的背影微微露出一个笑容,然后也不耽搁,叫了丫头进来伺候她换装,打点妥当了就直奔老夫人的锦华苑。 这边张妈妈刚从墨玉轩出来,已经有人去欢喜园给崔姨娘母女报了信。 “兰芝躲在门后把张妈妈和大姐说的话都听清楚了。”展欢欣说道,垂眸喝一口茶,神色之间满满的都是鄙夷,“我说她这也是病急乱投医了,都什么时候了?临时烧香抱佛脚能顶什么用?真等张妈妈把护国寺的和尚请来了,她也早就打包滚蛋了。而且母亲那里前头刚请了刘道姑上门,她随后就把护国寺的法师请来,祖母还不是一眼就看穿其中的猫腻,当真是不知死活!” 老夫人的为人不好糊弄谁都知道,只有展欢颜那初来乍到的才会那么蠢! 崔姨娘听着,心里却是莫名打了个突儿,没有说话。 她贴身的婆子魏妈妈忍不住道,“姨娘,事不宜迟,奴婢是不是现在就带人去把张妈妈抓回来,交给老夫人处置?” “这件事我怎么觉得有点奇怪呢?”崔姨娘一抬手,想了一下却是神色凝重的摇头道,“你不要出面,去想个法子把消息递给主院知道,叫他们去!” “是!老奴明白!”魏妈妈心领神会,领命退了出去。 锦华苑这边老夫人为着怕展欢颜难堪,所以并没有叫其他人在场,而是单独找了她过去说话。 毕竟她才回来没多久,这就要再把她送回去—— 老夫人也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定了定神刚要切入正题,外面江氏就带着一众人等气势汹汹的杀到了。 “怎么进门也不叫人通传?成何体统?”老夫人立刻就变了脸,不悦叱道。 展欢颜垂下眼睛,一笑森然—— 果然是有鱼上钩了,虽然不是崔姨娘直接出面有点遗憾,但或许借刀杀人的感觉也不赖! ☆、第十二章 请君入瓮 江氏的眼圈红红的,进门就先噗通一声跪在了老夫人面前,抹着眼泪道,“母亲,您要给儿媳做主啊!” “这是怎么了?”老夫人一愣,心里虽然对她擅闯一事觉得不悦却还是对素雨使了个眼色,“这几日你身子不好,地上凉,先起来。” 素雨会意,快步走过去就要过去搀扶江氏起身,不曾想江氏却不领情,直接一把甩开了她的手,怒声道,“都别管我,今儿个母亲若是不能给我一个公道,我就在这里长跪不起!” 老夫人面前,还没有人敢这样放肆的,尤其是这话里还带着威胁。 老夫人眼底瞬时就冒出一丝寒意来。 展欢颜连忙过去扶江氏起身,一边柔声劝道,“母亲这是怎么了?谁惹您生气了?您快起来,可别为难着肚子里的弟弟。” “哼!”江氏冷哼一声,依旧不依不饶的甩开她的手,力气之大,竟是把展欢颜推了个踉跄。 “到底什么事?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这样闯进来甩脸子,是要给谁示威呢?”老夫人冷冰冰道,蓦的将手里紫檀木的佛珠往桌上一拍。 屋子里的丫头婆子都知道她这是全然动怒的表现,齐刷刷跪了一地,大气不敢喘。 若是放在往常,江氏心里必定也是要颤上几颤的。 但是今天她火气大,道理也足,是以腰板儿更是挺的倍儿直。 “母亲,不是媳妇要甩脸子给您看,是这府上有人太不给我脸面了。”江氏一边说着一边捏着帕子不住的抹泪,眼睛含怨带毒的睨着旁边手足无措的展欢颜。 展欢颜皱眉,扭头看向座上的老夫人,一脸的茫然道,“难道是颜儿做错了什么事惹了母亲不高兴了?” “你倒是装的像!”江氏冷冷说道,后面的话马上就又带了哭腔对老夫人道,“母亲,这话说出来您可能会觉得是儿媳这个做继母的容不下人,可是这大丫头的心思也未免太深了些。不过就是为着侯爷的子嗣着想叫她去庄子上暂住几日罢了,儿媳没有想到大丫头会如此狠毒,居然指使张妈妈去护国寺买通僧人回来陷害儿媳!” 老夫人的眉心拧起,脸色也不觉的暗沉几分,侧目朝展欢颜看来。 “什么僧人什么寺庙?”展欢颜仍是一副大惑不解的表情,诧异道,“母亲您在说什么?什么庄子?怎么又和父亲的子嗣扯上关系了?女儿实在不明白啊!” 说着就又看向老夫人,眼底流露出些许委屈的情绪来:“祖母,您今天叫我来到底是——” 她的眉目生的很是清秀美丽,但气质上却是极为柔和平静的,而且眼波温柔总是安安静静的神气,虽然不是叫人看一眼就欢喜近亲的模样,但贵在熨帖舒服,总也不会叫人生厌就是了。 老夫人其实还是极为喜欢这个孙女平和宁静的脾气,但此时看着她的眼底波光清澈却是不由的暗暗心惊—— 江氏是个什么脾气老夫人还是知道的,一向都是滴水不漏,她既然会闹到这里来,手上想必是握着确凿的证据的。 如果事情是真的,展欢颜还能装出这样无辜的扮相—— 那这个大孙女的心机也就未免太深了。 老夫人心头一凛,连忙整肃了神情道:“老大家的你先起来,有什么不能坐着说,非得要跪着?你口口声声说是为着子嗣,自己也没个轻重吗?” “母亲,今天若是不能当着您的面要一个明白,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起身的。”江氏铁了心的要和老夫人抗到底,说着就是神色一厉扭头对门外喝道:“把那个老刁奴给我带进来。” 张氏的话音未落,张妈妈已经被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推攮着押了进来,一脚踹在她的腿弯上。 张妈妈痛呼一声,跪倒在地,身子抖的不成样子,心里更是憋屈—— 她是万不曾想自己这一趟差事走的,才刚一出门就被人拿下了。 想着这一次势必要和江氏结怨,她心里又悔的要死—— 去庄子上就去庄子上好了,干什么要掺合进来给展欢颜出什么主意? 可是现在骑虎难下,已经没有退路了。 “张妈妈?”展欢颜错愕的开口,秀气的两道柳叶眉往眉心中间几乎挤压成了一条线,“你这是怎么了?我不是叫你——你怎么——” 展欢颜像是吃惊不小,说话也模棱两可的几次不得要领。 张氏听在耳朵里,就更为笃定她是心里有鬼。 “怎么?这奴才会出现在这里,你心虚了?”江氏冷冷说道,又对老夫人禀报道,“母亲,这个奴才是刚刚李妈妈带人从咱们后门的巷子口那里拿下来的,身上带着银钱正要雇车去护国寺。早上咱们府里才请了刘仙姑来看,这紧赶着下午大丫头的人就鬼鬼祟祟的要去护国寺,其中种种当是不需要儿媳再多言了吧?” 老夫人将手里佛珠又往里转过去一颗,然后才面沉如水的重新抬头看向展欢颜。 她不说话,紧抿着的唇角已经昭示了她此时极度压抑的脾气。 “祖母,这话从何说起啊!”展欢颜的身子微微一晃,急忙屈膝跪下,“祖母,母亲她一定是误会了,孙女儿女从不曾听说过什么刘仙姑,更不曾差使张妈妈去什么护国寺!” “你没有?”江氏冷冷一笑,眉毛一挑给李妈妈使了个眼色。 李妈妈立刻就点头走过去从李妈妈的怀里掏出一个绣着缠枝海棠的荷包,得意道,“这个荷包大小姐应该不会也说不认识吧?” 张妈妈吓的使劲低垂着脑袋,额上冷汗涔涔。 “这个荷包是我交给张妈妈的,可是我没叫她去——”展欢颜道。 “你还狡辩?”江氏根本不等她说完就已经出声打断,声色俱厉的指着张妈妈道,“既然大小姐嘴硬,那么张妈妈你说,她给你这荷包到底是叫你做什么去的?” “我——”张妈妈张了张嘴却是有口难言。 她此时再投诚,以江氏的性子也绝对不会放过她,可是在铁证面前,她若再要狡辩也还是逃不过一个死字。 “你说是不说?是非得要我叫人给你松松皮吗?”江氏骂道,眉目一厉就扭头对李妈妈道,“李妈妈!” 按理说老夫人跟前是轮不到江氏的人来动手的,但今日江氏势在必得,所以越发的有恃无恐没有忌讳。 而又赶上老夫人心里对展欢颜生疑,故而也有隔岸观火之势。 “是,夫人!”李妈妈胸脯一挺,立刻就狞笑着边挽袖子边朝朝张妈妈走去。 张妈妈怕的双腿打颤—— 她曾经也和李妈妈共事多年,李妈妈惩治起人来是什么手段,她根本就是一清二楚。 “夫人!我——”张妈妈嚎啕一声,刚要扑过去抱住江氏告饶,展欢颜却是抢先一步突然站起来挡在她面前隔开李嬷嬷,道,“母亲,您这是要当着祖母的面前来一个屈打成招吗?” 明明死到临头了,居然还在这里强词狡辩? “你这样拦着,难道不是做贼心虚?”江氏反问,气焰更盛。 “母亲你——”展欢颜咬着下唇开始满眼圈跑泪,小模样委屈至极的捏着手里帕子,一绞再绞,最后才是心一横对江氏说道,“我才回府没有几日,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母亲,竟然叫母亲你不惜这样的冤枉我,你真的就这样容不下我吗?” 两个人对峙之下,老夫人似乎也是信了江氏的话—— 若是做贼心虚,展欢颜何至于要拦在张妈妈面前。 “我容不下你?这话若是叫外人听来倒是我刻薄了你的,你受不得冤屈是吗?难道我就受得?”江氏越战越勇,势在必得,说着就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展欢颜对老夫人道,“母亲,媳妇是个什么样的人您不会不知道,我管着府里的中馈已经不是一两日了,您可曾听过我有故意刁难或是整治过谁的?我原还想,若是颜儿是个懂事儿的,当着您的面认了错,我这个做母亲的还能追究她的罪责不成?可既然今儿居然她是铁了心的不思悔改了——” 江氏说着一顿,神色之间就大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一咬牙道:“母亲,今儿个我也就把话先撂下,稍后若真的证明是我冤枉了她,那我亲自给她斟茶认错,如若不然——我们忠勇侯府也容不下这样大逆不道的女儿!” 言下之意就已经不只是要将展欢颜送回庄子上小住那么简单了,而是永远逐出府门,不再准她回来。 对于展欢颜,老夫人本也没有什么祖孙感情可言,只是看在齐国公裴家的面子上也不敢薄待了她就是。 既然江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 “颜儿,不是祖母不肯维护你,既然你母亲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老夫人叹一口气,“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不会偏袒谁。我给你一次机会,你若是能解释的出你差遣张妈妈去护国寺的缘由来,祖母自会替你做主!” 这话说的,听起来真是位公正无私的好祖母,可分明就是只因为江氏的几句话,她这就已经在心里认定了自己的罪名了。 老夫人的薄凉,展欢颜上一世就领教的深刻。 她从来不信,江氏母女算计她亲事的那些计谋能瞒得过老夫人的眼睛去,只是因为江氏的堂哥江大总管是北宫驰生母单太后身边的红人罢了。 心里虽然不屑,展欢颜的面上却已然落泪,不可置信的看向老夫人:“难道祖母也认定颜儿是叫了张妈妈去护国寺设法谋害母亲的吗?” 老夫人哑了声音,她本就有意偏袒江氏,这话倒是叫她不好回答。 “如果不是,那么你说,你叫这老刁奴带着那么大一笔银票去护国寺做什么?难道是无缘无故的添香油钱去吗?”江氏气势汹汹的从地面上爬起来,从李妈妈手里夺过那个荷包一下子拍在老夫人手边的炕桌上,眉毛高挑对展欢颜喝问道,“你说啊!” 展欢颜咬着嘴唇,泪盈于睫,那表情还是委屈的紧。 老夫人被江氏吵嚷的头脑发涨,耐性也渐渐的没了,就径自取了那荷包打开,取出里面的东西展开了脸色却是一下子黑成了锅底灰。 江氏却还在得意洋洋的等着赶展欢颜出门,并不曾注意老夫人的脸色。 李妈妈急了,暗中拿手指捅了她一下。 江氏狐疑的回头看去,却是被老夫人手里的两张半展开来的硬纸板拍的眼前一黑。 “你自己看,有谁会拿着这种东西去护国寺添香油的吗?”老夫人怒道。 李妈妈连忙把落在炕上的两张纸捡起来,却赫然是两张绘着小儿饰物的图纸。 小镯子、平安锁、还有项圈,上面每一处雕纹都描摹的十分清晰仔细,足见绘图者很是费了些心思的。 “这几日得空,我亲手绘了图纸,原是想叫张妈妈去百宝轩请人给母亲肚里的弟弟打造一套首饰图个吉利的,却不曾想会惹了母亲这样的误会,大约——是我多事了。”展欢颜这才缓慢的叹息一声,垂下眼睛。 “这——这——”江氏手里捏着那两张纸,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颜色变化的十分精彩。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温和儒雅的浅笑:“晚辈好像听说这里侯夫人要亲手煮茶,不知道可否有这个荣幸也讨一杯来喝?” 众人循声望去。 门口的珠帘被丫头从外面打开,一位轻袍缓带容色俊俏清雅的翩翩佳公子款步而来。 ☆、第十三章 又见梁王 水天之青的织锦长袍,袍角上绣着雅致清新的兰草,行走间放佛都能闻见芝兰的香气在空气里散开。 来人唇角带着淡雅温和的笑容,像是一块上好的美玉,温润剔透,怎么看都觉得赏心悦目。 展欢颜定定的望着他一步一步款款从容的朝着自己走过来,眼里心里逐渐都是一片潮湿。 那是她的表兄裴云英,他大舅舅的嫡长子。 前世的时候因为外公一家久居在任上,她见的并不多,后来嫁给了北宫驰之后,在北宫驰有意无意的怂恿暗示之下便开始经常的走动,那个时候的裴云英对她就十分的亲厚,有一年冬天她去临阳省亲,不巧赶上了雨雪天气而受了风寒高烧不退,裴云英冒雪连夜去附近的山里请一位隐居在那里的名医给她看病。 后来也是过了很久以后她才知道,那位大夫的脾气古怪原是不肯出山看她的,当时为了求他,裴云英在他门前站了半宿,以至于手脚严重冻伤,每年冬日里都复发的厉害。 外公和大舅舅一家是真心疼着她宠着她的,乃至于一向耿直的外公最后终是不忍她的苦苦哀求答应助北宫驰一臂之力,借兵给他围困京城。 可是她有眼无珠信错了人,最后竟是害了整个齐国公府被人利用,阖府上下两百一十三口全部在她身死之后被屠,用裴氏满门的鲜血祭洒在了北宫驰登上大夏国帝位的那条路。 从来没有想过,她居然还有机会再见到裴云英,再见到自己的亲人。 展欢颜的眼眶发热,却还是勉强自己露出一个笑容。 “晚辈裴云英见过展老夫人,贸然来访,唐突的很,还请老夫人不要见怪!”裴云英与她相视一笑,却未多言,而是径自走过去对着座上老夫人拱手施了一礼。 老夫人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脸上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道:“英儿啊,许多年不见了,我老婆子都险些要认不出你来了。” “老夫人的风采不减当年。”裴云英寒暄说道,语气十分的平和礼貌,但老夫人何尝听不出来礼貌之外的疏离之意。 老夫人心里咯噔一下,如何不明白其中原因? 她在忠勇侯府虽然是高高在上的老夫人,可是和真正一品功勋世家的齐国公府比起来,那就什么都不是了。 “大丫头——”老夫人立刻就是语气一缓对展欢颜道,想要借认亲的机会来打圆场把这事儿糊弄过去。 不曾想裴云英却没叫她把话说完已经扭头对门口的方向道,“二殿下,您不进来吗?” 二殿下?北宫驰吗? 怎么他也来了?还是和裴云英一起? 展欢颜的心口一缩,思及前世种种,心里突然翻江倒海,被压抑着难受的厉害。 这边她刚一晃神,众人循声望去,门口的帘子就已经再次被人挑开,一身墨绿锦袍,玉冠束发,丰神俊朗的北宫驰也跟着举步跨进门来。 剑眉凤目,鼻梁高挺,唇线的弧度轻薄有型,明明是一张刀雕般冷峻的脸庞,偏偏这人的唇角常年会噙一抹笑,总给人一种十分好脾气,平和安静的感觉。 想来前一世自己就是被他这副仪容完完全全的骗了,竟是从不曾看清他这抹笑容背后的阴狠算计、狼子野心。 展欢颜的目光从他脸上飞快的一掠而过,然后就事不关己的垂下眼睛,不叫任何人看到她眼底的鄙薄和恨意,只是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用力的掐着掌心。 梁王突然到访,所有人都是始料未及。 周妈妈连忙扶了老夫人下炕,带着众人给他行礼,“见过梁王殿下!” “老夫人快请起。”北宫驰抬手拦下了老夫人的动作,淡淡的露出一个笑容,“本王原是要去找元英兄对弈的,不巧赶上他过府拜访,于是不请自来,叨扰了府上,还请老夫人不要见怪。” “殿下到访,蓬荜生辉,是我府上怠慢了殿下才是。”老夫人说道,语气却是极为谦卑的。 在北宫驰面前,整个忠勇侯府就都只有巴结的份儿,她这种态度语气是再合适不过的。 老夫人命人搬了椅子上了茶,一番的忙活,待到北宫驰和裴云英都落了座,目光一瞥这才发现展欢颜还保持着原来的姿态跪在地上。 老夫人刚要开口叫起,裴云英已经再度开口道,“方才走在院子里就听说表妹犯错,惹了老夫人不愉,晚辈一时情急就未等通传直接走了过来,冒犯之处还请老夫人海涵。” “自家人,不过是误会一场,英儿你这孩子倒是见外了。”老夫人说道,又转向展欢颜,“颜儿,你表哥来了,也不见过吗?” “母亲受了委屈,她不首肯,孙女不敢起身。”展欢颜道,垂眸盯着地面的方砖谁都不看。 老夫人是不想家丑外扬,到了这个时候反而想要息事宁人了,门都没有。 可是她不会针对老夫人,言辞之间只是不肯放过江氏罢了。 江氏一愣,扶在椅背上的手指不觉的用力抓紧,讪讪的说道,“今日家里来了客人,事情还是容后再说吧!” 展欢颜跪在那里,不动也不起身。 裴云英的眼睛里含了一抹笑,就径自开口说道:“刚我在门外听着,事情不是已经分辨清楚了吗?” 老夫人闻言,胸口顿时就被一口气顶住,难受的紧。 只是裴云英的话在理,叫她想要护短都不好当众开口。 “张妈妈,你是当事人,你来说吧,大小姐叫你出府到底是做什么去的?”深吸一口气,老夫人只能开口问道。 江氏心里恼的要死,张了张嘴又无话可说。 恨只恨她怎么就没提前叫人打开了那荷包看看,否则又何至于在展欢颜手里栽这么大一跟头? 而同时她心里更是暗恨传递消息给她的巧玉。 “回老夫人的话,大小姐是叫奴婢去百宝轩的。”张妈妈有了底气,端端正正的回。 心里也是暗暗惊讶—— 大小姐竟然连她都摆了一道,这一场戏演的可是逼真的紧,算是把夫人给逼上了绝路了。 “那你鬼鬼祟祟的做什么?若不是你鬼鬼祟祟的,门房的婆子们又怎会误会了还报给夫人知道?”李妈妈立刻反驳。 “李妈妈你这话说的可是冤枉死我了,小姐只是想给夫人一个惊喜,故而就让我小心着,在东西拿回来之前不要叫人知道。”张妈妈委屈说道。 横竖是已经成了仇了,她也就犯不着在江氏跟前再讨好。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辩,老夫人的一张脸顿时就黑成了锅底灰,一拍桌子道,“都吵什么吵?还有点规矩没有?” 张妈妈和李妈妈两个立刻噤声,伏地不再言语。 到了这个份上,展欢颜不依不饶的,又是当着北宫驰和裴云英的面,老夫人也是骑虎难下,索性就一咬牙,看向了江氏道:“你身为一家主母,怎么就这样的耳根子软?也不知道是听了谁的闲话就横冲直撞的,还辜负了大丫头的一番心意,简直可恶!” 老夫人是真的有怒气的。 就算是张妈妈行动鬼祟引了门房婆子的注意,可若不是有确切的消息,江氏怎么会一口咬定那荷包里的是银票?还信誓旦旦的给她自己挖了那么大的一个坑来? 这个蠢货! 八成是被算计了! 而更可恨的是现在还要连累上自己都被外人一起看笑话。 “母亲,儿媳糊涂,是儿媳一时疏忽了。”江氏捏了帕子抹泪,只能跪下,心里愤恨也不得不转向展欢颜道,“颜儿,我也是关心则乱,才会一时偏听偏信,你——” “母亲是为了肚子里的弟弟着想,女儿明白,不会放在心上的。”展欢颜打断她的话,就是直挺挺的跪在地上纹丝不动。 江氏被她噎了一下,也是尴尬着不知如何是好。 北宫驰事不关己的垂眸摩挲着青花瓷的茶碗若有所思,裴云英则是端着一张尔雅的笑脸平和安静的看着老夫人—— 他进门时就有言在先,老夫人也不好装没听见,权衡之下终究只能妥协对江氏道:“老大家的你自己有言在先,既然颜儿是受了你的冤屈,你就给她斟茶赔个不是吧!” “母亲!”江氏尖锐的叫嚷出声,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 “老夫人,夫人再怎么说都是大小姐的嫡母,这——不合规矩!”李妈妈磕了个头,恳求道。 这若是叫夫人给大小姐斟茶认错了,那以后夫人在府里还有什么威严可讲? 可江氏虽是嫡母,却也是继母,而且出身又远比不得前一位夫人裴氏。 她这一杯茶,严格说来,虽然于礼法上不太合适,但若真是细究起来,展欢颜也不是没资格喝的。 江氏七窍生烟,一张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死咬着牙不松口。 “颜儿是晚辈,怎敢受母亲敬的茶?”展欢颜垂下眼睛,淡淡说道。 的确是这个道理,老夫人远也不过碍着有外人在场那么一说,等的就是她这句话。 老夫人松一口气,刚要顺坡下,却听裴云英不徐不缓的说道:“长幼有序的确是这个道理,颜儿知书守礼做的很对。只不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是非对错却是不能不论的。既然颜儿受不得侯夫人的茶,但你受了委屈也没有就这样算了的道理,侯夫人的这杯茶,就暂且由我这个做哥哥的替你受下。回头有机会,我再亲手煮了茶汤还给你,如何?” 裴云英时年不过刚刚十九,但是自小就跟随齐国公在军中历练,小小年纪已经官拜从三品的随军副将。 江氏虽然顶着个三品淑人的头衔,但命妇的册封却远不能和朝廷官员同日而语。 展欢颜这死丫头,还有那个该死的裴家,这是要仗势欺人,将她踩到泥土里去吗? 江氏死掐着手里的帕子,恨的眼眶通红。 老夫人只想早点解决了这件事好息事宁人,就冷着脸催促道,“素雨,斟茶给夫人!” 素雨应声,转身去取了茶汤过来。 李妈妈满眼圈跑泪的把江氏搀扶起来,江氏脚下虚浮一步一步走到裴云英面前,终究是无计可施的双手捧了茶碗递过去。 裴云英刚要抬手去接,江氏却是身子一晃,摔了茶碗倒在了李妈妈怀里。 早不晕,晚不晕,偏偏是在这个时候晕倒? 江氏的这个演技,老夫人都不会信! “哎呀,夫人?夫人您这是怎么了?快请大夫!请大夫啊!”李妈妈惊呼着大声叫嚷。 正在说话间,正好外面展欢雪和展欢欣两个相携走进来。 “母亲,母亲您这是怎么了?”一见江氏晕倒,展欢雪立刻就花容失色的扑了过去。 屋子里乱成一团。 展欢欣迟了一步,呆愣愣的站在门口,指着江氏的裙子颤声道:“血!母亲!血!” 众人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赫然发现江氏的裙子后面,之前坐过的地方隐约透出星星点点殷红的血迹来。 展欢颜心里冷笑—— 真正的重头戏终于来了,不过崔姨娘的这一剂药是下的真够狠的了。 ☆、第十四章 小产迹象 “老夫人,夫人别是动了胎气了,这可如何是好啊!”李妈妈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急的团团转。 老夫人也吓了一跳,连忙吩咐人去请大夫。 几个人合力把江氏扶到炕上,江氏原也不过是想要装晕把认错的事糊弄过去,这会儿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于是也就嘤咛一声缓缓的睁开了眼。 “母亲!母亲你怎么样了?”展欢雪扑过去,抓着江氏的手开始掉眼泪。 江氏脸色略显苍白的用一手捧着肚子,眼眶通红的看着老夫人道:“母亲——” 老夫人的脸色阴沉,却是一声不吭。 她的确是看重江氏肚子里的孩子,可这一次的事却是江氏自己无中生有折腾出来的。 江氏万没有想到会为此而动了胎气,自己也是又恼又怕—— 万一肚子里的孩子会有个什么闪失,那她才是真的得不偿失。 不多时素雨就把古大夫给请了来。 老夫人给北宫驰和裴云英客套了两句,就带着众人移步过去旁边的花厅奉茶。 “雪丫头你就留在这里陪着你母亲吧,一会儿古大夫诊完了脉,去花厅回我的话儿。”老夫人道,看了展欢颜和展欢欣一眼,“你们两个跟着我一起过去,就不要在这里吵着你们母亲了。” “是,祖母!”两人应声,规规矩矩的跟着老夫人往外走。 展欢雪隐隐的有些急了,一咬牙追上去一步,扭捏的扯着衣角道:“祖母,我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反而会扰了母亲,我还是陪着您去吧!” 说话间一直低垂着脑袋,倒真像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暗地里却是拿眼角的余光不时的瞟着北宫驰。 展欢颜斜睨她一眼,不过莞尔。 老夫人不悦的皱了下眉头。 展欢雪是江氏亲生,老夫人的原意也是叫人看看她展家女儿温顺守礼的一面。 可是展欢雪却没能领会她的苦心。 老夫人的脸色不好看,展欢雪一门心思的要跟着一起走,根本就没注意她的脸色。 江氏在旁边看着干着急,就打圆场道:“母亲,雪儿她一个未嫁的姑娘家,在我这里总是不妥的,还是让她先避嫌的好。” 梁王北宫驰会突然到访,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先帝一共也就只有两个儿子,虽然继承皇位的是北宫烈,但北宫驰才是当朝单太后的亲儿子。 那也是贵不可言的亲王。 虽然明知道单太后母子的心思,可是这一次她和展欢颜之间的仇算是结下了,有这样的机会,她自是不会叫展欢颜独领风骚的。 展欢雪心里雀跃,面上却故意不显,一直做一副小女儿的姿态低垂了脑袋。 老夫人终是没再多说什么,先一步走了出去。 一众人移步到了隔壁的花厅,婢女重新奉了茶汤上来,展欢颜就面有忧色的对老夫人说道:“祖母,母亲那里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古大夫的医术虽然是信得过的,可是在安胎保胎方面他到底也不是最精通的,是不是再另外请个有经验的带下医来瞧瞧?” 展欢欣闻言,不觉稍稍用力捏紧了手里的帕子—— 另外再请一个大夫来瞧,怕是要坏事的! 老夫人想想也觉得有道理,就对周妈妈点了下头,“时下哪个驿馆的大夫最精此道?” “祖母,我记得外公府上的刘大夫就是之前从宫里告老出来的御医,不若——”展欢颜提议道。 展欢雪的眉毛一挑,哪肯让她抢风头?立刻就开口说道:“既然是年纪大了的大夫,难免头晕眼花断错了症,还不如直接请个太医过来更放心些!” 说着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抬眸看向北宫驰,粉面含春的脆声道:“难得殿下过府一次,臣女斗胆,可不可以求殿下一份恩典?” 宫里的太医虽然私底下也时而会给关系处的好的同僚府上诊断病症,但是若想要随传随到却不容易。 展欢雪这话未免唐突了些,而且下的又是裴云英的面子。 老夫人不悦道:“雪丫头,不得放肆!” 裴云英淡淡的笑了下:“我府上的大夫的确是年岁大了,为免耽误了夫人的病症,还是不逞强了。” “二殿下——”展欢雪心里得意,面上仍是带了几分娇羞,满怀希望的看向北宫驰。 北宫驰的面色不变,视线却是先往展欢颜那里扫了一眼—— 那女子安然静坐,姿态从容而规矩,是典型的大家闺秀模样,微垂了眼眸叫人看不到她眼底的神色,长长的睫毛打下来,偶尔轻轻一颤,如一片调皮的蝶翼扑闪,让她原本沉静秀丽的脸孔平添了几分灵动的气息。 她分明就是故意的,似乎是料定了只要她开口展欢雪就一定会和她争抢,所以才有意的设了套来引诱。 而裴云英显然也是看透了其中猫腻,刻意的在配合,所以他也是不能拆台的。 “举手之劳而已。”北宫驰弯了下嘴角,侧目对身边随从吩咐了一声,“你带着本王的令牌进宫,请张太医往忠勇侯府上走一趟吧!” “是,殿下!”那侍卫应声去了。 老夫人客套着道了谢。 展欢雪心中得意,就示威一样挺直了脊背端端正正的坐好。 古大夫在里面给江氏诊治了足有半个时辰才背着药箱出来。 “怎么样了?”老夫人问道。 “老夫人,夫人的胎象不稳,有滑胎的迹象,这情况可是大大的不妙啊!”古大夫回道。 “怎么会这样?前两天不是还好好的吗?”老夫人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展培眼见着都年近不惑了,膝下却一直没有儿子承袭家业,这几乎已经成了老夫人的心病了。 “古大夫——”展欢欣心里着急,刚要开口说什么,不想骤然一抬头就正好撞上展欢颜笑容平和的一张脸。 没来由的,展欢欣的心头突然一跳,声音竟是生生的卡在了喉咙里。 就这么一来一去的功夫,古大夫已经继续开口道:“回禀老夫人,夫人的胎还没过三个月,这是急怒攻心牵引了气血不稳所致,而且再加上夫人这段时间休息的不好,自己的身子也要虚弱一些,所以就格外严重,都已经见了红了,这可是大凶之兆啊!” 老夫人是过来人,孕妇见红有多严重她心里最清楚。 “你是说江氏的这一胎——”老夫人抓着周妈妈的手不觉的更加用力几分。 “小的尽力,只是——唉!”古大夫说着就是重重的一声叹息,叹的老夫人五脏六腑都纠结在了一处。 “胡说八道什么?今天一早母亲还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会这样了?”展欢雪大声说道,说着就冲出门去了隔壁的暖阁探望江氏。 老夫人迟疑了一下,也赶紧跟上。 展欢欣趁乱这才找到机会对青玉吩咐了两句话,青玉用心的点点头,故意落在最后,出门之后就偷偷的溜了。 裴云英看在眼里,皱眉递给展欢颜一个询问的眼神。 展欢颜一笑,对他轻轻的摇了摇头。 裴云英和她已经有足足五年没见了,上一次见面的印象里这个表妹还是个粉嘟嘟、脸颊带点婴儿肥的小女孩儿,笑起来很甜美也很软糯,不曾想一别五年,今日一见却给人一种恍然隔世的错觉。 一行人先后进门的时候江氏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正躺在炕上不住的掉眼泪。 “母亲!”展欢雪的眼圈红红的,过去半跪在炕沿上握住她的手。 “母亲,是儿媳无能!”见到老夫人,江氏的眼泪一下子就掉的更为欢畅,说着就要起身给老夫人行礼。 “快躺着别动,这个时候还管这些个虚礼做什么?”老夫人连忙将她挡了回去,面有愁容道,“大夫说了,你这个时候最需要静养,你就什么事也别多想了,好生的养着吧,别再莽撞了!” 言下之意,还是对江氏今天大闹一场的事情耿耿于怀。 江氏心里本来就委屈的紧,这会儿又如何能忍? “母亲,不是儿媳小心眼,儿媳只是气不过!”江氏说道,使劲睁着眼想要把眼泪逼回去,心里就越是憋屈。 展欢颜这死丫头,分明就是故意设了个圈套给她,叫她胡乱的发了一通脾气惹了老夫人的眼嫌,最后还动了胎气,这份用心是当真的狠毒。 “若不是大姐姐的八字冲撞了母亲,母亲她怎么会这样?”展欢雪突然扭头朝展欢颜看过来,眼神怨毒,紧跟着就爬下炕跪在老夫人脚边去扯老夫人的衣摆:“祖母,为了母亲和母亲肚子里的弟弟,还是请您做主,把她送回庄子上去吧!” 说话间,就好像只有她才是展家大小姐,可以随意的发落展欢颜一般。 老夫人心头一跳,下一刻裴云英脸上一直维持得体的笑容就在一瞬间消失无踪。 “原来还有这么一说吗?”裴云英冷声说道,说着一顿,再转向展欢颜的时候语气就多了几分嘲讽,“想来当是表妹的命格尊贵,一些个凡夫俗子受不得这样的贵气也在情理之中。老夫人,你府上的子嗣要紧,既然今天我来了,也就不必麻烦府上的车马送颜儿去庄子上了。颜儿,你马上回去打点一下,正好祖父和父亲母亲他们也正惦念着你呢!” 他惯常都的文雅而平和的,此刻骤然冷了脸造成的反差就更是叫人心惊。 若是这样叫裴云英把展欢颜带走了,那么展家和齐国公府就算是正式结了仇了。 “这里哪儿轮得到你来胡说八道?还不给我跪下!”老夫人的胸口堵了一口气,对展欢雪厉声喝道。 展欢雪下意识的跪了下去,被她的疾言厉色吓了一跳,嗫嚅道:“我不过是实话实说!” “妹妹也是关心则乱,祖母就不要跟她置气了!”展欢颜不甚在意的上前去亲自扶展欢雪起身,“而且古大夫也说了,母亲这是急怒攻心所致,和我有什么关系?” 说着就转向江氏道:“母亲您说是吗?” 江氏是自己给自己添堵,完全怨不得别人。 “母亲,雪儿也是关心我——”江氏说道。 展欢雪莫名遭了呵斥,心里恨的紧,可是老夫人不叫起她也不敢贸然起身。 场面正在僵持着,外面就有丫头通传说是太医到了。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老夫人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叫了展欢雪起身,转身迎了太医进来。 把江氏最近的大致情形都与张太医说了,张太医就取了脉枕给江氏诊治,看完之后也满面凝重之色看的众人心神不宁。 “夫人最近经常惊梦失眠是吗?”张太医问道。 “是啊,有些日子里,天天夜里头睡不好,换了各种的定惊茶,安神香就没有断过。”李妈妈道,还要再添油加醋的说点什么的时候张太医已经径自开口打断她的话道:“夫人屋子里点香的香炉可否借老朽瞧瞧?” 众人一愣,各自都嗅到了一种微妙的气息在里头。 老夫人使了个眼色,李妈妈连忙转身去了。 不多时就捧了个青桐小鼎进来。 张太医取了鼎中粉末仔细的分辨了好一会儿,就在大家耐性即将告罄的时候,他才重新转身对老夫人做了一揖道:“老夫人,侯夫人用的这个香饵有些问题!” ☆、第十五章 买凶栽赃 “你——你说什么?”老夫人勃然变色。 江氏也是不可置信的猛地撑着身子坐起来。 “这香饵?怎么会?”李妈妈一个机灵,过去就要查看那个香炉。 “还不去把香饵取来?”老夫人沉声命令。 李妈妈慌忙应着,回了江氏的院子,不多时就捧了一个精致的楠木盒子走进来。 “麻烦张太医再给看看,这香饵可是真有问题。”老夫人道,语气虽然竭力的保持平静,却有压抑不住的火气不住的上涌。 “举手之劳罢了,老夫人客气了!”张太医拱手,取了香饵查看。 其他人都目不转睛的看着。 “老夫行医多年,自认不会看走了眼,老夫人若是还有怀疑,可以再找别的大夫确认一二。”张太医对高门大户里的家私都很清楚的,只是实话实说:“这香料里面不仅混了迷香进去,而且还有分量很大的降香和麝香在里头。那迷香粉用久了会让人心神不宁,夜里用了则会惊梦,而两外两样么——” 张太医的话点到为止。 老夫人在深宅大院里呆了几十年,自然知道降香和麝香的功效为何,一张脸瞬时就黑成了锅底灰,手里佛珠的串子被攥的咯咯直响。 “老夫从夫人的脉象上看,她用这些东西的时日应该是在半月之内,好在是时间不是太长,才勉强保住了腹中胎儿。不过即便是这样,这段时间也是伤了身子的,日后定要万分仔细的调养着,再经不起丝毫的闪失了。这些香料也是万万不能再碰了。”张太医叮嘱道,走到旁边的桌旁去开了养胎的方子。 “辛苦太医了。”老夫人勉强定了定神,对周妈妈使了个眼色。 周妈妈会意,亲自送张太医出去。 不言而喻,是要厚礼安抚一番了。 屋子里的气氛一度压抑,老夫人黑着脸不说话,江氏则是头脑里一团一团的烟火在不断的炸开,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老夫人,您看这——”李妈妈偷瞄了眼老夫人的脸色,试探着开口。 老夫人猛地回过神来,抬手一指那个香炉,怒声道,“还不把这肮脏的玩意儿给我拿出去?” “是,老夫人!”素雨连忙过去捧了那香炉给收拾了。 江氏这时候也才回过神来,眼神一厉,直直的看向李妈妈。 李妈妈腿一软,仓皇跪下,道:“夫人,这炉子里的香饵都是您一直用的,以前就没见出过这样的闪失啊,奴婢——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去,把保管香饵的丫头给我叫来!”老夫人当机立断。 李妈妈应声去了,不一会儿就把江氏身边的大丫头翠玉带了来。 翠玉一进门就扑倒在地,瑟瑟发抖。 “夫人的房里的香料和胭脂水粉这些都是你在负责保管的?”老夫人冷声问道。 “是!”翠玉颤声回道,头也不敢抬。 “现在在这盒子香饵里头发现了不干净的东西,你要怎么解释?”老夫人冷冷地看着,脸上阴的几乎能滴出水来。 这边发生的事情翠玉大致心里已经有数,想着这回是惹上无妄之灾了,委屈的眼泪立刻就流了下来,哭诉道,“老夫人明鉴,奴婢服侍夫人有七年了,一直都是尽职尽责,这香饵是夫人用惯了的,一直都是让管家从百蝶轩买来再送过去的,奴婢只是负责保管,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如果这香饵里加了东西,翠玉不过一个不通医理的小丫头,发现不了也是正常。 难道就要做无头公案来了结了吗? 可那人说是害的江氏,同时也是害的她嫡亲的孙儿! 老夫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咽下这口气的。 江氏心里更是愤恨,坐在炕上,目光冷厉的瞪了翠玉一眼,然后对老夫人道,“母亲,翠玉是儿媳身边的人,对她,儿媳还是信得过的,这东西应该不是在她手上出的岔子。” “祖母!这是陷害!”展欢雪并不知道所谓降香和麝香一类东西的功效,迷迷蒙蒙的听到这会儿才总算是窥见端倪,声音尖锐的嚷出来,两步奔到老夫人面前,恨声道,“祖母,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有人竟然居心叵测想要害了母亲肚子里的弟弟,其用心何其狠毒,这一次如果不严惩,后面指不定就更会有恃无恐。祖母,她能害母亲第一次,就一定还能做第二次,您一定要为母亲做主啊!” 说着就若有所指,狠狠的瞪了展欢颜一眼。 展欢颜心里冷冷一笑,直接忽略掉她这别有居心的一眼,也附和着对老夫人道,“是啊祖母,这背后之人真是阴狠,其心可诛,一定不能姑息,您可要替母亲讨回一个公道。” 她的面色平平,峨眉微蹙,神色极为不忍。 其实出事以后江氏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她,这会儿听了她这番话,心里却是迟疑了。 就连北宫驰心里也跟着打了个突儿—— 这位大小姐,有点意思。 不管这事儿到底是不是她做的,只就她此时处变不惊的勇气就叫人刮目相看。 不知不觉的,他的唇角跟着牵起一丝笑容。 老夫人想了想,对身边另一个丫头素云吩咐道:“你去把康管家还有这个月负责采买的管事叫来。” 素云应声去了。 展欢颜喝了口茶,百无聊赖就对翠玉问道,“翠玉,母亲用的香饵是最近新换的吗?我刚才看那盒子里好像还是满的。” 就算明知道是崔姨娘动的手脚,如果她不是收买了翠玉,那么就只能趁着江氏更换香饵的时候动手脚了,可是怎么偏偏那么巧,赶在自己回府的这个节骨眼上江氏的香饵就用完了? 展欢颜可不觉得这会是个巧合。 “是,大约是十多天之前刚买回来的。”翠玉回道。 展欢颜像是随口一问,就没了后话。 老夫人敏锐的察觉了什么,眉心不觉的一跳,道:“之前的用完了?” “不——不是!”翠玉一惊,如实回道,“那天夜里,不知道哪里来的一只野猫跳到了夫人的卧房,把夫人妆台上的好些东西都撞翻了,之前的香饵是月前才刚刚添置的,可是弄脏了,不得已,奴婢只能回了夫人,重新叫人去采买回来补上的。” 这么巧?老夫人心里也打了个突儿,抬眸递给江氏一个询问的眼神。 江氏皱眉想了想,点头道:“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因为不是什么大事,她便没放在心上,这会儿一提才记起。 难道从那个时候起,有人就已经在暗地里算计她了吗? 这样想着,江氏就觉得气血逆涌,用力的掐着手心。 老夫人的脸色也沉的越发难看,不多时记管家和一个负责日常采买的康管事一起被带了进来。 “夫人屋子里用的这盒饵料,是你去买的?”老夫人把那盛放饵料的盒子往前一推,问道。 “是!”康管事瞄了眼,回道。 “从香饵买回来,到送去夫人那里,中间可有过了别的什么人的手?” “这——”康管事出了一头的汗也不敢去擦,仔细的回忆了一会儿道,“回老夫人的话,这香饵金贵,又是夫人房里用的,小的岂敢马虎随便交给别人,不过这一次因为这香饵是夫人临时要的,小的去百蝶轩的时候掌柜的说是没货,第二天才叫伙计送来的。” 这样一来,就有足够的时间可以作怪了。 可如果崔姨娘是打好了主意要在这香饵上做文章,怎么会不提前准备好?而非得要再叫百蝶轩的人走一趟,来惹人怀疑呢? 事情似乎并不简单啊! 展欢颜手里捧着茶碗,若有所思的细细品。 老夫人一听可能是百蝶轩的人动的手脚,立刻就让管家带人去百蝶轩把掌柜的还有那日给江氏送香饵的活计一并找了来。 “现在你百蝶轩出了害人的东西,险些害了我家夫人和小少爷的性命,今天齐掌柜你如果不能给一个说法出来,咱们就告到官府去,到时候吃了官司,你的百蝶轩就只能关门大吉了。”周妈妈二话不说就先给两人来了个下马威。 “老夫人,侯夫人,这——这跟咱们没有关系啊!”齐掌柜慌忙摆手,“忠勇侯府是咱们店里的老主顾了,彼此之间总有几分仁义的,而且咱们百蝶轩是做生意的,怎么会黑着心肝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这对咱们也没有好处啊!” “我不听你的废话,反正是你们店里出了害人的东西,今天你必须得要给一个说法。”周妈妈可不吃这一套,面容冷肃。 那齐掌柜低着头,像是在权衡。 老夫人不耐烦的使了个眼色,管家就当机立断的上前一步,拽着齐掌柜就要往外拽,“走!去见官!你们百蝶轩出了谋害认命的东西,咱们就去衙门讨要一个说法出来。” 这样闹出去,整个百蝶轩的名声就彻底的毁了。 齐掌柜一急,一把甩开管家的手,咬牙道,“老夫人,侯夫人,这真的不关小店的事。侯夫人您常用着咱们店里的东西也是知道的,您用的那种香饵十分名贵,存货一直不多,当日贵府管事去的时候,最后一盒刚好是被别人买走了,可是第二天又给退了回来,小的也是好心,紧赶着就让人给您送了来。若是因为这样就叫小店吃了官司,我这——这——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齐掌柜说着就想要哭天抢地的闹腾。 裴云英闻言,脸色不觉的微微一沉—— 这会儿总算明白过来这些人要搞什么名堂了,合着—— 是要来一个人证物证俱全,好叫展欢颜全无翻身的机会了。 老夫人和江氏对望一眼,刚要发话,裴云英已经沉吟一声,淡淡的开口道:“哦?却不知道之前买走那盒子香饵的是什么人?” “这——”齐掌柜一时语塞,为难的捏着袖口。 “说!”老夫人一怒,猛地一拍桌子。 齐掌柜吓了一跳,面色讪讪的看向老夫人道,“这事儿说来也是凑巧,那人——就是贵府的大小姐!” “什么?”展欢雪闻言尖锐的叫嚷出来,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 老夫人还不及反应,裴云英已经轻笑一声:“那好!正巧大小姐这会儿也在里,齐掌柜你给指一指,到底是哪位大小姐去你那里买了香饵了。” 齐掌柜一愣—— 他原以为只要供出是展家的大小姐来,剩下的就都是展家的家务事了,却是怎么也不曾想到裴云英会横插一杠子,叫他当场认人。 这一下,该是如何收场? ☆、第十六章 瞎了狗眼 在这深宅大院里屹立多年不倒,老夫人识人的眼力早就磨成了精,自然看透了裴云英的言下之意。 这裴云英,明显就是刻意偏袒展欢颜。 “祖母!”展欢雪一急,跺着脚上前一步。 “你住嘴!”老夫人一个冷眼横过去,沉声喝道。 展欢雪也是头次见到老夫人这样疾言厉色的表情,吓了一跳,脸色一白,下意识的住了口,手里的帕子用力的绞着。 裴云英的唇角带着一点优雅的笑容,淡淡说道,“齐掌柜难道还有什么难言之隐吗?如果当日不是齐掌柜你亲自接待的大小姐,那你说出来,是你店里的哪一位伙计招待的,我也可以叫人去请的。” 齐掌柜骑虎难下,这个时候再想收手已经来不及,硬着头皮扫了眼在场的三位小姐。 三个人的年纪没差两岁,要从年龄上区分都不容易。 展欢颜和展欢欣都微微低垂了眼眸,脸上的神色看不太真切,但看上去都很平静,看不出任何心虚和紧张的迹象。 按理说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当众被人指证了谋害嫡母,怎么都不该这样端得住的。 而唯有展欢雪,用力的搅着手里帕子,眼神游移不定。 齐掌柜心里飞快的计较着,容不得多想就一咬牙指向展欢雪道:“是她!” 一屋子的人齐刷刷的朝展欢雪看去。 展欢雪气的满脸通红,手指颤抖指着他怒骂道,“你是哪里来的大胆贱民,瞎了你的狗眼吗?” 她这一怒,看在外人眼里就是恼羞成怒了。 齐掌柜心里更加笃定,脸上神色讪讪的道,“大小姐,小的只是实话实说,您——您怎么随便就骂人呢?” “你——”展欢雪气结,满脸通红。 展欢颜见状就轻轻地的笑了,对那齐掌柜问道:“齐掌柜你可有仔细的辨认清楚?之前去你店里买香饵的真是我家的这位小姐吗?” “自然是的,小的和大小姐无冤无仇,犯不着撒这样的慌。”齐掌柜肯定道。 话说完了才发现这一屋子人看着他的神色各异,并没有预期之中的震怒之意,反而嘲讽居多。 展欢雪气极,扑到江氏身边跪着去扯她的袖子,委屈道,“母亲,这个贱民简直吃了雄心豹子胆,竟然随便攀咬,他冤枉我,你要替我做主啊!” 说着就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骤然扭头指着展欢颜道,“是她!母亲,一定是她!是她买通了这个贱民来陷害女儿的!” 江氏作为继母,展欢颜也要唤她一声母亲的,齐掌柜倒是没多想。 展欢颜并不在意展欢雪的指证,只是看着齐掌柜的眼神似笑非笑。 齐掌柜的心里咯噔一下,一时却又反应不过来,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祖母,这件事很蹊跷啊!”随后展欢颜就从容的移开视线,面色忧虑的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的脸色沉如锅底灰,她当然也知道这事情很有些不对劲。 展欢雪是江氏亲生,怎么都不可能是展欢雪会对江氏做什么的。 明显—— 这齐掌柜是病急乱投医了。 “管家,把这人送官究办!”老夫人几乎是一下子暴怒起来,语气严厉而冷酷,“百蝶轩里送出来害人的东西不说,竟然还妄图胡乱攀咬我们展家的小姐,简直不知死活!” 管家招呼了几个家丁进来,二话不说就架着齐掌柜往外走。 “老夫人,这——这是做什么?”齐掌柜慌了,眼见着要被两个家丁拖出去,他不由的高声道:“老夫人,我有证据,真的是贵府的大小姐去我那里买的香饵。” 老夫人虽然也想揪出母后设局的人,但是错就错在当着裴云英和北宫驰的面,今天的这件事已经彻头彻尾的变成了一场闹剧。 “拖下去!”老夫人不耐烦的厉声道。 齐掌柜的试图挣扎,却奈何不得两个家丁的钳制。 因为事情牵扯上了展欢雪,江氏再不能坐视不理,慌忙从暖炕上趴下来,跪在了老夫人的脚边道,“老夫人,今天这事儿明显是有人设计陷害媳妇和雪儿,意图栽赃嫁祸,万一那掌柜的手里真握着什么证据,真要闹到公堂上,就不好收场了。” 到底是家丑不可外扬! 老夫人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忙是一抬手道:“周妈妈,把人叫回来。” “哎!”周妈妈应声就跑出去,又命人把齐掌柜带了回来。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那香饵是提前卖给了我忠勇侯府了?”老夫人冷着脸问道。 眼见着是要吃官司,齐掌柜还哪敢隐瞒,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递过去道:“这张银票是当时大小姐买香饵的时候留下的,是广运钱庄的通票,老夫人若是不相信小的,大可以叫人去找钱庄的伙计确认,看看存银子的是不是大小姐。” 展欢雪一听,马上就对老夫人道:“祖母,马上叫人去查问那钱庄伙计,我从来就没去过这家钱庄,这银票可是铁证如山,根本就和我没有关系。”说着她又扭头指向展欢颜,恶狠狠道,“一定是她,祖母一定是她想要加害母亲肚子里的弟弟,所以才买通了这个贱民陷害孙女的,您要为孙女做主啊!” “二妹妹慎言,就算你要给自己撇清关系,也不要胡乱攀咬,这件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展欢颜皱眉,却是越过展欢雪走过去把还跪在地上的江氏搀扶起来,一边道,“母亲肚子里的是你的弟弟,同样也是我的弟弟。母亲,地上凉,您现在身子金贵,万万要当心。” “你少在这里假惺惺的装好人。”展欢雪却是不依,膝行爬到老夫人面前哭诉道:“祖母明鉴,这段时间孙女一直闭门养病,根本就没出过门,更不可能去过百蝶轩和广运钱庄,是展欢颜,一定是她要陷害我的!” 老夫人皱着眉头不说话,目光在两个孙女之间来回皴巡,最后定格在展欢颜身上道:“颜儿你怎么说?” 展欢颜正扶在江氏手臂上的手一顿,眼神微冷回头斜睨了展欢雪一眼,冷冷说道:“祖母要问,我的回答自然是和二妹妹一样的,二妹妹养病不曾出过府门,祖母也大可以叫人去门房问问,这半月之内,我可曾出过门?而且齐掌柜不是已经指明去他殿里买香饵的人是二妹妹了吗?别说我没出过门,就算真的出去过,这件事也和我扯不上关系。” “你——”展欢雪气的满脸通红,但是论口才她实在不是展欢颜的对手,不得已只能再次抹着眼泪对老夫人哭诉道:“祖母,这个贱民分明就是胡乱攀咬,我根本就从来都没去过百蝶轩,也没见过他。” 齐掌柜在旁边听着他们争执半天,腿都软了,这会儿也总算明白过来,他一时不察指认错了人,整个后背都被汗水湿透了。 老夫人抿着嘴唇想了想,对素云道:“去叫门房的姜婆子回话。” “是,老夫人!”素云领命去了。 展欢颜面色恭顺的抬头看一眼自己这位看上去公正无私的祖母,道:“祖母,事情既然已经闹到这个份上了,恐怕就算是孙女想要息事宁人也不能了,既然这齐掌柜的说是广运钱庄的伙计与此也有牵扯,不若您也一并去把人请来问问吧。” 这里的银票是不记名的,任何人都可以将银子拿到钱庄兑换成银票,而同样,任何人持有银票也可以去钱庄兑换现银。 不过居然是广运钱庄!广运钱庄么—— 展欢颜缓缓垂眸,在心里无声的笑了笑。 北宫驰面上不动声色,但是正在端着茶碗饮茶的手却是微微顿住。 周妈妈把那银票捧过去给老夫人过目。 那银票面值不过五十两罢了,老夫人捏着银票权衡了一下。 “周妈妈——”老夫人开口,北宫驰的眉心不觉的微微一跳,淡声对身边侍卫吩咐道,“陈逊,还是你代为走一趟吧。” “怎敢劳烦二殿下的人!”老夫人急忙道。 “不碍的,既然本王正好在府中做客,略尽绵力也是应该。”北宫驰淡淡说道,但是身上天生的贵族气质使然,语气虽然平淡,却给人一种很强的压迫感。 老夫人也无话可说。 “去吧!”他对身边侍卫略一摆手。 那侍卫会意,领命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展欢颜也早就料到他会先发制人,不过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她也不急,索性就静观其变。 展欢雪见到北宫驰插手进来,心里雀跃,脸上更是娇羞无限的道谢:“谢谢二殿下主持公道。” 言罢,还得意洋洋的拿眼角的余光扫了展欢颜一眼。 展欢颜嘴角暗抽—— 展欢雪这没脑子的女人,想来上一世她是太过掉以轻心了,居然会看不出她的虚情假意来,白白闹了那么一场的大笑话。 北宫驰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就若无其事的垂眸饮茶。 不多时门房的婆子带到,老夫人也不废话,直接问道:“最近半个月,大小姐和二小姐可曾出过门?” 姜婆子匍匐在地,有些瑟缩,摇头道,“不曾!奴婢不曾见过两位小姐出门。” 怎么会? 展欢雪的目光一厉,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忙对老夫人道:“祖母,这样设计害人的事,她真要出门,又怎么会选在青天白日里,一天十二个时辰,总有姜婆子照管不到的时候吧!” 姜婆子使劲低垂着脑袋,不敢多言。 展欢颜唇角弯起,微笑反驳:“看来二妹妹深谙此道啊!” “你说什么!”展欢雪大怒,一下子就从地上站了起来。 江氏见状,忙是用力的咳嗽一声,沉声道,“雪儿你站到一边去,是非公道你祖母都会做主。” 说着就拼命的给展欢雪使眼色。 展欢雪看一眼老夫人铁青的脸色,她从来就没看到老夫人发上这么大的火,当下就有些心虚,不敢再闹退到一边,垂着眼睛之余余光却是片刻不离的胶着在北宫驰身上。 她确信,北宫驰一定会帮她除掉展欢颜,他的侍卫去了广运钱庄应该就是早做安排去了,哪怕本来跟展欢颜没有关系,等人带到了,展欢颜她也再脱不了干系。 而展家的嫡女,就只能有她展欢雪一人。 所有人都不再说话,各怀心思的垂眸饮茶。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广运钱庄的伙计带到。 “小的给各位贵人请安!”那伙计低眉顺眼的走进来,立刻就跪地行礼。 北宫驰在这里,老夫人不敢妄自尊大,就看了他一眼。 “嗯!”北宫驰淡淡的应了声,目光却是事不关己的盯着自己杯中起伏不定的几片茶叶,慢慢道:“你看一看吧,最近半月之内,这屋子里的人可有谁到你们钱庄存过现银的。” 周妈妈把放在老夫人手边的银票递过去,“就是兑换这张银票的!” “银票的确是出自咱们钱庄的。”那伙计确认一遍,恭敬道,随后缓缓抬头,随着他目光一一从众人身上扫过,整个屋子里的气氛几乎是在瞬间就冻结了起来,每个人的心都不觉的提了起来。 ☆、第十七章 顺水人情 展欢雪的眼中有掩饰不住的得意。 她坚信,这一次,展欢颜一定在劫难逃。 展欢颜的目光始终淡淡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那伙计左右打量一圈之后,又重新给上座的北宫驰等人叩了个头。 他的态度恭敬,展欢雪几乎就要急不可耐的欢呼出声,却突然听那伙计道:“这里的人,小的都不曾见过!” “什么?!”展欢雪尖声道,几乎是叫嚷出来。 “你闭嘴!”老夫人冷冷的横她一眼。 展欢雪不服,还想说什么,却还是被老夫人的脸色吓住,翁着嘴愤愤不甘的退后一步。 旁边的齐掌柜汗流浃背,心里暗道一声完了。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诡异,但那伙计却是极为机灵的,眼珠子转了转就对老夫人说道:“老夫人,咱们钱庄的生意做的大,每日接待的客人不计其数,也许是小的眼拙,若是府上的婆子丫头去过钱庄也不一定,可这会儿小的实在是记不得了。至于贵府的夫人小姐们,个个都跟天上的仙女儿似的,若真是见过,万也不会忘了的。不知道是不是咱们钱庄开出的银票有什么问题?咱们的银票是全国票号通用的,若是兑不出银子,小的可以回去请掌柜的给您核对一下的,换一张。” 他这话说的十分巧妙,恰是给了老夫人一个台阶。 到底是自家的丑事,老夫人也不想张扬,闻言就点头道:“那就有劳了。” “老夫人说这话可是折煞小人了。”那伙计陪着笑,把银票收了,“老夫人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小的就先行告退了,回头这银票核实好了就马上给您送回来。” “素雨,你送他出去吧!”老夫人道。 素雨引着那伙计出去,打赏了几个茶钱那伙计就欢欢喜喜的回去了。 北宫驰的目光突然毫无征兆的从展欢颜脸上扫过。 展欢颜从容微笑,然后重新移开视线。 没有人知道,京城通行的两大钱庄之一的广运钱庄幕后操盘者就是二皇子北宫驰。 北宫驰早就存了不轨之心,经营这家钱庄运营资本,豢养了大批的家臣和谋士为他所用,今天既然送上门来了,她本来是不介意把这池水继续搅浑。 可是同时她也知道,北宫驰万不能为了展家的这点小事,就让人把他的底牌翻出来,所以广运钱庄他是绝对不能让其牵扯在内。 因为现在时机还不成熟,一定不能为此就引起北宫烈的警觉的。 虽然有些遗憾,不过也在情理之中,展欢颜也不强求。 有些事,必须慢慢来。 那伙计一走,屋子里齐掌柜就双腿发软,不自知的已经缓缓跪在了地上。 老夫人冷着脸,怒声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老夫人开恩,开恩那!”齐掌柜大汗淋漓,绞尽脑汁的想办法遮掩,“事情已经过去有些时日了,许是——许是小的记错了,只是觉得这位小姐的衣着跟当日去咱们铺子里的那位很像,所以小的才没有多想。老夫人开恩,开恩啊!” “管家!拉下去送官究办!”老夫人怒道。 管家一挥手,两个护卫就上前把哭嚎着告饶的齐掌柜强行拉了下去。 老夫人还没气完,北宫驰就又侧目对陈逊吩咐道,“陈逊,你带着本王的帖子跟着走一趟,关照京兆尹大人一声,让他把风头压着点儿,虽然说是诬告,但也是牵扯上了大小姐,传出去别是对大小姐的名声有所妨碍。” 这一个顺水人情,送的可是相当及时。 北宫驰这两面三刀的本事,较之前世可是分毫不差的。 他若真是有心维护,方才何至于一直一语不发,一定要等到这会儿尘埃落定了才站出来捡便宜? “还是殿下替我二妹妹考虑的周到,二妹妹,你可别忘了谢谢英王殿下的关照之恩呢。”展欢颜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那笑容别样的真挚,看上去端庄又平和,不见任何端倪,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北宫驰还是有一种明显的感觉—— 她这是在偷换概念,刻意的和自己保持距离吗? 展欢雪对展欢颜虽然是怎么看都不顺眼,不过这句话倒是正中下怀。 她走过去对着北宫驰盈盈拜下,一张小脸红扑扑的,再不似方才那般狠厉跋扈的模样,软声道:“雪儿谢过二殿下的维护之恩!” 北宫驰下意识的朝展欢颜投过去一瞥,然则展欢颜早已经事不关己的移开视线。 莫名的,北宫驰的心里突然一堵,有些不快。 不过他向来都是个人前做戏的高手,面上却是不显,只就神色如常的淡淡说道:“举手之劳而已,二小姐不必拘礼。” “这件事暂时就到了这里吧。”这一下午老夫人被闹腾的不轻,揉了揉鬓角,起身对北宫驰施了一礼道,“家门不幸,我府上出了这样的事情,污了二殿下的眼睛,叫你们看笑话了。” “老夫人说哪里的话——”北宫驰的笑容平和,一如当年那般俊逸儒雅。 夕阳的余晖从窗外洒进来,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金边,展欢颜看在眼里,只觉得恍如隔世,不觉的愣了一下神。 “颜儿?你怎么了?怎么脸色不好?”裴云英敏锐的察觉到她的异样,关切的移步到她跟前。 “没什么,早上起的早了,精神不太好。”展欢颜微微一笑。 那边江氏也被人扶着起身,陪着笑脸对老夫人道,“母亲,二殿下和裴大公子都是贵客盈门,今天又因为我的事情扰了二位,不若——” 这就是要留饭的意思了? 若是在前世,展欢颜或许还不会多想,可是现在明知道江氏母女和北宫驰之间各自的计较—— 她可没那个闲情陪着这些人再挪到餐桌上去唱大戏,省的倒胃口。 “表哥,今天时候也不不早了——”展欢颜悄悄扯了下裴云英的袖子。 裴云英微微诧异,分明听出展欢颜话里的暗示之意。 他对展家的人一直都不喜欢,只是碍着自家已故的姑母和展欢颜这个表妹的面子才登的门,他是来看展欢颜的,对展家的这顿饭是真没什么兴趣。 心里虽然不解展欢颜的举动,裴云英还是从善如流的开口道,“今天太晚了,我还有事要赶回去见父亲。” “怎么大舅舅也回京了吗?”展欢颜诧异。 前世的时候,外公和舅舅一家是一直驻守在临阳的,哪怕是逢年过节,也要得了皇帝的传召才会回京一趟,而通常也只能呆个十天半月而已。 她原来以为裴云英是出门办事的时候路过京城才来看她的,可如果是连舅舅都回来了—— 事情就大出意料之外了。 “不只是父亲,皇上已经降旨传召我们齐国公府回京了,我和父亲只是先行一步进京给皇上谢恩,再过个把月,等临阳那边的公务交接完了,祖父和二叔他们也都会举家迁回来的。”裴云英看出她的困惑,解释道。 说话间笑容洒脱,春风得意,显然—— 也是故意说给老夫人和江氏等人听的。 老夫人闻言狠狠的愣了一下,而江氏整张脸上的表情都无法控制的僵硬了起来。 哪怕是展欢欣,都是心头一凛,下意识的掐了掐掌心。 齐国公府整个人迁移回京?裴云英这话分明就是在告诉他们—— 展欢颜的靠山回到了。 齐国公位高权重,以前因为裴家在临阳,很多的事情都鞭长莫及顾及不到,可是一旦齐国公回京,那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微妙了起来。 北宫驰感觉到了也只做视而不见,拍了拍裴云英的肩膀笑道,“正好我也想去拜见武威将军,和你一起走吧!” 武威将军裴广元,官拜正二品的武将,也就是裴云英的父亲,展欢颜的亲舅舅。 得了这样惊天的消息,展家人也没了心思再招待北宫驰用饭,于是顺手推舟送了客。 屋子里老夫人把几个小辈打发了,只留下江氏一个人。 江氏有些慌张的搅着帕子站在旁边,迟疑道:“母亲,您说皇上怎么会突然把齐国公传召回京了?” “我怎么知道?”老夫人憋了一肚子火,自然没好气,冷冷的警告道:“你自己心里也跟明镜儿似的,今天的事不可能和大丫头有关系,明摆着是有人设了局要一箭双雕,针对你们两个的。不要再由着雪儿胡闹了!” 裴家人要回京的消息刚一放出来,老夫人果然马上就转变了态度。 江氏心里暗恨,面上却不敢违背,只能顺从的应下:“是,儿媳知道该怎么做了。” “去吧!”老夫人冷声道,扶着周妈妈的手进了里屋。 江氏的一张脸黑如锅底灰,也被李妈妈扶着回了自己的院子。 “夫人,其实今天这件事也未必就是和大小姐无关的吧?”李妈妈倒了杯茶递给江氏,“万一是大小姐以身作饵设的局呢?” “就算和她有关系,现在齐国公那老东西要回来了,这事儿也必须和她没了关系,老太婆的话你没听见吗?”江氏咬牙切齿,狠狠的把茶碗放在桌子上,“我竟是没想到这个丫头居然有这么深的心计!” “大小姐才多大,许是一时侥幸呢,夫人不要太介意。”李妈妈道。 “巧心那个丫头真是不中用,连个消息都拿不稳,不用留着了,这件事你去办!”江氏冷声说道,那神情语气仿佛谈论的只是一只蝼蚁而非人命。 “是!”李妈妈垂首应下,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冷光。 “还有宫里那边,想办法传信去问问哥哥,齐国公府到底是怎么回事?”江氏喝了口茶,稍稍稳定了情绪,“再叫人去京兆府的大牢外面盯着,如果是有人收买了那齐掌柜,就一定会去和他通气儿,我就不信揪不出那个人来!”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李妈妈一一答应着,马上下去操办。 当天晚上,展欢颜用过晚饭就去花园里转悠了一圈顺便消消食,远远的往听雪楼的方向看去,却见展欢颜院子里的灯都早早的熄了。 展欢颜眼中眸光晃动,闪过一丝莫名的笑意,然后便扶着丫鬟的手回去了。 一夜好梦。 次日一早,天才蒙蒙亮,展欢颜还在梦中就听见外面传来隐约惨烈的尖叫声。 ☆、第十八章 人命官司 展欢颜皱眉,刚从床上坐起来,外面的门板就已经被人拍的地动山摇砰砰直响。 “大小姐?大小姐您醒了吗?”是江氏给她的大丫头巧玉的声音。 “进来吧!”展欢颜穿鞋下地,披了件衣服,抬头巧玉已经神色慌张的闯了进来。 “一大早的,怎么这样慌张?外头出什么事了?”展欢颜道。 房门推开,外面的尖叫声吵嚷声就听的更加清楚,间或的似乎还有人扯着嗓子嚎哭的声音。 展欢颜的话音未落,巧玉就已经红了眼眶,哽咽道:“巧心她——没了!” “嗯?”展欢颜一愣,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她所谓“没了”两字的含义,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怎么回事?” “奴婢也不知道!”巧玉哭道,“今儿个一早,前院的婆子要打水的时候发现的,落在井里一整晚,已经没气了。” 巧心死了?投井自杀吗? 展欢颜的脑中飞快的过了一下,马上就明白过来—— 她昨天让张妈妈出府的事情肯定是有人暗中告诉了确切的消息给江氏知道的,可是最后却出了岔子,以江氏的为人,她不可能放过那个给她假消息的人。 现在显而易见,那个给她消息的就是巧心了。 “快给我梳妆。”回过神来,展欢颜马上吩咐。 不管怎样,巧心是她院子里的人,人死了,她若是不闻不问难免落人口实。 “是!”巧玉抹了把眼泪,赶紧打了水来伺候展欢颜梳洗。 展欢颜简单的梳洗更衣之后就带着巧玉去了前院,穿过花园,直奔事发现场。 彼时巧心的尸首已经被人打捞上来,直挺挺的躺在地上,浑身湿透,脸色发白,又在水里泡了一整个晚上,样子看上去十分恐怖。 巧心娘已经得了消息赶来,正伏在尸体旁边嚎啕大哭,死活也不让人把尸体抬走。 老夫人肯定不会管这档子事,展欢颜去的时候却是李妈妈守在那里,看上去手足无措。 见到她来,李妈妈就像看到了救星,急忙迎上来两步见礼道:“奴婢见过大小姐!” “嗯!”展欢颜淡淡的应了声,“听说巧心出事了,我来看看,怎么回事?” “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大早就发现——”李妈妈面有难色很是唏嘘着回头扫了眼还横在地上的尸体。 巧心娘听闻了这边的动静,也不哭女儿了,转身就朝展欢颜扑过来,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大小姐,大小姐您要给奴婢做主啊,奴婢就这么一个女儿,还指望着她养老送终呢,谁曾想这么就没了,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以后的日子可叫我怎么过啊!” 那妇人生的膀大腰粗,嗓门也高,说着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撒起泼来。 展欢颜皱眉,朝李妈妈看过去一眼。 李妈妈却佯装不察,垂下了眼睛。 显然—— 是故意等这妇人来闹她的。 展欢颜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面色冷凝道:“巧心是我院子里的人,就这么没了我也难过的紧,这事儿还是禀报母亲请她定夺吧!” “就是夫人听了消息才叫奴婢过来看看的。”李妈妈道,刻意压低了声音对展欢颜耳语,“本来死了个丫头不是多大的事,直接拖出去埋了也就是了,可是大小姐你也看到了,巧心她娘可是个泼辣不讲理的,死活抱着不让人动这尸首,奴婢我也束手无策啊!” 李妈妈是江氏的左右手,不过是对付府里的一个家奴罢了,这明显就是推脱。 旁边巧心娘等了半天也没等着这边说给赏银安葬,就不耐烦了,甩一把鼻涕道:“大小姐,我闺女可是您房里的使唤丫头,昨儿个我见她的时候还好端端的,可今儿就没了,她一定是被人害死的,您要给我们主持公道,一定要给我们一个说法啊。” 明显就是赖上她了! 展欢颜心里冷笑,不动声色的看向李妈妈,确认道:“李妈妈没有办法?” 李妈妈愧疚的摇头。 “既然李妈妈没有办法——”展欢颜突然深吸一口气,冷了语气对巧心娘道:“那你就起来,跟我一起去见母亲吧,母亲是这府里的主母,巧心又是她拨给我的,既然你说巧心是冤死的——如果她不是自己想不开去的,我也万不能叫她白白的被人害了去,一定要让母亲给你们母女一个公道。” 说完拔腿就走。 “大小姐,使不得!使不得啊!”李妈妈却没想到她如此干脆,赶紧抢上去一步将她拦下,舔着脸道:“大小姐您也知道,夫人昨儿个刚刚动了胎气,身子虚着呢,这会儿再拿这事儿去烦她,那不是给她添堵吗?万一再让她气坏了身子那可如何是好?” “可是我院子里出了这样大的事,巧心娘又一口咬定她的女儿是冤死的,我还能丢开不管吗?”展欢颜止住步子,眉目之间隐约的带了丝怒气道:“我是刚刚回府,还是头次遇到这样的事情,也没个处事的经验,母亲那里肯定是以她的身子为重,实在不行——不若还是报官吧?总不能叫巧心冤死!” 巧心娘一听,突然就哑了声音,她本来正嚎啕的欢快,就像是突然被人掐住脖子的鸭子一样,声音戛然而止,和李妈妈面面相觑。 展欢颜等了片刻,见李妈妈没有做声就只当她是同意了,便对身边跟来的巧玉吩咐道:“你去衙门走一趟吧,让衙门派官差来查一查。” 巧玉没动,只是慌张的看着李妈妈。 李妈妈的脸色僵硬,嘴唇嗡动一时却上不来话。 “李妈妈,这可是人命官司,现在阖府上下这么多人看着,巧心娘又不依不饶的,母亲既然不方便处置,不报官的话日后怕是要遭人背后议论的,事关咱们侯府的名声,可不能草率。”展欢颜道,说着眉目一厉扭头对巧玉呵斥道,“我的话你没听见吗?还不去衙门报案?” “大小姐——”巧玉白了脸,愣在那里不知何去何从。 李妈妈总不能真看着事情闹大,一咬牙狠狠的瞪了巧心娘一眼。 巧心娘会意,立刻又扑了回去抱着巧心的尸体嚎啕起来,一边哭一边喊,“我可怜的女儿啊,要是知道你这么死心眼,昨儿个娘就不骂你了吗,自家母女,我也就是数落你两句,你怎么就这么傻,这么傻啊!” 巧玉见状,也连忙跪下,道:“奴婢也有错,昨儿个睡觉之前就见着巧心伤心,奴婢原还因为她睡醒了就没事了,早知道她会想不开,就是不睡觉也该看着她的。” 展欢颜挑眉,似乎对此有所怀疑。 李妈妈见好就收,快步走过踹了巧心娘一脚,怒骂道:“这样说来,却是你骂了她,叫她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了?” “奴婢也不知道这孩子的心眼这么小啊!”巧心娘捂着脸,继续哭豪,不过到了这会儿却明显有了几分干嚎的意思。 “大小姐,原来只是误会一场。”李妈妈舒一口气,对展欢颜道。 “是么?”展欢颜狐疑道,“巧心这丫头我平时看着她也是个开朗的性子,怎会这么容易就想不开?” “呵呵!”李妈妈怕她不依不饶,干笑两声道,“那是大小姐您心善,疼惜下人,咱们府里的这些个下人,大都是签了卖身契卖进来的,别说是她自己投井死了,就是做错事被板子打死,其实说出去也不叫个什么事儿,大小姐不必往心里去。” 这就是人命,在这样等级制度森严的社会里,人命连蝼蚁都不如。 展欢颜心里觉得厌恶,也懒得再看李妈妈虚伪的嘴脸,就顺水推舟的点点头:“既然李妈妈说没事那就当没事吧,母亲那里你还是多操持着,万不要叫她烦心这些琐事。” “是是是!”李妈妈连声应道。 展欢颜于是不再多说什么,举步出了院子。 巧心娘在后面看着,对着她的背影焦急的张了张嘴,最终却没敢吭声。 李妈妈回头就黑了脸,对院子外面围观的小厮骂道,“眼睛都瞎了吧?还不把人卷出去埋了?” 几个小厮连忙去用早就准备好的破草席把巧心的尸首卷了扛着送了出去。 其他的丫头婆子们见到没了热闹可瞧也纷纷的散了。 巧心娘搓着手,神情有些扭捏的凑到李妈妈面前,又开始假惺惺的抹眼泪:“李妈妈,我闺女可算伺候了夫人整整四年了,这没有功劳也有——” “行了!”李妈妈不耐烦的打断她的话,咬咬牙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钱袋子塞给她,警告道,“管好你自己的嘴巴,夫人会记得你们的衷心!” “是是是!谢夫人赏!”巧心娘笑的满脸折子,千恩万谢的揣着银子走了。 李妈妈却是肉疼不已,冲着她离开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低声骂道:“这大小姐当真是个不怕事儿的!” 巧心娘唯利是图,哪怕明知道女儿死的蹊跷也不会管,她本来是想借这事儿为难住展欢颜,一来帮夫人出口恶气好去邀功,二来还可以贪下一笔封口费,不曾想展欢颜愣是一毛不拔,丁点儿的便宜也没叫她占。 李妈妈愤愤回去给江氏复命,这边展欢颜出了那院子就片刻不停的回了墨玉斋,还没有走到门口便扶着路边一株大树吐了个昏天黑地。 她不是没有见识过死亡,前世和北宫驰冲杀进宫之后远远的看着脚下血流成河的场面,那个时候闻着刺鼻的血腥味就只觉得震撼,恐惧也几乎忘了,可是这一次面对巧心被泡的面目狰狞的尸首,她却胃里翻江倒海被刺激的十分难受。 一个如花的生命就这样陨落,她虽然惋惜,也不是缺那么点银子,可巧心和江氏算计她在先,她才不去做那以德报怨的烂好人。 展欢颜扶着那大树吐了很长时间,直到把胃里倒空了才觉得好受了些。 她抽出帕子拭了拭嘴角,突然觉得后面有些异样。 她警觉的回头打量一眼,除了远处往来的丫头们却没有发现任何特别的地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总觉得暗地里似乎有两道无形的视线要将她整个人就此看穿了一样。 怔愣片刻,展欢颜就收摄心神若无其事的继续举步进了院子,刚刚一脚跨进院门,张妈妈就从里面迎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她的脚边磕头道:“大小姐饶命!您救救奴婢吧!” ☆、第十九章 卖主求荣 昨天从老夫人处回来张妈妈就直接窝回了自己的房间不见人。 展欢颜知道她是在权衡利弊,试图在自己和江氏之间做出选择。 而显然的—— 因为巧心的事,现在张妈妈心里的那杆秤终于瞬间失衡了。 “妈妈这是做什么?赶紧起来。”展欢颜道,作势就要亲自弯身去扶她。 张妈妈避开她的手,抹一把眼泪赖着不肯动,哀哀说道:“大小姐,奴婢有罪,看在奴婢服侍您多年的份上,您救救奴婢吧,日后奴婢当牛做马也定当听大小姐的差遣。” 展欢颜微笑,似是对她的话并未在意,仍旧执意拉了她起身,道:“妈妈的话都把我绕糊涂了,平白无故的行这么大的礼做什么?巧心才刚刚出了事,若再叫人看到你这样,怕是要嚼舌头,以为是我怎么苛待了院子里头的人了。” 她说着,就重重叹了口气。 这一口气压在张妈妈的心上,张妈妈腿一软,刚爬起就又重新跪了下去,慌张道,“大小姐,奴婢虽说以前是夫人房里的人,可是自从被指派去庄子上跟了小姐之后可是事事都以小姐为先的。而且——” 而且昨天那件事之后,江氏已经不可能再相信她了。 展欢颜在心里把她的后半句话补齐。 “妈妈对我的好我自然都是记在心里的,而且昨天若不是妈妈提前把老夫人的打算对我通了气,这会儿我只怕已经被送回庄子上了。”展欢颜道,似是感慨的重新把张妈妈拉起来,会心一笑,道:“妈妈有什么话,咱们进屋里说!” “是,大小姐!”张妈妈喜出望外,顺势爬起来。 展欢颜的眸光一扫,突然扭头冲着院子外面喝斥了一声道:“什么人在那里鬼鬼祟祟的?” 张妈妈的心跳一滞,无声的垂下了头,掩饰住眼底的神色。 “大小姐,是奴婢!奴婢有事禀报!”躲在灌木丛后面的巧玉硬着头皮走出来,低垂着脑袋并不敢去看展欢颜的脸,只就屈膝施了一礼。 “何事?”展欢颜冷着脸道,语气不悦。 “刚刚奴婢在花园里遇到了二小姐的大丫头海棠,她说今儿个一早二小姐脸上身上又起了疹子,好像是之前的病症又复发了,奴婢特来询问大小姐一声,大小姐要不要前去探望?现在夫人卧床,您和二小姐毕竟是亲姐妹。”巧心小心翼翼道,神情慌乱而紧张。 理由是她临时胡诌的,但展欢雪的病症复发却是事实。 “二妹妹的病又犯了?”展欢颜道。 “是!”巧玉点头,“听说比上回还要严重一些,古大夫已经去了。大小姐可是要去探望?奴婢也好叫人准备礼物。” “二妹妹病了我自然也是着急,可是妹妹的病情特殊,祖母上回就下了命令,不准人随便出入听雪楼。”展欢颜面有难色的想了想,“这样吧,你先去把礼物准备好,等过几日妹妹的身子好些了我再去探望。” “是,还是大小姐想的周到,奴婢这就去准备。”巧玉应着,一直没有抬头,快步进了偏院往库房行去。 “这二小姐的病才好了没几天,怎么又发作了?”张妈妈唏嘘不已。 “是啊,怎么就又发作了呢?”展欢颜遥遥望着听雪楼所在的方向微微失神,闻言就收回了视线,问道:“妈妈可是知道二妹妹平日里都是什么时辰安寝的?” “嗯?”张妈妈一愣,却没多想,如实回道,“怎么也得二更以后吧,尤其二小姐那里,她平日里喜欢听戏,家里养着戏子不方便,夫人便请了几个擅长皮影戏的媳妇子在听雪楼住着,听说二小姐每晚还都要听一段戏文才会睡的。” “原来是这样啊——”展欢颜的眼睛眯了眯,怅惘的出了口气。 果然是这样! 之前她回府那天在大门口偶然瞧见有人从侯府翻墙出去,那个人影就算是化成灰她也能一眼就辨认出来,就是二皇子北宫驰。 堂堂一个皇子做这些鸡鸣狗盗的事情来翻臣子家的院墙,一定是事出有因的,偏偏当天晚上展欢雪就因为苏合香过敏请了大夫。 而昨天晚上她散步时候偶然路过听雪楼门前,当时不过初更刚过,展欢雪的院子里就熄了灯,再紧跟着今天她就再次病发了。 昨天展欢雪当众受了委屈,若是有人过意不去晚上潜入听雪楼里安抚她—— 这似乎也是说的过去的。 展欢颜想着,就不觉得微微发笑。 张妈妈一直注意着她的神色,见状就不觉的皱了眉头,提醒道,“小姐还是先进屋子里去吧,您一早起来还没用饭。” 展欢雪病了,哪怕只是做做样子都好,也万不能叫人拿住把柄。 “我身边多亏了有妈妈在呢。”展欢颜感激一笑,移步回房。 张妈妈喊了一个粗使丫头让招呼人去厨房取早饭,自己则是跟着展欢颜一起进了屋子。 关上房门,张妈妈就迫不及待道:“小姐,昨天那件事虽然小姐暂时撇清了关系,可是依着夫人的为人,只怕不能善罢甘休的吧?” “是啊!”展欢颜深有同感的点点头,随即怅惘一叹,“说起来也真庆幸那香饵被发现的早,母亲若真有个什么闪失,祖母和父亲也都要跟着伤心死了,背后那人真是丧心病狂,居然能下的去这样的毒手。” “那齐掌柜的已经被送去了衙门,二殿下特意关照京兆尹大人严审,却也不知道那齐掌柜是怎么想的,明明是被人收买了,可就是死扛着不肯招认。今儿个一早衙门的人已经来回话了,左右是死不认账,京兆尹大人就下令查抄了百蝶轩,又命人打了那齐掌柜三十个板子,判了充军流放了,算是给咱们府上一个交代,这件事也就这样过去了。” 那齐掌柜看着唯利是图的一个人,居然顶着得罪侯府和齐国公府乃至于二皇子的风险也要抗下这个罪名,张妈妈着实想不通。 若在前世,展欢颜也肯定难以理解,但是现在她却一早就料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 齐掌柜是宁死也不会供出崔姨娘的。 “到底是家丑不可外扬,闹到这个份上也差不多了。”展欢颜垂眸喝了口茶。 张妈妈的眼睛一亮,看着她道:“大小姐——您——您是不是知道什么?” “妈妈不要问了!”展欢颜只是苦笑,“横竖这一次是母亲受苦了,但也好在是发现及时没叫她肚子里的弟弟有危险,既然祖母和父亲也都默认了这样的处置方式,以后妈妈也休要再提了,就当没有这回事!” 这样说来,她是真的知道什么? 张妈妈难掩心里的激动,眼珠子转了转,连忙跪下去道:“大小姐,这件事可不只是针对夫人一个人的啊,那人分明是想借着夫人的肚子做文章,她真正要针对却是大小姐您啊,您想想,昨天若不是咱们发现的早多想了一招,现在您可能就真的已经被送回庄子上去了。这样用心歹毒的人,她能害你第一次,自然也就能害你第二次。您是好心性的,可是这样一再退让,却难保叫人觉得您是个好欺负的,以后再要设计害你可怎么办?” “张妈妈!我说过了,这件事休要再提!”展欢颜恼羞成怒,大力的把茶碗放到桌上。 张妈妈被她的声色俱厉吓了一跳,几乎本能的就要以为她是心虚,但是见她满面怒色的模样又觉得不像。 如果江氏那里真是她动的手脚,她也万不会和自己说这些。 “大小姐——”张妈妈委屈道,“奴婢这也是为了您好,而且现在您还为了这事儿和夫人之间起了嫌隙,若不能把真正作恶的那人揪出来,日后您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她说的情真意切,展欢颜的神色之间似乎有些动摇,但还是抿着唇角不说话。 张妈妈越战越勇,继续游说:“大小姐,现在不为夫人,哪怕是为了您自己您也万不能这样忍气吞声了,否则后患无穷啊!” 展欢颜听着,终于长长的叹了口气,揉着眉心道:“张妈妈你说的道理我如何不懂,可是这个人么——” 她说着就面有难色的顿了一顿,看着张妈妈情真意切的脸孔,继续道,“妈妈你起来吧,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这件事我也前后思量的很清楚了,昨天的事情并不简单,那人一则针对我,想要借母亲的手把我遣送出府,但背地里却对母亲下手,也是要除去父亲的子嗣啊。父亲已经不年轻了,可是一直膝下无子,全家人都着急,若是母亲这一胎能诞下个儿子,她的地位就再也不可撼动了,我们几个姐妹日后也就有了依靠。妈妈您想想看,府里上至祖母和父亲,下至我和二妹妹,谁不盼着母亲早日生下弟弟,可是偌大的侯府,也总有人的心思的和我们不一样的——” 她的话说的很明白,却没有指名道姓。 张妈妈何其精明的一个人,眼珠子一转,惊呼道:“大小姐您是说——是——是崔姨娘?” “嘘!”展欢颜赶忙一把捂住她的嘴,呵斥道,“不要乱说话,有些事你自己心里知道就好,莫要说出来。你也知道,我刚刚回府,在这府里举步维艰,我可不能随便得罪人的。” 张妈妈脸上神情大骇,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展欢颜叹一口气继续道:“其实母亲的为人精明,若不是因为这一次的事关乎己身叫她乱了方寸,她应该已经揣测通透了里头玄机了,这一次她也是当局者迷了。” 张妈妈脸色发白,一直没有吭声。 展欢颜斜睨一眼她的脸色,只当没有看到她眼底的算计,慢慢道:“其实我说这话也不是空穴来风——” 张妈妈一个机灵,立刻就有了精神:“大小姐可有证据?我们去找老夫人做主!” 展欢颜摇头,张妈妈突然就失望了,然后却听她又说道:“崔姨娘是庆州人吧?” 张妈妈一头雾水,不明白她何出此言。 展欢颜却是笑了笑没再多言。 不多时丫头送了早饭过来,展欢颜用饭的时候张妈妈就满怀心事的退了出去。 这一整天因为展欢雪病情复发整个侯府又是鸡飞狗跳人人自危的闹了一通,展欢颜却是我行我素,每日里关在房里看书或者绣花。 相安无事的又过了三日,第四日晚上展欢颜已经睡下了,却被张妈妈拍门叫醒。 展欢颜推门出去,却发现彼时整个府邸居然灯火通明恍如白昼一般,西北角崔姨娘的院子那边还有隐隐的吵嚷声传来。 “怎么回事?”展欢颜道。 “大小姐,老夫人派人来请,让您过去,崔姨娘的院子出了大事了!”张妈妈道,脸色阴沉的十分可怕,借着夜色遮掩掩饰住眼底煽动的幽光。 ☆、第二十章 捉人在榻 张妈妈极力的垂下眼睛掩藏眼底的神色。 展欢颜站着没动,目光沉静如水深深的看了她两眼。 莫名的,张妈妈却突然觉得脊背发凉,像是要被人一眼洞穿了心思一般。 “大小姐快去吧,老夫人该等的急了。”张妈妈硬着头皮催请。 “嗯,妈妈替我梳妆吧!”展欢颜点头,转身进了屋子。 因为是大晚上,老夫人又催的紧,展欢颜只就简单的梳了发髻换好衣物就去了崔姨娘住的院子。 彼时那院子里灯火通明,大门口是老夫人身边的周妈妈亲自带了几个心腹的婆子把手,院子里里外却是一个下人也不见,显然是已经被清了场。 “老奴见过大小姐!”周妈妈屈行礼。 “周妈妈不必多礼,张妈妈说祖母差人叫我过来,不知道所为何事?”展欢颜略一颔首,往院子里扫了一眼。 “老夫人和侯爷都在屋子里呢,大小姐请进吧!”周妈妈的口风却是极严,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好!”展欢颜点头,扶着张妈妈的手往里走,后面一起跟来巧玉却被周妈妈拦在了院外直接打发了。 展欢颜进了屋子,里头老夫人、展培和江氏都到齐了,就连平日里不声不响深居简出的白姨娘也站在旁边候着。 展欢雪因病被禁足,展欢欣坐在椅子上,神色焦灼不断的搅着手里的帕子,几次想要开口却又不敢。 当中的地面上崔姨娘头发蓬乱抖着身子跪在那里,旁边一个身材瘦长的男人整个身子几乎都伏在地上,也是颤抖不已,再旁边就是被五花大绑着的魏妈妈。 “颜儿见过祖母,给父亲和母亲请安!”展欢颜跨进门去,目光飞快的扫视一眼看清屋子里的情形。 展培的一张脸黑如锅底灰,一声也不吭,老夫人从茶碗里抬眸指了指下首的椅子,“你坐吧!” “是!”展欢颜顺从的坐下。 就在这时,一直低垂着脑袋的崔姨娘突然朝这边扫过来一眼,那目光锐利,几乎能够吃人。 展欢颜的视线与她的略一交汇,露出一个彼此都心照不宣的微笑,突然就觉得不虚此行—— 崔姨娘居然一眼就看出来,这背后有她的手笔! 可是礼尚往来,谁让这女人不安分先要算计她来着? “现在人都到齐了,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这边两人正是眼波交汇波涛暗涌的时候老夫人已经斜睨了一眼江氏。 “是,母亲。”江氏起身福了一礼,面容冷肃带着三分为难七分怒意道,“这件事本来我也是不愿意声张的,可是事关老爷和我们侯府的名声,既然被我遇上了,我也不能不管。虽然是这样,但我也还有一句话要说在前头,今天这个院子老夫人已经下令把不相干的人等全部遣出去了,在这里的不是主子也是各院主子的左右手,有些事你们看着听着就好,回头但凡是有一丁点的风声透出去,就别怪我不留情面,都听见了吗?” 江氏说着就是目光凌厉一扫。 “是,夫人!”众人连忙答应着。 江氏这才满意,坐回椅子上扭头对李妈妈道:“李妈妈还是你来说吧!” “是,夫人!”李妈妈走出来,神色鄙夷的看了一眼低头跪着的崔姨娘冷声道:“老夫人,老爷,事情是这样的,今儿个晚上门房的姜婆子找到夫人院里,说是连着两天晚上入夜之后都有崔姨娘院子里的人以抓药为名借故出府。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既然下头的人报上来了,夫人也不好坐视不理,就让奴婢来崔姨娘处问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可是不曾想崔姨娘院里的两个丫头却推三堵四的不让奴婢进门。奴婢一心惦记着姨娘的身子,就斗胆闯了进来,却发现崔姨娘根本就不在院子里,两个丫头见到瞒不住了才不得不招认,是崔姨娘乔装之后和魏妈妈一起出府了。” 李妈妈说着,脊背不觉挺直,以一种高高在上的眼神俯视着崔姨娘,“崔姨娘虽然只是个姨娘,但也咱们侯府的半个主子,夫人得知了消息十分担心崔姨娘的安全,于是就叫奴婢多带了几个人出门去寻,最后却发现崔姨娘根本就没去药堂抓药,而是趁着夜黑人静去了城东一家叫做集庆楼的小客栈。” 城里的达官显贵之家都有固定的活动圈子,众所周知,城东那一片都是平民出没的地方。 崔姨娘三更半夜跑出去,明显就是有猫腻。 展欢欣的小脸煞白,使劲的咬着嘴唇,忧虑的看着崔姨娘。 李妈妈顿了一顿,然后继续说道,“后头的事虽然难以启齿,但是为了侯爷和侯府的名声奴婢也不敢隐瞒,当时奴婢是唯恐崔姨娘会有个闪失,就直接带人闯进了客房,却发现崔姨娘这两人衣衫不整的抱在一起,欲行那苟且之事!” 李妈妈的话掷地有声,隐隐带着几分狠厉。 原来竟是一出捉奸在床的戏码吗?江氏这一出手是真够狠的,明显是不准备让崔姨娘翻身了。 展欢颜端着茶碗垂眸轻轻的抿了一口,拿眼角的余光扫了江氏一眼—— 江氏会对付崔姨娘是在她意料之中的,可是这样兴师动众的,就真的只为了崔姨娘一个人吗? 崔姨娘一直没有吭声,只是垂首跪着。 展欢颜便知,就算江氏安排的再怎么周全,今天这事儿也未必就能全部按照她的套路走了。 她很期待,崔姨娘要怎么扳回这一局。 “李妈妈说的可是事实?”老夫人冷声问道。 崔姨娘方才抬起头,泪水涟涟的道,“老夫人,婢妾服侍侯爷十多年了,对侯爷一直是忠心不二的,婢妾的为人您是最清楚不过的,这些年在侯府,婢妾从来都循规蹈矩不敢有一点的闪失和差错,试问我又如何会做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事情来?请老妇人替婢妾做主,给我一个公道啊!” “公道?”江氏喝了口茶,冷冷说道,“捉奸在床,这么多的人证摆在这里,崔姨娘你还好意思说什么公道?现在真正需要一个公道的是侯爷才对吧?咱们侯府养了你这么多年,衣食住行可有短了你的缺了你的?你竟然不识好歹,做出这样往侯爷脸上抹黑的事情来,现在都被逮了个现行了还不思悔改,你以为你嘴硬就能把黑白颠倒,再翻出一个天来吗?简直就是不知羞耻!” 江氏虽然着急往崔姨娘头上扣帽子,但是言辞之前却不得不考虑展培的颜面,所以措辞之间还是有几分委婉的。 这话说是打的展培的脸,事实上无疑是给查培头顶扣了一顶绿油油的大帽子。 展培的腮边的肌肉痉挛,目光阴冷的盯着崔姨娘,虽然从头到尾都不置一词,但崔姨娘看在眼里还是手脚冰凉恐惧非常。 “夫人,我没有!”崔银娘一个机灵,脸上表情却不见多少慌乱,哭着道:“夫人,这件事来的蹊跷,一定是有人陷害我的,是——” “有人陷害你?”江氏却不给她喘息的机会,怒然一拍桌子道,“把那两个丫头给我带进来!” “是,夫人!”李妈妈应着走到院子里,不多时就从柴房里把崔姨娘房里的两个丫头提进来扔在地上。 “你们说,这两天晚上你们姨娘都做什么去了?”江氏冷声问道。 两个丫头之前被李妈妈闯进来的时候已经打了巴掌,半边脸都红肿不堪,这会儿还哪敢撒谎,哭哭滴滴道,“奴婢们什么也不知道,姨娘只是叫奴婢们守在院子里,不叫人进来。老夫人,侯爷夫人,奴婢们不过两个下人,主子的吩咐,我们不敢不从啊!” 崔姨娘掐着掌心,脸色又苍白了几分。 江氏冷冷的看她一眼,又道:“让姜婆子进来!” 李妈妈依言出去把姜婆子唤进来。 江氏也不废话直接喝问道:“姜妈妈,崔姨娘怎么也算是咱们府里的半个主子,她大半夜的出门你为何不去我院子里通禀一声?” “夫人,奴婢冤枉啊。”姜婆子满脸愁容,却无多少惧意道,“崔姨娘出门的时候是穿着下人的衣裳,又是大晚上的,奴婢一时没有多想,奴婢失职愿意领罚,可是这事儿——这事儿真的不怨奴婢啊!” “崔姨娘,你还有什么话说?”江氏很是舒了口气,又再靠回椅背上,字字清晰道,“如果是光明正大,你何故半夜出门?若不是心中有鬼,你又装扮成下人做什么?现在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是能说个明白,夫人我也不是容不得人的,定会求老爷给你个机会,可你若说不明白——” 江氏说着突然就声音一冷,“就算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江氏是有备而来,这些认证都是铁证,根本否认不了。 崔姨娘咬咬牙,面上神色没有愧疚,却只是委屈道:“婢妾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是有人递了口信引我出府去的,后来在那客栈里不知怎的——” 她说着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道,“夫人,您叫人去那屋子里查一查,一定是有人在那里放了不干净的东西才会叫婢妾失去理智的,是有人在那屋子里做了手脚,是的,一定是这样的。” 崔姨娘说着就爬过去拉住江氏的裙摆乞求,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这一次的事她很清楚是江氏设计害的她,可是从头到尾对方都做的滴水不漏,她必须要找到突破口。 老夫人向李妈妈飘过去一眼,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李妈妈连忙回道:“回老夫人的话,当时奴婢就叫人把那屋子里外都翻找过了,并没有发现崔姨娘所说的脏东西。” 她说着就是眼珠子一转,略有尴尬的咳嗽一声,提醒道,“而且奴婢也问过集庆楼的伙计,那伙计说昨儿个晚上同样的时间崔姨娘也去了他们店里,足足呆了一个时辰才走。” 一个时辰?几乎不用想也知道其中可能发生什么事。 崔姨娘心头一凛,刚要说什么,展培经怒不可遏的一脚将她踢开,怒声道:“贱人!你做的好事!” ☆、第二十一章 赶尽杀绝 绿帽子这回事,不管是被哪个男人摊上了都不可能善罢甘休。 而且江氏明显是有备而来,当时李妈妈带着一并冲进房里的足有十多号人,其中还有一个是从老夫人院子里借调过来的二等妈妈,这明显就是卡死了人证,叫她百口莫辩的。 展培这一脚绝对不轻,崔姨娘跌出去老远,捂着胸口当场就吐了一口血。 江氏抓住机会,紧跟着也是目色一厉狠狠的把茶碗放到桌上,指着崔姨娘道:“你口口声声说是有人害你,你倒是说说看,从头到尾可是谁强迫了你?是有人绑着你出的府?还是有人威胁你叫你和野男人深夜相会?崔姨娘,以往我一直都当你是个懂事的,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没有分寸。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要狡辩吗?是一定要我当众给你没脸吗?” 崔姨娘咬着牙,心里恨的厉害。 因为这几天府上各方面都没有动静,她以为风声已经停了昨夜才大着胆子出府,本来昨天该交代的事情都交代好了,可是今天晚上却又收了口信,她也没多想就又出去了一趟,然后紧跟着就被人拿了个正着。 这样看来,对方是从头一天晚上就发现了她的行踪,所以今天这个局是设计好了给她钻的。 崔姨娘咬着牙关,冷汗直流。 “你不说话,便是认了?”江氏冷笑,“做出这等寡廉鲜耻的事,就别怪夫人我心狠手辣了!来人!把这个贱人拖下去乱棍打死!” “不要!”展欢欣的脸色惨白,连忙跪倒江氏的脚边,乞求道:“母亲,姨娘不会做出这种事的,她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这件事发生的突然,求母亲给她一次机会。” 她说着就又转身去扯崔姨娘的袖子,“姨娘,你有什么苦衷就说出来吧,这里祖母和父亲母亲都在,她们会为你做主的。” 江氏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一抬手暂时阻止了李妈妈要上来拿人的动作。 崔姨娘的嘴巴里像是塞了黄莲苦不堪言,心里却在飞快的计较。 这件事到此似乎已经可以盖棺定论了。 期间展欢颜一直没有插话,这毕竟是她的父亲和姬妾们之间的问题,轮不上她插嘴。 张妈妈在旁边看着暗暗着急,突然看到江氏横过来的一眼,她终于是等不得的一咬牙小声提醒道,“奴婢怎么瞅着这人的身形有些眼熟呢?” 说话间就面色狐疑的盯着一直匍匐在地的那个男人。 “是么?”不是展欢颜开口,江氏心里多少有些失望,却还是要把这场戏唱下去的,就喝斥一声道:“把头抬起来。” 那男人也是整个后背都被汗水濡湿了,闻言才不得已的缓缓抬头。 “齐掌柜?”展欢颜诧异的低呼一声,随后像是马上察觉自己失态一般,连忙抽帕子掩住嘴巴。 看到这人的同时,江氏也露出震惊的神情,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指尖颤抖指着齐掌柜:“怎么会是你?” 老夫人心里也是一下子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哪怕前一刻她也怀疑崔姨娘这事是江氏搞出来的,这会儿也什么疑虑都没了。 “怎么回事?”众人之中只有展培是一头雾水。 “侯——侯爷!”江氏的脸色苍白,突然后怕的捧着肚子往展培身后缩了缩,颤声道,“这个人就是百蝶轩的齐掌柜,往妾身房里送去那些掺了东西的香饵的人就是他!” “你说什么?”展培的声音不由的拔高。 他扭头看了眼崔姨娘,目光锐利如鹰又扫了眼旁边满头大汗的齐掌柜,突然之间就豁然开朗。 “呵——”展培笑了一声,这声音在夜里就显得分外刺耳,然后下一刻他突然一步上前毫无征兆的抬脚再度将崔姨娘踹翻在地,踩着她的心口恶狠狠道,“贱人!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崔姨娘被他碾着胸口,只觉得心肝肺都要被踩裂了一样,还哪能说出话来。 齐掌柜见状,连忙摆手道,“侯爷息怒,这件事和崔姨娘没有关系,是小的做的,一切都是小的自作主张,崔姨娘是因为发现小的在夫人的香饵上做了手脚才出府去质问小人的。她一心一意都是为了夫人着想,所有的坏事都是小的做的,和她没有关系啊。” 他是慌了,只想着替崔姨娘开脱,殊不知这几句明显包庇的话落在展培的耳朵里更无异于火上浇油。 如果不是有奸情,他会这样护着崔姨娘?说出去谁信? 崔姨娘心里叫苦不迭,却是被展培踩着不能动,嘴角隐隐的往外冒血。 展欢欣忍不出扑过去用力抱住展培的脚哭诉道,“父亲,您放过姨娘吧,就算您心里有什么,好歹也要给姨娘一个分辩的机会,您这样,她会死的!” “孽障!滚开!”展培正在气头上,一把将展欢欣推开。 展欢欣跌在地上,扭头又去拽住老夫人的衣摆道,“祖母慈悲,您劝劝父亲吧,就算是姨娘有错,也万不能叫父亲气坏了身子。” 老夫人面无表情的看她一眼,却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 展欢欣看着她漠然的神色,心里突然无比的绝望和荒凉。 崔姨娘被展培踩着胸口又吐了一大口血,鲜血溅到他的靴子上展培才嫌恶的一脚将崔姨娘踢开,坐回椅子上狠灌了口茶水。 “姨娘!”展欢欣爬过去,拍着崔姨娘的背后给她顺气。 江氏的眼中闪着幽暗的冷光,心里觉得快意无比,然后她借着垂眸饮茶做遮掩侧目对李妈妈使了个眼色。 “老夫人,侯爷,奴婢还有话要说!”李妈妈挺直了腰板上前一步,字正腔圆道。 “说!”老夫人沉声道。 崔姨娘的身子一抖,突然生出一种不安的预感来,果不其然就听李妈妈道:“前几天齐掌柜来咱们府上作证的时候奴婢听着他的口音有些熟悉,心里奇怪就多都留了个心眼,事后悄悄的去找百蝶轩里打杂的伙计询问过,却原来齐掌柜和咱们崔姨娘都是庆州人呢,而且打探之下居然发现两人还是只隔了一房的表亲关系,就连十六年前齐掌柜经营百蝶轩的本钱都是崔姨娘接济的。按理说崔姨娘背后多一房亲戚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却不知道姨娘为什么藏着掖着不叫侯爷和老夫人知道?” 齐掌柜和崔姨娘居然是表亲? 这样一来就更难怪前两天他会不怕麻烦上门来帮着指证展欢颜了。 在场的谁都不傻,立刻就反应过来,前几天的香饵事件定然就是崔姨娘和齐掌柜里应外合设下的一箭双雕之计,一则针对江氏的肚子,二来还想顺手牵羊打发掉展欢颜。 而李妈妈的话里刻意强调了一个“十六年”,分明是在暗指什么的—— 如果崔姨娘真的是和齐掌柜有染,展欢欣今年才只有十四岁—— 展培的目光飘过去。 崔姨娘的心头骤然一紧。 她苦苦谋算了许多年,一直都谨慎小心,就连齐掌柜入狱她都没有联系过,因为知道江氏必定会叫人盯着。昨天本以为风声过去了她才敢去和齐掌柜交代点善后的事情,不曾想最终还是马失前蹄,被人算计进去了。 “竟然是这样!”江氏怒不可遏的一拍桌子,抬手就把手里喝剩下的半碗茶扔向崔姨娘。 崔姨娘本来可以躲开,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没动,一下子就被茶碗砸破了额头,鲜血直流。 江氏起身跪在展培面前,悲切的哭诉道:“侯爷,崔姨娘在府上多年,妾身这个做主母的从来就不曾薄待了她,一直以为她是个懂事知道进退的,却不曾想她竟会是个包藏祸心的祸害,这一次她要下毒手的可是侯爷的子嗣啊,妾身受一点委屈不算什么,可是她居然丧心病狂连我腹中胎儿都不放过,侯爷要替妾身和孩儿做主啊!” 展培气的脸都绿了,目光阴鸷的在崔姨娘和齐掌柜之间飘来飘去。 崔姨娘缓过一口气来,直挺挺的在展培面前跪好,咬牙道:“侯爷,婢妾承认齐掌柜的确是我表姨母家里出来的哥哥,早年他初到京城时候婢妾也接济过他几个铜板的吃饭钱,可是婢妾既然是侯爷的人,在这侯府内院住着就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和本分,这些年我都鲜有和表哥来往,就是顾及着外头那些人的舌头。至于夫人指证我与表哥合谋害她肚中胎儿的事,婢妾是死也不会认的。再有昨儿个晚上我出府也只是因为表哥马上就要被流放,念在亲戚一场的份上去给他送行的,其它的事,我一概不知!” 江氏翻出了她的陈年旧事,还特意强调想要拖展欢欣下水,让展培怀疑展欢欣的身世,真是好狠毒的心思! 明知道江氏这是要赶尽杀绝了,所以她一个字都不能认。 她刚才一直没有说话,就是借故在旁边把江氏所有的套路都摸清楚了,现在—— 该是绝对反击的时刻了。 “你有一张嘴,怎么说就怎么算了是吧?真当我们都是傻的不成?”江氏不屑冷哼。 “夫人你担心肚里的孩子会偏听偏信婢妾不敢反驳,但婢妾却也绝对没有做过对不起侯爷的事情。”崔姨娘道,额头上的血水流下来花了大半张脸,再加上一头乱发,让她的样子看上去很有几分骇人。 她的目光阴冷死死的盯着江氏,每一个字都是忍着恨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婢妾知道现如今我是百口莫辩了,侯爷不信婢妾婢妾也无话可说,可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若是侯爷不信,婢妾愿意以死以证清白!” 最后一句她的语气突然转厉,在所有人都未及反应之前就已经起身往旁边的桌角上撞去。 ☆、第二十二章 弃车保帅 “姨娘!”展欢欣和魏妈妈同时尖叫。 展欢欣是被吓傻了,而魏妈妈虽然被绑着,但是千钧一发之际却是往前一窜,将崔姨娘卯足了力气的身子撞的歪了一下。 即便是这样,崔姨娘的额头还是撞在了桌角,鲜血直流,不过眨眼间地面上就积了一滩血。 “阿弥陀佛!”老夫人捻着佛珠厌恶的闭上眼。 展欢欣的眼睛瞪得老大,不管不顾的爬过,用力攥着崔姨娘的手大声哭喊,“姨娘!姨娘你不要吓我,你这是怎么了?大夫,快请大夫啊!” 她是怎么也想不通,明明在这晚之前一切都还是被崔姨娘运筹帷幄掌握在手里的,怎么突然之间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展欢欣哭着就要去求老夫人请大夫,却被崔姨娘用最后的力气将她拦下,讳莫如深的对她摇了摇头—— 这个时候,她不能再让展欢欣在言行之间出一点的差错。 展欢欣愣了一下,突然低头去看自己的手。 崔姨娘气息奄奄,她的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发出声音,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展欢欣却能感觉到她虚弱的在自己的掌心里慢慢的画着什么。 展欢颜看在眼里,眼中闪过一丝狐疑的神色。 江氏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冷冷说道,“崔姨娘,你以为拿死来吓唬人就能糊弄过去了吗?要真想以死谢罪何必要在大庭广众之下?” 可恶,这个贱人居然拿死来做筹码,还想着翻盘吗? “侯爷——”崔姨娘全不理会她的话,只是神色哀怨的看着展培,声音细若游丝的努力说道:“婢妾——婢妾真的没有做过对不起侯爷的事!” 崔姨娘和江氏当年是同日进门被展培纳的妾,只是因为出身不同,江氏进门就是贵妾,而崔姨娘只是个普通的通房,后来大夫人裴氏一死江氏就被扶了正,展培的后院一共也没几个女人,对崔姨娘又是十几年的情分,此时见她这副模样,念及往昔难免心软。 崔姨娘将他的心思果然是拿捏的十分到位的。 见到展培的神色微变,展欢颜就知道,崔姨娘的大劫已经是要过去了。 心里虽然略有惋惜,她却还是起身,神情不忍的看了崔姨娘一眼道,“父亲,崔姨娘都以死以证清白了,想来这件事里头必定是有什么内情的,父亲还是再给她一次机会,再问一问这件事吧,别是真的冤枉了崔姨娘,好歹——您也看在三妹妹的面子上。” “侯爷,崔姨娘这分明就是做贼心虚了,您看——”江氏恨恨的瞪了展欢颜一眼,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 展欢颜斜睨她一眼,不过讽刺的扯了下嘴角—— 相较于崔姨娘,这个女人的段数真是差的太多了。 展培略一犹豫,果然不出所料,江氏的话音未落旁边被五花大绑着的魏妈妈已经往前膝行两步,重重的对着上首的老夫人叩了个头大声道:“奴婢有罪,请老夫人责罚!老夫人,夫人,这件事其实是奴婢做的,是奴婢鬼迷心窍,一切都是奴婢做的,和崔姨娘没有关系!” “你做的?”江氏的脸色微微一变,声音明显的拔高,“魏妈妈,这东西可以乱吃,话却不可以乱说,你知道这是什么罪名吗?你忠心护主是好的,就怕这个罪名你担待不起!” 崔姨娘已经被逼到了绝境上了,她是万没想想到魏妈妈到了这个时候还要站出来给崔姨娘平反。 “奴婢做的事情是什么罪名心里自然是知道的,可是如果奴婢不说出来,只怕这一辈子都良心难安。”魏妈妈道,又对上首的老夫人磕了个头,“老夫人,事情是这样的,头半个月奴婢的外甥女想要进府里来谋个差事,奴婢就想着求一求崔姨娘给个恩典,可是姨娘想也不想的就给否了,说是这事得要夫人拿主意,她做不得主。奴婢也是跟了崔姨娘许多年的老人了,见她如此的不顾情面,奴婢心里气不过,一时被猪油蒙了心了,就想着借夫人的手来给自己出口气。齐掌柜的和崔姨娘是表亲,奴婢就借着姨娘的名义跟他串谋了这件事。奴婢也不知道那香饵里头的东西会那般厉害,后来实在害怕,刚好不知怎的府里传出大小姐和夫人八字相克一说,奴婢为了不受牵连,就又昧着良心让齐掌柜把事情赖在了大小姐身上。老夫人,奴婢起初实在是没有想的这样周全,不曾想竟会把事情弄成这个样子。奴婢只是一时气愤,并没有真的想害谁的性命。这一切都是奴婢的罪过,奴婢对不住崔姨娘,也对不住老夫人和各位主子,实在是没脸活在这世上了,请老夫人处置了吧!” 这魏妈妈圆谎的功夫可谓滴水不漏,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不仅把责任全部揽到自己身上,更是把前后关系一概串联起来,纹丝合缝。 旁边的齐掌柜听着,马上也硬着头皮开口:“小的也是昨个儿表妹找上门去才知道事情另有内幕,可是大错铸成,为时已晚,早些年表妹于我是有恩情的,现在却是我连累了她的清白还险些害她丧命。老夫人,侯爷,侯夫人,事到如今小的百口莫辩,你们就把小的送官砍头吧!” 两人的口供串起来,似乎是找不到破绽的。 江氏哪肯轻易罢休,冷笑一声道,“你们鼓捣出脏东西害我的事情姑且不论,还有今晚在客栈里的丑事又要如何解释?当时可是有十几二十双眼睛看着的,你以为你们巧舌如簧就能糊弄过去了?” “夫人!”事情到了这个份上,魏妈妈已经豁出去了,一咬牙道,“昨儿个崔姨娘去见了齐掌柜,回来就怀疑奴婢了,奴婢当时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于是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了。今夜客栈里的事情也是奴婢做的,是奴婢假传了口信骗的崔姨娘出府,想着要在她身上造一个把柄好叫她不能供出奴婢来。奴婢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自保而已,可是没想到夫人院里的人会随后跟去,又把事情闹大了。” 齐掌柜被魏妈妈这样的应变能力惊的咂舌。 他也看出来了,江氏怀恨是想要把展欢欣一起除掉,崔姨娘对他有恩,在牢里被动刑的时候他都没有招认,这会儿就更不会了。 “小的和崔姨娘之间真的是清清白白的,请老夫人和侯爷明鉴!”齐掌柜也连忙澄清。 那客栈里的确是有人做了手脚才会叫齐掌柜和崔姨娘失态的,可那手脚却是江氏做的。 现在她明知道魏妈妈使的是弃车保帅的一招,却又不能揭发,直恨的牙根发痒。 “口说无凭高,魏妈妈你可有凭证?”老夫人睨了一眼。 “我有!”魏妈妈道,“今晚奴婢偷偷洒在崔姨娘和齐掌柜茶水里的迷药我房里还有剩的,就藏在枕头里面。” 那东西,其实是早些年崔姨娘用来对付展培的。 “素雨!”老夫人面无表情的对素雨使了个眼色。 她没让江氏的人插手,明显也是个防备的意思。 素雨应声去了,不一会儿就捧了个半旧的枕头进来,她的动作利落,拔下发钗一划,然后两手一拉就将那枕头撕裂,荞麦皮洒了一地,其间赫然卧着个小瓷瓶。 “老夫人!”素雨把瓶子送给老夫人过来。 “魏妈妈,你——”崔姨娘痛心的别过眼去。 老夫人捏在手里看了一眼,并没有查验,只就冷着脸道:“既然魏妈妈全都认了,今天的事情就到此为止吧。吩咐下去,这两个奴才也不必送官了,直接处置了吧!” 老夫人的态度不容拒绝,说完就径自起身往外走。 “母——”江氏不甘的唤了声,可是看着老夫人的脸色,后半截话却愣是卡在了嗓子里,然后转了话锋道,“母亲慢走。” 老夫人走了,展培也跟着起身。 崔姨娘吊着最后的一口气,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哀怨的看着展培。 展培看着她不胜虚弱的样子,终究还是心软,对展欢欣道,“去叫古大夫过来给你姨娘好好看看,需要什么药材就去库房拿。” “谢谢父亲!”展欢欣含泪道。 崔姨娘抿着唇角,似是感动,眼泪就落了下来。 展培叹一口气,又看了她一眼方才大步离开。 江氏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死命的搅着手里的帕子。 “既然没事了,女儿也先行告退了。”展欢颜走过去对江氏福了一礼。 旁边展欢欣和青玉两个也把崔姨娘架着起来,走过去,声音低弱而谦卑道:“姨娘需要看大夫,女儿也先行告退了,这里就辛苦母亲了!” 江氏睨了崔姨娘一眼,凉凉道:“嗯!都早点歇着吧!” “是!” 待到众人一走,江氏脸上马上就浮现一丝戾气,恨恨的瞪着跪在那里的魏妈妈,咬牙切齿道,“魏妈妈,你可真是个好奴才啊。” 一语双关,讽刺至深。 “夫人过奖!没能护住主子,奴才惭愧的很!”魏妈妈道,不卑不亢的与她对视。 横竖她是逃不过一死了,也不在乎得不得罪江氏。 “拖下去!”江氏被她噎了一下,怒声喝道。 李妈妈一挥手,招呼了几个心腹的婆子进来把两人堵了嘴拖出去。 两个人谁都没有挣扎,一副甘心赴死的模样,看的江氏心里越发堵的厉害。 “夫人,今天没能除掉一举除掉崔姨娘,留着她恐怕会后患无穷啊,她定会记恨夫人的!”李妈妈心急如焚。 “横竖她本来就没安好心,我还怕了她不成?”江氏冷哼一声,却是对李妈妈警告道,“这事儿就先到这儿吧,先压两天,老太婆盯着呢。今天这事儿她不可能不怀疑我,她会处置了魏妈妈,其实还是为了侯爷的面子顺水推舟,对于魏妈妈的话,她也未必就是全信。” “是,奴婢有数了。”李妈妈顺从应道,又喊了人来清理屋子里的血迹和脏了的家具。 这边展欢颜和崔姨娘一行走到院子里就纷纷止了脚步。 展欢颜回头对崔姨娘露出一个关切的笑容道:“姨娘还好吧?” “有劳大小姐关心!”崔姨娘道,声音虚弱,“还要谢谢大小姐方才替婢妾求情。” “我的话能起什么作用,还是崔姨娘吉人天相,本就不该折在这里!”展欢颜道,对她微微一笑道,“夜路走多了,总要遇到鬼的,崔姨娘你做人从来都堂堂正正,这一次该算是无妄之灾了是不是?” 崔姨娘脸上的表情一僵,自然听的懂她话中深意,顿时就被一口气顶在了胸口。 她失血过多,本来也只是强撑着,这会儿头脑也跟着隐隐发晕,便道:“婢妾身子不适,先行告退,大小姐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嗯!”展欢颜点点头,扶着张妈妈的手从容离去。 崔姨娘站在院子里看着她的背影久久未动,眼中有莫名的神色不断的闪烁变幻。 张妈妈小心翼翼的扶着展欢颜的手,一路无话回了墨玉斋。 “折腾了半宿,大小姐也累了,奴婢伺候您歇下吧!”张妈妈道,语气莫名的就带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 “不急!”展欢颜整理好裙子却是直接弯身坐在了椅子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张妈妈道:“关于今晚的事,难道张妈妈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 ☆、第二十三章 无事献殷勤? 在路上张妈妈就一直拿眼角的余光在瞥着展欢颜的脸色,这会儿见她发问,犹豫再三还是带了三分讨好七分遗憾道,“大小姐,这一次夫人下手也真是够狠的,差一点就把崔姨娘当场逼死了。” 烛火的映衬下,展欢颜的面容清新雅致,可是落在眼睛里,却有些鲜明的叫人心惊。 她看了张妈妈一眼,却是惋惜的摇了摇头:“看来妈妈的心思还是不在我这儿的!” 张妈妈一惊,连忙跪下去道:“是奴婢自作主张,透了消息给夫人,可奴婢却是一心一意为着大小姐打算的,没有提前和您通气也是怕您心善,会不忍心对崔姨娘下手。” 崔姨娘和齐掌柜之间的关系一直都藏的极为隐秘,展欢颜会知道,也是因为前世的机缘巧合。 若不是张妈妈从她这里拿了消息卖过去,江氏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一重的。 “是么?”展欢颜淡淡的看她一眼,“可妈妈你以前到底也是母亲房里的人啊!” “大小姐,夫人是个容不得人的,经过上次那件事奴婢也算是看清楚了,现下奴婢唯一能依靠着的也只有大小姐您了,绝对不会存旁的心思的。”张妈妈道,“那崔姨娘居然设计陷害大小姐,她的确就是该死,奴婢这样做也是为大小姐出一口气啊!” “张妈妈你起来吧!”展欢颜犹豫着,半晌才叹了口气。 “大小姐——”张妈妈心有余悸的抬头看着她,却没有马上起身。 “起来吧!”展欢颜道,面有忧色,“张妈妈你也别怪我苛责你,你也知道,在这个家里我没什么根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次的事若是传出去,崔姨娘那里她是罪有应得,我没什么对不起她的,可若是为此和三妹妹之间起了嫌隙,没得影响到我们姐妹之间的感情。” “大小姐放心,这消息奴婢是通过旁人的口递给夫人知道的,没人知道和咱们有关。”张妈妈立刻道,犹豫了一下便爬起来凑到展欢颜身边献计,“这一次崔姨娘和夫人之间也算是正式结仇了,横竖夫人是不准备叫大小姐您好过的,不如就趁这个机会,咱们去和三小姐还有崔姨娘那边打好关系,日后您和三小姐姐妹之间多走动着也好。” 展欢颜看她一眼,张妈妈扯出一个笑容,可谓憨态可掬。 展欢颜却未作答,顿了片刻突然问道,“二妹妹的病好些了吗?” “说是已经好些了,不过还没有痊愈,大夫让在屋子里养着。”张妈妈道,还是想提展欢欣的事,“那三小姐那里——” “崔姨娘才刚出了事,府里头多少人盯着呢?我们这就凑上去就太明显了。”展欢颜道,崔姨娘那人她并不想结交,“不过二妹妹病了多日我还不曾去看过,巧玉那里的礼物早就准备好了,明儿个张妈妈就代我先走一趟吧。” “是!”张妈妈应着,心里虽然纳闷展欢颜怎么突然对展欢雪上心起来却没敢问。 接下来的几天都相安无事,只是展欢雪的病情在眼见着就要痊愈的时候不知怎的,一夜之间突然复发,不得已只能继续被禁足养病。 消息传来的时候展欢颜不过微微一笑—— 很显然,北宫驰肯定是又来过了。 “二小姐这病也真是奇怪,怎么反反复复的,看着就叫人揪心。”张妈妈狐疑不解,试着来探展欢颜的口风。 虽然她不愿意承认,但是眼见着展欢颜几次都在绝境之下化险为夷,也不得不信这个邪了。 “古大夫不是说现在她的病情能够控制,没什么妨碍吗?既然妹妹病着,这几日妈妈也多去她那边关照一二,好歹是我的一点心意,省的落人口实。”展欢颜漫不经心的垂眸继续翻看手中书本。 “还是大小姐想的周到,奴婢知道了。”张妈妈应着,正犹豫着要不要退下,外面巧玉就进来通禀说是刘氏和展欢歌来了,老夫人让去她那里叙话。 对于这个性子开朗的堂妹,展欢颜打从心底里喜欢,当即便换了衣裳过去。 屋子里江氏和展欢欣也在,但是最近家里事多,老夫人的神色一直恹恹的,虽然大家都在极力的找话茬儿,气氛却始终有些尴尬不自在。 简单的寒暄了几句,展欢颜见刘氏的脸色不好就开口问道:“我看二婶的精神不大好,可是身子不适?” 刘氏还没说话,江氏已经笑吟吟的开口:“你二婶是贵人事忙,她府上马上又要添丁了,她这个做主母的自然操劳的紧,难免疲累。” 展欢颜一愣—— 展骧身边是有几房姬妾的,可是最近半年却没听说有谁怀孕了。 展欢歌闻言,脸上马上现出几分怒色,刘氏却就势压住她的手接口道,“难为颜儿你还记挂着我,我只是偶感风寒,休息几日就没事了。” 她说着便对老夫人道,“听说锦绣庄上这几日新来了一批苏绣锦缎,花样很是不错,我一直想采买一些送过来给颜儿几个裁制春衫,可是这几日身子不爽利就给耽搁了,刚好这会儿凑巧,不如就让颜儿陪着欢歌走一趟去挑一些吧。” 二房虽然是被分出去了,而展骧也不过是在户部挂了个正五品的闲职,但是这位二老爷经商的手段却是十分了得,手下的几家铺子做的十分红火,银钱充裕。 江氏心里暗骂一声无事献殷勤,那边老夫人已经点头,“那颜儿你就和欢歌一起去吧,多带上几个人,早去早回。” 两人应了便先起身告辞,坐在椅子上的展欢欣眼神黯然的垂下眼眸。 两人出门坐的是展欢歌的马车,马车不是很大,展欢颜便把随行的丫头婆子打发到后面的车上跟着,但是展欢歌的奶娘却执意跟着上了这辆车。因为是展欢歌的马车,展欢颜也没说什么。 自从在老夫人那里被江氏抢了白,展欢歌的小脸就有些皱巴巴的,这会儿也不见好。 展欢颜点了下她嘟着的小嘴道,“这是怎么了?这嘴上都能挂个油瓶了!” “我只是气不过!”展欢歌是个没心眼又藏不住话的,抓着展欢颜的手气呼呼的刚要说话,她身后的奶娘却是重重的咳嗽了一声。 展欢歌犹豫了一下,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样子便没有说下去,闷闷的道:“没什么。” 展欢颜也不深究,两人闲聊起来,谈论起衣服首饰展欢歌的情绪也很快就缓了过来。 因为要过闹市,街上人来人往,马车走的不是很快,大半个时辰之后才到了锦绣坊外面。 两人取了面纱戴上,被丫头婆子们拥簇着进了门。 彼时适逢正午,店铺里的人不是很多,也有四五拨客人在挑选布料。 这家店展欢歌之前也来过几次,虽然她遮了面纱,伙计却是一眼认出她身边的丫头,赶紧的就把二人请到了楼上雅间。 展二老爷有钱,刘氏的娘家又是常州有名的富户,出手大方,在权贵圈子里也很有体面,出门在外可比江氏那个侯夫人的人缘要好的多。 那伙计的态度十分热情恭敬,叫人上了茶水,又吩咐下头的人去搬布料,间或拿眼角的余光打量一眼展欢颜。 会和展欢歌一起来的,定然也是哪位管家千金,他不好过问姓名却也很热络的招待。 不多时几个伙计就捧了二十余匹上好的锦缎进来。 时下正是春季,衣料的花色都比较亮眼,上面的花样做的并不是特别繁杂,看上去清新雅致,正适合年轻的姑娘们裁制春衫。 展欢颜虽然已经不再是少女心思,但是身为女子,对衣裳首饰这些总不会拒之门外,那小二抱进来二十六匹锦缎,两人一共挑了十六匹,展欢歌选了自己看中的四匹叫人搬上车,因为难得出门一趟还想逛一逛,剩下的就先打发人送回去忠勇侯府了。 两个人从锦绣坊出来,展欢歌又兴致勃勃的拉着展欢颜到对街的铺子挑首饰。 那些布料虽然是刘氏当着老夫人的面送给侯府活络关系的人情,但是拿人的手软,展欢颜就想着送展欢歌一套首饰做回礼,两人便一同去了。 展欢颜看上的是一支银玉紫月簪,纯银打造,做工细致,尾部缀着的两颗紫玉珠子成色通透亦是上乘,很适合欢歌活泼开朗的性子。 “大姐姐你看什么呢?”展欢歌见她驻足就凑过来,看着那两颗珠子也是喜欢的紧,眼睛一亮道,“这珠子的颜色真漂亮。” “喜欢吗?”展欢颜取了簪子在她发间比划了一下,“我送你吧!” “那怎么好?是大姐姐你先看上的,我哪能夺人所爱?”展欢歌捏着那簪子爱不释手,嘴里却不好意思的推辞。 展欢颜笑笑,叫了掌柜的过来结账,不想那掌柜的看了却是一脸难色道:“两位小姐,真是对不住,这簪子已经有客人定了!” “有人定了?”展欢歌的脸垮了下来。 “真是对不住!”掌柜的陪着笑脸,“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咱们做生意的不能失了信用,您二位不如再看看别的吧,这边架子上都是这两天才到的新款式,说不定还有小姐喜欢的呢。” 展欢歌还是有些恋恋不舍的握着那簪子,正在踟蹰的时候便听到身后一个响亮的女声传来:“既然这位小姐喜欢,那我便让给你吧!” 这个声音,展欢颜是识得的,只是她会出现在这里就太不同寻常了。 那一瞬间,展欢颜便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回头看去,一个紫衫华贵的少女正款步从二楼的台阶上下来。 那少女并没有戴面纱,模样生的十分娇俏艳丽,杏眼桃腮,嘴巴小巧,鼻梁高挺,一眼看去就是个美人胚子。 展欢颜的目光微微一凝,视线却是落在她身后紧跟着下来的北宫驰身上。 展欢歌有些意外,看着那少女。 那少女的神色傲慢,说是要让了簪子给她—— 虽然语气还算和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总觉得别扭。 “既然你喜欢,那我便让给你好了!”那少女努努嘴,瞥了眼展欢歌手里的簪子。 展欢歌愣了下,展欢颜已经取了那簪子放回桌子上,微笑道,“君子不夺人所好,既然是这位小姐先看上的,我们也没有夺人所好的道理,还是不麻烦了。” 凭着展骧的身份,展欢歌能出席皇家宴会的机会渺茫,她是不认得北宫驰的。 可是北宫驰曾经拜访展家,展欢颜和他是打过照面的,因为对方的身份特殊,她也不好装作看不见,便象征性的和对方略一颔首,然后便拉着展欢歌往外走。 紫衣少女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目光凌厉而窜上一抹阴狠之色,想要动作却被北宫驰一把拽住了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这边展欢颜二人刚从店铺里出来,展欢歌的奶娘就神色慌张的迎上来,焦急道:“小姐,夫人出事了,刚才管家着人来报,让您赶紧回去。” ☆、第二十四章 有备而来 “母亲怎么了?”展欢歌的小脸一白,急切问道。 那齐妈妈看了一眼旁边的展欢颜,却是没有直言,只就催促道:“小姐还是赶紧回去吧!” “好!”展欢歌心里担心刘氏,提了裙子刚要跟她走,突然想起了什么就迟疑着回头握了展欢颜的手,道:“侯府的马车回去送东西了还没回来,大姐姐跟我一起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话虽这样说,可忠勇侯府和展骧的府邸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南,来回一趟路上起码要折腾差不多一个半时辰。 展欢颜见她着急便道:“既然你府上有事便先回去吧,一会儿我自己租一辆马车回府就好。” “可是留大姐姐你一个人在这里——”展欢歌还是不放心。 “有张嬷嬷她们跟着呢,又是在城里,能有什么事。”展欢颜安慰她道。 展欢歌虽然还有顾虑,但心里对刘氏到底是担心的紧,犹豫了一下就点头道:“那大姐姐你自己小心一些,回头我再去侯府找你玩。” “嗯!快走吧!”展欢颜点头。 齐妈妈感激的对她屈膝福了一礼,然后便招呼了马车过来扶着展欢歌先走了。 跟着展欢颜一起出来的是张妈妈、巧玉,还有她院里一个二等丫头叫琦花的。 看着展欢歌的马车走了,张妈妈面上便有几分不快,“大小姐,我们现在怎么办?真要租辆车回去吗?还是再等等,等着府上的马车回来接您?” 展欢颜一个人也没有兴致再逛下去,更何况还在这里遇到北宫驰。 “大小姐若是不介意的话,不若我送您一程吧。”展欢颜刚要让张妈妈去租车,后面那店里的北宫驰二人已经跟了出来。 “殿——”张妈妈一眼认出他来,眼睛一亮刚要见礼,但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在街上便闭了嘴,只就恭恭敬敬的屈膝施了一礼。 北宫驰径自走到展欢颜身边站定,面容儒雅俊秀,带着温和的笑意,“正好我这会儿也闲着,就顺便送大小姐回府吧!” “租来的马车也不知道被多少人用过,你还是跟我们一起吧!”跟在他身边紫衣少女也撇着嘴附和,脸上绽开甜美的笑容很热络来拉展欢颜的袖子。 张妈妈见状自是巴不得的,几乎是心花怒放—— 若是展欢颜能搭上梁王殿下,她跟着展欢颜也再不愁没有前途了。 “谢过二殿下的美意,二殿下贵人事忙,不敢劳烦。”展欢颜不动声色的将袖子抽回,委婉的拒绝,说着已经举步朝台阶下面走去。 那少女手下突然落空,脸色瞬时一变。 若不是得了北宫驰的嘱咐,她会跟这么一个小小的侯府千金来套近乎吗?这个女人居然还不领情? “哥哥,那我们也走吧!”那少女眼中冷光一闪,一把拽住北宫驰就飞快的抢出门去。 那门口本来就不是很宽敞,她又是有意为之,展欢颜更是始料未及,被她擦过身边的时候直接撞了个踉跄,脚下一滑险些就从台阶上栽下去。 北宫驰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自己的这个妹妹虽然骄纵莽撞,但有时候还是很有用的。 他眼疾手快的连忙一把搀住展欢颜的手臂,关切道,“你还好吧?” 展欢颜方才的确是慌了一下,不过也很快镇定下来,看一眼他握在她上臂上的手,眉头一皱便往旁边退开,扶住门框道,“没事,不敢劳二殿下亲问!” “大小姐,您没事吧?”说话间张妈妈已经带着两个丫头奔过来,扶住她。 北宫驰被迫后退一步,目光突然一冷—— 他能感觉到她的疏离,为什么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觉得这女子对他的态度就是避之而唯恐不及的呢? 难道只是个错觉吗? 张妈妈几个围着展欢颜上下打量着好一通询问。 展欢颜的脸色微微有些泛白,不过她却极力掩饰住表情,倒是没叫人看出破绽来,摇头道:“妈妈我没事,不用紧张。” 说着又对琦花吩咐道:“琦花,你去那边的街口看看雇一辆马车来,我们不等府上的人回来了。” 琦花应着便要去办,却被那紫衣少女拦下。 她挤过来,满脸歉疚的握住展欢颜的手道,“方才是我一时大意,不小心撞了你,你没事吧?” “不过是个意外,不必放在心上。”在街上她不好点明这少女的身份,可是能唤北宫驰“哥哥”的也唯有他的嫡亲妹子长宁公主北宫雪洛了。 这位公主仗着是皇室嫡出,前世的时候就是个骄纵狠辣的个性,恶名在外,哪怕现在她伪装的再怎么天真无邪,展欢颜每和她说一句话都会起鸡皮疙瘩,浑身不自在。 “那怎么行?怎么说都是我撞了你,好歹你也要给我个机会弥补一下,不然我心里怎么过意的去?”北宫雪洛笑的颇有几分俏皮的味道,不由分说就对等在外面的随从吩咐道,“去,叫人把马车赶过来!” 毕竟男女有别,有些事北宫驰出面不方便,而北宫雪洛却是可以。 她热络的拉着展欢颜的手,根本就不容拒绝。 北宫驰却是一半宠溺一半严厉的拍了拍妹妹的肩膀道:“你这个丫头,说过你多少次了,出门在外别这么莽撞了,好在展大小姐的心性好,不与你计较,以后可别这样了。” “知道了!”北宫雪洛吐吐舌头,样子娇俏调皮。 兄妹两个一唱一和,如果展欢颜不是上辈子就对两人了解至深,只怕这会儿都要信以为真。 现在想想,这些人处心积虑并且个个都是演戏的高手,上辈子她死的倒也不算冤枉了。 可是上一次当学一次乖,难道这辈子还要被这些人牵着鼻子走吗? 本来她也只是怀疑,现在只冲北宫雪洛的态度就可以断定—— 这兄妹俩会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 以北宫雪洛的身份,想要什么奇珍异宝宫里没有?用的着她亲自出宫到店铺里来挑吗?而且以前世展欢颜对这位公主的了解,此女最是奢侈跋扈,这种市井铺子里的东西根本就不可能入她的眼。方才她看上了那支簪子,掌柜的就说是有人定了,哪有那么巧的?展欢颜笃定,哪怕是她方才看中的是别的东西,那掌柜的也会给出同样的话来。 这一双兄妹根本就是有备而来! 他们—— 是冲着她来的! 北宫驰是还想要走前世的路子,从她这里下手来拉拢她外公替他卖命! 简直可笑! 想到这里,展欢颜就毫不犹豫的推开北宫雪洛的手,语气平静道:“我已经说过了,方才只是个意外,是我自己不小心,二位实在不必放在心上。” 她说着就扶着张妈妈的手一步一步慢慢往台阶下面走去。 如果今天真的让北宫驰送她回去,就再也说不清楚了,所以必须保持距离。 “小姐,家里的马车不定什么时候才能来呢,您这——”张妈妈却是不乐意了。 这么大好的机会能够巴结上二殿下,这大小姐的脑子是坏掉了还是怎么了? 展欢颜心里恼怒,冷冷的一个眼波扫过去,突然道:“这条街后面是不是有一家泰和楼?” 张妈妈一愣,没有反应过来。 那琦花却是十分机灵,连忙点头,“是的大小姐!” “琦花你带着我的帖子过去交给泰和楼的掌柜!”展欢颜看她一眼,道。 张妈妈人不老实,巧玉又是江氏的人,这些人,关键时刻全都靠不住。 展欢颜知道北宫驰既然找上来了就一定不肯轻易罢休,这会儿唯一的办法就是搬救兵了。 琦花得了展欢颜的命令,提着裙子就飞快的跑开了。 北宫驰兄妹就只当是展欢颜打发她去雇马车,两人的脸色都不觉变得更加难看。 “哥哥你做什么非得要看上她?这女人这般的不识抬举!”北宫雪洛明显是耐性耗尽,不悦道。 “你说呢?”北宫驰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却是快步追上展欢颜。 他抬了抬手,似是想要去拉她的手腕,但是手抬到一半又察觉不妥便收了回来,面色略有尴尬道:“方才的确是洛儿莽撞,大小姐若是怪她,那么我代她向你赔罪就是。可是这里地处闹市,大小姐你一个人在外怕是不妥当,还是让我送你吧!” 这个人,居然还有狗皮膏药的潜质? “我已经说了没关系了,只是我自己不小心。”展欢颜道,扶着张妈妈的手还要往前走却被北宫驰抢先一步拦下。 “大小姐,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成见?”北宫驰终于忍不住道出心中困惑。 他的表面功夫向来都做的周全,而且彼此之间也只见了一次面,他实在是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得罪她了。 “二殿下说笑了,我与您不过萍水相逢!”展欢颜道,实在不想和他在这里磨叽,可是他硬是要拦着她也无可奈何,心里正在烦躁的时候,北宫雪洛的马车已经来了。 “大小姐你若是怪我,来日我亲自登门给你道歉好了,现在可不是置气的时候,先上车吧!”北宫雪洛强压着脾气走过来。 这两个人,这一次是势在必得了? 虽然知道这个时候就公然和他们翻脸并不是明智之举,可是真要逼急了她也顾不得许多。 展欢颜心里一急,冷了眸光刚要发作,街巷的另一头刚好另有一辆马车奔过来。 车盖不是太过华丽,却古朴大气,上面标识的是裴氏的族徽。 展欢颜松一口气,那马车转瞬已经到了跟前。 “大小姐!” “表小姐!” 琦花和驾车的小厮先后跳下车。 那小厮疾步走上来见礼,态度恭敬道,“小的见过表小姐,二少爷有事走不开,特命小的驾车过来送表小姐回府。” 世家大族的马车上都会有族徽作为身份的象征,这是做不得假的。 北宫驰怎么也没想到这附近会有裴家的人,一时还不及反应展欢颜已经礼貌的同他略一颔首,然后便错开他身边对那小厮道:“走吧!” 张妈妈和巧玉面面相觑。 “你们两个在此等着府上的马车过来再回吧!”展欢颜已然是恼了两人,直接就扶了琦花的手踩着小厮搬来的垫脚凳上了车。 那小厮的动作利落,片刻也不多留的直接驾车离开。 展欢颜埋头上了车,本来就心思不在这里并没有多想,待到坐稳了抬头却赫然发现这马车里竟然已经坐了一个人。 这是裴家的马车,而且那驾车的小厮明明说裴云默不在的。 展欢颜的头皮一麻,脑子里飞快的闪过四个字—— 作茧自缚! ☆、第二十五章 生死冤家 那人是—— 北宫烈? 光武帝北宫烈? 怎么会? 这是裴家的马车! 裴云默的马车里怎会坐着北宫烈?按理说他和北宫烈之间是不该有所交集的。 “你——”展欢颜的脑中迅速闪过一个念头,几乎脱口就要对驾车的小厮喊停。 对面的男子却是恍若瞬间已经洞穿她的心思,头也没抬的淡淡问了句:“要放你下车吗?” 他的声音算不得有多冷漠,单就这样平平无奇的语气也是叫展欢颜的头皮发紧。 不过他这句话倒也适时的提醒了展欢颜,北宫驰人还在后面,她如果下了车指不定还要纠缠到什么时候去。 展欢颜犹豫了一下,强作镇定的对他略一颔首,拘谨道:“打扰了!” “无碍!”男人淡淡的应了声。 他的手里正在翻阅一本书,视线一直都没有往展欢颜这边移,神情浅淡叫人看不出情绪。 旁边的琦花不明所以,因为之前听那小厮提过裴家二少爷的名头便直觉得以为车里这人就是裴云默,忙是恭敬的行礼,“奴婢见过表少爷!” 听了琦花的话,北宫烈却是模棱两可的“唔”了一声,便算是承认了这个身份了。 展欢颜被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神情戒备的看着对面安坐看书的男子。 今日北宫烈只穿了一身普通的绯色锦袍,袍子的款式简单,墨发用一根碧玉簪束起,他的容貌原是极为出色的,只是周身的气场太强,哪怕是现在只以一个普通人的装束坐在那里,展欢颜也觉得这车厢里的气氛被他压制的几乎叫人喘不过气来。 对于北宫烈其人,展欢颜的了解不深,因为这人绝大多数时候都不苟言笑板着一张脸,展欢颜从心底对他就有几分畏惧,前世隔三差五的在宫里的宴会上打一个照面,她的目光甚至都不敢在这男人身上多留。 再加上前世毕竟是她和北宫驰联手算计了他,所以在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她本能的就有几分心虚。 展欢颜如坐针毡。 前世,北宫烈算做是他的大伯哥,虽然双方不对盘,必要的时候还是要见面的,她自然一眼就能认出他来。 可是今世,她只是一个刚从庄子上回京的侯府小姐,怎么可能认得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 不过既然北宫烈很配合的借用了裴云默的身份,对她来说也是好事,好歹是自家表亲,总好过叫人知道她和一个陌生男子同处于一辆马车上。 她拿不准北宫烈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甚至于意图,自然也不能问,心里惴惴之余便自觉的敛了眼睛不和对方接触。 两人之间的态度十分客气且疏离,琦花觉得奇怪,但是主子的事她也不敢过问,便也垂着眼睛安静的坐着。 因为北宫烈的意外出现,展欢颜掩面的轻纱便一直没有取下来,刚好可以帮着掩饰她怎么都镇定不下来的表情,她现在脑子里乱糟糟的,也没心思去想别的,只盼着快点到地方好赶紧的从这熬人的狭小空间里脱身。 马车里的气氛安静的近乎诡异,两人都没再吭声。 不知道为什么,琦花心里总有种毛毛的感觉,忍了半天,终于有些按耐不住的试着抬头看了展欢颜一眼,这一看不打紧,却是赫然发现展欢颜的脸色发白,额头上全是冷汗,不知不觉间已经把脸上面纱都濡湿了。 “大小姐?您怎么了?怎么流了这么多汗?”琦花吓坏了,惊叫一声爬过去一把抓住展欢颜的手,紧跟着又是浑身一抖—— 展欢颜的手上也是冰凉一片,甚是骇人。 琦花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展欢颜皱眉,睁开眼睛不悦说道:“我没事。” 她的语气平静和往常无异,可是如果仔细分辨却能觉出几分隐忍至深的味道来。 北宫烈的眉头不易察觉的微微一动,终于从书本上抬头看过来一眼。 他的眸色很深,和前世的时候一样,永远都给人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叫人看不出心思。 展欢颜感觉到他的视线,心头顿时又是一紧,接过琦花手里的帕子拭了拭额上汗珠,道:“就是刚才走的急了出了点汗,没什么事,别一惊一乍的。” “可是——小姐您的手好冷,刚才那会儿还好好的,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琦花将信将疑,握着她冰冷的手指,心里怕的厉害。 如果大小姐会有什么闪失,她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北宫烈的目光落在展欢颜的侧脸上,眼中略有几分探寻的意味。 就在这一来一去之间,外面车轮不知道是撞到了什么突然颠簸了一下,琦花的身子往旁边一歪,手撑下去刚压到展欢颜所在一边的脚踝上。 展欢颜闷哼一声,额上瞬时又有豆大的汗珠滚了下来。 事出突然,这一次哪怕是极力忍着,她脸上也再控制不住的露出痛苦之色。 “大小姐!”琦花惊叫一声,手足无措的瞪大了眼,反应过来就要去扯开她铺在旁边的裙摆查看,“是不是奴婢压伤您了?我——我不是故意的!” “别紧张,不关你的事,是我刚才不小心扭了一下,没什么事!”展欢颜咬牙挡开她的手。 她能感觉到旁边北宫烈的视线,那种感觉让她如芒在背。 因为前世种种,她的心里对这个男人存了一种本能的戒备心理,这个时候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的脚是那会儿在首饰店门口被北宫雪洛撞到的时候就扭伤了的,当时为了不在北宫驰面前示弱她便忍着没有声张,原本想要等回了侯府再找大夫来看的,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倒霉,居然就给她遇到北宫烈了。 她一路上都极力的忍着没吭声,这会儿被琦花压了一下就更是疼的厉害,想装都装不下去了。 琦花看她满头大汗的样子,慌乱之余眼泪不住的掉,“那怎么办?大小姐您别吓我,您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展欢颜还想看开导她,可脚踝那里实在是疼的厉害,她只能死命的咬牙忍着,实在顾不上。 北宫烈隔着桌子看过来。 展欢颜的脸上遮了面纱看不到全部的表情,只能看到她眉头深蹙的闭着眼,眉心那里几乎拧成了层层叠叠的疙瘩,明明是痛到极致的模样,可是除了刚才那一声闷哼之外她却再没吭过一声。 这女子,初次见她的时候只是觉得颇有几分机警,没想到区区一个养在闺阁的小姐,竟会是这样坚韧要强的个性。 琦花手忙脚乱,再也顾不得许多的取下展欢颜的面纱,拿帕子不住的给她擦着额上冒出来的冷汗。 此时展欢颜的脸上已经血色全无,苍白的可怕,因为咬牙忍的久了,她腮边的肌肉都有几分僵硬了起来。 大量的汗水汇聚成股攀爬着从她耳后滑落,顺着白皙如玉的脖子跌入层层叠叠的衣衫里头。 北宫烈看在眼里,目光不觉的微微一深。 随后他便飞快的移开视线,放下手中书本挪了过来。 “我看看!”他道,伸手便要去拉展欢颜的小腿。 琦花心里着急,再加上以为两人是表亲便没有多想。 展欢颜疼的脑子里混混沌沌的,但是这个声音还是叫她异常警醒,她猛地睁开眼去拦他的手,“不用,我回府里再找大夫就好!” 北宫烈看她一眼。 女子的眼眸氤氲了一层水汽,神色有些迷离,语气间却是十分强硬的拒绝。 他只将这理解为一个闺阁小姐在陌生男子面前的矜持,却是不容她拒绝已经拉过她藏在裙摆下面的右脚。 展欢颜的力气哪里敌得过他,挣扎的力气也无异于螳臂当车。 北宫烈半跪在她面前,神色自若的便要去脱她的鞋袜。 展欢颜心里一慌,连忙出声拒绝,“别——” 北宫烈却置若罔闻,已经动作利落的将她的鞋袜脱掉。 女子的脚板不宽,脚型生的十分秀气,皮肤很白,能够清楚的看到下面青色的血管脉络,映衬之下更叫人觉得那肤色白的近乎通透。脚趾头颗颗圆润,像是色泽上好的珠贝一般,虽然不加修饰却隐隐透着莹润的微光。脚踝纤细,上面挂一串很细的银质脚链,缀以三枚翠玉雕刻的绿豆大小的吊钟花形状的小玩意儿。 北宫烈微微一愣,心头似是突然一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随后他便马上收摄心神移开目光去查看她的脚踝内侧。 那里的皮肤红了一片,并且肿的老高。 因为扭伤,展欢颜脚上的皮肤有些烧热。 北宫烈的指尖微凉,再加上对方是个男人,展欢颜下意识的往后缩了一下脚。 “我只是扭了一下,等一会儿回府找大夫拿些药酒擦了就好。”展欢颜羞愤又尴尬,若不是脸色疼的发白,这会儿只怕脸皮都要烧透了。 北宫烈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不待展欢颜察觉已经恢复如初。 他的手指卡在她脚踝的关节处,把握着力度试着捏了捏她皮下筋骨,最后声音淡淡的说道:“是脱臼了!” “啊?怎么会这样?不是说只是扭了一下吗?”琦花六神无主的搅着手里帕子,“那得赶快找大夫给小姐接回来啊,若是晚了,可是要留下后患的。” 展欢颜本来也只当是崴了脚,却不想竟然这么严重。 主仆两个俱是一愣。 北宫烈却没吭声,转身去旁边的小柜子里翻腾了一阵,找出一个小瓷瓶来放在桌子上。 高门大户家里的马车,里面布置的设施都比较齐全,不想裴云默这车上居然还给他找出跌打酒来。 展欢颜似是有些猜到了他的意图,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拒绝,北宫烈却没容她出声已经声音冷淡的再次开口道:“忍着点!” 脱臼是可大可小的,耽误不得。 展欢颜略一迟疑便咬牙点头—— 她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 北宫烈的手指卡在她脚踝的伤处在寻找精确的位置,他每碰一下她都疼的两眼发晕。 “小姐您忍一忍,没事的!不会有事的!”琦花在旁边捏着帕子不住的给她擦汗。 北宫烈找好了位置,要动手的时候突然抬头看了她一眼。 展欢颜两手抓着座下软毯的边缘,肩膀僵硬,自然是紧张的很。 北宫烈的目光从她脸上扫过,瞧见她已经咬出一拍牙印的下唇视线突然微微一凝,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方素色的帕子递过去,“咬着这个吧,忍一下就好!” 展欢颜自己的帕子是丝质的,薄薄的一片儿根本用不上。 这个时候也容不得她拒绝了。 琦花取了帕子叠起来给她咬在齿间,北宫烈重新找准了位置,两手力道精准的稍稍一掰。 咔嚓一声细微的脆响。 展欢颜的脑子嗡的一下瞬间空了,疼的险些晕死过去,缓了半天才顺过气来,靠在车厢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可以了吗?”琦花看着她仍旧红肿的脚踝,询问道。 “嗯!”北宫烈点头,指了指桌上的药酒,“先用这个揉匀了给她按一按伤处,回头再找大夫瞧吧!” “谢谢表少爷!谢谢表少爷!”琦花感激的连连道谢。 北宫烈转身已经退回桌子后面捡起书本继续翻看。 展欢颜靠在车厢上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突然觉得眼前的事情很荒唐。 她跟北宫烈虽然一直没有正面交锋,但是上辈子算是斗的你死我活的生死冤家了,且不说他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辆车上,只就从他方才居然纡尊降贵替她接骨的事上来说,都让人觉得像是做了一场大梦一样。 可是—— 他今天到底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 ☆、第二十六章 命悬一线 展欢颜的脑子飞快的运作,不放过前世今生任何的一点线索,试图找出裴云默和北宫烈之间的关联来,最终却是毫无头绪。 裴云默怎么会和北宫烈之间有来往?更何况还借了裴家的马车任凭他招摇过市为所欲为? 北宫烈贵为一国之君日理万机,肯定不会只是为了消磨时间的瞎晃悠,他会出现在这里必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 展欢颜努力的回想,突然就有些明白了过来—— 前世,她和北宫驰的婚事敲定差不多就在这段时间之内了。 所以—— 北宫烈出宫是为了她? 算起来她们展家的门第并不算显赫,北宫驰会选了她做梁王妃,背后打的什么主意北宫烈不可能看不出来,而他铁定是不会愿意促成这件事的。 宫里那边有单太后压着,他不能公然忤逆单太后的意思,所以他这次出宫—— 难道是要除掉自己以绝后患? 这个想法划过脑海,展欢颜不由的打了个寒战。 他要杀她?那么现在他们走的这一条路真的是回忠勇侯府的吗? 琦花在身边,展欢颜也不能和他说什么,定了定神,便聊作是看风景的样子推开了旁边的一扇小窗往外面看去。 确定走的的确是回忠勇侯的府,展欢颜突然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她这一声叹气的声音太大,不觉便引起北宫烈的注意。 男人抬眸看过来一眼,声音冷淡:“你在看什么?” 展欢颜一惊,连忙收回视线,摇头道,“没什么,车里太闷,开窗透透气!” 北宫烈的唇角微微勾勒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方才那一眼,他分明是注意到女子脸上滑过的那一丝死里逃生一般侥幸的神情。 她竟然,能揣测到他的心思?还是能感觉到他的杀意? 北宫烈突然觉得这女子很有趣,索性便放下书本,看着她漫不经心的问道:“方才在那家店铺门口的人,是梁王吧?” 这是试探?试探她和北宫驰之间的关系? “是!”展欢颜心里的那根弦瞬间绷紧,强作镇定的回。 她知道,今天如果她不能叫这个男人打消疑虑,那么很有可能她便要丧生在这辆马车上了。 北宫烈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哦?怎么你和梁王彼此很熟吗?” “不熟!”展欢颜答的飞快,像是生怕有人将她和北宫驰扯到一起一样,解释道,“前段时间梁王殿下到忠勇侯府走动的时候见了一面,今日在街上遇到不好装作不认识便打了个招呼,梁王殿下是龙子皇孙,身份高贵,怎么会和我这样的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相熟?” 北宫烈不置可否,只是眸色深沉,深不见底的看着她。 展欢颜心头一跳—— 她答的这么快,是不是有欲盖弥彰之嫌。 可是话已出口就无从更改了,展欢颜同样磊落坦荡的回望他,暗地里指甲却是用力的掐着手心竭力保持镇定。 北宫烈若有所思,目光在她脸上滞留了良久。 女子的五官清秀,不说是绝色倾城,但也算是个美人,瓜子脸,下巴尖尖,窗外小片的日光打进来,将她长长卷翘的睫毛打下一小排阴影,眸子里的神采却是清新雪亮的。 从容,温和,又似乎—— 是有那么一点不屈不挠的倔强。 值得一提的是,她的肤色特别的白,细致柔滑,日头底下几乎能看到皮肤上细绒绒的汗毛。 北宫烈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不知不觉间思绪却是飘远,竟然破天荒的突然就想起前一刻他拿捏在手里的一只玉足。 同样雪白通透的肤色,十分的精致漂亮。 展欢颜看出他在走神,因为拿不准他的心思,心里便越发的忐忑没底,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谢谢你!” 这句话,是带了十成十的真心实意的。 哪怕上了这辆车她是逃出狼窝又进虎口,但只就方才北宫烈替她接骨一事上,她都必须道谢。 北宫烈的思绪被打断,猛然意识到自己方才心猿意马想着的竟然是这女人的一双脚,心里愣了一下,随即便生出几分心烦意乱的恼意来,一下子就黑了脸,冷声道:“不必了!” 他变脸太快,展欢颜是有心理准备的,旁边的琦花却是差一点就吓哭了,心道这表少爷的气势还真是骇人,使劲的垂下头去不敢看他。 北宫烈不再说话,复又捡起书本继续翻看。 展欢颜这会儿小心翼翼的,唯恐自己不能活着走出这辆马车,哪里还敢主动招惹他,便也沉默了下来。 车厢里的气氛越发的冷寂难耐,又走了一刻钟左右才到忠勇侯府的门前。 “表小姐,到了!”小厮开了车门。 琦花跳下车,帮着搀扶展欢颜。 下车前展欢颜忍不住的回头看了车厢里的北宫烈一眼,对方却是在全神贯注的看书,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展欢颜抓着琦花的手挪下车,彼时守门的婆子已经闻讯迎了出来,见她走路一瘸一拐,不由的大惊失色:“大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可是摔着了?快,快去报了夫人和老夫人知道。” “姜妈妈,不用了!我就是不小心扭了一下,休息两天就好,母亲最近身子也不好,就不叫她担心了。”展欢颜连忙拦住她,转而又对那小厮道:“你替我谢谢表弟,告诉他,等过几日得空我再亲自登门去看他。” “小的一定替表小姐把话带到。”那小厮笑嘻嘻道,然后便手脚利落的驾车离开。 琦花闻言,不由的惊出一身的冷汗,猛地抬头看向展欢颜。 方才在车上她就一直有种十分怪异的感觉,可是琢磨不透,这会儿听了展欢颜的话才如梦初醒—— 齐国公府的二少爷是和大小姐同岁的,方才在车上她虽然迫于北宫烈的气势一直没敢仔细去看他的脸,可是那男人怎么也不像是个年方十六岁的青涩少年。 那么他是谁?想起方才车上的种种,琦花突然就有点腿软。 裴云默到底多大年纪所有人都知道,所以展欢颜也并没有刻意隐瞒,与其叫琦花去胡乱揣测,倒不如她先发制人。 “琦花,扶我进去吧!”展欢颜道,稍稍用力握了下她的手,是个示警的意思。 琦花的身子微微一抖,大气不敢喘的连忙扶住她,小声道:“是,小姐!” 展欢颜的神色淡淡,看不出息怒,又对姜婆子道:“姜妈妈,张妈妈和巧心一会儿当是会坐咱们府上的马车回来,您多留心点。” “是,大小姐!” 姜婆子应了,展欢颜于是不再多言,被琦花搀扶着小步挪进门去。 琦花一直小心翼翼的拿眼角的余光打量她,但见她神态自若的模样也不敢多说什么。 姜婆子到底是把展欢颜扭伤的事报了江氏知道,江氏自己都在卧床,自然也没那个闲心来看她,直接吩咐人请了古大夫去瞧。 这边的街上展欢颜一走,北宫雪洛就冷着脸走到北宫驰身后,撇撇嘴道,“白忙活了,枉费我们辛苦做了这么半天的戏,这个女人真是不识抬举。” 北宫驰没有说话,一直盯着马车消失的那个街角,目光冰冷而带了一抹阴鸷的神情。 起初他还以为是自己产生了错觉,这会儿却是笃定,展家这位大小姐对他的确是带着明显的戒备的。 以他的身份和风度,又是主动献殷勤,换做寻常女子不是早就应该趋之若鹜了吗? 北宫雪洛见他不语便有些着急道:“我都说了直接让母后降下懿旨赐婚就好,你非得要自己出面来碰这个钉子。哥哥你身份尊贵,人品样貌又都是一等一的,直接将她娶进门不就得了,你还怕她不对你倾心?我就不信她真要嫁了你,胳膊肘还能往外拐了。” 北宫雪洛身为公主,天生就有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自然不会把展欢颜这小小的一个侯府千金看在眼里。 “真像你说的那么简单我还用费这份心思吗?”北宫驰不悦的冷冷扫了她一眼,“她毕竟不姓裴,如果只我为了娶妻,我会把区区一个忠勇侯府看在眼里吗?娶了她顶什么用?我要的就是她对我死心塌地,只有这样她才能一心一意的替我去笼络齐国公。” 如果展欢颜是裴家的女儿,那么直接娶了也就是了,联姻之后他们双方就相当于是自动绑在了一条船上,可现在展欢颜却只是齐国公裴献的外孙女,真想要把齐国公拉下水势必得要展欢颜靠着这重关系去下一番苦工替他收服老爷子。如果不能让展欢颜甘心替他卖命,娶了这个女人也是白娶。 “不过就是个小家子气的女人罢了!”北宫雪洛哪能明白这些,不屑的冷哼。 北宫驰对她的没脑子很是厌恶,却没心思和她计较,冷笑一声道:“这话你说对了,不过是个养在深闺的女子罢了,我就不信她能翻出我的手掌心!” 言罢就对孙逊道:“去查一查,裴家的马车是从哪里来的。” 今天展欢颜本来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了,偏偏裴家的人出来横插一杠子坏了他的事,哪有这么巧的。 孙逊应下,转身快速消失在人流里,北宫驰也没了兴致在这里多留,带着北宫雪洛上了马车离开。 马车上,他的脸色一直阴沉的可怕。 他在人前一贯都是一副平和安定的君子扮相,这一刻就连一直目中无人的北宫雪洛都能感觉到他周身明显的怒气,很识趣的没敢打扰他。 北宫驰已经成人,是在宫外另外开辟了王府的,他先把北宫雪洛送回宫,回到王府的时候孙逊已经在书房等候。 “怎么样?”北宫驰道,径自走到最里面的书案后头坐下。 “果然不出殿下所料,这件事里头的确是有些猫腻的。”孙逊回道,“属下已经查清楚了,之前是展大小姐的丫头拿着帖子去泰和楼找的人,那泰和楼的东家却不是别人,正是齐国公府的二公子,裴云默。” “裴云默?”北宫驰沉吟一声,眉头不由的皱紧,“这个人向来不羁,在权贵圈子里是个不入流的角色,怎么他人在京城吗?” “这就不清楚了。”孙逊摇头:“当时是泰和楼的掌柜出面派的马车,并没有人见过裴二公子其人,属下是去了衙门叫人翻了酒楼的登记簿子才发现那泰和楼是挂在裴二公子名下的。” 他顿了一下,又道:“泰和楼那里,需要派人盯着吗?” “暂时不用。”北宫驰却是抬手否决了他的提议,“等我先想办法探探这人的底细再说,不要打草惊蛇。” “是,殿下没有别的吩咐的话属下就先行告退了?” “嗯!”北宫驰摆摆手,阴着脸靠在椅背上陷入沉思。 裴云默?裴云默! 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个人来?可不要成为他的障碍才好。 ☆、第二十七章 裴二公子 就在北宫驰为了裴云默费脑伤神的时候,展欢颜回到墨玉斋之后也是一直在思量考虑这个问题。 她大舅舅裴广元一共只有两个嫡出的儿子,长子裴云英,次子裴云默,裴云英比她大两岁,已经是齐国公府默认的继承人,而裴云默则是与她同岁,只小了她两个月,哪怕是在前世,展欢颜和自己这位表弟见面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有时候几乎连他的样貌在脑海里都有些模糊了。 因为是幺儿,裴云默是裴家最得宠的儿子,但是他这个人却有些玩世不恭的习气,喜欢四处游荡,在世家大族的公子哥们中间显的很不入流。 泰和楼是裴云默的,但却不是属于裴家的产业,只是他自己经营了用来消遣打发时间的,这件事甚至于齐国公和裴广元都不知道,展欢颜之所以会知道,还是前世的时候偶然一次听裴云英提起—— 裴云英和裴云默兄弟之间的关系是十分亲厚的。 可是今天裴云默却公然把他的马车借给了北宫烈来接近自己? 不可否认,裴云默和北宫烈之间一定是有所关联的,而至于这种关联究竟是什么,展欢颜则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北宫烈离开忠勇侯府之后并没有马上回宫,而是再度折返泰和楼,进了后院二楼的一处雅间。 一身玄色长衫的俊美少年负手站在窗前,早在他步入后院的时候已经发现了他,于是便关了窗子退回室内。 雅间内室的屏风后头,榻上还放着两人对弈一半的棋盘,两杯上好的云雾茶已经冷透了。 北宫烈推门进来的时候裴云默已经长腿伸直靠回软榻上,执起一枚棋子等着他了。 这少年的容色绝世,薄唇挺鼻,一双桃花眼似乎带着天生妩媚的风情,眉心一点朱砂,更将他的面貌衬托的多了几分邪魅之气,若是换了女装,怕是京城第一美人的位置就要换人来坐了。 可是他身上这身衣袍的颜色太暗太冷,却生生的将那份姣好容颜上面的优势压下去几分,反而不会叫人觉得惊艳。 再有那双眼睛,明明是不笑亦是含情的桃花眼,所有人一眼看去都会觉得他是眉目含笑,可是那种所谓笑意却从来未达眼底,永远都是冰凉冷漠的一片。 而事实上,那抹笑意也的确只是旁人从他的容貌之间产生的错觉,他根本就不是在笑。 “回来了?”见到北宫烈回来,裴云默已经先行落子,丝毫没有因为忌惮对方的身份而起身相迎的打算。 “嗯!”北宫烈淡淡的应了声,对他这样闲适的态度却是习以为常,一撩袍角在棋盘另一侧的榻上坐下,也拈了棋子思量着落下。 连着又落两子之后,裴云默方才抬眸看了北宫烈一眼道:“事情处理的如何了?” 北宫烈跟着落子,勾了下唇角,反问道:“你不是说不关心吗?” “朝廷的事和那丫头的事我都没兴趣,我只是比较好奇你会用什么手段来处理这件事。”裴云默道,语气散漫漠不关心。 “那丫头?”北宫烈回味着他的语气,突然朗声笑了出来,摇头道,“怎么说也是你表姐,你这样袖手旁观的态度,如果朕真的杀了她,回头你也总要顾及着国公爷和国公府里其他人的感受吧?” 裴云默挑眉:“你没动手?” 那模样倒是真的十分意外,仿佛展欢颜此时一定要是个死人了才算正常。 北宫烈的手指敲在白玉棋盘上,沉默了一瞬,然后继续落子,“再看看吧!” 裴云默一愣,却是有些诧异的坐起来,狐疑的看着他。 北宫烈没有抬头,只是用心钻研着棋局。 裴云默等了片刻,见他不欲多言遂也就重新靠回身后的软枕上继续往棋盘上落子,一边无所谓的慢慢说道:“其实你本来也不必在那丫头身上费心思的,我祖父是个十分固执的人,哪怕因为姑母早逝让她对那丫头多了几分怜惜,但是他也有他自己的底线,你担心的事当是不会发生的。” 北宫烈沉默的听着,并不发表意见。 裴云默一边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自顾一笑,换了个调侃的语气继续道:“不过若是换做我大哥的话就不一定了,我是一向看不上他们展家的人,可我大哥却是打小儿就对那丫头好的出奇,这些年他人在临阳,一年之内也总要找借口回京两次来看她,似是恨不能将她直接放在手心里捧着,也不知道是看上她什么了。” 北宫烈执子的手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顿,淡淡说道:“大公子温润如玉,心性自是不敌你这般冷血的。” “谁知道!”裴云默也不生气,笑道,“说到底都是姑母早逝给闹的,我父亲对那丫头也挂心的紧,说起来你若是不想再为梁王那边的事情烦心,我倒是有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嗯?”北宫烈抬眸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我大哥的具体心思我还不太好说,不过若是我父亲开口让他和展家亲上加亲,他是一定不会拒绝的,如果他把那丫头娶进门,你的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裴云默道。 裴云英对展欢颜的心思,哪怕他从来没有当面问过,也能揣测到七八分,何况展欢颜这些年来已经成了他们全家人的心病,若说是叫裴云英把人娶进门,他们全家上下肯定都会举双手赞成。 “是么?”北宫烈若有所思的应了声,随后便没再多言。 裴云默想着他对裴家的家事定然也不会有心思去管,于是也便岔开了话题。 是夜的忠勇侯府和往常无异,各院灯火掩映,一派祥和安定之气。 展欢颜靠在软榻上看一本入门的医书,张妈妈陪着小心拿了跌打酒进来替她揉抹伤处:“都是老奴失职没有照顾好小姐,还要让小姐受这样的苦,这个把月之内怕是都要留在院子里静养了。” “妈妈不必自责,也是我自己不小心。”展欢颜道,似乎并没有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张妈妈倒了些药酒在手上,拿眼角的余光斜睨了眼她的脸色,试探道:“大小姐,今儿个在街上自称是梁王殿下妹子的那位,是不是长宁公主啊?” 展欢颜不悦的皱眉,看了她一眼。 张妈妈陪了个笑脸,凑过来软言相劝,“奴婢只是瞅着梁王殿下对大小姐像是十分上心的模样,今儿个大小姐会伤了脚又和他妹子脱不了干系,若是梁王殿下会叫人送礼物上门赔礼的话,咱们也好早有准备,不要怠慢了客人才好。” 最好就是梁王会亲自来,这样一来展欢颜的机会就更大了,她也可以跟着一步登天。 展欢颜如何不知她打的什么算盘,心里恼怒之余突然砰的一声将书本摔在了桌子上。 她撑着软榻坐起来。 张妈妈被她突如其来的气势吓了一跳,结巴道:“大——大小姐——” “张妈妈,今天街上发生的事情你可是看清楚了?”展欢颜冷声问道。 “奴婢自是看清楚了,还不是那长宁公主故意撞了大小姐,您才会扭伤了脚——”张妈妈被她的气势震住,小声的嗫嚅道。 “妈妈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展欢颜的语气又再冷厉三分,目光锐利盯着张妈妈,“长宁公主是什么人?那是皇室之女金枝玉叶,照妈妈你的意思来说,还是她故意寻衅不知轻重的伤了我是吗?你这是在质疑公主的品行还是辱骂皇室中人没有规矩?这样污蔑皇室的大罪,这样的屎盆子你也敢往自己头上扣?张妈妈你到底有几个脑袋?” 展欢颜说着就像是气急,一掌拍在了桌子上。 张妈妈跟了她许多年,还是头次见她发这样大的火,整个人都傻了。 辱骂公主,污蔑皇室,那就是有九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张妈妈面色惨白,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连告饶,“大小姐说的是,是奴婢眼拙,是奴婢看错了,根本就没有这么回事,是奴婢胡说八道,请大小姐恕罪。” 展欢颜冷冷的看着她,面色却丝毫不见缓和,一字一顿的冷声道,“张妈妈你记住了,我的脚是自己走路时候不小心扭伤的,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今天在街上,我们没有见过梁王殿下,也没有见过长宁公主,是和欢歌分手之后就直接回来的,听明白了吗?” 北宫驰想要和她扯上关系,她偏就不叫他如愿,一定要撇的干干净净才好。 “是是是!咱们今天什么事也没有遇到。”张妈妈被一顶大脑子压的魂儿都飞了,还哪敢辩驳,连连应诺。 “去把我的话告诉巧玉知道,不想惹祸上身的话,你知道该怎么做。”展欢颜道,余怒未消,“我这里也不用你伺候了,去把琦花叫来,让她伺候我上药。” “是!”张妈妈爬起来,把手里药瓶放在桌子一角,睨着展欢颜的脸色一声也不敢吭的退了出去。 不多一会儿,琦花低垂着眉眼从外面迈着小碎步走进来,“奴婢见过大小姐!” “嗯!”展欢颜应了声,指了指桌上的小瓷瓶,“张妈妈粗手粗脚的弄疼我了,我便只好把你叫来了,还是你来替我上药吧。” “是,大小姐。”琦花道,谨小慎微的上前取了跌打酒跪在榻边替展欢颜上药。 因为白天的事,她自觉是知道了大小姐的秘密,心里一直疙疙瘩瘩的,虽然不敢公然去瞧展欢颜的表情,也不住的拿眼角的余光去打量她的脸色。 展欢颜没事人似的安静看书,琦花小心翼翼的给她按着伤处让药力扩散,如此一直忙活了半个时辰才轻手轻脚的把药酒放回桌上:“大小姐,已经好了。” 展欢颜放下书本,坐起来看了眼自己红肿的脚踝。 也好在是这关节接回去的及时,否则真要等着回府之后再请跌打师傅还指不定真要留下点后遗症了。 琦花见她皱眉便小声道:“古大夫说了,大小姐的伤处理的及时,只要静心养着就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大小姐放宽心就好。” “你倒是个乖巧的!”展欢颜笑了一下。 琦花看着她的笑容,忙又垂下头去,“奴婢笨嘴拙腮,得亏了大小姐不嫌弃。” 展欢颜没有说话,只是含笑看着她。 她不开口,琦花也不敢走,只就眼观鼻鼻观心的盯着自己的脚尖候在旁边。 展欢颜打量了她足有半盏茶的功夫,倒是十分满意—— 琦花心虚她知道,可是被自己这样盯着还能沉得住气,这性子当是个沉稳的了。 “我屋子里现在缺一个大丫头,看着你倒是个乖巧懂事的,我想提了你上来伺候,你可愿意?”沉默了一阵,展欢颜开口。 琦花诧异的抬头,愣了一会儿才道:“奴婢何德何能——” 大小姐在夫人面前不讨喜,而这整个侯府又是把持在夫人手里的,这其中的关系并不好处理。 展欢颜莞尔,自是明白她的顾虑,捡起手边的书本从里面抽出一张银票放在了桌子上。 ☆、第二十八章 永绝后患? 琦花看着桌上的银票神色讶然。 一百两于她而言可不是小数目,她这样一个小姐院子里的二等丫头,一个月的月钱还不到二两,这是要她不吃不喝五年才能攒出来的。 可是如果她拿了这银票,以后岂不等同于把自己卖给大小姐了? 那夫人那边—— “你是咱们侯府的家生子,如今你上头父母也都不在了,我问过张妈妈了,你老子娘以前是祖母院子里头的,所以你的卖身契也就顺带着压在了祖母那里。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可祖母手上握着的东西可是没人敢惦记的。我不需要你有什么能耐,能老实本分就好。日后我也不会需要你替我办什么事,横竖就是屋子里收拾整理的一些琐事罢了,至于母亲那里——如果她要找你去问话,你看见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也都实话实说就好,横竖日后你若是进了我的屋子,凡事也都是和巧玉一起的,有她做见证,也不会为难了你!”展欢颜看出她的顾虑,神色依旧平淡,不愠不火。 这些话算是个保证了,琦花的心思微动,但一时间还是难以决定。 展欢颜看她一眼,继续道:“你也知道,依着我如今的年岁,在这府里也住不了多久了,日后待我出府之日,这一百两银子足够你自赎自身,然后置办几亩好田过踏实日子了。反正我的话就撂在这里了,要怎么做,你自己拿注意。” 签了卖身契,那就是一辈子的奴才命,哪有这样的好事,以后还能赎身出府? 琦花的眼睛瞪得老大,再也不作他想,连忙跪下来磕头道:“奴婢愿意!奴婢愿意听大小姐差遣!” “起来吧!”展欢颜淡淡的点头,把桌上的银票推过去。 琦花难掩心里的激动,仔细的把银票收起来揣好—— 这就是她后半辈子的指望了。 如果她的卖身契在江氏手里,今天她还不敢答应的这么爽快,可是在老夫人那里事情就不一样了。 而展欢颜也的确是没指望她能替自己做什么,这侯府上下,除了老夫人那里,所有的人都要靠着江氏的脸色过日子,谁会吃饱了撑的跑来她这里献殷勤?她今天说是拿一百两买了琦花投诚,实则—— 只是单纯的一笔封口费,别的事情她根本就没奢求,只要琦花能闭紧嘴巴,别把今天马车上的事情抖出来也就够了。 好在一番观察下来,这琦花应该算是个识趣的。 “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先下去休息吧,明儿个一早记得过来替我换药。”展欢颜道,捡起书本重新靠回榻上翻看。 “是,大小姐,奴婢告退!”琦花恭谨的施了一礼,然后小心翼翼的带上门出去了。 房门合上,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烛火燃烧偶尔响起的细微爆裂声。 展欢颜安静的靠在榻上看书,不多时思绪就再次飘远,又琢磨起北宫烈和裴云默的事情来,可是怎么想都是一头雾水,完全抓不住关键,反而让她自己心烦意乱了起来。 抬眼看了眼外间的水漏,时已过了二更。 展欢颜扔了书本撑着床榻坐起来,刚要摸索着下地,突然心头一凛凭空生出一种巨大的危机感。 屋子里很静,除了烛火的爆裂声完全寻不到别的迹象,可是直觉的她还是控制不住的缓缓扭头往侧后方朝向后花园的窗子看去。 窗子是关着的,但是透过垂下来的纱幔一角却赫然斜倚柱子靠着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 凤目挺鼻,唇角微翘。 明明是一个轮廓十分刚毅的男子,可是他的肤色却呈现出一种异样苍白的感觉,此时大半张面孔都掩映在烛火的暗影里,神色不明。 展欢颜的心跳猛地一滞,脱口道:“怎么是你?” 北宫烈闻言,却是笑了,只是有笑声传来,而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 他直起身子款步走过来,同时反问道:“那么你觉得应该是谁?” 展欢颜被他噎了一下。 她会脱口追问,只是因为北宫烈的身份根本不允许他深更半夜出现在这里,这会儿反应过来才察觉自己失言。 “我——”她张了张嘴,又觉得说什么都多余,索性垂下眼睛掩饰住眼底的神色,小声道,“这里是我的闺房,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北宫烈却未回答,只是径自走了过来。 大约是为了方便夜间出没,他穿了一身简便的黑色袍子,剪裁得体的长袍将他颀长挺拔的身躯裹住,行走间依旧带着他天生王者的尊贵与霸气。 他弯身,在展欢颜置身的睡榻尾端坐下。 那睡榻上的地方本就局限,展欢颜脚上有伤,想起身都来不及,只是在他落座的之前飞快的往后缩了缩脚。 她受伤的那只脚,脚踝处依旧肿的老高红红的一片。 因为需要上药,沐浴之后她便直接没有再穿鞋袜。 北宫烈的目光扫过去,展欢颜面色一红,连忙扯了裙摆掩住。 下一刻北宫烈的视线已经自动移到她的脸上,开口道:“一天之内见了两次面,怎么你都不问我是谁吗?” 展欢颜一愣,随即诧异的开口:“你坐在我表弟的马车上,难道不是我表弟让你去接我的吗?” 她没问过他是谁,那是因为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身份,可是这话却是不能说的,这个人对她本身就心存芥蒂,稍有不慎她都绝对是小命难保。 北宫烈不想她会如此圆滑,反而无言以对。 横竖是避无可避,展欢颜便硬着头皮强撑下去,眨眨眼道:“阁下深夜到此,也是受我表弟之托前来探望的吗?” 她面上的表情镇定,微光微闪,却是透出几分好奇的意思来。 北宫烈的嘴角不易察觉的抽动了一下,反问道:“你觉得呢?” 三更半夜,他又是个男子,哪怕真的是裴云默的关心,又怎么会让一个陌生男子随意进出他表姐的闺房?难道是要故意损毁她的名声的吗? 话到了这个份上,展欢颜也不好再装傻,稍稍正色道:“既然阁下也知道此举不妥,那么你——” 北宫烈却未等她说完已经转而盯着门口的方向道:“你觉得这样就能完全堵住那个丫头的嘴巴了吗?” 他的思维跳跃太快,展欢颜根本无暇多想,只能接着他的话茬往下说:“我不是很明白阁下的意思!” “你既然知道我出现在这里不妥当,那么也就更应该知道,一旦那个丫头把今天在马车上发生的事情抖露出去对你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北宫烈看她一眼,眼中突然有一线寒芒闪过,“难道你不知道何谓永绝后患?” 最后四个字,他似是刻意的放缓了语气,但是落在耳朵里,却比前面的话更有几分厚重而锐利的感觉。 展欢颜的脸色微微一白,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又防备着再次往后挪了挪身子。 其实她心里一直都在怕他,可是在这之前她却一直都掩饰的很好。 北宫烈的眸光微微一动,见她躲避,更是刻意倾身凑过来。 他的身形高大,虽然体格看上去稍微有些消瘦,但是在展欢颜面前仍然有如一座大山压顶那般的分量,脸孔逼近,将远处的烛火尽数遮挡在外。 他的脸孔越来越近,展欢颜屏住呼吸,竭力压抑住不叫自己的身子发抖,直至最后被他逼到死角避无可避。 他的整张脸几乎都贴到了面前,两人之间只有一线微弱的距离,展欢颜能够感觉到他的呼吸喷薄在她脸上带来的温热,逼得她整张脸都烧了起来,但这却只是因为恐惧,而没有半分旖旎的心思。 她知道他这是在试探她,所谓“永绝后患”四个字也多是对她的警告,而非是针对琦花。 “我都不知道阁下究竟是谁,琦花她只是个丫头罢了!”展欢颜硬着头皮道,“而且前些天我院子里才刚死了个丫头,现在也万不能再出事了,否则只怕是要适得其反的!” 北宫烈也不表态,只是近距离的看着她。 他的眸色一片幽深,完全分辨不出任何的情绪。 展欢颜被他盯的头皮发麻,连着干吞了好几下,还是觉得手心里密密麻麻的全是冷汗。 北宫烈就保持着这个欺身上来的姿势与她对峙良久,展欢颜能够清楚的感知到他周身散发出来的不加掩饰的杀意。 好不容易重活一次,明明她已经极力的和北宫驰之间拉开距离了,难道还要叫他再为那人的狼子野心付出性命作为代价吗?这是不是也太倒霉了点? “我——”展欢颜不甘心的张了张嘴,刚要说什么,对面的北宫烈却是眸光一沉,先她一步开了口。 “你知道我是谁?”他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展欢颜的脑子翁的一下。 “我不知道!”她下意识的想要否认,但直觉上却知道糊弄他就更等于找死,于是拼命努力的从他脸上移开视线,指了指他腰间佩戴的一块成色绝佳的羊脂玉的挂件道:“我只是之前在梁王殿下身上见过极为相似的挂件!” 这种雕刻着龙纹的玉佩是皇室身份的象征,上一世的时候展欢颜就知道,北宫烈和北宫驰各有一块,只是在细微处做了区分彼此的记号而已,也是庆幸,这会儿北宫烈还将它带在身上,否则她就真的没有办法自圆其说了。 北宫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眉头微蹙,随后又目光探寻的再看了她一眼。 展欢颜坦然的迎着他的视线,不叫自己露出心虚的表情来。 北宫烈又近距离的多看了她两眼,最终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重又退回那睡榻一角坐下去。 这样一个动作,无需言语,已经相当于默认了他自己的身份,只是彼此心照不宣罢了。 展欢颜忍着疼痛咬牙从睡榻上爬下去,垂首跪在他面前,却是不再吭声。 这一刻,屋子里的气氛冷凝到了极点。 展欢颜摆出最谦卑的姿态跪在他面前,等待他最后的裁决—— 生,或者死! 这一切,都不过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第二十九章 屋子里的气氛几乎冻结,冰寒到了极点。 北宫烈以一个极优雅的姿势坐在那张榻上,看着螓首低垂跪在他面前的女子。 “下个月,齐国公一家就要回来了!”半晌,他意味不明的开口,“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这—— 是在变相的让她交代遗言吗? “是陛下皇恩浩荡,外祖父一家自当感激不尽。”展欢颜竭力冷静的开口,顿了一顿又道,“臣女无意冒犯陛下,方才只是因为不确定陛下的身份,不敢贸然见礼,还请陛下开恩,饶恕臣女的大不敬之罪。” 她明明知道北宫烈针对她的原因,可是却必须掩藏。 夜色将她眼底真实的情绪掩盖,从北宫烈的角度看过去,只能见她一小段白皙粉嫩的脖子在灯火下露出迷离的色彩。 看似谦卑,实则冷静。 明知道生死一线,可是她却自始至终不曾显出一丝的慌乱。 只凭着这份临危不乱的镇定,若是真的让北宫驰如愿得到她—— 结果应该是比他想象中的更为冒险。 北宫烈的眸子眯了眯,突然鬼使神差的探出手去,指尖一点一点蹭上她颈边的肌肤。 展欢颜的身子剧烈一震。 他的指尖微凉,攀沿在她的皮肤上像是一尾肌肤滑腻的小蛇,让她全身的血液全部僵硬的冷凝在了血管里。 她知道,只要他的指下稍稍用力,立刻就能让她变成一具冰凉的尸体横死当场,并且完全的无迹可寻。 死亡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的过程。 展欢颜全身僵硬,一动不动的跪在那里。 北宫烈的手指落在她颈边的脉搏处,缓缓的来回摩挲着,却一直没有真的出手,不知道在想什么。 感知到他的指尖渐渐发力压迫下来,展欢颜的心脏已经在这一刻收缩到了极致,而就在她准备闭上眼安心受死的时候,院子里却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这个时间,所有的下人都应该已经睡下了。 北宫烈下意识的撤了手,两人循声望去,就见一个人影快速从院子里走过来,伏在外面拍了拍门,语气急切道:“大小姐?您睡了吗?” 是琦花的声音。 展欢颜看了北宫烈一眼,回道:“还没呢!什么事?” “方才夫人院子里的人来报,说是夫人的身子不适,请几位小姐都过去。”琦花道,语气越发急切。 江氏自从上回见了红,这段时间胎象就一直不稳,隔三差五的就要请大夫,展欢颜早就习以为常了。 莫不是孩子终于要保不住了? 展欢颜的心神微动,才要招呼琦花进来就想起她屋子里还有一个人,可是心神一紧再度扭头看去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旁边的榻上空无一人,若不是后面那扇窗子大开不时有微冷的夜风灌进来,展欢颜甚至会以为之前种种不过是她产生的错觉罢了! 他走了?莫名其妙的来,现在又一声不吭的再次消失了? 展欢颜的心头一松,方才强自支撑的力气就在这一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直接瘫坐在了地面上。 “大小姐?奴婢进来伺候您更衣吗?”门外琦花还在试探性的拍门。 “进来吧!”展欢颜提一口气,声音却是虚软无力。 琦花得了她的话,赶紧推门进来,见她坐在地上,吓了一跳,连忙过来搀扶,手臂揽住她的后背才惊觉她身上三层衣物都被汗水浸透了。 “大小姐,您还好吧?”展欢颜全身虚软,琦花几乎是用尽所有的力气才把她扶着坐回榻上,然后二话不说的转身去关了门。 展欢颜的意识还有些混沌,看着她的动作才突然有些明白,狐疑道:“琦花你——” “夫人那里没事!”琦花咬了咬嘴唇,大着胆子快步过去把后面的窗子也关了,回到展欢颜面前才低眉顺眼的回道,“奴婢方才起来小解,见到小姐屋子里好像有人影走动,不放心就过来看看。小姐您还好吧?” 展欢颜了悟—— 的确,就算江氏真的会有什么事,报给老夫人和展培知道也就是了,找她们几个丫头片子过去能起什么作用? “谢谢你!”展欢颜道,对琦花露出一个笑容。 方才也得亏是琦花这神来一笔,否则她真不确定北宫烈到底会不会放过她。 “小姐这是要折煞奴婢了。”琦花不好意思的笑笑,见她身上衣服都被汗湿了,就道:“小姐的衣裳都湿了,这么穿着该着凉了,奴婢去备水给您沐浴吧!” “大晚上的,丫头婆子们都睡了,你去打盆水来,我就着擦一擦就好,明天再说吧!”展欢颜抬手将她拦下。 晚上她刚刚沐浴过,才过了两个时辰不到又要打水,这不是明摆着叫人怀疑吗。 琦花也马上明白过来,点头道:“是!奴婢这就去打水。” 琦花出去,很快端了盆温水进来,湿了条汗巾就着温水给展欢颜擦了身,然后又找了套干爽的里衣给她换了。 展欢颜的屋子里以前是巧玉和巧心轮翻守夜的,现在只剩下巧玉,便有一半的时间是她一个人。 琦花看了眼那扇紧闭的窗户,还有些不放心,“要不奴婢今晚就守在外屋伺候小姐吧?” “今天就先不用了,你去睡吧!”展欢颜笑笑。 北宫烈既然出入这里如履平地,多一个琦花在这里能顶什么用?不过就是多一个人送死罢了。 主要是依着她今晚的观察,虽然那个男人的确是对她动了杀心,但却似乎也不是全无转圜的余地。 他忌讳的只是北宫驰而已,只要自己和北宫驰把这个关系撇清了,想他堂堂一国之君,哪里会有这样的闲心来和她这样一个小女子过不去? 琦花见她拒绝,犹豫了一下也没有再坚持,带上门先行离开。 展欢颜躺在床上,反复思量着北宫驰这边的事该用什么方法尽快的处理掉,不知不觉也就睡着了。 琦花本来见她受了惊吓的样子还担心她会生病,次日一早见她神色如常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虽然也有些诧异,但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用过早膳之后展欢颜就跟张妈妈说了,把琦花升了一等丫头贴身伺候她的起居,横竖只是她院子里提了个丫头的事儿,也没必要特意去和江氏说道,当然了,身边还有一个巧玉,这事儿江氏肯定当天就知道了,不过也就是个丫头,她便也没吭声。 展欢颜因为脚伤的关系不能随意走动,老夫人和江氏那里都免了她日常的请安,让她安心的养着。 展欢颜本来也不愿意去和那些人虚以委蛇,便是乐得清闲,每日里绣绣花看看书打发时间,日子过的逍遥自在。 两日之后,展欢歌那里听闻她受伤便急匆匆的递了帖子过府探望。 展欢颜对她没有芥蒂,马上递了回信。 次日一早展欢歌就来了,她穿一身浅粉色的春衫提着裙子跨进门来,走的颇快,发间簪子上的璎珞跳跃,十分的俏皮可爱。 只是这一天她的情绪似乎不高,眼神颇有几分黯淡。 “欢歌来啦!”展欢颜见她进门便要起身。 “大姐姐你带着伤呢,赶紧坐着别动!”展欢歌连忙快走两步将她拦下。 展欢颜也不勉强,拉着她的手在榻上坐下。 “大姐姐,都是我不好,那天要不是我丢下你,你也就不会伤着了。”展欢歌握着她的手,一脸歉疚,说着眼泪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心里自责的厉害。 “傻丫头,你可别哭鼻子,要不别人还当是我欺负你了呢!”展欢颜笑着拿了帕子去点她的眼角,“是我自己走路的时候不小心,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再说傻话,我以后可就不敢再同你一起出门了呢!” 展欢歌本来是要哭的,见她笑的灿烂也似是受了感染,忙是吸了吸鼻子,强辩道,“谁说我要哭了,我也是因为关心大姐姐你,你还不领情。” 展欢歌很仔细的问了一遍展欢颜的伤势,确定不会留下后患这才放心,可她自己间或却总在眼底现出几分愁容来。 展欢颜想着她八成是因为刘氏的事,便道:“对了,那天说是婶娘人不舒服,这几日可是好些了?” 果不其然展欢歌脸上的笑容瞬时就淡了下来,犹豫着搅了搅手里的帕子道,“大姐姐你那天不是问我娘为什么精神不好吗?她那是心病,被气的!就在上个月大伯父的寿宴上,那天你们府上不是来了好些的亲戚客人吗,里头有一个大伯母的远房表妹姓佟的,前半个月那女人突然找上我们家,说是——说是——” 展欢歌到底一个未嫁的姑娘家,有些话难以启齿,羞愤的满脸通红:“反正就是那么回事,她说是我父亲在寿宴那天醉酒去偏房歇息的时候办了荒唐事儿,我父亲自己也说不清楚,再加上又和大伯母的娘家扯上关系,母亲为免落人口实只能让人进了门。可偏偏那女人又是个不消停的,进门没几天就闹的鸡飞狗跳,又生了个狐媚子的模样,几次三番的找茬可把母亲给气坏了!” 展家的大房和二房之间本来就有猫腻,现在江氏还把娘家的表妹往展骧房里塞,如果是有意为之,那便是故意给刘氏添堵的。 既然二房已经被单独分出去了,江氏又何必再多此一举? 这其中到底是有什么隐情? 展欢颜略略失神,展欢歌已经气愤的继续说道,“那天咱们不是去了锦绣坊挑料子嘛,后来我母亲先行回府,那佟姨娘说是去大门口接我母亲的,结果不知怎的就给摔了,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反正场面上乱的很,她就是一口咬定是我母亲身边的桂妈妈动了手脚,哭喊着不依不饶的。我们家里又不是没有姨娘和庶出的子女,就为了那么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我母亲何至于如此?那天偏巧又是在大门口,事情闹的很难看,父亲最后气的狠了,便叫人把桂妈妈打杀了。桂妈妈可是我母亲的乳娘,我母亲急怒攻心,就晕过去了,这会子还卧床不起呢!” 展欢歌说着眼眶就红了。 在展欢颜的印象里,她二叔展骧是个十分沉稳内敛的人,比她父亲要明智的多,万不会为了一个妾室对结发妻子的刘氏这样的不留情面。 而且刘氏那人,又怎么会是个好欺负的主儿? “你也说了,当时是在大门口,二叔当是不想被外人议论才不得已吧,那佟氏再怎么也横竖不过是个妾,婶娘大度,还能亏在她手上不成?”展欢颜心里隐隐觉得有些异样,安慰展欢歌道,“而且长辈的事不是咱们管得了的,你就别自己在这里生闷气了,回去好好劝着婶娘一些,她养好了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嗯!母亲也是这么和我说的,可我就是气不过才和大姐姐说道说道的,你可别嫌我烦。”展欢歌道,不好意思的笑笑。 “怎么会?你也是心里憋屈!”展欢颜道,也跟着露出一个笑容。 这会儿她总算知道心里那种隐隐怪异的感觉到底从何而来了。 还记得前几天在马车上的时候她也问过展欢歌同样的问题,话茬却被展欢歌的奶娘给截了,按理说那齐妈妈是贴身伺候展欢歌的,万不该离她左右,可是今天却没有跟着一起过来。 那么,她可不可以认为,其实是刘氏有意为之,故意让展欢歌来向自己透露出这些消息的呢? 刘氏是个十分精明的人,估计也早就看出来了她和江氏不对付,所以—— 她这便是在试探自己的态度,想要拉拢自己过去作为她的同盟吗? 可是现在她在忠勇侯府都还没有站稳脚跟,傻了才会明着去和江氏作对,所以这话也不过听听就算了。 展欢颜心里想着,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而展欢歌自然也不愿背后议论自己的父亲,遂就点头岔开了话题。 展欢歌在墨玉斋呆了整天,一直陪着展欢颜一起用了晚饭才恋恋不舍的回去了,之后便是隔三差五的就往这里跑。 对于这个天真烂漫的堂妹,展欢颜的确是喜欢的紧,有她陪着,在家养伤也不觉得那么闷了,不过在那以后她却再没问过二房那边的家事。 日子过的飞快,待到六月初,展欢颜的脚伤已经好利索了,而她外公裴献也交代好了临阳方面的事情正式居家迁移回京,并且得了皇帝的旨意,于六月初十在府邸设宴,届时百官道贺,替齐国公一家洗尘。 帖子自然也递到了忠勇侯府。 有皇帝的旨意,足见他对齐国公的礼遇,这也在一定程度上肯定了齐国公在朝中的地位。 这样大的宴会可是走关系通路子以及结交权贵的好机会,但凡是能搭得上关系的人家都想尽办法弄一张帖子赴宴,就是一向谨慎持重的刘氏也亲自上门,想要借着展欢颜的和裴家的关系带着展欢歌一起去见见世面。 横竖不过是点小事,展欢颜便点头允了。 刘氏在墨玉斋坐了好一会儿,一直在暗暗打量着展欢颜的神色。 她知道自己女儿的性子,所以当时的确是有意让展欢歌透露出她和大房这边不睦的消息来,本来以为有了这一重示意,展欢颜应该就会主动找上她去的,毕竟这个丫头在江氏手底下的日子也不好过。 可是差不多两个月过去了,展欢颜这里却是丝毫没有动静,甚至让她一度怀疑难道是自己看走了眼,这个丫头其实并没有领会她的意思? 刘氏心里揣着小九九,想说什么,又有顾虑不敢贸然开口,这样又坐了会儿就起身告辞了。 待她走后,张妈妈进来收拾茶具的时候就忍不住开口道:“大小姐,奴婢怎么瞅着二夫人今天好像有心事的样子,几次都像是欲言又止呢!” “有么?我倒是没注意呢!”展欢颜道,漫不经心的继续打量着花绷子上绣了一半的香包,吩咐道,“欢歌明日要与我同去齐国公府赴宴,下午的时候她会过来,今晚就宿在我这了,你去收拾准备一下吧!” “好,奴婢这就去安排!”张妈妈应着,她虽然看不上展欢颜和展欢歌之间亲近,但是在展欢颜身边伺候的久了也知道这位大小姐说一不二的脾气,所以并不敢说什么,顺从的去办了。 因为展欢歌爱吃点心,中午展欢颜又特意叫人吩咐厨房多做了几样备着,却不想展欢歌还没来,午后倒是先把裴云英给盼来了。 门房的婆子来报的时候展欢颜还很是吃了一惊。 自从上回裴云英匆匆过来忠勇侯府之后,展欢颜本来还想找机会私底下再和他见上一面的,可是第二天他就有公干离京去了。 “快请表哥进来!”展欢颜沉吟一声,放下书本,回卧房重新换了身衣服出来的时候裴云英已经在厅中等着了。 桌子上放着新沏好的热茶汤,可是他却未曾落座,而是负手立在窗前一盆海棠花前面。 展欢颜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看着他的这个背影,她却是觉得他像是有很重心事的样子。 “表哥!”展欢颜皱眉,轻声的唤他。 裴云英闻言,肩膀微微一震,然后转身露出一个笑容:“颜儿!” 一如往常般温文儒雅,温和而熨帖的笑意瞬间就温暖了心房。 展欢颜不知道他两个月去办了什么差事,但是相较于上次见面,他似乎瘦了些,肤色也不似那日见他时候的那般白皙,当是日晒雨淋辛苦不小的。 “表哥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展欢颜弯起唇角露出一个笑容,走过去道,“上回你过来的时候没能和你好好的叙话,后来想着去找你的时候却听说你奉旨出京办差了,刚刚我还在想,明日去外祖父那里能不能见到你呢。” “上回有急事,走的匆忙,没来得及和你打招呼!”裴云英笑笑,目光自上而下将她打量一遍,眼波越发的温和柔软起来,“我听二弟说你前段时间伤着了,这会儿可是好利索了?” “不过就是崴了脚,早就好了。”展欢颜笑笑,引他落座。 裴云英落后她两步,见她行动自若并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的样子这才放心,和她一起到桌旁坐下。 “表哥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提前一点消息也没有听到。”展欢颜道,递了一杯茶水给他。 “今天一早才刚进京。”裴云英端起茶碗抿了口茶。 展欢颜一愣,突然又想起他方才临窗而立的背影,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迟疑着把刚刚凑近唇边的茶盏放回桌上。 她微蹙了眉头看向裴云英,“表哥才刚回京城就急着过来看我,可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裴云默端着茶碗的手指微微一晃,他素来沉稳,可是这一瞬间失神,竟是生生将碗里茶汤溅了两滴出来,而他自己却浑然不觉失态,只是眉峰收紧,一时沉默的抬头看过来。 裴云英虽然是武将出身,但却是天生温文尔雅的气质使然,整个人总会给人一种翩翩公子如玉一般的感觉。 见他此时他剑眉深锁看着自己的模样,展欢颜心里就格外的不适应。 “表哥,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你我之间不必有忌讳!”展欢颜道。 “颜儿!”裴云英抿抿唇,看着她的脸孔似有千言万语的样子,斟酌了许久的遣词用句才终于开口道,“今日我回府之后听母亲跟我提起,说是昨儿个下午太后娘娘传召她入宫叙话了。” “嗯?”展欢颜皱眉,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太后娘娘传召舅母入宫?难道是和我有关吗?” 展欢颜的心里砰砰直跳,已经有数,若不是这样,裴云英也不会这么急着来见她了。 “是!”裴云英道,目光复杂的深深看了她一眼,“太后娘娘的意思,似乎很是看重于你,想要聘了你为梁王正妃!” 单太后的赐婚么?果然还是来了! 虽然早有准备,展欢颜的脸色还是瞬间冷凝,沉寂了下来。“颜儿!”裴云英见她脸色不好,眉头也跟着皱紧,斟酌了一下道,“梁王那人你是见过的,无论是从身份地位还是才学样貌上讲——” “无论从哪一方面看,都是我高攀了。”展欢颜未等他说完已经出声打断。 裴云英一愣,这些话他本不想说,真的说出口来,自己都觉得不是滋味。 而现在,他更诧异的却是展欢颜的反应。 展欢颜她—— 似乎对和梁王之间的这门婚事并不看好。 “颜儿!”裴云英不由的提了口气,试探道,“难道你对梁王——并不满意?” “表哥!”展欢颜看着他,却是不答反问,“你今天过过来,是为了这门婚事来做说客的吗?” “怎么会!”裴云英不假思索的回道,见她脸上一直冷漠而凝重的表情,一颗心也是跟着慢慢提了起来。 不得不说,展欢颜对这个消息的反应完全超出他的意料之外了。 “我只是偶然从母亲那里听了消息,就想着先过来给你通个气儿。明天国公府里的接风宴,梁王也会到贺,既然太后特意找母亲过去提了这茬儿,事情就算是已经有了眉目了,我先给你透个底,明日双方若是碰了面,也好叫你心里有数。”裴云英道,顿了一下又补充,“另外我也想知道,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回头母亲那里,我也好知道该如何帮你应对。” 展欢颜心里一暖,她一直都知道,裴云英待她很好,相较于亲姊妹更胜,在如今自己举步维艰的时候还有一个人能这般坚定的站在自己身边,这种感觉真好。 “有表哥的这句话,那我便实话对你说了吧。”展欢颜弯起眼眸露出一个笑容,然后紧跟着便是眸光一敛,正色道:“表哥,其实我并不看好梁王,而且——我也不喜欢他!” 她的语气十分坚决利落。 裴云英仔细观察,也觉得她的神色坦荡,并无半分羞赧或是遮掩的意思,看来她是真的对北宫驰半分的旖旎心思也无的。 裴云英暗中舒一口气的同时更是诧异,试探道:“颜儿,你对梁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吗?当然不是! 只是重活一世,她已然将那个男人的一切看透了罢了。 翩翩如玉的伪装也掩盖不住他那副好皮囊下面的狼子野心,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重蹈覆辙再去给他做一次垫脚石了。 “怎么会?我与他素无交集,又何来误会可言?”展欢颜也看出他的困惑,便继续说道:“梁王是当今圣上唯一的兄弟,又是先帝继后所出的嫡子,是当之无愧的皇亲贵胄,天之骄子。他这样的身份,又享有这样的无上尊荣,而我,不过是区区一个忠勇侯府的侯府小姐罢了,按照常规上来说,别说是做的他的正妃,哪怕只是个侧妃,都未必有资格。表哥,颜儿有几斤几两重,自己看的很清楚。我知道梁王妃的身份有多贵重,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更不敢高攀。表哥你是知道的,颜儿从来就没有那样攀龙附凤的心思,我想要的就只是能够平平稳稳的过安宁的日子罢了。” “你的心思,我自是知道的。”展欢颜的言辞恳切,裴云英便跟着露出一个笑容。 但是不过在转瞬之间他的眸色便又紧跟着深沉些许,正色道:“不过颜儿,既然太后娘娘已经找我母亲当面提了这事儿,这事情她就应当不只是一句戏言了,若是太后娘娘真有此意的话——” “表哥!”展欢颜再度开口打断他的话,看着他的眼睛道,“我那会儿见你像是有什么心事的样子,你是不是还有话要单独跟我说?” 裴云英一愣,突然明白,她似乎也已经意识到些什么。 “这件事,其实并不如表面看上去的这样简单。”收摄心神,裴云英道。 他起身,再度走到窗前面对窗台上那盆海棠花站定。 展欢颜起身跟过去,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其实关于这件事,我还有一个疑问。”展欢颜主动开口说道。 “什么疑问?”裴云英挑眉,侧目看她。 展欢颜弯起唇角,语气缓慢而平稳的慢慢说道:“按理说,就算是太后娘娘有意要聘了我给梁王殿下做妃子,可我毕竟也是展家的人,就算我的生母已经不在人世,家里还有老夫人和父亲在呢,这事儿她又何必绕个弯子去找上舅母说道?是不是有点舍近求远了?” 如果单纯的只是北宫驰想要纳她为妃,单太后是应该直接对展家提亲的。 可是现在,她找上的却是裴家。 裴云英神色复杂的看着她,他一直都知道这个表妹兰心蕙质心思细腻,却没有想到她能把这件事里面的弯子绕过来,并且一眼看出此事已经不单是一桩联姻那么简单,更涉及到朝廷的政局。 “梁王此人,我与他认识已经有几年了,虽然没有深交,但事实上,他并不是个安于现状的人。”最后,裴云英直接给出了他的结论。 可如果是单太后下旨赐婚的话,那么谁都无能为力。 展欢颜垂下眼睛,沉默良久才再度抬头对上裴云英的视线,字字肯定道:“表哥,我不想嫁给梁王,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嫁给他!” 裴云英的嘴唇动了动,眼底有一种很深刻的情绪涌动。 展欢颜只是看着他,她知道,现在自己势单力薄,展家的人一个也靠不住,唯一可以指望的就是裴家的态度了。 “这件事,并不容易!”半晌,裴云英道。 “只要表哥肯帮我,我就有办法!”展欢颜抿抿唇,言辞恳切的看着他,“这些年我一直称病住在庄子上,所有人都知道我的身子不好。” 裴云英的目光一闪,已然明白她的意图,不悦道:“颜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现在已经不小了,如何耽误的起?这一次若是要以生病为由来推拒这门婚事,那么为了叫人相信,少不得又得回庄子上再住上一两年的。更何况,前两个月梁王也见过你了,知道你的身子已经大好,现在如果这么突然的再又病下了,只怕他会起疑的。” “只要是事出有因,哪怕他们真想怀疑也不行。”展欢颜的唇角勾了勾,眼底神色微凉,“明日外公回京的洗尘宴上,梁王不是也会道贺吗?只要到时候当着在场的所有客人叫他看到,他就不信也得信。至于回庄子上么——” 展欢颜说着,不由苦笑,环视一遍这间屋子,摇头道,“横竖我也不怎么喜欢这里,住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她旧疾复发的假象并且叫所有人都相信,这一点并不容易,必须要采取非常手段,甚至于她自身可能还要吃些苦头做一出以假乱真的苦肉计出来。 “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用了。”裴云英皱眉,不悦道。 “现如今也没有别的更为行之有效的方法了。”展欢颜无所谓的笑笑,“趁着现在这事儿还没有正式敲定,明日正好是个难得的机会,在场的人越多,这事情演变出来的可信度就会越大。” 不过就是自残身体当众做一场戏罢了,只要能让她和北宫驰之间撇清楚关系,哪怕是断手断脚她都无所谓。 “颜儿,就算是天大的事,也还有我在,有你外公和舅舅在,万不要再说这样负气的话了。”裴云英见她如此,眉宇之间突然染上浓厚的怒意。 “表哥——”展欢颜被他的疾言厉色惊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平和的笑容道,“现在时间紧迫,难道表哥还有别的更为稳妥的法子吗?” “我——”裴云英下意识的开口,可是话到一半却是欲言又止,神色略有几分不自然的从她脸上移开目光。 展欢颜心中困惑,就跟着他往旁边又挪了一步,笑道:“表哥和我之间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吗?怎么这样吞吞吐吐的!” 裴云英与她四目相对,脸上慢慢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红晕,迟疑道:“如果你就是不想嫁给梁王的话,稳妥的法子我倒是有一个的——” 不想裴云英的话到一半,巧玉就从外面走进来,道:“大小姐,表少爷,欢歌小姐和三小姐来了!” 展欢歌到了,怎么展欢欣也跟着一起来了? 展欢颜由不得多想,赶紧收摄心神道:“去请他们进来吧,欢歌那里可能带了衣物行李,叫人帮着搬一搬。” “是,大小姐!”巧玉应着,出门前悄悄拿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裴云英,面颊绯红的退了出去。 展欢颜回头,无奈的看了裴云英一眼。 “既然你这里有事,那我就先走吧!”裴云英回她一个笑容,轻轻的拍了她的肩膀。 “表哥!”展欢颜想了想,还是追上去一步,道:“明天的事,表哥一定要替我安排!” 要在裴家的宴会上做手脚,没有裴云英和她里应外合是不可能的。 “颜儿,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裴云英见她旧事重提,再次不悦的拧眉。 正在说话间外面巧玉已经引着展欢歌和展欢欣两个走了进来。 “大姐姐,我来了!”展欢歌人还没进门已经声音响亮的唤道。 展欢欣紧随其后跨进门来。 见到屋子里还有个陌生男子,两人俱是一愣。 “两位妹妹来了啊!”展欢颜微微一笑,介绍道,“这是大表哥,齐国公府的大公子!” “裴表哥!”展欢歌两人连忙垂下眼睑屈膝见礼。 裴云英的样貌英俊,气质温文尔雅,当即就叫两人红了脸,心里砰砰直跳。 “嗯!”裴云英心不在焉的应了声,对展欢颜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和两位表妹叙话吧!” “好!”展欢颜点头。 裴云英又担忧的看了她一眼,但是碍着有旁人在,最终也只是欲言又止的大步往门口走去。 “裴表哥慢走!”展欢歌两人忙是往旁边侧开身子给他让路。 “早就听说裴表哥器宇不凡,是人中龙凤呢,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待到裴云英出了院子展欢歌便俏脸微红的对着他离开的方向吐了吐舌头。 展欢欣没有说话,却也回头盯着院门的方向看了两眼,直听到展欢歌的声音才收回视线。 展欢歌心直口快,又口没遮拦,展欢颜本就喜欢她这性子,所以便没有说什么,把两人让进屋子,又叫上了茶。 “大姐姐,母亲说怕我明早过来寻你会来不及,便让我今儿个就过来蹭你的地方过夜了,又要给你添麻烦了。”展欢歌笑眯眯道,拉着展欢颜的手一点也不见外。 “你这丫头!”展欢颜嗔她一眼,便把视线移给旁边垂眸敛目安静坐在那里的展欢欣道,“三妹妹怎么在这个时候过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母亲最近的身子一直需要静养,说是明儿个齐国公府的宴会她便不能去了。方才李妈妈过去传话,嘱咐我和二姐姐明日凡事都随着大姐姐你一道儿。大姐姐你是知道的,我平时出门也少,怕明天会有什么做的不周到的地方丢了外公和舅舅的颜面,所以就先来问问大姐姐,明日可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礼节。”展欢欣道,她的态度十分恭谨,说话间便有些羞怯的低头看着自己的裙摆。 江氏的眼里就只有展欢雪,往常外头的应酬多半时候就只带着展欢雪一个人去的,这些展欢颜都知道。 偏偏这么巧,她明天不能去了,就把展欢欣交代给自己带着赴宴?明摆着是当自己刚从庄子上回来,把两个土包子凑到一起等着她们在宴会上丢人现眼的。 “也没什么要特别注意的,不过是到外公府上走动走动,既然母亲让你跟着我,那你明日和我一起就好,凡事多看着少说话,也不会出什么岔子。”展欢颜道。 “是,妹妹记下了!”展欢欣谦虚的应下。 三个人坐着喝茶吃点心,围绕着明日宴会的话题说了好一会子的话,待到晚膳十分展欢欣便起身告辞了。 展欢颜和展欢歌一起在墨玉斋用了饭,本来是已经让人收拾了厢房给展欢歌住的,可展欢歌却说是难得逮着机会过来一次,非要和她一起睡。 展欢颜拗不过她,只能点头答应了。 好在展欢歌虽然平时有点孩子气,但睡觉的时候还算老实,一夜好梦,次日两人便早早的起床准备。 收拾妥当了出门,展欢欣和展欢雪已经等在那里了。 展欢雪见到两人出来就暗暗的冷哼一声,后面倒是规规矩矩的和展欢欣一起上前见礼:“大姐姐!” 展欢颜见她这幅模样心里诧异的很,今天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展欢雪居然这么乖觉的没有给她甩脸子。 “两位妹妹早!”她淡淡的回了一个笑容,转而对随行的周妈妈道:“准备启程吧。” “是,大小姐,一切都准备妥当了,请小姐们上车吧!”老夫人身子不适今日也没有出来,却特意把身边周妈妈差遣过来照应着。 府上四位小姐出行,今日一共备了两辆马车,展欢歌是借着展欢颜的面子来的,按理两人自当同乘一辆车。 展欢颜也没多想,先一步上了前面的马车,展欢歌跟着刚要上车,却被展欢雪从后面抢上来,一下子推了个踉跄。 “大姐姐,我和你坐一辆车吧!”展欢雪道,唇角弯起露出甜甜的笑容。 展欢颜一愣,回头看过来,目光中满是探寻的意味。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展欢雪对她都绝对是视为眼中钉的,今天居然这般主动的和她亲近? “大姐姐你回来也有一段时间了,可是这阵子我都在断断续续的生病,也没机会和你说说体己话儿,今天难得可以一起出门,你就让我和你一起吧!”展欢雪见她迟疑便上前扯了她的袖子撒娇。 展欢雪今天只有十四,一张娃娃脸白皙粉嫩,平时若是敛去嚣张跋扈的骄纵气,任谁看了都是个乖巧可爱的女孩子。 展欢颜饶有兴致的看着她,却是不置可否。 展欢雪也看出她的迟疑,就是死拽着她的袖子不放,“大姐姐,好不好?你就允了我吧?” 不得不说,展欢雪今天的作为很反常呢! 所谓事有反常即为妖,只怕—— 今天这一场宴会上的水还真是不会浅了! 有意思! 展欢颜心里略一思忖,就在展欢雪绞尽脑汁还在想着如何卖乖讨好的时候她却是点了头道:“也好,正好我也想和二妹妹多亲近亲近。” 言罢就先行一步进了车里。 转身的瞬间,展欢颜便于无人处牵起一抹冷冰的笑容来—— 展欢雪啊展欢雪,今天你可别在我的面前出什么幺蛾子,否则,就真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了,咱们之间可还有上辈子的诸多仇怨没有清算,你可别在这个时候考验我的耐性! 马车上,展欢雪一改平日刁钻傲慢的姿态,拉着展欢颜很是热络的说着京城里近期发生的新鲜事儿。 展欢颜唇角噙一抹笑容,大多数时候都是神态温和的听着,偶尔也附和两句,心里却一直在暗暗盘算,也不知道裴云英那里都给她安排好了没有,还是就是等会儿到了齐国公府要怎么样才能把那场戏做的不留破绽。 所以展欢雪的话,她压根就没往心里去,只是在外面的人听来马车里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每个人都惊奇不已,府里这两位嫡出的小姐以往可是相当于从不往来的,今天这还真是怪事。 忠勇侯府和齐国公府,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北,路上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到。 展欢颜等人下了车,彼时国公府门前的整条巷子都已经被道贺客人的马车挤满了,足见北宫烈那一道圣旨的效力不小。 “今天真是热闹,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展欢歌四下里瞧着新鲜,不禁感慨。 “这有什么奇怪的?皇上亲自颁了圣旨下来,哪个敢于违背?这一次齐国公府的宴会,可是堪比宫中的国宴了。”展欢雪不屑的冷嗤一声。 虽然说是沾亲带故的,但这裴家是展欢颜的外祖家,和她—— 半点血缘关系也谈不上,裴家风光和她没多少关系。 说起来这展欢颜还真是命好,竟然摊上这么个强有力的后台,只是么—— 展欢雪想着就垂下眼睛于暗中弯了弯唇角—— 今天之后,可就不一定了! 展欢颜的心里想着别的事,并没有在意她的神情。 一行人走过去。 今日道贺的大都是达官显贵,齐国公的身份贵重,自然是在家中坐镇,大门口便是两位老爷裴广元和裴广泰亲自在接待入府的客人。 裴广元已经不年轻了,只是因为上面还有齐国公裴献在,所以他如今的身份还只是齐国公府的世子。 “颜儿见过两位舅舅!”展欢颜微笑着走过去,屈膝给两人见礼。 展欢雪等人也跟着行礼。 “快起来!”裴广元朗朗一笑,见到她便是十分高兴的模样,抬手摸了摸她脑后发丝,神色复杂的感慨:“许多年不见,我家颜儿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他也许只是无意,可是听到他口中“我家”二字,展欢颜却是心头猛地一热。 她知道,在这世上就只有外公和大舅舅一家会将她视作家人看待,可是前世,因为自己遇人不淑而害了他们满门的性命。 思及此处,展欢颜的眼眶便不觉的红了。 “傻孩子,都多大的人了,可别哭鼻子。”裴广元见她如此,就笑着打趣。 “哪有,颜儿只是见到舅舅太过欣喜了而已,这些年不见,我也十分想念外公和舅舅、舅母,现在看着舅舅的神色健朗,我也放心些。”展欢颜露出一个笑容,言罢又对旁边的裴广泰也屈膝施了一礼,“二舅舅安好?” “嗯!”裴广泰是个十分刻板的人,平时就不苟言笑,对展欢颜也不过如此。 齐国公裴献一生都没有纳妾,只有国公夫人一位发妻,后来国公夫人去世之后他也没再娶,所以府上并没有庶出的子女,一共只有三个孩子,现在展欢颜的母亲早逝,国公府里就只有裴广元和裴广泰这两房的人,人际关系算是比较简单的。 可是展欢颜却知道,这国公府里的水其实也是很深的。 所以裴广泰对她的冷淡她也不在意,仍是神态自若的微笑着应对。 正在说话间,巷子外面负责引路的小厮就小跑着过来通禀道:“世子,二老爷,梁王殿下到了!” “快请!”裴广元马上整肃了神情。 众人循声望去,果然就见一身紫色蟒袍,锦衣玉带的二殿下北宫驰带着一队人马从巷子外头过来。 他的相貌本来就俊美逼人不可多得,盛装之下又带着天之骄子的尊贵之气,策马行来顿时就叫门口滞留的一众官家小姐们红了脸颊。 “见过梁王殿下!”因着他的身份贵重,众人纷纷止步行礼。 展欢颜没有想到会在大门口就遇到他,虽然心里不耐烦,但是这个时候也不好有所动作,只能和众人一起候在门口,垂眸等着北宫驰先进门。 “世子爷不必拘礼,本王今日前来,只是过府的客人,来讨一杯水酒喝。”北宫驰笑道,翻身下马,随手把马鞭扔给身边的孙逊。 “梁王大驾,舍下蓬荜生辉!”裴广元客气道,却没有过分热络或者吹捧的意思,“殿下请入府吧!” “好!”北宫驰略一颔首,大步朝门口的方向走来,不曾想他走到展欢颜几人跟前的时候却是突然止了步子。 展欢颜的心里咯噔一下,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便听他轻笑一声道:“上一次是雪洛不懂事,多有冒犯,回头有机会本王再正式向大小姐赔罪!” 他的声音压的极低,只限于展欢颜姐妹几个听到,但是在旁人看来却无异于形成了一种是他温言软语和展家的小姐问候的假象来。 当朝的亲王就只有北宫驰一个,不知道有多少名门闺秀趋之若鹜做着梁王妃的美梦,见到这一幕情景,顿时便叫在场的其他闺秀咬牙切齿的红了眼。 展欢颜的睫毛微动,却没有抬眼和他对视,只就淡淡说道:“殿下客气了,臣女愧不敢当!” 依旧是十分疏离和礼貌的态度。 北宫驰的唇角勾了勾,脸上保持着一个完美的笑容未变,深深的看她一眼之后便不再多留,淡笑道,“一会儿宴会上见!” 言罢就先行一步跨进门去。 旁边的展欢歌忌惮着他的身份,一直没敢抬头看人,这会儿听他这话着实是有几分特别温和悱恻的味道,一时好奇就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待到瞥见他的容貌不由的大为惊诧。 “他不是——”展欢歌吃惊不小,差一点脱口叫出来。 “嘘!”展欢颜连忙不动声色的拿帕子往她唇边掩住,对她摇了摇头。 那么多人虎视眈眈的盯着,她可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展欢歌的嘴巴动了动,还是处于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她是怎么也没想到那天他们在首饰店遇到的人就是梁王北宫驰。 彼时北宫驰已经绕过门内影壁进了院子。 展欢雪的目光沉了沉,狐疑的扭头看向展欢颜道:“怎么难道大姐姐你和梁王殿下私底下还有往来吗?” 她虽然极力压抑住了表情,但也毕竟是年纪小,还是让展欢颜一眼就能看到她眼底刻意掩藏的妒意。 展欢颜心里冷冷一笑,面上神色也不觉的严厉起来,冷声道:“二妹妹可不要乱说话,咱们是自家姐妹,我不会和你计较这些言行,可今天这样的场合,要是惹了误会,叫人看轻了我们展家女儿的德行可就不好了。” 世家大族女儿们的名声从来都是连在一起的,家里若是出了一个品行败坏的女子,其他的女儿也都要跟着受牵连。 展欢雪察觉自己失言,环顾一眼周围,脸色顿时就沉了几分,死咬着嘴唇住了口。 裴广元和裴广泰走过来。 他们虽然没有听到方才北宫驰到底说了什么,但是看展欢颜几人的神色各异也都知道这里头可能是有什么事。 只是这个时候却不是计较的时候。 “我这里和你二舅舅还要招待客人,你先带着姐妹们进去吧!”裴广元道,“你舅母念叨了一早上了,刚才还叫人过来问了,说你怎么还没来!” “好!颜儿也有许多的话想和舅母说,那我就带妹妹们先进去了。”展欢颜颔首,微微一笑,然后便带着展欢雪几个进了门。 外面又有客人到了,裴广元连忙过去寒暄,裴广泰却是没动,盯着展欢颜等人的背影眼神晦暗的深深看了一眼,眼底有莫名的情绪一闪而逝。 展欢颜等人进门就直接去后宅见了她的两位舅母—— 大舅母陈氏,和二舅母李氏。 这两位夫人对她的态度和各自的丈夫如出一辙。 陈氏自己没有女儿,是拿她当亲女儿一般,拉着她的手当即就抽了帕子抹泪。 李氏也嘘寒问暖的寒暄了两句,大抵却只是逢场作戏。 展欢雪几个都很识趣的先行告退,去园子里赏花了。 展欢颜和陈氏说了会儿话,后来陈氏还要忙着招待客人就叫丫鬟先带她去后面的花厅和姑娘们叙话。 在国公爷的影响之下,裴家的家风算是不错的,两个儿子在他的影响下都洁身自好,裴广元只有陈氏一个正妻,而裴广泰院子里也只多了两房姨娘,连通房丫头都不见一个。 大房的陈氏连着生了裴云英和裴云默两个儿子,没有女儿,二房的李氏也是生的儿子,但是却有一个庶出的女儿裴思淼,自幼就被她养在身边做嫡女一般的调教。 裴思淼比展欢颜要小一岁,因为她和裴家的二房并不亲近,所以对这个所谓的表妹也没有多大的印象,不过今天她既然人到了这里也总要去打个招呼的。 这边她跟着裴府的丫头刚刚出了院子,却险些被从拱门另一边跑过来的海棠撞了个正着。 “你怎么回事?都不长眼睛的吗?冲撞了大小姐你有几个脑袋?”巧玉不悦的上前就骂。 海棠撞了展欢颜还是小事,今天国公府上人来人往的很多人,这个丫头如此莽撞的行径传出去,丢的可以忠勇侯府的脸。 “大小姐息怒,奴婢不是故意的。”海棠跑的满头大汗,仓皇的就跪了下去,声音里带着哭腔仰头看向展欢颜道,“大小姐,方才欢歌小姐在花园里走动的时候突然晕倒了,大小姐快去看看吧!” “怎么回事?之前在这里分手的时候还好好的!”展欢颜一愣,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 “奴婢也不知道。”海棠急的要哭,“本来是好端端的,几位小姐正在花园里散步的,欢歌小姐突然就说觉得头晕,然后就不省人事了。大小姐,您快去看看吧!” 展欢颜心里虽然狐疑,但今天展欢歌是她带来的,要真出点什么事她也有责任,当下便不再迟疑,先是扭头对裴府的丫头道:“府上有大夫吧?你先去请过来吧!” “是,表小姐!”那丫鬟连忙应着就小跑着去了。 展欢颜重新转向海棠道:“你带路吧,我们先去看看。” “是!”海棠爬起来,引着她快步穿过回廊去了前院的花园。 齐国公府的这座宅子还是祖上传下来的产业,是个五进的大宅,大花园设在第三重院子里,占地很大。 以前的国公夫人很喜欢摆弄些花花草草,园子经她打理布置的美观大方,各种花卉草木林立而起,配合了假山凉亭,哪怕是炎炎夏日行走其间也会给人一种十分清凉酣畅的感觉。 花园的西北角单独开辟出一个池塘,养了些锦鲤,数目不多,也是当年国公府的个人喜好。 海棠一路引着展欢颜往那池塘的方向行去,拐过几丛绿意盎然的花圃,果然远远的就见到展欢雪那几人的身影。 展欢歌倒在地上,翠色的裙边铺洒了一地,她的贴身丫头浅绿扶着她的脑袋靠在自己的怀里不住的抹泪。 旁边展欢雪和展欢欣两个则是被各自的丫头扶着,神色焦灼不已的看着。 展欢颜的一颗心瞬时提了起来,快步走过去,道:“怎么回事?欢歌这是这是怎么了?” 说着就弯身下去查看展欢歌的情况。 “大姐姐!”展欢雪和展欢雪两个唤了一声。 浅绿抱着展欢歌,眼泪直掉:“奴婢也不知道,方才二小姐提议来这池塘边看鱼,大家就一起来了,我家小姐本来还有说有笑的,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说头晕,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浅绿说着就哭的越发大声了起来,乞求的看向展欢颜道:“大小姐,我家小姐不会有事吧?” 如果展欢歌有事,她也就活不成了。 展欢颜抬手试了试展欢歌的鼻息,觉得她的呼吸没什么异样,并且她的面色也十分正常,白里透红,并没有半分染病的迹象,心里也是大惑不解。 “怎么会这样?欢歌她也没有什么隐疾啊,而且她的面色正常呼吸也平稳,更不像是有什么不妥的!”展欢颜沉吟一声,脑中闪过浅绿方才的话,心里突然猛地蹦出一个念头,霍然扭头朝站在身后的展欢雪两人看去。 她的目光锐利,似乎还隐藏了一丝怒意。 展欢雪看在眼里,下意识的捏紧袖口,脸上挤出一个不自然的表情道:“大姐姐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也不知道欢歌这是怎么了?” “是么?”展欢颜的目光冷凝,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展欢雪被她盯着,浑身不自在,为了表示自己的无辜,她立刻挑高了眉头将身边沉默着的展欢欣推了出来道:“方才三妹妹和丫头们都在,不信你可以问问,我那里知道是怎么回事。欢歌她本来就身子弱,这会儿吹了风晕倒了也不足为奇吧!” 她越是解释,展欢颜心里就越是怀疑。 只是一时半刻也看不出破绽来,她便把视线移到到了展欢欣的身上。 展欢欣手里捏着帕子,脸色微微发白,显然是有些惶恐的,连忙道:“大姐姐,方才的事情的确是个意外,我们本来在这里走的好好的,不知怎的——” 她说着就皱眉朝倒在地上的展欢歌看去,神色之间倒是真实的忧虑情绪。 展欢雪见状,就高高挑起了眉头。 这—— 是在挑衅吗? 展欢颜的心里闪过一丝怪异的感觉,这会儿就很确定,展欢歌会突然晕倒绝对和展欢雪脱不开关系。 可是展欢歌和展欢雪之间算是无冤无仇的,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展欢颜正在困惑的时候,旁边的浅绿已经被展欢雪有恃无恐的表情激怒,忍不住的大声道,“二小姐,我家小姐怎么说都是你的堂姐,现在小姐晕倒了,你却这样袖手旁观的说风凉话,实在是太过分了。” “哼!”展欢雪柳眉倒竖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指着浅绿怒声道:“你这区区一个贱婢,竟然这样子和我说话?是谁给你的胆子?” 浅绿担心展欢歌的安危,再被她这事不关己的态度激怒,已经完全顾不得身份,反驳道:“奴婢说的都是事实,二小姐您这样当真是叫人心寒,回头这名声若是传出去,怕是对您也不好的!” “你——”展欢雪几时受过这样的气,恼羞成怒的一步上前,扬手就甩了浅绿一巴掌,怒骂道:“你这没规矩的死丫头,我的面前何时轮到你来说三道四了,别以为你是二房的人我便奈何不得你了,回头跟你们夫人说了,照样把你卖到窑子里去!” 这样的话,大家夫人教训奴仆的时候也是经常拿出来说道的,可是展欢雪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小姐,张口窑子闭口窑子,叫人听来难免觉得刺耳。 展欢欣的脸色一白,求救的看向展欢颜。 展欢颜却是目光冷静盯着展欢雪的举动—— 展欢雪骄纵的性子她是知道的,按照常理来说她会因为几句口角就和浅绿动手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她却总是觉得这事儿有些蹊跷。 因为—— 直觉上她总觉得展欢雪的举动有些刻意,似乎是在故意挑衅激怒浅绿和她起冲突的。 展欢欣见到展欢颜没动,无计可施之下只能快步过去扯住展欢雪的袖子低声劝道:“二姐姐息怒,这里是国公府,今天我们是来做客的,这丫头纵使再有不是,也等家去再说,万一惊动了旁人就不好了。” 这里是花园里较为偏僻的一角,这会儿倒是没有外人在这。 展欢雪要真的闹开了,他们几个都得跟着受连累。 展欢雪哪里会给她面子,正在气头上就狠狠的一把将她推开,骂道:“滚!你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展欢欣被她推了个踉跄,听了她的这句话,顿时就是神色一黯。 “小姐当心!”青玉赶紧上前一步扶住她,暗中用力攥了攥了她的手指。 嫡庶的差别本来就是展欢欣心里的一根刺,偏偏展欢雪还要伤口撒盐。 展欢欣的眼眶发红泫然欲泣,只能忍着,却是再不敢上前。 这边浅绿被展欢雪一巴掌打翻在地,也是怒上心头,捂着脸爬起来,道:“二小姐,咱们老爷已经被老夫人分出去单过了,现在我是二老爷府上的丫头,纵使我有什么不是,也是我家小姐教训,何时轮到你来随意打骂?” “不过就是个下贱胚子,我打了你又怎样?”展欢雪不屑的冷嗤一声,目光倨傲的斜睨一眼倒在旁边昏迷不醒的展欢歌,道:“而且你家小姐现在这个样子,她管的了事吗?” 展欢歌突然昏迷不醒,浅绿本来就着急,这会儿展欢雪竟然拿这个来打趣? “你——”浅绿一下子就失去了理智,撸了袖子就朝展欢雪扑去。 “小姐当心!”丁香和海棠唯恐自家主子吃亏,连忙过去拉扯。 浅绿终究是被气的狠了,力气大的惊人,竟然一下子就把两人推开。 展欢雪这才有些怕了,慌乱之余看到站在旁边的展欢颜,就要往她身后躲。 展欢颜一直瞧着她的举动,察觉她的意图,已经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两步。 展欢雪扑了个空,一时微愣,好在是海棠和丁香两个又赶过来再次将浅绿拽住。 这边正闹腾的厉害,冷不防远处就有一个女子微冷却高傲的声音响起:“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众人循声望去,却一个身着粉色罗裙,容色娇艳的少女被一众的丫鬟婆子拥簇着从花园里过来。 女子的容颜娇美,眼角明明是带着笑的,但是那笑容却不友善,甚至是带着明显不屑一顾的讥讽。 展欢颜对这女子的容貌并不熟悉,但是看见她身后跟着的大夫和之前给她引路的丫鬟也就马上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是她二舅舅家的那位表妹,裴思淼! “表妹!”展欢颜和她略一颔首见过,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道,“没什么,就是欢歌妹妹突然晕倒,二妹妹有些着急,数落了丫头几句。” “是么?”裴思淼勾了下唇角。 方才她过来的时候已经看到了,这边明显已经动起手来了。 展欢颜这是要掩饰太平,怕展家人丢脸吧? “大夫,你去给展小姐看看吧!”裴思淼道,以一种完全施恩一般的语气。 展欢颜十分不喜欢她这种傲慢的姿态。 “不过是个庶女!”展欢雪更是不屑,小声的嘀咕了一句。 好在是她的声音不高,并没有叫人听到。 展欢颜不悦的扭头瞪了她一眼,以示警告。 展欢雪见状,便露出不悦的神情,还就着之前的事情不依不饶的扯了展欢颜的袖子道:“大姐姐,浅绿这个丫头以下犯上,竟敢公然对我动手。这里是外公的府邸,你可不能轻纵了她,没得叫人看笑话!” “有什么话都等回去再说,还嫌不够丢人吗?”展欢颜低声道,“而且现在欢歌还晕着,耽误之急是先让她醒过来。” 展欢雪撇撇嘴,神色却是不甘。 展欢颜不再理她,走上前去对正在给展欢歌诊脉的大夫道:“大夫,如何了?欢歌她怎么会突然晕倒?” “是啊,大夫,我家小姐这是怎么了?”浅绿也道,“这天气也不该是中了暑期啊!” 那大夫是国公府的家养大夫,有些年纪了,捻着胡子仔细的给展欢歌把脉之后,眼底不由的浮现一抹讶然之色道:“这——这位小姐这是中了迷药了!” “怎么会?”裴思淼第一个脱口嚷了出来。 这里是齐国公府,若是过府的客人在她们家沾染上不干净的东西,难免国公府也要被人诟病的。 她的声音有点拔高,瞬时间就忘了大家小姐的风度。 不过话一出口她也马上察觉自己失态,连忙捏着帕子掩住嘴角道:“刘大夫,你可诊准了?怎么会中了迷药了?” “的确是迷药所致!”刘大夫肯定道,“这迷药的药效算是非常厉害的了,暂时我也无计可施,一定得要她睡足了一个时辰,到时候自己就会醒了,小姐不必担心,不会留下后患的。” 展欢歌怎么会无缘无故中了迷药? 展欢颜心里狐疑的同时却也知道必须先把这件事压下来,于是便对裴思淼道,“表妹,既然欢歌没什么大碍,还是麻烦你先给安排个地方让她休息一会儿吧!” 这件事,不管起因在哪里,都不能传出去。 裴思淼也是一点就通,马上点头,对身边的嬷嬷吩咐道,“展小姐不舒服,你们两个先把她扶着去我的院子里休息会儿吧!” “是,小姐!”两个婆子领命,过来抱起展欢歌先行离开。 浅绿要跟着走,却被展欢颜叫住:“浅绿你先等等,我有几句话要问你!” “是!大小姐!”浅绿担忧的看了展欢歌一眼,还有些恋恋不舍。 “你是展小姐的贴身丫鬟,你仔细想想你家小姐方才都接触了什么人,或是碰了什么东西,怎么就会沾上什么劳什子的迷药了?”裴思淼冷着脸道。 浅绿刚要应下,站在展欢颜身后的展欢雪突然“哎哟”一声,一把抓住展欢颜的手臂,软声道:“大姐姐——我——我头好晕!” 众人一愣,展欢颜只下意识的想要摆脱她的手,可是就在这个瞬间她袖子扬起的时候自己鼻息间偶然扑过一股异香。 下一刻就是脑中一空,脚下也跟着一个虚浮。 展欢颜的心中警铃大作,忙是屏住呼吸。 展欢雪不胜虚弱的拽着她不松手,硬是拉着她往旁边连退了数步。 展欢颜的脑子里有一瞬间的迷糊,她突然明白了展欢歌会骤然晕倒的原因,而彼时当她的脚下触到池塘边上堆垒的鹅卵石,也马上了然—— 展欢雪今天的目的不是展欢歌,展欢歌晕倒只是为了引她过来。 如果她中了迷药,然后跌入池塘,那么必定半分反抗的力气也无。 换而言之—— 必死无疑。 所以,展欢雪设下这个局,这是想要她的命了! 这是谋杀! 展欢雪,居然是想要她的命! 展欢颜的胸中有一瞬间的怒意沸腾。 先是方才故意挑衅浅绿,想要制造混乱趁机下手,被裴思淼的到来打破了计划之后又马上换了现在的这一招。 前世的时候展欢雪可没这么急着要她的命! 展欢颜的心思飞快的转了几转,一念之间人已经被展欢雪带到了池塘边上。 虽然方才她及时屏住了呼吸,但是诚如刘大夫所言,那迷药的效力的确很强,这会儿即使还勉强能够保持意识清醒,她全身上下却是使不出什么力气的。 “大姐姐,我——好晕——”展欢雪做出一副不胜虚弱的样子,但明显是装出来的,手下大力抓着展欢颜,一个转身就用力的将她往池子里推去。 身子背过人群的那一瞬间,展欢颜清楚看到她眸子里透出来的残忍笑意。 时光倒转,她看的依稀仿佛又是前世最后的那一刻,这个女人就是带着和现在这一刻一模一样的表情将她从高处推落,跌进一片冰冷的湖水里。 前后两世,难道是要让她以同样的方式死在这同一个女人的手下吗? 不!不可以! 既然老天给了机会叫她重活一世,她就万没有重蹈覆辙的道理! 展欢颜心里怒火熊熊而起,就在身子向后倾倒的瞬间她突然用力咬破舌尖。 巨痛之下,她用了全身上下所能积蓄的所有力量反手一把拽住展欢雪的的袖子。 她的身子下坠,展欢雪以为大功告成,本来是想松手后退的,这会儿被她死命一拉,也跟着不受控制的往前扑去。 彼时展欢颜的脚跟更好抵住了池塘边上的一块巨石,她当机立断的就不再挣扎,身子虚软无力的直接坐在了那岩石上。 “啊——”展欢雪一下子扑了个空,尖叫一声,下一刻就直接头朝下栽到了池塘里。 身后溅起巨大的水花,将展欢颜背后的衣物湿了大半,寒意袭来,倒是叫她又清醒几分。 展欢颜坐在岩石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琦花惊惧不已的扑过来,抱着她就开始落泪,“大小姐,刚才您可吓死奴婢了!” “没事!”展欢颜咬牙道,惊魂甫定,她的面色略显苍白。 而这里因为展欢雪落水,岸上瞬间乱作一团。 裴思淼指着那水塘的方向跺着脚大声道:“快,你们有谁会水,快去救人!” 她倒是不关心展欢雪的死活,可如果人是死在他们国公府里的就又另当别论了。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展欢雪的命不好,在场的几个丫头婆子居然没有会水的。 展欢颜扭头看去,就见展欢雪在水里死命的扑腾,但她越是挣扎,身子就越发明显的往下沉,渐渐的就只留了一个发顶在水面上,两只手挥舞着四处乱抓。 这一刻展欢颜是真恨不能就这么看着她算了,让她也尝尝身体在水中逐渐被封冻成一具尸体的滋味。 可是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因为—— 这个时候,展欢雪还不能死! 强压下心头恨意,展欢颜扭头对琦花吩咐道,“把你的外衣脱下来给我!” “大小姐要做什么?”琦花不解,但还是麻利的把自己的外衫脱下来。 展欢颜撑着力气从岩石上挪开,转身把那外衫的另一端甩向身后的水面。 旁边的婆子丫头立刻明白过来她的意图,连忙过去帮忙,接过展欢颜手里的衣衫向水里正探手乱抓的展欢雪甩去,道:“展二小姐,抓住衣服,快抓住!” 展欢雪已经被水呛的直翻白眼,根本听不清岸上人都说了什么,不过求生的本能驱使下她的手指倒是一把揪住那件衣服便死死的抓住不放。 几个丫头婆子合力,费了半天的力气才把她拽上来,死猪一样直挺挺的躺在地上,两眼翻白,手脚不住的抽搐。 “快!快救人!”裴思淼急忙催促。 刘大夫却是犯了难,支支吾吾道:“这展小姐是女儿家,老朽——这不合规矩啊!” “命都要没了,还要什么规矩!”裴思淼急道,她现在就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也不能叫人死在他们裴家的地界上。 刘大夫却是还有顾虑,就是迟疑着不敢上前。 展欢颜当机立断,扭头看了一眼愣在旁边的海棠和丁香道:“要怎么做,大夫你口述就好,你们两个去帮忙!” 海棠和丁香两个吓的魂都没了,一心只以为今天得给展欢雪陪葬了,得令还哪敢迟疑,连忙应声过去。 刘大夫把给她压出肺部积水的法子说了,两个丫头生怕展欢雪有事,使出浑身解数的全力施救,不过两人到底是生手,反反复复折腾了好一阵子展欢雪才把呛在气管里的两口水给吐了出来。 这个时候裴大夫人也闻讯带人赶了来。 与她同来的,还有裴云默和北宫驰。 几人飞快的把眼前的场面扫视一圈。 裴云默的目光不觉的微微一沉,不过很快恢复如初没有叫任何人看出迹象。 北宫驰却是大为意外,目光先是惊诧,随后在展欢颜和展欢雪身上扫过一遍之后就隐隐透了几分冷意,不过因为在裴家的地盘上,他却是没有吭声的。 裴大夫人见到这个场面不由吓了一跳,对裴思淼问道:“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就会落水了?人都没事吧?” 裴思淼刚要回话,旁边的展欢雪刚好把最后一口水吐出来,凶猛的咳嗽两声,待到随后回过神来就哇的一声嚎啕大哭了起来。 展欢颜身上的力气还没完全恢复,一直坐在旁边的岩石上看着,这回听了她的哭声就冷声道:“我都还没有哭呢,二妹妹你哭什么?” 展欢雪一愣,声音戛然而止,满脸泪痕的扭头朝她看过去。 展欢颜的面容平静,但是平静背后又似乎透着几分刺骨的冷意让她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慌乱的开口道:“大姐姐我——” 方才许多人共见,是展欢雪说头晕拽了展欢颜一把,本来展欢颜也是要跟着落水的,只是运气好才逃过一劫。 两人是姐妹,众人只当这是个意外,却没有想到展欢颜会这么不留情面当场就翻出来了。 裴思淼本来只想以一句“意外”推脱,这会儿却不得不实话实说,对裴大夫人道:“方才展二小姐突然说是头晕,就撞到了旁边的表姐身上,也是表姐的运气好,要不然只怕也要跟着遭殃了。” 裴大夫人的心头一紧,看到展欢颜的脸色发白本来想去扶她,但是碍着展欢雪也是她名义上的外甥女,在外人面前不好做的太明显,于是便忍着没动,只是不悦的扫了展欢雪一眼。 这一眼,满是谴责的意味。 展欢雪哆嗦了一下,傻了眼。 她本来刚刚劫后余生正是要找人诉委屈的时候,这会儿却成了害人精,反而让一个完好无损的展欢颜成了受害者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展欢雪下意识的开口,嗫嚅道。 说着她便神色乞求的朝展欢颜看去,“大姐姐,我当时是真的头晕,没想到差点连累你,你别生气,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展欢颜不置可否,身上有了点力气了就扶着琦花的手站起来,上前对裴大夫人施了一礼道:“舅母恕罪,是我二妹妹不小心,给府上添了麻烦了,她也是年纪小不懂事,您就不要和她计较了。” “你这孩子,都是自家人,说什么见外的话!”大夫人握住她的手,又看了眼呆坐在地上落汤鸡一样的展欢雪,对身边龚妈妈吩咐道:“雪儿的衣裳都湿了,别叫她受了凉,你先带她找个地方把湿衣服换了吧!” “是,夫人!”龚妈妈应道,招呼海棠和丁香两个把展欢雪扶着离开。 展欢雪被吓的不轻,全身虚软,几乎是整个儿靠在两个丫头身上才得以撑住身体。 脚下虚浮,她走的极慢,错过北宫驰身边的时候有些怯怯的拿眼角的余光去瞄了眼他的脸色。 北宫驰的表情十分镇定平静,但是回望给她的目光却透着森冷的寒意。 展欢雪脚下当即就是一个趔趄,险些又软了下去,好在是被两个丫头搀扶着步步小心的离开了。 展欢颜一直拿眼角的余光注意着两人之间的目光交流,此时已经笃定了心中猜测—— 这一次的事应该是展欢雪一人所为,北宫驰没有搀和在内! 可是,到底是什么理由让她这样迫不及待的想要置自己于死地呢? “好了好了,这里没什么事了,留两个人把这里收拾了,其他人都先散了吧!”裴大夫人的声音将她的神智拉回。 展欢颜对她一笑,“舅母后面还有事情要忙就先去吧,是颜儿给舅母添麻烦了。” “傻丫头,说什么见外的话!”裴大夫人嗔她一眼,又握着她的手打量一遍,“没吓到你吧?要不要让刘大夫给你看看?” “我没事,舅母不必担心!”展欢颜道。 裴大夫人见她神色如常才没再多言,转身对站在后面的裴云默道:“你表姐是第一次过来咱们府上,你也别四处闲晃了,多陪她逛逛,说说话儿!” “儿子谨遵母亲的吩咐就是。”裴云默颔首,他本就生了张妖孽的脸孔,不笑亦是风情万种。 裴大夫人听他一副吊儿郎当的语气就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又拍了拍展欢颜的手,“我后头院子里还有事,你有事就过去那边找我。” “好!”展欢颜点头,目送他离开。 这边裴大夫人离开之后,北宫驰就关切的开口道:“方才这里闹的动静不小,展大小姐的脸色不大好,真的没事吗?” 他的态度不是太热络,看不出刻意献殷勤的意思,一直是一副翩翩有礼的君子相。 “不敢劳梁王殿下亲问,臣女无事!”展欢颜客气道。 旁边的裴思淼眉头皱了皱,然后施施然走上前来,微笑道:“既然表姐没事,那不如大家一块儿到那边的亭子里坐坐吧,我最近刚学了煮茶的手艺,刚好可以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这话她是对展欢颜说的,但是说话间美目流转,却是面容羞怯艳丽的扫着北宫驰的反应。 裴云默没吭声,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 北宫驰也没有表态,场面一时竟然僵持了下来。 裴思淼的脸色僵硬,略显尴尬。 展欢颜这才歉疚一笑道,“表妹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这会儿我有点不方便。” “方才二妹妹落水,我的衣服也打湿了,难受的紧。”她说着便面露难色,转而对裴云默道:“我车上带了备用的衣物,我叫丫头取来,麻烦表弟你——” “如果表姐不嫌弃的话,就去我那里吧!”裴云默道,倒是十分配合的。 “好!”展欢颜点头,又对裴思淼和北宫驰说了句抱歉。 既然她都说了要去更衣了,北宫驰哪怕是还想借机套关系也不是这么个套法的。 裴思淼有些不甘心的看向北宫驰:“既然表姐要换衣服,那二殿下我们先去吧,横竖表姐换衣服也用不了多长时间,一会儿过来也行。” 北宫驰看了展欢颜一眼,自然知道她意不在此。 “不了!”北宫驰道,温和一笑,“本王正好有点事情要找大公子,辜负了裴小姐的美意,还是改日吧!” “殿下说话算话,那我们就约了改日了?”裴思淼却只当听懂他的推诿之意,俏皮一笑。 展欢颜微愣—— 这裴思淼倒像是对北宫驰动了心思了。 北宫驰略一颔首不置可否,然后便转身先行离开,背影颇为急切。 展欢颜看着他的背影,目光不觉的沉了沉。 裴思淼也无意多留,紧跟着也被丫鬟搀扶着离开。 裴云默勾了下嘴角,“我们也走吗?” “嗯!”展欢颜点头。 琦花要来扶她,展欢颜却没让,吩咐道:“你现在这里帮着他们一起收拾了再去吧,我的衣服放在哪里你是知道的。” 说话间她便努努嘴,示意琦花去看那水面。 琦花循着她的指引看过去,看到市面上飘着的一个香囊和绣带,略有所悟的用力点点头:“是,奴婢知道了!” 展欢颜微微一笑,这才转身跟着裴云默离开。 裴云默看一眼她的小动作,眼底有明亮的光彩一现,却没做声,转身引着她往回走。 裴云默这人没有定性,几乎很少在国公府里露面,虽说这一次是皇帝降旨给齐国公洗尘,但是他会这么巧的出现,展欢颜的心里还是存了几分本能的戒备的。 裴云默步调散漫的走在前面,展欢颜亦步亦趋的跟着,垂眸想着自己的心事。 最后裴云默突然停下来的时候她也未曾察觉,险些撞上他去。 “表弟,抱歉!”展欢颜尴尬的扯出一个笑容。 “怎么表姐是有心事吗?”裴云默挑起眼尾,隐约的露出一个饶有兴致的表情。 “只是随便想些事情。”展欢颜敷衍道,随即就飞快的抬眸打量一眼这个院子。 院子很大,遍植花木,现在六月的天气,花草繁茂郁郁葱葱的一片,尤其廊下排开的一长溜的各色牡丹争奇斗艳,美不胜收。 展欢颜目测,觉得这个院子应该会比她外公住的主院还要大上一圈,不禁疑惑:“这里是——” 前世虽然她也和齐国公府走的很近,但是她外公一家却是终其一生都住在临阳的,从来没有回过这边的宅子。 “这院子是当年祖父和祖母住过的,院里一草一木都是祖母亲手打理,现在祖父的年纪大了,不想触景生情,就让给我住着了。”裴云默解释。 “原来是这样!”展欢颜环顾四周,想起早逝的外祖母心里不免怅惘。 裴云默已经推开房门,道:“先进来吧!” 展欢颜跟着走进去。 这是个二层的阁楼,一楼整层用作待客之用,分了花厅和旁边的暖阁,摆设装饰并不见多奢华,却都透着隐隐的沉稳大气,十分符合展欢颜记忆里国公夫人的为人。 展欢颜有种异样的感觉,飞快的将这屋子扫视一遍才明白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裴云默的院子里外连一个下人也不见,想必他应该是为了今日的接风宴临时赶回来的。 此时偌大的花厅里,只就并肩站着他们两个。 虽然是表兄妹,展欢颜还是略有几分不自在。 裴云默似乎明白她的心思,看一眼她身后其实已经干了大半的衣服道:“你的那个丫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还是我去走一趟给你把衣服取来吧。书房和卧房都在二楼,你若是无聊就去找本书看。” “好!衣物就放在马车里右边的那个柜子顶层,有劳表弟了。”展欢颜感激一笑,想了想又补充,“我那个丫头不一定知道过来这里的路,麻烦表弟顺便差个人去跟她说一声吧。” “嗯!”裴云默点头,然后便转身先去了。 展欢颜一个人在屋子里转悠了一圈,把花厅和暖阁都慢慢的打量一遍,回味起来这里似乎真的是处处都有外祖母影子,难怪外公会避而不见。 展欢颜心中感慨,然后又想起了自己,她母亲刚刚去世那几年,外祖母怜她就特意将她接到身边照顾,那个时候她虽然年纪小,但是却受了国公夫人不小的启发和影响。国公夫人亲自教她读书习字,女红刺绣,甚至于还将一些史料知识做故事讲给她听。那个时候是少儿顽皮,后来慢慢长大了之后才明白了国公夫人待她的苦心,让她在做好一个大家小姐本分的同时也增长了见识和远见,而不至于被展家那些人给荒废掉。 可能就是因为外祖母的影响,提前给她定了性子,后来她回到展家之后江氏觉得已经不能完全将她拿捏在掌心里了,这才会找了借口将她送到了外面的庄子上去。 虽然说一个人流落在外难免孤寂,展欢颜却是十分感激国公夫人给了她这样的机会,至少让她早早的避开了展家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前世的时候她一直不曾深究这些,现在想来—— 却原来,国公夫人在暗中已经替她做了那么多。 展欢颜的心里微微发涩,想着这里是国公夫人布置的屋子就举步上了二楼,试图从此处寻找更多有关国公夫人的记忆。 二楼的房间也十分的宽敞明亮,书房和卧房是连在一起的,中间以水青色的幔帐隔开。 展欢颜举步上了楼梯,抬头却赫然发现,早她一步,敞开的窗户前面已经长身而立了一个男子的背影。 那人临窗而立,身上蜜合色的锦袍被窗口吹进来的风时而带起一角舞在满是墨香的房间里,墨发飞扬,哪怕呈现在眼前的只是一个背影,也颇有仙人之姿。 “来了?”听闻她的脚步声,那人淡淡的开口,却没有回头。 展欢颜愕然,一颗心瞬时提到了嗓子眼—— 她是真的太大意了,明知道裴云默和北宫烈的关系不一般,这会儿裴云默把她单独留下她居然都没有怀疑过。 “臣女给陛下请安!”强自镇定了心神,展欢颜对着他的背影屈膝见礼,“臣女不知道陛下在此,贸然打扰坏了陛下雅兴,还请陛下恕罪!” 言罢,她便迫不及待的想要转身离去。 北宫烈闻言不过冷嗤一声,转身看过来道:“如此的欲盖弥彰,你觉得躲得过一次,还能躲的过两次三次甚至是十次百次?” 展欢颜的脚步顿在楼梯口,皱眉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北宫烈勾了勾唇角,却未能构成一个微笑的表情,然后他没再吭声,又重新转身看向窗外。 展欢颜隐约有点明白了他的意思,就强打精神走过去,错后他半个身位站住脚步也沿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这才发现裴云默的这个院子原来就是建在三重院子里的,这个房间本来就在高处,而窗口朝向的方位堪堪好就是斜对着方才事发时候的那个水塘,站在他们现在的这个位置上,便可以将之前水塘旁边发生的一幕一览无余。 北宫烈不是个闲着无聊来这里看白戏的人,展欢颜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鼓足了勇气抬头朝他的侧脸看去,试探道:“陛下在此,是——等我的?” 北宫烈唇角的弧度深了深,终于构成一个笑纹,但是面容还是带着一种深不可测的漠然。 “前几天太后已经对朕提起,想要将你聘为梁王正妃。你觉得朕该如何回她的话?”他的话突兀的让展欢颜僵在了原地,半天没有反应。 北宫烈等了片刻,见她不语,这才扭头看过来。 他的眸子很黑,还是如往常一般带着窥测不透的幽光。 避无可避,展欢颜只能迎着他的视线苦涩一笑,诚实道:“展家之女,病殁,请太后另择他人!” 她的语气铿然,每一个字出口都带着一种隐忍之后的爆发力,这种语气,让北宫烈觉得莫名的熟悉,因为—— 这应当是他和单太后之间交流时候的语气。 他看着她,突然便又多了几分兴致—— 这个女子,竟然会有这样的洞察力和决断能力,她既然能说出这番话,就说明她是已经对单太后此次提出联姻的内里关系都琢磨的通透了,如果是有人告诉她的还另当别论,可如果这事儿是她自己揣测出来的,那么这个女子的智慧和远见就着实叫人咂舌。 展欢颜没有心情在意他眼中审视的眸光,心里却是十分狂躁也郁闷的—— 她好端端的过她的日子,就因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北宫驰,今天便一次两次的有人在算计着要她的命! 她这是招谁惹谁了?怎么一个个的都当她是软柿子,随便的上来就想捏一把是吗? 今天她是真的被展欢雪激怒了,这会儿面对北宫烈的时候更是心里憋火。 北宫烈看着她眼中神色连着变了数变,一时倒是料不准她的心思—— 明知道他有意取她性命,还是没有采取半点举措,难道她是觉得有裴家和齐国公的面子撑着,自己并不敢真的动她吗? 北宫烈的心思微动,下一刻,展欢颜突然毫无征兆的再次抬头朝他看来。 两个人,四目相对。 这一次她却是不避不让,再次语出惊人的开口道:“放开臣女的婚事暂且不提,臣女也还听闻,太后似乎有意将我那二妹妹聘予陛下为妻,不知道可否真有此事?” 北宫烈一愣,不由的高挑了眉毛。 单太后的确是存了这样的心思,但还并没有当面提过,只是他和那女人明着暗着打了二十余年的交道,已然可以揣测到罢了。 眼前的这个小女子和单太后之间可是没有半分关系的,她又是从何得知的? 北宫烈心中狐疑,面上却是不显,只就深深的看她一眼,不置可否。 这些事,上辈子都真真切切的发生过,根本就不需要得他的承认,横竖是孤注一掷了,展欢颜也不管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只就径自问道:“既然陛下不语,那么臣女斗胆,就当您是默认了。那么这件事,陛下又准备如何处理?是叫展家的两个女儿一同暴毙吗?” 她看着他,直视他的视线,不卑不亢! 似是一个不经意的动作,眉毛也也是微微上挑,大有几分挑衅的味道。 北宫烈看着眼前凌厉如同一只斗鸡一般神彩凛然的小女子,眼底眉梢突然有很浓厚的笑意漫上来。 就在这边展欢颜和北宫烈眼神激烈拼杀了数个回合正是风生水起的时候,另外一处院子里,展欢雪刚浑浑噩噩的被两个丫头服侍着换了衣服,外头的北宫驰就直接推门闯了进来。 他的脸上罩了一层寒霜,眼神阴郁的几乎能杀人。 “见过梁王!”两丫头腿一软就仓皇的跪下去磕头。 “滚出去!”北宫驰冷着脸沉声一喝。 “是是是!”两个丫头连忙磕头,连滚带爬的冲出门去。 房门关上,展欢雪苍白着一张小脸紧张的从榻上站起来,嗫嚅道:“殿下——” 话音未落,北宫驰已经一个箭步上前,毫无征兆的扬手给了她一记耳光。 展欢雪始料未及,被他力道十足的一巴掌直接掀翻在地,膝盖磕在那睡榻一角,疼的眼冒金星。 “殿下——”她一下子就哭了出来,捂着脸瑟瑟的扭头朝北宫驰看过来。 北宫驰浑身杀气,冷冷的看着她,那目光森冷而无一丝的温度,下一刻展欢雪的哭声就卡在了喉咙里,只就瞪大了眼错愕不定的看着他。 北宫驰死死的盯着她,如果那目光能杀人的话,估计是可以在她身上戳出几百个窟窿来。 展欢雪头次见他这副模样,心里惧怕的厉害,不过她也不傻,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怒气从何而来,连忙爬过去扯住他的袍子道:“殿下,我——我不是故意的,你一定以为刚才在那水塘旁边是我对大姐姐做了什么吧?不是的!不是这样的!那只是个意外,我——” 她语无伦次的慌忙辩解。 北宫驰看着她,却是连连冷笑。 到了后面展欢雪的声音就心虚的自觉卡住。 “你当是本王没长眼睛?嗯?”北宫驰冷笑,拽着她的胳膊提小鸡一样把她拽起来,目光锐利如鹰的盯着她的眼睛,道:“什么时候开始,你也学会在本王跟前耍手段了?你应该知道本王最恨的是什么,还不准备说实话吗?” 他的语气实则很平静,甚至可以称之为温柔,但是展欢雪还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双腿忍不住的发抖。 她看着他,嘴唇嗡动半天,最后还是再次虚软的跪倒在地,流着眼泪颤声道:“殿下,我不是——我——我只是一时想岔了。您说过,您是喜欢雪儿的,可是之前在国公府的大门口——我——我不是有意要坏你的事,我只是嫉妒,我怕你会喜欢她。” “哼!”北宫驰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不置一词。 展欢雪慌乱的扯着他的袍子,泪水连连的仰着头看他,“殿下,雪儿真的不是有意的,我这样做也是因为真心的仰慕殿下,我没有想过要惹你生气的。雪儿已经知道错了,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我以后再不会了!” “知道错了?”北宫驰拿眼角的余光扫了她一眼,“那好,说说你错在哪儿了?” 展欢雪一愣。 她方才认错,只是个权宜之计。 展欢颜既然得了北宫驰的青睐,本来就是该死,她根本就不觉得自己有错。 “我——我——”展欢雪支支吾吾,目光凌乱的四处乱飘而找不到一个切实的落点。 北宫驰见她如此,心里刚刚灭了几分的火气就又蹿了上来,再次一把将她拽起来,一字一顿的冷声道:“你应该知道本王最恨的是什么,本王的女人,可以不聪明,但是也一定不能愚蠢。还有最重要的一条,我和你说过的——” 他的目光冷的瘆人,展欢雪在他手里瑟瑟发抖,嗫嚅着小声开口:“殿下说您不喜欢不听话还自作主张的女人!” “那你这就是明知故犯了?”北宫驰的唇角牵起一丝笑容,明明还是那张俊逸脱俗的面孔,看是展欢雪看在眼里还是惧怕的厉害。 他的指腹轻柔的抚上她的面颊,依旧是如往日那般温言软语的慢慢说道:“之前本王就跟你说过我要娶她的理由,本王拿你当知己,可是你却把本王的话都当做耳旁风了是吗?” “我——我不是——”展欢雪慌忙,脸色惨白,就连唇上都不见一丝的血色,只就机械化的回忆着北宫驰曾经和他说过的话,“殿下只是说为了大局才要娶她,可是之前在国公府的门口您为什么——” 北宫驰说要借势齐国公府,所以他的正妃就必须是展欢颜,只凭这一点她心里就已经嫉恨交加,恨不能将那个女人给吃了,再见北宫驰有意和展欢颜亲近,心里嫉妒的种子就更是瞬间发芽,毒蛇一般彻底侵袭了她所有的理智。 北宫驰明明应该是她的男人,梁王妃的位子明明应该是她的,凭什么要让给那个女人?虽然北宫驰承诺过那也只是暂时,可是见到他对她好,她就是嫉妒,嫉妒的近乎发狂,几乎是一刻也容不下她。 北宫驰的耐性被她消耗的厉害,但是想着后面还有大把的事情需要她配合,又不能随便舍弃这颗棋子。 至少—— 一时半刻他还找不到一枚比展欢雪更听话并且更容易操控的棋子。 “本王只需要她死心塌地的替本王办事,若是不给她些甜头,你觉得她会听话吗?”强压下心里的脾气,北宫驰道。 这算是个解释。 看着他的脸色缓和了下来,展欢雪心里积压了许久的委屈终于绝提而出,哽咽着缩到他怀里道:“雪儿知道自己不该不顾大局去破坏殿下的计划,可我就是不想看着殿下对她好!” “本王对她再好也只是演戏,我的心思你还不明白?”北宫驰就势揽住她的肩膀,唇角的笑容看似温柔,但眼底的光芒却是凛冽。 展欢雪并无所查,双手用力抱紧他的腰,娇嗔道:“那殿下保证,您真心喜欢的永远都是雪儿一个?” “这是自然!”北宫驰的手轻拍了两下她的后背,“她哪能和你比!” 听了这话,展欢雪顿时心花怒放,扬起脸来凑上嘴唇去吻他。 北宫驰没有主动接纳,也没决绝。 展欢雪的脸色酡红,大着胆子楼主他的脖子,舌尖往他口腔里探去。 北宫驰的目光冷淡,手下却就势一揽她的腰压着她倒在了旁边的睡榻上。 两个人缠绵悱恻的吻了好一会儿,就在展欢雪娇喘不已拉着他的手往她襟前探去的时候北宫驰却撤了手,翻身躺到一边。 展欢雪咬着嘴唇,红着脸还要凑过去:“殿下——” “这里是国公府,回头要是出了什么事,对你的名声不好!”北宫驰道,还是伸手揽她入怀用力的拥着。 知道他是为她着想,展欢雪的心中便是十分雀跃,又伸手搂住他的腰往他怀里蹭了蹭。 北宫驰侧目看过去一眼,见到最初的芥蒂已经消了便是轻声一笑,语气里带了几分宠溺的味道道:“今天你坏了我是事,让你那大姐起了疑心了,后面的事情怕是不好办了!” “雪儿已经知道错了。”展欢雪撒娇道,小鸟依人的靠着他,嘴巴嘟着。 北宫驰的态度让她很受用,但是只要一提起展欢颜那个女人,就还是让她心里不怎么舒服。 “知道错了就要想办法弥补,可不能说说就算了。”北宫驰揉了揉她的发丝,笑道,“下一次可不能再坏本王的事了。” “嗯,雪儿都听殿下的!”展欢雪顺从的应着,浑然不觉间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经消失不见。 相较于展欢颜,展欢雪这个女人的确是要容易掌控的多。 北宫驰的目光深了深,唇角笑容瞬间闪过一丝古怪。 这边裴云默的阁楼里,展欢颜却还不知道自己又被人暗暗惦记上了,还在全神戒备的和北宫烈对峙。 北宫烈唇角的那一点笑意展露的猝不及防,展欢颜看着他的表情这才猛然察觉自己失态。 她后退一步。 他的脚步却是紧随而至,一步上前,便是将她的身子逼退到旁边的柱子前面退无可退。 男子的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将她眼前的阳光尽数挡在了后面,他单手撑住她身后的柱子俯视下来,语气却是异样的严肃认真:“你觉得朕该是如何处理这件事?” 展欢颜在他的逼视之下只觉得自己无所遁形,再一想到这个人是掌握着生杀大权的一国帝王她就隐隐觉得头皮发麻。 不过现在如果她不能立刻打消他的疑虑,那就是必死无疑,这样的情况之下她似乎也没什么好怕的。 心一横,她强横的往旁边别过头去,字字清晰而肯定的说道:“我不嫁北宫驰!” “嗯?”北宫烈一愣,因为她如此直白的话,眉头也跟着皱了一下。 展欢颜深吸一口气,重新抬头对上他的视线,问道:“既然陛下肯在这里听我说了这么多话,想必您也是不满意我那二妹妹的吧?” 北宫烈对展欢雪,不能说是不满意,而是从来就没将这么个人看在眼里。 不过这会儿他倒是觉得眼前这个一板一眼和他对峙着的展家大小姐很是有趣,心里兴味不由的更加浓厚几分,很配合的勾了勾唇角道:“所以呢?你有两全其美的办法。” “我有!”展欢颜点头,眸子里有种坚定而稳固的神情闪现。 北宫烈看着她的眼睛,不自觉的被这女子眼底刚毅的神色吸引,慢慢道:“说来听听!” 展欢颜抿抿唇,略显尴尬的动了动肩膀。 他这样紧贴着站在她面前,虽然两个人的身体没有直接的接触,但是这个男人自身的气场太过强大,压迫着她连呼吸都要受制。 更何况男女有别,在他这样不加掩饰的目光俯视之下,她浑身都不自在。 北宫烈看她一眼,倒是被她局促的神情逗的心情略有几分舒畅。 不过显然的,他现在更感兴趣的是和她之间谈话的内容。 迟疑了一瞬,他便抽身退开:“你说!” 展欢颜咬咬牙,先是屈膝端端正正的在他面前跪下,然后正色道:“那先请陛下先恕臣女斗胆,不若我们来做一笔交易吧!” “你要跟朕做交易?”北宫烈突然就笑了,听了笑话一般。 这个男人平时是不常笑的,这样畅快一笑之下眉目之间的光彩极盛,竟会给人一种潋滟之感。 展欢颜一直都知道这个男人的样貌生的十分出色,但是他通身的气质惯常都凛冽而霸道,叫人不敢直视,直到这一刻才觉得惊艳。 她垂下眼睛,恭谨而认真的吐出一个字:“是!” 北宫烈见她的神色若有其是,便敛了笑容,靠着旁边的书案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说来听听!” “是!”展欢颜颔首,重新垂下眼睛,字字清晰的开口:“既然陛下您不愿娶,而臣女我也不愿嫁,那么不若就当我们彼此互相帮对方一个忙,臣女帮您破坏掉和展家联姻的可能,而陛下您,则要替臣女推掉梁王的婚事,如何?” 她的语气肯定,甚至是带了势在必得的强横。 北宫烈的眸子眯了眯,一直在打量她的一举一动。 半晌,他了然的略一沉吟:“你手里有你妹妹的把柄?” 展欢颜但笑不语。 事关她自己的生死存亡,这个时候已经不容许她再畏首畏尾,既然逆来顺受的走下去注定是个死胡同,那么她何惧放手一搏?至少—— 还有一线生机。 当然了,这是她用来和北宫烈交易的筹码,自然也是不会透露给对方知道。 “臣女知道,陛下您手眼通天能人所不能,这一点小事即使不用臣女插手,最后也必定可以按照您自己的意思解决。可是忠勇侯府现在虽然不济,到底也是世袭了三代的爵位,若是您要亲自对我那二妹妹出手也无不可,但事后想要把一切的痕迹彻底抹除就要花费不少的心思。”展欢颜道,“可是臣女不然,由我出面,至多不过是展家内部无伤大雅的小把戏而已,就算真的会有什么差错,也不会牵累到陛下身上。更何况,在这件事上臣女有绝对的把握,可以万无一失,让陛下得偿所愿!” 北宫烈不语,只是长时间的盯着她审视起来。 她的态度从容镇定,完全是一副胸有成竹的表情,让他想要怀疑都不能。 可是这却是个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和他叫板谈交易的胆大包天的女人! 他的沉默却是带给了展欢颜巨大的压力,不多时就感觉到身后的里衣上面沾了汗水,黏在身上十分的难受。 可是感知到北宫烈的视线,她也只能忍住不动。 北宫烈沉默了足有半盏茶的功夫,然后便举步走了过来。 看着他黑色的袍角一点一点优雅的步入她的视线,展欢颜知道,真正决定她此生命运的时刻到了,紧张之余心里砰砰直跳,只能用力的掐着掌心来让自己勉强保持冷静。 北宫烈在她面前站定,顿了一瞬,然后竟是纡尊降贵亲自弯身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扶起来。 夏日里穿的衣物本来就少,男人掌心里的温度虽然不觉得炽热,但是隔着衣物还是能清楚的熨帖在皮肤上。 展欢颜硬着头皮爬起来,一直忐忑的低垂着脑袋,等着他给出最后的判决。 北宫烈却仍未作答,只是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和自己对视。 他看着她的眼睛,黑色的眸子深沉冰冷,如静夜之下的海面辽阔深远,却叫人永远都窥测不到边际。 “为什么不想嫁给梁王?”他问。 男人的手指微凉,触在皮肤上立刻就叫展欢颜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想要避开,可是却拗不过他手下的力道,只能移开目光尽量避免和他的视线正面接触,敷衍道:“臣女人微言轻,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敢存攀龙附凤的心思!” “你没说实话!”北宫烈摇头,却是不肯妥协。 顿了一顿,他突然沉吟一声:“是不是裴云英对你说了什么?” 从潜意识里,他并不相信展欢颜这样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女子能够参透单太后和北宫驰设计这一场联姻的内幕,前一天裴云英匆忙的去了一趟忠勇侯府,他是知道的。 展欢颜一愣,立刻就反应过来,顺水推舟的点头道:“不敢欺瞒陛下,表哥的确是和臣女说过,梁王殿下不会是臣女的良人。” “还有呢?”北宫烈却是不依不饶。 “臣女不明白陛下的意思。”展欢颜道,只能装傻。 这种情况之下她着实没有那样好的定力去和这人比拼心理素质。 “就因为裴云英的一句话,你就深信不疑的拒绝这样一门大好的婚事?”北宫烈道,步步紧逼。 展欢颜强撑着扯了下嘴角:“表哥自是不会害我的!” 说话间楼下的院子里突然有脚步声传来。 北宫烈的眸光一敛,两人都是不约而同的俯视下去。 他们所站的位置偏离的窗口较远,楼下的人不刻意留心是难以察觉的,但是从这个方位俯视下去,却能将外面来人的一举一动看的清清楚楚。 来人—— 是裴云英。 展欢颜的心跳断了半拍。 下意识的抬头,刚好对上北宫烈似笑非笑的眸子。 应该是听了展欢颜险些出事的消息,裴云英来的很急,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焦灼之色。 “见过大少爷!”他一脚跨进院子,旁边连着的偏院里已经有一个小厮迎出来。 展欢颜认得,就是那日替裴云默驾车送她回府的那一个,好像是叫小四的。 “我听说颜儿跟着二弟来了这里,他们人呢?”裴云英道,脚下步子不停的往里走。 展欢颜心头一紧,下意识的就想挣开北宫烈钳制她下颚的手—— 万一让裴云英进来看到他们两个,那就解释不清了。 北宫烈却没放手,手指稍稍用力,疼的展欢颜倒抽一口凉气。 “看来裴大公子是真的十分关心你。”北宫烈道,唇角牵起,看似是个微笑的表情,但是那笑容却未达眼底。 顿了一顿,他看着展欢颜的目光不由加深,道:“看来今天哪怕朕是真的想在这里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对你做点什么都不可能了!” 展欢颜的心头一跳—— 她分明就是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是不是说如果裴云英不来,如果不是裴家护着她,他便真的会肆无忌惮的出手除掉她? 惊吓过度,展欢颜的脸色不由的白了一白。 她的这个反应,北宫烈看在眼里却是十分满意。 而展欢颜回过神来才觉得自己的下颚已经被北宫烈捏的有些酸麻了。 她拧眉看过去:“陛下可否先行放开臣女。” “怎么?”北宫烈挑眉,竟像是丝毫也不觉得这样的举动有欠妥当。 展欢颜的力气拗不过他,又碍着对方的身份不好出言苛责,神色之间已经明显见了几分恼意。 北宫烈微愣。 方才他一直都只是注意着院子里的情形,反而没太在意自己的举动,这会儿回过神来才发现之前他手下的力气的确是有点大,生生把她的下巴捏了两个指印出来。 此刻展欢颜挣扎的稍微厉害了些,他的指腹蹭过女子的皮肤,入手的触感竟是出乎意料的滑腻温软。 趁他失神,展欢颜连忙拉开他的手往后连退数步。 她转身便要下楼,而北宫烈指间正玩味着的感觉骤然落空,几乎是下意识的他已经一步上前拽住她的手腕,大力拉拽之下,展欢颜防备不及,一下子就撞到了他的胸膛上。 彼此之间冲撞的力道有点大,北宫烈也未曾防备,倒退一步,刚好碰到身后的桌案,放在桌角的一摞书本应声落地。 声音不算大,还是惊动了楼下的裴云英。 裴云英的神色骤然一紧,举步便要往里走。 “大少爷!”小四一惊,连忙上前拦住她,“二少爷和表小姐都已经离开了。” “离开了?”裴云英却是不信,目光冷冷的盯着他。 小四也知道他不好糊弄,正要再开口的时候院外又有脚步声传来,又有一人进了院子。 却是—— 北宫驰。 彼时展欢颜已经六神无主,整个人都显得无所适从,只就慌忙的去掰北宫烈扣在她腕上的手指。 这个变故同样也不在北宫烈的考虑之内,可是展欢颜越是急着甩开他,他心里便越是有种逆反的情绪,越发用力抓住她的手腕,面色沉毅难当。 两人正在拉扯间,楼下北宫驰的声音已经传来:“真是巧,原来云英兄也在!” 风度不减,温和雅致。 “二殿下?”裴云英颇为意外,马上定了定神道:“您怎么会来这里?” “那会儿去拜会令堂的时候刚巧赶上水塘边发生意外,展大小姐好像受了惊吓,本王过来看看,需不需要请太医来帮着瞧瞧。”北宫驰道。 北宫驰会对展欢颜的事情如此上心,为的必定就是联姻一事。 裴云英心里警惕起来,面上却是不显,淡淡道:“颜儿她人微言轻,怎敢劳烦二殿下亲往探望?您这不是折煞她了吗?” 北宫驰的心里闪过丝异样的情绪,看了眼跟前男子温润如玉的面容,笑道:“云英兄你太见外了,本王今日赶巧正在府上做客,也只是顺便,举手之劳罢了!” 他二人算不上是有什么深交,但的裴云英的为人向来稳重谦和,凡事至少表面上不会轻易露破绽出来。 小四在旁边看着,却是渐渐觉得两人之间今天的气氛有些不对,隐隐的总有种火药味透出来。 北宫烈挑眉朝展欢颜看过来:“看样子你想要推拒和梁王之间的这门婚事并不简单,他追的这样紧,像是势在必得。” “他的事情,与我何干?”展欢颜不悦道,根本无暇顾及这些,只就全力试着想要摆脱北宫烈的牵制,焦急的低声道:“你先放开我!”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今天的运气特别不好,就在这时窗外突然卷进来一股强风,夹带着桌案上的几张空白宣纸从窗口纷纷扬扬的落到了院子里。 院子里两个人的寒暄被打断,不约而同朝二楼的窗口看过去。 展欢颜一惊,连忙就要往屋子里退。 但是北宫烈的反应明显比她要快,就着扣在她腕上的手指轻轻一带,同时身形一移闪到了窗后。 他的后面贴着墙壁,展欢颜的身子被他的手臂反压在怀里紧紧的束缚,后背却是贴在他的身前。 她错愕的抬头,刚好对上北宫烈同时俯视下来的眸光。 两个人,四目相对。 有一种异常紧迫而危险的气氛在空气里蔓延。 展欢颜的心里七上八下的,生怕楼下的两个人会上来,目光凌乱的闪了闪,慌张不已。 “陛下——”她下意识的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又觉得无从说起。 然则下一刻,却见北宫烈的眼底闪过一丝莫名的笑意,毫无征兆的突然俯首下来以唇堵住了她的唇瓣。 展欢颜的脑中嗡的一下,瞪大了眼看着这男人俊美逼人的面孔已经在眼前放大到了极限。 陌生的气息带着巨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她的心跳瞬间停滞,整个神智像是被响雷骤然劈散了一般,整个人都僵在他的怀抱之下无从反应。 而北宫烈也只是以唇压着她的唇瓣,并无进一步的举动,明显—— 只是为了不叫她出声。 而又诚然,他的这个方法也当真是十分的见效。 这一切都不过发生在转瞬之间,院子里小四正苦于无从应对的时候,就见外面裴云默优哉游哉的晃了进来:“哟,大哥和梁王殿下怎么都来了,是来找我的吗?” “我听说颜儿在你这里休息,所以过来看看,碰巧在这里遇上二殿下了。”裴云英道。 “哦!”裴云默略略点头,挑眉看向小四。 小四忙道:“表小姐稍事休息之后说是没什么了,就自行离开了,奴才刚才正准备去和二少爷说呢。” 裴云英的眉头不易察觉的微微皱了一下,随后笑道:“既然她没事就好。” 说着就上前拍了下下裴云默的肩膀,道:“你回来还没去见过祖父吧?正好我这会儿没事,就押着你过去吧!” “这么着急做什么?一会儿宴会上不就见着了?”裴云默却是漫不经心。 裴云英无奈的笑了下,一直揽着他的肩膀并没有准备放过他,然后扭头朝北宫驰看去:“二殿下要同我们一起吗?” “好!本王原也正想要去给国公爷问好的。”北宫驰颔首,微微一笑。 三个人先后往院子外头走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转身的一瞬间北宫驰却是突然扭头朝二楼这边敞开的窗口看了眼。 “二殿下?”裴云默回头催促。 “来了!”北宫驰应道,这才收回视线跟着快步离开。 虽然是隔了一层墙壁根本碰触不到几人的视线,展欢颜却还像是做了亏心事一样的紧张,整个身子都虚软了大半。 好在是有惊无险。 回过神来,才发现她和北宫烈还保持着那样一个暧昧的姿势靠在一起。 她的身子被他反锁在怀里,分毫也动弹不得,而这样的姿势之下哪怕是她想要出声说点什么都不能。 窘迫之下,展欢颜的整张脸都烧红了—— 不是羞怯,只是尴尬异常罢了。 她试着扭动身子想要从北宫烈怀里脱困,而北宫烈本来也的确是准备放开她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骤然注意到她酡红一片的脸颊,心中突然一动,就着此时的便利突然齿关微启含住她的唇瓣品尝起味道来了。 展欢颜刚刚回笼了大半的神智再度被击的七零八落,整个人又再呆滞僵硬了起来。 女子的气息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清香盈入鼻息,似是施了咒的魔法,激起男人血液里本能的*。 他含住她的唇瓣吸吮,摩挲,原来不过是临时起意想要尝一尝她的味道,这一刻却有些欲罢不能,那种柔软滑腻的触感,温润而柔顺的感觉如洪水般瞬间席卷而来,埋没了所有的理智,让人只想要遵循着本能的渴望索取的更多。 展欢颜愣了许久,是在他的舌尖探入试着想要顶开她齿关的时候才一个机灵回过神来,开始剧烈的挣扎。 可是北宫烈的手臂困死了她的整个身体,完全不可撼动。 他的视线对上她的,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女子眼中的慌乱和恐惧。 她挣扎的越是激烈,北宫烈眸子里渲染的色彩就越发的深刻几分。 然后他便笑了,似乎是带着存心戏耍的心态,用空闲在外外的另一只手轻轻一捏她的下颚。 展欢颜吃痛,差一点低呼出声,一点微弱的呼声却是被他尽数吞没。 齿关开启,他等待已久的舌便是趁虚而入,卷上她错愕不定的舌尖,试图掌握控制,不遗余力的侵占,肆无忌惮的品尝她的所有美好。 展欢颜的脑中有一阵紧接着又一阵的惊雷不断炸开。 彼时北宫烈已经闭了眼,完全把自己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用一种方式和她交流。 展欢颜惊惧的有点想哭,强撑着最后的一丝理智不叫自己在他所营造的那个世界里沉沦,可是他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让她被困其中而完全的无从拒绝。 展欢颜在用了所有的力气挣扎无果之后终于泄了气,身子慢慢虚软,同时更是燥热的厉害。 旁边窗口处有微凉的冷风吹进来,她的心念微动,突然就心一横也闭了眼,在北宫烈的舌尖再次碰触到她的时候主动迎了上去。 事实上展欢颜算是个十分保守的女子,前世与北宫驰做了七年的夫妻,那时候北宫驰更多看重的只是她的利用价值,而在房事上她大多只是被动的接受,他对她并没有过什么要求。 这是前后两世她第一次这般的勇敢,技巧谈不上,甚至由于紧张而使动作显得有些僵硬。 而北宫烈却是万也不曾想到会得到她的回应,原来还能维持三分的理智突然之间就被那女子主动应和上来的小舌尽数吞没。 他倒抽一口气,再不是浅尝辄止的试探和引诱,突然之间就如风暴席卷,用了所有的力气毫无保留的攻城略地。 唇舌纠缠,同时带来一种新奇而叫人悸动的感官享受。 他大力的吮吻她的唇瓣,带起丝丝缕缕的疼。 展欢颜皱眉,察觉到他的失控,鼓足了所有的力气抬起手肘往后用力一顶他的腰肋。 北宫烈吃痛,闷哼一声,手下力道骤然松懈,展欢颜便借着这个间隙从他怀中脱困。 她连着后退两步,局促不安的抬头朝他扫过去一眼,眼神防备。 北宫烈单手撑在身后的桌案上,他的面色微红,却是不见怒意,只就隔了一小段距离神色玩味的看着她。 他承认方才自己临时起意,的确只是存了个戏耍玩闹的心思,可是这女子的反应更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竟然胆子大到会以主动迎合他来求得脱身的机会? 亏她想的出来! 回味着方才与她唇舌纠缠时候那种新奇而意外的感受,北宫烈的心情突然有点出奇的好。 “呵——”笑了笑,他直起身子款步朝她走过去。 展欢颜见他逼近,身体本能的反应就是步步后退。 他进一大步,她就退两小步,直至最后,后背抵到后面的书架被逼迫到了死角。 北宫烈稍稍伏低了身子对上她闪躲的慌乱眸子,唇角勾起一丝浅淡的笑容:“怎么?现在知道怕了?刚才一板一眼和朕讲条件的时候,你可不是这般模样的!” “臣女斗胆。”展欢颜强自镇定了情绪,声音里还是无法完全压制住的微喘,“我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女子,所做的一切不过就是为了求存罢了,陛下贵为一国之君,何需同我这样的人计较?” “你就真的那么害怕嫁给梁王?”北宫烈却没理会她的话,只就径自问道。 “是!还望陛下成全!”展欢颜道,紧紧铁靠着身后的书架,尽量的和他之前拉开距离。 北宫烈近距离的看着她,却未作答。 展欢颜一直不敢直视他的目光,闪避之余目光凌乱。 “它的味道,朕已经尝过了,滋味儿——比预料中的要好的多。”半晌,北宫烈突然抬起一指,以食指的指腹轻蹭了她略显红肿的唇瓣,语气温柔的竟然像是情人的耳语一般低靡而蛊惑。 展欢颜拿不准他的意思,也不敢搭话。 然后,他说:“却不知道老二到底有没有这样的福气。” 展欢颜如遭雷击,再次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刚要从他的气息包裹之下逃开,北宫烈却像是料准了她下一步的动作一般,一指挑起她的下巴,唇瓣再次贴上她的,轻轻的摩挲了两下。 这一次他倒是没有太过深入的举动,只是唇瓣上那一点若有似无的碰触也让展欢颜心惊不已。 那男人的唇原还带了几分微凉的触感,此时的胶着摩擦之下却是慢慢升起一丝暖意,竟然颇有几分缠绵悱恻的味道。 展欢颜僵硬的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不管北宫烈是存了什么样的心思,在这个男人面前,她什么都无从拒绝,因为在生命前面,其它一切都变得无关紧要。 “如果你的胆子再大一点,那么方才就不该只是避让,而是应该主动引他们上来。”北宫烈突然道。 展欢颜不解,错愕的抬眸看他。 “怎么?还不明白?”看着她眸子里懵懵懂懂的光彩,北宫烈就又勾唇笑了一下,半真半假道:“老二就算再怎么精于算计,也万没有公然从朕的手里抢人的道理。” 说话间他的气息奔波在她脸上,展欢颜连耳后都烧红了一片。 这一天之内展欢颜见过他的笑容,真真假假的加起来比上一世一辈子见到的都多,可是也就是在这种完美无缺的笑容之下,她的心理防线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被摧残的支离破碎。 展欢颜了悟,可是她却没有傻到这样的肤浅的地步。 抿抿唇,她迎上北宫烈的视线:“那么到时候就不用陛下动手了,无论是太后娘娘还是梁王殿下都可以轻而易举的将臣女这块绊脚石踢开,所有人就都可以高枕无忧了!” “梁王既然已经打了这样的主意,那就是势在必得。他是没有胆子公然和陛下抢人,可是既然他已经抱了如此大的期望,一旦臣女这颗预定好的棋子对他彻底失去了作用,他要恼羞成怒杀人泄愤应该不为过吧?”展欢颜道,不管北宫驰怎样,她现在是真的有点恼羞成怒了,也不再顾及什么,直接看向北宫烈道,“臣女虽然不是太聪明,但至少也不傻,这其中利害还是分的清楚的。别人的事,臣女管不了,同样也不想搀和,现在只请陛下一念之仁,给我一条生路,臣女所求也不过只是尔尔。” 北宫烈的心头巨震,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会铿然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 展欢颜也不管他到底作何反应,直接抖了抖裙子屈膝跪在他面前:“臣女人微言轻,于陛下手中操控的大局而言根本就是个无关痛痒的存在,如若陛下当真觉得臣女的存在对您而言是个麻烦,您也大可以不必这么麻烦,直接将臣女赐死了事也就算了。” 北宫烈的脸色微变,不觉的敛了眸光,半晌之后冷声嗤道:“你难道不怕死?” “臣女怕死,臣女也想活,可是如果眼前的境况已经容不下臣女了,臣女也无话可说。”展欢颜道,不卑不亢。 她承认这些都是她的负气之言,可是如果一定要让她替北宫驰的野心埋单,她忍到今天已经够了。 横竖不过一条命,她的这条还是额外赚的,交代出去一了百了。 她胸中怨念北宫烈不是感觉不到,只是她会当面就这样直言不讳的说出来便叫他十分之意外。 展欢颜端端正正的跪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却是不再吭声。 北宫烈想要抬手将她搀起来,但是目光触及她眼底冰冷的怒意又下意识的忍住,甩袖走到了旁边的窗户前面。 “你之前说的交易,朕答应你了!”北宫烈突然开口,语气又恢复了往常那般高高在上的冷漠和疏离,补充道,“机会朕就只给你一次,全看你自己的本事。既然你都知道这件事里头的利害关系,也就不必多言,可若是最后还要落到朕的手里来亲自解决,应该就不会太好看了。” 展欢颜本来已经几乎放弃希望了,此时倒是颇为意外。 北宫烈见她不语,就又侧目看过来一眼,目光凛冽而清明:“朕再提醒你一句,你可用的时间不多,自己把握吧!” 不管是北宫驰的婚事还是他自己的婚事,一旦单太后赐婚的圣旨下来,那么就相当于再无转机,北宫烈所言就是这个。 “是!臣女谢陛下提点!”展欢颜恭谨的垂首应下。 “嗯!”北宫烈淡淡点头,“你去吧!” “是!”展欢颜颔首,撑着身子从地面上爬起来。 跪的时间有点久,她的膝盖酸麻,起身的时候却还是尽量小心翼翼的不弄出动静。 北宫烈再没有额外的话交代,她也不再多留,转身扶了楼梯的扶手下楼去了。 其间北宫烈一直朝向窗口站着,再没有回头多看一眼。 展欢颜的脑子里有点浑浑噩噩的,刚下了楼梯就迎着外面裴云默推门进来。 “你怎么了?”裴云默见她脚步有些不稳,就上前扶了一把,手指隔着衣物触到她的手腕突然愣了一下。 “我有点不太舒服,你这里的偏厢应该空着吧,我先过去休息会儿,晚些时候等宴席开了我再过去。”展欢颜没有在意他的神情,只就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其实依着她现在的心情她是想直接走人的,但是这会儿国公府里正是人来人往最热闹的时候,这样子出去难免就要被人撞见。 裴云默的目光从她唇上一扫而过,目光不觉一深,点头道:“好!你跟我来!” 然后便不再多言,带着她转身出门去了旁边院子里的一处厢房安置。 “谢谢!”展欢颜对他颔首一笑,笑容之中还是带了几分勉强。 裴云默见她这般模样,心里倒是破天荒的生出几分愧疚之意,可是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最后只道:“你先歇着吧,你的丫头我会叫人先行安置,不会叫她果然打扰你的。” 展欢颜在忠勇侯府的日子也过的如履薄冰,哪怕是她的贴身丫头都信不过,论及细心周到,裴云默是没的挑的。 “嗯!”展欢颜点头,也不和他客气。 裴云默又看她一眼,然后便转身走了出去。 先唤了小四去安抚琦花之后裴云默就回了屋子,直接上了二楼。 彼时北宫烈正坐在那张宽大的几案后头,单手撑着额头闭目养神,听闻他的脚步声也没睁眼,只就淡淡说道:“回来了?” “嗯!”裴云默点头,神色之间却是少有的凝重。 他观察着北宫烈的神色,又想起方才撞见展欢颜时候的情形,眉头就拧了起来,忍不住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不会是——”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北宫烈不是个会随便乱来的人这一点他十分肯定,可是看展欢颜那个样子,他猜也能猜到之前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出了点小意外。”北宫烈道,揉了揉眉心站起来,“再有个把时辰这里的宴会就要开始了,朕还有事,先走了。” “陛下!”在两人错肩而过的时候裴云默还是忍不住开口。 “还有事?”北宫烈止住步子。 裴云默的唇角扬起一个笑容,一如往常那般散漫不羁道:“恕我多嘴,这件事你到底准备如何解决?” “你不是不管这些事吗?”北宫烈挑眉,语气调侃。 “我是不想管,不过也如陛下之前所言,她到底是我表姐。”裴云默道,语气半真半假,“你若真觉得这事儿是个麻烦,我就去和我母亲说,直接回了太后话,将她聘给我大哥也就是了,更省的那老妖婆母子俩算计来算计去的闹腾你。” 裴云英对展欢颜的事情的确是上心的很,这一点北宫烈自是看出来了。 目光略一凝滞,他便抬头看向裴云默:“这是真心话?” “怎么?”裴云默双手环胸靠在身后的书架上,姿态闲散。 北宫烈与他对视一眼,然后抬手拍了下他的肩膀,摇头道:“你们裴家担不起这个后果,你和朕之间何时也需要玩这种试探来试探去的把戏了?方才朕和那位展家大小姐的确是说了些话儿,她倒是把这里里外外的利害关系看的清楚明白,看这个架势,老二真想成了这门婚事也不容易。朕也不想伤及无辜,看在你和裴家面子上,给她一次机会又何妨?若是她真能在展家内部把这事儿解决了,也是一举两得。” 北宫驰和单太后已经盯上了展欢颜,如果由裴家出面阻挠了这门婚事,那么可想而知,以后这齐国公府就该成为那两母子的眼中钉了。 所以裴云默这话也的确不过就是一说,要说是让裴云英在这个时候去娶展欢颜,那就等同于是烈火烹油,把整个齐国公府放在火上烤了。 “这话是她说的?”裴云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么看来展家那乌烟瘴气的地方倒还是有点好处的,可以把人都逼的精明几分。” 北宫烈又看了他一眼,却没再多言,先行一步离开。 这天齐国公府的宴会宾主尽欢,热闹非常,一直闹腾到日暮时分才散。 回去的路上,展欢雪再没敢和展欢颜亲近,出了国公府就急匆匆的和展欢欣一起回了忠勇侯府。 这边展欢颜要先送展欢歌回家,和她们并不同路。 马车上,展欢歌刻意打发了两人身边的人,神情忐忑的一把握住展欢颜的手道,“大姐姐,我刚刚在宴会上忍了许久一直没找到机会和你说,那会儿在花园里,我好像不是无缘无故晕倒的。当时展欢雪说我的妆容花了就抬手替我整理,我好像是闻到一股什么味道——可是后来就神志不清,也记不太真切了。” “是迷香,后来她跟我拉扯的时候我看到她袖子里有个香囊,东西应该是放在那里的!”展欢颜道,她本来是不想告诉展欢歌知道,可当时在场的人很多,要瞒也瞒不住。 “啊?”展欢歌的脸色一白,不由的大为惊骇,“可是为什么?我和她又没什么牵扯,她为什么要用那脏东西害我?” “傻丫头,她若是真要害你你现在还能坐在这里吗?”展欢颜笑笑,拍了下她的手背安抚道,“其实说起来这一次的事情倒是我连累你了,她让你晕倒的目的应该只是为了引我过去,不过后来阴错阳差,没叫她得逞也就是了。” 展欢歌脸上错愕惊慌的神色更甚,张了张嘴,好半天才不可置信道:“可是——可是为什么?” “没什么为什么的,高门大户哪一家里头没有点这样的事?”展欢颜笑笑,却是不以为意,“我和她不是一母所出,又占着展家长女的身份,她看我不顺眼也没什么奇怪的。总之今天的这件事你不必记在心上,也别有什么负担,和你没什么关系。” 展欢歌看着她脸上恬静的笑容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刘氏的手段了得,虽然他们家也不间断的就有小妾、姨娘使绊子、耍手段,但是都被刘氏拿捏的死死的,根本就不会波及到她这里,现在反观展欢颜的处境,展欢歌却是忧心的很,不由用力的握紧她的手道:“那大姐姐你以后就更要小心些,今天她一计不成,保不准还会有下一次。” “嗯!”展欢颜从善如流的点头应下,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 展欢雪既然已经正式出手了,以后的日子就注定不会消停了,只是小心防备着能顶什么用?只会叫那些人更加肆无忌惮的踩到她头上来罢了。 这些话她却是不会和展欢歌说的,刘氏一直都把展欢歌保护的很好,想必就是不想让她沾染这些污秽的东西,自己又何必打破?不如就一直留着她心里这份纯真的美好吧。 从展骧府上回去的路上,琦花和巧玉两个都陪在身边,展欢颜一路闭目养神一句话也没说。 巧玉一直拿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她的神色—— 今天展欢雪已经把事情做的这么明显了,她生怕展欢颜会因为她是江氏的人就拿她来开刀泄愤。 一路忐忑的回了忠勇侯府,展欢颜先去锦华苑见了老夫人,交代了一遍今天去齐国公府发生的事,只说是展欢雪意外落水,却没提她有意设计自己的事。 毕竟时过境迁,展欢雪是肯定不会认的,再加上她背后还有一个江氏撑腰,说了也是白说。 回到墨玉斋,简单的用了晚膳,丫头们准备好了洗澡水展欢颜就打发她们下去了,自己泡在浴桶里闭目养神。 不多时琦花提了最后一桶热水进来,挽起袖子试了试浴桶里的水温道:“奴婢又准备了一桶热水备用,大小姐今儿个累了一天,您多泡会儿,若是水凉了奴婢再给你添上。” “嗯!”展欢颜淡淡的应了声,并没有睁眼,只道,“白天交代你的事办妥了吗?” “是!”琦花谨慎应道,左右看了眼门窗外头,确定没人偷听才小心翼翼的从袖子里掏出有一方手帕,把里头裹着的两样东西送到展欢颜面前。 一个松绿色绣着迎春花的小香囊,还有一个樱桃红绣兰草叶子的精致荷包,都是展欢雪掉在水里的。 当时展欢雪自己吓了个半死,根本没在意身上的东西是丢了还是少了,她的丫头也只顾着找地方给她换衣服,所以展欢颜便钻了空子叫琦花留在那里给国公府的下人打下手,顺带着把东西要来了。 展欢颜抬起眼皮扫了眼,当时展欢雪故意抬手来扑她的时候袖子就揣着这个香囊,再综合展欢歌的记忆,玄机应该就是藏在这里的。 琦花见她盯着那个香囊出神,就捧着小心翼翼的递过去:“大小姐!” “嗯!”展欢颜又看了一眼就把目光移开,“先放着吧!” “是!”琦花把东西搁在旁边的小几上。 展欢颜也不急,突然憋了口气身子下沉整个儿没入水中。 温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将她的整个身体和神智一并淹没。 因为前世留下最后的记忆太不美好,重生之后她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都十分惧水,开始的时候连洗脸都觉得异常恐怖,每回要沐浴的时候那感觉就像是要上刑场,可是她却知道,既然上天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她就不能再一味的沉浸在那些过去里了。为了克服自己的心魔,她便逐渐养成了这样的习惯,越是惧怕就越是强迫自己去接触和尝试,每日沐浴的时候就整个沉到水底。起初总是伴着前世的那些记忆,哪怕周身浸润的都是温水,她也会忍不住的全身发抖思维空白,仿佛觉得这一次沉下去就会永远沉睡下去一般。可是后来也就慢慢的适应过来,虽然心里还会有种本能的抵触情绪,但是现在,越是处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她的思维意识也就越发的清晰。 琦花刚到身边服侍的时候曾经被她的这个诡异的习惯吓哭过,但是现在—— 已经见惯不怪了! 展欢颜窝在浴桶里全身心的放松,足足泡了小半个时辰才爬出来。 琦花取了宽大的浴袍给她披上,又要替她绞干头发。 “行了,我自己来吧!”展欢颜接过帕子,“你去把刚才的那个香囊拿过来。” “好!”琦花转身去把香囊取来。 展欢颜起身,从放在旁边绣墩上的针线筐里拿了剪刀,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的把那香囊拆开,倒出里面的一些花瓣,和上面粘着的浅色粉末。 “这是什么?”琦花狐疑。 展欢颜不语,用指甲挑了点粉末稍稍凑近鼻尖浅浅的嗅了一下。 药沫浸了水,已经失去了效力,但是细闻之下还是能够分辨出来味道。 定了心中猜测,展欢颜不过一笑,用帕子将这些花瓣裹了收好,然后又把那破了的香囊递给琦花,“二妹妹的这个香囊都脏了,你给洗干净,再重新找些香草填上缝补好,明儿个我好还给她。” “是,大小姐!”琦花心里虽然还有疑惑却没多言,接了那香囊,又去把外间的荷包一并收了退下去。 次日,天气很好,展欢颜早早的起来坐在廊下晒着日头看书,无比的惬意,待到日头渐渐毒辣起来,早膳也送来了,她就收拾了书本进屋用膳。 饭后琦花就把重新缝好的香囊和清洗过的荷包送过来,“大小姐,这香囊奴婢给重新做好了,您看看可以吗?” 展欢颜接过去打量一遍,笑道:“你的针线做的本来就好,可以了!” 嗅了嗅,里面新装的是茉莉花。 “走吧,我们去还给二妹妹!”展欢颜道,起身抖了抖裙子,扶着琦花的手刚要往外走,就见门房的姜婆子从院外进来。 “大小姐!”姜婆子陪着笑脸屈膝一福,“国公府的二公子来了,说是前来探望小姐!” 裴云默?他怎么来了?前后两世她和这个表弟之间的交集都不多的。 展欢颜微微一怔,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念头。 是—— 北宫烈吗? ☆、第三十章 裴云默突然过来,会和北宫烈有关吗? “是吗?表弟来了吗?”下一刻展欢颜的脸上已经挂上灿烂的笑容道,“姜妈妈快去请表弟进来吧,琦花你去泡茶,别用我平时喝的云雾,表弟喜欢铁观音!” “是,大小姐!”两人应着,连忙去办。 展欢颜重新回了屋内,不多时身着深紫色锦袍,容颜倾城的裴二公子就被姜婆子引进了院子。 “表弟!”展欢颜起身相迎。 裴云默倒是没见外,只就微微勾了下唇角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姜婆子的眼珠子滴溜溜的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心里暗叹,怪不得人都说裴家的少爷们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只就这样貌气度就不是旁人可比。 琦花上了茶,裴云默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手下动作不由的顿了一瞬。 展欢颜见状,便是笑道:“那日在你的书房里偶然瞧见了茶叶罐子,我便想着你可能是喜好这个。不过我的茶只是在茶庄采买来的,比不得宫里出来的贡茶,只能委屈表弟了。” 裴云默自是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是暗指他和北宫烈之间的私交。 不过展欢颜也只是去了他的书房一次,就把他平时喝的茶叶都记在心上了,足见是个心细且谨慎的人。 裴云默的性格孤傲,并不屑于随便和人打交道,可是这会儿再看展欢颜时,目光之中竟是难得透露出几分赞赏之色,微笑道:“我今日出门走的急了些,早膳都没顾得上吃,不知道表姐是否介意容我在你这里蹭顿饭吃?” “咱们是自家表亲,表弟说这话就见外了。”展欢颜莞尔,对琦花抬了抬下巴道,“你去厨房准备吧,表少爷中午留在我这用膳,让他们用心点招呼。” “是,小姐!”琦花领命,对两人福了一礼转身退下。 裴云默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两眼,唇角的笑意已经尽数敛去,沉思道,“这个丫头,你也信不过吗?” “不过就是个丫头!”展欢颜模棱两可的应了声,垂眸抿了口茶道,“表弟你今天过来,应该不会只是为了蹭我一顿饭这么简单吧?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哦!”裴云默回过神来,把茶碗放回桌上,抬眸看向她。 他并没有马上说话,而是沉吟着暗暗打量她的神情。 展欢颜的表情平静,坦然的由着他审视。 裴云默沉默了片刻,最后却是不答反问:“你是不是想问我和武帝陛下之间的关系?” “前后两次,一则他可以擅自驾驭你的车马、支使你的小厮,二则又可以在你的书房和裴家的府第之内来去自如,不用说,你和他的关系肯定不一般。”展欢颜道,唇角带着淡淡的笑容,并没有裴云默预期之中的慎重。 裴云默皱眉,倒是有些心虚道:“那两次的事——” “没关系!”展欢颜淡然一笑,打断他的话,“你有你自己的交际圈子,也有你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你要和什么样的人结交,要怎么做事这些想必也都有你自己的用意。这些事,我不会要求你和我解释什么,你也没有这样的义务。” 裴云默皱眉,“难道你就不生气?” “你这样连着两次都和外人联合起来作弄我,我若说是半点也不动气那便是假的。”展欢颜白他一眼,顿了一顿,又重新正色道,“不过真要说起来,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如果不是这中间夹着一个你,我现在的境况应该也不会这样轻松自在了!” 上一世做了一辈子的死对头,北宫烈是什么脾气,虽然她摸不透,但多少也知道一些—— 那绝对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主儿,在这样事关自己将来前途命运的事情上他根本就不可能这样拖泥带水,说是给她机会让她去解决这件事? 其实对北宫烈而言,这一步的妥协之下,他自己是需要承担巨大的风险的。 展欢颜不傻,自然知道他对自己的这一步退让之下必定会有裴云默的影响—— 这样说来,她反而要感激裴云默的。 “你这么一说,倒是要让我觉得汗颜了。”裴云默闻言,却是头一次真心实意的笑了。 他惯常的笑就只做在表情上,这一刻却有明亮璀璨的光芒从眼眸深处溢出来,在那张妖孽一般的脸孔上,晃的人心神一颤。 “你不必谢我,其实在这件事上我什么也没替你做过,一切全凭你自己的造化。不过今天得了你这句话,我倒是觉得若不替你做点什么反而对不起你这一声‘表弟’的称呼了。”裴云默道,说着就缓缓的吐出一口气,看向展欢颜,“不说废话了,我今天过来,的确是有事找你。” “嗯?”展欢颜看着他眼中迅速褪去的笑意,不由的警觉起来。 “你的手给我看看!”裴云默道。 展欢颜越发不解,但是见他神色郑重,还是依言抬了右手搁在桌子上,递到他面前。 裴云默没说话,稍稍拉起她的袖子,探指压在她的腕脉上细细的听起脉来。 展欢颜看着他手下纯熟的手法,心里更是大为意外—— 她以前和裴云默的接触不多,只知道这个表弟闲云野鹤一般的性子,却是从未想到他竟会精通医术。 裴云默抿着唇,压着她的腕脉仔细的诊了好一会儿,眉宇之间却是于无形中慢慢凝聚几分冷意。 “你中毒了!”半晌,他道。 展欢颜闻言,却是整个人都愣住了,消化了好半天才回过味来。 裴云默重新给她拉下袖子,把她的手推回来。 展欢颜沉默了好一会儿,除了神色略显凝重之外,却没有什么大的动静。 裴云默没有想到她听了这样的话还能如此镇定,就继续说道,“早几年我在外游学的时候和人学了些医术,昨天你在我那里的时候我无意中触到你的脉搏,便觉得有些奇怪,所以今天特意过来确认一下,果不其然是这样。” 展欢颜拧着眉头,低头看着自己的腕间,抿抿唇道:“还有的救吗?” “是一种慢性毒,应该是通过饮食入体的。我刚替你把了脉,你中毒的时日尚短,并且对方可能是怕人察觉,用药的分量也有限,我给你开张方子,你照方抓药,喝上半个月,体内堆积的存毒就可以清除了。”裴云默道。 “好!”展欢颜点头,亲自去内室的桌案上取了纸笔过来,亲自磨墨。 裴云默执笔,龙飞凤舞的写下一张药方。 他习的是草书,笔法肆意狂放,会给人一种洒脱飞扬的感觉。 裴云默吹干了纸上墨迹把方子递给她。 “谢谢!”展欢颜收了,在袖子里放好。 裴云默看着她脸上始终镇定如一的表情,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对于下毒之人——你心里已经有数了?” “整个忠勇侯府就只有这么大,要找一个人出来能有多大难度。”展欢颜道,神色虽然平静,语气却有几分冷意,“不是江氏就是崔姨娘那两母女,江氏虽然是不待见我,但是只就目前的冲突上来看,还不至于要到下杀手的地步。所以不用说,就只有崔姨娘那里了。” 裴云默冷笑:“一个小小的姨娘,竟敢屡次对嫡出的小姐下杀手?看来这忠勇侯府的门风还真是几十年如一日,半点长进也没有。” 展欢颜闻言,心中突然一动,挑眉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裴云默察觉自己失言,便又垂下眼睛饮茶。 展欢颜见他神色如常,心里刚刚起的那一点疑惑也就压了下去。 然后她扭头对裴云默露出一个笑容道:“不管怎么样,这一次都要谢谢你,给你添麻烦了。” “举手之劳而已。”裴云默道。 既然他肯来,自然就是心甘情愿的,展欢颜也不矫情,顿了一下又道,“这件事容后我自己会处理,就不要告诉外公和舅舅他们知道了,省的他们担心。然后关于这毒药的来源,日后等我查了线索出来,可能还得要麻烦你!” “嗯!”裴云默倒是没拒绝,“这段时间我会留在京城,不过应该不会住在国公府,你有事就叫人去泰和楼传信,或者去那里找我也行。” “好!”展欢颜点头。 随后两人便聊了些琐事,待到厨房备好了午膳又一起用了膳。 吃完饭裴云默就起身告辞,展欢颜亲自送他到门口,一直目送他的马车出了巷子才收回目光,对琦花道,“你回去把二妹妹的荷包和香囊取来吧,我正好顺路去听雪楼给她送过去。” “大小姐还是缓缓再去吧!”琦花道,唏嘘不已道,“奴婢那会儿在厨房的时候听二小姐院子里的人说二小姐的旧疾又发作了。” 展欢雪那个皮肤过敏的毛病,虽然在府里传的一直都是疫病,但是几次三番下来,人们也渐渐的麻木了,横竖她病她的,也不见传染给下人,疫病就疫病吧! “又病发了?”展欢颜意味不明的摇头浅笑—— 看来昨天她是又和北宫驰厮混去了。 “既然二妹妹又病了,我就更要去看看了。”回过神来,展欢颜道。 “可是——”虽说暂时没见二小姐的病传染给身边的人,琦花还是担心。 “赶紧的吧!”展欢颜不由分说的已经举步跨进门去。 琦花见她心意已定也知道多说无益,只能领命去了。 展欢颜到访的消息被丁香报进去,正坐在床边喝药的展欢雪噌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尖声道:“她来做什么?” 动作太过激烈,汤药洒了一身。 “哎呀,小姐的裙子都脏了!”丁香连忙抽了帕子去给她擦。 “笨手笨脚的!”展欢雪恼怒道,一把将她推开,“叫海棠找衣服给我换,你出去告诉她,我在养病,谁也不见!” 昨天的事情之后两人都结了仇了,展欢颜这个时候来看她,会有什么好事? “是!”丁香不敢违逆她的意思,就出去把展欢雪的话交代了。 “是么?既然二妹妹要休息,那我就不勉强了。”展欢颜抖了抖裙子起身,从琦花手里接过两样东西递过去,“这个是昨儿个你家小姐掉在湖里的,我让琦花给清理干净了,特意拿过来还给她,你替我转交了吧!” 丁香也知道两个小姐不对付,本来还担心展欢颜要闹,所以出来传话的时候心里十分忐忑,不曾想展欢颜却是极好说话,半分也没有为难。 “是,奴婢替我家小姐谢谢大小姐。”丁香道,双手接了两样东西。 展欢颜微微一笑,然后便不再多留,扶着琦花的手往外走。 丁香捧着东西进去的时候展欢雪正在换衣服,见她回来就挑了眉头道:“她走了?” “是!”丁香道,想着展欢颜方才的举动就有点心不在焉,把两样东西递过去,“大小姐说这两样东西是昨儿个小姐落在湖里的,让给小姐送来。” 展欢雪的脸色一沉,一把抢过那个香囊在手里攥着。 这东西后来她也回头找过,可是她在裴家人脉不熟,没能找到当时负责打扫池塘的下人,本来还怕这把柄落在别人手上会惹麻烦,不想展欢颜竟然主动给她送过来了。 “蠢货!”展欢雪的心里一松,眼底瞬时闪过几分得色,拿着那香包在手里晃了一下,闻到清新甜蜜的花香味突然脸色一变,再凑近鼻子仔细的闻了闻,更是勃然变色,一把拽住丁香道:“展欢颜呢?” “大小姐已经走了!”丁香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回。 展欢雪恨恨的咬牙,一把推开她就往外跑去。 彼时她衣服刚换到一半,只穿了中衣。 海棠惊呼一声,赶紧抱着衣服追出去。 “展欢颜,你站住!”展欢雪快跑出去,冲到花厅门口的时候展欢颜一脚已经跨出了远门。 展欢颜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早知如此的表情,回头淡淡一笑,“二妹妹不是要养病么?怎么还亲自出来了?” 展欢雪衣衫不整,院子里负责洒扫的小厮都连忙背转身去。 迎面有冷风吹来,展欢雪慌忙抱住肩膀,脸上怒意更盛。 “小姐当心着凉!”海棠一跺脚,赶紧拿了衣服给她披上,然后快走两步出去,对展欢颜陪着笑脸道,“大小姐,二小姐听说您来了,高兴的有些过了,请大小姐进屋里叙话,奴婢给你们准备茶点去。” “也好!”展欢颜看了展欢雪一眼,竟然真就没有为难。 海棠也觉得今天这大小姐实在是太好说话了,不过却也顾不上多想,急忙把她引着进了屋子。 展欢雪黑着一张脸死死的盯着展欢颜微笑的面孔,目光锐利,似乎是想在她脸上剜几个洞出来一样。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屋子,几个丫头都战战兢兢的。 “你们都出去!”展欢雪沉着脸冷声斥道。 丁香和海棠对她言听计从,琦花则是看了展欢颜一眼,见展欢颜没反对这才跟着退下。 闲杂人等一走,展欢颜就一抖裙摆大大方方的在椅子上坐下来,含笑看着面前的展欢雪道,“二妹妹真是太不小心了,贴身的东西也能遗失,还好是被我捡到了,这要是落在别人手上,可不就要坏了你的名声了吗?” 一语双关,讽刺至深! 荷包和香囊都是展欢雪的贴身物件,若是落到男子手中,她绝对是百口莫辩。 而现在,那香囊又是另有玄机的,若是她用药谋害自己嫡姐的消息散出去,对她而言,同样是灭顶之灾。 “做什么?你这是以为拿住了我的把柄来找我示威的吗?”展欢雪冷冷说道。 她已经想明白了,如果展欢颜真的是要把事情闹大,那么就该直接去找老夫人,而不是带着东西来她这里了。 “示威就算了,我这个人素来厚道,充其量也就是来给二妹妹你提个醒儿!”展欢颜道,却是不愠不火,眸子里带着些许明亮的笑意看着眼前气急败坏的展欢雪,“二妹妹你不会是到现在还要跟我说,昨天的事情全然都是个意外吧?” 展欢雪咬着嘴唇,防备至深的盯着她,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想怎么样?” “你都想要我的命了,你觉得我该怎么样?”展欢颜反问。 展欢雪的眉头瞬间拧的死劲,掐着掌心冷笑道,“你不用在这里虚张声势,你要是真有本事,也不用在这里和我浪费时间了。就算昨天的事情我是故意的,那又怎么样?现在时过境迁,你能把我怎么样?” 展欢颜眼底的笑意敛去,深深的看她一眼。 展欢雪防备着后退一步,她便起身走过去。 “我今天的确是没打算把你怎么样,不过那只是因为我暂时还不想动你。你香囊里的东西,我留下了,算是咱们彼此留个底。我最后警告你一次,以后别在我面前玩这种手段,否则的话——”展欢颜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 她的目光清明冷澈,几句话听的展欢雪一个机灵,趔趄着后退两步。 展欢颜见她这副模样,忽而就又再微笑起来,一个字一个极慢的说道:“我手里抓着你的把柄可不只是这一样两样的,你不招惹我,咱们相安无事,要不然,那结果可就不是你能承担的。我可不是危言耸听,二妹妹你千万要好自为之。” 言罢就极温柔的拍了拍展欢雪的肩膀,然后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啊——”展欢颜的前脚才刚跨出院子就听得屋子里展欢雪压抑至极的一声嘶吼。 琦花神色怪异的回头看了眼,上前扶了她的手道,“大小姐,咱们回去吗?” “嗯,回吧!”展欢颜道,再不理会后面展欢雪要如何发疯,被琦花搀扶着离开。 海棠和丁香两个躲在院子里,一直目送展欢颜出去,这才忧心忡忡摸索进了屋子。 彼时展欢雪盛怒之下已经把屋子里能砸的瓷器全都砸了,梳妆台都整个儿掀翻在地。 “二小姐!”海棠的胆子比较大,走上前去道,“大小姐虽然没做什么,可是奴婢觉得她这一次绝对是来者不善,昨天的事,怕是她不会就这么轻易算了。” “她能怎么样?她要是真的有本事,今天也用不着跑到这里来说些有的没的了,不过就是个马后炮,以为我真会怕了她吗?”展欢雪冷哼一声,其实她的心里也很不踏实。 毕竟昨天差一点出了人命,这梁子可是瞬间就结大了。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是——”海棠还是不放心,想了想道,“二小姐,奴婢觉得这一次大小姐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与其等着日后她寻了机会报仇,我们不如——” 海棠说着就是目光一厉,抬手做了个动作。 展欢雪看在眼里,心头不由的一动,思忖道:“你是说先下手为强?” “否则后患无穷!”海棠道。 旁边的丁香听的胆战心惊,但是她却知道,在二小姐面前海棠的话远比她有分量,所以也只是听着,并没有开口相劝。 展欢雪自然也知道她现在和展欢颜已经是势不两立,可是转念一想北宫驰的警告就又头皮发麻,道:“这件事先缓缓,容我再想想!” “二小姐,事不宜迟啊!”海棠不由的急了。 她是展欢雪的心腹,是依靠着展欢雪生活的,万一展欢雪被展欢颜斗倒了,她也就没跟着没活路了。 见到展欢雪犹豫,海棠当即就明白了对方的顾虑,眼珠子一转,继续道,“二小姐,您可得想清楚了,日后若是真的叫大小姐进了梁王府,您再要对付她,可就难了。” 男人心思,谁能说是十拿九稳的把握在手里? 展欢颜的样貌生的又好,万一真的让北宫驰动了心,到时候她岂不是就白忙活了? 展欢雪的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但是脑子里想着北宫驰的话还是有些犹豫,“可殿下说是留着她还有用,万一我真的对她动手,回头坏了殿下的事的话——” “二殿下那是哄您呢,大小姐不过就是个寻常的闺阁女子罢了,您还真指望她在大事上能给二殿下帮上什么忙吗?”海棠道,语气中满是不屑,“奴婢可是从巧玉那里得了消息,头两个月大小姐去绸缎庄子那次和二殿下在街上遇到,还拉拉扯扯的说了好些话儿呢,据说,二殿下对大小姐可是殷勤的不得了。” “怎么还有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展欢雪勃然变色,声音不由的拔高。 “是大小姐警告下头的人把消息压下去的。”海棠道,奴婢也是费了不少的心思才套了巧玉的话出来,“二小姐,反正奴婢瞅着二殿下对大小姐的心思可不简单,您可得考虑清楚了,您现在所有的指望可都是在二殿下身上呢,这万一若是叫大小姐钻了空子的话,您这一辈子——” 展欢雪是一门心思的扑在了北宫驰的身上,根本不做他想。 都到了这个份上了,如果北宫驰要迷上展欢颜而舍弃了她,她的下场将是何等凄惨,几乎不用想都知道。 展欢雪捏着帕子,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二小姐?”海棠还在旁边撺掇。 “好!”展欢雪终于一咬牙,眼中迸射出狠厉的神情来,“替我更衣,我要去见母亲。” 要除掉展欢颜,最稳妥的法子就是让江氏出手了。 “小姐,您脸上的疹子还没好呢,古大夫嘱咐了,不叫您吹风。”丁香忍不住小声提醒,“而且现在天色还早呢!” 展欢雪的病被盛传是疫病,所以一旦发作起来,江氏就会下令禁她的足。 “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等到晚上也不迟。”海棠道。 “不行!”展欢雪一旦定了心思就片刻也等不得,在房里转了两圈道,“丁香你去母亲那里,就说我不舒服,把她请过来。” “这——”丁香迟疑。 展欢雪看不出来,他们几个丫头却都知道,夫人对二小姐这病可是忌讳的很,每回二小姐一病,夫人基本上都不会出现,生怕被她传染了。 “磨蹭什么?还不快去?”展欢雪斥道。 “是,二小姐!”丁香知道拗不过她过,只能答应着去了。 海棠伺候展欢雪换了衣裳,又叫人进来把地上的碎瓷渣收了。 那边丁香忐忑的去了翠华苑,江氏本来正靠在暖阁的炕上闭目养神,闻言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怎么又不舒服?你们几个到底是怎么伺候小姐的?三天两头的病,还动不动就要死不活的?” 自从遭了崔姨娘的狠手,这段时间她的胎象一直不稳,所以府里的大事小事都尽量避开不理,生怕一个不小心再冲撞了自己的肚子,可是这个展欢雪就是不给她省心。 “昨儿个小姐在齐国公府的时候落水,感染了风寒,再加上旧疾复发,这会儿浑身发热,一直喊着疼,奴婢害怕,只能过来请夫人了。”丁香跪在地上,硬着头皮道,根本不敢去看江氏的脸色。 展欢雪那病,江氏想想都觉得心里闹的慌,犹豫了一下道,“李妈妈,你叫上古大夫去听雪楼瞧瞧吧!” “是——”李妈妈刚要应下,丁香却是急了,连忙道,“夫人,二小姐现在正在病中,一直哭着要见您,能不能请您怜悯一二,亲自过去看看小姐?” 丁香竭力的保持镇定,可江氏是什么人,立刻就看出了破绽,目光一冷道:“到底什么事?你这贱蹄子是把心眼耍到我这里来了吗?” “奴婢——奴婢——”丁香浑身一抖,磕头道,“小姐是真的想要见夫人,夫人,您就发发慈悲吧!” 如果她这一趟不能把江氏请去,展欢雪正在气头上,铁定扒了她的皮。 江氏挑眉看了李妈妈一眼。 李妈妈的神色凝重,低声劝道,“夫人,不如还是走一趟吧,看着样子,二小姐可能真有什么事。” 江氏还在犹豫,李妈妈又道,“今儿个早上古大夫请脉之后不是说了,夫人最近这段日子养的好,不会有什么大的问题吗?” 江氏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终于妥协,叫李妈妈服侍着换了衣裳一起去了听雪楼。 不过她对展欢雪的病是真的忌讳,进门之后只在外间的花厅里坐下。 展欢雪苍白着一张小脸脚步虚浮的被海棠扶出来,在她跟前五步之外跪下去,声音软糯,委屈的唤了声“母亲”之后眼泪就开始不住的往下落。 “哭什么?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昨天出门之前好好端端的,这才过了一天,怎的就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江氏不悦道。 “母亲,您救救我,这一次您一定要救我!否则——否则女儿就没命了啊!”展欢雪哭道,语无伦次的做出一副惶恐模样。 江氏暗暗提了口气,心里不由的跟着警觉起来,沉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展欢雪抹着眼泪,把头天在国公府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然后便爬过去拽住江氏的裙摆道,“母亲,这一次大姐姐一定是恨死我了,她已经撂了狠话下来,她是一定不会放过我的。母亲,她一定不会放过我的,您要救救女儿,您一定要帮我,要不然我一定会没命的。” 她倒是没有瞒着江氏,把自己是如何设计谋害展欢颜的事都说了。 这会儿她心里很清楚,一定要把自己逼到无路可退的地步,江氏为了保全她才会不遗余力的对展欢颜出手。 江氏听完,整张脸都黑成了锅底灰,气的浑身发抖,就连展欢雪何时爬到她身边都未曾察觉。 展欢雪拽着她的裙子哭的梨花带雨。 江氏嘴唇颤抖半天,最终缓过劲来就抬手狠狠的给了她一巴掌,咬牙切齿道:“你这个糊涂的东西!” 展欢雪被她一巴掌打翻在地,眼冒金星,瞬时也忘了哭。 她捂着脸爬起来,不可置信的看着江氏恼羞成怒的表情,嗫嚅道:“母亲——” 原以为江氏为了摆平这事儿会二话不说就给她出头的,可是江氏似乎却是恼了她的。 “我之前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叫你不要和那小贱人纠缠不清,你怎么就是不听?”江氏怒不可遏的指着她,骂的口沫横飞,“我说了多少遍了啊?她就是占着个展家嫡女的名头又怎么样?有我在,有你舅舅在,你将来的命格那可是贵不可言的,你何时需要跟她去争这一时的意气?平白惹得一身骚,还掉了自己的身价,你怎么就是拎不清楚?你这个不成气候的东西,你是真的要把我气死吗?” 江氏说着就激动起来,额上青筋直跳,恨不能扑上去再给展欢雪几巴掌,好把她打醒。 “夫人息怒,夫人息怒。二小姐只是一时意气,她只是孩子脾气,您可不要跟她置气,好歹顾着肚子里的孩子。”李妈妈抚着她的胸口给她顺气,一边劝慰。 展欢雪被她骂的整个人都懵了,捂着脸愕然看着她。 江氏也知道她现在是肚子里的孩子最重要,努力的压着脾气,缓了好一会儿,等到气儿终于喘顺了才摆摆手对李妈妈道:“你带着他们都先出去。” “是,夫人!”李妈妈知道她是要和展欢雪说私房话,于是也不迟疑,当即就带着海棠和丁香两个退了出去。 大门合上,展欢雪才瑟瑟的看向江氏道:“母亲,我只是看不惯她事事都要压在我的头上,本来我才是展家的嫡女,可是自从她回来,就什么都成了她的了,昨天在国公府更是人人都上赶着巴结她,我就是不甘心给她作陪衬。” “那又怎么样?”江氏冷冷说,眼底有幽暗的冷光闪过,“她就算是现在再得意,将来也是注定要被你踩在脚底下的,不过是一时之气罢了,你怎么就忍不住?非要去招惹她?现在还闹成这个样子,你简直就是——” 江氏说着,就又激动起来。 展欢雪被她这话听的云里雾里,狐疑道:“母亲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您说我一定会把她踩在脚底下是什么意思?” “哼!”江氏冷哼一声,看一眼展欢雪哭的红肿的眼睛,露出一抹得意的神情道,“这些事我本来是不打算现在就跟你说的,可是你太不争气,若是我一直压着,指不定你又要做出什么蠢事来。我实话告诉你吧,你舅舅在暗中已经都把门路给你通好了,他跟太后娘娘提过,太后娘娘对你也很满意,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不久的将来你就可以一飞冲天,成为高高在上的一国皇后。那个位子,可是天底下所有女人都梦寐以求的,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到时候一个展欢颜算什么?连跪下来给你提鞋都不配。” 展欢雪听的越发糊涂,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皇后的头衔对她来说可是从来就不曾想过的,那可是一国之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 可是同时她脑中呈现的却是北宫驰温文尔雅的笑容,体贴入微的言语,心里便十分不确定的犹豫起来。 江氏见她走神,便只当她是惊喜过度,缓和了语气道:“这件事我本来是想等宫里赐婚的圣旨正式下来之后再告诉你知道的,省的节外生枝。可是没想到你会这么沉不住气,为了一点小事就和展欢颜闹上了。不过这样也好,我现在跟你说了,你自己心里有了数也好早做准备,一国之母的德行可不能随便,在圣旨正式下来之前,你可给我稳住了,万不能传出什么闲话去,否则的话——你舅舅苦心孤诣替你做的这一番谋划就白费了。” “可是——可是——”展欢雪回过神来,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她抬头看向江氏,神色却是极为忐忑,“皇后吗?历来的皇后不是都要公卿之女,最不济也得是功臣之后,怎么会——我——” “你当你舅舅这些年在太后娘娘跟前是混瞎的吗?”江氏冷嗤一声,目光之中却满满的都是得意之色道,“严格说来,这样的好事的确是不该轮的上咱们忠勇侯府的,可是有你舅舅在,一切就不一样了。当今皇上的生母廖皇后早逝,整个后宫都是单太后做主,哪怕他是皇帝,为了秉承孝道,只要太后娘娘看中了你,他也就没有反对的道理。前几天我才刚得了你舅舅的消息,你这皇后的名分基本已经内定了,应该也就在这个把月之内太后娘娘就会降下旨意正式赐婚了。所以我就说,你现在,根本就不必和展欢颜那小贱人计较什么,等你做了皇后,她算什么?” “母亲——”展欢雪张了张嘴,也说不清心里的感觉是兴奋还是遗憾,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定了定神道,“可是我还听说,梁王殿下有意聘娶展欢颜做正妃呢?” “嗯?”江氏闻言倒是十分意外,刚刚送到唇边的茶碗不觉的顿住,冷了脸道,“这话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这个消息,自然是北宫驰亲口透露给她知道的。 “我——”展欢雪差一点脱口说出来,和江氏的目光一碰,心虚的赶紧改口胡诌道,“是昨天在国公府,我偷听到了世子夫人和裴二夫人的谈话。” “世子夫人的话?那就应该不会是空穴来风了!”江氏沉吟,神色不觉的凝重起来,“这事儿你舅舅怎么不曾和我说过?没道理要把你聘给皇上做皇后的同时还要再把展欢颜许给梁王啊!” 先帝的子嗣就只有当今皇上和梁王,京城里的名门闺秀多的是,怎么看都没有理由让两个皇家媳妇都出在他们展家的。 “其实梁王殿下风度翩翩,又文武全才,看着是个很好的人呢。”展欢雪观察着江氏的脸色,试探道,随即语气便带了明显的怨毒情绪:“若是真叫展欢颜嫁给梁王的话,真是便宜她了。” 江氏还在沉思,听了她的话,顿时觉出几分不对劲,严厉的看了她一眼道:“你说什么?” “女儿——女儿——”展欢雪咬着嘴唇一副娇羞无限欲语还休的模样,低声道,“女儿从来没见过皇上,也不知道他生的何等模样,其实比起来,女儿还是比较心仪梁王殿下的!” 这是她的心里话,本来她是不敢和江氏说的。 说起来做皇后的话也是蛮好的,可是她和北宫驰之间,已经没有退路了,想起这件事她心里就不安的很。 江氏看她脸上一副情窦初开的模样,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砰的一声把茶碗扔到桌上,指着她道:“你脑子糊涂了不成?梁王再好,一辈子也只能是个王爷,你要嫁了他,迟早有一天得要滚出京城,跟他到千里之外的封地过活儿。他能跟皇上比吗?你不过就是见了他一两次,赶紧的给我把这些鬼迷心窍的心思都收了,再让我听到这样的话,别就别怪母亲对你不留情面。” “可——”展欢雪还想说什么,但是见到江氏的脸色又生生把话咽了下去,话锋一转道,“那展欢颜那里要怎么办?母亲真的不准备插手吗?这一次我是真的把她得罪的狠了,保不准她便要伺机报复的。” 提起这茬儿,江氏的脸色就更不好看。 展欢雪心虚的垂下头去。 江氏想了一会儿,捏着帕子起身道,“算了,我替你去墨玉斋走一趟吧,先想法子把她给稳住了。在你被赐婚的圣旨正式下来之前咱们府上可是什么事也不能出,若是被人拿住了把柄,弹劾你父亲一个治家不严的罪名,你的事情恐怕都要跟着出现变数。” 皇家的媳妇不好当,言行举止上更要处处得当,半点岔子也能出。 展欢雪费了半天唇舌最终也没能说服江氏替她出手对付展欢颜,心里就十分的不痛快。 不过江氏的警告也着实让她心惊,这会儿便只能先安奈不提。 送走了江氏,海棠和丁香两个从外面进来把展欢雪扶起来。 “二小姐,怎么样了?夫人答应替你出手对付大小姐了吗?”海棠迫不及待道。 “母亲说是另有打算,让我先忍得一时。”展欢雪沉着脸道,想到北宫驰,心里便暴躁了起来,本来是想让海棠想办法送个信约他见面问问赐婚的事,可是转念一想自己的脸上还生着红疹就又暂时打消了念头。 李妈妈扶着江氏的手从听雪楼出来,在她身边小声的询问道:“夫人把舅老爷的谋划都跟二小姐说了吗?” “我怕我若是再不跟她透底,这丫头就会更加的不知道轻重,万一叫她捅了篓子出来,哥哥前面所有的谋划就都白费了。”江氏道,“提前跟她说了也好!” 李妈妈听着,便没有多说什么。 江氏并没有回翠华苑,而是直接绕道去了展欢颜那里。 这段时间展家内部一定不能有任何不好的流言捅出去,她虽然也不待见展欢颜,但是为了女儿的前程,也不得不暂时低头过来走这一遭。 “夫人?”江氏进院子的时候刚好遇到琦花端着盆水从屋里出来,见到她,琦花很是吃了一惊,慌忙道,“奴婢给夫人请安!” “嗯!”江氏淡淡道,“颜儿呢?我来看看她。” “大小姐——在屋子里。”琦花道,心里却是纳闷,江氏怎么会有闲心亲自来看展欢颜了。 江氏点头,扶着李妈妈的手径直进了屋子,没见到展欢颜出门迎她,心里刚要觉出几分不痛快,就听琦花在身边小声道,“大小姐身子不舒服,这会儿正在床上躺着呢,奴婢这就去叫她起身。” 江氏心里冷笑:这就是要借题发挥了吗?好在是她提前来了,否则随后要是闹去老夫人那里就有的折腾了。 “不用了,我进去看看她吧!”江氏抬手拦了琦花,直接进了展欢颜的卧房。 琦花所言不假,展欢颜的确是躺在床上休息。 江氏原以为她是装病拿乔就没当回事,可是走近床边骤然一见她的脸色便是勃然变色,一颗心不由的提了起来。 “大小姐,夫人来看您了!”琦花道,坐到床沿上轻轻的推了展欢颜一下。 “母亲?”展欢颜迷迷蒙蒙的睁开眼,见到站在旁边的江氏连忙就要欠身行礼。 “你身子不舒服就躺着别动。”江氏道,快走一步过去。 琦花赶忙让开,给她腾了地方。 展欢颜的脸色不太好,具体却说不出来,只是满脸的困顿之意。 江氏坐在床边握了她的手,同时不动声色的飞快打量,细看之下便能察觉她的脸色黯淡无光,几乎是不胜虚弱的模样,眉心处有很重的郁结之气凝聚。 前两天见着的时候,她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江氏的心头一跳,不觉的晃了下神。 展欢颜已经微笑道,“母亲怎么突然就来了?您如今的身子重,大夫不是交代了要好好养着么?” “我听说你昨天受了气,哪里还能坐的住,这不赶紧的就过来看看了吗?”江氏忙是收摄心神,握着她的手道,“雪儿那孩子莽撞冲动,做事都不过脑子,你也是的,受了委屈怎么也不去告诉我?要不是听下头的人说了,我都还不知道呢。” “母亲正在养胎,女儿不敢打扰,而且——应该只是个误会罢了,真要闹去您那里,倒显得是我小气了。”展欢颜,态度温顺的垂下眼睛。 自己去找她?她会管吗?这女人和展欢雪可以是一条心的,就是嘴巴上说的好听罢了。 “你啊——”江氏无奈的长出一口气,心疼的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我刚才已经去骂过你二妹妹了,那丫头也是后悔的很,本来说是要来给你请罪的,可是她现在还在病中,我怕她过了病气给你就拦着没让。回头过几日等她好了,我再叫她来给你斟茶认错,你看可好?” 斟茶认错?展欢雪一出手可是要她的命的,这江氏说的真是轻巧,一句“认错”就想糊弄过去? 展欢颜心里冷笑,面上却是不显,仍是语气淡淡道,“不必了,都是自家姐妹,二妹妹年纪小,女儿自是不会和她一般见识的。” 江氏的心里越发有些困惑—— 按理说展欢雪已经把事情做到那个份上了,已经相当于撕破脸。 她来的时候本来也就是做做样子,想要掩饰太平,只要暂且把展欢颜稳住,后头等着展欢雪赐婚的圣旨下来就好,至于再后面,还要闹起来的话—— 订了婚,展欢雪就相当于是皇家的人了,如果展家内部再闹出什么事来,只要她哥哥在单太后跟前周旋一二,单太后为了皇家的颜面也会帮着出面遮掩了。 可是眼下这展欢颜的态度也着实叫她拿捏不准。 江氏微微失神,倒是头一次觉得眼前这个黄毛丫头的心思她竟然丝毫也揣摩不透。 “你是个大度的孩子,既然你这么说了,能见到你们姐妹和睦,我也就放心些。”定了定神,江氏笑道,看着展欢颜的脸色又有些忧虑,“你这是怎么了?脸色怎的这般差?” “女儿也不知道。”展欢颜摇头,捏着帕子轻咳了两声,就更显的虚弱,“前几日开始就总觉的身上乏的很,原来以为是天气转热了才容易犯困我也没在意,今儿一早表弟过来,陪他多坐了会儿,这精神就越发不济了。大约是着凉染了风寒吧,休息会儿应该就没事了。” 江氏的目光微动,神色不觉的凝重起来,看了李妈妈一眼。 李妈妈也是暗暗心惊,便冷着脸对琦花呵道:“你是怎么伺候的?大小姐不舒服,也不报给夫人知道吗?大小姐的身子何等金贵,是由的你们这样糟践的吗?” “奴婢知错了!”琦花慌忙跪下,李妈妈可不是个善茬儿,她根本连分辩一句都不敢。 “李妈妈就别怪琦花了,是我不想惊动了母亲才拦着没叫她上报的。”展欢颜道,说着就又咳嗽起来,“我也没什么事,就是——就是——” 她说着,就咳嗽的越发厉害,整个身子都在颤抖,脸色发红。 江氏的手被她握的发疼,眉心皱的死紧,对琦花喝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请大夫?” “不用!”展欢颜连忙就要抬手制止,可是因为咳嗽的太厉害,说两句话都气喘吁吁的,“二妹妹旧疾复发,还是叫古大夫去照管她那边吧。” “你这孩子,雪儿是我的女儿,难道你就不是了吗?”江氏叹一口气,语气强硬的瞪了琦花一眼,“还不快去?” “是,夫人!”琦花应道,爬起来赶紧小跑着去了。 展欢颜咳嗽了好一会儿,整张脸涨红,更显出几分不自然的病态。 琦花的动作很快,不多会儿就把古大夫找了来。 “颜儿身子不舒服,你过来给她瞧瞧。”江氏道,从床边起身,被李妈妈扶着在旁边的绣墩上坐下。 张妈妈如今对江氏避讳的紧,知道江氏来了就故意躲着没露面,倒是巧玉极有眼色的斟了茶送进来。 古大夫取了脉枕,琦花又拿了丝帕盖在展欢颜的手腕上由他诊脉。 当着江氏的面,古大夫就格外重视,仔细的给展欢颜把了脉。 展欢颜靠在软枕上半坐着,一直注意着观察着他的表情,见他收拾了脉枕才道:“古大夫,如何了?” “大小姐是染了风寒,没什么大碍!”古大夫道,又起身对江氏回禀,“夫人,大小姐自小就身子弱,这些年虽然调养的好了些,但是底子总归是比平常人薄了些,这回感染风寒又没及时诊治所以这会儿瞧着是有些严重的,不会有妨碍的。” “确定只是感染风寒?”江氏确认道。 她的心里有一个明显的疑团,可是当着展欢颜的面却不能问。 “是,只是风寒而已。”古大夫道。 “那你开方子吧!”江氏点头。 琦花取了纸笔过来,伺候古大夫留了药方,然后又把方子拿给江氏过目。 江氏只是象征性的扫了眼,又对古大夫道:“颜儿这病什么时候能好?” “这——”古大夫十分谨慎的估摸了一下才道,“夫人您是知道的,这夏日里的伤寒尤其要好的慢些,大小姐这病又拖了几日,要完全调养好可能得多费一段时日的功夫。” 展欢颜只是安静的听着,并无异议。 倒是江氏将信将疑,不过她也没说什么,又对展欢颜嘱咐了两句让她安心养病,便带着古大夫和李妈妈离开。 出了墨玉斋的院门,江氏就止了步子,扭头看向古大夫又再确认一遍道:“大小姐真的只是感染了风寒?” “小的方才诊脉,的确是风寒的症状。”古大夫道,垂着眼睛十分恭敬的模样,并不去接触她的视线。 江氏脸上布了层阴云,沉默片刻才冷声道,“这段时间用点心,好生伺候着大小姐,知道吗?” “是,小的一定尽心尽力。”古大夫道。 正说着话呢,后面巧玉就急匆匆的追出来,大声道:“古大夫留步!” 巧玉提着裙子快跑过来,先是给江氏端正的行了个礼,然后不好意思的对古大夫道,“古大夫,刚才我收拾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茶碗,把您留下的药方给湿了,麻烦您过去再重新写一张吧,我们好照着抓药。” 巧玉是自己的人,江氏对她的话不作他想,只是不悦道,“怎么这样毛手毛脚的?” “是奴婢一时失手!”巧玉道。 其实是她要收拾茶碗的时候不小心被琦花碰了一下,不过都是小事情,不值得一说。 古大夫看了江氏一眼,江氏摆摆手,“你去吧!” “是!”古大夫这才应声跟着巧玉回了墨玉斋。 江氏却是站在原地没动,回头看着墨玉斋大门的方向若有所思。 李妈妈肚子里也是憋了半天,这才终于忍不住走上前道,“夫人,您是不是觉得大小姐这病——来的有问题?” “你说呢?”江氏反问,眼底有冷讽的目光浮现。 “老奴愚钝,倒是没看出什么来。”李妈妈绞尽脑汁的想了一遍,最后还是一头雾水,“难道夫人您发现了什么?” “那丫头的症状瞧着倒像是感染风寒,可是刚才我和她坐的近些,却是瞧着她的眉心底下隐隐泛着点灰,瞧着有点不太对劲!”江氏道。 “夫人是说——”李妈妈一惊,险些脱口叫出来,她忙是捂住了嘴巴不可置信的低声道,“难道这大小姐是被什么人算计了吗?” “这还不好说,我也只是怀疑。”江氏道。 “那——夫人要不要查一查?”李妈妈试着道。 她知道江氏现在一门心思都在为展欢雪的婚事谋划,虽然展欢颜是她的眼中钉,可是这个时候要是闹出人命来也不好。 “古大夫我还是信得过的,刚才我也仔细的瞧了,他那神情不像是做假的,如果他都诊不出来的话——”江氏的唇角勾起一个阴冷诡异的弧度,深深的看了李妈妈一眼。 如果展欢颜是被人害死的,那么捅出去必定引起轩然大波,可如果她只是寻常染病死的呢? 李妈妈眼珠子转了转,马上反应过来,兴高采烈道:“夫人英明!夫人英明!” 江氏笑了笑,重新扶了她的手:“走吧!” 这边古大夫跟着巧玉回了墨玉斋,去的仍旧是展欢颜的屋子,进门的时候展欢颜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依靠在床柱边上,神色恹恹的,看上去十分虚弱。 “大小姐!”古大夫上前行礼。 “嗯!”展欢颜淡淡的应了声,对巧玉道,“这里的花笺用完了,你去书房取些过来吧。” “是,小姐!”巧玉应着,转身走了出去。 古大夫垂首立在当前,展欢颜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气氛一时便有些诡异。 “大小姐不必太过忧心,您这只是普通的风寒,好生调养着就成。”古大夫犹豫了一阵,主动开口调节气氛。 “哦!”展欢颜低低的应了声,声音软软的没什么力气,随后便很是伤感的叹了一声道,“可是我怎么觉得我这一次的病有些严重呢?” “生病的人都爱胡思乱想,大小姐放宽心就好。”古大夫陪着笑道。 “是么?”展欢颜笑笑,语气柔和道,“可是刚才我好些听古大夫说我这一次的病不容易好,可能是得要拖上些日子了,却不知道具体是得要拖的多久?” “这——小的也不好说。”古大夫道,脸上一直带着恭维的笑容,“方才夫人已经交代过了,要小的尽心替大小姐诊治,小的一定尽力而为,尽快治好大小姐的病。” 展欢颜一直盯着他,虽然目光平静温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古大夫的心里还是慢慢的毛躁起来,隐隐的就有种不安的感觉。 “母亲真是心疼我,那就要劳古大夫多费心了。”展欢颜点头笑道。 “都是小的的本分。”古大夫点头,渐渐的就有点呆不下去了,道:“大小姐,您现在还在病中,小的还是不打扰了,我还是去书房给您写方子吧,您也好早点歇着。” 展欢颜看他一眼。 两个人,四目相对。 古大夫赶紧垂下头去。 展欢颜却没说什么,而是直接越过他去瞧了眼门口的方向,皱眉道,“这巧玉也是,交代她去拿两张纸来怎么这样拖拖拉拉的,是不是又跑去哪里偷懒了?” 琦花察言观色,忙是上前一步道,“小姐还在病中,可别动气,奴婢过去看看。” “嗯!”展欢颜点头,嘱咐道,“早去早回,别叫古大夫久等。” 她刻意的这么一强调,琦花脚下步子一顿,心里就了然的知道她这说的是反话,意思便是叫自己拖住巧玉了。 琦花虽然不知道展欢颜的意图,但是对她却是言听计从的,重重的点头应下就快步走了出去。 琦花一走,屋子里就只剩下展欢颜和古大夫两个。 古大夫越发的不自在,脸上表情僵硬的不去和展欢颜正面接触。 展欢颜看着他,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缓声道:“古大夫,这里没有外人,我就跟你透个底吧,早些年我的身子不好,几乎每日里喝药,那些药我也着实是喝的够了。您说,我这次的病,有没有什么别的法子,能早些治愈的?” 她的表情散漫,一派自然。 古大夫拿眼角的余光扫着,为难道,“大小姐,俗话有云,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可是急不得的。” “可我是真的受不得每日里喝药的苦楚。”展欢颜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似是不胜苦恼的样子。 古大夫也不知道她今天怎么这么多话,就尽量不去接她的话茬。 展欢颜也不在意,慢慢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张纸来,拈在指间玩味道,“昨儿个我在国公府的时候刚好得了个治疗风寒一类病症的特效方子,可是那位大夫我与他不相熟,他的方子我不敢随便用,这会儿正好,古大夫你替我看看吧,看看这个方子治我的病是不是有效?” 古大夫的心头一跳,不过却是很快镇定下来,走过去接了那药方,“是!” 他伸手过来的时候展欢颜是迟缓了一下才把裴云默留下的那张方子递过去的。 古大夫狐疑的接了,原来根本就没当回事,可是扫了两行之后脸上的表情就挂不住了,神情惊骇,忽的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展欢颜依旧是那副不愠不火的表情看着他,看到他鼻尖冒汗双手发抖,她脸上笑容就越发深刻了些,催促道:“如何?古大夫觉得这方子治我的病,可是对症?” 古大夫一个机灵,再抬起头整张脸上的颜色已经铁青。 他看着眼前笑容款款的少女,却是有一股子寒意从脚底板窜上来,直冲天灵盖。 “这——这——”古大夫支支吾吾,眼珠子乱转,半天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表情。 展欢颜只是看着他,漫不经心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其实古大夫这话我是十分赞成的。可是我这人呢,打小就容易生病,一而再再而三的下来,胆子就越发的小了。这话说出来古大夫你可别笑话我,方才听你说是我这病需要养上好一阵子的时候我这心里就怕的厉害,毕竟生老病死这回事,全部都是命,谁也不能十拿九稳,您说是吧?” “是!大小姐说的是!”古大夫颤声附和,脑子里却是一片混乱,根本无从考究她的话。 展欢颜也不在意,只就继续说道,“凡事都会有个万一,古大夫你的医术我是信得过的,你说是能治的好我,这话我也是信的。可是谁也拿捏不准来日方长到底能发生什么事,有人生病,治一治是可以痊愈的,而直接不治身亡的也屡见不鲜。您说说,万一古大夫你尽心尽力劳神劳力的替我调养着,可是我这身子骨若就是不争气,反而日后一日虚弱胜似一日,这么慢慢的熬下去,万一到哪一天油尽灯枯就那么去了——” 展欢颜说着,顿了一顿,声音里却突兀的染了几分玩味的笑意道:“古大夫您是尽了力了,这一点有目共睹,不用你担待什么责任。可是这命却是我的,到时候我是不是就得跑到阎王殿里去哭一哭了?” 她的神色一直平静,语气也温和,最后的笑声更是悦耳清脆。 古大夫听在耳朵里,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两腿一弯仓皇的匍匐在地。 ☆、第三十一章 “大——大小姐!”古大夫瑟瑟发抖的伏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小的——小的——” “看来古大夫你是知道我在说什么的。”展欢颜还是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坐在床沿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语气很慢,不愠不火,“古大夫,我的命呢,虽然不金贵,但我自己却是珍惜的很,跟你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怕你不知道我的脾气,万一用错了药,日后咱们不好计较。” “我——我——”古大夫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那剂药他是花了大心思的,因为是慢性药,效果并不明显,并且为了保险起见,药量他也控制的十分妥当,他有把握,哪怕是宫里的太医过来诊脉都查不出什么来,府里的人看到的就只会是展欢颜因为感染风寒而日似一日的虚弱下去,最后不治而亡。 这个年代,病死夭折的婴儿不计其数,还有这些豪门大户里头的小姐们,个个都娇生惯养,病死也是正常。 可是展欢颜给他看的这张方子,分明就是针对他那服药配置出来的解毒方子。 就算是他对自己再怎么有信心,这会儿也是不能不信这个邪的。 “说说吧,你的这服药是给我留了多少时间?”展欢颜道。 “这——这——”古大夫吓得浑身发抖,还哪里敢说什么,反应过来就开始拼命的磕头告饶,“大小姐,小的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您给我个机会,其实这要药——这药您也才刚用了没几日,现在又有了解毒的方子,不会——不会——” “呵——”展欢颜突然猝不及防的冷笑一声,下一刻她的神情就没来由的转为冷厉。 这时候琦花刚好从门外进来,听到古大夫的话,登时就红了眼,冲上来就先踹了他一脚:“你这说的什么混账话?竟敢对大小姐使这些下作的手段,还舔着脸要什么机会?照你这话说的,若不是大小姐的运气好提前得了这解毒的方子,就活该被你毒死了是吧?你——你——” 琦花气不过,说着就颤抖起来,有些语无伦次。 她抹了把来,扭头去看展欢颜,“大小姐,这么大的事,您怎么也不跟奴婢说,您这要是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话,可叫奴婢怎么过意的去。” 她跟着展欢颜的时间不长,展欢颜也没有特别的亲近她,平时对她和巧玉两个也是一视同仁,琦花本来还十分忐忑,但是见到展欢颜真的信守当初的承诺,除了屋子里的琐事从不叫她掺合到府里的争斗中,心里便真心实意的存了几分感激。 或许可以理解为展欢颜实则是信不过她,但这种信不过对她而言又何尝不是种保护?谁都知道,下头的奴才一旦参与到府里主子之间的争斗当中,那就等于是把性命交代出去了一大半,随时都有可能被人送去做鬼。 琦花是个聪明,同时也是个心眼实诚的,倒是因此而对展欢颜越发的存了几分感激。 这些事,展欢颜本来是不准备叫她参与进来,见状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道:“你怎么过来了?” “巧玉被张妈妈吩咐去账房领咱们院子的月例银子去了。”琦花道,“张妈妈也不在,大小姐放心。” “嗯!”展欢颜略一颔首,琦花的心细,做事她是放心的。 她转身走到古大夫面前,脸上神色还是淡淡的,道:“古大夫,咱们今天既然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你就应该知道我是不会就这么算了的。咱们也不浪费时间了,说吧,你这药配了是送给谁了?” “这——这——”古大夫支支吾吾,不敢作答。 展欢颜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提起茶壶往杯子里慢慢的倒着水,继续道,“你也不要想着自己咬牙把这事儿担待下来,这个事儿你还真是担不起,我的一条命,就凭你?一命抵一命你都不够资格!就算你舍得一身剐,肯把你一家老小的性命都搭上,我也不会答应。所以,你还是别打这样的主意了,早点把事情一五一十的都说清楚了,咱们也好再来计较,今天这一笔账到底应该怎么清算。” 古大夫的身子一僵,心里就更是抖的厉害。 为了这一次的事情他可是拿了大好处的,方才他也的确是动了念头想要自己把这事儿给扛下来。 他只是府里的大夫,并没有卖身给忠勇侯府,出了这样的事,展家也没权利私设公堂要他的命,只能将他送官究办,横竖展欢颜现在人也没事,到时候最严重不过也就是判他一个流放之罪。反正这些年他的家底也攒的殷实了,到时候带着一家老小迁过去,哪怕是地方偏僻点,也可以过好日子。 可是不曾想展欢颜竟然一眼就洞穿了他的心思,并且还断了他的后路。 古大夫攥着拳头,眼珠子转了转,心里还在飞快的权衡。 展欢颜看他这副不死心的模样就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扬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觉得我在说大话是吗?觉得大小姐我只是拿这样的狠话在讹你?是啊,我在展家这里说话的确是不作数的,可是难道古大夫你没听说,齐国公得蒙皇上恩典,已经居家迁回京都了。今天我不妨把话挑明了和你说,其实古大夫你在展家不把我看在眼里是对的,因为我的依凭根本就不在这里。忠勇侯府的这一亩三分地,大小姐我还真就没有看在眼里。这话你信了最好,不信,你也大可以骨气一些,就把这一次的事情扛着试试看,看你们一家到底能不能安然无恙的走出京城!” 最后一句话,她的语气却是突然转冷,半分玩笑的意思也没有。 古大夫一个机灵,他心里挣扎的厉害,展家虽然说是大户,但是内里中空其实已经不成什么气候了,可是齐国公府不然,那可是手里握着兵权的功勋世家,那样的门第,想要捏死他这样的人,真是半点难度也没有。 “大小姐——”琦花听了展欢颜这话也是暗暗心惊。 她一直都知道展家的人对展欢颜不好,却没有想到展欢颜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竟是半点也没把展家看在眼里。 “琦花你闭嘴,这里没你的事,你看着就好!”展欢颜淡淡说道,仍是居高临下的看着古大夫,冷声道,“怎么?还没考虑清楚,还是不准备把背后指使你的人供出来?” 古大夫这会儿是怕的要死,可是他和人合谋对展欢颜下毒也是事实,他是不确定如果他供出背后的人,展欢颜会不会就既往不咎饶了他。 “当真是个不怕死的东西!”展欢颜冷笑,把手杯子往桌上一放,摆摆手道,“你走吧!” “大小姐?”琦花不可置信的低呼道,“这样包藏祸心的小人,大小姐一定不能放过他,他既然敢对大小姐下手,就该拉他去见官。” 古大夫也没有想到对方会这么轻易就绕过他,震惊之余也是不敢相信的抬头朝展欢颜看去。 展欢颜的面容沉静,看不出多少的怒气,但是那双眸子清冷雪亮,仿佛能刺穿人的心窝一样。 “谢谢大小姐!”古大夫下意识的回避她的视线,心里忐忑的爬起来,摩摸索着背起药箱。 琦花在旁边急的跺脚。 展欢颜却一直只是冷眼看着,直到古大夫转身要往外走的时候她才再次开口说道,“古大夫,还有一句话我再跟你说一遍,我给你的机会就只是这么一次而已,你要就这么走了,我不会拦着,可是今天一旦你出了我的这道门,以后就不会再有机会回头了。” 古大夫心虚的厉害,却是自我安慰的想着:这大小姐平时总都是温温柔柔的和谁都不为难,方才也该只是气得狠了才撂下的话来,要不然她一个小姑娘,还真能打杀了自己全家不成? 他心神不宁的快步往门口走。 展欢颜看着他的背影,唇角的笑容就越发凛冽了起来。 古大夫有点慌不择路,奔过去就要开门,后面展欢颜突然闭了下眼睛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前段时间崔姨娘用在那香饵里头的药也是你配的吧?” 古大夫如遭雷击,整个身子剧烈一震,将要去推门的手就凭空顿住。 展欢颜已经不屑于再去理会他的反应,站起身来,一边在屋子里慢慢的踱着步子一边道,“古大夫你的胆子真的很大,只要是有利可图,这府里,不管是谁的黑心钱你都敢赚。一个人贪财很正常,我不评判你的对错,可是为了你好,我还是提醒你一句,你有手段敛财也最好是在确定有命花的前提上,否则,难道拿了那么多的银钱来垫棺材板吗?” 这一刻她的语气凌厉,一改方才平和温柔的姿态,句句诛心,都是毫不掩饰的威胁。 古大夫的手心里全是汗,战战兢兢的回头看过来。 展欢颜挑眉,眉目之间一片清冷,有说不出的凌厉气势透出来。 “今儿个我见着母亲了,虽说是她这段日子调养的好了些,可是我看着她的身子却是虚浮的厉害,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其实这段时间为了给她保胎你也花了不少的心思吧?”展欢颜道。 “大小姐,你——你——”古大夫的衣服都被汗水湿遍了,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一样。 这会儿他是真的再也镇定不下去了,眼神惶恐的差点哭出来。 展欢颜看着他却无半点悲悯的意思,继续道,“之前那次张太医就说过了,她这一胎要保住很难,你能替她保了这么久,也实属不易。可是事情总是会有东窗事发的一天,她那肚子现在眼看着就五个月了,正常的话,七个月之后胎儿该完全成型,可是她——” 展欢颜说着,兀自摇了摇头,十分笃定道,“你和崔姨娘那一手的功夫下的那样重,其实她的孩子早就注定已经废了吧?至多撑到六个月,我想祖母和父亲等了十几年的希望又要泡汤了吧?” 古大夫闻言,全身已经虚脱,没了骨头一样直接滑了下去,瘫在了地上。 崔姨娘下手可是不留情的,江氏的孩子根本就不可能保得住,可是府里上下对她的那个肚子都看重的很,古大夫也是怕了,所以这段时间才竭尽全力的想尽一切办法替她掩饰,拖得一天是一天。 可是纸包不住火,这件事迟早是要露馅的。 被展欢颜把这么大的把柄抛出来,古大夫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大小姐饶命,是小的糊涂,小的错了。”他爬起来,跪着不住的自抽嘴巴,涕泪横流道,“大小姐您大人有大量,小的只是混口饭吃,您就饶了小的这一次吧,小的知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您想知道什么,小的全都告诉您!” 他说着就膝行爬到展欢颜脚边,也不用再等展欢颜问了,自己就倒豆子一般的说道:“是崔姨娘,一切都是崔姨娘指使小的做的,夫人的事,还有这次给您下药的事,全都是她的主意。小的只是个穷郎中,还指望着在这府里混口饭吃,她又许了大的好处。” 他说着又开始自打嘴巴,“小的是双眼被狗屎糊住了,是我鬼迷心窍,大小姐,小的已经知错了,您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他抬手就要拽展欢颜的裙角,展欢颜厌恶的往旁边避开,面上表情却无半分缓和的对琦花道:“琦花你都听到了,这个狗胆包天的奴才竟敢串通了崔姨娘谋害父亲的子嗣,这样的人,我们展家可是容不下的,还不去禀报了祖母和父亲知道?好让他们定夺!” “是!”琦花立刻的精神一震,声音响亮的应道。 展欢颜今日这样的气势她也是头次见到,但却是真的心悦诚服。 古大夫的脸色铁青,屁滚尿流的爬过去抱住琦花的双腿,哀求道:“大小姐饶命,小的已经知错了,这事儿千万不能报给老夫人和侯爷知道,您这不是要小的命吗?” 展欢颜冷哼一声,就是不松口。 琦花倒是怒了,指着他大声道,“还不是你居心不良想要对大小姐不利在前?这些错事本来就是你做的,难不成还想着叫大小姐替你遮掩吗?难道你是觉得你的性命会比大小姐还值钱?” 古大夫惶恐至极,完全是无言以对。 可是他也知道,只要今天展欢颜把事情捅出去,那么他就绝对活不成了,老夫人和展培那里姑且不说,只就江氏就先会要了他的命。 “大小姐——”古大夫期期艾艾道。 琦花看着展欢颜的神情就知道她是另有打算,于是也暂时按捺下来没动。 展欢颜一直垂眸看着窗口那里照进来的一线阳光,她不吭声古大夫就连大气也不敢喘,身上的冷汗干了又湿,不住的打着哆嗦。 好半天,展欢颜才缓缓的吐出一口气,扭头朝他看过去。 “大小姐,小的是真的知错了,您就饶过我这一次吧,小的一定结草衔环报答您的恩情。”古大夫连忙道,“这伤天害理的事小的再不敢做了,日后我在这府里就全凭大小姐一个人吩咐!” 殊不知,展欢颜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闻言,她的唇角便毫不掩饰的展露一个笑容,缓和了语气道,“古大夫,这话你早说不就得了,我们也就不必浪费这些力气了。” 古大夫头皮一麻,自知中计,但是他现在有把柄落在展欢颜手上,也只能硬着头皮道,“是是是,一切都是小的糊涂,大小姐有什么吩咐小的一定照做,小的这就去夫人处告知夫人崔姨娘给小姐下毒的事情,请夫人还小姐一个公道。” 古大夫说着就作势爬起来。 展欢颜却是冷笑:“古大夫,看来你是真的学不乖,在我面前还要继续玩这样欲拒还迎的把戏?是一定要我公事公办吗?” 古大夫一愣。 展欢颜的唇角勾起讽刺的笑意:“你在侯府里呆着的时间不短了,崔姨娘是什么人你不知道?你去江氏那里告发她?那不就摆明着叫她恼羞成怒把你一起拉下水吗?你故意在我面前说这些,这是在等我拦着你吗?我既然已经给了你一次机会了,就不会有第二次,你自己若是想死那就尽管去好了,我才没那闲心理会你们狗咬狗!” 古大夫的脸色唰白,这会儿是真的自觉白日见鬼—— 这大小姐竟然把的心思摸的这般透彻。 “大小姐,小的只是不想死,崔姨娘这事儿您若是气不过,小的——小的可以给你想办法,可是您千万别叫小的去指证她,这些年她手里握着小的的把柄不少,她是一定不会放过小的的。”古大夫跪下去。 言下之意便是他可以帮着展欢颜以牙还牙,也给崔姨娘一个神不知鬼不觉的死法。 琦花听着,心头一颤。 “这种下作的手段,大小姐我还怕脏了手呢!”展欢颜却是不能苟同的冷嗤一声,“你回去伺候着吧,今天我这里的事谁都不准说,以后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不过么——二妹妹最近病发的频繁,她那里若有什么异常,我要第一个知道,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吧?” “是!”古大夫连忙应道,“二小姐的病情一有反复小的一定第一个报给大小姐知道。” 展欢颜挥挥手,古大夫拿眼角的余光又瞧了她一眼,见她没有别的吩咐这才背着药箱飞快的离开。 琦花不解道:“大小姐,既然你都拿住了把柄,是崔姨娘串通了这古大夫害您,为什么不直接报到老夫人那里,求老夫人做主?” “傻丫头,我哪里有什么把柄?虽然我猜得透这一切背后的玄机,可是就拿崔姨娘这次害我的事情上来说,捉贼拿脏,我们可是到现在都不知道她是用了什么人,又是从哪里着手对我下的药。”展欢颜摇头,“而且狗急跳墙的说法你是知道的,这古大夫虽然是被我吓住了,但他的切身利益却是和崔姨娘联系在一起的,供出崔姨娘,他也是个死,你觉得他真会这么傻吗?现在我捏着他的把柄,他是对我有所忌惮,可若是我真的逼他急了,到时候到了祖母他们跟前他就必定要反口,那可就是得不偿失了。” 琦花反应了半天才转过弯来,倒是又对展欢颜的这份心思敬佩了一把。 “是奴婢把一切都想的简单了。”琦花道,想了想还是十分不解,“可他们到底是从哪里给小姐下的药?食物和点心都是从大厨房拿过来的,那边人多眼杂,要是在那边动的手脚,很容易就会被人察觉,再有几位小姐的饭菜份例都是一样的,每次奴婢去取的时候也都是随便拿的,他们也不知道我会选哪一份,怎么就能拿捏准了来下药呢?” “是啊。这个问题我也一直没想明白!”展欢颜若有所思道。 她的院子里没有小厨房,饭菜都是从大厨房里来的,就是平时喝茶也是琦花亲自烧水,没有别人经手。 思来想去,还真是找不出任何的端倪来。 “算了,先不想这个了,那张方子你拿着去抓药吧。”重新收拾了散乱的心绪,展欢颜道,“别人若是问起,就时候是古大夫给我开的补身子的药,不要让人察觉了。” “是,奴婢心里有数!”琦花道,从地上捡起那张药方小心的揣了,又道,“可是那古大夫那般的不老实,小姐也最好不要全信他,还是要提防一二的。” “我本来也没信他,只不过是暂时需要借他的手替我验证一件事情而已。”展欢颜笑笑,那一抹笑容浮现竟然很有些高深莫测的味道透出来。 琦花一愣,顿时便觉得她今日这般荣光很有些光彩慑人,不禁呆滞了一瞬。 “去吧!”展欢颜摆摆手。 琦花赶紧应着转身出去。 展欢颜的视线追着她的背影延伸到院子里,目光却是一寸一寸不住的收冷—— 展欢雪,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这会儿你的身上应该是背负了一个石破天惊的大秘密的吧,你可千万别叫我失望! 古大夫一走,大小姐沾染风寒卧床不起的消息就跟着不胫而走,再加上琦花高调的出府采买药材,所有人都深信不疑。 当天老夫人就差了素雨过来看望,说了好些安慰的话,傍晚周妈妈又来送了不少滋补的药材。 展欢颜让琦花收了,又给了周妈妈丰厚的打赏,表示等自己身体好些了再亲自去锦华苑拜谢老夫人。 药买回来,是琦花亲自去厨房煎药好了给展欢颜送过来的。 彼时夜已深沉。 “大小姐,药熬好了,您趁热喝了吧。”琦花道,顺手把房门带上。 展欢颜放下手里绣到一半的帕子,接了药碗用汤匙搅了搅等着热气散掉,一边问道,“这几天你注意一点盯着下人房那边,有什么异常的都记下来。” “是,奴婢记下了。”琦花道,“方才奴婢在耳房里熬药的时候也一直注意着院子里的动静呢,请大小姐放心。” 展欢颜的饮食里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被人下了毒,这一点怎么想都叫人觉得毛骨悚然的,若不是发现的及时,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琦花想着,还是觉得心里毛毛的,忍不住道,“大小姐,难道你还是怀疑这毛病是出在咱们院子里头的?” “不是怀疑,是肯定。”展欢颜道,弯了弯唇角,“你也说了,大厨房那里人多眼杂,每日的吃食都是你和巧玉随机取的,他们要做手脚哪有把握做的那么准的?若在前几年也还罢了,可是经过上一次香饵的事情,老夫人和父亲对次姨娘都有了忌讳,她做事就更要小心谨慎了,去大厨房里做鬼?她没那个胆子!如果是在咱们院子里,那把握起来,相对的就要容许很多。” “所以小姐让奴婢盯着,是要找出那个内鬼?”琦花的眼睛一亮,终于有所顿悟。 “今日古大夫和母亲刚好都来看过我,崔姨娘的为人向来谨慎,如果我所料不错,她应该很快就会叫了那个内应过去问话,以便确认我院子里的真实情况的。”展欢颜道,目光幽深的看着窗外悬于枝头的月亮,若有所思。 上一回江氏惊梦的事件里她才刚派了张妈妈出府,马上就有人把消息透露给江氏知道,这分明就已经说明她院子里有不干净。 巧玉和巧心两个自视甚高,当时又被张妈妈防着,很显然不可能是她们两个听的墙角,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是崔姨娘借刀杀人,得了消息透露给江氏知道的。 当时她是没能拿住小辫子,没想到那女人蹬鼻子上脸,这回更是变本加厉,竟然直接对她下毒? 真当她是软柿子?奈何不得吗? 展欢颜想着就兀自失笑,回过神来对琦花道,“这段时间若是有人问起我的病,你就告诉他们说我一直在调养,还是老样子,再多的,就不要说了。” 崔姨娘既然在她的院子里埋了眼线,那就一定是要拿出来用的,迟早会露出马脚。 展欢颜倒是不急,觉得碗里的药晾的差不多了就舀了一匙凑近唇边试了试温度。 “是!”琦花认真的听着她的话,想想还是担忧道,“可是小姐这样一直装病下去也不是办法,到现在奴婢都想不明白他们是怎么下的手,您这边是喝着药,他们若还不收敛的话,也是治标不治本,再万一药性相克,伤了小姐的身子就不好了。” 展欢颜闻言,脑中灵光一闪,正在喝药的动作突然顿住。 她的目光一凝,直直的盯着手里药碗。 琦花不解,走上前来,“小姐怎么了?可是这药太苦,您先喝着,奴婢去给您取些蜜饯过来。” 展欢颜不语,盯着那碗里药汤看着。 琦花越发狐疑,就听她道,“把蜡烛拿过来。” 琦花依言到旁边的桌上捧了蜡烛来,展欢颜招招手示意她捧到面前。 烛火下,碗里深褐色的药汁微微荡起一层涟漪,展欢颜的目光落在上面,观察片刻突然如释重负的笑了一声,道:“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小姐说什么?”琦花脱口问道,反应了一下不由的大为惊诧,指着那药碗道,“大小姐您难道是说这碗药也有问题?可是怎么会?药是奴婢亲自买回来煎的,从头到尾都没过别人的手!” 她说着便有几分慌乱,连忙就要给展欢颜跪下:“大小姐明鉴,奴婢什么也没做啊!” 展欢颜一手拉住她的胳膊将她拦下,笑道,“你紧张什么?我又没说怀疑你!” 琦花见她脸上笑容真诚,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你过来看!”展欢颜把药碗放在旁边的小桌上,接过她手里蜡烛放在紧边上。 琦花凑过去,眨巴着眼睛看了看,揉了揉眼睛再看,怎么都没能看出个所以然来,困惑道,“不就是一碗药,大小姐是让奴婢看什么?奴婢什么也没瞧见啊!” 展欢颜莞尔,把蜡烛又往药碗旁边凑了凑,指着药汁的顶层道,“你仔细看这边上,可有发现,这里飘着一些极小的青白色的小颗粒?” 琦花瞪大了眼睛仔细的凑了凑,惊讶道,“是有些东西浮在上面,可——这是什么?” 展欢颜神秘一笑,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靠在椅背上长长的舒了口气,然后才道:“这就是我们一直没有找到来源的毒药了!” “什么?”琦花大为惊诧,连忙捂住嘴巴,唯恐叫嚷出来让别人听到。 “刚才我们已经说过了,他们要对我下毒,从大厨房那里着手是行不通的,那么问题就只能出在咱们自己的院子里,虽然吃的都是从大厨房端来的,可我平日里用的茶具碗碟呢?”展欢颜道。 琦花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再看一眼摆在旁边的那碗药,不可置信道,“所以大小姐是怀疑,有人在这些餐具上动了手脚?” “大厨房的饮食不可能出问题,我喝的茶又都是你亲手煮的,也不会叫人钻了空子,那么现在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借着打扫之名在茶具和我用的碗筷上做了手脚,提前把毒药抹在那些器皿上,这样不管是我平时用膳还是你煮水沏茶就都逃不过去了。”展欢颜道,又斜睨一眼那碗药,“这上面的颗粒应该就是毒药和这解毒的药汤互相冲撞才形成的,刚才也得亏是你的一句话,倒是提醒了我!” “那——那这药现在——”琦花结结巴巴,震惊之余还有点没有缓过来。 “既然明知道有毒,我自是不能再喝了。”展欢颜道,袖子一抚,那药碗就应声落地,然后她道,“这药我不小心打翻了,一会儿你重新再煎一碗来吧!” “是!奴婢知道了。”琦花道,取了托盘过来,跪下去收拾地上的碎瓷片,然后又找了抹布过来细细的把溅出来的药汁擦了。 等她收拾好了展欢颜才道,“我日常使用的这些餐具都是谁负责清洗整理的?” “小姐的餐具和旁人是分开的,东西就摆在偏院的耳房里,负责清洗整理的是下头的马婆子,那橱柜的钥匙则是由二等丫头凤枝保管,再就是那里日常打扫则是交给三等丫头芝兰做的。”琦花回道。 “这么说来,我们要找的人就应该锁定在她们三个身上了?”展欢颜沉吟。 “如果真如小姐所言,那就应当是了。”琦花道。 “好!”展欢颜想了想,点头道,“其他人暂时可以不管,你先给我盯着这三个人的举动吧,尤其是这几日,多注意一点。” “是,奴婢明白!”琦花谨慎的应下。 展欢颜看一眼她端在手里的碎瓷片,笑了笑,招呼琦花过来在她耳边交代了几句话。 琦花认真的听着,最后就笑了出来,“还是小姐的心思细密,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 主仆两个相视一笑。 琦花下去重新煎了药送来,展欢颜喝了就睡下了。 次日一大清早,人还在梦中便听到院子里有哭嚷声和叫骂声,展欢颜平时有个小毛病,刚睡醒的时候容易犯懒犯迷糊,虽然意识里知道出事却还是赖在床上没动,直到巧玉过来敲门才起。 “什么事?”巧玉推门进来,展欢颜翻身坐起来,“外头怎么了?” “耳房那边出了点事情,几个丫头这会儿正闹着呢。”巧玉道,神色略有几分焦灼。 “院子里的事,叫张妈妈处理也就是了。”展欢颜皱眉,声音听起来带着病中的疲惫和虚弱,神色恹恹的似乎没什么精神。 “张妈妈是去了,可是琦花和凤枝闹的很凶,两个扭打在了一起,拉都拉不开,张妈妈也没办法,只能叫大小姐去看看了。”巧玉小声道,垂下眼睛,唇角却扬起一抹冷笑。 琦花那丫头仗着油嘴滑舌会讨好大小姐,竟然要和她平分秋色?这会儿事情闹起来,她当然要借故在展欢颜面前给对方上眼药了。 “琦花?”展欢颜的眉头皱的更紧,不悦道,“伺候我更衣吧!” 巧玉小心的服侍着,展欢颜更衣之后就被她扶着去了侧院的耳房,彼时墨玉斋里上上下下所有的丫头婆子都到齐了在瞧热闹。 这会儿琦花和凤枝两个已经住了手,两个人都抓的头发蓬乱,乌眼鸡一样彼此瞪着。 凤枝是个泼辣的性子,又生的虎背熊腰十分壮实,这会儿正叉腰指着琦花大骂:“我挡拆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别以为在大小姐跟前服侍了几天你就高人一等了,在我面前指手画脚?我呸!” 琦花满脸都是泪痕,脖子上也被指甲抓了一道血痕,一边擦着泪一边反驳道,“我只是随口说了你两句,大家都是小姐院子里头的,有什么大不了的,值得你这样。” 展欢颜走过去,旁边围观的丫头们马上就给让了地方出来。 “大小姐!”张妈妈见她虚弱的靠在巧玉的臂弯里,连忙就过去搀扶,愧疚道,“都是奴婢的不是,这两个丫头着实闹腾的太不像样子了,只能请大小姐过来了。” 说着就面色一冷,对两人喝道,“大小姐来了,你们两个没大没小的贱蹄子还不跪下!” “大小姐恕罪!”琦花立刻就跪了下去。 凤枝原本还怒气冲冲的,这会儿却是不服气了,抢着一步跪到琦花的前面,对着展欢颜就先说道,“大小姐,耳房这里的器具平时都是奴婢管着的,奴婢自认为尽心尽力没出什么差错,今儿个却要被人直指鼻子数落,奴婢着实气不过才和琦花理论理论,请大小姐明鉴。” “到底什么事?值得你们这样?”展欢颜道,看向张妈妈。 “说是早上琦花过来给大小姐煎药的时候看到耳房里跑出了耗子,她便数落了凤枝两句,凤枝又是个急脾气——”张妈妈道,话不用说的太明白,其实平日里后院的丫头婆子之间掐架为的也就是这么些鸡毛蒜皮,所有人都见惯不怪了。 “奴婢只是随口说了凤枝两句,没有别的意思。”琦花道,也不过分分辨,面有愧色的回头指了指柜子旁边一地的碎瓷片道,“是奴婢的不是,不小心撞翻了柜子,砸了小姐的东西,知道凤枝的脾气不好我该让着的,请大小姐责罚奴婢吧!” “可惜了这么些的东西了。”张妈妈惋惜道,斜睨着展欢颜的脸色。 对于展欢颜提了琦花上来的事,她心里头也一直不怎么待见,这会儿自然也是落井下石。 展欢颜哪里不明白这些人的心思,闻言便道,“既然知道错了也就算了,每人罚三个月的月例银子以作小惩大诫,以后别再犯了。” 凤枝瞪了琦花一眼,咬着牙,两人都表示服气没说什么。 张妈妈撇撇嘴,道,“大小姐,琦花是您身边的人,这么闹着也着实不像话——” “那琦花你就在这里再跪一个时辰吧,这算是我额外罚你的,以后做事不要这么莽撞了。”展欢颜没等她说完已经开口打断。 张妈妈和巧玉对望一眼,虽然心有不甘,但是展欢颜已经这么说了,两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展欢颜疲惫的挥挥手,示意这里可以散了。 巧玉扶着她回了屋子,用过早饭之后琦花也受完罚,趁着院子里没人就提了个不起眼的蓝底小包袱进来。 展欢颜见她做贼似的就笑了,道:“我要的东西拿来了吗?” “是!”琦花道,把小包袱拿过来放在桌上打开。 里头两个茶碗,一个小碟子,还有一只素瓷碗,都是展欢颜平时用的。 “晚点你出去抓药的时候顺便组偶偶一趟泰和楼,替我留个信儿给表弟,让他这两日得空再过来一趟。”展欢颜道,示意她把包袱收了放到角落的一个箱子里。 “若是直接拿了餐具出来找人查验,必定打草惊蛇,我也只能出此下策,这会儿所有的东西都摔了,少了这一两件的才不会有人知道。”展欢颜道,看着琦花脖子上的血痕很有几分内疚,起身去梳妆台的匣子里取了伤药给她,“这个金疮药你拿去抹了,姑娘家家的,好歹别留了疤痕下来。” “奴婢能为小姐做的就只是些小事情罢了!”琦花谦逊道,接了那药瓶揣进袖子里,支支吾吾又犹豫了一下才道,“大小姐,奴婢可不可以求您一件事?” “什么?”展欢颜随口应道。 “凤枝的月例银子,您可不可以不扣她的?六个月的份例都从奴婢这里出吧!”琦花道,因为是头次求展欢颜办事,脸色有些不自在的憋的通红。 展欢颜颇为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她才红着脸道,“这事儿说起来她也是受了连累,她家里老爹病着,还要供着个弟弟念书,全家都指望着她的月例银子过日子的。” 这对展欢颜来说根本就算不得事儿,不过她倒是有了些兴致,道:“既然是这样,你直接把我罚了她的月例私底下塞给她不是更好,还能做个人情呢!” “小姐是不知道那凤枝的脾气,若是我塞银子给她,她是一定不会要的。”琦花不好意思道,“还请大小姐成全。” “好,就应了你吧!”展欢颜笑笑,“回头我会和张妈妈说,至于扣了你的那些,过几日等风声过了我再不给你。” 琦花想要推拒,但是想想又觉得矫情便没说什么。 当天下午琦花就借由抓药为名去了趟泰和楼。 展欢颜因为要装病,便不再肆意走动,大多数时候都关在屋子里,并且为了做出没精神的样子,只能早睡晚起。 饭后被巧玉扶着在院子里消了食她便回到屋里熄灯躺下了,对着头顶空旷的夜色想事情,二更过后,才隐约有了点朦胧的睡意就听到外面很轻的拍闷声。 “大小姐,您睡了吗?”琦花压低了声音唤道。 展欢颜心中一喜,就知道应该是交代她的事情有眉目了,赶紧翻身坐起来:“还没呢,你进来吧!”“有眉目了?”展欢颜道。 “是芝兰!”琦花谨慎的点头,掏出火折子照明,并未敢点灯,小心翼翼的用手护着火走过来道:“半柱香的功夫之前奴婢听到对面的屋子有响动,起身看了,看到芝兰偷偷摸摸的出了院子。奴婢遵照大小姐的吩咐,为免打草惊蛇就没敢跟着,只远远看着她出了墨玉斋,至于到底去了哪里就不晓得了,不过为崔姨娘做事的应该就是她,这一点该是没错的。” 展欢颜只是听着,并未发表意见。 琦花等了片刻,见她没吭声就道,“大小姐现在准备怎么办?是不是奴婢去叫几个婆子,一会儿在门口堵着抓她一个现形?” 展欢颜却是笑了笑,摆摆手道,“什么叫抓她一个现形?你若是在崔姨娘的院子里堵住了她,她还还能推脱是过去看交好的姐妹的,如若不是人赃并获,说什么都没用。” 主要是崔姨娘那人的心思太深,她既然敢动手,就一定会把一切的事情都准备妥当,不会轻易叫人拿住把柄的。 “那怎么办?难道就由着她逍遥法外吗?”琦花终究还是意难平。 “自然是不能的。”展欢颜慢慢道。 琦花等着她拿主意,片刻之后却只见她摆摆手,“你先回去睡吧,明天起来该是怎样还是怎样,暂时就先当没有这回事。” “大小姐,您可不能轻纵了那个丫头,他们这就敢在小姐的院子里动手脚,您若不严惩,日后那些人只会更加蹬鼻子上脸,还不得要被他们欺负死了。”琦花是越想这件事情越生气。 “我知道了,你家小姐哪有被人平白欺负去的道理?”展欢颜拿她没办法,只能敷衍,想了想突然道,“对了,你和凤枝没什么吧?” 琦花一愣,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困惑的摇头道,“那丫头最是个有口无心的,大小姐不必挂心奴婢的事了,奴婢和凤枝已经和好了,下午小姐刚说要把月例银子还给她她就找了奴婢,这会儿已经没事了。” 展欢颜弯了弯唇角,眸子里有种意味深长的笑容闪过,“哦?她都说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问是不是奴婢帮着在大小姐跟前求了情,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琦花道,顿了一下眼中颜色便有几分不忍道,“奴婢才刚听说,头个月上凤枝的弟弟和学堂里一个富商家的少爷打架打伤了人家的头,那边家里不依不饶的闹着要赔偿,她也是个不容易的,怪不得最近脾气又坏了好多。” “是么?”展欢颜微微沉吟,然后笑道,“既然是这样的话,你平时没事就多宽慰着她一些吧,省的她想不开。” “凤枝的性子直爽,奴婢也愿意和她说话。”琦花痛快的应了,突然想起了正事就又重新正色道,“大小姐,那芝兰的事还要不要管了?” “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不过你总要容我想个法子才是,今天就先这样吧,你先去吧!”展欢颜揉了揉额头。 琦花听她保证不会咽下这口气这才觉得心里的气顺了些,又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一夜好梦,次日早膳过后裴云默就来。 展欢颜依旧是叫琦花沏了茶送来,打发了其他人,两人在暖阁里摆了一局棋,慢慢的下。 两人都已经成年,虽说是表姐弟但是也要避嫌,外头的房门大开,院子里来往的人都能瞧见里头的光景,两人光明正大的一边对弈一边闲谈。 这一局棋下了整整两个时辰。 裴云默的棋艺之高已经到了叫人匪夷所思的地步,展欢颜虽然是头次见识,但是对于这个高深莫测的表弟她已经习以为常,并没有大惊小怪。 而裴云默本来是不屑于和展欢颜对弈的,随便的应付了两子之后才不由的重视起来。 他手里拈一枚白子看向对面的展欢颜,眉目之间染了几分笑意,越发衬得那张脸俊俏美腻的如同妖孽一般:“没想到表姐的棋艺竟然这般出众。” “琴棋书画,我也总要有一样能拿得出门才好。”展欢颜笑笑,神色自若的落子,解释道,“前几年在庄子上没事的时候研究了几本棋谱,那里没什么消遣的,我便自己和自己对弈,自娱自乐打发时间了。我这些不过是雕虫小技,和表弟比起来就不值一提了。” 裴云默深深的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谁都知道,下棋是需要天分的,而同时更重要的却是心境,两者对弈,最忌心浮气躁,同时要考验的更是掌握全局的能力,否则“一子错则满盘皆输”。 琴棋书画这四样里头,唯有棋艺最不受重视,京城无数才名在外的闺秀大多是以琴技和书画著称,而至于棋艺—— 的确不的是有显摆价值的东西。 可是这一项,却最能考验人心。 裴云默一边落子一边仔细揣摩着展欢颜下棋的路数,展欢颜的棋艺其实不能说是有多高段,但是重在稳重和心思周到,她对整个棋局的把握十分精准,出奇制胜的招数不多,但是思路清晰稳扎稳打,哪怕是到后面被裴云默逼到绝境也全然没有乱了心境,每走一步都清楚明白,把利害权衡的清楚得当。 一局终了,展欢颜输了三子。 败给裴云默,她丝毫也不气馁,笑道,“马上就到中午了,表弟留下来用过午膳再走吧!” “好!”裴云默点头,若有所思的看了棋盘半晌。 展欢颜起身去外面的花厅吩咐丫头们布置饭桌,裴云默从半垂的卷帘后面看着她的身影,眼中的神采越发的深了。 用完午膳,展欢颜便找了借口暂时把丫头们支开,从箱子里取出那几样器具让裴云默帮着鉴别:“你帮我看看,这几样东西可有什么不妥当的。” “嗯!”裴云默点头,他今天本来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就拿起那几件碗碟仔细的查了查。 他身边没有带着专门验毒的工具,只对着光仔细的观察了一下那些器皿内壁,然后以指尖擦了擦凑近鼻下轻嗅,最后点头道,“是了,问题应该就出在这里。” “这药的药效到底如何?”展欢颜道,又把东西收了放回去。 “药效主要还是要看用药的剂量。”裴云默道,“从这些器具上面涂抹的毒药份额上来看,对方应该是极为谨慎小心的,如果从一日三餐上算,起码要连着用上三日才会表现出症状,真要把人耗死,怎么也得三月以上。可这药如果是一次性大量服用的话,虽然比不得鹤顶红、孔雀胆这些,三两个时辰之内也会发作。” 裴云默净了手回来,接过她递过来的帕子,道:“展家这里乌烟瘴气的事情太多,你总这么防着躲着也不是办法,有没有想过早点择个人嫁了,也省的再搀和他们这些事情。” “嗯?”展欢颜下意识的抬头看他一眼。 两个人,四目相接,裴云默就知道她是回错了意,以为他是从北宫烈的角度出面做说客的,但事实上他真正想说的人是裴云英。 “你别误会,我不是——”回过神来,裴云默道,刚要开口,外面巧玉已经端了果盘进来。 没奈何,两人只能把话题岔开了。 既然事情已经办了,裴云默随后便寻了个借口告辞。 他这次来是打着替裴大夫人来探病的名头,展家的人自然也没话说。 接下来的几天展欢颜还是一如往常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养病”,琦花看着暗暗着急,但是见她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样几次想要开口却都是欲言又止。 又过到第五日,在芝兰再度晚间偷溜出去之后,琦花终于忍无可忍,跺着脚道,“大小姐,事情可不能这样下去了,芝兰这死丫头也真是太猖狂了,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不和她计较,她就越发的不知好歹,这么三番两次的的下去,指不定还要把什么肮脏的玩意儿都往咱们院子里头弄呢,不能再拖下去了。就今儿个晚上,干脆直接把她给拿了,叫人打一顿,看她招是不招。” “是啊,这个丫头真是越发的有恃无恐了。”展欢颜听着,深有同感的点头,顿了一顿又看向琦花道,“凤枝真的跟你说,头几日芝兰曾经以打扫为名借了橱柜的钥匙去用?” “嗯!”琦花点头,“昨天闲聊的时候她也是随口那么一提,不过既然她说了,那么就应该不会假了。” “这样说来便是芝兰趁机配了钥匙,然后在我的茶具和餐具上做手脚了。”展欢颜叹息一声,神色之间还是很淡,没见多少怒色。 “这个丫头,真的大胆!大小姐,事不宜迟,趁着她今儿个又去了崔姨娘那里,奴婢这就去偏院找人?”琦花的精神一振,连忙道。 “不用你去,一会儿你把张妈妈给我找来,我让她去办,上一回你的亏还没吃够吗?”展欢颜摇头笑道。 琦花一愣,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因为琦花是展欢颜亲自提上来的,张妈妈十分不待见她,总是借故找茬,逮着一点的事情就借题发挥,好在琦花的性子好,凡事都十分顺从,管她是打是骂都没有怨言的受着,而张妈妈对展欢颜多少是有些忌惮的,也不敢做的太过,所以大家就都心照不宣了。 这一次既然是要动院子里的人,不过张妈妈这个管事婆子的手,她背后指不定又要怎么编排琦花的不是。 “是,奴婢这就去把张妈妈给找来!”琦花道,应声出去,不多一会儿就把张妈妈带了进来。 彼时张妈妈已经睡下了,听说展欢颜有急事找她连忙就套了衣服过来,进门的时候才刚把头发挽好。 “大小姐,这么晚了,您找奴婢有什么事?”张妈妈道,对着展欢颜屈膝福了一福。 展欢颜看她一脸,脸上表情冷冰冰的。 张妈妈是头次见她这副模样,心里不由的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惹了她,忙道,“大小姐,是不是奴婢平时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惹您生气了?您这还在病中,身子虚着呢,可别和奴婢动怒。” “张妈妈,你也伺候我多年了,我院子里的事情交代给你原也是最放心的,可是这一次竟然是出了这样的纰漏,我也实在是看不过眼了。”展欢颜道,说着就怒然一拍桌子。 如今她说是还在病中,这一掌下去的力道没有多大,张妈妈还是心跳一跳,赶紧跪下,苦着脸道,“大小姐,老奴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在了哪里,还请大小姐明白示下,老奴一定改。” “你是怎么调理院子里头的那些奴才的?”展欢颜道,“现在他们竟敢背着我做些下三滥的勾当,还有没有把我这个主子放在眼里!” “老奴愚钝!”张嬷嬷一头雾水,“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惹了大小姐生气,老奴这就——” “不必了!”展欢颜冷声打断她的话,态度强硬不容拒绝,“既然你管不好他们,今儿个就由我亲自出面来治一治他们的毛病,你马上去侧院,把所有人都给我叫起来,我一会儿亲自过去。” 张妈妈张了张想说什么,但是见她心意已决就知道多说无益,硬着头皮应声去了。 展欢颜换了衣裳,然后由琦花和巧玉两个扶着去了偏院。 彼时她院子里所有的丫鬟婆子都已经被张妈妈招呼过来,分两排垂首立在屋檐下。 因为不知道这三更半夜的大小姐为什么突然召见他们,每个人的神色都有些紧张,忐忑不安的拿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展欢颜的脸色。 展欢颜的目光扫过去,最后停留在张妈妈脸上:“人都到齐了?” “没!”张妈妈道,“缺了一个芝兰,和她同屋的瑞儿说她半夜闹肚子出去了,奴婢这就叫人去找?” “先不用了!”展欢颜抬手制止,吩咐道,“叫人给我搬一把椅子过来吧!” 张妈妈知道她今天这是要大办这件事,半分也不敢懈怠,马上招呼了两个婆子去寻了把椅子。 展欢颜靠着椅背坐下,目光仍是从众人身上扫了一遍,冷声道:“你们都是我园子里头的人,我的脾气你们都是知道的,若不是万不得已,我也不会这样兴师动众,大半夜的把你们都叫到这里来。可是今天,在我的院子里却是出了不干净的事儿,已经容不得我袖手旁观了。当初你们被分来我的院子,想必张妈妈都已经把我的话儿转给你们知道了,我的院子里,唯一容不得的就是没规矩和手脚手脚不干净的奴才,现在你们当中却有人明知故犯,就怪不得我不留情面了。现在我再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你们之中有谁要说话可以先站出来,否则——” 展欢颜说着一顿,随即语气却是突然转冷,凉凉道,“一会儿等到要我出手亲自己揪出来的时候,就不会这么好看了。” 一众人都使劲低垂着脑袋,左右环顾着旁边的人,却是没一个吭声的。 张妈妈越听就越觉得这事情玄乎,凑上来道,“大小姐,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可是有人手脚不干净,盗了您屋子里的东西?” “若是这样倒还好了,我是缺那一两样首饰物件的人吗?”展欢颜冷嗤一声,反问道。 张妈妈急的不行,不悦的瞪了琦花一眼。 既然是要挑明了事情来说,琦花也不用再藏着,冷了声音道,“张妈妈,小姐的屋子里没丢东西,可是这次的事情却比盗窃财物更严重,因为有人狗胆包天,竟敢在大小姐的东西上头动手脚,给大小姐下毒。” “什么?这怎么可能?”此言一出,满场哗然,张妈妈一下子跳了起来。 展欢颜冷着一张脸,脸上半点表情也无。 “大——大小姐——”定了定神,张妈妈还是难以置信,“这事情是不是弄错了?怎么会——” “妈妈这是怀疑我无事生非?”展欢颜冷冷说道,转头对琦花道,“把东西给我拿出来!” “是!”琦花提了那个包袱出来,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放在地面上,里头两个茶盏一副碗碟,张妈妈自然认得,是之前耳房里砸坏的那些里头出来的。 “这些东西,我已经找人验过了,证明上面都被人动了手脚。”展欢颜道,字字清晰,在这夜色中又显得分外森凉,他的目光扫过去,落在其中两个人身上皴巡一圈道,“马婆子,凤枝,关于这一次我得的伤寒,你们两个难道没有话说。” “大小姐明察,这——这话从何说起啊!”马婆子噗通一声已经跪了下去,浑身发抖。 凤枝也是仓皇跪地,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看着眼前的地面。 展欢颜的目光却是越过先出来一步马婆子,直直的盯着凤枝道,“怎么?还是没话说吗?” 凤枝觉得展欢颜是针对她,嘴唇嗡动了一下,下一刻突然怒目圆瞪,大声道,“大小姐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您是怀疑奴婢吗?我——” “撒泼耍狠这一套就别拿到我面前来显摆了,我没时间和你逞口舌之快,现在我只就最好再问你一句话,这个罪名,你到底认还是不认?”展欢颜冷声打断她的话,目光凛然而不带一丝温度。 琦花看着心里却是大为惊诧—— 真正在这些东西上面做手脚的人不应该是芝兰吗? ☆、第三十二章 凤枝瞪着眼,胸口起伏气的厉害,若不是碍着展欢颜的身份,估摸着都要扑上去了,气呼呼道,“大小姐说的事情奴婢根本就连听都没听说过,更没有随便动过小姐的东西,至于说到下毒——小姐若是看不惯奴婢这个做丫头的,直接把奴婢遣出院子也就是了,何必找借口来糟践人。” “大小姐,凤枝这个丫头虽说是蛮了点,但却是个老实的,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张妈妈试着道,“奴婢看着她倒不像是这样的人。” “张妈妈,难道你还没有看清楚眼前的情形吗?”展欢颜道,却是半分面子也不给她,“若是寻常的事,我也不会这么不依不饶的,可是现在她盗的不是寻常的东西,她是直接要我的命。我才开口说了她两句,你们一个个的就觉得是我故意刁难糟践了她,这么算起来,这整个院子里就只有大小姐我的命最不值钱了是吧?” 展欢颜的声色俱厉,说话间凤目一转,带着说不出的冷厉。 张妈妈一颤,仓皇跪下,“老奴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只是——” “没什么只是的。”展欢颜打断她的话,“张妈妈你给我听好了,我这么纵着你,是看在你服侍我多年的份上不想下你的面子,如果到了现在你还分不清到底谁才是这个院子里的主子的话——再忤逆我的意思,你就马上自己去母亲那里回话吧,就说是我这座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平时展欢颜不管事,张妈妈作威作福跋扈的不得了,更是没上没下。 这一次既然是要杀鸡儆猴,那么就索性把张妈妈的坏毛病也给一并改了。 张妈妈头次听她说这么重的话,连忙跪下,抹了把汗道:“大小姐息怒,是老奴糊涂,您饶我一次,老奴日后一定尽心尽力的服侍大小姐。” “跪到一边去!”展欢颜的面色冷凝,却没松口。 张妈妈不敢多言,膝行着往旁边挪了两步垂头跪着。 展欢颜重新看向凤枝,道:“方才我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你认是不认?” “奴婢没有害过大小姐,无法认罪!”凤枝梗着脖子道,眉目之间隐约可见怒气却不见心虚。 展欢颜看着她,倒是十分佩服崔姨娘用人的本事—— 能找到这么个明明已经东窗事发都临危不乱的丫头替她做事,当真是不容易,估计她院子里也找不出第二个像凤枝一样胆子这样正的奴才了。 “这些器具我都已经找人确认过了,的确是被人动了手脚,橱柜的钥匙是你管着的,这事儿怎么解释?”展欢颜道。 凤枝皱眉:“橱柜的钥匙的确是奴婢管着的,可是这些东西经手的却不只奴婢一个人,奴婢平时就只负责收拾,就算是这些东西上真的出了什么岔子,大小姐也不该这就认定了是奴婢所为。而且——” 凤枝说着一顿,回头去看了眼跪在旁边的张妈妈,“那柜子的钥匙张妈妈那里还有一串备用的,若是拿着钥匙的人就有嫌疑,大小姐也不该就盯着奴婢一个人。” 张妈妈一急,刚要开口辩驳,但是无意间瞥见展欢颜的脸色就住了嘴。 “这样说来,你就是不认了?”展欢颜道。 “奴婢没有做过,没有办法承认!”凤枝道,不卑不亢,甚至还能直视展欢颜的目光而面不改色,任凭是谁看在眼里也都会觉得她无辜。 展欢颜见状,就轻笑出声。 凤枝看在眼里,眉头就皱的更紧了些。 展欢颜沉默片刻,就扭头对琦花和巧玉道,“你们两个去她的屋子里搜一搜。” “是,大小姐!”两人领命,进了旁边的屋子。 凤枝咬着牙,并无半分的惧意。 展欢颜双手拢在袖子里,却是比她更加镇定的等着。 过了会儿琦花和巧玉两个就从屋里出来,两人的脸色都不大好的对展欢颜摇了摇头:“大小姐,已经搜过了,没有发现什么。” “是么?”展欢颜的唇角勾了勾,表情上依旧平静,看不出有多意外或者失落。 凤枝看在眼里,大惑不解,但还是马上开口道,“大小姐已经搜过了,现在可以证明奴婢和此事无关了吧?” “怎么?你觉得冤屈的紧?”展欢颜莞尔,语气不冷不热。 “奴婢是觉得冤屈!”凤枝道,抬起袖子抹了把泪,“大小姐不信奴婢奴婢无话可说,可奴婢也是要脸面的人,就这样背上了谋害主子的罪名,日后在这府里就再抬不起头来了。大小姐既然证明此事和奴才无关,那么就请大小姐做主还奴婢一个公道吧。” “哦?”展欢颜沉吟一声,“那你觉得这个公道我该如何给你?” 凤枝抿抿唇,像是想了一下,然后目光就落在地上的那几样器具上,“奴婢也相信大小姐不是个无中生有的人,既然这些器具摆在这里了——如果真的有人要对大小姐不利,那么那人也一定是在咱们院子里,大小姐既然已经搜过我的屋子的,大可以把其他人的也一并搜了,没准真能把凶手揪出来。” 展欢颜不语,垂眸看着袖子上金丝绣线的纹路像是在权衡。 琦花灵机一动,上前小声提醒道,“大小姐,既然您人都已经来了,今天这事儿就万没有不了了之的道理,还是都搜一搜吧!” 她想到的是芝兰。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展欢颜上来就针对凤枝,琦花还是觉得芝兰的嫌疑才是最大的。 展欢颜想了想,终于点头:“也好!” 然后转向张妈妈:“这件事就不用别人插手了,张妈妈,还是你带着琦花和巧玉去吧,挨间房的都给我查仔细了。” “是,大小姐!”张妈妈连忙应着爬起来。 墨玉斋就展欢颜一个主子,所有的下人加起来也就十来个,分住在七间屋子里。 三个人手脚麻利的挨间屋子查了一遍,竟然真在芝兰的屋子里翻出了东西来。 张妈妈捧着把一把钥匙还有一个小纸包送过来,脸上颜色铁青一片——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居然有人敢对展欢颜下这样的狠手。 “大小姐,这是在芝兰和兰草合住的屋子里找到的,东西就藏在窗台下面的砖缝里,不知道是谁的。”张妈妈道。 话音未落,后面一个小丫头就已经哭着扑了出来,一把抱住展欢颜的小腿道,“大小姐,冤枉,奴婢冤枉,奴婢从没见过这两样东西,这跟奴婢没有关系啊。” 正是和芝兰同屋的兰草。 兰草只有十二岁,样子还生的很稚嫩,恐惧的呜呜直哭。 “这样说来,这些东西就该是芝兰的了?”张妈妈冷着脸道。 “奴婢不知道,奴婢反正是没见过!”兰草道。 张妈妈左右一看这才想起来芝兰不在,本来只怀疑五分,这会儿却是怀疑了七分,厉声道,“哭什么哭,还不先把话给我说清楚了,芝兰她人呢?” “奴婢也不知道。”兰草眼泪汪汪的,连忙忍住哭声,抽搭着道,“那会儿说是起夜,去了茅房,最近她晚上经常闹肚子。” “经常?”展欢颜起了丝兴致,“怎么个经常法?” 兰草茫然的看向她,琦花在旁边看着干着急,忍不住道,“最近这段时间,芝兰是不是隔两天就要半夜溜出去?” “这——她说是闹肚子的。”兰草小声道。 张妈妈立刻就明白过来,咬牙切齿道:“这个小贱人!” 凤枝的目光闪了一闪,突然瞪大了眼惊讶道,“奴婢想起来了,前几天芝兰跟奴婢说是要清理橱柜里头,特意跟奴婢借了钥匙去用,中午拿走了,一直到晚上才还回来的。” “大小姐,一定是芝兰借故拿了钥匙去锁匠那里配了这个。”张妈妈道。 展欢颜但笑不语,只对张妈妈道,“搜到的东西拿给我看看。” “是!”张妈妈把钥匙和纸包一并递过去,展欢颜只从她手里取了那把钥匙拿在手里反复的摸了摸,然后眼底的笑容就越发的深了。 张妈妈无暇注意她的神色,跺着脚道:“芝兰那贱丫头别是畏罪潜逃了,大小姐,让奴婢带上几个人去抓她回来吧?竟敢对大小姐使这样龌龊的手段,看我不扒了她的皮!” 展欢颜不置可否,却是目光微微一瞥,往院外的方向扫了眼。 琦花最近察言观色成了习惯,下意识的也跟着看过去。 “什么人在那里?”琦花厉喝一声。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一个人影瑟瑟发抖的躲在拱门后头,此时一惊,整个身子就软了的泥鳅一样瞬时滑落伏在了地上。 赫然—— 正是之前偷溜出去的芝兰。 “芝兰?”琦花低呼。 展欢颜抬了下眉头:“去把她带过来!” “是!”琦花和巧玉两个走过去,一左一右的把芝兰拽过来。 芝兰整个身子软了的泥巴一样,完全没有主心骨,完全被拖过来的,最后被两人扔在了展欢颜的脚下。 “大——大小姐!”芝兰颤声道,脑袋伏的极低。 “你这贱蹄子,死到哪里去了?半天寻不见人。”张妈妈怒道。 “我——我——”芝兰眼神慌乱的盯着地面,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展欢颜横了张妈妈一眼,张妈妈之前得了她的警告,忙是住了嘴。 展欢颜看向芝兰道,“方才凤枝和兰草指认你的供词你应该都听到了吧?别说我不给你分辩的机会,你有什么话就一次性都说了吧。” “奴婢什么也没有做,我——我也没见过这两样东西。”芝兰道,语气怯懦,战战兢兢的。 “前两天,是你借了我的钥匙。”凤枝皱着眉头轻声道,倒没有攀咬指责,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 芝兰抖的厉害,闻言眼泪就滚了出来,畏畏缩缩的抬头看了眼展欢颜道,“奴婢是拿了钥匙,可当时是凤枝说让奴婢抽空把橱柜里外都给清理一遍的。” 话虽如此,却是明显的底气不足。 凤枝终于来了脾气,指着她怒声道:“你这是颠倒是非,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而且我又凭什么指使你做事的?” 芝兰只是期期艾艾的看着展欢颜,同时目光更是闪躲的厉害,怎么看都是心虚。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展欢颜身上,等着她处置芝兰。 “想活命吗?”展欢颜淡淡一笑,看向芝兰。 芝兰咬着嘴唇,谦卑的点了点头。 展欢颜莞尔,也不问她之前都去了那里,却是径自扭头对巧玉和琦花吩咐道:“你们两个再去凤枝的屋子里仔细瞧瞧,若是还没有发现,那就把被褥枕头那些全都给我抱出来,还有她的衣物鞋袜。” 凤枝的心头一跳,一维持冷静的表情终于绷不住了,站起来大声道:“大小姐,您这分明就是针对奴婢的,您若是看不上奴婢直说就好,何必这样刻薄,一定要往奴婢身上泼脏水?” “是啊,我今天就是针对你的!”展欢颜挑眉。 刻薄又如何?她倒是极喜欢这两个字,还指望着这样的名声活命呢! 凤枝嘴巴张了张,竟是一时语塞。 “照我的吩咐去做。”展欢颜已经再次移开视线,语气冷硬不容拒绝。 琦花和巧玉对望一眼,依言去把凤枝的所有东西都一并给搬了出来,扔在众人面前。 “棉被、枕头都撕了,一点一点棉絮的给我摸清楚了,鞋底子划了,衣服和鞋垫也全都给我剪开。”展欢颜道。 “大小姐,您太过分了!”凤枝嘶声尖叫,眼睛通红的就要上过来抢夺。 “张妈妈!”展欢颜冷然叱道。 张妈妈一个机灵,连忙叫过两个婆子把她架着等在一边。 凤枝又撒起泼来,手脚踢腾,可她就算是再厉害,也抵不过两个膀大腰粗的婆子的挟制。 巧玉和琦花手脚麻利的把她的东西一一拆开来查验,最后竟然真在不厚的鞋垫里头剪出一些白色的粉末来。 “大小姐,真的有东西!”琦花不可思议的惊呼。 展欢颜的唇角牵起一个冰冷的笑容,直接抬眸看向凤枝,淡淡的吐出两个字:“解释!” 凤枝的脸色惨变,嘴唇动了动,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大力的摇着头道,“大小姐,奴婢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是有人害我,一定是有人害我!是芝兰,是她为了脱罪才藏了这脏东西在我身上,大小姐您不要被她骗了。” 芝兰的几次张嘴都没能说出话来,只是瑟瑟发抖的不住抹眼泪。 “大小姐,这两个丫头身上都搜出了毒药,并且两人也都带着钥匙,您看这事儿——”张妈妈为难道。 眼前的情况很明白,两人之中肯定有一个是被陷害的。 当然了,所有人都更倾向于凤枝。 展欢颜不置可否,看着凤枝腰际挂着的一串钥匙道,“巧玉、琦花,你们俩拿那钥匙去耳房,把橱柜里所有的碗碟和茶具都给我搬出来,再给我提一大壶水来!” 所有人都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两人还是顺从的去了。 展欢颜命人把所有的瓷碗和茶杯都摆在地上,然后倒满水。 茶碗是两套,加起来十六只,碗碟四套,瓷碗加起来也是十六只,再加上之前她带来的两只茶碗和一个彩釉瓷碗,一共是三十五件,都装了水摆在前面。 两个婆子把凤枝也推过来和芝兰一起跪在前头。 展欢颜低头看着自己修剪完美的指甲从容微笑:“既然你们两个互相指证,又谁都给不出个明确的证据来证明是对方所为,现在我就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证明清白。你们之间真正下毒的那个人应该很清楚我这病是怎么来的,我已经叫人确认过了,这药只是慢性毒药,就算吃下去,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人,至多也就是和我一样,病上一段时间。现在你们两个就把这些碗里的水分着喝了吧,我也不管你们到底是谁做的了,只要你们把这水喝了,我就既往不咎,此事作罢!” 展欢颜的语气闲散,但是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 芝兰怯怯的抬头去观察的她的面色,凤枝则是唇角紧绷盯着眼前一大片的茶碗神色阴郁。 “嗯?”展欢颜等了片刻,没见到两人的动作就于瞬间敛了笑容,冷厉道:“都不动手,是要我叫人给你们灌下去吗?” 芝兰又偷偷瞧了眼她的面色,一狠心就捧起一碗水仰头灌了下去—— 如果只是像展欢颜一样病上几天她也认了,怎么也不至于要命,可是如果被冠一个谋害主子的罪名,那就必死无疑了。 芝兰喝了一碗也就横了心,紧接着又去拿第二碗。 旁边的凤枝却是一直没动,脸色沉的越发难看。 “芝兰,你不用喝了,先跪到旁边去。”展欢颜看在眼里,眼底最后的一点笑意也全部消失不见,对旁边的两个婆子使了个眼色道,“既然凤枝姑娘懒得自己动手,就由你们来吧,把剩下的全部给她灌下去!” 裴云默说这药一点一点的吃不会露出迹象,可一次吃的多了也会当场毙命,崔姨娘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做这件事就不可能不把这药的详细作用告诉直接负责下手的人知道,所以这水,凤枝是无论如何也没有胆子喝的。 张妈妈看了展欢颜一眼,却是欲言又止,上前取了一碗水就掰开凤枝的嘴巴往里灌水。 “大——”凤枝惊呼,还不等出声,张妈妈一碗水灌下去她就呛的拼命咳嗽。 张妈妈又端起一碗,凤枝终于慌了,再也横不起来,连忙道,“大小姐饶命,我招!奴婢认罪了,求您放过我吧,别再灌了!这些东西上的毒药都是奴婢抹的,都是奴婢做的。” “没想到真的是你!”琦花惊讶不已,一时间表情复杂极了。 她是真的从头到尾都没有怀疑过凤枝,原来真的是人不可貌相。 凤枝呜呜的直哭,满眼乞求的看向展欢颜。 “大小姐,这丫头背后一定有人指使!”张妈妈看向展欢颜,等她的吩咐。 展欢颜只是神色淡然的垂眸看着自己的裙裾,半晌才挥了挥手,“张妈妈,把这两个丫头送给母亲处置吧。” 就算是人证物证确凿,可是真要动崔姨娘,还是得要这个家里的主母出面的,这个烫手的山芋直接丢给江氏就好,横竖江氏和崔姨娘之后还有着旧恨呢,她也不担心江氏会偏袒。 张妈妈一愣,展欢颜说完已经起身回了屋子。 不多一会儿琦花收拾了院子里的烂摊子进来,神色还是很有几分唏嘘,道:“大小姐,您怎么会想到是凤枝呢?奴婢一直都以为是芝兰才是和崔姨娘串通的人。” 展欢颜坐在灯下,重新把头发散开慢慢的梳理,一边道,“你没看错,芝兰的确是崔姨娘的人。” 琦花更加不解,想了一下才恍然大悟,“所以大小姐才让张妈妈把她也一起送去给夫人处置?” 展欢颜莞尔,算是默认,“的确芝兰才是崔姨娘安排在我院子里的眼线,可她最多也就只是个跑腿传信的,你也不看看那芝兰是个什么胆量的人,要她来下毒害我?只怕她会手抖的连毒药都拿不住。” 琦花想了想,深以为然,只就若有所思的垂下头想事情。 展欢颜把放在手边的那把钥匙递给她,道:“你瞧瞧这把钥匙有什么不同。” 琦花满心狐疑的接了,左右看了看,除了材质比较新之外倒是没能觉出什么。 展欢颜微笑着看过去,道:“你仔细摸摸那边缘,这把钥匙显然是仓促打磨出来的,边缘还有许多的碎铜屑没有处理干净,如果用这把钥匙开几次锁,就不可能还留下这些毛刺了,所以芝兰屋子里的这把钥匙根本就没有用过。凤枝她很聪明,大约是从那天你故意和她争执摔了东西之后她就多留了个心眼,提前在芝兰那里留了东西,就等着这一日东窗事发了。” 琦花听着,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可是她们都是给崔姨娘办事的,这样狗咬狗,就不怕连累自己吗?”想了半天,琦花还是迷糊的很。 “你真以为凤枝做的事情崔姨娘会不知道?”展欢颜摇头,轻轻的笑了出来,目光落在墙角的宫灯上,神色宁静,“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给芝兰下套也是崔姨娘和凤枝两个里应外合的把戏。以前崔姨娘无人可用,只能靠着芝兰给她从我这里递消息,可是芝兰的胆子太小,终究成不了大气候,所以她也不敢委以重任,否则若是让芝兰握着把柄了,一旦有朝一日东窗事发,芝兰肯定是要扛不住,把她供出的。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她有了更得力的凤枝,芝兰的存在就没有意义了,借着这个机会除掉还能永绝后患。” 琦花听的目瞪口呆,不过就是两个丫头而已,若是让她来猜她只会是觉得两人平时不和睦,凤枝因为记仇才拉了芝兰做替死鬼。 展欢颜看着她吃惊的样子,继续道,“凤枝应该知道芝兰和崔姨娘之间的关系,但是芝兰却不可能知道凤枝的存在。这样一来,凤枝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她的身上,她就算知道是凤枝害她,也不会联想到崔姨娘那里去。刚才在院子里的情形你也看到了,芝兰笨嘴拙腮的,倒是被人往母亲面前一推,连替辩解都不能。再者了,凤枝这一次做的事情很周到,完全可以叫她百口莫辩,只能去做这个替罪羊了。” 芝兰的屋子里有毒药和钥匙,偏偏在这个风尖浪口上还三番两次的半夜跑出去,展欢颜可不信这都是巧合,必定是有人故意要做给她看的,好让她认定了是芝兰心中有鬼。 “可是就算芝兰没有替崔姨娘做过什么大事情,这几天晚上她总是隔三差五的过去,回头夫人闻起来,她们之间的关系不是还要被抖出来吗?”琦花道,这样一来,崔姨娘还不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谁说她是去见崔姨娘的?”展欢颜眨眨眼,反问道,“不信你就等着看吧,等母亲那里审完了就什么都清楚了。” 琦花将信将疑,展欢颜对她露出一个笑容:“好了,时候不早了,你先去睡吧,明天估计还有的折腾呢。” “是!”琦花心不在焉的应着,转身带上门出去。 展欢颜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也就上床睡了。 这一晚整个忠勇侯府都不太平,她这里闹了上半夜,下半夜江氏、展培,连带着老夫人都能被惊动了,一大家子聚在一起夜审崔姨娘。 江氏自然叫人来请了展欢颜,展欢颜却推说是身子不舒服并没有到场,由着他们去折腾。 一个姨娘,居然对家里嫡出的小姐下毒,简直就是不知死活。 老夫人气的险些晕过去—— 如今齐国公已经回了京城,这要是让展欢颜在他的眼皮子下出点什么闪失可就谁都说不清楚了。 江氏更是新仇旧恨,半点情面也不留,叫了两个丫头当面对质,崔姨娘百口莫辩,当场就被打了个半死关了柴房。 整个府里鸡飞狗跳,折腾了一宿。 日次一早江氏就亲自来了展欢颜这里。 彼时展欢颜还是一脸病态的坐在床上,见到她来只是象征性的扯出一个笑容:“母亲来了!” “你这丫头,又让你受委屈了!”江氏道,连忙上前阻止她下床的动作,握着她的手,眼中满是心疼和不忍,“都是我的疏忽,没想到崔姨娘竟然这般大胆,把手都伸到你这里来了。你放心,母亲不会叫你白白受了这个冤屈,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的。” “谢谢母亲!”展欢颜道,神色黯淡却没有多少感激。 江氏看在眼里,心中便有些不快,顿了一顿又道:“对了,古大夫那里我已经跟他交代了,叫他好好的给你诊治,你仔细的养着,先别想那些糟心的事,养好了身子再说。” “好!”展欢颜点头。 江氏见她的态度冷淡,再待下去也觉得无趣就先走了。 出了门李妈妈就迫不及待道,“以前还觉得大小姐是个深藏不露的,这么看来也就那么回事了,奴婢瞧着她今儿个这个脸色,是真的把崔姨娘记恨在心上了。” “崔氏那个贱人这一次要的可是她的命,她若是再不动声色的我才觉得有鬼呢。”江氏冷冷说道,神色之间却是惋惜的很,“我本来还指望着这次借崔氏那贱人的手来用一用呢,没想到这个丫头倒是乖觉,竟然这就被她发现了。” “崔姨娘那贱人就是个祸害,能除了她对夫人来说也是好事情。”李妈妈安慰道,说着眼底就露出几分狠色来,“而且为了这事儿三小姐和大小姐之间还不得成了死对头,这样一来夫人手里就又多了个人可以用了。” 江氏只是想了想,神色不明并没有表态。 这主仆两个一走琦花就进了屋子,对展欢颜道,“大小姐,夫人院子那边连夜审讯崔姨娘的结果出来了。” “哦?”展欢颜饶有兴致的弯了弯唇角,“怎么说的?” “打了三十个板子,关起来了!”琦花道,说着就有点愤愤不平,“说是本来要直接打死的,可是最后关头夫人突然肚子痛,老夫人觉得晦气,就说暂时关着了。” 展欢颜倒是没有多少意外,只道:“崔姨娘和母亲之间还有之前的旧账呢,就这么死了才会觉得便宜了她。” 琦花皱眉:“大小姐您是说,夫人她——她——” 她说着就没有继续。 江氏假装动了胎气留了崔姨娘的命,这话要是被人听到,江氏非要撕了她的嘴巴不可。 展欢颜笑笑,不置可否,“凤枝和芝兰呢?” “凤枝被打死了,芝兰好一点,只被赶出府去了。”琦花道,突然想起了什么神色不觉的就严肃了几分道,“小姐之前说的不错,芝兰这几日晚上出去的确不是去崔姨娘处的,说是她家里的娘得了重病没多少时日了,崔姨娘就疏通了门房让她偷偷家去看望来着。” “崔姨娘果然高段!”展欢颜闻言,赞许一笑,“给了这么一个由头,从明面上看怎么都是给了芝兰一个恩典,芝兰记着她的好,就算到时候莫名惹上大祸,也必定不会出卖自己的恩人,只会觉得是自己倒霉,到时候稀里糊涂的死了都没人知道后面全部是崔姨娘的推手和算计。” “崔姨娘真是好歹毒的心思!”琦花咬牙切齿的搅着帕子。 展欢颜看着她疾恶如仇的模样倒是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刚愣了下神外面巧玉就走了进来道:“大小姐,三小姐来了!” “嗯?”展欢颜微微诧异,抬头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说是为了崔姨娘的事来给大小姐赔罪的。”巧玉道,脸色阴郁。 崔姨娘是展欢欣的生母,展欢颜和崔姨娘两者之间差点扯出了人命,她们姐妹之间若是不起隔阂都算怪事。 “告诉她,我病着,不见!”展欢颜道。 巧玉一愣,“可是——” 展欢颜的神色一冷,不悦的看了她一眼。 巧玉想着她昨夜斥责张妈妈时候的模样冷不丁打了个寒战,赶紧的闭了嘴出去。 琦花也觉得展欢颜做的有点过了,道:“大小姐,不管这件事三小姐知不知情,可是这在同一个宅子里住着,又担着姐妹的名头,至少大面上要过的去吧!” 崔姨娘做的事,虽然没有求证,但展欢颜还是坚信展欢欣是知情的。 “没这个必要了,与其笑里藏刀,还不如直接都摆在明面上。”展缓道。 展欢欣和崔姨娘的母女关系亲厚,这一次想要不恨上她都难,既然注定了是个敌对的立场,又何必再浪费精神虚以委蛇的去演戏? 琦花见她如此也就不再多劝,先去了厨房炖补品。 巧玉去了一圈,不多时再回来的时候就是满脸的难色道,“大小姐,您还是出去看看吧,三小姐在咱们院子外头跪下了,说是一定要见到您,要不然就跪着不起来,这名声要是传出去怕是不好听,别人不知情的还因为是您苛待了姐妹呢。” 展欢欣是个分的清轻重的,这一次的事情一出,崔姨娘就绝无翻身的可能,所以她来不可能是为了替崔姨娘求情的,说是赔罪,只能证明她识大体又懂规矩,这样一来反而可以叫人把她和崔姨娘区分开来,让她受到的波及小一点。 可是在这件事上展欢颜自己才是真正的苦主,现在还要让她去成全展欢欣的名声?她还吃饱了撑的不成? 苦肉计么?对她来说—— 没用! 展欢颜心里冷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道:“你去告诉她,崔姨娘是崔姨娘,她是她,我并没有迁怒她,让她回去吧。” 门外展欢欣的态度坚决,巧玉想着都头疼,很不情愿去传这个口信。 展欢颜想了想又补充,“记得告诉她,我这两日身子虚下不来床,若是吹了风容易晕倒。” 巧玉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还是依言去了。 门口展欢欣听了她转述的话,脸色白了白,犹豫片刻竟然真的主动爬起来扶着丫头的手走了。 巧玉心里一阵的莫名其妙。 回去的路上,展欢欣的脸色一直不好。 青玉小心翼翼的扶着她的手,道:“三小姐,这一次老夫人和侯爷也都一并恼了姨娘了,若是不能求得大小姐松口去老夫人那里给您说情的话,只怕老夫人就要连您也一起厌弃了,您这眼见着就要到了说亲的年纪了。” “她的话你还没听明白吗?”展欢欣冷冷道,脸上半点表情也没,“我不是不能继续跪下去,回头她若是真出来,再有个三长两短的,岂不是火上浇油,让祖母和父亲更不待见我吗?” 展欢颜是在警告她,再闹下去把她的耐性耗尽了,绝对是要适得其反的。 “大小姐真的这么一点情面也不留?”青玉道,小心的偷窥着展欢欣的脸色。 “她这是连表面上的和气都不屑于和我维持了。”展欢欣道。 恨只恨这一次功亏一篑,居然没能直接要了那个贱人的命,否则的话她又何至于这样伏低做小的去看她的脸色。 “走吧,我们去母亲那里!”展欢欣咬了咬嘴唇。 崔姨娘是彻底废了,她若是还想在这侯府里头立足就必须找一个靠山,如今也唯有江氏的一条路可走了。 青玉听了暗暗心惊,焦急道,“夫人如今也还记着姨娘的仇呢,小姐现在去找她,恐怕是——” “我倒是想越过她直接去求祖母,可是你觉得可能吗?”展欢欣冷笑。 她去求江氏还好,若是越过江氏办事,只怕那女人下一个就会叫她好看。 青玉想了想,遂也不再多言。 而彼时的墨玉斋里,古大夫正战战兢兢的跪在展欢颜的面前,感恩戴德的磕头:“谢谢大小姐的恩典,谢谢大小姐放过小的一马,小的铭感五内,一定不会忘记大小姐的恩德的。” 崔姨娘是因为凤枝和芝兰的供词被揪出来落了处置,所以落难之后倒是没有咬出他来,这会儿劫后余生,古大夫还是后怕的要命。 展欢颜拿眼角的余光斜睨他一眼,道:“你没事别总往这里跑,三妹妹又不是傻子,若是叫她看出个端倪来,只怕你后面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是,小的是最近得了夫人的吩咐来替小姐看着诊病的,没有人会怀疑。”古大夫连忙道。 他这么说,展欢颜也懒得计较,只道:“我的病现在如何了?” “吃了几天药,小姐体内的堆积的毒素已经除干净了,但是那方子最好还是再喝上两服,这样比较保险一点。”古大夫道。 “嗯!”展欢颜点头,“回头母亲问起来,你知道怎么说吗?” 古大夫听着她话里有话,不敢贸然揣测就抬头道:“还请小姐明示。” “我的病很严重。”展欢颜道,漫不经心,“而且十分凶险,稍有不慎就随时都有可能要命!” 古大夫一惊,心里却是迷糊了:“这崔姨娘都已经得了处置,大小姐怎么还——” 若说是展欢颜对外加重自己的病情是为了整治崔姨娘的话,现在也没这个必要了。 “你照我的话去做就是了,古大夫你应该知道,我不喜欢不听话的人。”展欢颜莞尔,话里话外却都是明显警告的意思。 古大夫心头一跳,连忙称是。 展欢颜摆摆手示意他退下,然后就兀自看着远处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发呆—— 展欢雪那里的事情还没有确定眉目,这会儿她只能用拖字诀,好歹是能叫单太后和北宫驰的心思往后移一移,毕竟北宫驰要娶她是要拿来利用的,如果她已然成了个病入膏肓的废物,对方就没必要再费这份心思了。古大夫去江氏那里回了话,江氏自然也不能瞒着不上报,于是当天傍晚老夫人就亲自来了墨玉斋。 “祖母怎了亲自来了?该是孙女过去给您请安才是。”展欢颜歉疚道,说着就要掀开被子下床。 “你身上不爽利,快躺着别动。”老夫人连忙拦下她,走过去,直接侧身坐在了床沿上。 “谢谢祖母惦记!”展欢颜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老夫人抓着她的手,深深的叹了口气,却是半天没说话。 展欢颜微微一笑,自责道,“是孙女的病叫祖母担心了吗?其实也是我自己身子弱,一丁点儿的事情就弄成这样。” “快别这么说。”老夫人沉着脸嗔她一眼,“说到底也是我这个做祖母的对不住你,这些年我这眼瞅着年纪也大了,府里的事情纵使是想要管制着也是有心无力,你这才回来没几个月,就让你遭了这样的罪,说起来——唉,怎么都是展家对不住你。” 老夫人说着就抽了帕子去拭泪。 “祖母怎么说这样的话?这可是要折煞孙女儿了。”展欢颜忙道,也抽了帕子去给她拭了拭眼角,“这一次的事又不是祖母的错,您若这样,倒是叫孙女儿惶恐了。” “我是没有想到那个贱人居然这样大的胆子,连你的主意也敢打。”老夫人道,语气愤恨,“按理说咱们展家这些年里也算是太平的,可是不曾想还是出了那么个不省心的玩意儿,先是你母亲,现在又是你,当初也是我一时心软,忌讳着你母亲肚子里的孩子,如果当时能下了狠心除了那祸害,也不至于现在还让你跟着遭殃。” “祖母最是心思慈善的人,这怎么是您的错呢。”展欢颜附和道。 老夫人会特意来看她,绝对不会只是为了探病,这一点展欢颜很清楚。 老夫人见她不松口,就主动开口道,“我问过古大夫了,他说你这一次受的损伤不小,后面一定要好生的调养着,你放心,古大夫的医术还是信的过的,你别多心,好生的养着,过段时间就会好的。” “是!”展欢颜颔首,想了想还是面有戚戚然道,“只是祖母,孙女还是有一事不明,若说崔姨娘是嫉妒母亲怀了身孕才和母亲为难这还说的过去,可是孙女儿不过一个女儿家,并碍不着她什么事,她为什么要对我动这样的心思?难道其中会有什么误会吗?” 老夫人的目光闪了闪,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事情我也不瞒着你了,昨儿个当着我和你父亲的面她已经都招了,其实这一次你也是遭了无妄之灾了,她原也不就是想要把你怎么样,用了凤枝那两个丫头折腾着,实则只是为了往你母亲身上泼脏水。算起来只是他们妻妾之间使的那些不入流的手段,最后倒是连累着你了。” 老夫人说着,眼底嫌恶的神色就越发明显了起来。 周妈妈在旁边看着,就上来给她抚着胸口顺了顺气,道:“大小姐,为了这事儿老夫人也着实是气的不轻,但到底也是家丑不可外扬,这也是为了侯爷在官场上的名声,您看这——”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自己呢! 展欢颜心中了然,面上却还是一片懵懂的神色道,“祖母的意思是——” “昨儿个这事儿我当场给压下去了,没叫往外头传,我也知道你心里头委屈,可是现在你们姐妹三个都眼见着到了要议亲的年纪了,咱们府里要是传出这样龌龊的事情去,坏了名声,对给你们选人家也会有妨碍。”老夫人委婉说道,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暗地里却是一直拿眼角的余光悄悄打量展欢颜的脸色。 这件事绝对不能宣扬出去,哪怕是崔姨娘一个人所为,也一定不能声张,更不能叫国公府的人知道。 所以现在必须要展欢颜闭紧嘴巴,息事宁人。 展欢颜对老夫人本来也没抱多少指望,却也万没有想到她会薄凉至此—— 原来不仅仅是在江氏和崔姨娘眼里,就是在自己的这位亲祖母眼中,她的命也形如草芥分文不值,不能和忠勇侯府的名声比,更不能碍着展欢雪和展欢欣日后说亲。 若是在上一世,知道老夫人这样的算计,展欢颜必定是要伤心的,可是如今—— 展培和江氏既然能联手害死她的母亲和未出生的弟弟,难道老夫人真的会一点也不知情?就是说破大天去,她也不信。既然他们对自己的母亲和弟弟都能下那样的狠手,不把她当回事也是正常。 “孙女儿虽然自幼住在庄子上,但是关于豪门大户家里头的事张妈妈也和我说了不少,这样的事,哪家哪户都有,我能理解。”展欢颜道,垂下眼睛不叫老夫人看到她眼底的冷色,“昨儿个我也只是一时气的糊涂了才失了分寸,否则也不会把事情闹的那么大。今天古大夫也跟我说了,说我这病需要静养,后面的事就都得麻烦祖母和母亲善后了。” 老夫人闻言,终于松了口气,满脸欣慰的握着展欢颜的手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放心,这个家里只要还有祖母的一口气在,就万也不会再叫你丁点儿的委屈。” “孙女自然什么都要仰仗祖母了。”展欢颜道,很是将老夫人恭维的一番。 老夫人点点头,又掏心掏肺的说了好些宽慰她的话才带着周妈妈离开。 回到锦华苑,周妈妈就挥退了屋子里的下人们道:“老夫人,您看着事儿,大小姐真的会就这么算了吗?” 老夫人许久不操心庶务了,这会儿还有点头疼,手撑在炕桌上揉了揉额头道,“我看大丫头倒是个懂事儿的,国公府的门第再高,她到底也是咱们展家的人,她的婚事还要拿捏在我手里,纵使她心里不很服气,我想她也是看的清楚轻重的。下头的人你都嘱咐好了,她的病一定给我捂严实了,半点风声也不能透出去给外头的人知道,尤其是裴家,这几天若是有他们的人上门,就想法子给我挡回去。” “是,奴婢一早就让素云和素雨传话下去了,敢有走漏风声的,直接打死!”周妈妈给老夫人轻轻的揉着头。 老夫人缓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就睁开眼道:“大丫头那里就先别管她的了,你现在马上去一趟翠华苑跟江氏再确认一遍,二丫头的婚事到底什么时候能定下来,这个事情是现在的耽误之急,半点也马虎不得。” 老夫人说着,眼中就流露出急切的喜色。 未来的皇后啊!那可是一国之母,万万人之上的位置。 这样的好事情竟然会落到他们展家人头上,这得是要几辈子烧高香积德的。 其实若不是江氏拿了这个事情来压她,她也未必就肯出面去展欢颜那里说项,现在什么也比不得展欢雪的亲事重要,别的不管是什么人什么事都得要一并让路。 “是!奴婢这就过去。”周妈妈道。 老夫人想了想,还是不放心的叮嘱道,“小心着些,毕竟是和皇家扯上关系了,暂时不要走漏了风声,没的叫人觉得咱们咱家的人轻浮。” “奴婢都明白,老夫人放心吧!”周妈妈道,屈膝福了福就先去了。 老夫人靠在软枕上,做着皇帝岳家的美梦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满足笑容。 他们展家,马上就要一飞冲天了。 翠华苑里。 送走了周妈妈,江氏就进了卧房由李妈妈服侍着用了安胎药。 李妈妈收拾了药碗放在一边,看着她的脸色还算和气就试着开口道,“夫人,那崔姨娘您真的准备一直留着吗?” 提起那个女人,江氏的眼中马上闪过一丝阴狠,冷声道,“叫你留着就留着,如果就这样死了还不是便宜了那个贱人?就把她在柴房里关着吧,每天一碗水一个馒头,饿不死就行。” “是是是!”李妈妈连忙点头,顿了一下又道,“可是那贱人就是个不省心的,老奴只是怕留着她会夜长梦多。” “她现在那个样子,已经注定翻不了身了,我就是要她活着,她不是千方百计想着害我肚子里的孩子吗?那我就要她看着我把孩子平安生下来,看着我在展家风风光光的一路走下去。”江氏道,眼睛里闪着灼灼的光亮。 “夫人一定能顺利生下小世子的。”李妈妈谄媚道,跪在旁边给她捶着腿。 江氏半眯了眼睛靠在软榻上,想了想道,“让你递进宫去给哥哥的消息送出去了吗?” “已经送了,估计再有两日就能得到舅老爷的回信了。”李妈妈道。 江氏应了一声,遂就闭上眼眼神。 有老夫人出手,这一次崔姨娘的事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很快的风声就被压了下去,整个侯府表面看上去风平浪静,除了崔姨娘的院子空置了之外,好像再什么事也不曾改变过。 两日之后的晚上,宫里江总管的消息就递到了江氏手上。 江氏靠在美人榻上看着那封信,脸上颜色青一阵白一阵,最后猛地一把将那信纸拍在了桌子上。 “夫人!”李妈妈看着她的脸色吓了一跳,赶紧把外屋伺候的丫头们都赶了出去,待到屋里没了外人才道,“夫人这是怎么了?可是舅老爷给的消息不乐观?” “哼!”江氏怒不可遏的冷哼一声,眼睛充血气的厉害,“雪儿之前在国公府听到的消息不假,太后娘娘竟是真的有意要把那小贱人聘给梁王殿下做正妃!” “什么?”李妈妈也是大为吃惊,“这怎么可能?大小姐打小就住在庄子上,这才回来多久?怎么就会入了太后娘娘的眼?” “怎么不可能?原来早在前几天太后娘娘就传召裴大夫人进宫去提了这事儿,这可就不只是随口一说了,八成是要十拿九稳的成事的。”江氏道,想着就胸口起伏的厉害。 李妈妈转着眼珠子想了想,“就算是这样,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横竖二小姐将来也是要做皇后的人,就算大小姐被梁王聘了去,和二小姐比起来那也是一个地上一个天上,夫人根本就不必要忌惮她。” “你懂什么?”江氏横她一眼,脸色越发阴沉的厉害,“你别忘了,梁王才是太后娘娘的亲儿子,皇上登基还不到一年,朝廷里的很多事都不好说,雪儿嫁过去,在后宫里头要依仗的还得是太后娘娘。若在之前,那丫头嫁了梁王府也没什么不好,了不得就是笼络住了她,将来对雪儿来说也是个助力,可以帮衬着。可是现在经过国公府里那事,那丫头虽然嘴上说不介意,心里必定是要将我们母女都恨上了。凡事都有个亲疏内外,要是真的让她嫁给了梁王,她才是太后娘娘的亲儿媳,雪儿又是隔了一重的。叫那丫头在太后娘娘面前撺掇着,还能有雪儿的好日子过?” “这——”李妈妈犹豫着不知道如何接茬,“宫里不是还有舅老爷吗?” “哥哥虽说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真要比起来,还能和人家的亲儿子比?”江氏道,越想就越是恨的厉害。 “那舅老爷怎么说?”李妈妈问道。 江氏拿起那张信纸看了眼,又重重的一下拍在了桌子上,怒道:“也不知道哥哥是怎么想的,这么大的事情都不提前和我说,这会儿还叫我不要插手,看这架势,倒是想要看着成事呢。他又不是不知道我和那死丫头不对付,怎么能就这么纵着她飞上枝头去?” 李妈妈闻言只是沉默了下来,这样的大事情,她一个做奴婢的可不敢随便拿主意。 江氏想了想,虽然江总管的话叫她心里起了嘀咕,但是怎么都还是觉得不能叫展欢颜那小贱人一飞冲天。 “不行!”江氏左右思忖着,终于还是一咬牙坐直了身子道,“若是叫那死丫头攀了高枝,以后我想拿捏住她就不可能了,一定不能叫她得意。” “可是太后娘娘的旨意,我们也没辙啊。”李妈妈道,一脸为难。 “现在太后的懿旨不是还没下来吗?”江氏冷笑,当机立断就拿了主意,“李妈妈,你马上去想办法把那死丫头的病情夸大其词的给我散出去,说的越严重越好,我就不信太后娘娘还会眼睁睁的给梁王取个短命鬼的病秧子进门。” “可是夫人——”李妈妈一听就急了,“这事儿您要不还是先跟舅老爷透个气吧?万一——” 江总管比江氏有见地的多,而且还是单太后身边的人,李妈妈还是信他多一点。 “你啰嗦什么?照我的话去做!”江氏道,满眼警告的横了她一眼,“记住了,别叫人知道消息是从咱们这里散出去的。” 李妈妈心里一抖,刚冲到嘴边的话就咽了下去。 只过了这一个晚上,第二天忠勇侯府的大小姐身染重病命不久矣的消息就不胫而走,被传的沸沸扬扬的。 老夫人得了消息,气的直接把手里的参汤砸在了地上,指着周妈妈怒道:“我不是叫你把消息压住了吗?你是怎么办事的?” “老夫人息怒!”周妈妈心里叫苦不迭,连忙跪下,“老夫人,奴婢的确是按照您的吩咐做的,而且前两天明明还都风平浪静的,只昨儿个一晚上突然就有消息散出去,这事儿奴婢也觉得奇怪呢。” 老夫人狐疑的皱眉,倒是也马上觉出不对劲来,脸色阴了阴,“你是说大丫头她自己——” “老夫人,这病入膏肓的名声传出去,第一个就是对大小姐自己不利,她当是不会这么断自己的后路的。”周妈妈道,“一个重病不起的名声传出去,她还要不要嫁人了?” 老夫人想着也觉得有道理,心里却是越发的糊涂了。 周妈妈见她的脸色缓和了才道,“老夫人,外头只说是大小姐染上风寒才会一病不起,崔姨娘的事情却没有外漏,其实说起来这坏的也只是大小姐一个人的声名,和侯府的妨碍倒是不大。” 老夫人听了,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随即冷笑,“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返过味儿来了,八成是江氏使的推手了,她就是见不得那个丫头好。” “老夫人您是说夫人她——”周妈妈一惊,“可是夫人她为什么?” 单太后想把展欢颜聘给北宫驰事,老夫人这边暂时还是不知道的。 “算了,既然和侯府没有妨碍,就别去搀和了,继续压着吧,只别叫大丫头知道里头的弯子就成,只要她不闹,也没什么大事。”老夫人道。 展欢颜的名声怎样将来怎样她都不放在心上,只要别影响到侯府里的其他人就好。 周妈妈小心的应着退了出去。 展欢颜这边琦花也得了消息,气呼呼的过来和展欢颜禀了:“大小姐,明明是有人不安好心眼,外头传着都说您过不了这个月了,这——她们这分明就是盼着不叫您好!” 琦花说着就哭了出来。 展欢颜不过一笑置之。 这消息不用想也知道是江氏传出去的,可是为什么呢?江氏这样迫不及待的坏她的名声—— 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有可能会成为梁王妃的事情江氏已经知道了,江氏这是要处心积虑的断她的前路呢。 殊不知她根本就没打算往那条路上走。 既然有人起了头,那就索性直接把事情闹大好了,看看最后吃亏的到底是谁。 展欢颜眼底浮现一抹笑容,对琦花勾了勾手指。 “大小姐有什么吩咐?”琦花连忙擦了把眼泪走过去。 “你说的对,那些话肯定是有人故意散出去要坏我的名声的。”展欢颜道,倒是不见恼怒,唇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你传我的话下去,告诉咱们院子里的人,若是再在府里听到有人传这样的闲话就不用客气,直接上去给我掴掌,撕了他的嘴!” 琦花愣了一下,若不是听展欢颜亲口说的,她倒真不觉得这会是大小姐的处事风格。 不过那些人做的也的确是太过了,说是展欢颜真的动怒也不为过。 琦花应了,当即就把展欢颜的话儿传给了下头的人知道,结果不出一个时辰就出事了。 琦花和巧玉两个去大厨房取展欢颜的午膳,刚好遇到展欢雪院子里的海棠,海棠知道展欢颜和展欢雪之间不睦,也是在那幸灾乐祸,话说的十分难听,琦花本就得了展欢颜的吩咐,再加上也着实气不过,当场就撸袖子和海棠打了一架,巧玉在旁边有心想拉都没能拉住。 琦花回来的时候脸都花了,右边的袖子也被扯破了一半,样子狼狈不已。 巧玉很有些心惊的告罪,展欢颜听了不过一笑置之,只就挥挥手叫两人下去收拾一下自己。 在大厨房闹事,两个人还掐起来了,这事儿指定不能就这么算了。 展欢颜的唇角弯起一个笑容,继续靠在床柱上闭目养神,果然不多一会儿院子外头就传来了激烈的争执声。 “展欢颜你给我出来!”是展欢雪尖锐而愤怒的叫骂声,“滚开,你们这些奴才是活得不耐烦了,连我也敢拦?瞎了你们的狗眼了吗?” “二小姐,您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张妈妈听了动静,已经赶过去劝,“大小姐如今还在病中,大夫吩咐了要静养,您不能往里闯。” “叫展欢颜出来见我!”展欢雪正在气头上,却是不依不饶,一把将张妈妈推了个踉跄。 张妈妈得了展欢颜的警告,如今虽然当差的时候不敢马虎,但却也不敢真的和展欢雪动手。 展欢雪气冲冲的闯进院子,身后四个粗使婆子外加着丁香和海棠,完全一副上门找茬的架势。 张妈妈见到实在拦不住了这才赶紧使了眼色叫人进去告诉展欢颜。 展欢颜闻言不过微微一笑,从容的整理了衣物扶着丫头的手从屋里出来。 这几天要装病,为了力求逼真,她刻意往脸上擦了些粉,量不多,不细看看不出来,只觉得是面色发白,极其虚弱的模样。 展欢雪趾高气昂,见她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被丫头搀扶着走出来,心里便是雀跃了一瞬—— 看来外头的传言不假,这个丧门星的确是病的不轻,直接死了才好呢。 展欢雪的心中涌出几分快意,提着裙子上前一步,指着展欢颜道,“展欢颜,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交代,把那个叫做琦花的丫头叫出来,她以为她是个什么东西,连我屋子里的人也敢打,还有没有把我这个二小姐看在眼里。” “二妹妹这是做什么?就算是兴师问罪来的,至少你也要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先问清楚了,就这样冒冒失失的闹上门,没得坏了我们姐妹之间的情分。”展欢颜道,语气很温和,但是言辞之间说出的话却没给展欢雪面子。 她和展欢雪之间,已经没有必要维持和气了,表面上的态度也是做给老夫人那些人看的。 展欢雪闻言一窒,不可置信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想颠倒是非不成?那个叫琦花的丫头打了海棠,海棠是我的贴身丫鬟,她打的就是我的脸面,难道你还护着她不成?” 展欢雪说着就是双目圆瞪,一把将跟在后面的哭哭啼啼的海棠揪过来往人前一推,怒道,“你院子里的人把我的丫头打成这个样子,我今天就算杖毙了她也不为过,这样没大没小的贱丫头,就该活活打死,你把她叫出来!” “什么叫没大没小?”展欢颜闻言不过一笑置之,扶着丫头的手走下台阶,“二妹妹你这样跑到我的院子里叫嚣难道就不觉得失了规矩?” 她淡淡的看了眼睛红肿的海棠一眼,道:“怎么过来之前你就没和你家小姐交代清楚,琦花到底是为什么和你打的架?” 虽说是两人掐架,琦花也吃了亏,但海棠可比琦花惨多了,脸上脖子上好几道的指甲印,就连手背上也跟猫挠的似的,展欢颜以前就只觉得琦花稳重,却不想真要撒起泼来竟也是个厉害的。 看着海棠这个样子,展欢颜都差点要替琦花叫一声好。 展欢颜的唇角挂着笑,那眼神虽不冷厉,但是一眼看过去却清明雪亮,海棠睨了一眼心里竟是没来由的一哆嗦嗫嚅着往后退了一步,去拽展欢雪的袖子,“小姐——” 海棠虽然避重就轻,但也不会对展欢雪全部隐瞒。 展欢雪闻言已经十分不耐烦的上前一步,道:“不就是几个丫头闲聊的时候说了两句话吗,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的丫头擅自动手打人就是她不对,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随便闲聊,二妹妹说的真是轻巧。”展欢颜冷笑,顿了一顿,突然道,“琦花打人是我授意的。” 展欢雪一愣,眼睛不由瞪得老大,反应了一下才冷嗤一声道:“好啊,你竟然纵仆行凶——” “是啊,我就是纵仆行凶,不仅是琦花,这院子里的所有人都得了我的吩咐,但凡有人敢在背后夸大其词渲染我病情,不论她是什么人,全部都要掌嘴!”展欢颜不等她说完已经出言打断。 展欢雪哪里想到她会如此嚣张,张了张嘴才要辩驳,展欢颜已经话锋一转冷声道,“我会下这样的命令也是得了祖母吩咐,生病毕竟是晦气的事情,祖母才下了禁口令不准下头的人乱说话。现在海棠明知故犯,分明就是不把祖母放在眼里,二妹妹你不知管教自己的奴婢还跑到我这里大吵大闹,难道你这也是在质疑祖母的决定吗?” 竟是老夫人的意思吗? 海棠吓的腿都软了,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颤声道,“奴婢——奴婢不知道,还请大小姐恕罪。” 展欢雪沉着脸,心里虽然有些犹豫,但是叫她在展欢颜跟前服软她却咽不下这口气,梗着脖子道,“你少在这里虚张声势,你这是要拿祖母来压我吗?” “是非黑白就摆在这里,我犯不着骗你。”展欢颜道,一扬眉对张妈妈吩咐了声,“既然我的话二妹妹信不过,你就去锦华苑把周妈妈请过来亲自和二妹妹解释祖母的意思吧!” 她的声音很冷,因为展欢雪是江氏的女儿,张妈妈本来不愿意去,但是想着又拗不过,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双方人马站在院子里,烈日当空,谁都不好受。 展欢雪恨恨的盯着展欢颜,心里却是按捺不住的躁动起来,上前一步道,“我不和你在这里浪费时间了,就算是祖母的意思那又怎么样?海棠只是有口无心说了两句话,这几天哪里不在传这件事,她又没有说错,你的丫头凭什么出手伤人?” “就算她说的没错,难道二妹妹不知道有些话是不能随便说的吗?”展欢颜反问,说着竟也破天荒的上前一步,和展欢雪对峙,“我这几日是身子不爽利,却也由不得她一个丫头在背地里说三道四。二妹妹你若是觉得这是小题大做,那是因为这事儿没有惹到你的身上。若是我的丫头也没大没小的到外边宣扬,说是咱们忠勇侯府的二小姐染上了随时都可能传染的肮脏疫病,却不知道二妹妹你会是个什么样的心情?到时候只怕就不只是叫丫头打两巴掌这么简单了吧!” “你——”展欢雪的脸色刷的一白,胸口起伏险些就此背过气去。 她染上了疫病那种脏东西,虽然几次发作下来并不至于要命,但她心里也着实为这事儿恐慌的很,最怕人提的。 这会儿展欢颜却公然当着满院子的仆妇丫头嚷嚷出来,她顿时就觉得无地自容,直接就想扑过去打人。 “展欢颜,你欺人太甚!”展欢雪冲上前去,一巴掌就朝展欢颜面上挥去。 丫头婆子们吓了一跳,可是她们都站的远了几步,想拦都来不及。 展欢颜却也不躲,只在她的手要落下来的时候突然抬手一把稳稳的抓住她的手腕。 然后她又往前逼上去一步,此时两人几乎已经紧贴在一起,便压低了声音用仅限于两人之间的音量对展欢雪笑道,“二妹妹你叫人四处宣扬,这么迫不及待的告诉所有人我病入膏肓,命不久矣,你就真的那么不想我嫁给梁王吗?可是怎么办呢?宫里太后娘娘已经开金口对我大舅母提了这门婚事,只怕是你再怎么不情愿,这个梁王妃我都做定了呢!” 梁王妃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做的,但是要激怒展欢雪的话,这却是最立竿见影的法子。 展欢雪万也没有想到她会对自己说这些,听完之后先是愣了一愣,随后就被气的急怒攻心。 梁王殿下和她才是情投意合的一对儿,展欢颜这个不知廉耻的贱人,居然这样大言不惭的要和她抢姻缘?这个贱女人! “你不要脸!”展欢雪勃然大怒,整个人都红了眼,大吼一声的同时猛地挣开展欢颜的手,用了全力朝她扑过去。 展欢颜本来可以继续抓着她的手不放的,可是眼角的余光一瞥,见到院子外头周妈妈已经到了便赶紧瞬时松了手。 嫉妒成狂,展欢雪发了疯一样用力的扑上去。 展欢颜惊叫一声,直接被她扑倒在地,两个人摔成一团。 “大小姐!”下人们一阵惊呼,外面周妈妈已经黑着脸快步走了进来,喝道,“你都是死人吗?还不把两位小姐拉开?” “是!”丫头婆子们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围上去。 展欢雪把展欢颜扑倒在地,本来抬手就要挠她的脸,可是却被丫头婆子们给强行架着拉开了。 她不死心的继续踢腾,口中慌不择言的大骂:“展欢颜你这个贱人,你不要脸,你这贱人!你们放开我,放开!” 方才摔在地上,两人都沾了一身的泥,这会儿展欢雪又发了疯一样的折腾,钗环都乱了,当真是和个疯妇没什么两样。 周妈妈看着,脸色更是阴沉的厉害—— 这二小姐可是要进宫做娘娘的人,这种德行传出去,不是赤果果在打皇家的脸面吗?可展欢雪是主子,她又不好出面教训,正在心里暗恼的时候院子外头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江氏到了。 “这里怎么回事?你们闹什么?”江氏一见展欢雪的样子就先吓了一跳,厉声喝止。 “母亲!”展欢雪见她来了就哇的一声委屈的大哭起来。 丫头们不敢再限制她就给松了手,展欢雪一下子就扑过去抱住了江氏道:“母亲你要替女儿做主,展欢颜这小贱人,她欺人太甚!” 展欢雪是胡闹了点,但也不是全无脑子,她会当众闹成这样,江氏相信还是有原因的,当即就是脸色阴了阴看向展欢颜。 展欢颜被展欢雪扑倒的时候手腕在地面上蹭破了皮,这时一个小丫头正替她捧着,心疼的不得了。 江氏一个凌厉的眼波横过去,旁边的周妈妈已经看不过眼的上前冷冷说道,“二小姐,长幼有序,请您慎言,莫不要再直呼大小姐的名讳了。” 展欢雪愣了愣,没想到周妈妈会当着江氏的面给她没脸。 而江氏却是心头一跳—— 若不是出于特殊原因,眼下家里的这个局势,周妈妈是不可能会偏着展欢颜说话的。 事出有因,她立刻就明白定然是展欢雪出了什么岔子。 “你也别哭了,周妈妈你来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两个大家小姐当着下人的面就动起手来,这传出去名声有多不好听?你们以后还都要不要出门见人了?”江氏道,语气严厉,倒是把两人一起骂了。 “母亲是——”展欢雪心里不服,抢着就要开口。 “夫人,大小姐生了病,这消息是老夫人叫压着的,也是为着咱们侯府的名声好,可是二小姐身边的丫头却到处碎嘴,把这事儿做谈资和人去说,这会子二小姐既然把人带了来了,就请夫人给一个处置吧!”周妈妈冷着脸道。 本来叫展欢颜吞下被下毒的那口气已经是强人所难,这二小姐还不知好歹的来闹,现在哪怕是周妈妈知道这消息其实是江氏放出去的,也必须在展欢颜这里给一个交代。 江氏当然也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脸色不由的又暗沉三分,扭头朝跪在旁边的海棠看去。 “夫人,我没有,我——”海棠一惊,惊恐的连忙摆手。 “我们侯府没有这样多嘴多舌敢于背后议论主子是非的奴才,这样的奴才就该拔了舌头发卖给人牙子去。”见到江氏没有开口,周妈妈就道,“来人,给我掌嘴,打她五十下,再叫了人牙子变卖出去吧。” 海棠一听,顿时就慌了,扑过去就抱住江氏的腿求情,“夫人,不要,您饶了我吧,奴婢再也不敢了,夫人!” 这个消息是江氏自己放出去的,这会儿她也心虚,自是不会偏袒海棠。 “母——”展欢雪刚要求情,她却冷声打断,“这样不守规矩的奴才,的确是不能轻纵的。” 话音未落海棠已经被两个婆子架住,当场就噼里啪啦的好一顿掌嘴。 动手的婆子都是展欢颜手里的人,自从见识了展欢颜惩治凤枝和威吓张妈妈的手段,现在她院子里的人对她都十分敬畏,两个婆子生怕她觉得自己不尽力,抡圆了胳膊用力的打,没几下海棠就满嘴是血,脸上肿的不像样子。 展欢雪本来是来要耍威风的,没想到最后却折了个心腹的丫头在这里,恨得牙根痒痒。 如果是江氏还好,可现在周妈妈可是老夫人的人,她也不敢再开口,只就满眼喷火怨毒的盯着展欢颜,几乎想要用眼神在她身上戳出几个洞来。 展欢颜和她对视,故意挑高了眉头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 展欢雪一见还得了,顿时就七窍生烟,犹豫着就要扑过去。 展欢颜察觉她的举动,唇角牵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来,展欢雪惊讶的发现下一刻她本来还站的很稳的身子突然轻微的晃了晃,柔柔弱弱一副马上就要晕倒的模样。 这个阴险的女人,还想拿苦肉计来博同情吗? 展欢雪心里蹭蹭的往外冒火,同时脑中灵光一闪就有了主意,赶在展欢颜翻白眼之前已经抢先一步“哎哟”一声,然后便摇摇晃晃的跌在了身边丁香的身上。 现在她都被展欢颜气晕了,看母亲还不替她做主! 展欢雪心里洋洋得意,但是闭着眼却未瞧见展欢颜眼中一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神态。 ☆、第三十三章 “二小姐!”丁香连忙一把将展欢雪扶住,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夫人,二小姐晕倒了!” 江氏一听也吓了一跳,一下子就有些六神无主。 展欢颜面色忧虑的走上前去道,“母亲,还是先把二妹妹扶进屋子里,赶紧叫大夫过来瞧了瞧吧,二妹妹的病情这才刚有起色,可别再反复了。” 江氏这才反应过来,却是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如果不是这个小贱人气的,自己的女儿也不会晕倒。 不过这会儿却不是算账的时候,江氏定了定神,连忙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二小姐扶着进去,丁香你去把古大夫请过来。” 展欢颜对她的态度也不以为意,叫了人帮忙,一起把展欢雪扶到她的屋子里安置在床上。 江氏的脸色阴沉,坐在外间的椅子上焦急的看着里头床上的展欢雪—— 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叫女儿有什么闪失,最好是头疼脑热的毛病都不能有。 展欢颜陪在旁边,自然知道她心里的忧虑,只就微垂了眼眸不言不语。 不多一会儿丁香就带着古大夫赶了来。 “夫人,大小姐!”古大夫背着药箱走进来,抹了把额上汗水。 “雪儿突然晕倒了,古大夫你快去给看看。”江氏连忙道,说话间又狠狠的瞪了展欢颜一眼。 展欢颜皱眉,露出些许委屈的神色,也对古大夫道,“方才我和二妹妹在院子里头争执了两句话,不知怎的,二妹竟然这就给晕死过去了,古大夫快给看看吧,可不能叫二妹妹有什么闪失。” 看着展欢颜脸上满是自责和内疚的表情,古大夫的眼珠子转了转,心里没太明白她的意思,却不敢耽搁,赶紧过去给展欢雪诊脉。 “古大夫,一定要好好给妹妹看看,妹妹的脉象可有什么异常?”展欢颜跟过去,其他人都只当她是怕展欢雪会有什么进而受到连累而着急。 古大夫闻言,也不敢大意,应着就很是仔细的给展欢雪把了脉。 其间展欢雪一直闭着眼伪装,心里满是得意。 她已经打定了主意,今天无论如何也不会睁眼,江氏越着急展就会越恨展欢颜,如果能惊动了老夫人最好,展欢颜这都把她欺负的昏迷不醒了,她就不信老夫人能袖手旁观。 古大夫按了展欢雪的腕脉,细听之下脸色突然猛的一僵,整个人像是被人抽了一鞋底子一样,脸上的表情变来变去,见鬼一般。 展欢颜看他这般反应,神色也瞬间转为凝重。 她知道—— 她猜测中的事情应该是中了起码已经有七分了。 古大夫僵在那里,江氏久久等不到回音就走了过去,焦躁道,“雪儿她怎么样了?很严重吗?” 古大夫闻言一个机灵,神色变来变去十分古怪。 展欢颜的心头微微一动,忙就说道:“方才我和二妹妹之间的确是起了点争执,但也没说几句话,妹妹怎么会生了这么大的气?” 这话她连着说了两遍,古大夫自是听的明白,赶紧收摄心神对江氏道,“夫人莫要着急,这几天天气燥热,二小姐又是大病初愈,心里压了火气难免急怒攻心,小的这就给开一帖清火散热的药,喝了就好。” 话虽是这么说,他的神情和语气却都十分的僵硬不自然。 江氏自是看出来了,她狐疑的看了眼床上的展欢雪,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七上八下的有点不安起来。 “真的没事?”江氏确认道。 “是!”古大夫回道,只能尽量垂着眼睛不去碰触她的视线,快步走出去开方子。 江氏心里越发的狐疑起来,却奈何在场的人太多,叫她也不敢刨根问底的去追究,只能暂时安奈住了。 古大夫开了方子递给海棠,周妈妈走上前来道,“确定二小姐不会有妨碍吗?” “是!”古大夫肯定道,“二小姐只是虚火上升,吃两服药就好。” 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有欲盖弥彰之嫌,就赶紧干笑了两声作掩饰。 周妈妈是老夫人身边服侍了几十年的,也是个人精,当然觉出了里头的问题。 不过她也没再问,只对江氏道,“夫人,这里是大小姐的屋子,一直把二小姐安置在这里也不像话,既然二小姐没事了,还是叫了软轿过来把人送回听雪楼去养着吧。” “嗯!”江氏道,把她的宝贝女儿留在展欢颜这里,她第一个就不放心,便对李妈妈道,“李妈妈你去安排吧!” 李妈妈应声去了,周妈妈才福了一礼对展欢颜道,“既然只是误会一场,那奴婢就不打扰大小姐了,先回去给老夫人复命。” “有劳周妈妈了。”展欢颜颔首,“是我们姐妹两个不懂事,扰了祖母,麻烦周妈妈替我向祖母告罪,待我身子好些了,再亲自过去。” “大小姐好生养着吧。”周妈妈道。 送走了周妈妈,外头软轿也被抬来了,几个婆子合力把展欢雪移到轿子上抬着走了。 江氏目送了轿子离开就扭头朝展欢颜看过来道:“你妹妹不懂事,你就多担待着一些,两个大家小姐闹成这样,这要是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琦花和巧玉两个是后来听闻动静赶来的,这会儿也只是站在门边,琦花闻言真心的替展欢颜叫屈,可是动了动嘴唇到底也没敢当着江氏的面说什么。 “母亲教训的事,是女儿莽撞了。”展欢颜像是不堪打击一般,嘴上应着,脸上却是神色悲切,身子也不稳的晃了晃。 “大小姐,您还好吧?”琦花和巧玉连忙走上来搀扶。 “没事,可能是方才在院子里晒的时候久了,有点头晕,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展欢颜道,被两人扶着坐下去。 江氏看着,心里暗恼,但是展欢颜人也在重病之中,她也不好做的太过,就是只要想到展欢雪被这死丫头气的晕死过去,她心里就咽不下这口气。 那边展欢颜靠在椅子上,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古大夫当然知道她根本没病,而是刻意找借口留自己下来问话,连忙掏出脉枕过去道,“让小的给大小姐看看,可别是中了暑才好。” 江氏看着越发心烦,就道,“你先好生的给颜儿诊治吧,一会儿记得过去回我的话。” 古大夫心头一凛,知道她是为了展欢雪的事情起了疑心,面上却是恭顺的应着,“是,夫人!” 江氏扶着李妈妈的手款步离开。 古大夫装模作样的给展欢颜把了脉,便对琦花和巧玉吩咐道,“大小姐是染上了一些暑气,她现在的身子不好不能乱喝药,去煮些绿豆汤,再用温水湿了毛巾过来给大小姐敷一敷就好。” “好!”两人应了,连忙下去忙活。 待到两人一走,古大夫马上退到三步之外对着展欢颜跪了下去。 展欢颜坐直了身子,不再伪装,只就目光清冷的看着他道,“说吧,方才你给二妹妹诊脉都诊出些什么来了。” “这——”古大夫脸上神情尴尬,目光不安的四处乱飘,急的出了一头的汗。 展欢颜也不着急,端起桌上的茶碗喝了口茶,好整以暇的等着。 古大夫左右犹豫着也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抬头看向她道,“大小姐,这事情可是严重了,二小姐——二小姐她——有了身孕了。” “嗯?”展欢颜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却没有太多的反应,垂眸又喝了口茶,淡淡道,“有多长时间了?” 古大夫看着她宁静平和的美丽脸孔,心里就更是忌惮,愈发觉得这大小姐深不可测。 这样的事,尚未出阁的小姐怀了身孕,别说展欢颜一个姑娘家,就是老夫人和江氏那些经过事儿的都一定顶不住,不晕死过去也要跳脚。 可是这个大小姐,遇到这样泰山崩于前的境况犹且面不改色—— 只就这份定力,就不是夫人能比的。 “才一个多月。”古大夫道,心里发虚,额头上更是冷汗直流。 这样的事情,算是惊天丑闻了,若是报给江氏知道,也不知道江氏为了遮丑会不会灭他的口,可如果不报,事情也不可能瞒的了多久,这会儿他是真的怕得要死,好不容易从崔姨娘的事情里暂时捡了一条命,不会就这么又交代进去了吧。 展欢颜对于这个消息的表现一直很平静,只是摩挲着手里瓷杯的外壁思忖着,半天没有说话。 “大小姐!”古大夫试探着开口,战战兢兢道,“这事儿——您看要怎么处理?” “嗯?”展欢颜闻言,却是笑了,“在这家里,父亲才是一家之主,上头又有祖母和母亲,现在与人暗度陈仓珠胎暗结的又不是我,古大夫怎么这样问我?” “这——”古大夫满头大汗,神色之间带了乞求,“大小姐您的心肠是最好不过的了,方才夫人分明已经起了疑心了,这事儿若是报予她知道,为了替二小姐遮掩,她指不定是要如何处置小的了,大小姐您行行好,就给小的指条明路吧!” 展欢颜看他一眼,只是但笑不语。 古大夫见她不肯松口,心一横就咬牙道,“大小姐,还有一件事!” “什么?”展欢颜挑眉。 几次的接触下来,古大夫将她的脾气也摸的差不多,知道她吃软不吃硬,所以也不再试图和她斗心眼,直言道,“二小姐患有隐疾,这个胎儿她是决计保不住的。” “你说什么?”展欢颜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终于重新重视起来。 “二小姐染的疫病头第一次发作的时候,夫人担心她病情恶化,就逼着小的用了一剂猛药,那药伤身的很,就留了隐患下来。”古大夫道,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了,把前面的事全部和盘托出,“二小姐的身子受了损伤,不说是这一胎,就算以后再有身孕,都一样怀不住,多则两个月,少则只在头一个月内都必定是要小产滑胎的。” 展欢颜听着,久久不语,好一会儿才抬眸看向古大夫道,“这件事,她自己和母亲都不知道?” “是!”古大夫道,“当初是夫人强逼着小的用的药,小的也没奈何。” 展欢颜心里仔细的想了想,便是了然—— 当初古大夫误诊,以为展欢雪得的是疫病,江氏慌不择路之下才逼着对展欢雪用了那样的虎狼之药。本来展欢颜还一直奇怪,古大夫的医术算是不错的了,不可能一直看不出来展欢雪只是皮肤过敏,可是他却知情不报,让展欢雪一直顶着个感染了疫病的名声,却原来是他的一剂药在展欢雪身上埋了祸根,害怕被追究,所以就只能硬着头皮走到底。 古大夫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不得她的后话就有些急了,“大小姐,您要帮帮小的,夫人那里——” “你不是说二妹妹肚子留不住吗?瞒着有用吗?”展欢颜反问,唇角牵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与其等着到时候东窗事发,还不如自己主动去禀了母亲知道。” “可是——可是——”古大夫终究还是害怕。 展欢颜笑笑,“或者——古大夫你也可以考虑马上就卷包袱逃出府去?” 古大夫一愣,随即心底就凉成一片。 他知道这府里主子太多的秘密,真要走了才是找死,那绝对是会被捉回来处置掉的。 展欢颜见他一副颓然的模样也就不再吓唬他道,“日后我还有事需要你帮忙,总不会害你的,你照我的吩咐去做就是。二妹妹的事,实话实说吧。” 古大夫还是不肯松口,只就期期艾艾的看着她。 “放心吧,就算母亲容不下你,我也不会叫你有事的。”展欢颜道,顿了一下又补充,“不过,你只需要告诉母亲二妹妹身怀有孕的消息就好,至于她的隐疾,就莫要提了。” “可是,二小姐的胎也保不了几天了——”古大夫迟疑道,“早晚会露馅。” “这世上小产滑胎的事情哪家哪户没有?二妹妹年纪还小,又的第一胎,跟你有什么关系。”展欢颜道。 古大夫的眼睛一亮—— 的确,若是把展欢雪的隐疾公诸于世,那双母女必定都要恨上自己,现在也唯有隐瞒了,至于展欢雪与人珠胎暗结的事,那是展欢雪自己做的丢人事,江氏要瞒着老夫人的话,肯定还得借自己的手开打胎药呢。 想通了这一点,古大夫倒是不那么害怕了,感激道:“小的谢大小姐提点。” “去吧!”展欢颜笑笑,“母亲那里该是等的急了。” “是!”古大夫爬起来,又躬身施了一礼便背着药箱急匆匆的去了江氏那里。 展欢颜手里捧着茶盏坐在原处没动,眸子里的光影却沉的很深很深—— 自从发现展欢雪和北宫驰有暗度陈仓的嫌疑之后她的心里就一直存有一个困惑,直到今天,总算是完全开解了。上一世北宫驰娶她的目的本来就是为了利用,所以他最后会对自己下了杀手,她并不奇怪,她更恨的是那男人居然连她肚子里的孩子都不放过。他们成婚七年,她肚子里的也是北宫驰唯一的嫡出孩子,哪怕他就是容不下她,又为什么不将她关上个把月等到孩子生下来再将她处死?到了这会儿恍然大悟才恍然大悟,北宫驰不在乎她肚子里的孩子,那其实是因为他早就有了更好的人选替他承继香烟,因为—— 在展欢雪入宫之前就已经怀了他的儿子。 北宫烈的嫡子是展欢雪只怀了八个月就早产生下来的,现在想想,那哪里是什么早产,分明是展欢雪在入宫之前就已经怀了身孕,后来入宫再有单太后只手遮天,两个人硬是把个足月生产的孩子说成是早产。 那个孩子生下来就被立为太子,可却不是北宫烈的骨肉,而是北宫驰和展欢雪做下的好事。 最后宫变的时候,北宫驰把弑君谋逆的脏水泼到了她和齐国公一家身上,而他自己则是出面平乱的功臣。他会纵容展欢雪对自己和孩子下手,其实也并不就是对展欢雪有多喜欢,而是为了后面更加长远的打算。他登基为帝,依旧把展欢雪和太子留在原来的位置上,因为太子名义上是北宫烈的遗孤,等他百年之后,也就相当于皇位还是延续在北宫烈的血脉身上,这样朝臣们便再不会怀疑他与这起谋逆事件有所关联。可事实上呢?太子根本就是他北宫驰的儿子,他只手遮天,改天换地,用了一个又一个的障眼法蒙蔽了世上所有人的双眼。 当真是好算计呢! 现在后知后觉的想通了整件事情,展欢颜也唯有苦笑—— 遇到这样一个心机手段都绝对一流的高手,她会败下阵来似乎死的也不是那么冤枉了,反而相对而言,北宫烈倒是死的更冤了些。 妻子背叛,儿子都不是自己的,那男人的一生竟也也一场彻头彻尾的巨大悲剧了。 展欢颜兀自摇了摇头,不再多想,只等着这件事的后续,和江氏那边的反应了。 “你说什么?”翠华苑里,江氏听了古大夫的回话,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声音尖锐的嚷着,整个院子都听到了。 “夫人息怒,当心动了胎气。”李妈妈连忙安抚。 江氏六神无主,还哪里坐的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目光凌乱的在屋子里扫了好几圈都没能找到一个落点,最后还是觉得难以置信的重新看向跪在地上的古大夫,指尖颤抖指着他道,“你说,你给我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二小姐——二小姐到底怎么了?” 说到最后几个字,她的声音颤抖的几乎就要哭出来。 “夫人,小的所言句句属实,二小姐她——是有了身子了。”古大夫使劲的垂着头,语气痛心疾首。 江氏听的两眼发晕,捂着额头身子就是剧烈一晃。 “夫人!”李妈妈吓的不轻,赶紧扶着她坐下,也是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道,“这——这怎么可能呢?二小姐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的——” 江氏闻言,额角就更是青筋直跳,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李妈妈心里一惊,连忙捂着嘴跪了下去。 如果展欢雪不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有了身子那就是天大的好事,她何至于这样? 江氏脸上表情都不知道该是如何维持,只就愤怒的盯着古大夫。 古大夫也有点慌乱,连忙道,“就算是给小的天大的胆子,小的也不敢拿小姐的名节开玩笑,方才在墨玉斋,小的原也担心是自己疏忽了,特意的又多诊了一遍,这是千真万确的,二小姐的确是已经有了一个月的身孕了。夫人若是实在信不过小的,大可以再找别的大夫来看看。” “夫人,这事儿非同小可啊,还是——”李妈妈道,要是真如古大夫所言,展欢雪怀了孕了,那可就遭了,所以还是要再确认一遍的好。 “我疯了不成?”江氏一个凌厉的眼波横过去,继而努力的压下心里的火气,对古大夫道,“这件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这样天大的事情,小的哪敢乱说话,刚一忙完,紧赶着就来告诉夫人知道了。”古大夫道。 江氏听了,这才稍稍安心,用力的拍了好几下胸口不住的劝慰自己要稳住,定了定神就起身往外走,一边道,“走,跟我去听雪楼。” 古大夫和李妈妈两个都不敢怠慢,赶紧爬起来跟上。 江氏再没叫院子里的其他人跟着,三个人火烧屁股一样行色匆匆的去了听雪楼。 彼时展欢雪正因为江氏没替她出手教训展欢颜而生着气,又在屋子里砸东西。 海棠被处置了,丁香胆子小也不敢劝,只能战战兢兢的跪在旁边。 “那个贱人,她分明就是故意的,竟然借了祖母和母亲的手来给我难堪!展欢颜!你好,你好高的算计!”展欢雪恨声说道,几乎是暴跳如雷的大喊大叫。 正在发疯的时候,外院的婆子就急匆匆的跑进来。 展欢雪抓了一个茶碗朝她砸去,“慌慌张张的做什么?不会通禀一声再进来吗?” “二小姐!”那婆子被砸了一下,却没空计较,只道,“夫人带着古大夫正往这边来了,奴婢远远的瞧见,夫人的脸色可不大好,二小姐您赶紧的!” 展欢雪一听就慌了。 她之前在墨玉斋是装晕,这会儿要是叫人看到她突然之间就又活蹦乱跳起来,那绝对是要露馅了。 “快!快把东西都收拾了。”展欢雪指着地上的碎瓷片道,赶紧的就脱了鞋子躺到床上。 丁香和那婆子两个手忙脚乱的收拾,刚把碎瓷片规整到一起,还不等弄出去,外头江氏就带着古大夫和李妈妈杀到了。 “二小姐呢?”江氏一脚跨进门来,语气冷的像是在往外扫视碎冰渣子。 “见过夫人!”丁香两人连忙匍匐在地,低声道,“二——二小姐还没醒!” “没醒?”江氏冷嗤一声,扫了眼地上的碎瓷片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可是这会儿她却是顾不上了,只就利索的吩咐道,“丁香留下,其他人都给我退到院子外头去,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 言罢就径自打开珠帘进了里面展欢雪的卧房。 那婆子应诺,也顾不上手上的活了,爬起来就赶紧带上门出去。 从前面的花厅到院子里的人瞬间就散的干干净净。 江氏走到展欢雪的床边,看一眼在床上闭着眼装病的展欢雪,直接对古大夫道,“你过来,再给二小姐重新把脉,看仔细了,若是敢有一个字的谎话,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是!”古大夫应道,背着药箱过去就要去被子里拿展欢雪的手腕。 展欢雪不明所以,只当是她被送回来之后展欢颜又对江氏说了什么,所以江氏才怀疑她装病的。 横竖这会儿屋子里就他们母女几个,她索性就直接掀开被子坐起来,鼓着嘴对江氏道,“母亲不用诊了,我根本就没晕,就是为了做给周妈妈和那小贱人看的。” 江氏冷着脸,似乎根本就没听到她的话,只对古大夫使了个眼色,“把脉!” “母亲!”展欢雪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是不是展欢颜那贱人跟你说我的坏话了,母亲,你别听她的,是她算计我的。” 说着就不依不饶的哭着去拽江氏的袖子。 “你住嘴!”江氏这会儿满肚子的火气,哪里是有心情听她撒娇,冷声喝道。 展欢雪还是头次见江氏对她发这样大的火,那眼神已经不仅仅是愤怒而已,而是冷飕飕的凶悍的想要吃人一般。 她心里一抖,立刻就住了嘴,只是委屈的看着江氏不敢多说话。 古大夫拿了她的手腕又诊了一遍脉,江氏神情紧张的注意着他脸上神情变化。 她倒是真希望是之前诊错了,只是虚惊一场,可是说到底奇迹也没有出现,最后,古大夫还是神色凝重的对她摇了摇头。 江氏的一直挂在嗓子眼的一颗心瞬时就一落到底,沉到了无底深渊里,脸色铁青一片,直挺挺的朝后栽了下去。 “夫人!” “母亲!” 众人俱是吓了一跳,齐齐扑过去扶她,这个时候李妈妈已经什么也顾不得了,撸起袖子直接狠掐她的人中。 江氏有气无力的哼哼一声,然后就慢慢的掀开眼皮。 “母亲,您这是怎么了?您别吓我。”展欢雪拽着她的袖子,眼泪直掉,“她叫人动手打了海棠,那分明就是冲着我来的,我只是气不过才去找她理论的。母亲,她是故意的,都是那个贱人算计我的!” “她算计你?”江氏怒道,眼睛圆瞪,抬手就给了展欢雪一巴掌。 虽说她自己也虚弱的很,但是这一次却也是真的气得狠了,一巴掌就把展欢雪打趴在床上。 “母亲——”展欢雪捂着发烫的脸颊呜呜的哭。 江氏却是半点也不为她的眼泪动容,咬牙切齿的盯着她的肚子,道,“她算计你,能把你肚子里硬塞进去一块肉吗?她算计你?你倒是有脸说,你这个孽障,你是存心要气死我是不是!” 江氏说着就还想动手,但是气的浑身发抖,又使不上什么力气。 展欢雪还没太明白她的话,只是神色恐慌的看着她,瑟瑟发抖。 江氏现在是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了才好,但是关键时刻她还是勉强稳住了,深吸一口气,对古大夫道,“你先下去吧,今天这件事,除了这个屋子里的人,万不能再透露任何消息出去给其他人知道,否则——” 江氏说着,就是眼神一厉,一字一顿道,“我活扒了你的皮!” 古大夫闻言一抖,连忙称是,背着药箱诚惶诚恐的退了。 展欢雪张了张嘴,看着她脸上阴狠异常的表情,想说什么又没敢开口。 古大夫走后,江氏就把目光再次移到她的脸上,道:“说!这个贱种是谁的?” 展欢雪一愣,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顺着江氏的目光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 待到明白过来江氏的话中深意,她自己就先吓了一大跳:“母亲您——您是说——我——我——” 一半恐惧一半惊喜,她顿时便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江氏看着她不知死活的模样,心里就又是一口火气抵到了胸口,骂道,“你聋了不成?我问你那个野男人是谁?” “我——”展欢雪的嘴唇嗡了嗡,可是看着江氏这发了疯一样的眼神,就愣是没敢开口。 江氏的整个心神都乱了,根本没耐性和她耗下去,霍的扭头看向跪在外屋门边的丁香道,“还不滚进来!” 丁香双腿发软,完全站不起来,直接连滚带爬的扑了进来:“夫人!” “你说!”江氏道,语气阴冷又霸道。 “我——我——”丁香吓的浑身发抖,拿眼角的余光去看展欢雪。 展欢雪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丁香一怕,连忙使劲的垂下头去,摇头道,“奴婢不知道夫人在说什么!” “不说?”江氏怒极反笑,抬手一指旁边地上的一堆碎瓷片道,“去,给我跪到那个上头去。” 丁香的眼里蓄了泪,却不敢违背,挪过去咬牙跪在了一堆碎瓷片上。 夏天穿的衣物本来就单薄,碎瓷刺进膝盖,疼的她满头大汗,只能死命的咬牙忍着。 “李妈妈,给我掌嘴!”江氏冷笑一声,没有半分悲悯,“如果她一直死扛着不说,留着这张嘴也没用了,直接打烂就是了。” 李妈妈自是不会手软了,挽了袖子进来,二话不说就抡圆了胳膊往丁香脸上招呼。 丁香被打的哇哇直哭,惨叫不已,声音传出去,等在院外的奴才们吓的脸都绿了。 展欢雪看在眼里,这才知道江氏这一次是动了真格的。 她心里本来就是喜欢北宫驰的,可是更知道这个年代无媒苟合是什么下场。之前她之所以敢做,那是因为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突然的怀孕了,本来只要事情不暴出来就不会有事,北宫驰一直都说是真心喜欢她的,两人都已经在一起了,她就确定北宫驰一定会娶她的,到时候花轿临门将她抬过去,谁会知道他们之前都做了什么?可是现在事情被暴出来,那就完全不一样了,这个朝代的人对妇德和女子的品行贞洁看的十分重要,哪怕他们是真的情投意合,可是一旦真的把事情扒出来,她也再没有机会留在北宫驰的身边了。换做普通的人家,做不成正室,做妾也是可以的,偏偏北宫驰出身皇家,那样的身份,单太后一定不会允许这样一个品行败坏的女子近他的身了。 丁香被打的惨叫不已,展欢雪的脸色惨白,想通了这些事情之后,突然就绝望起来。 “母亲!母亲我错了,你帮帮我!”擦了把眼泪,展欢雪急忙爬下床,拽着江氏的群摆在她脚边跪下,满脸泪痕满是期待的仰头看着她的脸。 江氏看着她这个样子却无半分心软,只就冷冷说道,“说!那个野男人到底是谁!” “他不是野男人!”展欢雪脱口道,江氏一听她对那人竟然这般维护—— 她本来还以为是女儿不懂事被人强迫了才没敢声张,这么看来,却远不是那么回事。 江氏心里的火气蹭蹭的,如果不是她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允许,真是恨不能直接扑上去把这个不要脸的小贱人给撕碎了狠揍一顿。 展欢雪看着她眼中深恶痛绝的表情抖了一抖,终于还是一咬牙,垂下眼睛道,“是——是二殿下!” “什么?”江氏的声音脱线,再度失控,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不可思议的颤声道,“你说什么?你说那人是谁?你——你再说一遍!” 旁边李妈妈听了这话也是如遭雷击,手顿在了半空。 展欢雪爬过去,抱着江氏的大腿道,“母亲,女儿和梁王殿下彼此倾慕,他是真心喜欢女儿的,之前只是因为觉得女儿的年纪还小,便没有跟您说,可是现在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女儿也没有别的退路可以走了,您——您就成全了女儿吧!” 江氏的脑子里嗡嗡作响,这一刻她脑子里徘徊的就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全完了!她苦心孤诣安排的一切,还没有摸到边儿就全部先折在这里了! 心里一阵阵的发冷,下一刻她就绝望的一屁股又跌回床上,眼泪滚下来,无力的呆坐在那里。 展欢雪却犹不自觉,还是爬过抱住她的腿,恳求道,“母亲,你去和舅舅说,让他求太后娘娘下旨赐婚好不好?梁王殿下也是属意女儿的,他会娶我的。我知道你和舅舅已经为我铺好了路,可是我本来就不稀罕做什么劳什子的皇后,现在既然事情已经都这样了,我也不可能进宫了,母亲——” “你糊涂啊!”江氏看着她满是希翼的脸孔,终于痛心疾首的一巴掌拍在了身下床板上,“无媒苟合,做出这样的事情,你的名声就全都毁了,你还在这里异想天开?你也不想想他们皇室那是什么样的人家?是由的着你去挑三拣四的吗?为了替你谋得这个皇后之位,我和你舅舅费了多少时间和心力,眼见着马上就要成事了,你却——你却——” “唉!”江氏说着就眼泪长流一声叹息。 “可是现在能怎么办?事情都已经这样了,难道你们还要我大着肚子嫁到宫里去吗?这是欺君之罪,到时候整个展家都要遭殃。”展欢雪见她不松口,索性也撒了泼,直接坐在了地上。 江氏自然知道这事情的严重性,就是普通的农户人家娶妻也极为看重女子是否清白之身,展欢雪不仅破了身还怀了身孕了,这要真还不知死活的把她送进宫去,那不就等同于自己往自己脖子上抹刀吗? “母亲!”展欢雪期期艾艾的看着她,“你不是说我怀了身孕吗?我的肚子拖不了多久了,如果您不肯出面的话,那——那我就去找梁王殿下,让他亲自去求太后娘娘赐婚。” “你给我老实呆着!”江氏满是警告意味的冷声喝道,“这几天就呆在听雪楼里,一步都不许出去,一切都等我和你舅舅先通了信再说。” 就算是再怎么恨,再怎么遗憾,这会儿都不是自暴自弃的时候。 展欢雪心里不服,可是知道她在气头上,也不敢贸然顶撞,只能闷着头应下。 “好生看着二小姐,再敢出半点差错就仔细你的皮。”江氏起身,又狠狠的瞪了丁香一眼。 “是!奴婢一定尽心服侍小姐!”丁香连忙磕头保证。 江氏的脑子里空洞洞的一片,整个人像是被人掏空了一样,扶着李妈妈的手浑浑噩噩的走了出去。 回到翠华苑,打发了丫头们下去,李妈妈亲自端了一碗定惊茶给她服下,又给她按了按头。 江氏缓了好一会儿才稍稍有了几分精神,脑子清楚了,突然想到了什么就猛地坐了起来道,“这事儿不对,李妈妈,你赶紧的,海棠不是被发卖了吗?这个丫头跟在雪儿身边的时候不短,这些事情她肯定都知道,万不能叫她到外头去胡说。” 李妈妈一听也知道这是件了不得的大事,赶紧的就亲自去办了。 李妈妈一走江氏就半个死人一样病恹恹的躺在床上,心肝肺没有哪一样不纠结不难受的。 这么浑浑噩噩的在黑暗中躺到夜里才等到李妈妈回来。 “怎么样了?”江氏问道,有气无力。 “夫人放心吧,人奴婢已经给灌了药,灭口了!”李妈妈点了盏灯捧过来,眼神之中颇有几分得意的狠色。 “那就好!”江氏悬了半天的心这才放下去,想了想又道,“我写一封信,你马上传进宫里给哥哥,这事儿还得他从中周旋,万一耽搁了,等着宫里那边赐婚的圣旨下来,就等于是把咱们这一大家子都放在火上煎了,随时都有可能掉脑袋的。” 李妈妈也知道这事情的严重性,赶紧取了纸笔给她。 江氏撑着精神写了信,塞进信封交给了李妈妈,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说道,“回来的时候你顺便去一趟古大夫那里,叫他开一副药。” 李妈妈一愣,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夫人您是说——” “不管梁王那里是个怎样的态度,她肚子里的那个东西都不能留,留着迟早是个祸害!”江氏道,眼中闪过一丝阴狠,同时更是痛悔的厉害。 她怎么就养了那么个不成气候的女儿! 珠胎暗结!别说北宫驰那里的态度她拿捏不准,可就算是真如展欢雪所言的那样,北宫驰真的会娶她,肚子里先揣了那么个东西也是名不正言不顺,若是叫单太后知道了,肯定是会厌弃的。 试想,哪个好人家的女儿会做这样出格的事情? “好,奴婢知道了。”李妈妈谨慎的应着,见她再没别的吩咐就先去了。 江氏靠回软榻上,越想心里越是恼恨的厉害,躺了会儿就怎么也坐不住了,干脆又起身去了听雪楼。 下午的时候她给整个听雪楼的下人都下了禁令,让他们看着展欢雪,别说是院子,连屋子都不准她跨出来一步,生怕她再惹事,或是叫任何人察觉了她的秘密。 江氏去听雪楼门口转了一圈,倒是没进去,只把守门的两个婆子叫来问了一遍,确认展欢雪和丁香两个都老实在屋子里呆着也就转身回了—— 这个时候,她是真的不想再见展欢雪的面,生怕见了她就会失控。 江氏回到翠华苑,不多一会儿李妈妈就回来了,小心翼翼的把一包草药放在桌上:“夫人,古大夫开的方子,药奴婢已经抓好了,您看,奴婢是这就给二小姐送过吗?” “嗯!”江氏点点头,她心里乱糟糟的,这会儿只想着事情越早处理掉越好。 李妈妈拢了药包在袖子里藏好,刚要出去,江氏想了想还是将她叫住:“算了,先搁着吧,索性等明天煎好了直接端过去,我得要亲眼看着她喝了才能安心。我瞧着那丫头是魔障了,对梁王倒是死心塌地的,省的再闹出什么乱子来。” 李妈妈闻言就没再多说,服侍她上床睡了也就退下了。 而江氏此时并不知道的是,听雪楼守门的婆子其实并没有对她说实话,展欢雪已经重金买通了院子上下的所有人,入夜就叫丁香偷溜出门去梁王府报信了。 北宫驰得了消息,半刻也没耽搁的就赶了过来。 当然了,和往常每一次都一样,他是翻墙过来的,并没有惊动任何人。 “殿下!”展欢雪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见他过来立刻就委屈的哭了出来,扑进他怀里。 丁香很自觉的退到门外守着不叫外人接近。 北宫驰抬手揽了她,轻声的哄了两句,就扶着她在床边坐下,目光下移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道,“丁香和本王说的话,可都是真的?” 夜色昏暗,展欢雪又是做贼心虚,屋子里只点了一盏灯,灯光昏暗,反而将北宫驰眼底满是算计的眸光完全的掩藏起来。 展欢雪察觉他目光的落点,脸上一红倒是满心甜蜜,羞怯的点点头,“大夫诊出来的,说是已经有了一个多月了。” 她说着就又簌簌的落下泪来,满脸泪痕的仰头去看北宫驰的脸,“殿下,现在怎么办?我母亲已经知道了,今天下午险些就要将我打死,雪儿不怕受委屈,可却是舍不得我们的骨肉。” “你的心意,本王哪有不明白的。”北宫驰道,唇角扬起一个温柔的笑意,问道,“侯夫人是怎么说的?” “母亲知道我做了这样的事情,自是气的狠了。”展欢雪道,想起下午时候江氏要吃人一般的表情就是不寒而栗,她一把握住北宫驰的手,压在自己的小腹上道,“殿下,之前我母亲和舅舅曾经有过打算,要将我送进宫去,可是事到如今,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入宫的。殿下,现在雪儿怀了您的骨肉,再也没有别的退路了,我母亲最是个要面子的,现在事不宜迟,您还是进宫去求太后娘娘赐婚我们吧?” “赐婚?”北宫驰的目光闪了闪,眼中带着展欢雪完全无从察觉的嘲讽。 “是啊,我母亲已经知道了,就算她能替我瞒着,可是——可是——”展欢雪道,脸上一阵恐慌,低头去看自己的肚子,“殿下,雪儿的心里一直以来都是只有您的,若是叫祖母和父亲知道我做了这样的事情出来,他们是一定会打死我的。” 这件事上,江氏气归气,却不至于使出什么极端的手段,可展培和老夫人就不一样了。 “殿下——”展欢雪只是满怀希翼的仰头看着北宫驰的脸。 北宫驰垂眸,手指轻轻的在她腮边蹭了蹭,却是一声叹息道,“这件事你怎么不早些和我说,本王也是今日入宫去给母后请安的时候才得了消息,她那边已经和皇兄提了要和侯府联姻的事情。你是知道的,以本王的身份,如何能去和皇兄抢人?” “什么?”展欢雪一惊,小脸煞白,六神无主道,“那怎么办?我现在已经怀了身孕,若是入宫,一定会被人察觉的,到时候就必死无疑了。” “雪儿!”北宫驰握了她的手,脸上表情一半心疼一半无奈,“要将你赐婚皇兄的事,本王也是才刚听说,如果早知道是这样的话,本王早两个月就去和母后说说我们的事,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样被动的地步来。可是现在木已成舟,我若是再去和母后陈情的话,母后的为人是最为严厉苛责的,到时候她不仅不会答应我和你的事,甚至于还有可能要牵累于你,你若是会有什么闪失,岂不是要叫本王痛悔一辈子?” 他要娶的人从一开始就是展欢颜,而展欢雪却是更为重要的一颗棋子,单太后之所以还没有明确下旨赐婚北宫烈和展欢雪,实则就是在等展欢雪肚子里的消息,这也是他们母子提前谋划好的最精妙的一步棋。 北宫烈其人并不好糊弄,若是等到展欢雪进宫之后还想与她暗度陈仓的话,很难不被察觉,所以必须要在展欢雪入宫之前就让她怀孕。 并且为了不叫北宫烈怀疑到这一重关系上面,单太后是提前就和北宫烈提过想聘了展欢雪入宫给他做皇后的,如此一来就算这会儿突然下旨赐婚也不算突兀了。 这些计划,北宫驰自是不会和展欢雪去说的。 而展欢雪听了他的话却是心里冰凉一片,手足无措道,“那要怎么办?万一——万一——” 她和别人有染还怀了身孕,这样还要入宫的,岂不就是自寻死路? “如果可以,本王又如何舍得将你拱手于人?”北宫驰道,脸上也是一副悲痛遗憾的表情道,“可是现在,什么也比不得你们母子的性命重要不是吗?为今之计也只有将计就计了,本王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暗中替你打通关节,不叫你在大婚之日里露出破绽,能保住你们母子平安,本王也就没有别的遗憾了。” 展欢雪对北宫驰的崇拜仰慕之心是自古有之,自是不会怀疑他的能力,闻言还是忍不住的痛哭失声,“可是这样一来,雪儿和殿下就再也不能在一起了。” “暂且忍一忍吧,你是本王的女人,这是谁都改变不了的事实。”北宫驰道,揽她入怀轻声的安慰,眼底却有阴冷而满足的光影闪烁,一个字一个字极慢的说道,“总有一天,你会回到本王身边的。” 就展欢雪那么个没脑子的个性,哪怕是要利用她铺路,他也自是不会把自己有意染指皇位的心思告诉她,否则这个眼皮子浅的女人绝对是要坏他的事的。 所以说,用作棋子的话,还是笨一点的女人才好掌握。 思及此处,北宫驰脑中浮现的却是另外一张冷艳平静的脸孔,下一步的关键就是要尽快把展欢颜拿下,成为他的臂膀才好。 “殿下可不要骗雪儿。”展欢雪得了北宫驰的保证却没多想,倒是略有几分心安。 北宫驰又抱着她很是安抚了一会儿,看着时候差不多了就起身离开。 出了侯府大门,他唇角的笑容就再不掩饰。 “王爷,消息确认吗?”孙逊见他喜形于色的模样就主动问道。 “嗯!”北宫驰点头,上了马车,“你马上进宫传信给母后,叫她这两日就赶紧着手把北宫烈和忠勇侯府的婚事定下来,还有——江氏那女人不是我们的人,我怕她会坏事,让江总管亲自来忠勇侯府走一趟,把那个女人按住了,不能让她打展欢雪的主意。” 展欢雪做了丢人现眼的人,按照一般大户人家的处事手段都是要将孩子拿掉的,可是他却绝对不会允许。 孙逊也知道北宫驰等这个机会等了多久,闻言半点也不敢耽搁,立刻就进宫去了。 墨玉斋里,用过晚膳之后展欢颜仍是由琦花服侍着靠在榻上看书。 这一天她的精神似乎特别的好,一直到了深夜也都没有要歇下的意思。 “大小姐,您这才大病初愈,还是早点歇着吧,看书看的太晚了,容易伤眼睛。”琦花道,“这都二更天了。” “是么?已经有二更了?”展欢颜抬了抬眼皮,瞧了眼窗外的夜色,琦花却不知道,她这半天眼睛虽然是盯在书本上的,可是从头到尾却是半个字也没看进去。 “下午从我这里回去之后,母亲和二妹妹那里可都有什么异常的没有?”展欢颜问道。 “不算有什么异常的。”琦花道,想了一想,“听说二小姐回去就发了脾气,砸了好些的东西,后来夫人去了听雪楼,也不知道关起门来说了什么,后面二小姐也就安静下来了,再没有别的事情发生。” 展欢雪怀孕的事,琦花并不知道,可是展欢颜却很清楚,江氏关起来门会和展欢雪说些什么。 展欢颜笑了笑,吩咐道,“明儿个白天我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你好生的歇着,入夜之后就替我去注意着翠华苑的动静,若是母亲再去二妹妹那里,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知道。” 依照她对北宫驰和单太后等人的了解,或许江总管会是他们的同谋,但是江氏和展欢雪那两个没脑子的女人却绝对不可能知道他们的全盘计划,这样一来,江氏为了遮丑,必定是先要把展欢雪肚子里的那块肉给拿了的。 而这种事,她铁定不会明目张胆的做在白天里,等她缓过来,怎么也该是明儿个晚上了。 可是这么惊天动地的一件事,展欢颜又如何会看着他们低调处理了? 琦花得了她的吩咐,虽然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却也只是顺从的应了。 看着时候也晚了,展欢颜就放下书本,洗漱了上床歇下。 次日整天都是风平浪静,傍晚的时候展欢颜就打着请罪的幌子去了老夫人处,去的时候正赶上老夫人要用膳,就顺理成章的留在了锦华苑。 日暮时分江氏就迫不及待的让李妈妈煎了药,带着去了听雪楼。 彼时展欢雪得了北宫驰的安抚已经定了要入宫的心,倒也不再那么惊慌,只是见到江氏,她多少还是心虚,连忙垂下头去,嗫嚅道,“母亲!” “嗯!”江氏点头,挥手打发了不相干的人下去,又叫关了门,这才让李妈妈从食盒里把煎好的堕胎药端出来道,“古大夫说你的身子虚,我叫他开了贴药给你补补身子,你先喝了吧!” 展欢雪倒是没有多想,只是她自幼就被江氏养的娇气了些,见到那碗散发着苦味的黑色汤药就嘟了嘴,“这药这么难闻,怎么喝,我身子又没觉得不爽利,我不喝!” 江氏满肚子的火气,岂是有耐性和她周旋的,闻言就是脸一拉,沉声道,“叫你喝你就喝了,哪来的这么多的废话。” 展欢雪到底还是怕她的,闻言脸色一僵,再不敢多言半句话。 丁香的目光闪了闪,看着李妈妈手里的药,心里突然闪过一丝惶恐,大着胆子上前道,“李妈妈,还是让奴婢来吧。” 李妈妈狠狠的瞪了她一眼,丁香一怕,就咬着嘴唇缓缓把手撤了回去。 “二小姐,这药还热乎着呢,您趁热喝了吧,一会儿凉了怕是要伤身的。”李妈妈道,陪了个笑脸。 展欢雪不疑有他,心里虽然不乐意,还是瘪着嘴接了。 丁香看着,眼泪就开始在眼圈里打转儿,眼见着她把药碗凑到唇边,终于忍不住大叫一声:“小姐别喝!” 一咬牙就要扑过去抢夺那碗。 李妈妈眼中露出恼恨的情绪,一把将她捉住,捂了嘴拉到一边,恶狠狠的警告道,“主子面前何时轮到你这贱蹄子大呼小叫的,再没规矩,我就把你交给人牙子发卖出去。” 丁香死命的挣扎,却拗不过膀大腰圆的李妈妈。 展欢雪有些莫名其妙,正在迟疑,那边丁香一着急竟然一口咬在李妈妈的手上,哭喊道,“小姐别喝,夫人是要拿掉您肚子里的孩子。” 李妈妈再要去捂她的嘴已经迟了,愣是叫她把这话给喊了出来。 展欢雪勃然变色,脚下一软就往后踉跄着退去。 江氏眼中闪过一抹狠色,连忙起身接了她手里药碗,生怕她把药给砸了。 展欢雪本来还不信丁香的话,这会儿看着江氏的神色却是不信也得信了,不由的神情大骇,颤声道,“母亲,您——” 那边丁香折腾的厉害,李妈妈不耐烦应付她,直接抓了个花瓶砸在她的后脑将人给放倒了。 丁香一晕死过去,展欢雪的心里就更是涌上来无限恐慌的情绪。 她猛地转身就要朝门口跑去。 “给我抓住她!”江氏神色一厉,冷哼喝道。 李妈妈也不含糊,一把扯住展欢雪的胳膊就将她拉回来,推到江氏面前。 江氏脸上的表情阴森恐怖。 展欢雪的眼泪一下子就滚了出来,惊惧不已的盯着她手里的那碗药,不住的摇头道,“母亲不要,您不能这样做,我肚子里的也是您的外孙啊,你怎么能下这样的狠手。” “你还好意思问我?要不是你做出这样丢人现眼的事,我又何至于这样?”江氏冷冷说道,一把捏开她的下巴就把手里的药汤朝她嘴里灌去。 “母亲——不——”展欢雪惊恐的瞪大了眼睛死命的挣扎。 江氏这会儿是发了狠,只想着赶紧把这事儿遮掩下去,眼中迸射出凶狠的光芒,仿佛眼前看到的人已经再不是被她疼着宠着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而是叫她深恶痛绝的仇人一样。 展欢雪被她脸上这种陌生的表情吓坏了。 眼见着江氏便要将那碗浓黑的药汁灌到她的嘴里,身后紧闭的房门突然被人毫无征兆的一脚踹开。 一个人影一阵风一样的冲进来,李妈妈只觉得小腿上一阵剧痛,再也顾不上展欢雪,哀嚎一声就捂着小腿摔在了地上。 江氏手里的药碗被撞翻,手腕被那人抓着用力的往后甩了个踉跄,险些撞到后面的桌子上。 “舅舅!”展欢雪的眼睛一亮,见到了救星一样,连忙扑过去躲在那人的身后,“你救救我,母亲她疯了,她疯了!” 在她看来,江氏方才那番疯狂的举动的确是和疯了没什么两样。 来人—— 赫然就是江氏的亲哥哥,单太后的心腹江总管。 “哥哥?”江氏吃了一惊,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面白无须容颜清瘦的中年男子,“你怎么来了?” “咱家倒是不想受这份累,可惜你们这一个个的就是不消停。”江总管道,十指纤纤动作柔和雅芝的弹了袖口。 他七岁入宫,如今已有将近四十年,一副嗓音又柔又阴凉,怎么听都叫人觉得不舒服。 江氏定了定神,扶着自己的肚子走过去道,“哥哥可是收到我的信了?这事儿是我的疏忽,没有管制好雪儿的行径,叫她闯了这么大的祸,辜负了哥哥替她的一番打算,可是现在也没有别的法子了,她的那个肚子——留不得啊!” 江氏说着就又恶狠狠的瞪了展欢雪一眼。 江总管久居深宫,展欢雪和他总共也没见过几次面,她却知道,自己的这位舅舅手段了得,是单太后身边的第一红人。 说到底,对于这个操着公鸭嗓又一贯阴阳怪气的舅舅她还是打从心底里畏惧的。 这时候展欢雪便是腿一软,连忙跪下去道:“舅舅,雪儿已经知错了,可是——可是——” 她说着就有些心有余悸的看一眼地上摔碎的药碗,哭着去拉江总管的袍角,“舅舅,你帮我!你救救我啊!” “还不住嘴,你自己做了没脸的事,还好意思哭?”江氏沉声喝道。 展欢雪立刻就止了眼泪,瑟瑟的抬头去看江总管。 江总管站在那里,江氏在他面前也是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不敢随便说话。 江总管拿眼角的余光斜睨了展欢雪一眼,脸上却未见丝毫怒色,叫人分辨不出喜恶,只是不冷不热道,“知道错了?” “是!”展欢雪忙不迭点头,满眼乞求的看着她。 江氏看着自己的哥哥,也完全摸不准他是个什么心思,于是干吞了口唾沫,走上前来试着道,“哥哥,这件事上已经出了岔子,怕是得要重新计较了,虽说是入宫的机会来之不易,可是雪儿她如今已经破了身,还做出了这样的丑事,这件事还是得要马上就此作罢,万一真要叫她入了宫,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展欢雪自知理亏,一个字也不敢多言,只是惴惴不安的跪在旁边。 江总管冷哼一声,对江氏道,“那你想怎么样?” 江氏被他冰冷的眼神吓了一跳,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发出声音。 江总管走过去把房门关上,回来找了张椅子坐下,然后才神色如常的开口道,“你以为太后娘娘的懿旨是什么?是你说求就求,说废就能废掉的吗?” 一个皇后之位,这可是天底下独一份的尊荣,江氏不用想也知道江总管要促成此事须得要费多大的力气。 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气恼的厉害? 怪只怪展欢雪这个不成气候的东西,竟然做出这样伤风败俗的事情,好端端的把事情全搞砸了。 江氏使劲的咬着牙,一声也不敢吭,垂了眼睛不说话。 江总管看了她两眼,最后却是冷哼一声道:“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难道还能掰回去不成?否则一个亵渎皇室的罪名压下来,别说是这个丫头和你,就算是整个展家都得要赔进去。我平时是怎么跟你说的?一再的嘱咐你大事上头要稳住,你就是不长记性?现在是你们窝里斗的时候吗?” 江氏对他可是半分也不敢忤逆的,连忙称是,道:“那依着哥哥的意思这事儿该如何处理?雪儿的这个身子,也瞒不了多久了。别说是这府里人多眼杂的,就算是我能糊弄过去,她入宫的事——” “你慌什么?”江总管不悦的瞪她一眼,却是一副胸有陈竹的模样,低头轻轻的抚摸着袖子上的苏绣纹路,“你当咱家在宫里的这些年都是白混了吗?这么一点小事,还不至于难得住咱家。” 展欢雪听的云里雾里,江氏却是很快反应过来。 她的身子一晃,一颗心险些从嗓子眼里蹦不出来,不可置信的上前一步,慌乱道,“哥哥,难道你的意思还是执意要把雪儿送进宫里去吗?这——这——” 一个失贞的女人,拿去糊弄皇帝?这不是活的不耐烦了吗? 江总管吊着眼角看她一眼,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江氏越想越是心惊,一张脸上半分的血色也无。 “咱家替你们母女谋划了这么多年的心血,总没有就这么折在这儿的道理。”江总管道,目光鄙夷的四下打量一眼这间屋子道,“你别就把眼光拘泥在忠勇侯府这一亩三分地上了,有时候,还是该要多往高处看看。” 江氏在整治后宅的事情上虽然是有些手段的,可若是真要说到这样的大事,她在决断上面,到底还是没有这份魄力的。 犹豫半天,江氏才神色僵硬的看了展欢雪一眼道,“那雪儿的肚子——” “既然怀上了,就留着吧!”江总管道,那语气极为随意,倒像是说的全是无关痛痒的小事情一样,“太后娘娘那边的旨意都拟好了,这个时候你若是叫她亏了身子,到时候反而容易露破绽出来。再想想,这丫头肚子里的可也是太后娘娘的亲孙儿,咱家的话,你还听不明白吗?” 江氏想了想,不由的茅塞顿开。 的确,展欢雪肚子里的是北宫驰的种,有了这重关系在这里,如果能得单太后默许的话,总会照拂一二的。 “那太后娘娘那里,哥哥保证能说的通吗?”江氏心里又燃起小小的希望,但是到底也不敢太过掉以轻心。 “咱家服侍太后娘娘多年,她的脾气多少还能摸透一些的。”江总管道。 而江氏不知道的是,这一切本就是单太后授意他的,根本就不需要费什么力气。 江氏听他这样说,反而放心了些,就对李妈妈使了个眼色:“先把二小姐扶起来吧!” “是,夫人!”李妈妈道,过去把展欢雪扶起来。 展欢雪的脑子一直没有完全转过弯来,江总管的话她是都听到了,但一时半会儿却消化不了—— 这么惊天动地的事,她根本就从来都不敢想。 舅舅是要做什么?她都这样了,还要力保她进宫?万一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了又该如何是好? 可是在江总管面前,她却是一个字也不敢多言的。 李妈妈把她扶到里屋,在床上安置好。 外面江总管又对江氏嘱咐道,“好好看着这个丫头,事不宜迟,咱家那边会尽快替你们周旋。展家的这些个人都是眼皮子浅靠不上的,你自己处理吧!” 哪怕前面摆着的是一个母仪天下的位子,可一旦知道展欢雪做的事,别人的态度都姑且不论,只就老夫人—— 那就绝对会是第一个就不肯答应的。 “好!这边我会遮掩的!”江氏道,谨慎的点头应下。 江总管又看了她一眼,目光之中还是警告意味颇多,然后才道,“那咱家就先回了,回头等那边的事情安排好了,就会尽快的给你消息。” 为今之计,必须快刀斩乱麻,立刻把这事儿定下来。 江总管心里计较着这件惊天的大事,也没再有心思和江氏在这里磨蹭,先行一步离开。 他带来的两个心腹在院里等着,见他出来,三个人仍是无声无息的从后门的方向出府。 江氏站在厅中目送他的背影,因为事情太大,她心里到底是不太平的。 李妈妈从屋里走出来,忧心忡忡道,“夫人,您看这事儿——舅老爷他说的话——” “哥哥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既然他开了口,那就绝对是有十成十的把握,听他的就是。”江氏道,定了定神,眼中闪过一丝冷笑,“这个忠勇侯府的后院我也折腾的够了,几十年了,一直都得要看那老太婆的脸色,如果雪儿能入宫做了皇后,那境况就大不一样了。” 老夫人强势,这些年表面看上去他们是婆媳和睦,实际上江氏的心里也是不甘被那老太婆这样的压制着的,否则她也不会费那些心思一门的替展欢雪谋划着要她去攀高枝。 毕竟—— 展欢雪的那个脾气和头脑到底能有多大的成就,她这个做母亲的心里都有数。 “好了,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万事都有哥哥在,我们只要把这府里的风头压下去就好。”深吸一口气缓了下情绪,江氏抬脚踢了踢地上的碎瓷片道,“赶紧的收拾了吧,别叫人看见。” “是,夫人!”李妈妈应着,还不等她弯腰下去,院外就传来老夫的呵斥声,“这大晚上的,你们这些奴才不在院子里伺候着,都站在这里做什么?” 为了害怕事情外泄,江氏把院子里的下人都打发到了外头,却是万也没有想到老夫人会在这个时候过来。 “都这个时候了,老太婆怎么来了?”江氏心里一急,不由的也就有些慌了。 “夫人,老夫人别是听到什么风声了吧?”李妈妈也在着急,六神无主。 主仆两个还来不及计较什么,只是赶紧把昏死过去丁香也拖到里屋藏起来,外头老夫人就已经带着一众丫头婆子浩浩荡荡的进了院子。 “儿媳见过母亲。”江氏定了定神,连忙迎上去,“天都这么晚了,母亲怎么过来这里了?” 老夫人冷着一张脸,没什么表情,径自就跨进门来,进门就先闻到屋子里浓烈的药味,眉头都拧成了疙瘩,“雪丫头到底是怎么了?我听说你这两日,每天入夜都要往这里走动,可是她的旧疾又发作了?” 展欢雪是要送进宫去替他们展家光耀门楣的,这会子老夫人自是将这个孙女看的很重,若是在平时,就算这边他们母女再怎么折腾,只要不闹到明面上,老夫人也是不会插手的。 江氏心里恼怒,却知道这回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早知道,就不提前和这老太婆通气了。 “没!其实是儿媳这几日总是胡思乱想,不知怎的,就想着多和雪丫头亲近亲近,这不就来了吗!”江氏扯出一个笑容,紧跟着看了眼跟在老夫人身边的展欢颜,目光就冷了冷,道,“母亲该不会是听大丫头说起我来了这里才过来的吧?” 不会有人无缘无故的去老夫人身边嚼舌头,江氏可不认为展欢颜会一并出现只是个巧合。 “母亲您多想了,女儿只是过去给祖母问安,顺便跟着过来看望二妹妹的。”展欢颜道,露出一个平和微笑的表情,“二妹妹她人呢?昨儿个的事,也是我沉不住气,还想顺便找她说道说道,免得坏了我们姐妹之间的情分。” 老夫人闻言,就放下手里茶碗,道:“雪丫头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里?” “雪丫头已经睡下了,这不,儿媳也正准备回去呢!”江氏道。 展欢雪的状态不好,她不能叫老夫人瞧见,否则就有可能会露馅。 江氏脸上的表情倒是镇定,展欢颜往她身后的屋子里看了一眼,随后面有忧色道,“二妹妹的身子真的无碍吗?怎么这屋子里这么大的药味?若真是有什么,母亲您可别瞒着祖母,祖母心里可还是十分记挂着二妹妹的。” 江氏闻言心里猛地一跳,甚至下意识的怀疑这死丫头会不会是知道了什么,但是转念一想又觉是自己吓自己。 老夫人嗅着这屋子里的味道,脸上表情就暗沉几分,看向江氏。 “母亲放心,雪儿真的无碍!”江氏连忙陪着笑脸,顺带着把地上的碎瓷片往角落里踢了踢道,“这是我的安胎药,晚上忘了喝了,李妈妈就给拿到这里来了,方才一不小心就给砸了。” “是么?李妈妈也真是的。”展欢颜的眼睛眨了眨,对琦花道,“二妹妹这屋子里怎么没人?你帮着收一收,这大晚上光线也不好,别伤着人。” “是,大小姐!”琦花应道,就要着手去收拾。 这些碎瓷片上都沾着药,如果展欢颜拿去给大夫鉴别了,就要出大事了。 这个死丫头,居然这样的眼尖! “李妈妈!”江氏心里一慌,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这些杂活儿还要叫颜儿屋子里的人插手,传出去成什么体统。” “是!”李妈妈连忙应道,不动声色的过去把琦花隔开,笑道,“这些事情,还是交给老奴来做吧,不用脏了姑娘的手。” 琦花递给展欢颜一个询问的眼神,展欢颜微微露出一个笑容,倒是没有跟她抢,却是面色困惑的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的目光又在屋子里扫了一眼,心里的确是觉得有些怪异,就对周妈妈道,“你去收了吧!” 哪怕之前展欢颜并没有查验这些碎瓷片的打算,这会儿老夫人却是真的起了疑心了。 江氏顿时就慌了,急切的上前一步:“母亲,这样的小事怎么敢用您身边的人,还是——” 老夫人本来只是怀疑了五分,这会儿却有了七分。 她冷冷的看了江氏一眼,冷声道,“你慌什么?难不成这药碗上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脏东西吗?” “怎么会!”江氏的脸色白了一白,这会儿她是真的有点稳不住了。 老夫人见她如此,要再觉不出里头有猫腻都不对劲了,就对周妈妈使了个眼色道,“你进去看看,雪丫头到底怎么了?” 这个时间,江氏在这里,展欢雪怎么都不可能已经睡了,可是她这个祖母都来了半天了,那丫头竟然连面都不露。 老夫人心里压了一口火,脸色就沉的十分难看。 周妈妈领命,江氏下意识的要拦,却被老夫人冷厉的一个眼神震住。 周妈妈快步撩开帐子走进去,紧跟着就是勃然变色的把整个帐子往旁边撩开。 丁香的身子从门后倒了出来,软塌塌的横在地上。 展欢雪神色茫然的坐在里头的大床上,脸色惨白,手足无措。 老夫人一见,猛地把手里的茶碗往地上一砸,怒道:“江氏,你说,这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三十四章 江氏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李妈妈连忙跪下去告罪道:“是丁香这丫头不懂事,惹了二小姐不快,夫人吩咐奴婢赏了她两巴掌,谁知道她竟是个胆子小的,这不——” 丁香的脸上红肿一片,却绝对不只是挨了两巴掌这样简单。 老夫人的脸色阴沉,也不再询问江氏什么,而是直接看向床上呆坐着的展欢雪道,“雪丫头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展欢雪心里惧怕的厉害,嘴唇抖了抖却没能说出话来。 江氏一急,忙道:“母亲,雪儿的身子才刚好,又受了惊吓,您别怪罪她。” 展欢雪那个样子,确实是有些过了。 老夫人狐疑的看着,展欢颜便道,“祖母,我看着二妹妹的脸色的确是不太对,还是叫古大夫来看看吧!” 江氏想要推辞,但是看到老夫人那张冷脸遂也就只能忍了,只是恶狠狠的瞪了展欢颜一眼—— 都是这个死丫头多事。 素雨得了吩咐赶紧的去了,不多一会儿就带着古大夫从外面进来。 见到屋子里的状况,古大夫的一颗心瞬时就提了起来,走过去给老夫人行礼,“老夫人,您这么急着传唤小的过来,可是身子有什么不爽利的?” “祖母没事,可是二妹妹那样子瞧着好像不太对劲,古大夫快去看看吧。”展欢颜道,面有忧色。 “是,大小姐!”古大夫恭恭敬敬的应了,拿眼角的余光去打量她的脸色,原是怕她有话吩咐,但见对方容色如常也就没再迟疑,背着药箱走过去。 江氏心里暗暗着急,趁着老夫人不注意就满是警告意味的瞪了古大夫一眼。 这一个细微的小动作,却是不巧落在了周妈妈的眼睛里。 周妈妈的心里一动,便弯身捡了脚边的一片碎瓷揣在了袖子了。 展欢颜见了,只于心中微微一笑,并没有做声。 古大夫去给展欢雪诊了脉,脸上神情不由大骇,江氏一看不对劲,连忙上前挡在旁边,冷声道,“雪儿她方才被丫头气着了,应该没什么事吧?” 古大夫被她的话压着,吞了口唾沫只能闭了嘴,硬着头皮道,“是,小的这就给二小姐开一副安神药。” “嗯!”江氏点头,松一口气,回头走到老夫人身边道,“母亲,既然雪儿这里没什么事了,您看这天色也晚了,您也早些回去歇着吧。” 老夫人心里多少还有几分怀疑,不过想着江氏也不能闹出什么大的动静来,遂也就没有深究,起身扶着展欢颜的手往外走,临走还不悦的看了眼江氏的肚子道,“你如今的月份也不小了,自己上点心,没事就好生养着,事情都交给下头的人去办。” “是,儿媳记下了。”江氏垂首应下,目送了老夫人离开。 古大夫既然已经说了展欢雪无碍,这会儿又不好再留下来惹人怀疑,也跟着一并出来。 江氏阴着脸看着众人的背影,咬牙吩咐李妈妈道,“雪儿这里我不放心,今晚你就守在这里吧,看着她。” “夫人放心吧!”李妈妈点头。 江氏折腾了大半个晚上,自己也是头昏脑涨,就先回了翠华苑。 这边展欢颜把老夫人送回了锦华苑就告辞回了墨玉斋。 路上琦花忍不住道,“大小姐,奴婢瞧着二小姐的样子好像是魔障了一般,昨儿个见到的时候还好好的,这太奇怪了。” “大概是真的受了惊吓吧。”展欢颜道,并不十分在意的模样。 琦花见她对这事儿没什么兴致多谈遂也就罢了。 主仆一行回了墨玉斋,展欢颜沐浴之后便打发了琦花下去,走前又吩咐,“今儿个晚上别睡的太死,注意着点府里的动静,有什么事就马上来告诉我。” “是!”琦花应了,并没有多言。 晚间无事,展欢颜就早早的睡了。 老夫人那边心里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不踏实,洗漱过后又坐下念起经来。 过了一会儿周妈妈从外面进来,脸上神色凝重道,“老夫人,怕是要出事了!” 老夫人自己的心里本来就不太平,闻言猛地就睁开眼,“怎么?” 周妈妈脸上阴云密布,走过去,从袖子里掏出用手绢包着的两片碎瓷递过去道,“老夫人你瞧这个,这是之前奴婢在二小姐屋子里捡来的药碗碎片,觉着奇怪就拿去找古大夫给看了。” “嗯?”老夫人皱眉,警觉起来,“是里头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周妈妈叹一口气,“岂止是不干净!古大夫原是不肯说的,奴婢觉得这事儿有蹊跷,就叫人打了个他几个板子他才招的,说是昨儿个晚上夫人身边的李妈妈去他那里求了一帖落胎的药,这碎碗上沾的就是。” 老夫人闻言,不由的勃然变色,一下子把手里佛珠狠狠的拍在桌子上。 周妈妈焦虑不安,目光四处乱飘,“老夫人,您说夫人她这是要做什么?” 老夫人的心里也是十分不解。 诚然,这事情她是无论如何也联想不到展欢雪那里,最先关注的就是江氏自己的那个肚子。可是左右想想还是拿不准,毕竟江氏对那个孩子也是看重的很,她万也犯不着和自己过不去。 “你去把李妈妈叫来!”老夫人沉默半晌,冷着声音道,“先别惊动了江氏,我倒要看看她又要起什么幺蛾子!” “是!”周妈妈应了,赶紧就转身出了屋子。 老夫人的一张脸阴沉的几乎能滴出水来,一声不吭的坐在那里,眼中隐隐已经有熊熊怒火闪烁。 这边江氏才回到翠华苑,屁股还没做热呢,后头李妈妈紧赶着就已经追了回来,一进门就哇的一声大哭着扑到了江氏脚边。 江氏病恹恹的才在榻上靠了,听了她的哀嚎脑中嗡的一下,噌的就坐了起来,“鬼叫什么?不是叫你在听雪楼看着雪丫头吗?” “夫人,不好——不好了!”李妈妈语无伦次,涕泪横流,“您快去看看吧,二小姐——二小姐出事了!” “怎么?”江氏一惊,还不及细问就赶紧的先开始穿鞋子。 李妈妈也顾不得解释,出门仍是没叫其他人跟,只叫了江氏的两个贴身丫头翠竹和翠玉跟着,主仆四个火急火燎的直奔听雪楼。 李妈妈为了防止风声走漏,回去之前就先把听雪楼里一干的丫头婆子全部打发了,这会儿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主屋里头有些灯火透出来。 李妈妈走的飞快,把江氏一行引着进去,彼时丁香已经醒了,整个屋子里就她一个人在伺候,可是她整个人却是六神无主,只跪在床边握着展欢雪的手不住的唤着:“小姐!小姐!” 展欢雪躺在床上,一张小脸煞白,满脸都是冷汗,神色痛苦,浑身都在不住的打颤。 江氏一见她的这个样子,顿时就是心口一揪,对李妈妈道,“怎么回事?刚刚我走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这才一刻钟的功夫都不到——” “夫人!”李妈妈悲痛道,却没给她细说,只是走上前去,把展欢雪盖在身上的被子掀开一角。 展欢雪已经换了寝衣,可是素白长裤上头已经被血水浸染了一片,身下褥子上也都血,整个下半身都泡在了殷红刺目的血水里。 “之前夫人刚走二小姐就嚷着说肚子疼,然后就开始流血不止。”李妈妈道,不住的搓着手,慌乱不已,“奴婢瞅着不好,就只能去叫夫人过来了,夫人您看,二小姐的这个样子怕是不好了,这八成是要小产了!” 江氏看着,头脑里一阵一阵的发晕,身子连着晃了几晃,好在是被李妈妈扶着才勉强撑住。 “怎么会这样?”江氏喃喃道,一看展欢雪衣裤上的血迹就觉得眼前发黑,是被李妈妈用力掐着手才勉强稳住。 “赶紧的,拿些被褥衣物把她的腿给垫高了。”勉强定了定神,江氏连忙吩咐。 几个丫头得令,赶紧翻箱倒柜的倒腾出一些东西来。 “母亲!”展欢雪满脸泪痕,恐怖不已的哀哀哭泣,“我这是怎么了?母亲,我好怕,你救我,你救救我!” 她自己是真的吓坏了,从小到大她还从不曾见过这么多的血,尤其这会肚子还疼的厉害,里头像是被人拿什么不住的翻搅一样,疼的五脏六腑仿佛都被人揉捏在了一起。 江氏也是慌了神,不住的打着冷战。 她快走两步过去,握住展欢雪的手,颤声安慰道,“别怕,没事,没事!” 李妈妈等人帮着找了东西给展欢雪垫高了腿,可是那血水还是止不住的从她的身体里往外流,新换的褥子很快又被染红了。 “母亲,我好痛,我会不会死?怎么办?怎么办啊?”展欢雪用力掐着江氏的手,痛苦之余指甲都掐进了江氏的血肉里 江氏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定主意,她自己前几年也曾小产过一次,可当时是有大夫和有经验的稳婆贴身照看着,也没出这么多的血。 屋子里几个丫头也是头次经历这样的事,个个都是白着脸不敢吭声。 李妈妈看着展欢雪流血不止的样子,不觉的就又慌了,道,“夫人,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奴婢瞅着二小姐这样子,可别是待会儿要大出血了就不好了,还是叫大夫吧,万一弄不好,就是要出人命的。” 展欢雪未婚先孕,这样的事无论在哪个大户人家里头都是容不得的。 可是女儿的一条命也不能直接就扔在这里不管。 “嗯!”权衡再三,江氏终于还是点头,道,“李妈妈还是你亲自去吧,把古大夫叫来,记住千万别走漏风声出去,万一叫老爷或是老夫人知道,雪儿就没命了。” “奴婢明白!”李妈妈应着,一跺脚就赶紧的去了。 “母亲,我不会有事的是不是?我还不想死!”展欢雪靠在江氏怀里越哭声音越虚弱,到了后面就只剩下低泣。 江氏拿了帕子给她擦额上的冷汗,一边也是魂不守舍的动着嘴皮子:“没事,没事!” 她现在纳闷的是,那碗药当时明明展欢雪根本就没沾染上,怎么会突然之间就闹到要小产?而且还一发不可收拾,直接就去了半条命一样。 江氏的心思转的飞快,突然又想到江总管过来时候给她的警告就更觉得头皮发麻,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这边屋子里有浓烈的血腥味不住的弥散开来,江氏怕这味道散出去惹人怀疑,就叫翠玉点了味道最重的熏香。 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把这件事给完全遮掩住。 左等右等的古大夫也不来,江氏渐渐的就有点坐不住了,拧着眉头对翠玉道,“你去看看,李妈妈真是越老越不中用了。” “是!”翠玉应着,赶紧就去了,去了足有一盏茶的功夫,却是一个人神色慌乱的跑进来。 “古大夫呢?”江氏皱眉,不悦的斥道。 “夫人,古大夫不肯来!”翠玉道,拿眼角的余光打量一眼江氏的眼色才道,“古大夫被周妈妈叫人打了板子,这会儿正卧床不起,奴婢请不动他!” “什么?”江氏的声音脱线,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古大夫被谁打了?” “是老夫人身边的周妈妈。”翠玉道,“夫人,古大夫说周妈妈逼了他,他也是没法子!” 江氏闻言就是双腿一软,猛地又跌坐在了床沿上。 展欢雪的事情若是捅到老夫人那里去,就什么都完了! 可是现在,展欢雪人都已经这样了,还能瞒得住吗? “夫人,怎么办啊?”翠玉道,急的哭了出来,“刚才奴婢回来的时候遇到花园里打理花圃的小厮,说是李妈妈好像也被周妈妈强行带去了锦华苑。” 李妈妈被带去了老夫人那里,那就要做好东窗事发的准备了。 江氏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在了血管里,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的杵在那里,直至翠玉推了她一下她才如梦初醒。 “夫人,怎么办?您快给拿个主意吧!”翠玉催促道。 拿主意?现在能怎么办? 江氏的脑子里乱糟糟的,还不等她冷静下来,院子里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院子里的丫头婆子都被李妈妈提前支开了,老夫人等人一路杀来,根本就没受到半分阻力。 大门被人一脚从外面踹开,第一个进门的却是脸色铁青,黑面神一样的展培。 江氏的腿一软,直接后退了好几步,嗫嚅道,“侯爷!” 展培一步跨进门来,也不等老夫人跟进来就直奔了里屋,二话不说把江氏推到一边,看到满床蔓延的血迹,他的脸色就瞬间扭曲,几乎抵达暴怒的边缘。 “侯爷,您听我说——”江氏惊恐不已的张了张嘴。 “你教导出来的好女儿!”展培怒道,一把将她挥开。 江氏的身子一个不稳就往后跌去。 “夫人!”翠玉和翠竹两个早有准备,赶紧扑过去。 可是展培这一下子用力太大,两个丫头也只赶得及给江氏做了肉垫,主仆三个先后跌在了地上。 江氏艰难的护着自己的肚子,脸色苍白而畏惧的看着眼前那个处于暴怒之中的男人,嘴唇蠕动半天就是说不出话来。 外面老夫人也随后赶到,她只进来看了一眼展欢雪当前的状况就直接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老夫人晕倒了,快请大夫!”周妈妈惊叫不已,屋子里瞬间乱成一团。 几人合力把老夫人扶到旁边的榻上,展培死捏着拳头,额角青筋暴起。 他也顾不上老夫人,只就猛地扭头看向床上脸色苍白如纸的展欢雪,怒道:“来人,还不给我把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拖出处置了!” 这样的事情,他根本就从来都不敢想,妻妾争斗也就罢了,现在居然出了这样一个寡廉鲜耻的女儿,传出去,他的脸还要是不要了? 因为怕把事情渲染开,跟着来的都是老夫人屋子里的人,几个婆子面面相觑,不知道何去何从。 展培一脚踹在一个婆子身上,嘶吼道,“都聋了吗?没听见我的话吗?给我把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拖出处理干净了。” 几个婆子都被她的雷霆之势震住,终是不敢违逆他,连忙奔过去, 彼时展欢雪已经是虚弱不堪,因为失血,整个人真的如一张随时都可能被风吹走的纸片一样。 两个人婆子抬头过去提她,她挣扎了一下却没能躲的过去。 展培的脸色叫她畏惧,她求都不敢,只能哭着去扯江氏的袖子,“母亲救我!你救救我!” “你还好意思说话?给我拖下去!”展培抬手一巴掌就将她掀翻在了床上。 展欢雪瑟瑟发抖的缩成一团。 江氏看在眼里,终于也是急了。 这个时候,她虽然不想去和展培对着干,可是在这个家里,她和展欢雪视为一体,如果今天展欢雪轻易的就被折在这里,那么日后她在展培面前也就再没什么脸面了。 “谁敢动我的女儿!”江氏心里飞快的权衡,最后一咬牙,上前一步挡在展欢雪面前。 “好啊,你为了这么个不要脸的东西,也要和我对着干吗?”展培的眼睛圆瞪,那目光仿佛是要吃人。 “侯爷,你不能动雪儿,昨天我哥哥才撂下话来,没得他的同意,谁也不能动雪儿!”江氏一梗脖子,干脆就把最后的保命符给抛了出来。 这些年展培明里暗里受到江总管的提携和照顾不少,加之江总管在单太后面前很有脸面,所以这个人,他是轻易不敢招惹的。 可是今天,他的确是气过了头,满脑子里飘着的念头就是江氏这对母女叫他丢了脸。 更何况,江总管就算再怎么得单太后的重用,他那身份的本身就叫人看不起。 这回儿江氏竟然拿那么个老太监来压他? 这无异于火上浇油! “呵——”展培怒极反笑,面色铁青的指着江氏道,“我展家的家务事,何时轮到一个外人来置喙了?你给我搞清楚了,你既然进了我展家的门,那就是我展家的人,现在是我展家在处理家务事,你若是再不识好歹的搬出外人来掺和,那就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我马上写休书,你给我滚回江家去!” “休书?”江氏闻言,整个人都懵了,哭都忘了。 展培冷笑,也没心思搭理她,直接抬手一指缩在床上的展欢雪,喝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给我处置了。” 婆子们再不敢忤逆他,赶紧过去把展欢雪架着就要往外拖。 老夫人那边还没等着古大夫来,被周妈妈掐着人中鼓捣了一会儿也就醒了,这会儿听着屋子里的动静,太阳穴就更是突突直跳。 “快!周妈妈快把门关了,再叫人去院子外头守着,这听雪楼院子里的奴才全部看管起来,万不能叫他们跑出去碎嘴。”老夫人捂着胸口,连忙道。 出了这样的大事,传出去,他们整个展家的名声就全毁了,万也不能像展培这样,只一味的发狠泄愤就能解解决的。 因为知道这一次事情的严重性,老夫人过来的时候把她院子里的心腹几乎尽数全部带了来,这会儿人手倒是充足。 周妈妈又是个干练的,赶紧就照着她的指示吩咐了下去。 素云和另一个婆子一起搀扶着老夫人回到里屋,江氏被展培喝住,动也不敢动,展欢雪无计可施,只能扑过去抱住老夫人的腿,哭道,“祖母,祖母我知道错了,你求求父亲,求他饶了我这一次吧。”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是打从心底里的愤恨。 可是诚如江氏方才所言—— 江总管的那条路子,他们展家还没有那么大的魄力,一下子就给堵死了。 “这样寡廉鲜耻的小贱人,就该打死了才干净。”展培甩袖,腮边的肌肉抖动不止。 老夫人心里的火气绝对不比他少,这会儿却不得不勉强压下去,道:“横竖事情都已经摆在这里了,你就算是打死了她又顶什么用?” “那也总比留着她丢人现眼的强。”展培冷哼。 老夫人的胸口被堵的厉害,刚好素雨引着古大夫一瘸一拐的从外面进来。 “小的见过老夫人,侯爷吉祥!”古大夫心里也有些怕,生怕这事情会被扯到他的头上来,进门就行了大礼,伏在地上磕头。 老夫人厌恶的看了展欢雪一眼道,“过去给她看看吧!” 江氏闻言一愣,万也没有想到老夫人会在这个时候松口。 两个婆子得了这话,见到展培也没有明显反对,就又把展欢雪给扶到了床上。 老夫人闻着这屋子里的血腥味就觉得恶心,一刻也不愿意多留,冷冷的斜睨了江氏一眼道,“你跟我过来!” 言罢又看了展培一眼:“你也一起过来!” 说着就先行一步出了这屋子,去了外面的花厅。 江氏自知理亏,忙不迭爬起来,被两个丫头搀扶着跟上。 展培黑着一张脸,虽不情愿,也跟了去。 老夫人和展培在上首的位置坐了,江氏则是自觉的跪在两人面前。 “你们都先出去!”老夫人摆摆手,把屋子里所有的下人一并打发了,只留了周妈妈一个心腹。 “说吧!”老夫人道,开门见山,半分的废话也没有。 这话自是冲着江氏的。 江氏的身子抖了一下,心里权衡之余就拿眼角的余光去打量老夫人的脸色,咬牙道,“雪儿她年纪小,不懂事,我也是昨儿个才知道有这么回事,本来是想直接给她灌了药,也好把这事儿掩住的,可是——”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这么大的事情就能自己拿主意,连招呼也不打?”展培端了茶碗刚好喝茶,闻言就用力把茶碗砸在了江氏跟前的地面上。 滚热的茶水溅了江氏一身,她也只能咬牙忍着,同时心里更把展欢雪那死丫头给狠狠的骂了一遍,要不是那个丫头惹事,她也不至于跟着受这份气。 “侯爷,母亲的年纪大了,妾身正是因为这事情太大,才不得不擅做主张,万一再要把老夫人气出个好歹来,那雪丫头就真的是罪该万死了。”江氏捏了帕子擦泪,红着眼睛看向展培。 展培对她是已经恼到了极致,却不得不为着她肚子里的孩子而留了一线余地。 “你倒是会说。”老夫人闻言,却不领情,不过冷笑一声,顿了一顿,才道,“那你说,现在这事情又该是如何是好?宫里那边——你们真是——” 自从江氏和她通了气儿,老夫人这些天里就一直都在做着飞黄腾达的美梦,被展欢雪这么一闹,显然是没指望了。 “那小贱人肚子里的到底是谁的种?”思及此处,老夫人心里就越发恼怒,咬牙切齿道,“咱们侯府的门户也不是个宽松的,她竟然——她竟然——” 老夫人说着,胸口就起伏的厉害,几乎恨不能捶胸顿足。 “这——”江氏咬牙犹豫着。 “事到如今,你还想替她遮掩吗?要不是你平时那般纵着她,她也不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还不快说!”展培道。 家里出了这样的事,他一个大男人,远比老夫人看的还重,万一传出去,他日后在朝中同僚面前就当真是抬不起头来了。 “侯爷,老夫人,这种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件事其实也不全怪雪儿,是——”江氏心里飞快的计较,也知道为今之计唯有把一切的缘由都说明白了或者还能保住展欢雪的一条命,“是梁王!” 展培倒抽一口凉气,一下子就站了起来,眉毛倒竖的指着她道,“你说是谁?” “是梁王!”江氏道,咬牙对上他的视线,叹息道,“两个孩子不知道轻重,说起来只是两情相悦,却是失了分寸。侯爷,若是旁的人,雪丫头做了这样有辱门楣的事,哪怕她是妾身亲生,妾身也定会忍痛处置了她,可她肚子里的是皇家的骨肉,妾身——妾身也是没有别的法子啊!” 老夫人和展培都是惊的不轻,脸上颜色青一阵白一阵,变化的十分精彩。 过了好一会儿,老夫人才勉强定了定神,颤声道,“之前摔了的那个药碗——” 展欢雪肚子里的孩子是北宫驰的?且不管这个孩子得来的渠道光不光彩,不管怎样那也是皇家骨血。 “母亲放心,儿媳当时也是一时糊涂,好在是那药碗砸了,最终并没能铸成大错。”江氏忙道,“可是这会儿也不知怎的,竟然会出了这样的事,出了那么多的血,这会儿孩子是铁定保不住的。” 展培回过神来,一屁股又重新跌回椅子上,魂不守舍的愣了半天。 回过神来,他连忙对江氏道,“你赶紧的想办法送信入宫,跟江总管说,之前他替雪儿谋的那件事,即刻作罢。” 言罢,还是不放心,又转向老夫人道,“母亲,您马上吩咐人安排马车,回头天一亮就把这个丫头送走,对外就说——就说是染了重病,送去庄子上将养了。” 出了这样的事情,展欢雪再要嫁入宫中,那便是等同于找死了。 就算展欢雪自己破罐破摔,他也不能拿整个忠勇侯府去冒险。 这么好的机会就这么失去了,老夫人心里纵然惋惜,可是什么也没有性命要紧。 “好!”老夫人点头,刚要应下,江氏已经再度开口,“侯爷三思,这事儿——这事儿——” 她的脑子有点乱,可一旦展欢雪被送走之后,能不能回来都难说了。 若是在昨天,她也一定会和展培做同样的决定,可是现在不同,因为她刚才得了江总管的保证。 这么一想,江氏的底气就又足了些,抬头对上展培的视线道,“事到如今,妾身也不敢再瞒着侯爷了,这件事妾身已经知会了哥哥知道,今儿个晚上哥哥他也特意出宫来见了妾身,他说太后娘娘那里已经和皇上通了气儿,雪儿的婚事已经没有办法变更了,只叫我们好生的照管着雪儿,其他的事,他都会安排,一切都还是照着原来的计划进行。” 展培和老夫人闻言,不由的互相对望一眼,仔细的略一分辨,自是不难听出这话的意思。 展欢雪这都和人珠胎暗结了,还要送她入宫? 江氏自己在刚听了江总管的话的时候也十分忐忑,这会儿自是明白老夫人和展培心中所想,便道,“哥哥的原话便是这样说的,皇家的婚事,可不是我们说悔就能毁的,若是惹了旁人的怀疑,再要深究起来难免不留破绽。侯爷,老夫人,妾身也知道这事儿是冒险了些,可是哥哥的性子我还是知道的,他万也不会说没把握的话,既然他开了口,后面的事,想必是可以保证万无一失的。与其我们自己开口惹人怀疑,倒不如就依着哥哥的意思,当是不会出岔子的。” 这样大的事,公然给皇帝戴绿帽子的事,她还真敢说? 这个女人,莫不是魔障了不成? 展培的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寒,但是老夫人心里惦记着唾手可得的泼天富贵,脸上表情已经明显有了松动。 展培的目光阴鸷,没再说话,只是一动不动的看着江氏。 江氏的心里惧怕的厉害,只能垂着头去避开他的视线。 时间在几个人各怀心思的沉默当中逐渐流逝,直至里头古大夫满手是血的走出来,道:“老夫人,侯爷,夫人,二小姐的血已经止住了,可是胎儿——恕小的无能为力。” 那么个不光彩的胎儿,没了刚好干净。 几个人闻言,脸上也不过就是个不关痛痒的表情。 “你先下去吧,我侯府的规矩,你也心里有数,管好你自己的嘴巴。”展培道,语气阴冷,满是警告的意味。 古大夫如蒙大赦,连连应着,背着药箱赶紧的离开。 这边的事情暂且告一段落,老夫人觉得关于这件事还得要和展培再商量一下,两人就先行离开。 江氏目送了两人离开,她跪了半天,腿都麻了,被两个丫头搀扶着起来,整个人就跟失去了主心骨一样,摇摇晃晃的站也站不稳,只就草草的交代了丁香一些话就先回了翠华苑。 古大夫从听雪楼出来,心里总归是不踏实,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得要去见展欢颜一面,把展欢雪那边的情况一五一十的都说了。 这夜展欢颜的房里留了琦花值夜,这些事迟早都要抖开的,所以展欢颜也没特意防着她。 听了古大夫的话,展欢颜就只是打发他回去安心的呆着,多余的话一句没有。 待到古大夫出去,琦花已经出了一身的冷汗,不可思议道,“大小姐,按理说都出了这样的丑事了,放在哪个大户人家,二小姐这样的人就算不直接处置了,也要送到庄子上去的,侯爷和老夫人怎能这般纵容她?” 为什么纵容?不就是因为他们还指着把展欢雪送进宫去攀龙附凤吗? “你忘了二妹妹还有一个在太后娘娘身边当红人的舅舅了吗?祖母和父亲就算是再气,也总要留几分情面的。”展欢颜道。 江氏的药砸了,并没有真的给展欢雪灌下去,她是不可能会突然就改了主意的,所以不用想,一定是得了旁人的指点,而这个人,就只能是江总管了。 就说京城之内能利用的人那么多,北宫驰母子怎么就会找上展欢雪了,想必之间就是这位江总管牵线搭桥,起的大作用了。 只不过这么看来,那江总管对江氏母女两个的所谓亲情只怕也是虚的,万事还都是系在单太后和北宫驰身上,对这双母女最多也只是个利用罢了。 琦花听了这话,还是十分唏嘘。 展欢颜见她一知半解的模样,更怕这事儿若是真的说出来会把她吓着,便打发了她下去。 琦花退出去,在外间的睡榻上睡了,展欢颜躺在床上,却是了无睡意。 她知道,这一晚的事情到这里还没有全完呢,展培又不是傻子,如果其中没有江总管的搀和还好,这么一掺和,他若再看不出其中的猫腻来,这么多年的官他也算是白做了。 只怕—— 他是不会留着展欢雪活到天亮了。 心里微微一叹,展欢颜便也不再多想,闭了眼睛睡下。 这边老夫人和展培回了锦华苑,打发了下人出去,老夫人就迫不及待的握住展培的手道,“老大,雪丫头的事,你看到底要怎么办?为什么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如果真要把她送进宫去,这万一要是——” “母亲你糊涂了吗?”展培冷着脸道,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咬牙切齿道,“之前我就奇怪,京城里的名门闺秀那么多,为什么太后娘娘就会看上雪丫头了,今天要是不出这回事,我们只怕还都要被一直蒙在鼓里的。” “那江总管和江氏是亲兄妹,他替雪儿谋划一二也在情理之中,他在太后娘娘面前又是个很有脸面的。”老夫人狐疑道,看着展培脸上阴冷讽刺的表情十分不解。 “只怕他不仅是在单太后面前有脸面,而是整个心思都扑在他的主子身上的吧。”展培冷笑,“之前的情况姑且不提,只就说现在,他明知道雪儿和梁王之间有了牵扯,还要把雪儿送进宫去,母亲你就没仔细想想他这是为什么?皇上是当朝天子,掌握生杀予夺的大权,他不过去太后宫里的一个区区五品的太监总管,他如何敢起这样的心思?把一个失贞的女子送到皇上的龙床上?他到底是有几颗脑袋?” 老夫人听的云里雾里,一直不得要领。 展培站起来,负手在屋子里踱了两步,脸色就越发的阴沉道,“这样的事情,若说是他自己的心思,我可不信,八成——都是姜太后暗中授意的,这件事——怕是里头的道道儿深着呢。” 老夫人就算是再精明,但到底也只是个后宅夫人,对于朝廷和皇室的事情,她懂的不多。 “雪儿不能入宫!”展培道,语气十分肯定,“不管江海他给了再多的保证都好,雪儿也绝对不能入宫,一旦东窗事发,咱们府上担着的就是欺君之罪,查抄下来是要灭九族的。” “可这皇家的婚事,岂是我们说退就能退的?”老夫人道,六神无主。 “按理来说,这事儿的确是容不得我们做主,可如果雪丫头她人没了呢?”展培道,眼底闪过一丝诡异的笑容。 老夫人与他的实现一碰,突然打了个寒战。 皇家的婚事他们不能拒绝,可如果展欢雪没了呢? “你是说——”老夫人一惊,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这里头的道道儿深着呢,虽然我也一时半刻的不能参透,但总归我们若是掺和进去,绝对没有好处。”展培道,眼底闪着幽暗的冷光,手掌一横对老夫做了个手势,“母亲,若是命都没了,计较的再多又有什么用?雪丫头那里,一定不能叫她入宫。” 江海那个阉人,竟然敢打着主意给皇帝戴绿帽子?这话也就江氏那种蠢笨无用的妇人才会相信,真当他展家的人个个都是傻的吗? 老夫人听着,心里乱糟糟的,虽然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办法把这个弯子绕过来,但儿子的话,她总归还是深信不疑的。 “那就都照着你的意思去办吧,现在我这心里头也是七上八下的。”老夫人道,不住的用手压着胸口,总觉得心里憋着一口气,怎么喘都不畅快。 “嗯!”展培点头,快步走了出去。 下半夜的时候,古大夫就又找到了展欢颜这里。 琦花听了敲门声,不觉奇怪,皱眉道,“大小姐,这大晚上——” “没关系,开门让他进来吧。”展欢颜道,穿了衣服起身。 古大夫慌慌张张的撞进门来,神色惶恐道:“大小姐,不好了,方才侯爷过去小的那里叫小的开了一帖药,小的瞅着这事情似是不妙,侯爷他——他——” 古大夫说着,身上就隐隐有些颤抖,“侯爷八成是定了心思,要把二小姐的事情给彻底抹掉了!” 话不用说的太明白,言下之意展欢颜自是清楚—— 她的父亲,想必是已经看出了这件事里另有蹊跷,为了保命和遮丑,这是要把展欢雪给除了一了百了了。 曾经当眼珠子一样捧在手里的女儿,都是说除就能除掉的,更何况是她这样一个生来就不被待见的?在这座府宅里头,她还能指望什么? 展欢颜的唇角不觉浮现一丝冷笑。 古大夫擦了把汗,道:“大小姐,您再给小的纸条明路吧,侯爷的话,小的不敢违背,如果回头若是叫夫人知道了,那铁定是要小的给二小姐赔命的!” “那你还等什么?”展欢颜道,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还不赶紧的去把消息透给母亲知道?至于母亲她能不能赶得及过去,就全凭二妹妹的造化了。” 古大夫得了这话,心里飞快的略一权衡就赶紧的去了。 琦花关了门,忧心忡忡的走过来道,“大小姐,侯爷要处置二小姐,您何必插手去管?” 上一回展欢雪都已经想要设计害了自家主子的性命了,这会儿琦花对展欢雪的死活却是半点也不放在心上的。 “谁说是我插手的?”展欢颜微微一笑,却是不答反问。 展培要对展欢雪下手,和她没有关系,不过是他们那些人在那里狗咬狗,只是她却是不介意借机把水搅的更浑一点的。 对于展培和展家,她本来就没有抱着太大的希望,只是关于她母亲的死因,她还是得要一个真相的,如果真的证明里头也有展培的手笔,那这个所谓的父亲—— 不要也罢! 琦花对她的心思向来都拿不准,见她不想多言遂也就作罢,重新服侍她躺下,不想过了没多一会儿外头就又有人来敲门,却是展欢欣带着丫头过来了。 琦花点了灯,回头去看展欢颜,道:“大小姐,三小姐这个时候过来,怕是没什么好事。” “八成是母亲授意她过来寻我的。”展欢颜道,抬了抬下巴示意琦花去开门。 展欢欣如今投靠到了江氏身边,赶上这么个机会,自是要出几分力气的。 “奴婢见过三小姐。”琦花开了门,把人引进来。 展欢颜穿了鞋子下地,见到脸色微白,一脸慌张的展欢欣就不解的皱了下眉头道,“这三更半夜的,三妹妹怎么突然过来了?” “大姐姐,府里出事了。”展欢欣道,咬着嘴唇,脸色惶惶,看上去十分慌乱的模样。 她走上前来一步,本是想要来握展欢颜的手,可是触及展欢颜眼中冷淡的神色,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抖就又顺势收了手,尴尬道,“方才我得了丫头的禀报,说是二姐姐惹了父亲的不快,父亲一怒之下要对她动家法,好像是连祖母都惊动了。大姐姐,这是要出大事了,我们是不是也要过去看看?” 动家法?是直接要命才对! 展欢颜没动,神色之间略有几分为难道,“既然是父亲的意思,难道我们还能拦着吗?只怕去了也于事无补吧。” 展欢欣见她一副不愠不火的脾气就有些急了,道,“可是也不知道二姐姐那里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平日里也就是我们姐妹几个处在一起,万一有什么事叫父亲迁怒于我们可就糟了,大姐姐,我心里现在怕的很,我们还是过去看看吧。” 展欢颜看她一眼,却是不肯松口。 展欢欣不由的更急,声音里都带了哭腔,不住的搅着手里的帕子:“大姐姐——” 展欢颜抿着唇犹豫良久,最终就在展欢欣几乎是等不得要给她跪下去的时候才勉强松了口,叹息一声道,“那好吧!” 展欢欣松一口气,青玉打着下手,帮衬着琦花一起给展欢颜梳妆更衣,然后一行人便火急火燎的去了听雪楼。 彼时那边已经炸开了锅,还没进门就先听到江氏的嚎哭声,在夜色中听起来分外凄惨:“老爷,妾身服侍您有将近二十年了,从来没有求过您什么事,雪儿她也是你的女儿,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两人一前一后的跨进门去,旁边座上脸色暗沉的老夫人已经一个凌厉的眼波横过来,呵斥道:“三更半夜的,你们两个跑来做什么?” 展欢欣一听,赶紧跪下,一声也不吭。 展欢颜心里微微提了口气,走过去。 江氏抱着展欢雪坐在地上,涕泪横流,展欢雪本来就因为小产而去了半条命,这会儿整个人都木楞楞的,双目无神,嘴唇发抖,像是一局玩偶一样只是任由她抱着。 展欢颜看了两人一眼,然后便对老夫人和展培行了礼,道:“祖母,方才三妹妹去我院子里寻我,说是二妹妹惹了父亲的不快,父亲要动家法,便叫着我来一起帮着劝一劝,二妹妹这到底是怎么了?竟然惹得父亲动了这样大的火气?” 展欢欣要拿她出来当枪使,门都没有! 展培听了这话,立刻狠狠的瞪了展欢欣一眼道,“谁叫你们过来的,都滚回自己的院子里去。” “父亲!”展欢欣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神情瑟瑟的看向展培。 展欢颜却只是直接面对老夫人,满脸的无辜。 展培要毒杀自己的亲生女儿,这话他是如何也不能当众说出来的,否则若是叫展欢颜和展欢欣也跟着寒了心,日后父女之间是必定要离心的。 老夫人和展培有口难言,而江氏的机会却是到了,见状她便是冷笑出声道,“侯爷,老夫人,就算雪儿做了天下的错事,她也是展家的女儿,你们这样骤然出手就要她的命,传出去只会叫人觉得咱们展家的人薄凉无情,你们就不怕来日里被外头人的唾沫星子淹死吗?” 展欢欣闻言,整张脸瞬时刷白,不可置信的看向江氏—— 之前江氏叫人给她传信,只说是要动家法,展欢雪到底是做了什么?竟然逼着展培一出手就直接要她的命? 展欢颜也露出几分讶然之色,扭头朝展培看去。 展培额角青筋直跳,咬牙切齿的指着江氏,“都是你教导出这样寡廉鲜耻的小贱人,我展家的名声就算是全部毁在你的手里了,你还好意思在女儿们跟前这样大言不惭的说话?简直不知所谓!” 他说着,就越发的火大,对着院子里大声嚷道,“来人,给我把这个贱人拖下去,关到祠堂里去。” 老夫人的脸色乌黑,一声也不吭。 外头进来两个婆子,就要架着江氏往外走。 江氏也是豁出去了,一边被人拽着,一边恶狠狠的看向展欢颜和展欢欣道,“侯爷,这样子把事情闹开了,你真的觉得展家的其他人能摘的干净吗?你就不怕这两个丫头的名声也跟着毁了,展家的女儿都不要说亲嫁人了吗?” 既然要她的女儿死,那就索性把所有人都一起拖下水。 展欢欣闻言,就是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这会儿她总算明白了江氏让人把她和展欢颜叫来的原因了,原来是要那她们做筹码来威逼展培就范的。 架着江氏的两个婆子闻言,手下力道都不觉的松了。 江氏一把抖开两人的手,又扑回去抱住了展欢雪,恶狠狠道,“这件事我哥哥已经知道了,你们今天要是真敢动了雪儿,他是决计不会善罢甘休的。” “你威胁我?”展培闻言,却是怒极反笑。 “妾身只是就事论事,我现在不求别的,只求雪儿能够活命!”江氏道,大有一种玉石俱焚的冷厉,无所畏惧的和展培对视。 两个人,四目交接,波涛暗涌中各自都有凛冽的杀意沸腾。 老夫人在旁边看着,就更觉得太阳穴那里跳腾的厉害,她抬手揉了揉。 展欢颜见状连忙过去接手替她轻轻的按了两下道,“祖母您还好吧?” 老夫人闭了下眼,气喘吁吁的想要开口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就摆摆手道,“横竖都已经闹到这一步了,周妈妈,你跟两个丫头把事情都说了吧。” 周妈妈应了,把事情的始末言简意赅的转述了一遍。 展欢欣听完,顿时就手脚冰凉无限的绝望—— 历来一家女子的名声那都是全部牵连在一起的,现在展欢雪出了这样的事,一旦传出去,毁的可是他们展家所有女儿的名声,哪怕是被分出去的二房也都要跟着受牵连。 她下意识的扭头去看展欢颜的反应,却赫然发现对方只是微蹙了眉头,抿着唇角没有吭声。 “横竖事情是已经发生了,就摆在这里,既然你们都来了,就一起商量着看看该怎么办吧。”老夫人道。 江总管那边,他们始终是要存着几分忌惮的。 展欢欣的嘴唇动了动—— 其实这样的事,处理起来也就唯有展培用的那个法子了,直接弄死了,一了百了。 可是这话,当着江氏的面她却是不敢说的。 展欢欣默然垂下头去,心里暗恨的厉害,展欢颜却是微微叹了口气道,“诚如祖母所言,既然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父亲就算是真的打死了二妹妹那也是无济于事的,现在的耽误之急,还是给二妹妹调养好身子,再寻摸一门妥当的婚事把人嫁了才好。” 有了这个前科,展欢雪是决计不能再挑门第过高的人家了,不仅得要低嫁,更得是要远嫁,这样才能把事情的影响降到最低。 但是这样做的前提,却不包括单太后和江总管那些人谋算的事情在内。 “展欢颜,你落井下石!”一直默默无语的展欢雪闻言终于瞬间爆发,目赤欲裂的瞪着展欢颜大声道,“你分明就是——” “你住嘴!”江氏却是赶紧制止她。 周妈妈虽是把事情的始末说了,却没有道出和展欢雪有染的人实则是梁王北宫驰。 而展欢雪的脑子里却只有一个念头—— 展欢颜建议将她远嫁,就是为了启开自己这块绊脚石,好方便她嫁入梁王府去做王妃,一想起这件事她就恼恨的越发厉害。 “老夫人,侯爷,雪儿的婚事是不能随便动的。”江氏深吸一口气,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言下之意却很明显—— 里头还夹着江总管的那条线,展家的人要打展欢雪婚事的主意,绝不可能。 展培心里的主意则是和她刚好相反,闻言就是冷冷说道,“都出了这样的丑事了,还论什么婚事?她这一辈子,就想都不要想了。” 江氏居然还想着叫展欢雪入宫?她这是嫌命长了是吧? “侯爷!”江氏见他的语气坚决,不由的大为慌张。 展欢颜的眼睛眨了眨,犹豫了一下才面有难色的开口道,“如若父亲已经定了主意的话,事情倒也简单。” “嗯?”展培一愣,抬头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江氏心里咯噔一下,就知道这个死丫头是要使坏,连忙就要开口说什么,却被展培的一个眼神制止。 “二妹妹染了病,总是发作的频繁,之前父亲一直担心传出去会对咱们府里的名声不好,现在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了,倒是不如拿这件事做文章。”展欢颜道,神色淡淡的看了展欢雪一眼,“一个身染恶疾的名声传出去,也总好过是把名节毁了,并且二妹妹那病反复起来也挺吓人的,想必外头的人心里忌惮着,也不敢凑上来窥测什么,到时候也不至于被谁给挖掘出内幕来。” 展欢雪染的是疫病,这个消息如果散出去,其他人敬而远之都还来不及,谁还会吃饱了撑的来探她的病?这样一来将她锁在听雪楼或者送去庄子上就都可以了。 而且,她既然是得了这样的病,宫里单太后就再没有理由去这么样的打北宫烈的脸了。 老夫人和展培各自对望一眼—— 展欢雪染病是事实,他们不算无中生有,就算江总管后面要追究起来,他们也都有话说。 为今之计,也只有这么一个退而求其次的法子了,说是感染了疫病总好过说她与人私通做了伤风败俗的事情。 展培略一思忖,就要点头。 江氏却是慌了,大声道:“侯爷不可以,这个消息若是传出去,您这是要雪儿的命啊!” “做出这样不知廉耻的事情,能留着她一条命已经算是咱们展家宽仁了。”老夫人冷冷说道,语气不容拒绝,“周妈妈,把这院子里的人全部封了口,再重新吩咐几个老实的婆子过来守着,从今天开始,再不准二小姐踏出听雪楼一步,让她安心养病。” “是,老夫人!”周妈妈应了。 老夫人就扶着展欢颜的手站了起来,然后对展培道,“雪丫头染病的事,未免夜长梦多,明儿个一早你就散出去,赶紧的把这事儿给了了。” 言罢就要先行离开。 “不!”展欢雪凄声大叫,挣扎着爬起来就要朝展欢颜扑去。 展欢颜早有防备,不着痕迹的稍稍往旁边一侧身子,就刚好叫她扑了个空。 展欢雪一下子撞到旁边的桌子上,扭头回来恶狠狠的对着她嚷道,“展欢颜你害我,你这是故意的是不是?你以为把我关起来你就有机可趁了,你——” “二妹妹这是气糊涂了吧?怎么会把事情怪到我的头上来?”展欢颜及时出声打断她的话。 她不想让人为了这就把自己和北宫驰先联系到一起。 展欢雪还想说什么,老夫人一个凌厉的眼波横过去,两个婆子就过去把人给掩了嘴架了进去。 江氏的身子晃了晃,一把扶住旁边的桌子,眼中杀意浮动,霍的抬头朝展欢颜看去。 ☆、第三十五章 展欢颜不避不让,直接和她的视线对上。 江氏张了张嘴,刚要开口说什么,展欢颜已经率先对展培道,“父亲,这一次做错事情的人是二妹妹,虽说母亲也有教管不当的责任,可是二妹妹弄成这样,她心里定然也是不好受,父亲就不要为此迁怒母亲了吧!” 看似求情的话,实则却是暗指江氏和展欢雪之间的母女情分深厚。 江氏万也没有想到她还会来这一手,心里瞬间就慌了,霍的扭头朝展培看去,“侯爷——” “教管不当?”展培冷冷的扯了下唇角,一挥手道,“把夫人送去祠堂里跪着,跪足了六个时辰再起来。” 他并不是真的要罚江氏,哪怕只是看着她的那个肚子也不能罚,这一点展欢颜很清楚,只是么—— 六个时辰之后,展培就应该上朝回来了,到时候展欢雪的事情也就可以盖棺定论,江氏就是想要去江总管那里求援都不能了。 江氏的一颗心顿时一凉到底,腿一软就朝地上坐去。 “夫人!”翠竹和翠玉两个慌忙过去,一左一右的搀扶住她。 展培已经不屑于多言,一抬脚跨出了门去。 展欢颜搀扶着老夫人的手往外走,出了听雪楼的院门,老夫人和展培却是先后止了步子。 展欢颜识趣的把老夫人的手交托到周妈妈那里,屈膝福了一礼道,“天色也晚了,颜儿先行告退,不过去打扰祖母歇息了。” “嗯!”老夫人淡淡的点了头,和展培一起往锦华苑的方向走去。 展欢颜站在大门口目送,待到两人走远了,刚要举步离开,后面院子里江氏就被人搀扶着出来。 “你站住!”江氏厉声道。 展欢颜止步,回头看过来,微微一笑,“母亲唤我?” 江氏越是看着她脸上恬静温和的笑容就越是心里冒火,只是她受了不小的刺激,这会儿脚下虚浮,还得是由丫头们搀扶着才能稳住身形,一步一步缓缓的挪了过来。 她的目光一刻也不离的盯着展欢颜的脸,那样子几乎是要吃人,咬牙切齿道,“你是故意的是不是?你今天过来就是为了来搅局的是不是?现在你满意了?雪儿的一辈子都毁了,你总算满意了是不是?” 到了最后,她的质问就成了歇斯底里的咆哮。 展欢颜平静的看着她,脸上表情一直不愠不火,眨了眨眼睛道,“看来母亲还真是气糊涂了,二妹妹自己做了错事,父亲和祖母要处置她,那用的都是家法,和我有什么关系?而且——母亲难道不觉的,方才正是因为我开口求了情才叫父亲网开一面的吗?若真要依着父亲的性子来处置,只怕这会儿么——” 展欢颜的话只说到一半,之后就哑然打住。 江氏的嘴唇动了动,却是无话可说。 展欢颜是来落井下石看热闹的不假,可事实上也的确是因为她开口求情,展培和老夫人才松口饶了展欢雪的一条命。 江氏咬着牙,压根都几乎要咬出血来。 展欢颜便又缓缓的笑了笑道:“而且母亲您真的是冤枉我了,我来这里也不是心甘情愿的,是三妹妹去寻的我呢。” 江氏闻言,更是被她噎的满脸通红。 让展欢欣去找展欢颜来原就是她的主意,为的就是拿这两个死丫头做垫脚石给展培施压。 现在得了这样的结果,不能说是没有长进,只是空留了展欢雪一条命也不顶用了。 一个被家族厌弃和放弃的女儿,留下了也是半分作用也无的。 江氏心里恨的越发厉害,只觉得再多看展欢颜一眼她都有可能背过气去。 “好!你倒是生了一副伶牙俐齿,我说不过你!”最后,江氏道,怨毒的剜了她一眼,“你就自求多福吧,我倒要看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言罢就扶着翠玉两个的手缓慢的挪着离开。 展欢颜也不和她置气,反而礼节周到的对她屈膝一礼,“夜里路黑,母亲当心。” 江氏冷哼一声,再没有多说一句,颤巍巍的走了。 展欢颜对她并没有过多的关注,很快便从她的背影上收回目光,扭头朝院子里看去。 彼时展欢欣也被青玉扶着从屋子里出来,大约是被门口的两拨人给挡了路,也不知道站在院子里已经等了多久了,正看着展欢颜在发呆。 虽然展欢颜脸上的表情很温和,可是她看在眼里却还是有些畏惧。 “大姐姐!”展欢欣低低的唤了一声,大着胆子走过去。 “三妹妹的脸色不好,是被吓着了吗?”展欢颜莞尔。 “我——”展欢欣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后面的正屋里大约是展欢雪缓过一口气来,突然尖叫着哭嚷起来,听的展欢欣的心头都跟着抖了一下,脸色又见苍白几分。 展欢颜却是不以为意,看着她道:“三妹妹,我劝你一句话,在这深宅大院里过活儿,要么你就要有高人一等的手段,要么就要安分守己,自不量力的随便搀和别人的事,往往都会得不偿失。崔姨娘的下场难道还不够给你提醒儿的吗?别步她的后尘。” 展欢欣脚下一软,惊愕的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我可不是随便给人当枪使的。”展欢颜不等她说完就已经出口打断,意味深长道,“母亲借了你的手来把我推出来,你以为你照着她的意思做了她就会高看你一眼了吗?其实在她心里,就只有二妹妹一个那才是骨肉相连的女儿,至于你和我,棋子罢了。” 展欢欣咬着嘴唇,不吭声。 这些事她又如何不知,只是她这样身份卑微的一个小小庶女,除了顺从又能怎样? “大姐姐,我只是没有办法,我——”咬咬牙,展欢欣急切的解释。 “罢了!”展欢颜却没听,断然出声打断,“路是你自己的,你要怎么走全看你的自己愿意,没有必要和我解释什么,只要别再惹到我的跟前就行了,今天这样的事,我姑且不与你计较,但是——下不为例。” 言罢就径自转身,带着琦花离开。 这么折腾了一番,下半夜这府上大半的人是别想安稳入睡了,展欢颜也只是靠在床上打了个盹儿便见着天亮了,索性也就直接起身。 这一天府里倒是安静的很,只是这种平静之中隐隐却带了种诡异的压抑气氛。 因为睡眠不足精神不济,一上午展欢颜都混混沌沌的,手里拿着个花绷子没绣两下,倒是先把自己的指头给扎了好几回。 “大小姐,您昨儿个没有睡足,还是回去眯一会儿吧。”琦花心疼的抢了她手里针线。 展欢颜垂眸看一眼指头上凝聚的血珠,明显是没把她的话听进去,只就瞧了眼天色道:“都这个时辰了,你去看看父亲下朝回来了没有?还有顺便听听外头有什么风声没。” 毁掉展欢雪入宫的机会,这是她和北宫烈之间交易的筹码,也是她如今唯一的出路,虽然说事情的进展很顺利,但也总要看到尘埃落定她才能放心。 琦花只当她是等着看展欢雪这事的后续,应了声便去打听。 琦花回来已经是午后,展培下了朝就被同僚约去了花楼吃酒,而一个上午的时间,展欢雪沾染疫病的消息却是已经疯了一样的在大街小巷渲染开。 听了这话,展欢颜才露出这天的第一个笑容,如释重负一般。 琦花不解的叹了口气,嘀咕道:“大小姐,依着奴婢看来,昨儿个您就不该开口给二小姐求情,让侯爷处置了她也就是了。现在二小姐染了疫病的消息散出去,您是不知道外头的人说的话有多难听,对咱们整个忠勇侯府都避的远远的。” “疫病嘛,众人畏惧也在情理之中。”展欢颜道,顿了一下又补充,“其实也不是我想替二妹妹求情的,而是她背后站着一个江总管,我总不能看着展家和他结仇的。” 展欢雪是单太后手里至关重要的一步棋,若是被展培毁了,势必引起那个女人疯狂的报复,到时候遭殃的绝对是整个的展家。而现在,是展欢雪自己那里出了问题,就完全是另当别论了。 琦花虽然不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子,但是对于江总管那人还是畏惧的很,闻言便很是唏嘘的擦了把汗,倒是有些后怕的,顿了一顿又道,“对了,午后夫人就被接回了翠华苑,说是得了外头的消息,直接就气的晕死过去了。” 展欢雪的一辈子已经栽进去了,江氏不晕才怪。 江氏自己若不是因为有着那个肚子撑腰,只怕展培也远不止是罚她跪一夜的祠堂那么简单了。 展欢颜摇摇头,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做计较,想了想道,“你去把古大夫请过来吧!” “嗯?”琦花狐疑的看她一眼,“怎么大小姐不舒服吗?” “有点!”展欢颜道,微微一笑。 琦花再不敢怠慢,赶紧就去了,不多时就带了古大夫回来。 古大夫顺利的从展欢雪的事情里头摘了出来,这会儿对展欢颜倒是感激的很,展欢颜并没有叫他诊脉,只是关起门来交代了他两句话,后来琦花见到古大夫出来以后见鬼一般的神色倒是纳闷了半天。 这边事情定了下来,展欢颜也就放心了,下午无事便回屋里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 琦花早就把晚膳取了回来在炉火上温着,伺候她洗漱之后就赶紧的命人摆饭。 刚刚睡醒,展欢颜的胃口不佳,只吃了不多就叫撤下了。 她白日里睡的足了,丫头们却不敢偷懒,展欢颜看着琦花的一对黑眼圈于心不忍,就打发了她们都去休息,她自己沐浴之后无事可做便翻了棋盘出来,靠在榻上自己和自己摆着棋子解闷,一边想着展欢雪这事儿可能引起的后续反应,以及她自己这边可能受到的波及。 她外公齐国公手握重兵,掌管着整个大夏国三分之一的军政大权。 北宫烈继位的时日尚短,趁着朝廷新旧政权更替之际,各方势力都在蠢蠢欲动,尤其是南疆的蛮夷人和北疆的游牧民族,试探性格的屡次滋扰百姓生事,为了控制他们,朝廷不得不在这两处大量屯兵来震慑他们。 而除去耗在这两处的兵力,也就属齐国公裴献手里的三十万大军最值一提。 这就是为什么北宫驰会如此的大费周章来算计她的理由。 现在虽然送展欢雪入宫埋下皇嗣内应的这一步棋作废,可是他们打在自己身上的如意算盘却不会就此消止。 所以为今之计,便只有快刀斩乱麻,用一剂猛药把所有的后患断掉。 至于效果么—— 想必一定会带给北宫驰和单太后等人诸多惊喜。 这样想着,展欢颜就不决失笑,这一笑十分的畅快随意,眉目之间有柔和的暖意漾开,将她那张清丽的容颜衬托的十分生动,仿佛是开在暖阳底下的一朵绝艳的蔷薇花,暖意融融沁人心脾。 展欢颜兀自笑的失神,等到后知后觉的发现屋子里的气氛不对已经是好一会儿以后了。 她下意识的扭头看去,唇畔挂着的一丝笑容还不及收敛便是对上那男人深色湖泊一样漆黑深邃的眸光。 “臣女见过陛下。”展欢颜的心头一凛,赶紧穿鞋下地跪地请安。 “嗯!”北宫烈淡淡的应了声,他也不知道是在那窗前站了多长时间了,只是这会儿被展欢颜发现才款步移过来,很是自来熟的随意坐在了榻上。 展欢颜跪在地上,眉头微皱,心里却是犯起了嘀咕—— 这人贵为一国之君,怎么就有这样半夜翻人窗子的习惯?再想到北宫驰和展欢雪之间的那一腿,倒是起了点恶劣的心思道:难不成他们皇家的人都有着这种翻墙翻窗户的特殊癖好? 这么一想,思绪便飘的有些远,北宫烈连着唤了她两声她都没听见。 北宫烈大约是也没想到她对着自己的时候居然也敢放宽了心思走神,就直接抬指弹了桌上的一枚棋子到她脚边。 展欢颜一惊,赶紧收摄心神抬头看去。 “朕在问你话!”北宫烈道,语气颇为不耐。 展欢颜心里一阵忐忑,垂下眼睛,道:“臣女一时失态,不知道陛下问了什么?” 北宫烈闻言,眉心不觉的微微一跳—— 这女人,竟然是真的在走神。 不过再一想到她方才失神时候灿若桃李一般明艳的笑脸,心里的怒气倒是奇迹般的散了。 “起来吧!”随后他道,却也没有重复之前的问题,只就以手指轻叩了两下棋盘道,“听裴云默说你的棋艺不错,陪朕下一盘吧!” 和他对弈,展欢颜本身就很有压力,只是却又无从拒绝,只能硬着头皮应下,谨小慎微的在他对面的榻上坐下。 北宫烈也不问她,径自便拈了黑子在手。 展欢颜持白子,既然裴云默已经在北宫烈这里透了她的底,她也就不再藏着掖着,自是尽全力出手。 北宫烈本来也没太当回事,走了几子之后却是起了兴致—— 这女人下棋的路数与他竟是如出一辙,都是从大局着手,放眼下来,每一子落下都尽量在发挥控制全局的作用。 按理说一般的女子下棋,大多随兴而为,可是这个女人却有着比一般男子更加缜密周到的心思,而且不可否认,她不仅走的是这样统帅全局的路数,并且也做的十分好。 “你家二姑娘的事,朕已经听说了。”北宫烈的心情倒是分外的愉悦几分,一边落了一子,一边闲闲的开口。 他所谓的知道,展欢颜自然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肯定指的并不是只是展欢雪感染疫病的那一则消息,这个人,能坐上九五之尊的位置那就绝非等闲,有这半天的功夫,已经足以让他把展欢雪和北宫驰的事情都摸的清楚透彻了。 “嗯!”展欢颜点头,并不觉得意外,只道,“臣女答应陛下的事情已经践诺,还希望陛下也能信守约定,替臣女解围。” 北宫驰又落一子,目光盯在棋盘上,似是在思忖,片刻之后才道:“君无戏言,这个自然,说吧,你想要朕怎么做?你当是知道,太后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的事,想要她改变初衷并不容易。” 展欢颜解了他的燃眉之急,即使再为难,他也万不在这个小女子的面前失了自己的信用和颜面,所以这话出口,就绝非玩笑。 只是展欢颜要摆脱北宫驰的那门婚事,现如今最好的法子却还是唯有另择良人,嫁人这一条路。 思及此处,北宫烈的心里突然莫名一堵,下一子落下便有些乱了心神,片刻便叫展欢颜在他的领域之内收了六枚黑子出去。 局势突变,叫他突然间就愣住了,骤然抬头朝对面正从容在他面前捡拾棋子的女子。 展欢颜的容色淡淡,也没看他,只是径自开口道:“臣女不需要陛下做什么,所有的前路臣女都已经布置妥当,现在就只需要陛下顺水推舟的一句话,仅此而已!” 展欢颜唇角的笑容浅淡,灯影下,透着迷离的光晕,罩在她面上的明明是一层柔和的外衣,可是看在眼睛里,却是那层光晕背后女子睥睨一切的从容和气魄。 北宫烈的目光从她面上移开,不经意的一扫,却是瞥见她手边榻上放着的花绷子,上面一株含苞待放的秋海棠只绣到一半,素绢之上染了一点血迹触目惊心。 北宫烈微微失神了一瞬,这才恍然明白为什么自己两次进到这间屋子里都有种十分怪异的感觉。 他并没有答展欢颜的话,目光飞快的在屋子里扫视一圈。 展欢颜的屋子布置的很简洁,没有太多名贵的摆设,一眼看去,还是立在外屋墙角的一个小书架最为醒目。 “看来你的日子是真过的清闲的很。”北宫烈突然开口,看似不经意,目光带了几分探寻意味的往她面上微微一扫。 他弃了那盘棋不管,起身在屋子里踱了两步,最后在那个书架前站定,随意的取过一本游记在手里翻了翻,调侃道,“别人家的姑娘这个时候不都该是忙着绣嫁妆的吗?你还有心思看这些?” 展欢颜正在收拾棋子的动作一滞,抬头朝他看去。 北宫烈斜睨过来,两个人的视线相触,展欢颜便是微微一笑,也自那榻上起身,莞尔笑道,“那些东西,横竖我也用不着,何必浪费时间?” 北宫烈皱眉。 宫里哪怕是北宫雪洛这会儿都在由女红师傅教导着学习刺绣,可是纵观展欢颜的这间屋子,他两度进来,却是连一根红丝线都不曾见到。 展欢颜也没太在意他的反应,只就径自说道:“旁的事情姑且都放在一边不提,只就这一次,江氏也必定是要为了展欢雪的事情恨上了我,陛下觉得她还会叫臣女顺利的嫁出去吗?” 展欢雪废了,江氏是一定也不会叫她得了好的。 若说之前彼此之间都还维持着一个母女的名分在做表面功夫的话,这一回算是彻底撕破脸了。 北宫烈却没想到她走这一步棋的时候竟会是带了这样一种决绝的心态,几乎是本身就是抱着玉石俱焚的想法去的。 “看来你是早就料到会是今日这般的结果?既然是这样的话,当初你又何必逞能和朕来做这笔买卖?”北宫烈道。 这个年代,于女子而言,也唯有嫁人这一条出路。 其实现在在展家,展欢颜并不仅仅只是得罪了江氏的关系,如今还坏了单太后和北宫驰的如意算盘,如果单太后真要迁怒,那也是势必要波及到她的。 之前他当是她只是个深宅女子,没有把事情的利害关系想的通透,这会儿才明白—— 原来从一开始,展欢颜心里就把什么都计较的清楚明白了。 正是因为把一切都分的清清楚楚,所以她还这样顶风作案?不惜一切? 这个女人,哪里来的这样的胆子?竟然敢公开和权倾后宫的单太后对着干? “因为在这件事上臣女本身就没有退路。”展欢颜道,这会儿也不再和他藏着掖着,她也需要北宫烈的援手扶持,所以只能坦白,“太后娘娘和梁王到底是打的什么算盘,陛下心里是再清楚不过的。臣女不过区区一个女子,一条性命值不得几个钱,可是我却也不甘于做他们棋盘上的一枚棋子,叫人用完就弃,也更不能拖我外公一家下水。梁王提出的所谓联姻,本身就不过一场算计罢了,明知如此,我又如何能够坐以待毙?所以无论如何,他的婚事,我都是不能应的,哪怕是不惜一切不择手段都好,只要达到目的就好。” 北宫烈闻言,突然就笑了,“如果只是要拒婚梁王,想必你早就有了万全的法子了吧?而和朕之间的这场所谓交易,从头到尾也不过是为了多给你自己留一条后路。你知道你一旦拒婚,必定就要得罪太后和梁王,所以就自主的送了这样一个人情给朕,那么现在——” 北宫烈说着突然顿了一下,墨色渲染的眸子里有凛冽而强硬的气势压了下来。 他上前一步,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直视她的眼睛。 然后,一字一顿的说道,“你在向朕示好,这——是要和朕结盟的意思吗?” 要推掉北宫驰的婚事,其实只凭展欢颜自己就可以做到,横竖她现在就是孑然一身,了不得就是玉石俱焚罢了,可是—— 她也不想就为了这件事就把自己的小命搭上。 所以兵行险招,她—— 利用了北宫烈! 既然北宫烈和北宫驰今生已经注定了要站在敌对的立场上,所谓敌人的敌人—— 即使不能作为朋友,至少作为盟友还是可以的,毕竟大家的目标一致。 虽然和北宫烈这样身份的人耍心机很有点与虎谋皮的意思,可是也诚如之前所言,她展欢颜现在所有的也不过就是自己的这一条命,没什么好怕的。 北宫烈的目光俯视下来,带了很强的压迫感。 “做陛下的盟友,臣女自知不够资格。”展欢颜硬着头皮对上他的视线,咬着嘴唇道,“只是希望陛下信守承诺,看在臣女曾经为您尽过一份心力的份上,在适当的时候也帮扶臣女一把。陛下是九五之尊,万民之主,当是不会于我这样一个小女子面前失信吧?” 和北宫烈讲条件,她的确是不够资格,可是对方堂堂的一国之君,又岂有叫她这样一个小女子白白出力的道理? 北宫烈如何不懂她言辞之间所用的都是激将法。 许是头次遇到这样狡诈又胆大包天的女人,他心里倒也不觉得气,只是近距离的看着她故作镇定的面孔道:“说说看,你要朕如何帮你?” 展欢颜本来想要退后一步避开他手下的钳制,可是奈何他的力气太大,又没有半点放松的意思,便也只能强行与他对视。 “臣女患有隐疾!”深吸一口气,展欢颜道。 北宫驰的眉尾挑了一下,似笑非笑道,“你当不会说是被你妹妹牵累也染了疫病了吧?这个病,要装起来,你可不像?” 最主要的是以单太后和北宫驰的精明,根本就不会相信,一查就知道了。 “当然不是。”展欢颜道,在他的逼视之下几乎无所遁形,她用力的攥着自己的拳头强迫自己冷静,为了避免压迫,便将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开,道:“前些天我们府里还出了一些事,想必陛下也是知道的,臣女被人下毒暗害,如今虽然保住了性命,可是却留了隐患。” 北宫烈的目光沉了沉,不动声色的将她上下打量一遍,若不是见她神色镇定,大约还真会以为她是着了别人的道儿了。 他的唇角勾了勾,只是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展欢颜的眸光微冷,继续不紧不慢的说道,“内宅妇人的手段,想来陛下也许并不熟悉,可是如果梁王他一定要娶臣女的话,那么只怕他就首先要做好断子绝孙的准备了。” 北宫烈的心头微微一震,不由的暗暗提了口气。 展欢颜借着他失神的空当从他的钳制之下逃脱,退后一步。 她走到旁边,面目清冷的看着远处窗外的夜色道:“这个消息已经有人去透露给江氏知道了,想必她也会十分的惊喜。” 自从听古大夫说展欢雪患有隐疾的时候展欢颜的心里就已经打定了这个主意,她不在乎名声不名声,索性就把展欢雪那病挪到自己身上来用一用。 皇亲贵胄之家,历来都最为重视子嗣一说,就算北宫驰只是暂时要拿她来做一块垫脚石,也就算他可以顶住外界压力就是要娶一个无法替他孕育子嗣的正妃,可是有了这样的由头在外,只要北宫烈打着先帝的旗号给一句话,那么单太后母子就万也没有抗旨不尊的道理,她可以拿孝道来压制北宫烈,但是却不能违逆先帝和皇室列祖列宗的权威。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没有什么理由更大的过这一个。 所以展欢雪那里的事情刚刚了断,展欢颜便马上借由古大夫的路子把自己患了隐疾并且可能终身无法受孕的消息透露给江氏知道。 如今江氏正在气头上,又是恨她最厉害的时候,为了报复,肯定第一时间就要把这个消息散出去。 这会儿只怕是老夫人知道了想要瞒下都来不及了。 可是这一招釜底抽薪,却也相当于把她的终身都搭进去了。 这个女人出手,当真是果断狠绝,半分退路也不给自己留。 北宫烈负手而立,神色复杂的看着灯影下女子冷硬而坚定的侧脸,半晌才微微叹了口气道:“值得吗?” 说着也不等展欢颜回答又重复问道,“这样做真的值得吗?这个消息一经传出,不说是梁王那里,就连这京城之地稍有名望的人家都会对你敬而远之,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使出来,你当真觉得值得?” 不仅如此,一个婚事受阻的女子,对家族而言也将会沦为一枚无用的弃子,只怕从今尔后展欢颜在展家的地位也要受到极大的威胁。 “不值吗?”展欢颜反问,“与其要将命运尽数交代到别人的手里任人拿捏,至少现在,臣女还能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以及日后将要走的是一条怎样的路。” 即使再艰难,这一生,她都不再做任何人的棋子。 她的命运,就只操控在自己的手中,一定要走出一条完全属于她自己的路。 与性命和自由比起来,嫁不嫁人有什么关系? 北宫烈听着,心中便是逐渐了然:“其实——从一开始你对展家也都一并没抱什么指望吧?” 展欢颜抿着唇角,微微垂下眼睛。 这个问题,她不想回答,只是默认罢了。 薄凉的祖母,无情的父亲,甚至于她母亲的死都有可能是他们一手促成,要她对他们还能如何的抱有指望? 这世间,最伤人的,莫过于骨肉相残以及亲人的背叛。 可是这样的出身,是她自己选择不了的,既然无法选择,那便就只有接受了。 展欢颜甩甩头,把这些不快统统抛诸脑后。 她重新抬头对上北宫烈的视线,露出一个笑容道:“陛下答应臣女的事,一定莫要食言,臣女就指着陛下金口玉言替我解围了。” 这一笑,刻意的灿烂些许,却总是欠着些真情流露。 不过只是强颜欢笑罢了。 北宫烈的面目清冷,静默的看着她,半晌,他开口:“相信朕吗?” 展欢颜一愣,一时之间竟是有点没有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只是怔怔的看着他。 北宫烈举步过来,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压下来,背着光,展欢颜更能感觉到他肤色上面异于常人的那一抹苍白,以前不觉得,这个时候才猛地发现,这男人一贯凛冽高傲的神情之中竟是隐藏了一些难以察觉的脆弱的疲惫。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她仰着头回望。 然后北宫烈便抬指勾起她的下巴,缓缓倾身啄了她的唇。 展欢颜的脑中一空,突然想起上一次被他强吻的事情,心里一慌就本能的想要后退,可是下一刻他的唇落下来的时候却没有像她预想之中的激烈,轻柔的碰触,厮磨缱绻,竟是破天荒的带了点缠绵悱恻的味道。 一个吻,轻柔的在彼此的唇瓣上化开,陌生的气息,虽然叫人觉得惶恐不安,却又似乎—— 是带了那一丁点儿叫人迷恋的温暖。 展欢颜的心里有些发抖,她已经不记得是有多久了,她已经许久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感觉了,从前世落水身亡的那一刻起,她似乎就一直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在那池水里被封冻了起来,再没有因为谁而再重新温热几分。 哪怕是对她那么好的裴云英,她对他,亦不过只是感激罢了,从没有想过要去依靠或者取暖。 可是这一刻,在这个曾经和她敌对了一辈子的男人面前,她的心里突然会有一种莫名的悸动,似乎是—— 同病相怜么? 展欢颜也不知道她怎么会突然生出这样荒唐的想法来,可是那一刻,就是心底柔软潮湿的一塌糊涂。 这一个吻,没有掺杂任何情yu的味道,可是就是温暖熨帖的有些莫名其妙。 北宫烈的唇如鸿羽过隙,不过是轻轻的在她唇瓣上一触,原来是已经做好了她会抽身而退的准备,可是却意外发现她竟是破天荒的有些迷蒙的愣在那里,没有回避。 女子的眼波迷离,看似很近,又确乎是离的很远,懵懵懂懂的模样仿似是一朵开在云雾峭壁上的花。 北宫烈的心头微微一动,已经退开寸许的唇便再次贴了上去,一只手压到她的背后,并没有用多的力气困锁,再次轻柔而温和的含住她的唇瓣吮吻起来。 女子的味道,一如他记忆中一度流连的那般美好。 他觉得展欢颜是在走神,虽然心里略有不满,但又似乎情形,便刻意放柔和了动作,像是怕会惊醒她而坏了这一刻的气氛一样。 展欢颜的身子被他圈在怀中,自是感觉到了他得寸进尺的举动,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并没有排斥,只是缓缓的闭了眼,放纵自己在一点微弱的暖意里沉沦。 只是在最后,当北宫烈的舌尖试探性的想要顶开她齿关的时候她才猛地惊醒,推开他,后退一步。 她垂了眼睛,就仿佛方才做错事的人是她自己一般,心虚的厉害。 唇齿之间还弥漫着她的味道,尸骨*,北宫烈一时微愣,越发觉得自己看不懂她。 “你——”他迟疑着开口。 展欢颜却是已经飞快的收拾了散乱不堪的情绪抬头对上他的视线,若无其事道:“陛下是九五之尊,一言九鼎,您的话,臣女自然是信得过的。” 言罢,又指了指外面夜色浓郁的天空道,“时候很晚了,陛下若是没有别的事的话,是不是可以请您先行离开?” 这是个逐客令,虽然委婉,却是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言罢,展欢颜又自顾垂下头去。 她的面目平和温婉,带着一如往常那般的温和从容,仿佛看不到任何内里的情绪一般。 北宫烈看着她掩映在灯火下的轮廓,只觉得她的影像分外鲜明,却又不知道为什么,细看之下又总会叫人觉得朦胧,迟疑着开口刚要说些什么,外面便听见巧玉焦急的拍门声:“大小姐,您还没睡呢吧?” 展欢颜皱眉,扭头朝北宫烈看去。 北宫烈的手抬到一半,这会儿却是不得不暂时压下话茬。 展欢颜见了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不会生事,于是也不管他,很放心的直接转身去开门。 “什么事?”展欢颜开了门。 巧玉因为拍门拍的太过用力,一下子就扑了进来。 展欢颜再回头的时候,屋子里那人已经再度凭空消失,如果不是棋盘上还留有半幅残局,她当真还会以为其实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不过自己的臆想,这里什么人也没来过。 “大小姐!”巧玉的神色慌张,冲着展欢颜屈膝福了一礼。 “嗯!”展欢颜心不在焉的应了声,“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刚才翠华苑的徐妈妈来报,说是夫人的身子不适,叫您过去侍疾。”巧玉道,刻意的垂下眼睛不去和展欢颜的视线接触。 “哦?”展欢颜看了她一眼,却没什么表示,只是垂眸弹了下袖子上的百合图案道,“怎么母亲院子里头的人还不够使吗?实在不行,你和张妈妈过去帮忙好了,母亲的身子最要紧,也不必特意来禀了我知道。” 巧玉说的是“侍疾”,那便是江氏点名要她过去的,可展欢颜却是故意歪曲,解释成江氏要从她的院子里借人,这其中的出入就大了。 巧玉见她如此,便有些尴尬,小声的再道:“夫人身边的李妈妈被老夫人打了,这会下不来床,说是其他的人用不惯,就只能麻烦两位小姐了。” 巧玉说着又像是怕她再推辞,就又补充了一句道:“听说这会儿三小姐已经过去了。” 家里嫡母生病,做女儿的前往侍疾照料的惯例自古有之,江氏这也不算刁难,可是现在展欢颜和她才刚撕破脸皮她这就找了引子寻人,若要说这里头没鬼,展欢颜是打死也不相信的。 展欢颜听了,也不过一笑置之,“那就好,三妹妹心灵手巧,一向都乖巧孝顺,这会儿有她在母亲身边尽孝,我也就放心了。” 言罢就要转身关门。 “大小姐!”巧玉一听就急了,一手抵着门,几乎就要哭出来,“可是夫人也点名说了叫大小姐一并过去的,大小姐若是不去,这传出去的话就不好听了。” 又拿名声孝道来压自己? 展欢颜心里冷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皱了下眉头道:“不是我不想去给母亲尽孝,而是这会儿我自己身上还带着病呢,母亲的身子本来就不好,再若要从我这里过了病气,那岂不就成了我的罪过了?” “可是——”巧玉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展欢颜却已经不耐烦道:“行了,你就照我的话去回了徐妈妈,如果母亲那里还是不够人伺候,就去祖母院子里借了素云或者素雨都好,那两个丫头服侍了祖母多年,从来也没出过差错,自是比我这笨手笨脚没做过杂事的人要会服侍的多。” 言罢就砰的一声合了房门,转身进了屋子。 巧玉吃了闭门羹,咬着嘴唇在门口又迟疑了一会儿,终究是没敢再敲门,而是转身慢吞吞的出了院子。 大门口那里,徐妈妈还在神色焦灼得等着,见她一个人出来,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怎么?大小姐不肯过去?” “恩!”巧玉点头。 她被江氏安插在展欢颜的院子里的,除了偶尔传递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过去,基本没做过什么大贡献,这会儿好不容易有江氏用到她的时候,可是这几次的事情下来,她心里对展欢颜已经起了一种本能的畏惧情绪,也不敢逼的太紧。 “怎么这么一点小事也做不好?”徐妈妈不悦道,说着就要往里闯,“我亲自去,就算大小姐是前头的夫人生的,如今的夫人也是她的嫡母,嫡母生病她服侍榻前这是天经地义的。” “徐妈妈!”巧玉连忙拽住她的袖子,苦着脸直摇头,“别去了,没用的,大小姐说了,她自己本身也在病中,不去是不想过了病气给夫人。而且还撂下话来,说夫人那里要是没人用的顺手,她就去求了老夫人身边的素雨和素云过去。” 理由找的妥帖不说,竟然还一并把老夫人都搬了出来。 “不曾想这大小姐竟是个比泥鳅还滑溜的人物!”徐妈妈咬咬牙,终是无计可施,虽是不甘心,但也只能是跺着脚走了。 展欢颜才不管江氏那里到底要出什么幺蛾子,直接关了门,一觉睡到大天亮,等到醒来的时候才知道这一晚上府里又出了件大事,再度闹翻了天。 江氏小产,辛苦怀了快六个月的孩子—— 没了! 展培和老夫人心心念念等着的嫡长子就又这么打了水漂,老夫人得了消息,当场就又再晕过去一回,醒过来就直接病下了。 展欢颜听了消息,不过一声冷笑:“怪不得她昨晚软磨硬泡的要叫我过去侍疾,原来是打着这样的主意,当真是转的好快的心思。” 连自己小产在即的功夫都还能撇除心思来算计着害人,这江氏还真是个不消停的。 昨夜展欢颜这里没有留人值夜,琦花也是到了这会儿才知道昨夜江氏曾经派人来找过的消息,后怕的出了一身冷汗,道:“没想到夫人的心思竟是这样恶毒,好在是大小姐没去,否则这孩子没了,还不要赖在您的身上吗?” “是啊,好在我没去!”展欢颜附和着说了一句。 古大夫早就断言江氏肚子里的孩子受了大的损伤,留不住多久,这两天轮翻的受刺激,还被罚跪了一夜的祠堂,这个时候小产也在情理之中。 展欢颜抖了抖裙子起身,道:“走吧,去翠华苑看看,母亲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定然是在伤心的时候,我这个做女儿的若是不去看看她,难免惹人非议。” 这个时候,琦花自是不希望展欢颜去和江氏牵扯上,却也知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她若不出现更不妥当,只能取了纸伞给她遮阳,去了翠华苑。 老夫人病着,展培的早朝又不能为着内宅的事耽搁,这会儿也不在。 展欢颜才进了院子就听到屋子里里面展欢欣的哭声,“母亲,真的不是我,这事儿和女儿没有关系啊,大夫也说您是因为受了刺激情绪不稳才会滑胎的,和女儿没有关系的。” “反了你了,当着我的面你就敢顶嘴,这是谁教给你的规矩?”江氏怒道,却因为身子极度虚弱,声音听起来恹恹的没什么底气。 外屋的丫头打开帘子,展欢颜款步走进去,就见江氏靠着软枕坐在床上指着跪在旁边的展欢欣颤抖不已。 “大小姐!”见她进来,屋子里服侍的翠竹等人连忙行礼。 江氏和展欢欣不约而同的扭头看来,江氏的目光含怨带毒,展欢欣却是无限委屈,眼巴巴的像是指望她说些什么替自己解围一样。 “昨夜叫人去请你都请不来,这会儿你倒是来了,做什么?来看我的笑话吗?”江氏冷冷说道,竟是也不顾展欢欣在场,直接就把话给挑开了。 “母亲真是冤枉女儿了,女儿的病情严重,这您也是知道的,大夫交代我要静养,我也只是不想过来给母亲添乱罢了。”展欢颜道,说着就故作无力的拿帕子掩着嘴咳嗽了两声道,“再至于母亲所谓的看笑话就更是无从说起了,母亲刚刚失了儿子,女儿也刚刚失了弟弟,女儿和您的心情都是一样的,心痛惋惜都来不及呢。” 江氏的这一胎的确是个儿子,六个月胎儿已经成形了,只不过展欢颜知道却是因为前世的时候她经历过。 如果只是个女儿,江氏还不至于如此痛悔难过,可偏偏,是个儿子,是一个她盼了十几年才终于得来不易的儿子,辛辛苦苦怀了几个月,最终却没能保住。 展欢颜此言一出,无异于伤口撒盐。 江氏的心口一热,喉咙里就跟着涌出一股子腥甜的气息。 她自己先是吓了一跳,但是为了不在展欢颜面前服软,便生生的给咽到肚子里去了,只是目光阴毒的瞪着展欢颜,似乎是想要将她生吞了一样。 展欢颜唇角带了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看着她,却是全不理会她的情绪,怅惘的一声叹息道,“父亲又没了一个儿子,说起来真是惋惜,我还记得我母亲临危之际产下的弟弟也是没等落地就先去了,真是苦了父亲了,竟是要他接连经历两次这样的丧子之痛。” 江氏闻言,突然没来由的打了个寒战,眼神充满了恐惧。 她不知道展欢颜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件事,虽然直觉上以为她只是随口那么一说,可是心里却总有种异样的感觉起伏,叫她险些一下子尖叫出来。 当初大夫人裴氏挺着大肚子上山拜佛,半夜厢房失火动了胎气引发早产,但是人却被堵在火海里烧死了,就连孩子也只生到一半,当初的那个孩子,也的确是个男胎。 江氏想着,就只觉得浑身毛骨悚然的,整个人僵硬的愣在那里,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展欢颜只是淡淡的看她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道:“母亲的身子不适,还是不宜动怒,若是三妹妹惹了您的不快,至少也等着您的身子调养好了再责罚她不迟。您好生养着吧,女儿先行告退,听说祖母也病下了,我去看看她。” 言罢就不再理会江氏的反应,转身走了出去。 从始至终她的表情都一直很平静,心里却是掀起惊涛骇浪一般—— 从江氏方才听了她那些话的表现上看,虽然没有得到亲口承认她也已经完全可以断定,当初她母亲的死的确不只是一场意外那么简单。 是江氏做的!哪怕其他人在里头起到的作用还无法判断,但是江氏那里就绝度是占了大头的。 从江氏处出来,展欢颜又去老夫人的院子问了安,老夫人的精神很差,一夜之间整个人就像是苍老了十岁一样,没什么心思说话,所以展欢颜只问候了两句就主动告辞。 从锦华苑出来的时候刚好迎着下朝回来的展培。 展培走的很快,身上朝服都没来得及换,显然是直接从宫里出来就过来了,他的脸色不大好,眼底还带着乌青,可是展欢颜却注意到他的神色之间很有几分锃亮的光彩,到不像是刚刚经历了丧子之痛的模样。 “女儿见过父亲!”展欢颜屈膝请安,心里却是存了很大的疑惑。 “颜儿啊!”展培见到她,眼睛竟是破天荒的闪了闪,张了张嘴似是有话要说的样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只道:“听说你这几天都病着?身子可有起色?” 展培居然会破天荒的关心起她的身体来了? 所谓事有反常即为妖,展欢颜立刻警觉起来,淡淡笑道:“遵从大夫的嘱咐,还在养着。” 展培看了眼她的脸色,眉头就皱了一下道:“你的气色不大好,回头叫厨房多炖些补品好好补补。” “女儿谢父亲的关怀。”展欢颜道,面露感激。 “回去歇着吧!”展培点点头,似乎是很急着去见老夫人的样子,于是也不再理她,大步进了屋子。 展欢颜目送他的背影,心里跟着涌上十分浓厚的危机感。 展培对她的示好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她心里突然就隐隐的有了一种感觉—— 之前她所布置的事,可能是要多费点曲折才能解决了。 这边展培进了屋子,见到老夫人无力的躺在暖炕上,就挥退了下人走过去在炕沿上坐下,道:“母亲的身子可是好些了?” “回来了?”老夫人睁开眼。 周妈妈连忙过去,给她垫了两个大的软枕伺候她坐起来。 老夫人睨了一眼展培的神色,不禁诧异,“你今天入宫,可是遇到什么事了?” “是!”展培也不藏着掖着,语气有些急切的开口道,“母亲,眼下咱们府上可能就要有一件喜事了。” 老夫人受了连番打击,还是对江氏流掉的孩子耿耿于怀,叹息道:“盼着盼着许多年了,江氏肚子里的这个没想到还是一场空。” 江氏滑胎,古大夫只是说是受了刺激,想起这一点,老夫人便把责任全部归咎于展欢雪身上,眼神不觉的就冷厉几分。 “唉!都是命!”展培对这个孩子的期望也很大,忍不住跟着叹了口气,不过这会儿他的心思却显然没有全往这方面使,紧跟着就是话锋一转道,“母亲,今儿个我在宫里遇到江海了。” 老夫人闻言,顿时就是心头一抖,猛地抓住他的手:“他说了什么?是不是因为雪丫头的事——” 她现在最怕,就是江总管会为了展欢雪的事情挟私报复。 “不是!”展培道,“母亲你放宽心,雪儿的事他没说什么,不过他却是对我透露了另一件事,说是梁王对颜儿十分的中意,已经和单太后提了,想要聘咱们颜儿做王妃!” 老夫人一愣,倒是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只是脱口道:“大丫头?他不是和二丫头——” 先是沾了展欢雪的身,现在却说是钟情展欢颜?老夫人一时半会儿就没能拐过弯来。 展培却不管这些,只道:“江海既然特意找我来提了这事儿,那就应该是十拿九稳的。雪丫头那里已经是没了指望,若是颜儿能嫁入梁王府,也是不差的。” 老夫人皱着眉头,若在以前她也会为了这事儿喜出望外,可是出了展欢雪的事情之后,却叫北宫驰在她心里的印象大大的打了个折扣,脸上不见多少喜色道:“这一天到晚的就是没一件顺心事儿,上回说要送雪丫头进宫的事不也是信誓旦旦的,谁知道这一次又会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母亲!”展培不悦道加重的语气,“这个时候你就别说这样的丧气话了,我也是怕夜长梦多,已经给了江海准话了,这门亲事咱们展家应了,叫他这两日之内就让太后把赐婚的旨意下了,到时候就算是板上钉钉了。” 老夫人听了这话,还是觉得做梦一样,想了想道:“若是能叫大丫头攀上梁王府,却也是好的。” 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就猛地吸了口气道,“梁王是太后娘娘的亲儿子,我们展家的门第并不是算太高——” “母亲放心,我已经问过了,江海说是梁王十分中意颜儿,要聘了她过去,就是做正妃的。”展培道,终于忍不住喜形于色。 老夫人想想也是,中间有单太后周旋,有什么不可以的?既然能许了展欢雪皇后之外,何况是区区的一个梁王妃? “这样说来,的确是件喜事了。”老夫人道,脸上终于见了一个笑容。 旁边周妈妈听着两人的对话,几次想要开口都是欲言又止,直到了这会儿才终于忍不住忧虑的开口道:“老夫人,侯爷,大小姐的婚事——奴婢恐着也要出岔子了!” “嗯?”老夫人和展培齐齐一愣,展培更是目光锐利如刀的直接扫射过去。 周妈妈沉稳持重,倒是没被他吓着,只是眉头紧皱上前对着两人行了一礼道,“今儿一早奴婢就听到外头传了消息出来,不过因为老夫人正在病中,便忍着没说。也不知道是谁放出来的风声,说是大小姐之前中毒之后就伤了身子,怕是——以后孕育子嗣会有困难。” 子嗣一事,历来都是各家议亲时候所要计较的首要条件,这个消息若是真的,那才真是无异于晴天霹雳。 “胡说八道!这是哪里传出来的胡话?”展培的脸瞬时就黑成了锅底灰,手臂一挥就把桌上燃着安神香的小鼎远远的甩了出去。 ☆、第三十六章 几乎不用想,展培也能知道,这件事必定是从江氏口里透露出去的。 “这个贱人!”他额上青筋暴起,脸色瞬间黑成了锅底灰。 老夫人也是一口气喘不上来,冷着脸对周妈妈道:“哪里传出来的闲话,这消息属实吗?” “不瞒老夫人说,奴婢之前也是怀疑,所以特意去跟古大夫询问过,已经确认了。”周妈妈道,脸上也颇有几分焦急之色道,“这话他就只和夫人通禀过。” 老夫人和展培再都没吭声,可是脸色却是一个比一个难看。 最后沉默片刻,还是展培忍不住霍的起身冲了出去,老夫人都没来得及拦着。 他这样气势汹汹的走了,必定是奔翠华苑去的。 “老夫人,您看侯爷他这正在气头上,别是要出事吧?”周妈妈忍不住道。 老夫人闭上眼,冷冷道,“能出什么事,那个贱人,当真是个不知道轻重的,都是展家的女儿,她以为毁了大丫头,她就能从中得了什么好吗?简直愚不可及。” 家里接二连三的出事,回回都和江氏扯不开关系,老夫人这会儿也是当真的恼了。 她原是不想理会的,可是闭眼想了想,终究还是不得不松口,给周妈妈递了个眼色道:“你跟着去看看吧,别真要闹出什么大乱子来才好。” 就冲着江总管今时今日的地位,也不能叫江氏死在他们展家的府门之内,她还真是担心展培这一怒之下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周妈妈应了,赶紧跟了过去。 展培先到一步,进门就见江氏眼神空洞的躺在床上,原是个病人,偏偏脸上还带着浓重的阴唳怨毒的神情。 展培一见她这幅嘴脸就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冲过去,扯着她的衣领将她拽了起来,抬手就给了她一记耳光:“你这贱人,做的好事!” 江氏本来是因为听了展欢颜的那些话,心里乱糟糟的不踏实,连展培进门都不曾发现。 这么莫名其妙的挨了一巴掌,顿时就眼冒金星,等到反应过来看到展培露在面前凶神恶煞的那一张脸的时候才觉得脸上发疼,捂着脸道,“侯爷您这是做什么?大夫不是已经说了,这一次的小产只是个意外,妾身也不想的。” 她就只当展培还是为着儿子没了心痛。 展培听了这话,腮边肌肉就更是抖动的厉害,怒声道:“你还好意思提孩子的事儿,要不是你养出来的那个小chang妇惹是生非的折腾,孩子怎么会保不住?” 展培是个文人出身,之前发脾气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但是这么口无顾忌却是头一次。 江氏立刻就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眼泪一下子就滚了出来,道:“就因为雪儿是我生的,她出了这样的事,我这个做娘的才会如此心痛?可是话又说回来了,难道她就只是我一个人的女儿吗?她也是侯爷的骨肉啊!” “你生的你知道心痛,不是你肚子里爬出来的就能随便由着你糟践了是吧?”展培一听这话更气。 江氏不明所以,愣了一下,展培已经指着她骂道,“你给我说,是不是你叫人在外头散播了谣言出去,说颜儿患了隐疾没的药医?” 江氏的心头一跳,顿时也忘了哭了。 事情是她叫散出去的不假,可她是万也没想到展培会为了那个丫头出头,还竟然直接就对她大打出手。 江氏心里就只觉得荒唐,不可思议的笑了一声道:“侯爷您这是怎么了?就会了外头传的那几句闲话,你就动手打我?” 她和展培做了十八年的夫妻,就是头两天因为展欢雪的事情展培都没动过她一个指头,这会儿却是为了展欢颜那个死丫头来甩了她耳光。 “我就是要打醒你!”展培却是半点也不理会她的质问,指着她,恶狠狠道,“现在你儿子也生不出来,又下狠手把颜儿的姻缘断掉,你这到底是安的什么心?咱们展家就只有这么两个嫡女,雪丫头自己不争气,已经是没指望了,你就这么心思狭隘,容不得人了是吧?颜儿她若能嫁的好,将来那是要来给展家光耀门楣的,现在你把她的名声给毁了,你这是要生生的断了我展家的后路,把展家整个儿毁了是不是?展家在这里停滞不前,你能得什么好处?你说!” 江氏被他劈头盖脸的一顿骂,整个人都懵了。 反应了一会儿才硬着头皮道,“侯爷您在说什么?妾身——妾身——” “你还装糊涂?”展培道,指着门口的方向道,“周妈妈已经去问过古大夫了,颜儿的病他就只和你说过,现在外头传的绘声绘色,你还敢说消息不是你叫人放出去的?别人家的儿女若是有点不体面的,嫡母帮着遮掩都来不及,你——你——” 展培说着,胸口就起伏的厉害。 他在屋子里连着转了好几个圈,像是要找个出口发泄一般,最后就捧起旁边桌上摆着的一匹翡翠马用力的砸在了地上。 那翡翠马还是江氏当年的陪嫁,是宫里出来的稀罕玩意儿,看着翡翠碎片裂了一地,江氏心里抽痛的厉害,但是看着展培的那个样子,她又不敢发作,只是压着胸口,神情恐惧的看着他。 展培又砸了多宝格上的一套釉下彩瓷的八仙过海的摆设才觉得胸口的气稍稍顺过来一点,转身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仍是恶狠狠的瞪着江氏道:“今儿个你哥哥才跟我说,梁王中意颜儿,想要将颜儿聘过去做王妃,你倒好,紧赶着就给我拖后腿。” 他说着,脑中却是灵光一闪,突然想了起了什么,就又重新扭头满是狐疑的打量起江氏来。 江氏被他那阴测测的眼神看的头皮发麻,颤声道:“侯爷您这么看着妾身做什么?我这院子里那么多的丫头婆子,如今我正病着,古大夫递了话儿进来,若是被哪个嘴长的听了去也不为过,侯爷怎么就认定这事儿是妾身故意做的。” 展培盯着她,冷冷一笑,神情讥诮,“你跟我说实话,颜儿的婚事——江海他是不是早就跟你透过气儿?” 江氏心里一个哆嗦,嘴上自是不认的,道:“我怎么会知道?我与哥哥也是许久不见,那天晚上他来也只说了两句雪丫头的事,哪有闲工夫去管外人的闲事?” “外人?”展培的目光一冷,如若方才他还只是猜测,这会儿却是笃定了那事情的风声就是江氏故意放出去的。 “侯——”江氏张了张嘴,本来还想要辩驳,可是看着他那阴鸷的眼神就知道多说无益,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了,梗着脖子道,“是!我就是故意的又怎么样?我的女儿毁了,凭什么还要我看着那个死丫头称心如意的嫁进梁王府做王妃?” “你——”展培暴跳如雷,冲过去,一下子就把江氏从床上拽了下来。 江氏没有防备,再加上身子虚弱,直接就滚落在地,摔的身上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哀嚎不已。 “就是为了那个养不熟的死丫头,侯爷你就这么对我?”江氏也是红了眼,没力气起身就直接瘫坐在了地上,眼中闪着愤怒的火光,“我就是不想叫他好嫁那又怎么样?不仅我是这样,我劝着侯爷你以后也要防着那死丫头一点,当年的那件事——” 江氏说着一顿,眼神阴冷的看着展培,倒像是找到了一种报复的快感一样,冷冷道:“我怕是她心里已经有了怀疑了。” 展培浑身的血液一凝,眼睛不由的瞪得老大,颤声道:“你说什么?什么当年?” “侯爷您有几个当年?当年就是当年,还能有什么别的事吗?”江氏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就是不住的冷笑,道:“头前儿她来看我,很是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无缘无故的跟我提裴氏,还有那个她没来得及生下来的孩子。都过去那么多年了,那个丫头要不是心里有了什么,想必是不会没事找事的和我说这些的。” 展培闻言,脸上的血色瞬间就褪的干干净净。 他的视线乱飘,久久都寻不着一个真实的落点,半晌才呢喃道:“怎么会?那个时候她才多大,而且当时裴氏身边的人也全都被灭了口,她不可能听到风声的。” “反正那个丫头我就是觉得她邪门的很。”江氏道,身上没气力,直接坐在地上也没起来,道:“侯爷你想想,前些年她人在庄子上的时候,咱们府上顺风顺水事事太平,可是自从她回来了,这才几个月,就处处都是乌烟瘴气,倒霉的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如果只说是巧合,那是不是也太巧了些?” 江氏不说,展培倒也没有多想,这会儿心里却是打起了鼓,冷着脸道:“你到底想要说什么?那个丫头才多大?一个养在闺阁里的小姐,你可是看着她做了什么了吗?” “我是没能亲手抓着她的小辫子,可这些事情若不是有着她的推手在里头的话,那也只能说明她是个十足的灾星,回来就闹的家宅不宁。”江氏愤愤说道,心里却是发了狠。 她就是觉得近期之内展家出的这些事都和展欢颜脱不了干系,哪怕是这一次不行,后头她也一定会抓住那个死丫头的狐狸尾巴。 展培一直紧绷着唇角,没再吭声。 江氏见他动摇,就再接再厉的继续开口道,“哪怕当年的那件事她无迹可寻,可是这些年咱们侯府把她扔在庄子上不闻不问,侯爷你就不担心她心里记恨?您现在是一心为她着想,想要帮着她去攀高枝,好叫她风光大嫁了来光耀咱们展家的门楣,可是您又如何不想,万一她心里对展家是揣着仇的该怎么办?叫她嫁了皇家,到时候别是没成助力,反而做了阻力了。” 展培只是听着,他的心里却是到底没太把展欢颜看在台面上的,神色一直是不冷不热。 江氏缓的差不多了这才扶着床沿站起来,挨着坐下来道:“侯爷,不是妾身小心眼,而是那个丫头和您之间始终都是隔了一重的,你也不得不防着她一点。”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而已,她能有多大的能耐。”展培不耐烦道,心里还是不以为然。 江氏咬紧了牙关,还想再挑拨,脑中却是突然灵光一闪,又起了一个念头,目光闪了闪道,“侯爷是真的想要促成梁王府的那门婚事吗?” 展培察觉她神色有异,只就冷着脸看着她。 江氏抓着身下床单,脑子里那个思路盘桓不去,突然就有些激动了起来,道:“那个丫头虽然和我们之间有嫌隙,可雪儿却是打小儿就同我们是一条心的。” 江氏的话,点到即止,展培心里飞快的权衡了一下,便很快明白过来,提一口气道:“你是说——” 江氏点头,诡异一笑:“现在雪儿这个样子,眼瞅着是要毁了。可这事儿一个巴掌拍不响,里头梁王也担着一半的责任呢。之前因为他是皇家的人,咱们不好上门去讨说法,现在既然他想要娶了墨玉斋的那个丫头过门,我们和不顺手推舟——” 江氏说着一顿,脸上笑容就越发的深不可测起来,道:“历来大户人家就都有这样的先例,姐妹共侍一夫。大丫头既然是不能生育,那么我们就用这个借口把雪儿一并送过去,梁王自己做了没脸的事,想必也急着遮掩,应该也不会拒绝。雪儿也是咱们家的嫡女,再加上和梁王情投意合,回头过两年,等她生了儿子,地位稳固了,再抬上去做侧妃,或者是大丫头膝下一直生不出儿子来,就是把雪儿推上去做正妃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展欢雪如今的状况,哪怕知道和她之间有私情的人是北宫驰,也是不能明媒正娶的被抬进梁王府的,可是如果换一条迂回一点的计策的话—— 北宫驰自己理亏,总不能不答应吧? 展培的心思动了动,明显也是有了想法。 他和展欢颜的确是一直都不亲近,可如果是能借此拉扯展欢雪一把的话—— 展欢雪对江氏言听计从,后面又有江总管撑腰,那事情就大不一样了。 两人在这一点上倒是一拍即合,就差直接制定了计策要如何在展欢雪生下儿子之后就杀了展欢颜好给她腾地方了。 展培听了江氏这番话,心里也隐隐有些雀跃不已。 不过为了端着面子,他却是没露出来,只是冷着脸道:“这事儿我再想想,还得要去和母亲商量一下。” “嗯!”江氏点头。 横竖展欢颜的事情也闹出去,眼下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出路,她不怕老夫人不答应。 展培起身,脸上神色就已经缓和了不少,走了两步,突然想了什么就又道,“这件事,你还是想办法探一探你哥哥的口风吧,梁王方面还是由他出面周旋会比较好。” 北宫驰那里,他们自是不好主动舔着脸上门去提的,江海既然是单太后身边的红人,那么这个中间人就是不用白不用。 “妾身知道了,会尽快传信去给哥哥的。”江氏点头应下。 展培便揣着一肚子心思的先行离开。 傍晚的时候琦花带人去大厨房给展欢颜取晚膳回来,神情便很有几分紧张的说道:“大小姐,奴婢今儿个遇到点怪事,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什么?”展欢颜捧着一碗西湖牛肉羹慢慢的喝。 “方才奴婢在大厨房的时候听厨娘说是侯爷刚叫人传了话下来,让厨娘们这些天好生的照料着您和二小姐的身子,一定要尽快将两位小姐的身子调理好。”琦花道,忍住的疑惑不解,“二小姐惹了大祸,那天明明是把侯爷气的狠了,这才不过一天不到的功夫,侯爷这态度转变的也太快了些吧!” 展欢颜听着,心里也是立刻绷紧了一根弦,慢慢的放下汤碗道:“事情是有些怪异,一会儿你去打听下,看看父亲今天都见了什么人,或是说是什么话。记得别做的太过,实在打听不到就算了。” 展培对展欢雪的态度突然一个大转弯,其中必定会有什么了不得的缘由。 展欢颜也没在这件事上太过浪费心思,随后就把事情暂且抛到一边,安心吃饭。 晚上琦花带来的消息,把这一天展培的行程都给展欢颜报备了一遍,得知展培是从江氏那里出来之后就改了态度,展欢颜也就了然,必定是江氏那里又起了幺蛾子。 “小姐,您说会不会是夫人又对侯爷说了什么?”琦花揣测。 “随他们去吧!”展欢颜微微一笑,手里摩挲着茶碗的外壁。 她现在不怕江氏再起事,怕就怕对方不动呢! 这会儿她倒是要看看,那女人还能翻出什么大的风浪来。 琦花见她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也就不再提及此事。 江氏当天就递了信件进宫,可她这边还不等得了江海的回信,次日一早倒是梁王府的管家亲自带了礼物过来,说是奉命探大小姐的病的。 “大小姐大喜,大小姐大喜啊!”报信的姜婆子满脸喜色,言辞之前全是讨好之意,把个礼单夸赞的天花乱坠。 展欢颜听了,眉头却是皱了起来—— 这是做什么?有北宫烈的弹压都还是没能止住这人的心思?都到了这个份上了还上赶着往自己身上靠,看来那对母子还真是不死心呢! “大小姐,梁王府的管家还在前院的偏厅等着呢,您看这东西——”姜婆子道,见到展欢颜的脸色却甚是奇怪。 “退回去!”展欢颜道,语气强硬不容拒绝。 “这不好吧?”姜婆子嘴巴张的老大,一脸的不可置信。 “我叫你退回去!”展欢颜重复,见她不动,就直接对琦花道:“琦花你去,告诉来人,就说无功不受禄,我和梁王殿下素无交集,受不得他那么名贵的礼物,东西一件不留,全部让退回去。” 琦花是知道她对北宫驰似乎很有些反感,当即也不敢违逆她的命令,就去了。 姜婆子见状却是急了—— 梁王可不是展家能得罪的人,想了想就去了老夫人处。 老夫人还在病中,得了消息却是大为意外,什么也来不及想,就赶紧吩咐了周妈妈道:“你赶紧的过去前厅看看是怎么回事,好生的招待着。” 言罢又对素雨吩咐,“去把侯爷给我请来!” 原以为这门婚事是告吹了,可是北宫驰这么明显的示好,顿时有叫她燃起一线希望。 周妈妈去的比琦花早了一步,自是顺着老夫人的意思,客客气气的接待了来人,又命人把礼物收下了。 琦花心里知道不妙,立刻就赶回去给展欢颜报信。 展欢颜听了就是面色一冷,扔了茶碗就往外走,“走,跟我去前厅看看,叫上院子里的婆子丫头都跟着。” 这些人还真当她是个软柿子,可以由着他们随便拿捏的是吗?别说她和北宫驰之间本来就有深仇大恨,就算没有—— 和展欢雪拉扯的不清不楚的男人,又凭什么硬要塞给她? 既然婉拒都不顶用的话,那么就索性大家把事情拿到明面上来把话一次性都说清楚的好。 展欢颜走的很急,琦花几乎是一路小跑着才能跟上。 彼时前厅那里周妈妈正和颜悦色的要送了梁王府的来人出去,见她这样面色不善的杀过来,心里顿时就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大小姐,您这是——”周妈妈道,忙是迎上去一步,想要将她挡住。 展欢颜却没给她这个机会,已经跨进门来。 “奴才陈庚,是梁王府的管家,给展大小姐请安!”梁王府的来人极有眼色,赶紧就上前行礼,道,“咱们王爷听闻大小姐身子不适,特意吩咐奴才选了些药材补品给您送来,略表心意。” “是么?”展欢颜的容色淡淡,既不欢喜也不感激,只是斜睨了一眼堆在旁边桌上满满当当的东西道,“我与梁王殿下素无交集,王爷这般厚爱,实在担待不起,这东西还请陈管家你带回去吧。” “大小姐,奴才只是奉命行事,实在没有权利擅做主张把这些东西收回去。”陈管家的脸色微微一变,态度却还维持的十分恭敬。 “你不肯收回去?”展欢颜确认道。 “小的是实在没这个权利做主。”陈管家道。 “好,既然你做不得主,那就由我做主好了。”展欢颜道,当机立断的对跟在后面进来的丫头婆子道,“你们把这些东西搬了,一会儿跟着陈管家一起去梁王府,告诉梁王殿下,就说无功不受禄,他的礼物,我愧不敢受。” “大——”张妈妈心惊肉跳,开口就要劝。 展欢颜一个凌厉的眼波横过去,张妈妈一哆嗦,就赶紧闭了嘴。 陈管家却是没有想到这位展家大小姐会是这么个火爆脾气,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展欢颜已经带着琦花转身离开。 周妈妈神情尴尬的道了歉,连忙追着展欢颜出去。 着是对方是家里的小姐,这会儿她也不免冷了脸,道:“大小姐,梁王殿下的身份尊贵,您这样驳他的面子,是会得罪人的。” “我今天若是不得罪人,那只怕回头就得要打展家的脸了,孰轻孰重,周妈妈难道还不清楚?”展欢颜道,也是半分颜面都不给,“要是为了梁王殿下的几件礼物就闹的家里姐妹失和,母女离心,想必祖母和父亲脸上也都会觉得没光吧?” 周妈妈闻言不由的勃然变色,惊讶道:“大小姐您怎么——” “二妹妹是个藏不住话儿的,我有什么是不知道的?”展欢颜看着她,冷冷说道,“所以周妈妈就去如实回禀了祖母就好,就说梁王殿下送来的东西是我不让收下的,这一次我姑且还客客气气的叫人给他送回去,若是再有下次,我就直接叫人扔出去。” 言罢也不等周妈妈反应就径自回了墨玉斋。 不是她想闹,而是那些人欺人太甚,既然给他们留着面子不要,那就索性大家一起撕破了脸皮好了,看看闹到最后到底是谁吃亏。 展欢颜冷着脸回了墨玉斋,琦花刚端了一碗冰镇酸梅汤过来,外面丫头就来禀报说展培来了。 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而且来的还不是老夫人,而是她那个亲生父亲展培? 现在就算跟她说展培和江氏在这件事上没动其他的心思她也不信了。 展欢颜余怒未消,眉目之间一片清冷。 琦花看着,心里不由的暗暗着急,拽了一下她的袖子道,“大小姐,侯爷这一次定是来者不善,一会儿不行的话您就多顺着他一点,万也不要和侯爷当面起冲突啊。” 展培和江氏不同,江氏是继母,和展欢颜之间毕竟是隔了一重的,可展培却是展欢颜的亲生父亲,若是真的当面顶撞了展培,一个不孝的名声传出去,对展欢颜而言是极为不利的。 展欢颜只看了琦花一眼,并没有表态。 琦花还待要再说什么,外头展培已经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他的面色不善,展欢颜也全当没看见,迎上去屈膝行礼:“女儿见过父亲!” “嗯!”展培纵使憋了一肚子的火气,但是见她这般从容礼让的姿态也一时无从发作,定了定神道,“我瞧着你的气色,是比昨日好多了,身子好些了?” “多谢父亲关爱,古大夫说,还要调养一阵子的。”展欢颜道。 展培是在等着她先开口提方才前院的事,她就是不上当。 展培心里暗暗着急,便不再掩藏道:“你坐下,我今天过来是有件要紧的事要和你说。” “是!”展欢颜恭顺的应了,对琦花吩咐道,“去给父亲看茶。” 琦花心里忐忑,但是也不能违逆,只能咬牙去了。 展培坐下,脸色不好,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你的年纪也不小的了,眼下有人与我提了一门亲事,我觉得十分合意,本来这事儿是不该我这个做父亲的来和你说的,可是现下你祖母和母亲都在病中,也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展欢颜微微垂了头,不置一词,一眼看去像是个娇羞不好意思的模样。 展培看了她一眼,也不等她接茬就对着皇宫的方向遥遥一揖,自顾说道,“是太后娘娘着人传的话儿,说是梁王殿下见过你两次,对你十分心仪,想要聘你为梁王府的正妃。依着我们展家的门第,这门婚事可以算的上是百年难求,所以为父就直接代你应下了。” 他来,只是为了告诉展欢颜他的决定,其实也是个警告的意思,不准她再胡闹。 “头两年你一直病着,婚事耽搁了两年,如今也不能再等了,回头我便奏请太后娘娘早些给你们把日子定下来,让你们早点完婚。”展培说着就已经起身,“该做的准备,你自己这边也着手赶紧的准备吧。” 言罢就一撩袍角朝门口走去。 “父亲!”展欢颜抬头,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开口道,“这门婚事,我不同意!” 她的语气冷静,语调不高,但是却带着一种十分坚韧的力量。 展培还恍然以为自己听错了,脚下步子顿住,愣了好一会儿才回头:“你说什么?” “我说,这门亲事我不同意!”展欢颜重复,起身站起来,神色冷静的和他对视。 展培的嘴巴张了张,看着眼前女儿平和镇定的面孔,最后却是笑了出来:“你说什么?你不同意?婚姻大事从来讲求的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一个姑娘家的,说什么胡话?这件事我已经答应了,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你就安心备嫁,准备风风光光的去嫁过去做梁王妃吧——依着梁王殿下的品貌才学,依着梁王府的门第,难道还会辱没了你不成?” 言罢,他便又要转身。 他觉得这个女儿就跟得了失心疯一样,居然当面跟他说要驳了这门婚事。 “父亲!”展欢颜却没妥协,只是目光冰冷的看着他,不卑不亢的说道,“我再说一遍,这门婚事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您说的对,梁王府的门第是高,可是梁王那人的人品到底如何,还需要女儿对您多言吗?今日他要娶的人若是二妹妹,那我无话可说,可是我——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嫁给他的!” 展培皱眉,下意识道,“你胡说八道什么,跟你二妹妹有什么关系?” “父亲,就算您偏疼二妹妹,难道还当女儿是个傻的不成?”展欢颜未等他说完已经出声打断,“之前二妹妹的那个肚子是从何而来,我一清二楚。一个和官家小姐暗度陈仓有了苟且的人,父亲还觉得他品貌无双会是女儿的良配吗?这样的人,的确是会辱没了我,就算他梁王府的门第再高,我也不嫁!” 展培的脸色沉了沉,目光阴冷的落在她的脸上。 展欢颜毫不畏惧,只是冷着脸和他对视。 不知道为什么,被她这样坦然的看着,展培竟会是下意识的觉得心虚。 半晌,他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折回来拍了拍展欢颜的肩膀道,“在这件事上,父亲已经考虑过了,你心里过不去那道坎儿也是对的,可是古往今来,男人三妻四妾都是寻常,这一点点的风流韵事也算不得什么,你也不要钻牛角尖了。” “不算什么?”展欢颜反问,“父亲,这样的事情在您看来真的不算什么吗?您已经有一个女儿被人糟蹋了,您不去替她讨一个公道也还罢了,现在还要上赶着把另一个女儿再赔了笑脸送过去?父亲,梁王他这样打您的脸面,难道您就不觉得难堪吗?” 在这件事上,北宫驰就是赤果果的打了展培的脸,可是碍着对方的身份,展培也只能打落的牙齿往肚里吞,他虽然一直都没说什么,却也并不代表他对这事儿就真的半点也不介怀。 展欢颜无疑是踩到了他的痛处。 “你这都说的是什么混账话?简直不知所谓。”展培一下子就暴怒起来,满脸通红的瞪着她。 “是啊,女儿说的都是混账话,但也总好过那些做了混账事的。”展欢颜据理力争,半分也不肯相让。 展培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瞪的老大。 这个女儿在他的眼里一直都是柔顺乖巧的,这样的犀利和强硬是他始料未及的。 “你——”展培的指尖颤抖,额上青筋暴起。 展欢颜只看了他一眼就冷漠的往旁边别过眼去。 展培的这副嘴脸,叫她不耻,一个男人,攀附权贵还没什么,可是这样懦弱又敢做不敢当的,展欢颜就打从心底里看不起。 展培被她的漠视刺激的眼睛里面通红一片,却又恍然意识到,在这件事上展欢颜是堵着一口气的。 “颜儿。”最后,他还是强压下脾气尽量的好言相劝,“父亲也知道,在这件事上你有委屈,可梁王府那样的门第,却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忍得眼前的一口气,后面你还有大好的前程,何必这样的和自己过不去?” “前程?父亲难道没有听到下头那些奴才们的话吗?历来高门大户里的主母,若是没有子嗣傍身,有一个能有好下场的吗?女儿如今的这般情况,父亲您真觉得我嫁过去会有大好的前程?”展欢颜却是不以为然的冷冷一笑。 言罢她便背转身去,不和展培对视,继续道,“更何况二妹妹和母亲是个什么样的性子父亲您又不是不知道,这件事,只怕是母亲就第一个不会同意,倒时再为了我的事闹的家宅不宁,反而是女儿的不是了。” 展培的眉头皱的死紧,迟疑了一下道:“你母亲那里我已经和她说过了,你嫁的好,她自然也是高兴的,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那么二妹妹呢?”展欢颜道,“我可不想为了这样的事情再去招别人恨。” 展培抿抿唇,也知道纸包不住火,心里思量了一下,便道,“这件事我也仔细的计较过了,说起来也是祸不单行,接二连三的你们姐妹两个都出了事,既然大夫诊了你不能有孕,那么就索性顺水推舟,到时候会由你母亲做主,把雪丫头做你的陪房,一起送过去。来日里待她得了子嗣,你接过去养在膝下,总归你们姐妹一家,不会离心,也省的叫外人占了便宜。这样一来,你二妹妹有个归宿,也能帮衬着解了你的危机,算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了!” 让展欢雪和她一起入梁王府?原来不止是要拿她去攀龙附凤,更是要将她再拖出来利用一把,给展欢雪做一次垫脚石,好让对方踩着自己青云直上。 展欢颜听了这话险些忍不住笑了出来,若说是方才她的心里还有几分恼意,这一刻却是已经完完全全的冷静下来。 她回头,笑着看向展培,字字苍凉:“父亲,这个法子,是您一早就和母亲商量好的吧?梁王那里你们不好主动找上门去兴师问罪,所以就把我推出去,让二妹妹借机翻身,光明正大的再入梁王府?父亲,若是母亲这般替她谋算,我无话可说,可是我也是您的女儿,在您心里,我难道从来就不过只能够着给二妹妹做一块垫脚石的分量吗?” 什么要借展欢雪的肚子替她稳固地位,若是有朝一日展欢雪得了儿子,那么不用想,也就是她被扫地出门腾地方的时候了。 她的好父亲,当真是打的好精明的如意算盘。 “你这孩子怎么就这样不懂事?反正今天该说的我都已经和你说了,你不要再捕风捉影说这些有的没的了。”心思被她料中,展培脸上挂不住,怒声喝道,“这些天你就老实的在墨玉斋呆着,把身体调养好,别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你要禁我的足?”展欢颜觉得好笑,冷不防就一声笑了出来。 展培却是不再多言,转身大步跨出门去。 外面的天光大盛,展欢颜看着他匆匆而行的背影,突然觉得眼睛被这日头刺的发 琦花端着托盘在门外站了许久,这会儿见展培走了才大着胆子进门,低声唤道,“大小姐——” 展欢颜从门外收回视线,没说什么,从她手中取过一碗茶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她的脸色平静的可怕,连一丝的表情波澜都没有,可是手里端着那碗茶却一直都在不停的发抖,咬着嘴唇隐忍的厉害。 琦花的心里发酸,忍不住落下泪来,跪着爬过去握住她的手,“大小姐,您心里若是觉得委屈就哭出来吧——” 她用力的握了展欢颜的手腕,可是展欢颜的手依旧在止不住的发抖,滚热的茶汤溅出来,落在身上也浑然不觉。 “大小姐——”琦花哀哀的唤了一声。 展欢颜虽然用了全力压制情绪,可最终还是难掩心中的愤怒,狠狠的一挥手把手里剩下的半碗茶砸了出去。 这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她拿了外物来发泄自己心里的情绪。 瓷碗砸在门框上,四分五裂,碎瓷片落了满地都是。 琦花吓的抖了一下,她仰头去看展欢颜的脸。 展欢颜却突然抬手挡住自己的双眼,将眼底泛起的水光遮住! “你出去!”展欢颜道,声音沙哑低沉。 琦花担心她会想不开,赖着没动。 “我想静一静,你先出去!”展欢颜道,用另一只手把她抓着自己裙摆的手拉开。 琦花拗不过她,只能噙着眼泪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房门合上,屋子里的光线瞬间便黯淡了几分下来,展欢颜却一直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动,她的眼眶酸胀的厉害,可哪怕是屋子里没有人看见,她也倔强的忍着,不叫自己落下泪来。 她不想为了不值得的人落泪,她就只是觉得愤怒,仅此而已。 然后便听见头顶有人若有似无的一声叹息:“何必呢?想哭就哭出来好了,这么忍着,不难受吗?” 话音未落,宽厚微凉的手指就已经捉住她的指尖,将她挡在眼前的右手拉开。 这一刻展欢颜的心情差到无以复加,哪怕是见到他也提不起一丝应对的力气,她便索性沉默着往旁边别过眼去。 北宫烈捏着她的手指在掌中握了握,其实遇见这样的场面他也觉得尴尬,更何况这安慰人的营生他这一辈子还从没做过。 展欢颜一直偏着头没说话。 北宫烈无奈,最后只能僵硬着手臂轻轻揽了她的脑袋,将她的脸压靠在自己胸前。 那一瞬间,眼前整个世界突然一片漆黑,陌生而浅淡的香料气息扑面,展欢颜眼眶里蓄积了许久的一滴眼泪终于溢出,落在了他的衣袍上。 北宫烈一直没有说话,屋子里的气氛却在掌心慢慢透出的暖意当中点点缓和了下来。 展欢颜偏头缓了缓情绪,然后便起身,从他掌中抽回自己的手,自嘲的笑了笑,“臣女的家务事,让陛下见笑了。” 北宫烈侧目看了她一眼,唇角牵起一个冷冰的弧度道:“还是觉得很委屈吗?” 展欢颜弯了弯唇角,却是想也不想的摇头:“起初也只是觉得有些愤怒罢了,横竖我也没有准备按照他们设计的路子走,没什么好委屈的。” 此时她的眼中已经再度清明一片,完全寻不到方才哭过的痕迹。 北宫烈闻言,突然好脾气的笑了笑。 展欢颜觉得莫名其妙,回头朝他看去。 北宫烈撩起袍角在展欢颜之前坐过的椅子上坐下,毫不自觉的端起桌上的那碗茶饮了一口,唇角扬起的那一个弧度赏心悦目。 他的视线睨过去,这才开口:“其实你若真要寻个立竿见影的法子来出这口气,倒是不妨重新考虑一下朕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个建议。” 展欢颜皱眉,脑子里飞快的把和他之间仅有的几次会面经过都过了一遍,心里还是一片茫然,正在狐疑的时候却是觉得腰间一紧,下一刻已经顺着那人缠在她腰间的手臂倒落在他怀中。 北宫烈的手臂横压在他腰间,紧紧锁住。 展欢颜坐在他的腿上,那感觉却是如坐针毡,她骤然回头,却是对上那人含笑的眸光。 他的唇压下来,仿佛理所应当一般。 他含了她的唇瓣,吮吻厮磨,力气有些大,让展欢颜能够觉察到丝丝缕缕的疼,似是要将她胸中恼意都一并通过这一个缠绵的吻尽数带走一般。 展欢颜这日的心情本来就极度不好,这会儿又被人平白占了便宜,心中就更是恼怒,可是力气上挣不过他,左右无奈之下就只顾着和他斗气,倒是堪堪把之前的不快给抛诸脑后了。 最后实在是气的恼了,干脆齿关开启,直接就着他的唇咬了一口。 北宫烈咝咝的抽了口气,身子不觉的整个儿一僵。 微弱的血腥味在唇舌之间弥散开来,展欢颜原以为他是要动怒的,可是下一刻却只听到他声音低浅的笑声,似乎还带了几分愉悦的味道。 展欢颜的脑中有些不清楚,试着推了他一把,可还是没推动。 他拥着她,一直不肯放手,又碾着她的唇蹭了蹭,似是在回味方才那一刻缠绵悱恻的味道,最后才移了唇瓣,贴靠在她的脸颊上。 这样亲密的接触让展欢颜觉得极不适应,可是一时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北宫烈却再没有别的动作,只是抱着她,他的脸埋在她颈边,一直都不叫她看到眼底真实的色彩,只有低缓醇厚的声音慢慢传来:“中间夹着一个江海,展家是注定要被拉上太后和梁王的那条船了,你要从其中摘出去,还有比直接站到朕的身边来更为妥帖的法子了吗?上一次朕和你提的建议,其实你真的可以仔细考虑。” “如果展家没了,我会怎样?”展欢颜犹豫了一下,却是再没有试图从他怀中脱困,直接开口问道。 “只要有朕在的一日,就没人奈何的了你。”北宫烈道,声音里似乎还是带了些微笑意。 展欢颜听了,却是心中黯然。 半晌,她也跟着轻笑一声,道:“是啊,哪怕没有了展家,我的身份还是齐国公的外孙女,想在陛下身边空占一个位子也说的过去。” 北宫烈没有再说话,亦不曾解释什么。 哪怕这一刻他的心里对她是真的没存什么利用的心思,想要在他身边占有一席之地的女人,没有家族或是血脉的背影作依托,也是不行的。 不说是皇后之位,哪怕只是一个位份稍高的妃子,都不能是罪臣的亲眷,这样的身份势必要受人诟病,步履维艰。 这样的道理,展欢颜看的通透,他也无话可说。 半晌,他只是再度重复了一个事实:“太后和梁王都不会轻易罢手的。” “那也总要斗过了才知道。”展欢颜道,她的声音又重新恢复了冷静自信,缓缓抬头对上北宫烈的视线。 男人的五官俊朗出众,眉眼亦是深刻。 其实真要从外表上来评判的话,北宫烈和北宫驰的样貌上至少会有五分的相似,只是彼此的气韵不同,给人的感觉亦是千差万别。 北宫驰的气质温和,谦谦君子,而眼前这男人,大多数的时候都冷漠高贵的叫人捉摸不透,展欢颜承认,有着前世的阴影,打从心理上讲,她对这个男人一直有着一种本能的畏惧心里,可是如今,几次三番的接触下来,心里的排斥感也不再那么浓烈了,至少不至于再看到他就下意识的心里发抖。 北宫烈不是个好相与的人,这一点不曾改变,可是相较于北宫驰那样的虚伪和算计,至少眼前这人,有危险也写在脸上,不至于叫她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屋子里很静,有明朗的阳光打在窗纸上,洒下温暖的光晕。 展欢颜看着眼前男人的面孔,竟是鬼使神差的探出手指,以指尖描摹一点一点蹭上他线条冷硬的面部轮廓。 女子指尖柔软,轻微的碰触之下,微微有些痒。 北宫烈的呼吸一滞,一动不动的看着怀里笑意温和的女子。 “臣女现在突然觉得,其实陛下您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展欢颜道,神情语气之中都破天荒的带了几分调侃之意,最后还是摇头,“可是很抱歉,您的提议我还是不能接受。我承认,他们的连番算计的确是叫我不胜其扰,可事实上他们也没有那么重要,至少还不至于叫我舍弃自己去和他们玉石俱焚。陛下身边的位子——我要不起。” 和北宫烈站在一起,那就等同于是和单太后母子正式宣战了,到时候对方恼羞成怒,肯定是要拖她外公一家下水的。 她是和北宫驰那些人不共戴天,可是前世的时候已经让外公一家跟着她一起受了无妄之灾了,这一次,她怎么都不能再连累他们了。 展欢颜说着,就推开北宫烈的胸膛起身。 这一次北宫烈倒是没有强留,只是目光深刻的看着她道:“你觉得,朕找上你,也是为了借以笼络齐国公?” “怎么会?”展欢颜莞尔,回头看他,“外公他是三朝老臣,对朝廷一向都忠心耿耿,陛下是一国之君,怎会多此一举,做这些无用功?而且陛下也未免抬举我了,臣女不过区区女子,自己有几斤几两重还是分得清楚的,家国天下那样的大事,又岂是我能影响的了的?更何况,暂时我也还不想离开展家。” 她和展家的前账都还清算呢,现在还不是离开的时候。 “随你吧!”北宫烈见她如此,终究也是没有勉强。 他起身,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回头,唇角牵起一个弧度:“其实,朕方才所言,都不是开玩笑的,在一切的形势大定之前,你随时都还有反悔的机会。” 言罢就当真不再多留,单手一撑,身形利落的翻过那扇窗户消失了踪影。 展欢颜盯着空荡荡的窗口一时微愣,想着还是觉得无稽,只就摇头一笑,走过去把窗子合上。 被北宫烈过来搅和了这么一趟,她胸中的郁结之气也就跟着散了,推门出去唤了琦花进来,把地上打碎的茶碗收拾了,待到屋子里打扫干净了,外面刚好张妈妈等人也回来了。 张妈妈看见她,就先是心虚的缩了缩脖子。 “如何了?都照我的吩咐做了?”展欢颜挑眉,直接问道。 “大小姐。”张妈妈硬着头皮上前行了礼:“奴婢们没去梁王府,那陈管家自己带了东西回去了。” 若是叫展家的人亲自把东西送上门,只会叫北宫驰更没脸。 “他倒是乖觉。”展欢颜冷笑,挥挥手道,“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 张妈妈张了张嘴,但是想着展欢颜并不待见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傍晚时分,锦华苑老夫人那里就来人,送来了一份匆忙整理出来的嫁妆单子。 “大小姐,这是老夫人叫送来的,说是请您过目,看看还有缺了什么的,她好酌情叫人再添置。”素雨十分的恭敬客气,把东西双手呈上。 琦花在旁边急的直冒冷汗,生怕展欢颜当面顶撞。 不曾想展欢颜却是想都没想就接了过去,不过她也没看,就直接放在了桌上道,“知道了。” 素雨也为着她的态度而十分的诧异,不过既然东西她接了,自己的任务也算完成了,便识趣的告辞离开。 “大小姐,您——”素雨走后琦花才迟疑着开口。 “把这个送去听雪楼。”展欢颜打断她的话,拿起桌上的礼单扔到她怀里,“想法子,亲手交给二妹妹过目。” 在展培面前她该说的话已经全部说了,这些人却还是一意孤行,估计现在所有人都在防备着她闹吧?这么掉份子的事,她才不做,要闹也让展欢雪去闹。 琦花隐隐有些明白了她的意图,抿抿唇就应着去了。 展欢颜一直叫人听着外面的动静,果不其然,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听雪楼那里就出事了,说是展欢雪砸了看管她的一个婆子的头给跑了出来,跑到江氏那里哭闹的不像样子。 “哦?是么?”展欢颜轻轻的拢着杯中茶叶,闻言也不甚在意。 “夫人把二小姐叫进屋子里去骂了一通,这会儿已经送回去听雪楼了。”琦花道,“大约是夫人把她的心思都跟二小姐透了底了吧,雷声大雨点小的闹了一通,这会儿二小姐已经安静下来了。” “想要掩饰太平么——”展欢颜垂眸,手里捧着茶碗意味深长的缓缓一笑,“这事儿还没完呢!” 琦花瞧着她脸上温和的笑容,微微垂下头去。 “你先下去吧,把张妈妈找来,今儿个晚上,我这不用你伺候。”展欢颜道。 琦花犹豫了一下,“是,大小姐。” 她觉得展欢颜是要做什么的,只是不敢问。 晚饭过后,展欢颜就以散步为名带了张妈妈出去。 张妈妈很有些忐忑,扶着展欢颜的手,连走路都小心翼翼的,这段时间展欢颜对她都很是疏远,突然又把她叫到身边,让她觉得心里很不踏实。 展欢颜斜睨一眼她的神色,就只当没看见,径自举步往前走,张妈妈一直心不在焉,只在最后她突然停下来的时候才惊讶的发现,展欢颜来的地方竟然是听雪楼。 “大小姐,侯爷禁了二小姐的足,说是不让人随便过来探望的。”张妈妈慌张道。 “是我要来的,父亲要追究下来也有我一力承担,你怕什么?”展欢颜道,举步就往院子里走。 之前为了防止展欢雪屋子里的事情外泄,她院子里的所有人都被展培下令处置了,只留了一个丁香贴身服侍,现在院子里看守的都是新调配过来的婆子。 “大小姐,您怎么来了?”两个值夜的婆子瞬间警觉起来,忙是迎上来。 “我来看看二妹妹,去开门吧。”展欢颜道。 “这——”两个婆子互相对望一眼,迟疑着没动。 展欢颜的眼波淡淡一扫,不觉的就冷了声音道:“怎么,难道是我这个大小姐说话不够分量,还是我不够身份吩咐你们做事?” “奴婢不敢。”两个婆子连忙跪下,却是挡在去路上不肯相让。 展欢颜看着两人,神色冰冷,道:“你们要挡我的路?” “大小姐,是侯爷下的命令,这段时间不准二小姐见任何人,您高抬贵手,就不要为难奴婢了。”其中一个婆子苦着脸哀求。 “父亲说是不准二妹妹出来见人,又没说不准人过来探望她。”展欢颜道,声音突然转厉,一脚踢开她,“给我让开。” 那婆子被她踢的身子一歪,爬起来赶紧就去抱她的脚,大声道,“大小姐,您不能进去,二小姐已经睡下了,您要是有事,也等明天吧!” 展欢颜的眸光一冷,却是冲着张妈妈去的,喝道:“张妈妈,这个奴才对我无礼,你看不见吗?” 今天她故意支开琦花而点了张妈妈随行,为的就是应付这一出,要震慑这些奴才,琦花的分量可是不够的。 ☆、第三十七章 张妈妈心惊肉跳,不得已只能上前咬着给了那婆子两巴掌,骂道,“你是什么身份,也敢近大小姐的身,还不放开你的脏手。” 展培派过来的人,她也不敢太得罪,所以样子看着凶狠,实则下手却是不重的。 何况她也知道,展欢颜是来者不善,肯定没好事,所以也并不想放任。 那婆子挨了巴掌也还是死抱着展欢颜的腿不放,一副死扛到底的架势。 张妈妈绷着脸,刚要再发作,院子外头已经传来江氏冷厉愤怒的声音:“大晚上的,你们在这里闹什么闹?” 展欢颜的唇角一勾,回头看去:“母亲的身子不好,怎么不在屋子里养着?” 她刻意点了张妈妈带着出来,巧玉不可能不去给江氏通风报信的,没想到江氏的动作还挺快。 “现在我在问你话,大晚上的你不在墨玉斋呆着,跑到这里来做什么?”江氏扶着翠竹的手走走过来,满脸的戾气,再也不加掩饰。 “母亲不是看到了吗?我是来探望二妹妹的。”展欢颜道,冲着江氏盈盈一笑。 “你——”江氏心里对她戒备的紧,强忍着把院里值夜的婆子挥退,待到只剩下翠竹和张妈妈两人之后才冷笑一声道,“你有什么事冲着我来就好,不用想着到这里兴风作浪。” “母亲这是什么话,是存心的埋汰女儿吗?女儿哪敢对您不敬,说起来,女儿还得要谢谢您替我谋得的好姻缘呢,感激都来不及。”展欢颜的唇边带了笑,语气却是讽刺至深。 江氏咬着牙,冷冷的看着她。 就在这时,屋子里的展欢雪也听闻了动静推门跑了出来。 短短不过几日的功夫,她人已经瘦了一圈,眼窝陷进去,全然不是一个花季少女的模样,一张脸上的表情更是阴沉的可怕。 她怒气冲冲的跑过来,江氏一看,就慌了,对翠竹道,“快拦着她!” 翠竹迎上去,将展欢雪抱住,劝道,“二小姐,您的身子不好不能吹风,还是先到屋里歇着,这里万事都有夫人替您做主。” 展欢雪被她拦着,不能近展欢颜的身,就扯着嗓子骂道,“你这个贱人,分明就是存心来和我过不去,你少得意,二殿下根本就不喜欢你,你以为日后会有你的好日子过吗?” 展欢颜嘴角噙了丝笑意,不动声色的看着她发疯。 她送了那份嫁妆单子过来就是为了刺激展欢雪的,看来效果着实不错。 展欢雪已经红了眼,江氏忍不住上前,呵斥道,“你还不给我闭嘴,还嫌丢人丢的不够吗?白天里我跟你说过的话你都忘了?” “母亲,我都被这个贱人踩在头上欺负了,你不能放过她。”展欢雪不依不饶。 江氏张嘴想劝,展欢颜已经先一步开口道:“二妹妹,你若是识趣的话,我劝你还是从现在开始就对我客气一点的好,否则来日方长,母亲对付崔姨娘时候用了多少手段,我可都看着呢,怕你到时候吃不消。” “你说什么?”展欢雪的哭声猛地打住,看着展欢颜的目光仿佛看鬼。 展欢颜垂眸扯平袖子上的一点褶子,却没理她,而是径自走到江氏面前道,“母亲,说实在的,梁王府的这门婚事我并不看好,可是既然是你的一番好意又是费了心力的,我也不好拂了你的意,勉为其难的应承下来也没什么。只不过么,二妹妹这般的不知轻重,您真的确定,您这一步棋走的就万无一失了?妻和妾之间虽然不过一字之差,其中区别想必母亲感同身受,当是十分清楚的。你是性子沉稳,手段了得,你真的觉得二妹妹她也能走出一条和你一样的路来吗?” 江氏当初是比大夫人裴氏晚了两个月进门的,她自己本身就是妾室出身,后来大夫人过世才仗着江海的面子被扶了正。 这些年她在展家是过是舒服自在,但是这些往事始终都会是横在她心里的一根刺。 江氏下意识的扭头去看了展欢雪一眼,再看着眼前言笑晏晏的女子,心里突然觉的发冷。 展欢颜这是在威胁她?依着这个丫头的心机,展欢雪在她手上根本过不了两招。 “其实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走到那一步,趁着现在宫里的消息还没下来,母亲你要收手还来得及。”展欢颜看着她,唇角扬起一个冰冷的笑容,“我言尽于此,母亲你好自为之。” 言罢就转身朝院外走去。 江氏被她唬了一通,心里突然就慌了起来,冲着她的背影大声道:“你别得意,说到底你也不过是雪儿的一块垫脚石罢了。” 展欢颜的脚步顿了一下,回头道:“母亲您说什么?” “我说,你只是侯爷用来给雪儿铺路,推她上位的垫脚石而已,你若是乖乖听话还好,否则——你敢妄动,我定会叫你不得好死。”江氏道,一字一顿。 展欢颜脸上的表情僵了僵,像是不可置信的样子。 江氏看着,心里冷嗤一声—— 这个丫头,到底还是年轻经不起事。 她冷冷一笑,走上前去,继续道:“你以为梁王府是什么地方,是能由着你作威作福的吗?别的姑且不论,到时候万一雪儿会有什么闪失,别说是我,侯爷就第一个不会放过你。” 展欢颜猛地抬眸看向她,摇头道:“不会的,父亲不会这样对我的。” 江氏看到她眼中的慌乱,就得意的笑了出来:“在侯爷和展家眼里,你不过就是一枚棋子的命运罢了,给你个大小姐的身份,那是给你长脸,还真以为你自己有多了不起了?” “胡说八道什么?”江氏的话音未落,院外就传来老夫人愠怒的声音。 江氏一个机灵,心里顿觉不妙。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便扭头朝展欢颜看去,果然就看到展欢颜唇边好整以暇的笑容。 “谁是谁的垫脚石,现在来说来还为时过早,你要拿我来给她铺路,也不怕她无福消受吗?”展欢颜看着她,声音轻缓,只限于两人之间。 展欢雪她从来就不看在眼里,可是江氏在展家顺风顺水的日子却是已经到了头了。 江氏的心头巨震,抬头却见老夫人已经被周妈妈扶着进了院子。 “母亲,这大晚上的——”江氏陪了个笑脸,刚要开口已经被老夫人喝止,“周妈妈,叫两个人送夫人回翠华苑,好生的养着,日后没我的吩咐,就不要出来了。” 这就是变相的软禁了。 江氏的身子一晃,猛地打了个寒战,“母亲,您听我说——” “还不把人扶下去?”老夫人道,眼睛里满是憎恶,看的江氏更是心里发慌。 下头的人不敢怠慢,两个婆子上前,一左一右架着江氏,几乎是拖着把她送了出去。 江氏原来还是想要再辩驳两句的,可是看着老夫人的脸色,却是舌头打颤,最后给生生的咽了下去。 展欢雪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看向老夫人:“祖母,您不能这样对我母亲,母亲她——” “把二小姐带回屋子里去!”老夫人道,语气强硬不容拒绝。 “是,老夫人!”之前被江氏支开的两个婆子赶紧上前,把展欢雪往屋子里拽。 展欢雪知道,老夫人是恼了江氏方才的那番话,要拿他们母女两个来给展欢颜出气了。 那个阴险的女人! 不用想也知道,老夫人一定是展欢颜找来的。 “祖母,不是的,一切都是展欢颜她的诡计,母亲她方才只是被气着了,一时口不择言说错了话,祖母——”展欢雪大声道。 她心里明白,以老夫人的性情,这一次被关起来,只怕后面就再也不会给她申辩的机会了。 老夫人阴着脸,看都懒得多看她一眼。 两个婆子也被吓住了,赶紧就将她捂了嘴带回了屋子里。 老夫人这才收回目光,看向展欢颜,似是有千言万语的样子,张了张嘴,最终却是叹息一声道:“你跟我来。” 言罢,就扶着周妈妈的手先行一步出了院子。 “大小姐!”张妈妈看向展欢颜的神情有些瑟缩。 展欢颜斜睨她一眼,张妈妈便垂了眼睛,扶着她举步跟上。 老夫人带着展欢颜回了锦华苑,打发了所有的下人,只留了周妈妈一个人在侧。 “祖母叫孙女过来,可是有话要吩咐?”展欢颜站在她面前,主动开口。 老夫人端过周妈妈递来的茶喝了一口,然后便以眼神示意:“你坐吧。” 展欢颜顺从的在她手边的炕沿坐下。 老夫人的脸色不大好,又再叹了口气才道,“方才在听雪楼,你母亲说的那些话,你就只当是没听见吧。” 展欢颜的唇角弯了一下,没有抬头,低声道:“孙女不明白祖母的意思。” 老夫人被她噎的心里一堵,可是事到如今也只能顺着她说话,只道:“江氏说的那些胡话,只是她自己的异想天开,在这件事上错的本来就是雪丫头,不管你父亲和你说了什么,抑或是江氏对你说了什么,你都不用放在心上。梁王要求娶的的人是你,和他们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只要有我在的一天,你所担心的那些事,就都不会发生。” 言下之意,就是她不会答应送展欢雪一起入梁王府的。 看似是个维护的姿态,这些话也足够分量,可是展欢颜听了却也只是觉得可笑罢了。 若说是之前在展培刚刚去找过她的时候老夫人就给她许下这样的保证,展欢颜或许还会觉得她是站在祖母的立场上给自己的维护,可是现在么—— 不过就是为了家族利益口头上卖了自己一个人情罢了。 为的,就是要用她去搭上梁王府的那条线,攀龙附凤的享受荣华富贵。 展欢颜压根就不信,展培和江氏的打算能瞒得过老夫人的眼睛,可是她的祖母,之前在她不声不响的时候选的也只是冷眼旁观罢了,只在这会儿看着自己闹起来了才站出来找了个借口息事宁人。 说白了,也只是不想就此错失攀附北宫驰的机会。 “祖母心疼孙女,孙女自是知道的。可是母亲的为人祖母您也清楚,现在在她看来就是我抢了二妹妹的姻缘,日后必定是要记恨上我的。”展欢颜道,笑容之中满是苦涩的意味,“祖母,我擅自做主退了梁王送来的礼物,原也只是不想闹的家里姐妹不合,没曾想现在还是躲不过去,母亲和二妹妹的心里都各自压了一口气,只怕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她自己生出来的女儿做出丢人现眼的事,她还有什么脸闹腾?”老夫人道,提起江氏那对母女就冷了脸,“这件事你不用操心,万事都有祖母给你做主。” 老夫人说的信誓旦旦,展欢颜脸上却无喜色,只是想了一下又看向她道:“祖母,是不是现在就算孙女再说什么也都没用了?梁王府的婚事——” “颜儿,你是个懂事的,祖母知道,这样的事任凭是谁遇上了都要觉得糟心,可是你也知道,皇室的联姻,咱们展家这样的人家是无论如何也开罪不起的。”老夫人叹息一声,抓住展欢颜的手用力的握了握,“至于雪丫头那里,你放心就好,我是不会叫她进梁王府的大门的。” 老夫人说的倒是一番情真意切的模样,展欢颜却也不是听不懂其中的话外音的—— 她身上带着那么个毛病,就算没有展欢雪,为了拴住北宫驰的话,展家也一定会安排其他的人进去。 展欢颜没说什么,只是垂眸缄默了下来。 老夫人本来是在等着她松口给一个保证,可是见她如此,终究也只能作罢。 摆摆手道:“你身子还没好利索,先回去歇着吧。” “是,祖母!”展欢颜没有拒绝,起身告退。 出了门,张妈妈就忍不住的开口道:“大小姐,看来老夫人的意思还是要应下这门婚事的,既然她都应了不准夫人和二小姐再起幺蛾子,您就——” 展欢颜不悦的横了她一眼,却是半点也不避讳的冷笑道:“张妈妈,我再说一遍,这门婚事,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在正式定亲之前,所有的一切都还是未知数呢!” 言罢就甩开张妈妈的手径自往前走去。 张妈妈是万也没有想到她到了这会儿都不死心,脸上表情连着变了数变,见她走的远了才赶紧快步跟上。 锦华苑里,待到展欢颜离开之后,周妈妈才满是担忧道,“老夫人,奴婢瞧着这大小姐心里的芥蒂当是还没消呢,您就不怕——” “一个丫头片子罢了,你还担心我拿捏不住她?”老夫人冷冷说道,看着门口的方向出神,“她是个有分寸的,今儿个既然把手脚做到我这里来了,就说明她还是分的清楚这家里的主次关系。江氏那里,我送她一个人情,她当是也不会再自找麻烦了。” 老夫人的想法和其他所有人都一样,只觉得展欢颜抵触梁王府的婚事就是因为展欢雪,只觉得给她出了这口气,她也就没有必要再闹腾了。 殊不知,展欢颜针对的根本就是北宫驰本人,展欢雪不过就是个额外的外带因素罢了。 “那——侯爷那边?”周妈妈对老夫人的心思很是清楚,试着开口。 “你去告诉给他,叫他把不该有的心思都收了。”老夫人道,想起这事儿还是烦躁,“梁王若真是有意把雪丫头迎过门去,哪里还用江氏母女两个在那里上蹿下跳的折腾?江氏是妇人短视看不清形势,他也跟着糊涂吗?如果梁王不愿意,他硬是要把雪丫头塞过去,最后还不是适得其反?” 周妈妈听了,暗暗点头,服侍老夫人睡下便去了展培处把老夫人的话给提了。 展培知道是展欢颜主动找去听雪楼挑衅的,嘴上虽然应了,心里却怎么都觉得不舒服。 而彼时的梁王府,北宫驰从衙门办差回来,陈管家就急匆匆的向他禀报了白天忠勇侯府发生的事。 “你说什么?她当面站出来拒收本王的礼物?”北宫驰闻言,却是怒极反笑,拿在手里的茶碗滞住,半天没动。 “是奴才办差不利,可是那展大小姐的态度着实强硬,奴才也不敢逼的太紧。”陈管家汗颜,想起那展家大小姐雷厉风行的脾气,心里还是唏嘘不已,“当时奴才已经尽量的好言相劝了,总也不好真叫她的人跟过来,最后没奈何了,只能把东西暂且拿回来了。” 北宫驰冷笑,“她倒是好大的胆子,也不怕给展家招灾吗?” 陈管家低着头不说话。 皇室的赠礼,按理说那是恩赐,万也没有推拒不受的道理。 北宫驰脸上的表情阴冷,盯着远处墙角立着的一盏宫灯,好半天才摆摆手,“你先去吧,这件事本王自己会另行处理。” “是!”陈管家谨小慎微的应了,躬身告退。 北宫驰从案后起身,走到花厅当中的圆桌前,取过摆在最上面的一个锦盒打开,看着里面卧着的极品野山参,眼底突然迸射出一股浓烈的怒意,横臂一扫,把一桌子的东西尽数扫罗在地。 他的面色狰狞,素来温文尔雅的二皇子,这会儿看上去就像是修罗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一般,偏偏他还要强硬的扯出一个笑容来,咬牙切齿道:“展欢颜,既然你给脸不要,那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别怪本王对你不留情面。”日子照旧,这一场送礼风波似乎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被压了下去。 隔了一日,早膳过后,老夫人就把展欢颜给叫了去,说是养病的时候闷得慌,要找她去说说话。 展欢颜没有拒绝,换了衣裳就带着琦花去了。 老夫人这两日的气色还是不大好,靠在暖阁的炕上,精神不济,笑的却是慈爱。 “颜儿来了,快过来坐。”见她进来,老夫人便笑着招了招手。 “谢谢祖母。”展欢颜微微一笑,在她脚边的炕沿上坐下,同时目光微微一扫,瞧了眼立在旁边的两名粉衣女婢。 两个女子,都是十五六岁的模样,眼生的很,明显不是老夫人屋里人。 一个素净温柔,一个眉眼妖娆俏丽,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胚子。 既然展欢雪不能送进梁王府去,这两个女子自然就是老夫人为着日后打算,替北宫驰准备的了。 展欢颜对老夫人的打算心中了然,只是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迫不及待罢了。 这一天老夫人脸上的笑容特别的多,拉着展欢颜的手嘘寒问暖,说了好些的话,展欢颜事无巨细,也是好脾气的一一应对,一眼看去,祖孙两个倒是详谈甚欢。 老夫人一直将展欢颜留在她那里整个上午,邻近晌午,展欢颜便主动起身告辞:“祖母一会儿还要午睡,还是早些用了饭吧,孙女就不吵您了,先行告退。” “嗯!”老夫人点点头,虽然没有强留,却也是握着她的手没送,然后抬起另一只手招呼了两个粉衣的婢子过来,道:“这两个丫头,是我从下头刚挑上来的,你带回去留在身边伺候吧。前段时间你院子里的人手折了几个,也是祖母疏忽,一直没来得及给你补上。这两个丫头心灵手巧,当是比你身边现在的两个人会更合心意。” 言罢,像是怕展欢颜会开口反驳一样,不由分说已经对两人招招手,“你们两个,从今儿个开始就是大小姐院子里头的人了,要尽心尽力的服侍大小姐,知道吗?” “是,老夫人!”两人赶紧迈着小碎步上前行礼,“奴婢桃叶、雪苏见过大小姐。” 巧玉是江氏的人,现在老夫人要防备江氏,想把她从展欢颜身边调开也正常,而琦花,算是展欢颜自己的人,老夫人这一招这便算是想要借机剪除她的羽翼了。 琦花立在旁边,使劲低着头,心里砰砰乱跳。 她知道,老夫人这是已经开始不待见她了,不免就有了几分胆怯。 老夫人看着展欢颜,心里也在不住的思量着后话,准备着如果展欢颜拒绝要如何堵她的口。 却不想展欢颜竟是半点拒绝的意思也没有,当即就含笑应了,“祖母挑出来的人,自然都是好的,孙女就愧领了。” “嗯!”老夫人闻言,暗暗的吐了口气。 然后下一刻就听展欢颜再此开口道,“孙女身边现在用着的人的确是不很得力,巧玉木讷,琦花又笨手笨脚的,得亏是祖母想的周到。本来孙女也正好有件小事想要求祖母讨个人情,但是这几天家里头事多,就没好意思开口,今儿个赶巧,祖母可不可以答应我?” 就说这丫头不能答应的这么爽快,却原来是留着后招呢。 老夫人的脸色瞬间阴沉几分,心中防备道,“你这丫头,和祖母之间还这么见外吗?” 说话间却也是留了一线余地,没有把话说死。 展欢颜笑着看了眼立在旁边的琦花道:“琦花的年纪也不小了,孙女本来就一直寻摸着早点给她找个老实人嫁了,可是身边的人也就她用着还算顺手,舍不得。这会儿刚好,祖母既然拨了新人给我,那孙女索性就再厚着脸皮给祖母多讨一份人情,不如您就干脆给个恩典,放了她出府去吧。” 老夫人愣了一愣,怎么也没想到她绕了这么大的弯子,最后只是为了这么点小事。 琦花闻言,更是愣了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也值得你这丫头这么兴师动众的。”老夫人回过神来,倒是彻底放下心来,招招手对周妈妈道:“你去找找,一会儿就把琦花的卖身契给大小姐送过去吧。” 琦花猛地抬头看过去,眼中有泪花涌动,心情起伏不定。 展欢颜脸上笑容温和,起身冲老夫人屈膝福了一礼:“谢谢祖母成全。” “去吧!”老夫人摆摆手。 展欢颜颔首,转身带着几人离开。 她一转身,老夫人的脸色却是瞬间就沉了下来。 周妈妈瞅着她的状态不对,就狐疑道,“老夫人,您说这大小姐唱的到底是哪一出?之前的巧心、巧玉都是夫人的人,她身边也就一个琦花用着趁手了,就这么就给放了?” “这个丫头,还真是个不简单的。”老夫人道,手指掰着桌角,目光冰冷,“她这是看出来我容不下她身边的人了,所以就干脆顺水推舟,断了我的顾虑,好一招以退为进。” 周妈妈越发的不明白:“大小姐那么玲珑剔透的一个人,怎么这么容易就妥协了?” “胳膊扭不过大腿!”老夫人道,随即眼底也跟着露出几分深思之意,慢慢道,“这个丫头,明明不是个被动挨打的主儿,就这么把身边的人给舍了,我也有些摸不准她在想些什么了。” “老夫人还是先不要多想了,横竖大小姐现在听了您的话,这就是好事啊!”周妈妈开解道。 “就是她这么听话我才更觉得心里不安生。”老夫人的心里烦躁,抬手揉了两下太阳穴,“跟桃叶和雪苏两个说,好好的给我盯着,也就几天的功夫了,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就好。” “是!”周妈妈颔首。 “回头把琦花的卖身契找出来,给墨玉斋送去吧!”老夫人摆摆手。 周妈妈看着时辰也差不多了,便出去摆膳,老夫人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总觉得其上不下的不踏实。 翠华苑里,江氏得了消息,脸色一下子变得狰狞。 “这死老太婆。”她用力的抓着桌角,硬是将右手的指甲给掐断了两根。 “夫人,老夫人这是已经定了主意,不叫二小姐跟着去了。”李妈妈道,“那两个丫头,翠竹亲眼见过了,都生的一副狐媚相,老夫人这是备着人,准备给大小姐做陪嫁呢。” “那个丫头居然那么轻易的就收了?”江氏道。 老夫人会做这样的打算不足为奇,最怪的是展欢颜居然没有反对。 “是啊。”李妈妈道,神色也有几分狐疑,想了想又觉得没什么,就道,“历来哪家哪户的小姐出嫁,能不带一两个陪嫁丫头,这倒也没什么。之前大小姐之所以不依,奴婢瞅着,她那应当还是针对夫人和二小姐的成分居多吧?可能是惧着二小姐的身份,怕到时候过了王府,会压制她。而现在这两个丫头,身份在那里摆着,日后再怎么跳脱,至多也不过就是个通房丫头的命,还能脱了大小姐的掌握吗?” 江氏想了想,也觉得应该就是这个道理。 毕竟展欢颜自己是指定生不出孩子的,带着两个丫头过去,借腹生子,也好帮衬着稳定她的地位。 “她倒是打的一副好算盘。”江氏冷笑,眼神越发的阴冷几分,顿了一顿,又看向李妈妈道,“宫里那边——” “夫人,老夫人看管的紧,除了三餐去厨房取饭的时辰,咱们院子里的人一个也不准出去,舅老爷那边的信还没能递出去呢。”李妈妈忙道,“这会儿咱们院子外头都是老夫人的心腹在把守,奴婢们也不敢妄动,这个时候可是再万也不能惹到老夫人的眼皮子底下了。” 江氏想了想,终究还是忍耐不住。 “不行,一旦等着宫里赐婚的圣旨下来了,就什么都晚了。”江氏犹豫再三,还是用力的拍了下桌子道,“不叫我顺心了,她自己也休想如愿。” 李妈妈的心头一跳,就跟着生出几分不安,“夫人,您的意思是——” “既然她不肯顺着我的意思做,留着她还有什么用?”江氏冷声说道,唇角牵起一丝冷笑。 李妈妈身上的伤本来就没好利索,是江氏身边没有信得过的人帮衬,才硬把她给拖了来商量着拿主意。 这会儿闻言就是两腿一软,险些坐到地上。 “夫人您这是要对大小姐下手了吗?”李妈妈一个机灵,焦急道,“可是现在老夫人和侯爷十分的看重她,又是在等着赐婚的节骨眼上,这要是万一——” “她现如今对我的态度你又不是没看到,一旦叫她嫁入王府,日后还能有我的好日子过?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了。”江氏道。 她和展欢颜横竖是都已经撕破了脸皮,现在只要每每想到展欢颜之前说过的那些话她还心乱如麻。 那个死丫头,她本来还是想要留着再利用一把,现在却是多见她一次都觉得心里不安生。 李妈妈的眼神慌乱,用力的捏着衣角还是六神无主。 江氏想了想,道:“事不宜迟,就这两天吧!” “可是现在,咱们这院子都被老夫人盯着,怕是不好动作。”李妈妈谨慎道。 “要做这事儿,自然不能叫咱们院子里的人去。”江氏闻言,却是古怪一笑,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巧玉和张妈妈,是到了她们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巧玉是江氏的人,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 而张妈妈,早前因为种种原因明面上已经背弃旧主,倒向了展欢颜一侧,可外人不知道的是,那老奴本就是个墙头草一样不安分的主儿,其实私底下也并没有和江氏这里了断干净。 江氏决心已定,李妈妈再多说什么也没用,傍晚的时候就借着去厨房取饭的时机搭上了巧玉的那条线。 展欢颜对此尚且不知,得了周妈妈送来的卖身契就把琦花叫了来,把东西给了她。 琦花捧着卖身契,眼泪汪汪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一天,原就是她盼着想着的,好不容易得偿所愿,那感觉却又像是做梦一般。 “傻丫头,哭什么,再让眼泪把这契约淹了,回头你拿什么去衙门脱籍?”展欢颜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摇头笑了笑。 琦花抹了把泪,给展欢颜跪下,咬牙道:“奴婢谢过大小姐的恩德,可是现如今小姐在府里的日子也过的艰难,奴婢这个时候离开,小姐身边连个帮衬着的人都没有。大小姐,要不您就再让我多留一阵吧,等您出嫁了——” “说什么傻话呢?”展欢颜含笑打断她的话,却是否了她的决定,垂眸拢着杯中茶叶慢慢道,“放你出府,是我之前答应过你的,现在我叫你走,你尽管走了就是,再者说了,你要真留下来又能帮到我什么?这么好的机会,错过了就没有了。” 她的语气很淡,琦花听了却是暗暗心惊。 她不傻,之前在老夫人那里就已经听出来了,老夫人对她很不满意。 现在老夫人硬塞了人过来,把她从展欢颜身边挤下去,如若她再不识趣的话—— 老夫人想要动她这样的人,根本就和捏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 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抛开展欢颜不顾,她又觉得过意不去,犹豫之下就一直咬着嘴唇不吭声。 琦花的这份心意,展欢颜看着也是心头一暖。 她搁了茶碗,从榻上站起来,亲自扶了琦花起来,弯身给她拍了拍裙摆,软言相劝道:“你也知道这是个是非之所,再呆下去对你绝无好处,何况我要做的事,你也帮衬不上,我会叫人去跟管家打招呼,你今晚就收拾了东西,明日一早就尽快离开。” 琦花抿着嘴唇,几次想要开口说什么,最终都还是觉得无从说起,只就再度跪下去给展欢颜端端正正的磕了个头,“奴婢谢过大小姐的再造之恩,日后若是大小姐还有需要奴婢的地方,奴婢再回来给您当牛做马。” 这话展欢颜也只是听听而已,挥挥手道:“你去吧!” 展家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那些人什么样的阴私手段都用的出来,琦花算是个心性不错的,但是她要和这些人斗,如果真的用了琦花也不过是多拉了一个人下水罢了。 江氏若是还要和她死磕,她要还击,借力打力兵不血刃的法子多得是,保管可以叫对方终生不忘。 晚间的时候琦花就没再过来,巧玉也被贬下去做了二等丫头,桃叶和雪苏两个伺候展欢颜倒是十分尽心,轻手轻脚小心翼翼的,生怕会惹了她的不痛快。 展欢颜一直泰然处之,也不挑刺儿,两人心里却不敢掉以轻心,仍是兢兢业业的伺候着。 展欢颜睡了一觉起来,琦花那边已经打包好了东西过来向她辞行。 展欢颜倒是把这事儿看的很淡,只就说了两句场面话就叫张嬷嬷亲自送了人出府。 琦花走后,展欢颜的日子也没什么大的出入,江氏自从被老夫人禁足之后人便十分的老实,本本分分的在翠华苑窝着调养身体,反倒是听雪楼里展欢雪天天哭闹着要见展培,只是展培这会儿自己都焦头烂额,实在也顾不上她。 诚然,这会儿展培其实也不待见她。 日子又过了两日,老夫人心心念念等着的赐婚懿旨还是没下来,终于忍不住找了展培去问:“怎么回事?之前你不是说这件事没问题吗?怎么太后赐婚的懿旨还没有颁下来?可是梁王反悔了?因为大丫头的病——” “没这回事,母亲你不要多虑。”展培道,打住老夫人的话茬,他自己却是一脸的阴郁之色,叹气道,“梁王还是那个意思,他是看中了颜儿的为人,真心实意的想结这门亲,江海那里我也悄悄的问过了,说是太后也同意。可是不知怎的,梁王连着递了两道折子,却都被皇上给弹压住了,一直不发。母亲您是知道的,皇上和梁王虽说只是兄弟,可梁王的婚事,却是不能越过皇上去的,皇上不松口,这事儿就连太后那里也不好随便的就降旨赐婚,弄不好就要坏了他们母子之间的情分的。” “怎么会这样?”老夫人吃了一惊,皱眉道,“朝中大事我虽然不懂,可据说是梁王和皇上之前的关系也不怎么亲厚的,就算大丫头患有隐疾,这事儿只要梁王和太后都不介意,皇上又怎么突然横插一脚进来,给阻了?” “儿子也想不明白!”展培道,“江海只说是之前太后寻了皇上说道这事儿,皇上就以皇嗣为由没有同意。后来梁王连着递了两道折子,皇上倒是没有明着驳回去,却是如同石沉大海,半分的音讯都无。” 老夫人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一把抓住展培的说:“这事儿不会横生枝节吧?” 她这边府里可是一心的坐着准备,都开始筹备大婚的相关事宜了。 “这事情一天定不下来,儿子也是不得安生。”展培道,心里却是十分纳闷,北宫烈一向不注重这些东西,厉害官宦家族的联姻,只要不是做的太出格,求到他的面前他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直接给允了,偏生的这会儿轮到自己家,就这么不顺当。 “要不——明儿个上朝的时候你想个法子问问?”老夫人试探道。 展培却唯有苦笑了,“母亲,那可是皇上!皇上日理万机,最近这段时间江南道又传来水涝严重的消息,朝廷天天都在想办法赈灾。再者说了,梁王请婚的折子是被按下不发,又不是折回,您叫儿子怎么去开这个口?” “那这事儿就要一直的拖下去吗?”老夫人道。 “再看看吧,再等两天,实在不行我再去和江海打听,透一透太后那边的意思。”展培道。 “为今之计,也唯有如此了。”老夫人沉重的叹息。 母子两个又说了会儿话展培就起身告辞。 而同时展欢颜方面也早就做好了单太后会一意孤行赐婚的准备,等了两天无果,心里也有几分奇怪,不过这没消息对她而言就是好消息,所以也就权当没这回事,仍是一切照旧,安安稳稳的过她的小日子,每日里看书绣花,十分的惬意。 桃叶和雪苏因为都还指望着她,所以服侍她半点也不敢大意。 这日午后,展欢颜小睡起床,洗漱过后桃叶就端了新沏的茶汤进来,笑道:“小姐刚刚睡醒,先喝完茶醒醒神儿吧!” “嗯!”展欢颜接了那茶碗在手,动作优雅的轻轻拢了拢上面浮着的两片茶叶,刚要往嘴边送,外面就见一人动作飞快的扑了进来。 “大小姐,不能喝!”张妈妈大声叫道。 彼时展欢颜手中茶盏已经递到嘴边,闻言手下动作就是下意识的一滞,然后下一刻张妈妈已经奔到眼前,不由分说的一把将茶碗掀翻在地。 展欢颜皱眉看过去,“怎么?” “大小姐!”张妈妈跺着脚,急的想说什么也说不出来,索性直接就罢了发间的银钗,蹲下去把发钗往碎瓷片上沾染的茶汤上一过,那发钗上面马上就黑了一片。 “这——这——”桃叶被她吓了一跳,木然瞪大了眼。 “大小姐,这茶汤有毒!”张妈妈道。 展欢颜的脸色唰的一白,着是她再怎么镇定,只要一想到方才她差一点就喝下去,那离着死亡就只有一步之遥的距离,也是难免胆寒。 桃叶回过神来,整个人都软了,跪倒在地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拽着展欢颜的裙摆道:“大小姐饶命,不是我,不是我做的,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她哭的悲切,仿佛刚才差一点被毒死的就是她自己一样。 展欢颜面无表情的坐在椅子上,对她的喊冤声充耳不闻,默然坐了好一会儿才沉声开口道,“你出去!” 桃叶一愣,猛地止住哭声抬头看向她。 就这么出去了,那大小姐岂不是不听她的解释了?万一直接就入了她的罪名的话—— “大小姐,真的不是我,奴婢——”桃叶一个机灵,连忙道。 “我没说是你,你出去!”展欢颜冷声道,加重了语气。 桃叶能够感觉到她言辞之间有凛冽的杀气透出来,虽然还想再辩解,这会儿却不敢,只能爬出来战战兢兢的走了出去。 房门合上,展欢颜脸上的表情也无丝毫松动,看向张妈妈道:“是她做的?” 不用说,这个“她”,指的就是江氏了。 她不是没有防备江氏,而是因为在这个时候展培和老夫人明显都对她抱了太大的指望,江氏若是想要动她,就得要做好给她赔命的准备,而江氏本身就是很惜命的人,她是万也不曾想到对方竟然会用了这样同归于尽的法子也非要除掉她不可。 张妈妈的神色慌张,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展欢颜目光阴沉的看着她:“说吧!” 张妈妈左右拗不过,最后终于一咬牙匍匐在地道:“大小姐饶命,奴婢该死!” 展欢颜冷冷的看着她,一声不吭。 但是无可否认,这会儿她是真的动了怒气,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凛冽的杀意来。 张妈妈跪在地上,背上直冒冷汗,一咬牙道:“是——是夫人!” “哦?”展欢颜听了这话,不知道为什么,却是突然轻笑了一声出来。 张妈妈心里头一紧,一时间有些拿捏不准她的心思,就屏住呼吸道,“大小姐?您还好吗?” “你说是母亲做的?”展欢颜道,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是!”张妈妈道,眼神凌乱的四下里飘了一圈,才像是下了决心的样子道:“是夫人叫巧玉做的。” “你怎么知道的?”展欢颜道,反而逐渐的冷静了下来。 “奴婢——”张妈妈咝咝的抽了口气,也知道这个时候再不表决心就来不及了,于是就道:“不敢欺瞒大小姐,其实——这事儿夫人原来是想要找奴婢去做的。” 张妈妈原就是江氏陪嫁过来的,这么重要的事,江氏会找她也在情理之中。 展欢颜不置可否,张妈妈唯恐她不信,就连忙继续道,“大小姐,夫人是个靠不住的,奴婢跟了她多年,如何不知道她过河拆桥的手段,您对奴婢可是有过救命袒护之恩的,奴婢就算是再没有良心,也不能帮着她来做这样的事情。” “所以说,母亲是因为你没应下这件事,所以就又找了巧玉?”展欢颜问道。 “八成是这样的。”张妈妈道,“夫人的性子大小姐您是知道的,奴婢也不敢在她跟前把话说的太绝,只就委婉的说是要后头寻机会。可能是夫人对奴婢起了疑心才找的巧玉的,也是凑巧,就在方才奴婢去茶水房的时候看见巧玉在泡茶,当时是没多想,可是出来之后就越是觉得她的神情有些古怪,这才急着过来看看。不曾想——” 张妈妈说着,就带了点劫后余生一般庆幸的表情长出一口气道:“好在是有惊无险,大小姐您没事,要不然奴婢还有什么脸面见您。” 展欢颜没再说话,闭眼想了想。 张妈妈跪在旁边等着。 过了一会儿展欢颜便拍了拍衣裙起身往外走,“走吧,跟我去看看,却不知道是母亲许了巧玉怎样的好处,竟能说的动她来对我下这样的毒手。” “是!”张妈妈赶紧爬起来跟上。 门外桃叶还紧张兮兮的守着,见到展欢颜出口,眼泪就又开始在眼圈里打转儿:“大小姐,您相信我,真的不是我奴婢做的——” “我又没说你什么,哭什么!”展欢颜不耐烦的斜睨她一眼。 桃叶和雪苏两个是老夫人特意挑的,为了某方面的特殊用途,两个人的一颦一笑之间都是风情,此时美人含泪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都显得楚楚可怜。 展欢颜本来对她并不在意,这会儿见她这副模样却是难免心烦,不觉的就冷了脸道:“你就在这门口守着吧,在我回来之前不准乱说话,也不准任何人进这间屋子。” “是!”桃叶连忙应下,心里还是忐忑不安。 展欢颜已经不再理她,带着张妈妈径自往偏院的茶水房方向走去,刚刚进了院子,就听见里头一声尖锐的惨叫。 展欢颜的眉头一皱,张妈妈就是脸色一沉,快步上前,正好迎着茶水房里一个小丫头惊慌失措的跑出来。 “大白天的你鬼叫什么?”张妈妈一把拽住她,怒声喝道。 “妈妈!妈妈!”那小丫头一把抓住她的袖子,语无伦次神色惶恐,扭头指着那水房的方向一副见鬼的表情。 张妈妈狐疑,回头看向展欢颜。 展欢颜抬了下下巴道:“去看看!” 张妈妈颔首,推开那小丫头快步进了茶水房,可人才跨进去一脚,紧跟着就又猛地后退,砰的一声撞在身后的门板上,直接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展欢颜狐疑的走过去。 “大——大小姐!”张妈妈颤声道,指着屋子里道,“死——死了!巧玉死了!” “死了?这么快?”展欢颜倒是没被吓住,一步跨进门去,果然就见巧玉倒在里头的灶台旁边,脸色青紫,七窍流血,眼睛还是瞪着的,样子看上去无限惶恐。 张妈妈抚着胸口爬起来,扭头把那小丫头叫过来,怒斥道:“这是怎么回事?” “奴婢也不知道!”那小丫头道,摇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奴婢方才口渴,想要过来打水喝,进来就看到巧玉姐姐倒在那里,已经没气了。” 说话间她的视线一直努力的回避,不敢去看巧玉的死状。 “去叫人过来尸首收了吧。”展欢颜挥挥手,转身就往外走。 那小丫头得令就赶紧小跑着去了,张妈妈跟上展欢颜的步子,见着院子里无人就小心道,“大小姐,看来这巧玉是自己做了对不住您的事,所以才畏罪自杀了的。” 展欢颜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却是不置可否。 张妈妈一脸的苦闷神色,一筹莫展,道:“大小姐,这一次夫人做的的确是过分了,趁着这个机会,不如还是报给老夫人知道吧?” 这样的事,江氏既然能做第一次那就照样能做第二次。 张妈妈这话就是个永绝后患的意思。 展欢颜听了,不过冷笑一声,止了步子回头看向她道:“张妈妈,母亲怎么说也是你的旧主,你就不惦念着点儿旧情分?” 说话间,她的唇角带了几分淡淡的笑容,似是个调侃的意思。 张妈妈的心里却是突突的跳的厉害,垂下眼睛道:“所有的事情都是夫人不仁义在前,对奴婢是,对大小姐更是,奴婢现如今是大小姐的人,自是全部都要为着大小姐考虑。” 话虽这么说,却还是带着私心的,唯有打倒了江氏,她也才能彻底摆脱这位夫人的钳制。 只不过这话展欢颜并没有点破罢了。 “你觉得我该如何回禀祖母?”想了一想,展欢颜道。 “这——”张妈妈面有难色,迟疑着开口。 展欢颜见她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就冷然一笑道:“所有的一切都是口说无凭,就算我把巧玉往我的茶水下毒的事情和祖母说了,现在她是死无对证的了,事情追究到她这里也就止了,怎么都不可能继续查到那个女人的身上去。就算你愿意出来指证,也只是空口说白话,再加上你之前与她也算是有了过节的,现在又是我身边的人,就直接等着被她反咬一口行了,到时候就算是闹的再大,结果也是得不偿失。” 张妈妈听着,眉头就越皱越紧:“那这事情就这么算了?” “算了?”展欢颜冷笑,“这一次人家要的可是我的命,而且出手可比崔姨娘狠多了,你觉得我会算了吗?” 张妈妈看着她眼底幽冷的光芒,心里就直打颤,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旁的先不要说,你先去回了祖母,就说巧玉服毒死了,至于我屋子里的事,先直接瞒了吧!”展欢颜道,提了裙子就回了主院。 张妈妈看着她的背影,心里还是有点拿不住她的心思,略略一想还是依言先去老夫人那里把巧玉的事情说了。 展欢颜回了屋子,桃叶还是万分惶恐。 “进去把碎瓷片都收了吧!”展欢颜推门往里走。 桃叶亦步亦趋的跟着,跪着小心的把地上的碎茶碗收拾干净,又打了水把洒掉的茶汤擦了,这才惶惶不安的看向展欢颜。 展欢颜看着她唯唯诺诺的样子打从心底里厌恶,道:“你去吧,今天这里的事不准对任何人提起,就当没有这回事,知道吗?” 桃叶心里怕的厉害,也更不解—— 这大小姐,有人都下毒要她的命了,还要瞒着? 不过展欢颜不追究她的责任,她却是松一口,连忙就诅咒发誓的应下。 展欢颜挥挥手打发了她下去,不一会儿张妈妈就从老夫人处回来。 “祖母怎么说?”展欢颜问道。 “老夫人的气色不大好,听说是服毒自杀的便也没说什么,只说是叫小姐宽心,别为这事儿烦心。”张妈妈回道。 一个无足轻重的丫头,又没惹什么乱子,死了也就死了,老夫人的反应也在展欢颜的预料之中。 展欢颜随手捡了书本翻开,张妈妈没等到她的后话,就又试着道,“大小姐,那夫人那边——” 她似是十分着急的想要怂恿展欢颜对江氏还击。 “你急什么?”展欢颜莞尔,慢慢的把书本翻到下一页,“母亲如今还被祖母禁着足呢,我真要把手脚做到她那里去,还不立马就被人察觉了?” “是,还是大小姐想的周到。”张妈妈附和,却是神色恍惚,很有几分心不在焉。 展欢颜又翻了两页书,注意力却没往那里放,过了一会儿就从书本上抬头看向张妈妈道:“张妈妈,前两天我见二妹妹的时候,看她的病似是又复发了,这会儿——好些吗?” 张妈妈赶紧收摄心神,狐疑道:“大小姐的意思是——” 上一回北宫驰来,可能因为两人只是见了面,而没有过分亲密的举动,所以这一次展欢雪的病症发作起来倒不是那么严重,不过却因为这段时间被关了没人帮着调理,一直拖拖拉拉的不见好。 “没什么,就是觉得二妹妹这个样子也挺可怜的,从今天开始,你就替我多去听雪楼走动走动,看望她吧。”展欢颜道,摸着腕上一只玉镯,眼底笑意温和。 张妈妈冷不丁打了个寒战,低呼道:“大小姐,您不是想对二小姐做些什么,来报复夫人吧?” “我有说我想做什么吗?”展欢颜反问,只是含笑看着她,“你照我的吩咐去做就是,补品什么的不要吝啬,多送些过去。” 张妈妈心里七上八下的,越发觉的她的心思难以捉摸,却也只能应了。 展欢颜没再多说什么,重新低下头去看书。 张妈妈踟蹰片刻就慢慢的转身走了出去。 展欢颜听着她的脚步声离去,缓缓抬头看着她的背影步步离开,眼底笑容便在不知不觉中敛去,变得清冷锐利起来。 这样的阴私手段都明目张胆的搬到她的眼皮子底下了,真当她是这么好糊弄的吗?看来是时候给那江氏长长记性了。 接下来的两日府中一片风平浪静,只是张妈妈得了展欢颜的吩咐,每天早晚都要往听雪楼跑,带着名贵的补品过去探望。 知道东西是展欢颜送的,展欢雪自是不领情的,回回都是大闹一通全部扔了出来。 张妈妈也被她骂的狗血淋头,几次开口向展欢颜求情免了她这趟差事,可展欢颜就是不松口,没办法,她便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听雪楼跑。 待到第四日的晚膳过后,张妈妈不情不愿的又带了炖的燕窝去看展欢雪,毫不例外的又被轰了出来,悻悻的提着篮子回来。 刚进了院子却见展欢颜正站在门口一株参天的古木下头发呆。 彼时天色已经全黑,廊下的灯笼映照下来,将她一张眉目清秀的俏脸映衬的又多了几分明媚的光彩来,甚是动人。 “奴婢见过大小姐。”张妈妈走过去,屈膝施了一礼。 “嗯!”展欢颜淡淡的应了声,依旧站在那株大树下动都没动,素白如玉的指尖压在粗粝的树干上缓缓的摩挲着,神色温和而宁静,“妈妈去看过二妹妹了?” “是,奴婢刚从二小姐处回来。”张妈妈道,抖了抖裙子上洒的汤水道,“大小姐,奴婢是真想不通你这到底是为了什么,有那么些好东西何必往听雪楼送,二小姐又是个不知好歹的。” “自家姐妹,有什么好计较的?”展欢颜道,不甚在意的微微一笑。 张妈妈心不在焉的立在旁边。 展欢颜的目光则只是盯着那树干也不看别处,手指轻抚,神色缱绻依恋,仿佛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宝,过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道,“妈妈你之前随我在庄子上住了九年多,那庄子上也有这样的树,你可知道这树叫什么名字?” 张妈妈愣了愣,显然是没反应过来,干笑一声道,“老奴是个粗人,不认识这些个花儿、树的。” “这叫漆树!”展欢颜却似乎是对这树很感兴趣,说着就收回目光深深的看了张妈妈一眼,一字一顿道,“妈妈可记住了!” 张妈妈被她这深深一望的眼神惊了一下,不知为何冷不丁打了个寒战,竟是心里一慌。 展欢颜看她一眼,转身回房。 张妈妈看着她徐徐离开的背影,再想起她方才看向自己时候那种深刻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越发慌乱的厉害,突然脱口唤道:“大小姐!” “嗯?”展欢颜回头,微笑着看向她。 张妈妈的目光闪了闪,陪了个笑脸走上前去道:“这会儿时候也早,奴婢瞅着大小姐这几日为着夫人的事情烦心,总是把自己闷在屋子里,这样下去对您的身子也不好。方才奴婢从听雪楼回来的时候看到花园那处水塘里的睡莲开了,不如奴婢陪着您去走一走,就当散散心了?” “睡莲开花了?”展欢颜的喃喃道,眼底神色却是极为平静,似乎并没有什么兴趣的样子。 “是啊,开了七八朵的样子,奴婢瞅着漂亮的紧。”张妈妈道,脸上笑的褶子都堆叠了起来。 展欢颜看着她眼中期待讨好的神色,笑了笑道:“今天我有点累,不想走动了。” 张妈妈眼底飞快的闪过一丝失望之色,就听展欢颜突然说道,“我好像还从来没有去过张妈妈的屋子,这会儿刚好无事可做,不如去妈妈那里聊聊天吧?” 张妈妈诧异的愣了好一会儿才僵硬着脸皮道:“奴婢那里简陋的很,怕是会污了大小姐的眼,不敢请大小姐过去坐。” “我只是想和张妈妈说说话。”展欢颜道,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张妈妈见她不肯松口,脸上表情就越发的不自在。 展欢颜也不再等他首肯,就先行一步径自转身往旁边的偏院走去。 “大小姐,您别——”张妈妈赶紧追过去,但是展欢颜没有回头的打算她又能动手拉拽,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张妈妈是墨玉斋的管事婆子,住的屋子也是所有下人里头最好的,一个大房间,只有她一个人住。 展欢颜推门进去,张妈妈赶紧擦了凳子给她倒水,心里却是为着她这反常的举动忐忑不已。 展欢颜没碰那杯子,只是四下环视了一圈这屋子道,“妈妈在庄子上陪了我多年,回来之后可还住的习惯?” “德蒙大小姐关照,奴婢很好。”张妈妈道,苦着脸道,“大小姐,这大半夜的,您在奴婢这里怕是不太合适,您看这——” “张妈妈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没兴致去看睡莲吗?”展欢颜却全然无视她的话,突然径自开口问道。 张妈妈的心口一缩,脸上表情变了数变才勉强镇定下来,“奴婢愚钝——” 展欢颜微笑,扬起脸来看向她,那笑容依旧平和安定,绚烂如花,却是一字一顿的慢慢说道:“因为夜黑风高,我怕一时不慎会失足落水!” ☆、第三十八章 张妈妈的心口猛地一缩,脸色也在瞬间变得刷白一片,干笑道,“大小姐真会开玩笑,这么不吉利的话可莫要再说了,若是传到老夫人的耳朵里,该是要见怪的了。” “张妈妈觉得晦气吗?”展欢颜莞尔,只是不动声色的垂眸摩挲着手中的杯子。 张妈妈不答,她也不以为意,只就继续问道,“你知道我但是为什么要把巧玉在我茶水里面投毒的消息压下来吗?” 这件事,张妈妈起初是有着怀疑的,只是后来信了展欢颜给的解释便也就放下了,这会儿展欢颜旧事重提,她不觉的就是心头一紧,脱口道,“大小姐不是说无凭无据——” “是啊,无凭无据!”展欢颜不等她说完已经出口打断,“巧玉那里是死无对证了,就算我把事情闹开了,江氏也不会承认,反而她还会借机加一个栽赃继母的罪名给我。虽然这件事被我压了,可是这两天张妈妈你难道没有听到外头的传闻吗?下头的人可都在议论着,说是我容不得母亲赏下的丫头才下了毒手处置的。所谓无风不起浪,这些话,张妈妈你觉得这样的传言会是从哪里出去的?” 张妈妈的心里打了个突儿,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道,“府里人多眼杂,当时巧玉被拖出去的时候又没忌讳人,会有人嚼舌头也不为过吧?” “下头的人爱嚼舌头,我还当是你不知道呢!”展欢颜的神色突然收冷,猛地一拍桌子,厉声道,“巧玉的尸首我当时是交给你去处理的,张妈妈你在侯府当差可不是一两天了,你会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我问你,你当时为什么不妥善处理此事,反而要叫外头的人拿到把柄去揣摩,来坏我的名声?” 张妈妈被她一通呵斥,腿一软,仓皇跪下,辩解道:“大小姐息怒,奴婢——奴婢当时也是被巧心的死状吓着了,一时考虑不周,并不是刻意损毁大小姐的名声的。” “考虑不周?好一个考虑不周!”展欢颜冷笑,半点也不为所动,只就冷冷说道,“那今天晚上的事情,你当是考虑周全了才下的决心了?” 张妈妈一愣,脑子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脱口道:“奴婢不懂大小姐在说什么——” “你不懂?那我就说的再清楚明白一点好了。”展欢颜扯了下嘴角,拿眼角的余光斜睨着她,语气缓慢而清晰:“自然是你张妈妈已经思虑周全要孤注一掷的去替你的旧主尽忠了。” “大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张妈妈的声音脱线,几乎是失声叫嚷了起来。 “什么意思?”展欢颜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怎么着?事到如今你还要硬扛着,不承认你是在替那个女人做事吗?” “大小姐,您对奴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张妈妈道,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奴婢对大小姐您的衷心天地可鉴,若是奴婢真对您存了什么不好的心思,当时也就不会把巧心下毒的事情告诉大小姐您知道了。”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这样也好,索性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一次把前因后果都搬出来数落清楚了。江氏对我起了杀心不假,可是她却绝对不会公然动用了巧玉来对我投毒。”展欢颜道,字字沉稳有力,听的张妈妈头皮发麻,“经过这段时间接二连三的事情一闹,谁都知道江氏和我之间不对付,巧玉又是江氏安排在我身边的人,江氏是疯了还是傻了,会让她公然对我下毒?我若是被毒死了,那不就等于明摆着告诉祖母和父亲他们,是她下的手吗?祖母和父亲现在可还指望着我去和梁王府攀亲呢,要是知道江氏搅局坏了他们的打算,江氏哪怕是除了我这个眼中钉,后头也得紧跟着去给我陪葬。你是江氏身边的老人了,你倒是说说看,依着你对她的了解,她可会做出这样不计后果的事情来?” 江氏是恨不能将她除之而后快,可却万也不会使出同归于尽的招数,这也是展欢颜为什么一眼就看穿巧玉事件本质的原因所在。 张妈妈被她问的哑口无言,胆战心惊。 展欢颜也不管她,只就看着她继续说道,“严格说起来,巧心不过就是她用来投石问路的一枚棋子,唯一的作用就是替你铺路,让你拿了那个消息到我的面前来卖乖讨好。你既然揭发了巧心,于我而言就是救命之恩,这样大的一笔功德压下来,我就再没有怀疑你的道理,日后也就会对你放松警惕,全心全意的信任。说起来江氏这一步棋走的可也真算是煞费苦心了,为了能够不动声色的除掉我,当真是绞尽脑汁,无所不用其极。她要我死,却又不想这把火烧到她自己的身上去,这样一来最为稳妥的法子就是制造机会让我死于意外,到时候哪怕是祖母和父亲怀疑,拿不住把柄也没人敢把这么一顶大帽子往她的头上去扣。如果我猜错的话,张妈妈你今儿个会突发奇想鼓动我去花园里看睡莲,就是得了那女人的最后通牒,要给我来一场失足落水的重磅戏了吧?到时候解释起来,所有人的下人都可以作证,是我主动带了你出去的,哪怕死于非命也是巧合了,而不会想到是有人刻意为之。” 展欢颜的语速不快不慢,恰到好处,让张妈妈来得及把每一个字都仔细的消化咀嚼。 张妈妈听了这番话,则当真是见鬼一般,怎么想都觉得难以置信—— 展欢颜竟然把江氏的套路摸的一清二楚。 当时江氏也只是觉得展欢颜的警觉性高,所以才刻意安排了巧玉的事来让她卖人情,本以为有了那一次的事展欢颜就不会再对她设防了,却不曾想最终还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还是一下子就被抓住了重点。 “大小姐说笑了,奴婢对您那绝对是忠心耿耿的,绝对不会动旁的心思。”张妈妈的手心里全都是汗,可哪怕是展欢颜的猜测句句都正中点子上,她也是绝对不能认的,说着就是心一横,竖起两指,“大小姐若是一定要怀疑,那我敢诅咒发誓——” “诅咒发誓就算了,我从来就没信过你,现在又何来怀疑一说?”展欢颜打断她的话,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张妈妈满脸防备的看着她,咬牙道:“大小姐——” “张妈妈你跟在江氏身边的时日不短,耳濡目染,演戏的功夫更是炉火纯青。是啊,若是换做别人,一定会对你深信不疑的,毕竟早在那一次香饵的事件之后江氏很明显的已经不会再信你了。她让李妈妈杀了巧心泄愤,更没有理由放过你,可是却容你到了现在,你说这是为了什么?当时你来求我,做出投诚的诚意来,也是选了最好的时机,可惜啊——”展欢颜慢慢道来,语气平和甚至可以说是温柔。 然后她的唇角牵起一个笑容,惋惜的摇了摇头,道:“你去找我的时候,所有的表情和措辞都用的敲到好处,错就错在你选错了地点。” “什么?”张妈妈的眼神迷茫,脑中一时转不过弯来。 展欢颜摩挲着手里瓷杯的外壁,却没有喝那水,只就继续说道:“你明知道我势单力薄,你明知道江氏的手段,如果你真是怕了她,并且一心想要背叛她,你去找我难道就不该知道避讳?最不济也等我进了房间再说不迟,可是你呢?就算你是病急乱投医,那至少等我进了院子不是?你却偏偏直接就将我堵在了墨玉斋的门口。张妈妈,你不知道巧玉是跟着我一起出去的吗?你不知道巧玉也是江氏的人,一定会在后面监视我吗?你要向我投诚,却唯恐别人不知道一样非要做到光天化日之下,你说你到底是何居心?” 展欢颜说到最后,语气突然一沉,抬手一张拍在半旧的方桌上。 张妈妈哆嗦了一下,脸色刷白,却还是死咬着牙关强辩:“奴婢当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听闻巧心死了,所以心里害怕——” 她是做梦也不敢想,自己陪了几个月的小心,展欢颜竟是从一开始就没有信过她一分一毫。 “张妈妈你是什么人难道我不知道?”展欢颜摇头,神色温柔的看着她,眼睛里却是冰凉一片,“你跟着江氏一起来的侯府,在她身边,你手上沾血的时候怎会少了?你跟她,早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这种关系,除非是你死,否则你是一辈子也别想脱了她的阵营去。当时巧心不过是个不中用的丫头罢了,如果只是因为死了一个丫头就能叫你方寸大乱,你就未免太没用了。你说是害怕,其实你的心里却是把一切都计较的比谁都清楚。你特意到大门口拦我,为的也不过是做一场戏,让巧玉从暗处看到你的举动。因为那个时候江氏已经不信任你了,你要贸然跑去她那里求情,怕是就要有去无回了,于是你利用了我,利用了巧玉给你传信。那天上午你才求了我,晚上巧玉就传信过去,半夜把你带到了江氏那里,你当我不知道吗?” 张妈妈瞠目结舌,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灯光下,少女的脸庞明艳,眉目却是十分凌厉。 张妈妈抖了一抖,下意识的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猜的!”展欢颜一笑,张妈妈的眼睛不由瞪的更大,于是展欢颜眼中的笑意就更深了些道,“不过看张妈妈的这个反应,就证明了我猜的没错。当夜你去了江氏那里,并且凭借你早就准备好的一套说辞稳住了江氏,再次得到了她的信任。而这段时间之内,你说是替我办事,规规矩矩,实则却是为了帮着江氏从我这里网罗信息,好把我的一举一动都告诉给她知道,相较于之前的那些年,最近这段时间才是你真正为你主子尽忠的时候吧!” 张妈妈听着她越发犀利的言辞,心里却是一阵一阵的发凉。 她一直以为自己掩藏的很好,却是万也不曾想到原来从一开始一切都已经落入展欢颜的眼中,并且明知道她没安好心还在她面前谈笑风生的演了这么久的戏,一点迹象也不露? 这个大小姐的心机,实在是深沉的太可怕了。 “你明知道——可是——可是为什么?”张妈妈满眼恐惧,突然就语无伦次了起来。 “因为我也需要张妈妈你的虚与委蛇啊。”展欢颜道,她的目光平静四下打量了一遍这间屋子,看的张妈妈一阵的莫名其妙。 最后展欢颜才道:“在这个院子里,乃至于整个忠勇侯府,所有人的人,不是江氏的心腹,就是拿捏在老夫人手里的,哪怕是崔姨娘和三小姐身边都有一两个的心腹供其差遣,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是我能信的过的。崔姨娘要对江氏做什么我没兴趣管,可是她要一箭双雕连带着也把我拖下水——张妈妈你应该知道,大小姐我——其实也不是天生好脾气的主儿!” “你忍了这么久,是要借夫人的手对付崔姨娘?”张妈妈尖声道,已然有些失控。 “也不能这么说,毕竟江氏想要除掉崔姨娘的心比我更甚。”展欢颜莞尔,“而且崔姨娘既然有胆子设计害人,难道就不该做好被人寻仇报复的打算?在这世上可没有白吃的饭,一报还一报,做了恶的人总是需要付出等同的或者更为惨烈的代价才算公平的不是吗?” “你——你——”张妈妈的脸色惨白,突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她看着眼前笑意绵绵的少女,明明是和往常一样的一张漂亮脸孔,可是这一刻,她绽放在烛火下的笑容却像是一朵即将开放到荼蘼的罂粟花,美丽之余让人深深的心悸。 原来这些天里发生的所有事都在大小姐的掌握控制之下,她不过是个年仅十六岁的小姑娘而已,这太可怕了。 “大小姐,大小姐奴婢知错了!”张妈妈突然就后怕起来,爬过去拽住展欢颜的裙角哀求道,“是奴婢有眼无珠被猪油蒙了心,奴婢不该起歪念,不该替夫人做事,大小姐,奴婢知道错了,您就饶过奴婢这一次吧,以后奴婢一定尽心尽力为小姐当牛做马,再不敢两面三刀的玩手段了。” 展欢颜垂眸看她,讽刺的笑了:“好像当初你在墨玉斋门口想我表忠心的时候用的也是一番雷同的说辞,张妈妈觉得我还应该相信你吗?” “奴婢保证!奴婢发誓!再不敢欺瞒小姐了!”张妈妈立刻对天诅咒,声泪俱下道:“如果我再对大小姐不忠——” “张妈妈,口说无凭!”展欢颜却是微笑着打断她的话。 她的眸子清澈善良,在烛火下闪烁着潋滟一般的光彩深深的看着张妈妈恐慌的脸。 “大——大小姐——”张妈妈被她看的头皮发麻舌头打结。 “张妈妈应该知道我想知道什么。”展欢颜道,“毕竟——你跟在江氏身边这么多年了,有许多事都是避无可避要入你的眼的,她是怎么坐上展家大夫人的位子的,这一点,想必张妈妈心里会是十分清楚的吧?” “我——”张妈妈的嘴唇颤抖,浑身是汗,却是什么也不敢说。 前几天李妈妈才刻意的给了她警告,要她对当年那事守口如瓶,不曾想展欢颜这就找上门来逼问。 展欢颜等了片刻,见她面色迟疑,突然就耐性耗尽了一般抖了抖裙摆,“罢了,既然你不想说我也不为难你了,还是回你的主子身边去吧,再留在我这里,省的我一个不小心也要学着江氏的手段来铲除异己。不过既然你们动了歪念想要对我不利,我也没有理由再提你们遮掩着,回头我就会把这事儿禀了祖母知道,一切都交给祖母定夺吧,到时候就看看你们主仆之间到底是有多大的情分,你这么守口如瓶,却不知道江氏肯不肯出面保全你了。” 她说着就佯装起身要走。 张妈妈一下子就慌了,连忙爬过去抱住展欢颜的小腿,声泪俱下的哭诉道,“大小姐饶命,不要,你千万不要把这事儿告诉老夫人知道,老夫人一定会要了奴婢的命的。大小姐,奴婢也没有法子,从始至终可都不是奴婢想要害您,奴婢只是被逼无奈,奴婢也只是不想死。大小姐,奴婢知错了,您开恩,就给奴婢一条活路吧!” “路已经给你指出来了,是你自己不肯走,我也没有办法。”展欢颜冷冷说道,半点也不肯妥协。 张妈妈心里纠结的厉害,眼珠子转了转还想要再耗下去拖到展欢颜肯于松口,可是目光一转碰到展欢颜眼底幽冷的神色一颗心就瞬间沉到了谷地,什么心思也歇了。 她知道,展欢颜这一次是动了真格的,她嘴里若是不能吐点有分量的内幕出来,绝对是在劫难逃。 张妈妈瞬间就泄了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展欢颜的唇角牵起一抹讽刺的笑容,重新坐回椅子上,冷声道:“说吧,我母亲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 张妈妈张了张嘴,眼神闪躲。 展欢颜的眸子一冷,再度开口道:“你若是还想要拿意外一类的字眼来搪塞我,那就大可以什么也不必说了,哪里来的回哪儿去,我不强求。” 张妈妈方才的确是动了搪塞扯谎的念头,这会儿却是老老实实的歇了。 “是——是夫人做的!”最后,张妈妈道。 因为惧于展欢颜的威势,每一字出口都小心翼翼的。 展欢颜不语,只就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等她继续。 张妈妈也知道糊弄不过去了,终于一咬牙道:“当年江家和侯府是远房表亲,江家的家道中落,江海又入了宫,这样的人家老夫人和侯爷自是看不上的。但是夫人——哦不,是江氏,江氏的样貌生的好,那个时候就常来常往过来府上走动,渐渐的就入了侯爷的眼,本来是应允着会给她一个贵妾的身份,可那时候侯爷还没娶妻,就先做了通房给收用了。后来侯爷求娶了裴家的嫡女做夫人,江氏也被顺理成章的抬做了妾室,那个时候奴婢是在江氏身边服侍的,江氏虽是有些怨言,但毕竟自己的出身在那里摆着,她倒是也不敢做他想。本来大家是相安无事的,可是谁也没有想到那江海入宫之后竟然迅速发迹,成了当时还是贤妃的太后娘娘的心腹红人,江氏本就不是什么善类,眼见着自己的亲哥哥得势,在这后院里也就逐渐的不再安于现状,所以——所以——” 张妈妈说着就有些胆怯,拿眼角的余光偷偷去打量展欢颜的神色,斟酌着用词。 展欢颜的面色平静,目光之中却是透着丝微冰凉的气息。 张妈妈干吞了口唾沫,声音不觉的弱了下去道:“为了得这个正室的位子,江氏就做了手脚。那个时候大夫人怀着身孕,老夫人又一直叨念着希望生个大胖小子,江氏恐着夫人生了儿子地位就更加无法撼动,于是就动了歪念,趁着送子娘娘的诞辰怂恿了夫人上山酬神,然后夫人这一趟上去,就再没能下来。” 张妈妈垂了眼睛来掩饰眼中心虚的情绪。 “在我面前你还要玩这种试探来试探去的把戏吗?”展欢颜冷冷的看着她,“这些无关痛痒的话还用你来告诉我?张妈妈,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好糊弄?随便用两句话就能把我打发了?” 照着张妈妈的说法,裴氏上山酬神是受了江氏的怂恿,再深一层的理解下去,至于后来半夜禅房起火就都是意外了。 张妈妈本来的确是故意藏拙,想要试展欢颜的深浅,此时闻言就知道是糊弄不过去了。 “奴婢不敢,不敢欺瞒大小姐。”张妈妈忙道,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了,“那天晚上的火的确是江氏买通了人放的,不仅如此,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还叫人事先吹了迷烟到夫人的屋子里,把里头的人都给迷倒了,这才使得夫人在着火之后没能及时的逃出来,送了性命。” 张妈妈的声音越来越低,到了最后几乎已经成了嗫嚅,心里噗通噗通跳的厉害。 展欢颜面无表情的听着,这时才是慢慢开口道:“照你你这么说,我母亲的死全然都是因为江氏的一个人的私心作祟?和其他人就再没有关系了?”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张妈妈肯定道。 展欢颜抿抿唇,想了一下又道,“据我所知当年江氏并没有和母亲一同上山,并且这种害人的勾当她也不可能自己亲力亲为的去做——” “是李妈妈,是江氏吩咐了李妈妈尾随夫人上山,又借机下的手。”张妈妈的心里一慌,连忙道,说着又唯恐展欢颜不信一样,紧跟着又补充,“大小姐,大夫人是个慈善的人,奴婢当时也是不落忍,可是奴婢人微言轻,劝不动那江氏,这一切都是江氏的主意,是她容不下大夫人,乃至于后来要送大小姐去庄子上也是她在背后撺掇了侯爷和老夫人的。” 展欢颜不置可否,只是垂眸盯着手里的杯子若有所思。 张妈妈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见她吱声,后背上就隐隐的开始冒汗,大气不敢喘。 展欢颜失神片刻,突然再度开口道:“你说这件事是江氏一人所为,父亲并不知情?” 张妈妈一愣,眼睛瞪得老大,不可思议的脱口道:“大小姐您不会是连侯爷都怀疑的吧?” “我也不愿意往那方面想的,可有些事,实在是太过巧合了,由不得我不怀疑。”展欢颜道,说起展培,神色之间也是极为平静的模样,似乎是在谈论一个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人,“我查过一些资料,当年父亲他本来是在兵部挂职的,可是那件事之后不过两个月他就挪去了户部,并且还升了一级,这些难道就仅仅只是巧合吗?” 六部之中,户部掌管银钱,是当之无愧的肥缺,是公认的最难涉足的领域。 展培的能力一般,又没什么过人之处,平白无故的得了户部的差事,这就跟天上掉馅饼没什么两样,以前不多想的时候不觉得,这会儿重新想来却是怎么都透着点儿诡异的。 张妈妈被唬了一跳,瞠目结舌,“大——大小姐,侯爷他可是您的亲生父亲,您怎么能——” 展欢颜和江氏之间没有血缘关系,到底是隔着一重的,可是她现在居然怀疑自己的父亲?这样的风声传出去,那就是大逆不道。 “我只是想要一个真相罢了,父亲若是和这事儿没有关系,自是再好不过的,我也不过就是这么随口一问,张妈妈你紧张什么?”展欢颜看她一眼,神色冷淡。 张妈妈越发拿捏不住她的心思,只是防备的看着她。 展欢颜瞧着她那副见鬼一般的表情就忍不住笑了一声出来,把手里的杯子递给她道:“张妈妈,喝杯水润润嗓子吧,看你,连气都喘不过来了,这不知道的还当是我把你怎么着了呢。” 张妈妈出了许多的冷汗,又说了不少的话,这会儿早就口干舌燥,接过杯子一口就给灌了下去。 展欢颜扭头看了眼外头的天色,道:“时候也不早了,我先回了,张妈妈你也早点歇着吧。” 说着就起身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张妈妈木楞楞的跪在地上,思绪一直没能拉拢回来。 展欢颜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止了步子回头,对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道:“哦,对了张妈妈,刚刚你对我说的话,不会转身就又去卖了消息跟江氏讨好吧?这种两面三刀的事,你劝你还是不要做的好。凡事可一不可二,我能容你第一次,若是你再犯的话——” “奴婢不敢!”张妈妈的心头一紧,连忙绷直了脊背义正词严的保证,“奴婢一定守口如瓶,不会将今日之事透露给任何人知道。” “那就好!”展欢颜微微一笑,推门走了出去。 张妈妈跪在地上,目送她的背影出了院子,心里已经是冰凉一片,就好像是浸在了三九寒天的冰水里,冷的发抖。 展欢颜不会无缘无故的追究当年的事情,现在她知道了裴氏的死是和江氏有关,那么后面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如果真要由着她去翻旧账的话,要闹起来,裴家势必不会撒手不管,到时候的话—— 张妈妈想着就不觉得打了个寒战,连忙压下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展欢颜回了屋子,桃叶已经把洗澡水准备好了,展欢颜简单的沐浴之后就打发了她下去,自己吹了灯,将朝向院子里的窗子打开一个缝隙,站在窗口,拿了帕子漫不经心的绞着头发想事情。 江氏和展培合谋害了她母亲的事,早在听展欢雪亲口说出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深信不疑,如果不是确有其事,展欢雪也不会说,她会借机逼供张妈妈,只是为了确定到底有多少人参与到了这件事里头。不仅仅是罪魁祸首的江氏,她要让当初所有参与这件事的人都付出相应的代价,一个也不会放过。 展欢颜在窗前站了良久,二更过后,偏院的灯火也都逐渐的熄了,夜深人静,就见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从下人房的方向出来,快速的穿过院子摸了出去。 是—— 张妈妈。 展欢颜的眸子就不觉的闪了闪,绽放一抹幽暗的冷光,掏出袖子里一个小瓷瓶在手里晃了晃,喃喃道:“张妈妈,可不是我不给你活路走,而是你自己活得不耐烦了要自寻死路,你就自求多福吧!” 展欢颜随手关了窗子转身。 屋子里虽然没有点灯,但是借着外面的月光也还有些朦胧的光线透进来,夜色中那人又不知道是来了多久了,一直靠在一根柱子没吭声,这时候才直起身子走过来,盯着展欢颜捏在手里的小瓷瓶抬了抬下巴:“手里拿的什么?” 对于北宫烈隔三差五的出现,展欢颜已经见惯不怪,哪怕是之前因为对方身份而造成的那种压迫感也隐约消退。 “一点无足轻重的小把戏,不值得陛下亲问。”展欢颜道,原是想要将那瓶子收起来,但是看到北宫烈似是一直饶有兴致的盯着,犹豫了一下便走过去递给了他,“是漆树汁。” 北宫烈捏了那小瓷瓶在手,晃了一晃却没有打开。 展欢颜索性便解释道:“这漆树汁有种功效,如果不慎沾染在了皮肤上就会起红疹,在不知情的人看来,跟感染了疫病没什么两样。如果误服了的话,大概——上吐下泻,会折腾上一阵子了。” 虽然屋外有月光,但是屋子里的光线昏暗,还是不容易分辨对方眼底的神色。 北宫烈沉默了一阵,却是没了后话。 展欢颜见他如此,脑中灵光一闪,似是有些明白了他的想法,便是轻声一笑道,“陛下觉得我用这样的手段来算计展欢雪,十分的拙劣和不堪是吗?” 展欢雪是香料过敏,其实与她无关,不过既然北宫烈自主的想到了这个层面上,展欢颜也懒得分辩什么。 北宫烈将那瓷瓶递还给她。 展欢颜本以为他会甩袖而去,刚要转身,却是再度破天荒的听到了他的声音道,“相较于她们几次三番对你做的,这一点点手段不算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深人静的关系,他的语气听起来竟然有种淡远而宁静的感觉。 展欢颜一愣,那一瞬间心里突然涌现出一种莫名的感觉,酸涩的厉害。 半晌,她忍不住垂眸轻笑一声,道:“我原是以为,陛下当是十分厌恶我这样心思恶毒不择手段的女子的。” 她做的事,本来就没想到要得谁的认同,因为哪怕是她自己本身在潜意识里也是无限鄙夷这样的自己,只是—— 如果可以,谁愿意双手染血去做那算计人心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在还击和被害之间,完全的无从选择罢了。 “你觉得心中有愧?”北宫烈道,站在他面前望定了她。 “不!”展欢颜想也不想的答。 “那就是了!”北宫烈闻言,便是笑了,错过她身边走过去,摸过桌上的火折子点燃一盏宫灯,然后一撩袍角在旁边的榻上坐下,道:“想必一时半会儿你也没心思睡觉了,上回的棋只下到一半,咱们重新再来一盘吧。” “陛下相邀,臣女敢不从命?”展欢颜无奈,只能含笑走过去。 北宫烈仍是先行取了黑子在手,展欢颜持白子,各自沉默着落子。 彼时的天色已经着实是不早了,展欢颜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道出心中疑惑,“陛下今日前来,不会是专程为着和臣女对弈的吧?据臣女所知,云默的棋艺较之臣女要高深的多,陛下当是去找他切磋才是。” 北宫烈的眉头不易察觉的微微一蹙,不过只在瞬间就再度恢复如初道:“他今日有事,不得空。” 展欢颜想想,倒也释然。 依照着北宫烈的身份,他出宫一趟肯定就是有事的,想来是在裴云默那里扑了空,才顺道找上自己的。 她对北宫烈虽是无所图,但是这样的一个盟友摆在面前自是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而此时北宫烈的心里却是很有几分烦躁,其实说是出宫来寻裴云默只是他顺着展欢颜的话茬接下来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最近几日,一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就总是不觉的回忆起那个午后那女子愤怒颤抖的单薄身影和她垂眸的那个瞬间被掌心埋藏的泪。 他自己本身生于皇家,自幼就见惯了后宫女人之间各种的算计和手段,对于那些人,从心理上就有一种本能排斥感。 按理说,无论是从心机还是手段上来讲,展欢颜和后宫里的那些女人都是不妨多让,可就是莫名其妙的,有生以来的头一次,他会觉得一个女子有心机有手段,哪怕是心肠冷硬恶毒一点或许都不是什么坏事。 这种古怪的想法,想来就会叫他觉得心烦意乱了起来,可是最后鬼使神差的他居然就又过来了。 因为心不在焉,转瞬的功夫北宫烈手下黑子就被展欢颜吃了三枚。 展欢颜的唇角扬起愉悦的笑容,抬头看他,“云默的棋艺我有领教过,陛下能和他对弈,肯定也是各中高手,这样一再相让,臣女就算侥幸胜出也不会觉得欢喜的。” “不过就是个消遣罢了,谁胜谁负也没什么妨碍。”北宫烈道,随手又落一子。 他是个大男人,又是位高权重的一国之君,哪怕只是消遣—— 输在一个闺阁女子的手上都不是件光彩的事。 展欢颜见他脸上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嘴角忍不住抽了一抽—— 大晚上找到自己这里来就为着输棋?这位皇帝陛下也算是史无前例的一朵奇葩了。 不过这会儿她要等外面的消息,确实有的时间耗,也不十分在意就是了。 而彼时的翠华苑里,江氏已经准备睡下了,听了张妈妈过来的消息便是十分不悦。 “夫人,张妈妈这么大晚上的过来,应该是有什么要紧事,您要是懒得见她,奴婢就到外头和她说话。”李妈妈道。 “叫她进来吧!”江氏想了一下,也是觉得可能有事儿。 李妈妈去外间把张妈妈引了进来,张妈妈的神色慌乱,因为跑的急了,已经是满头满脸的汗水,见到江氏就一下子扑倒在她床边,惊慌失措的嚷道:“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大半夜的,你鬼叫什么!”江氏黑了脸,沉声斥道,忙对李妈妈使了个眼色。 “夫人放心,外头的人奴婢都给支开了。”李妈妈道。 江氏这才放心,厌恶的斜睨了张妈妈一眼道:“这深更半夜的,慌里慌张的来找我是什么事?” “夫人不好!不好了!”张妈妈被展欢颜吓的不轻,说起话来语无伦次,“大小姐她都知道了,她都知道了!” 江氏和李妈妈互相对望一眼,各自困惑不解。 李妈妈不耐烦的斥道,“她知道什么了?你这么没头没尾的,把话说清楚了。” “巧玉的事,还有——还有夫人叫我做的事。”张妈妈急的一个劲儿的拍着胸口,还是觉得一颗心扑通扑通的就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一样。 “什么?”江氏猛地一惊,一下子弹坐起来,瞪着张妈妈道,“你说什么?我不是吩咐的好好的吗?怎么会露了风声给她知道?张妈妈,你是怎么办事的?” “不是奴婢。”张妈妈苦着脸道,“夫人,那大小姐简直就不是人,奴婢全部都是按照夫人的吩咐做的,绝对没有出半点的岔子,可她就是知道了。不仅道出巧玉是咱们投石问路摆的*阵,还把奴婢想要对她不利的心思全都看出来了。夫人,这是要坏事的啊,您赶紧想个法子,奴婢虽然一时先稳住了她,可万一这事儿要闹到老夫人那里。” 江氏对这话还是有些不信,左思右想之下也只觉得荒唐。 心里仔细的权衡了一遍,又对张妈妈把事情的细节都问了,最后听完一张脸就黑成了锅底灰。 “这个丫头,没想到竟是这般厉害!”江氏咬牙切齿,用力的捶了两下身下的床板,突然想起了什么就马上神色一肃对张妈妈道,“这件事我得要想一想,琢磨个妥善的法子出来,你先回墨玉斋去呆着,一定想办稳住了她,等我拿了主意自会让李妈妈去知会你。” “是!奴婢明白!可是夫人,您可得赶紧着啊!”张妈妈道,顿了一下又补充,“对了夫人,还有一件事,关于当年那裴氏的事大小姐也起了疑心了——” “你说什么?”江氏闻言不由的勃然变色,失声叫嚷出来。 张妈妈见她一副要吃人一般的神色,心下一凛,再不敢把她已经对着展欢颜招供的事情说出来了,只就搪塞道,“大小姐问了,想要知道当年那裴氏是怎么死的,奴婢搪塞了过去,可是瞅着她的样子分明就是起了疑心了,恐怕后头还要翻查的。夫人,这事儿您得赶快拿主意啊!” 展欢颜这是要翻旧账了吗?可是平白无故的,她怎么就会联想到那件事上头去? 江氏到底是心虚,心里突然一阵一阵的发冷,喃喃道,“看来这个丫头是真的不能留了,必须得尽快想个妥善的法子出来,将她锄掉。” 说着眼中就有凶恶的冷光闪过。 张妈妈二人满脸热切的盯着她等她拿主意,可江氏心里正在慌乱的时候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定主意,想了一会儿,眼见着天色不早了,就冷了声音对张妈妈道:“今儿个太晚了,你先回去。” 说着目光又扫了李妈妈一眼,严厉的警告道:“当年的事你们两个都有份,都把嘴巴给我闭严实了,否则的话,自己知道后果。” “是,奴婢们都有分寸。”两人连忙应下。 张妈妈心里忐忑,又怕人发现她来了江氏那里,只能咬着牙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待她走后,李妈妈还是心里不安生,由于自三还是开口道,“夫人,您说大小姐怎么突然提起那事儿了?这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啊。” “怪不得最近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这个丫头当真是个厉害的,居然连那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能翻出来。”江氏惶惶道,似是一直在走神。 李妈妈的心头一跳,突然想到了什么,就面露惶恐的捂了嘴道,“夫人,您难道是怀疑您这一次的小产——” “胡说什么呢?”江氏冷声道,心里却是跟着打了个突儿。 自己小产的事她是压根没往展欢颜身上想,因为就算说是展欢颜有理由对她下的手的话,她还不信那死丫头能有这个能耐。 “夫人一定是的,当初那裴氏死的冤,这会子——”不曾想李妈妈却完全没有听见去她的话,反而愈发的不安,道,“否则夫人的胎之前大夫一直都说您保的十分安稳,怎么这就突然出事了?之前还不觉得,这么想来,事情的确是蹊跷的很啊。” 鬼神一说,所有人都忌惮的很。 江氏之前是没往这方面想,此时闻言,也是心里打了个哆嗦,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怒斥道:“这好端端的,你说什么胡话?” 李妈妈是做贼心虚,心里惶恐的厉害,但是见她面色不善也只能忍住不提。 “滚出去!”江氏看了她就越发啊心烦,警告的瞪她一眼。 李妈妈缩了缩脖子,却是没敢再多说话,屈膝退了出去。 李妈妈一走,江氏自己躺在床上,却是越想这事儿就越是觉得心里发冷。 当年她设计害了裴氏,连带着肚子里的孩子都没放过,难道真是那贱人不甘心的冤魂索命了吗?否则的话,为什么他怀的好好的儿子这就没了? 虽然心里在一遍一遍的给自己打气,可是这个念头一旦起了,就再也遏制不住,当天晚上江氏就做了噩梦,半夜醒了惊叫不已,几个丫头劝着全都没用,最后还是请古大夫来扎了针才叫她重新睡下。 次日一早这个消息自然就传到了展欢颜这里,展欢颜听了便是微微一笑:“哦?母亲做恶梦了?却不知道是梦到了什么?” “不知道,只说是半夜醒了就一直喊着有鬼,一屋子的人劝都劝不住,像是被魇着了。”桃叶道,“后来还是古大夫过去给扎了针,又开了安神药才睡下的,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 心里却是嘀咕着,夫人那人向来霸道,胆子又正的很,居然会怕鬼。 展欢颜也觉得这事情有趣,不过却没有多问。 桃叶见她兴致缺缺就识趣的闭了嘴,收拾了一番就退了出去,可是不多时就又再度花容失色的跑了进来,惊呼道:“大小姐,不好了,张妈妈——张妈妈好像是感染上了二小姐的疫病了。” ☆、第三十九章 “昨儿个不是还好好的?”展欢颜放下手中茶盏,皱了眉头。 “奴婢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昨儿个傍晚见到的时候的确是好好的。”桃叶的脸色发白,颤声道,“说是后半夜就开始上吐下泻,脸上也全是红斑,瞧着八成是被二小姐给传染了。” 展欢颜垂眸不语。 桃叶便有些急了,道:“大小姐,您看这可要怎么办啊?” “还是去报了祖母知道吧。”想了一想,展欢颜道,“偏院那边叫人看着点,先别叫张妈妈乱走了,赶紧去把古大夫叫来给她瞧一瞧。” “是!”桃叶得了吩咐,赶紧去的了。 老夫人听了她的禀报,惊的一下子就把手里药碗落在了的地上,紧张道,“确定是被二丫头给传染的吗?” 以前展欢雪得的虽然盛传是疫病,但是几个月下来却并没有传染给任何人,久而久之府里的人也就不太当回事了。 这一次却是不同的。 张妈妈最近去听雪楼走的频繁,这一点众人皆知,再加上症状又是一模一样,想要叫人不往这方面想都难,毕竟谁也不想平白无故的受了连累而殒命。 “大夫还没确诊,但是奴婢瞅着是*不离十了。”桃叶道,想着自己是和张妈妈住在一个院子里的就头皮发麻,险些就要哭出来。 老夫人打发了桃叶,还是有些心乱,就沉着脸对周妈妈道,“老大下朝回来了吗?” “这个时辰,该是差不多了。”周妈妈看了眼外头的天色道,“老夫人要找侯爷叙话?奴婢叫人去书房看看吧?” “嗯!”老夫人点了点头。 周妈妈出去吩咐了素雨两句,回来的时候就见老夫人还是魂不守舍的模样,便是劝道,“老夫人暂且先放宽心吧,不是说大夫还没确诊吗?二小姐这病又不是一两天了,之前那么久了都没事,许是张妈妈自己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呢。” “那个丫头,就是个灾星!”老夫人愤愤道,她的年纪大了,可不想冒这个险,更何况展欢雪做下的事如今已经早就不得她的待见了,“早听我的话把那小贱人送去庄子上不就没这回事了吗?这要真是她的缘故闹出来的,以后我们展家的人还要不要在京城的权贵圈子里走动了!” 周妈妈垂下眼睛,知道她是真的记在了心里,也就没再多言。 古大夫得了消息,赶紧过去墨玉斋。 如展欢颜提前预料到的一样,一听说是展欢雪的疫病传染了,府里人人自危,古大夫也不例外,根本就没给张妈妈诊脉,只就查看了症状便匆匆的退出来,去花厅见了展欢颜。 “给张妈妈看过了?如何啊?”展欢颜漫不经心的翻着手中书本。 古大夫拿眼角的余光瞧着她的神色却是暗暗心惊,忙是屈膝跪了下去道:“小的听大小姐的吩咐。” 展欢雪得的根本就不是疫病,要说到传染,更不可能,古大夫原来也带着戒心觉得可疑,直至这会看到展欢颜处变不惊的神情才是心中了然—— 展欢颜心里是什么都明白的。 展欢颜慢慢的把手中书本翻到下一页,轻声的叹道,“张妈妈最近往听雪楼走动的频繁,说起来也是我的疏忽了,若是知道她这么不经事,就该差遣了别人去给二妹妹送东西的。古大夫,张妈妈的病,有的医吗?” 古大夫的头皮发麻,自是顺着她的意思,道:“张妈妈的年纪大了,得了这样的怪症,不好医治。” “嗯!”展欢颜勾了勾唇角,再就没了后话。 古大夫等了片刻,见她再没有别的吩咐才起身退了出去,去锦华苑回了话给老夫人。 老夫人闻言,一下子就瘫坐在了椅子上,面无人色的抓着周妈妈的手:“周妈妈,这可如何是好?这样的病谁都不好说,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这——这——” 周妈妈用力的握了下老夫人的手,对古大夫道:“二小姐的病一直都是你在治的,既然是治不好了,可有什么法子遏制的?” “这样的病,要杜绝是不可能的,若要说到遏制——”古大夫说着却又像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吱唔起来。 “这里没有外人,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老夫人定了定神,道。 “疫病虽然无药可医,但在民间遇到这样的事情,通常都是一把火烧个干净,大约也就能绝了后患,不会再传给其他人了。”古大夫道。 以火烧的方式来杜绝疫病传染,这个法子在民间自古有之,古大夫并不是信口雌黄。 老夫人这一辈子虽然是手上没少沾血,但若要说道活活烧死一个人的话—— 可如果不做,这病情一旦在府里蔓延开,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老夫人沉着脸陷入沉思。 周妈妈嘱咐了古大夫两句话,也无外乎是让他管好自己的嘴巴,就打发了他下去。 “老夫人,您觉得古大夫的主意可行?”屋子里没有外人,周妈妈就开口问道。 “若是能做的神不知鬼不觉还好,万一透露了什么风声传出去,有损我们侯府的名声。”老夫人道。 横竖展欢雪是废了,留着也没有用了。 可到底是嫡亲的孙女,周妈妈听她想也不想的说了这话,忍不住的就是一阵心惊,只就讳莫如深的提醒道,“老夫人,宫里还有一个江海呢!” 此言一出,老夫人的眉心就更是拧成了疙瘩,“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留着她在府里再害人吧?” “老夫人之前不就想要把二小姐送去庄子上吗?这会儿得了这个引子,侯爷和夫人想必也是无话可说的。”周妈妈道。 老夫人是想起展欢雪就觉得气闷,可是诚如周妈妈所言—— 江海,还是不能明着得罪的。 “嗯,回头你去跟老大说,还有府里关于这件事的风声千万压下来,不能传出去。”老夫人道又想了一想,“还有那张妈妈——” “老夫人,真要活活烧了恐怕得要闹出不小的动静来,不如还是先灌了药,然后——”周妈妈思忖片刻,提议道,但是随即又有些为难,“张妈妈是大小姐院子里的人,咱们要做这事儿恐怕不能直接越过大小姐去。再者说来,大小姐和梁王府的亲事还没定音,要是在她的院子里生了什么是非出来,怕是于名声上会有妨碍。” 老夫人想了想,就是烦躁的挥挥手,“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总之是给我赶快的把这事儿了了,我这心里头不踏实。” 周妈妈也知道这是个烫手的山芋,可老夫人既然是抛出来了,她又不能不接,只能应了。 这件事她到底是没有直接瞒着展欢颜,直接便把老夫人的打算和展欢颜说了。 展欢颜的神色骇然,做的是一副大家闺秀听到这话时候的正常反应,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大小姐,老夫人这也是没有别的法子,总不能看着这病在府上真的传开。”周妈妈愁眉不展的叹一口气,“奴婢也知道让您碰这样肮脏的事情您觉得为难,可这人是您院子里头的,老夫人的吩咐,这事儿不必您来插手,这是得要您给行个方便。” 既然是老夫人已经定了主意的,展欢颜也只是做做样子便就点了头,道:“那周妈妈你就看着办吧。” “是!”周妈妈微微吐出一口气,转身就去了古大夫那里要了一副药,并且本着快刀斩乱麻的原则当夜便叫人加了迷药在张妈妈的茶水里头给送了过去,待到张妈妈昏死过去,便让事先等在外头的几个护院进去抬人。 按照古大夫的说法,张妈妈是要昏睡到天亮的,可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两个护院才把人抬着出了墨玉斋的大门,张妈妈竟就半途醒了。 迷药的作用还没全过,再加上全身虚软,想也不想张妈妈也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她挣扎着落地。 周妈妈见人醒了,不由的大惊失色,大声道,“快抓住她!” 张妈妈原是想要跑回墨玉斋求救,可是被周妈妈挡了路,脑袋一热就撒丫子朝着翠华苑的方向奔了去。 周妈妈自觉是要坏事,在后面气的跺脚,“追,赶紧的把人给我拿下,不能叫她乱跑。” 张妈妈正在拼命的时候,脚程自不是寻常人可比。 彼时江氏已经睡下了,院里的值夜的婆子因为她最近失势也都服侍的不上心,正在打盹儿,愣是叫张妈妈给闯了进去。 “夫人,夫人救命!”张妈妈哭嚎着大嚷大叫。 李妈妈听了动静原是想要出来阻拦,可是见她满脸红斑的模样自是吓得退避三舍,一个怔愣,就让她直接闯进了江氏的屋子。 江氏睡的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着满脸红印子的张妈妈,仿佛见鬼一般,脸色一阵惨白的往墙角缩了缩,“你——张妈妈你——” 她自从被老夫人禁了足,也无怪乎消息不灵通,再加上墨玉斋的消息封锁的紧,张妈妈染病的消息她是不知道的。 正在胆战心惊的时候,外面就是一片喧杂吵闹声,却是周妈妈带人赶到了。张妈妈瑟瑟一抖。 “奴婢见过夫人,大半夜的打扰了夫人休息,还请夫人恕罪,”周妈妈冲着江氏远远屈膝福了一下,态度已经再不复当年那般恭敬,说着便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张妈妈道:“张妈妈,想必你也看出来了,咱们这是得了老夫人的吩咐在做事,今儿个这一遭你是铁定躲不过了,识趣的还是你主动走过来吧,也省得咱们彼此之间闹的难看。” 张妈妈的神色惶恐,缩在江氏的床边频频摇头,“不,我不过去!” “这可由不得你!”周妈妈冷笑一声,却是不和她废话,直接一挥手道,“去,给我把人拿下!” 非常时期也顾不得这里是江氏的屋子了,两个护院得令就冲上去将张妈妈强行提了过来。 周妈妈对她退避三舍,嫌恶的往后避了避。 江氏是到了这个时候才如梦初醒,猛地一个机灵回过神来。 大半夜的被人闯进屋子里闹了一通她自是怒火中烧,被李妈妈扶着下了床怒声叱问道:“这到底是怎回事?三更半夜跑到我的屋子里来闹?周妈妈你也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了,还有点规矩没有?” 周妈妈自是不买她的账的,只就面上象征性的福了一礼,冷冰冰道,“奴婢只是奉命行事,夫人当是还不知道这事情的严重性,张妈妈被二小姐传染也染上疫病了,必须马上处置了。” 江氏闻言一个踉跄,想到方才张妈妈扑进来还抓了自己一把,脑中一空险些就要晕死过去。 张妈妈见状,更是没了指望,大嚷着道,“夫人冤枉,冤枉啊,奴婢没有得疫病,奴婢这得的不是疫病,夫人您替我求求情,求老夫人网开一面放过奴婢吧?” 这种事情,自是宁可信其有的,更何况张妈妈的这个样子也是染病的症状像了十成十。 江氏突然想起了什么,眼中就闪过一抹杀意的怒色,骂道:“明知道她身上不干净,你们还叫她往我这里跑?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老夫人对她不待见,依着老夫人的狠心劲儿,也无怪乎江氏怀疑是她有意为之,否则的话两个会功夫的护院钳制着还能叫张妈妈跑到自己这里来? 思及此处,江氏就是浑身发抖,恨的厉害—— 那死老太婆,这是想要借机要自己的命呢! 周妈妈瞧见她眼底那抹狠色,甚是不悦,刚要说话,外面的帘子就被人挑开,却是展欢颜带着两个丫头走了进来。 “周妈妈,之前我听见院子里有响动就出来看看,这是怎么了?”展欢颜道,“怎么闹到母亲这里来了?” 周妈妈对她却是不敢怠慢,忙是缓和了神色道,“是奴婢的不是,吵了大小姐休息了,这里没什么事了,大小姐还是回去歇着吧。” 展欢颜略有几分为难的看向旁边被钳制住的张妈妈,面有不忍。 张妈妈瞬间看到了希望一般,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道:“大小姐救命!大小姐您救救奴婢吧!” 她不说话展欢颜自是不能明着和老夫人挑刺儿,这会儿才是顺利成章的对周妈妈道,“周妈妈——” “大小姐,奴婢知道您的心肠软,可是这件事事关咱们整个侯府的存亡,这个奴才,必须得要马上处置了的。”周妈妈见她意欲求情,立刻出言打断。 展欢颜略有不忍的看了张妈妈一眼道,“不知道祖母的意思,是要如何处置张妈妈?” 之前周妈妈过去给她通气儿,也只是说晚上会带人过去墨玉斋绑了张妈妈走,至于具体是要如何,却是没说的。 周妈妈这会儿也是一肚子的火气,就直接回道:“祖上有规矩,得了这样的病是要烧了才能杜绝,省的传染给旁人。” 张妈妈闻言,瞬间就垮了下来,一脸土色的瘫坐在了地上。 江氏看着张妈妈在自己这里出现就觉得晦气,不耐烦的斥道,“那你们还等什么?还不把人拖出去!” 张妈妈一个机灵,猛地抬头朝江氏看去。 那一眼当真是含怨带毒,就快是要将人生吞活剥了一样。 江氏眼里,张妈妈不过是她身边替她做事的一条狗,哪里会被她喝住,冷声道,“拉出去!” 两个护院抬手就要去拿人。 张妈妈见着江氏这个时候非但不为自己求情还往外推,顿时就失了理智,拼尽最后的力气一把推开两人直接朝着江氏扑过去。 江氏一个防备不及就被她扑倒在地。 “你这个毒妇,枉费我死心塌地跟了你几十年,你居然见死不救?”张妈妈的动作太快,其他人又没料到她敢去扑江氏,都是目瞪口呆的看着她把江氏按在地上,一阵撕扯又抓又挠,“不叫我活是吧?要烧死我是吗?那就一起死!” 张妈妈是存了鱼死网破的心,指甲锋利,抓的江氏脸上脖子上都的血痕。 “反了,反了你了!张妈妈你疯了,你敢和我动手,你——啊——救命——救命啊!”江氏半辈子都没吃过这样的亏,疼的也是一阵乱叫,可是力气上敌不过也没奈何。 张妈妈满肚子的怨气,就着她带伤的地方又卯足了力气呸呸的吐了两口口水。 江氏吓的魂飞魄散,一口气没提上来险些晕死过去,扭头冲着李妈妈大声嘶吼:“你是死人吧?还不把这个疯子给我拿开。” 李妈妈不是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也不想去碰那张妈妈,这会儿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去拉扯。 张妈妈上吐下泻折腾了一天一夜,也没有多少力气折腾。 周妈妈看着实在不像样子了,就对两个护院打了个眼色。 张妈妈一见这阵仗,还是存着负隅顽抗的心,撇开江氏就窜到了屋子里边,花瓶玉器,枕头被褥,凡是能摸到的都拼命的往外砸,最后更是眼睛一亮,扑过去抢了墙壁上一柄装饰用的宝剑握在手里,又哭又笑的瞪着众人喝道,“都别过来,谁过来——谁过来我就杀了她!” 短短的时间之内,仿佛是就突然疯了。 屋子里已经被她倒腾的一团乱,江氏看着碎了不少的珍宝又是一阵肉疼,脸色已经扭曲的不像样子,暴跳如雷的大声叫骂:“还不把她拖出去,拖出去!” 可是张妈妈那个样子,却是没人敢碰的。 展欢颜惋惜的叹了口气,似是感慨着道,“被张妈妈这么一折腾,母亲这屋子以后怕是也别住了,省的晦气。” 所谓言者无意听者有心便是这样,周妈妈本就已经没了耐性在这里耗着,闻言便是当机立断的下了命令道,“把这屋子封起来,直接放一把火!” 反正江氏这屋子也不干净了,不若就一把火烧了一了百了。 江氏闻言大怒,“你说的什么鬼话?我还好端端的活着呢,这就烧了我的屋子?周妈妈你这是咒着我死呢?” 如今的周妈妈已经没了那个耐性和她去陪笑脸,直接冷冰冰的回道,“这屋子日后夫人若还要在这里住着,那奴婢就陪着您一起在这里等张妈妈妥协,否则的话——奴婢自会回了老夫人,重新给您配个院子安置。” 这屋子,江氏肯定是没胆子住的,可是这屋子里有她存的私房,还有一些价值连城的摆设,真要付之一炬,她攒了半辈子的家底也就折进去了。 周妈妈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可是墙倒众人推,早些年江氏得势的时候最是看不起人,周妈妈才懒得替她谋算,直接一挥手道,“这屋子里值钱的物件,除了被砸的,剩下的都在那多宝格上了吧?去给夫人搬出去去,然后封了屋子放火。” 言罢就扭头对外面探头探脑观望的两个看门婆子道,“夫人身子虚,还不把人扶出去?” “全都滚出去,谁也别碰我!”江氏惦记着她藏在床下的银票和首饰,怎么也是不肯轻易离开的。 展欢颜心里微微一笑,面上却满是忧虑的看着江氏脸上道道血痕:“母亲的伤口上方才好像是沾了张妈妈的口水,这——日后不会有事吧?” 江氏刚才是正在气头上就暂时把这茬儿忘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闻言便觉得脸上伤口又痛又痒,一时恐慌的过了头,竟是直接两眼一翻给晕死了过去。 周妈妈自是乐见其成,命令两个婆子直接把人横着抬了出去。 周妈妈办事干净利落是出了名的,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叫淋了火油,然后堵了门窗,一把火下去,眼前火海蔓延很快连成一片。 江氏大致上有多少家底李妈妈是知道的,在旁边哭天抢地的嚎着,心里也是抽痛的厉害。 江氏缓过劲来,迷迷蒙蒙的睁眼,看着眼前火光冲天又清晰夹杂着张妈妈惨叫声的场面,就觉得头皮一阵一阵的发麻,再想到自己所有的积蓄都要付之一炬,也不知道是不是气的糊涂了,竟然爬起来就跌跌撞撞的要往大火中闯。 “夫人,您这是做什么?不能,不能啊!”李妈妈一惊,赶紧扑过去抱住她。 “放手!”江氏反手狠狠的给了她一记耳光,这会儿倒是彻底清醒了过来,突然对着眼前熊熊烈火仰天大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凄厉嘶哑,比哭声都不如,和火海里头张妈妈的求救声相呼应,整个院子里虽然热浪冲天,所有人都觉得手脚发冷瘆的慌。 趁着众人愣神,展欢颜便是从容上前,在江氏旁边站定。 她没去看江氏的脸,只是唇角牵起一抹恬淡的笑容看着眼前火光冲天的屋舍,语气很慢也很轻柔,被噼啪乱响的焚烧声干扰,也仅限于江氏一人听到。 “有没有觉得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觉得张妈妈的叫声很刺耳吗?真可惜,现在里头的那人不是你!” 江氏的脑中嗡的一下,笑声戛然而止的扭头看过来。 身旁女子脸上的笑容映着冲天的火光越发显得明艳,竟然有种妖冶的近乎诡异的光芒从她的脸上放射出来。 江氏看在眼里,却突然觉得这副姣好的容颜于她而言就是一场可怕的噩梦。 她惊慌的不由后退,不可思议道:“你——你——” 她想问“是不是你设计了张妈妈如此死状?”可张妈妈染病的症状那般明显,又叫她觉得这个问题荒唐。 “是啊,是我设计的。”展欢颜自是明白她心中所想,坦然承认。 她看着江氏因为震惊和恐惧而再度扭曲的面容,一个字一个字清晰而缓慢的说道,“张妈妈的死还只是一个开始!要用以告慰我母亲和弟弟的在天之灵,她还不够分量。不过你放心,同样的法子我不会用两次,将来轮到你的时候,我会替你再安排一个更加难忘的方式送你——去下地狱!” 江氏脚下又是一个趔趄,突然嘶声大骂:“你危言耸听,你别吓唬我,这么多年我大风大浪见的多了,就凭你?你别以为你两句话就能吓住我!” 她叫嚷的很大声,仿佛声音越大心里的底气就越足一样。 而展欢颜之前的话,周妈妈等人是没听见的,这会儿只觉得是江氏被惊吓过度莫名其妙的有些失心疯,谁也没去理会她。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展欢颜就不再和江氏计较,走回到周妈妈身边道,“周妈妈,既然再没什么事那我就先回去了。不过张妈妈的事这么处理到底也是无奈之举,祖母仁慈,知道了怕是要于心不忍的。你还是吩咐下去,横竖今晚这里的知情人也没几个,就说是母亲的院子意外失火,而张妈妈——则说是送出府去治病了,这样可好?” 虽然只是一个奴才,但是这样惨烈的死法,若是传出去也难免叫人觉得展家的人冷血薄凉。 这样的说辞周妈妈自是再满意不过的,恭顺的点头道:“还是大小姐想的周到,一切都听大小姐的吩咐吧!” 说着就是话锋一转,目光冷厉的环视一圈院子里的几个人道:“都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是!”众人斩钉截铁的连忙应下,各自心里却是有数—— 这忠勇侯府里头的风向自打今儿个起已经完全掉个儿了,一切都得要围着大小姐为中心转了。 为着张妈妈的事,这晚老夫人也迟迟没有睡下,由素雨陪着靠坐在暖阁的炕上念经,一边等着周妈妈的回信。 周妈妈是差不多到了三更才回。 素雨听了脚步声忙是往外看了一眼,轻声的提醒老夫人道:“老夫人,周妈妈回来了。” 老夫人睁开眼,随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马上就三更天了。”素雨道,扶着老夫人坐起来,又取了软枕给她垫在身后。 外间周妈妈已经挑开帘子走了进来。 “事情都办妥了?”老夫人见着周妈妈的神色如常也没往别处想。 “是,按照老夫人的吩咐,已经处置妥当了。”周妈妈道,顿了一下就又避重就轻的补充道,“不过中途出了点岔子,不知怎的,古大夫给的蒙汗药好像是效力不足,那张妈妈突然中途醒来,跑去夫人处求救,奴婢唯恐事情闹出来再惊动了其他人,就直接就着夫人的院子做了。” 老夫人的眉心一跳,周妈妈赶紧又道:“老夫人放心,奴婢有分寸,刚巧当时院里的几个人都是您派过去的,他们懂得分寸,不会乱说话。对外就说是夫人的院子里头走水,至于张妈妈,没了就没了,横竖一个不起眼的奴才,说是送出去了,谁也不会刨根问底的再追究?” 周妈妈做事,老夫人还是放心的,见她胸有成竹的模样就没有多问。 素雨见她下炕,连忙过去搀扶。 “我是人老了,这会儿子精神短,善后的事情你就自己看着办吧。”老夫人道。 “是!”周妈妈领命,扶了她另一边的手,和素雨两个扶着她往卧房走,“夫人院里的三间正房都给烧了,已经不能住人了,院子要修葺起来需要时间,您看夫人这段时间的住处——” “你看着安排吧。”老夫人如今连江氏的名字都不想听,哪里会管她住哪里。 “是,一会儿老夫人睡下了,奴婢就去安排。”周妈妈遂也就不再多言。 两个人服侍老夫人睡下,素雨要留下来值夜,就只送了周妈妈到门外的廊下。 私下看了眼见到左右无人,素雨就压低了声音对周妈妈道:“姑母,这段时间府里接二连三的出事,我怎么觉得这么的心慌呢?” 素雨是周妈妈的娘家侄女,这是连老夫人都不知道的事情。 “你慌什么?主子们之间的事,在旁边看着就好,只要你不多嘴掺合,这把火就怎么都不可能烧到你的身上来。”周妈妈道,看着远处的天色,脸色略有几分沉毅道,“我瞅着这府里的风向是要彻底的变了,江氏母女没什么大指望了,以后你当差的时候注意着点,有机会的话,多和大小姐打好关系。” “大小姐?”素雨皱眉,不解道,“姑母你之前不是说叫我做着面上的体面就好吗?而且就算现在大小姐现在有水涨船高的趋势,也是用不了多久就要嫁人的,讨好了她能顶什么用?” “方才我没跟老夫人说,这次的事情可不是这么简单的。古大夫有几斤几两重我还不知道?一帖蒙汗药怎么那么巧就失效了?若不是这样,张妈妈能跑到江氏那里去闹?”周妈妈道,说着就面色古怪深深的看了素雨一眼。 素雨的心头一跳,低呼道,“难道你说——这——这怎么可能?古大夫可是个老油子了,大小姐这回府才几个月?怎么可能这就拿捏住他?” “说你年轻,终究还是欠着历练。”周妈妈摇头,叹息一吭声道,“之前我也只是怀疑,今天才算是看清楚了。别的姑且不论,就拿上回崔姨娘下毒的事情来说,大小姐那么聪明的人,既然能把隐藏那么深的凤枝都给揪出来了,她会想不到去查这毒药的出处?如果不是要留着古大夫为她所用,你以为她会放任这么个人活到今天?” 素雨想了想也是深以为然,忍不住的就是倒抽一口凉气,迟疑道,“那姑母你为什么一直瞒着老夫人?” 周妈妈笑了笑,“大小姐不管做什么,最起码到目前为止,是没有触动老夫人的利益的,有什么好说的?而且老夫人也的确是老了,有些事情上难免犯糊涂,她不知道也好。” 素雨想了想,脸上却是一片难掩的忧虑之色道,“姑母,听说最近二老爷府上也被那位新进门的姨娘搅和的不甚安宁,您说老夫人她——” 说着就意有所指的回头看了眼老夫人的屋子。 周妈妈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斥道,“怎么说话也没个忌讳,当心隔墙有耳。” “今天这院子里没人。”素雨道,犹豫了一下还是再度开口,“姑母,如果大小姐真像你说的那么厉害,二房要能和她联手的话,成算会不会大一些?” 周妈妈闻言,却是皱了眉头道:“你以为就你聪明?既然你都能想到的事情,二夫人会看不穿?要不是为着搭上这条线,你当二夫人为什么一再的叫欢歌小姐过来走动?” 素雨愕然瞪大了眼,她倒是真没想到二夫人居然是已经瞄上了展欢颜,想过之后还是觉得困惑道,“姑母,这侯府的爵位就只有一个,再经过当年那件事,两房之间肯定不能共存的,二老爷要上位,侯爷就必须要腾地方出来,大小姐怎么都是侯爷的女儿,总没有帮衬着外人的道理。而且一旦侯爷倒台了,她的身份也会受到影响,她当是不会接受二夫人的示好吧?” “那倒未必。”周妈妈却是不以为然,素雨等着她的后话,可是她却没再说下去,只道,“总之大小姐那里,你听我的话,有机会就打好关系,总不会吃亏的。” “好,我会注意的。”素雨见她不想多言也就问,点了点头。 周妈妈满意的握了握她的手,眼底露出几分怜惜之意,叹道,“再忍忍吧,老夫人是个不近人情的,我也没法子,再过阵子,等到这事儿真的掰过来了,一旦二夫人能做主了,我便求了她放你出去,到时候找个老实人,踏踏实实的过日子。” 素雨笑了笑,眼底也有几分苦涩,并没再多说什么。 周妈妈转身离开,叫了几个人去江氏的院子,帮着把抢出来的一些物件拾掇了,搬着去了新的住处—— 崔姨娘以前的院子。 崔姨娘如今还被关着,她的院子自然也就荒废了下来,有一段时间没住人了,推门进去里头就是一股子霉味,里头的陈设和之前江氏的屋子更是没法比。 江氏的体力不支,还在昏迷不醒,来人把她往床上一放转身就走。 “夫人怎么能住这里?”李妈妈气喘吁吁的从后面跟进来,堵在门口破口大骂,“夫人是堂堂侯府的正室夫人,是有诰命在身的,怎么能住这个偏院?更何况还是一个姨娘住过的,你们是怎么办事的?这是存心要打夫人的脸吗?” “李妈妈,奴婢这也是奉命办事。”带他们过来的是锦华苑的一个二等丫头,叫蓝玫的,也不怕李妈妈找茬,一板一眼道:“其他的院子都空置了几年没人住,阴气重,夫人身子又不爽利,怎么能去受着那份罪?再者说来,要打扫一个院子出来也是需要时间的,总不能叫夫人大晚上的就在外头等着吧?老夫人这样安排,也是为着夫人好,李妈妈你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就去找老夫人说道吧,奴婢只是个负责跑腿的,您跟我说也没有用啊。” 李妈妈就算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去质问老夫人,被蓝玫一句话给噎了个半死,最后也只能咬牙忍了。 蓝玫从屋里出来,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小院落,啐了一口,“真当自己还是当初的夫人呢?有地方给住着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 言罢就匆匆给周妈妈回话去了。 江氏又是受惊又是被打,这一觉一直睡到黎明时分才醒,浑身酸痛,头也疼的厉害,醒来看着空荡荡的屋子里几件老旧的家具摆设,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李妈妈心里憋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叫着委屈。 江氏待到弄明白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之后便是暴跳如雷,把屋子里原有的摆件都给砸了个稀巴烂。 崔姨娘这里远来也还是有些好东西的,可是落难之后就大多数被展欢欣给收拾走了,所以几样破烂货砸了也就砸了,李妈妈也没拦着,只把从翠华苑带来的最后几件值钱东西给收着了。 “夫人,老夫人这是明摆着给您没脸呢,叫您住崔姨娘的屋子,这——这——”李妈妈本来只是想要挑拨,这会儿突然想起了什么,就是脸色一白,惊慌道,“她这会不会是个警告,她是想要——” “只要我大哥还在,我这个侯夫人的名头她还不敢动。”在这方面江氏的脑子却是清楚,看着这间小了大半的屋子也是气闷心慌,咬牙切齿道,“八成是周妈妈的意思,那个老奴才,这就迫不及待的去讨展欢颜那小贱人的欢心了,也不怕上错了船把自己淹死,捧高踩低的东西!” “这样说来,这大小姐还真是个祸患了。”李妈妈亦是愤恨。 “是祸害自然就得除掉了。”江氏冷嗤一声,眼底有幽暗的冷光一闪而逝,带着说不出的狠厉。 周妈妈做主给江氏换了崔姨娘以前的院子,这事儿次日一早自然也就传到了展欢颜的耳朵里,展欢颜也没管,用过早饭之后刚要去书房练字,却见桃叶拿了一张梁王府的拜帖从外面进来。 宫驰要登门拜访,打着的自然是拜会展培的旗号。 展欢颜斜睨了那帖子一眼,不甚在意道,“梁王过府也是拜访父亲的,送来我这里做什么?” “周妈妈说是老夫人的意思,到时候会在府里设宴款待二殿下,叫两位小姐也到场。”桃叶道,说话的语气小心翼翼的,神色之间却有掩饰不住的期待。 她和雪苏两个本来就是老夫人安排给展欢颜的陪嫁,提前也透露了梁王府方面的信息给两人知道,这会儿北宫驰要来,桃叶会有什么想法也是再正常不过的。 对于桃叶的表现,展欢颜没什么感觉,只是对北宫驰的到访十分厌烦罢了。 桃花双手托着帖子期期艾艾的看着她。 展欢颜无奈,只能将那帖子接了,直接扔在了梳妆台上,然后继续不紧不慢的梳妆。 “哎——”桃叶对她这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大为惊讶,张嘴想说什么,展欢颜已经不悦的从镜子里看了她一眼道,“还有别的事?” “是!”桃叶回过神来,只得把要出口的话又吞回肚子里,转身去了外屋打扫。 展欢颜比划着从匣子里取了一大一小两支银纹点翠的步摇装饰,然后卸下腕上的一对羊脂玉镯,就去了隔壁的书房练字。 这日外头的天气很好,桃叶抱了被子去园子里晾晒,回来的时候见到展欢颜随意丢在妆台上的帖子和玉镯,心思一动就走了过去。 那对镯子是展欢颜偶然从裴氏的陪嫁物件里头看到的,品质上乘而无半点瑕疵,她平时在自己的屋子里活动,不喜欢佩戴饰物,对这对儿镯子却是钟爱的很。 桃叶拿绸缎帕子把莹润的美玉细细的擦过,一直舍不得放下,目光落在那封大红的帖子上不觉的闪了闪,心里便越发的雀跃起来—— 梁王要过府的消息雪苏还不知道,这个机会她一定要好好把握。 想着,脸颊就飞起一层红晕,本就俏丽妖娆的面孔就越发显得妩媚生动了起来。 兀自沉醉了好一会儿桃叶才重新回过神来,用红绸把镯子仔细的包了放回匣子里,刚要把盖子合上的时候,却是眼尖的突然注意到那匣子里一个水色的荷包里头露出半角素色的帕子。 不是女子常用的绢丝手绢儿,展开来,方方正正的一块琉璃黄印着祥云条纹的帕子,一看就是男子之物,并且质料还是十分珍贵难得的贡品蜀锦。 展欢颜的首饰匣子里怎会收着这种东西?这—— 桃叶被自己心里的想法吓了一跳,顿时心乱如麻,赶紧将东西放回原位,收拾了就匆匆退了出去。 展欢颜在书房宁心静气的写字,只半个时辰不到,门房的姜婆子就再次过来禀报,说是裴家二公子到访。 这段时间展欢颜一直称病,深居简出,连国公府也再没去过,听闻裴云默过来自是欢喜,赶紧吩咐了姜婆子去请,又叫桃叶去沏茶。 桃叶对她前后迥异的态度十分不解,低声答应着去了茶水房准备。 这日裴云默穿了一件白色长袍,蜜色织金的腰带,腰间一块翠色玉饰再无其他,与别人来说这打扮未免单调寒碜,但是落在他的身上却是因为眉眼生的太过妖孽,怎么都能给人一种潋滟之感。 哪怕展欢颜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他,也是看的一愣,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裴云默被她看的略有几分不自在,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下巴。 展欢颜回过神来,也没刻意遮掩,直接调侃笑道:“一段时间不见,表弟你是越发的风采慑人,我这才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要是走出去,还不定要迷倒多少大家闺秀了呢。” 裴云默并不喜欢别人夸赞他的容貌,不过展欢颜只是玩笑,他也没放在心上。 “大小姐,表少爷,茶沏好了。”桃叶奉了茶上来,展欢颜就将她打发了,两人挨着桌子坐下。 裴云默优雅的抿了口茶水,也不卖关子,只就先开口问道,“最近你们展家放出去的消息不少,我原还担心你会有事,今天看你这气色,倒是我多心了。” “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我还把持的住。”展欢颜道。 她也不刻意瞒着裴云默这些事里头都有她的手笔,而且只就凭着裴云默和北宫烈之间的关系,这些事也肯定瞒不过他。 裴云默也听出她无意多说,就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信封递过去:“这个给你!” “是什么?”展欢颜眨眨眼,不解的抬头看他。 他人都到了这里了,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的,还需要传信吗? “你看看吧。”裴云默勾了下唇角,却是卖了个关子。 展欢颜狐疑的将信封拆了,抽出里面两页的信笺纸大致的看了一遍,不由的大为震惊,再次抬头朝裴云默看去,哭笑不得道,“你这是做什么?” 信封里的是桃叶和雪苏两人的身世背景,还包括两人之前一些有代表性,可以揣测其为人的作为。 裴云默替她去查这两个贴身丫头的底?展欢颜倒是不觉得裴云默是会做这样鸡毛蒜皮事情的人。 裴云默却不觉得怎样,神色如常道,“这两个丫头也是各怀鬼胎,你别想着指靠,最好还是想法子趁早打发了吧。” 展欢颜微愣,却为了裴云默这么心细如尘的举动心生了几分暖意。 “请神容易送神难,何况她们还是祖母特意送来的。”展欢颜道,“就算我打发了这两个,她们还会再安排新人过来,与其这样换来换去的,还不如就留着这两个好了。” 裴云默不置可否,想了一下,突然道,“要不然我给你找两个人送过来吧?” 展欢颜骤然抬头朝他看去,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试探道,“是表哥的意思吗?” 这回反倒是裴云默一愣,随即摇头,“不是,大哥最近有事出京去了,要不然的话,就冲着你们展家最近闹出来的事,也该早是该登门来看你了。” 说话间见着展欢颜还是面露狐疑,就掩饰性的咳嗽一声道,“他一时半刻怕是回不来,怎么着,他那个做表哥的关照你就在情理之中,我这个表弟做了就是多此一举了?” “我哪有这么不识抬举的?”展欢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顿了一下,还是敛了神色道,“不过表弟你的心意我收下了,至于人手,暂时还是算了。那些人都对我不放心,就算你送了人给我,他们明面上不会说什么,私底下也少不得一番刁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先算了吧。” 裴云默听她这样说,也没再强求,两人说了会儿话,喝了杯茶也就起身告辞了。 展欢颜一直到他走后都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裴云默这来了都没有一刻钟,做的事也是完全不照章法,这到底葫芦里是卖的什么药? 裴云默从忠勇侯府出来,上了马车,原本唇角含笑扬起的一个弧度就敛了下去。 ☆、第四十章 小厮驾了车离开,裴云默坐下后就没好气的看一眼车厢最里面正在从容不迫往棋盘上落子的男人道,“朋友也分好多种,以后可别再叫我来做这种事了,比杀人放火都累。” 方才在展欢颜处他还一派从容,不曾想转身出来就垮了脸。 北宫烈从棋盘上抬眸看他一眼,唇角扬起一个笑容,淡淡道:“如何了?” “还能怎么样?我本来就说根本不必走这一趟的。”裴云默道,坐过去,取了白子开始继续与他摆着那半幅残局,落了一子,才若有所思的又再抬头朝北宫烈看去,道,“这事儿你做的是不是有些过了?好端端的,往一个侯府后院塞丫头?什么时候这样的小事也是需要你亲自过问了。” 北宫烈但笑不语,只是按部就班的落子,“你给的人她也不要?” 裴云默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便是笑了笑道:“她的疑心病哪里来的那么重,不过是出于别的考虑。看我那表姐的意思,她似是没打算在展家一直呆下去的。” 北宫烈抿抿唇,眼底却是不觉的浮现一抹笑意—— 一个人单枪匹马的在那那侯府大院里里头和一群的牛鬼蛇神抗争,那丫头,当真的好大的魄力! “她给自己安排了后路?”北宫烈沉吟。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裴云默摇头,手里拈了棋子慢慢观摩着棋局,本来是没太当回事,后来目光不经意的一瞥,见到北宫烈失神,便是眸色一深,笑道,“我是发现你对我这表姐的事很有些上心的过了头了,你该不是——” 诚然,这一次开口,他也不过就是个试探。 原以为北宫烈会很干脆的否认,不想他却是出人意料的沉默了。 裴云默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你不会是真有什么想法吧?” “怎么了?不可以?”北宫烈道,往棋盘上又搁一字。 裴云默这回是真的完完全全被他震住,张了几次嘴都没能找出一句合适的说辞来圆场面。 北宫烈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半真半假道:“这普天之下敢和朕谈交易耍手段的,她这也算是独一份了。朕如今也是十分好奇,她的下一步棋到底是要怎么走。” 裴云默看着他脸上的光彩,虽然也是很平淡的表情,可莫名的,他最近从北宫烈脸上看到的表情的确是较之于以往要分明的多了。 难道—— 会是因为展欢颜吗? 北宫烈几次夜入忠勇侯府的事裴云默并不知道,心里虽然好奇,却也没去打听北宫烈的私事,只是接口道,“那位表姐的下一步棋要怎么走,我不知道,不过再个十天半个月我大哥回来,他的下一步棋要怎么走我却所能料出个七七八八的。” “什么意思?”北宫烈道,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裴云默也没了再继续下棋的兴致,直接双手抄在脑后往车厢上一靠,含笑道,“这段时间表姐身患隐疾的流言在街头巷尾闹的沸沸扬扬,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待到我大哥回京之后就会去求母亲把他和表姐的婚事定下来了。” 北宫烈刚刚落了一字,手指压在棋子上面顿了一瞬。 虽然他掩饰的极好,还是被裴云默敏锐的捕捉到这一点微妙的变化。 见他沉默了下来,裴云默就又自顾继续说道,“其实很早以前,打从姑母过世之后我祖母就动过这个念头,不过当时因为两人都小也就没有明着说出来。这几年瞅着我父亲也隐隐有了旧事重提的打算,不过最近回京之后事情忙忙,就暂时给压下了。要是没有这一出染病的传言,我也不好说,不过这次,我大哥回京之后八成是要紧罗密布的准备上门提亲了。” 北宫烈一直沉默的听着,若不是他落子的动作明显有减缓的趋势,裴云默可能还当他是根本没往心里去。 “你说——”沉默半晌,北宫烈终究还是开口,可是话到一半却是欲言又止。 “我母亲肯定心里会有隔阂,不过如果大哥坚持的话,最终她也肯定妥协。”裴云默也知道要和他讨论这种事基本不现实,于是就又继续开口说道,“这件事其实从我们府上考虑,问题不大,想必你也看出来,关键还是在表姐那里。她是个有主意的,得要她点头才算,旁人的话,打算的再多到头来只要她不答应那也是一场空。” 北宫驰那边的事,裴云默从来就没当回事,因为只要有北宫烈在上头压着,这一纸婚书就颁不下去。 当然了,如果北宫驰会用了非常手段那就另说了。 “我跟你说这些没别的意思,就跟你提个醒儿,你要心里真有什么想法,还是趁早拿主意的好。”裴云默道,“一边是我大哥,一边是你,万一等我大哥回来把事情闹开了,到时候我是没什么,就怕是损了你们君臣之间的情意。” 相交多年,对于北宫烈的性情裴云默还是知道的。 北宫烈这个人对待什么事都很冷淡,能入他眼的人和物从来就不多,如今他说是对展欢颜有兴趣,只怕也就远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么简单了。 北宫烈心里略一思忖,就是半真半假是笑了笑道:“那女人的性子和手段,较之于我似是不妨多让,我是觉得,如果能将她收在身边,或许还会带来意外的惊喜也说不定。” 裴云默并不去深究他这话里到底有基层意思,重新捡了棋子继续和他对弈。 这边忠勇侯府里,展欢颜倒是不知道裴云默这一次过府原是受人之托,一直练字到了晌午才回花厅用饭,之后回到卧房拿了妆台上的帖子看了眼,就让桃叶去请了古大夫来给她把脉。 古大夫如今每次见她都很有些惶恐,展欢颜也不跟他废话,直接将那帖子扔给他看了。 “大小姐的意思是?”古大夫不解,抬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你最近不是还每日去听雪楼吗?见着二妹妹方便,就顺便着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她知道。”展欢颜道。 与其收买人去搅和展欢雪,还不如用着古大夫这么个现成的人稳妥。 不得不说,当时留下这个人还是有好处的。古大夫愕然:“大小姐的意思是——” “别给我推三阻四的,古大夫你有多大本事,我心里有数。”展欢颜道,“照我的吩咐去做就是了,大小姐我又没叫你去杀人放火,传个话儿而已,也不算为难你。” 古大夫也知道自己靠上了展欢颜也就等同于是上了贼船了,可是现在想要抽身而退也来不及了,无奈的只能应下。 对于北宫驰要过府拜访的事,展欢颜一直没什么表示,整个下午桃叶和雪苏两个却都极为殷勤的帮忙挑衣服选首饰。 展欢颜的神色淡淡,只说是随便,看的两人俱是一脸的莫名其妙。 最后见到展欢颜的神色着实不喜,遂也就歇了心思。 两个丫头不懂,展欢颜的心里却是十分清楚,北宫驰明日过府也就是走个过场,绝对不可能留下来用饭。 如今展培在户部任职,众所周知六部之种的户部和礼部都是梁王北宫驰在主事,两人也算个上下级的关系,偶尔走动一下没什么,可若是做的过了的—— 那就是给自己招祸的。 所以所谓的“宴请”就只是展家人自作主张的决定罢了。 次日上午,北宫驰如约而至。 “二殿下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对于这尊神,展培自是陪着一万个小心的接待,亲自到大门口把人迎到了他的书房叙话。 “侯爷客气了,本王贸然打扰,唐突了才是。”北宫驰道,神色之间还是一如往常那般温文尔雅的笑容。 两人你来我往先谈了点正事。 心不在焉的说了会儿话,展培一直小心翼翼的注意观察着北宫驰的脸色,见到对方脸上没什么怒意才赔了笑道,“殿下,小女不懂事,上回您叫人过府——” 展欢颜叫人大张旗鼓的把北宫驰送的礼物退了回去,展培总怕这事儿会惹恼了北宫驰。 “当时也是本王考虑不周,是我冒昧了,大小姐那样做也无可厚非,侯爷不必放在心上。”北宫驰眼中一抹冷色一纵即逝,情绪并没有外露。 展培见他似是真的没放在心上,这才放宽了心道:“殿下,您呈上去的请婚的折子,陛下还没发话吗?颜儿这眼瞅着也不小了,耽搁的太久了怕是不好。” 主要是这事儿一天不能定下来,他这心里就始终是不安生。 “因为南方水灾的事情,皇兄最近事情多,再过几日吧。”北宫驰道,明显也有几分心不在焉。 本来以为由单太后出面,北宫烈怎么都要顾忌几分,没想到他就是死不松口的压着不放。 想了一下,北宫驰回神,见展培还期期艾艾的看着他,就飞快的敛了心神道,“对了,听闻大小姐最近一直都在闭门养病,不知道可有起色了?” “劳殿下挂心,已经没什么妨碍了,不过那丫头喜欢清静,没怎么出门就是了。”展培道,回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道,“马上就到晌午了,府上略备了酒菜,还请殿下赏光。” “本王下午还要回衙门。”北宫驰可没心思留下来用饭,想也不想的直接回绝。 展培脸上一阵尴尬,就听他话锋一转,突然道,“不知道方不方便让本王和大小姐见上一面。” 展培一愣,倒是没有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请求来,一时间就有些犹豫不决。 北宫驰见他如此,便又笑道,“本王也知道这于礼不合,不过上一回的事情的确是本王唐突,怕是大小姐会有什么误会,想要当面和她赔个不是,没有别的意思。” 展培如今只是迫切的希望能搭上梁王府这条线,何况依着展欢颜如今在外的名声,若是错过了北宫驰,再也说不到更高门第的婚事了,这么一想遂也就应了。 “好!”展培道,到门口对自己的长随吩咐了两句话,然后就由那长随引着北宫驰过去展欢颜的院子。 走到半途,眼见那院子在望,那长随突然就告罪说肚子疼。 北宫驰看在眼里,却没拆穿他,只就挥挥手放了他离开。 “王爷,忠勇侯这是在打的什么主意?”孙逊看着那长随的背影,不解道。 “半点忌讳也没有的放了外男到后院去见他未出阁的女儿?你觉得呢?你觉得他能是存了什么心思?”北宫驰玩味笑道,语气嘲讽,“看来在这件事上,展培可比本王心急多了。” 两人私底下见了面,若是再传出点风声去,那展欢颜就算是不想嫁他都不行了。 北宫驰之所以急着见展欢颜一面,只是因为前两次见面时候她对自己的态度让他生疑,想要问一个明白。 不曾想展培居然打了这样的主意。 孙逊闻言,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他居然连王爷都敢算计?” “不能说是算计。”北宫驰却是摇头,冷蔑笑道,“大约是他曲解了本王的来意了吧。不过既然他有这样的意思,本王倒是不介意配合他把这出戏给唱下去,就是不知道那展大小姐知道了自己父亲的打算会是个如何反应。” 孙逊看着他脸上笑容,却是极为不解,“这样一来,那展大小姐对王爷的误会岂不是更深了?” “那也未必,这事儿还得分怎么处理,利用好了,未尝不是个机会。”北宫驰莞尔,“连她自己的亲生父亲为了名利都能将她算计到这个份上,如果换做是你,你会愿意在这样的家里待下去吗?” 孙逊一愣,随即了然,“还是王爷想的深远。” “不想的远一些也不行啊,那个丫头和别的女子不太一样,不仅精明的厉害,又好像是对本王存着天生的芥蒂一样。”北宫驰叹一口气,神色之间却是不怎么乐观道,“这一次本王一定要把她的底给探清楚了,如果实在不行,就只能选别的路子了,可不能和她就这么耗下去。” 说着就又继续举步往前走去。 展欢颜虽然早有预感,北宫驰今天过府应该是冲着她来的,但她原来也只以为展培会借机让她去前院打个照面,这会儿得了丫头禀报说梁王到访,脸色就一下子沉的极为难看。 ☆、第四十一章 展欢颜沉着脸不说话。 桃叶小心翼翼的试着开口道,“大小姐您看这——” 让北宫驰等在外面更不妥当,哪怕是桃叶也觉得展培做主私自放人进来的行为有欠妥当。 “我出去见他。”心里略一思忖,展欢颜道。 桃叶刚想服侍她更衣,展欢颜已经举步走了出去。 “大——”桃叶叫了一声无果,只能快步跟上。 北宫驰今日穿了一身翠青色的锦袍,金冠玉带,眉目俊朗,唇角噙着一抹浅笑淡然的弧度,当真是会给人一种丰神俊朗、翩翩如玉的感觉。 桃叶远远的一眼看到就已经忍不住脸红心跳,赶紧垂下头去掩饰情绪。 “臣女见过二殿下。”展欢颜走上去,面不改色的从容行礼。 北宫驰本来正对着旁边一丛花树想事情,闻言下意识的回头却见眼前的女子神色淡淡,着一身普通的藕荷色裙衫,腰肢纤细,身段窈窕,发间只别了一只翠玉簪子,不施粉黛的脸上五官清秀精致,尤其那一双沉静如水的眸子看着他的时候也是波澜不惊,带着天然疏离和漠然的味道。 他之前也和展欢颜打过几次照面,虽然没有深交,但是每次见她的时候她也是同他见过的其他闺阁女子一样,端庄守礼,甚至有点小家子气。 其实对于这个女人,北宫驰的心里也隐隐有些不耐烦应付了。 此时见了这番景象,倒着实是叫他略微吃愣,甚至是有片刻功夫没能反应过来。 “奴婢见过二殿下,殿下万福金安!”桃叶也跟着上前,仪态万千的见礼。 北宫驰的思绪被打算,掩嘴轻咳一声掩饰尴尬,道,“免了。” 然后便看向展欢颜,笑道,“本王此来冒昧,若是打扰了大小姐,还请大小姐不要见怪。” “不敢。”展欢颜道,神色之间始终淡淡的,没什么表情,道,“舍下简陋,我就不招待殿下进去喝茶了。殿下若是有空的话,就请赏光移步,花园里有处凉亭的精致不错,我们借一步说话吧。” 展培是一门心思的想要巴结北宫驰,她现在却是没了耐性再和这些人打太极了,既然这一次北宫驰找上门来了,那就干脆大家开门见山,直接把话都说清楚了,也省的后面继续演戏,想想都觉得累得慌。 孙逊听她的语气不善,就不悦的皱了眉头。 北宫驰虽然也有诧异,不过面上却是不显,只就抬手一让,“大小姐先请。” 展欢颜也不和他客气,见着桃叶亦步亦趋的要跟,便是吩咐道,“你去沏了茶水送来。” “小姐身边没人服侍怎么成?茶水奴婢还是吩咐下头的人去沏吧。”桃叶觉得这是个机会,拖拖拉拉的不想离开。 展欢颜哪能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顿时就冷了声音道,“我的话你没听见?” 这大小姐平日里虽然都是和和气气的,可真要发起怒来,却是极为骇人的。 桃叶心里一惊,下意识的就跪了下去,“奴婢不敢。” 北宫驰看在眼里,眼中跟着闪过一丝深意—— 展家这位大小姐,似乎还真是不如传闻中的那般温良恭顺的。 展欢颜说完也不在意其他人的反应就率先一步往园子里走去。 北宫驰的唇角牵起一抹笑容,举步跟上。 桃叶一直跪在大门口,直到三人的背影远去这才心有余悸的爬起来,狠狠的一跺脚回了院里准备,心里却是暗骂:“雪苏那死丫头,这么要紧的时候跑哪里去了,也不知道要搭把手。” 有雪苏在,她方才就有理由跟在展欢颜身边了。 桃叶嘀嘀咕咕的烧着水,待到水沸,刚取了茶叶要冲泡,回头却见雪苏快步从外面进来。 “你跑哪儿去了?”桃叶眼睛一瞪,不悦的斥责道,“方才小姐寻人的时候找不见你,差一点就要发脾气了。” “我有点事,出去了一趟。”雪苏道,飞快的把眼底一抹异色掩藏住,环视了一眼四周道,“其他人呢?怎么你亲自在这里烧水斟茶?” 桃叶刚要脱口说梁王到访,但是偶然瞥见雪苏肤如凝脂的一段脖子就立刻转了心思,道,“是小姐要喝茶,我不放心让下头的人来沏。” “那我帮你吧。”雪苏道,挽了袖子就主动上前帮忙。 桃叶虽然平时在展欢颜面前表现的乖顺,实则也是仗着自己的容貌艳丽是个好吃懒做的主儿,自是乐意的。 雪苏的话不多,平时桃叶总是抢着在展欢颜面前献殷勤她也不争,只是本分的在后头做自己的事。 这会儿也不觉得是桃叶在刻意使唤她,用心的一边倒水沏茶一边扫了眼桃叶身上,突然咦了一声指着桃叶的裙摆道,“你裙子上是不是刚刚烧水的时候给溅了火星了,好像烧破了。” 桃叶慌忙扯了裙子查看,果然就见裙摆上沾了点黑灰,隐约可见一个极小的破洞。 桃叶的脸一下子就黑了下来。 雪苏于是笑道,“你先去换了吧,虽然不起眼,可是跟在大小姐身边还是别丢了主子的颜面好。” 说着又似是无疑的补充了一句:“前两天我不是见你有一件压箱底的粉色春衫吗?眼下正是时候,你穿那个铁定好看。” 桃叶听了这话,不由的眼睛一亮。 她和雪苏都是老夫人替大小姐准备的陪嫁丫头,今日北宫驰过府,对她而言就是最好的机会。 “嗯,那好,我去换衣服,这里你动作快点。”桃叶努力的不叫心中喜色外露,抬高了下巴道,“茶水沏好了就放在这里,一会儿我来拿给大小姐。” “好。”苏雪温顺道。 桃叶满意的转身离开,雪苏一直目送她的背影出了院子,谨慎的四下打量着,确定无人窥视就快速的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纸包,把里面白色的粉末抖进茶碗里,晃了晃,确定粉末化开不留痕迹,这才把两碗香气四溢的热茶放在了托盘上。 桃叶打扮一新的回到茶水房,没见到雪苏其人也没多想,只就满心期待的端着托盘往园子里给展欢颜二人送去。 这边的花园里,展欢颜和北宫驰走过一段小径一前一后进了亭子里。 那亭子临水而建,旁边紧连着的就是上一次张妈妈口中说的荷花池。 的确是到了睡莲开花的季节,只是他们过来的时辰不对,正好赶上晌午,那池子里只就苍翠的一片叶子,中间偶尔点缀几个含苞的花骨朵,一眼看去也是清新雅致。 孙逊守在不远处的小径上,并没跟进来。 北宫驰的目光扫过,便是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道:“这处亭子的选址不错,这池塘造的也甚为雅致,没想到侯府里头还有这样的美景。只可惜我们来的时候不应景,若在晚间的话,临水赏花当是不错的。” 他这话说的随意,只是有感而发。 展欢颜莞尔,目光落在睡眠的莲花上,却像是没听到他的赞赏一般,又再确认道,“殿下觉得这里的精致好?” 北宫驰微愣,抬眸看去。 展欢颜是临水而立,从他的角度看去就只能见那女子的一个侧影,面容清秀,唇色带着一种天然的水润感觉,这样象形之下倒是较之于池中绿叶环绕的睡莲更加吸引眼球。 北宫驰的视线落在她脸上,不觉呆了一下,随即飞快的掩饰神色道,“怎么难道大小姐不喜欢?” “不喜欢!”展欢颜答的斩钉截铁,顿了一下又补充,“确切的说,很憎恶!若不是这府中容不得我做主的话,我定会马上叫工匠填了这池子,再也不见。” 说话间她的神色不加掩饰,当真是柳眉微蹙,带了几分不甚愉悦的表情。 北宫驰略有诧异,负手走过去两步在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然后目光也顺着她的视线延伸到远处的池塘上,不解道,“为什么?” 展欢颜的唇角勾了勾,却没有回头,只是语气不徐不缓的慢慢道:“就在几日前,我院子里的管事妈妈想要借着赏花之由将我骗到这里,然后推到池子里淹死。” 北宫驰的心头一凛,下意识的扭头朝她看去。 他的确是过于震惊,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这时候脸上表情竟然有一瞬间难以收驰。 哪怕展欢颜的这话属实,他一则是没想到她会对自己这样一个外人坦白的说出来,二来—— 她谈论这事儿的语气也太过冷静了些,完全不似是劫后余生那般的恐慌或者庆幸。 感觉到他的视线移过来,展欢颜便是微微一笑对上他的目光反问道,“现在殿下还会觉得这里的精致好吗?” 北宫驰张了张嘴,一时却是不知该是如何作答,过了一会儿才略有几分尴尬道,“这样说来,的确是煞风景了,大小姐若是不喜欢这里,不如我们移步别处了?” 北宫驰说着就抬脚要走。 “不必了。”展欢颜却是拒绝,只是神色平静的看着他道,“殿下怎么不问,那件事的后续是如何解决的?” 按理说这些都是展家的家务事,又涉及阴私,展欢颜是不该对他说的。 北宫驰之所以没问,就是不想逾矩去打听别人家后院的事,这么一来倒是被展欢颜一句话给问住了。 展欢颜似是早就料到会是如此,所以也不等他应声就又自顾说道,“我设计杀了她,就在她意图暗算我的第二天晚上,活活烧死了,并且现在阖府上下,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和我有关。” 北宫驰倒抽一口凉气,不由的勃然变色。 他看着眼前女子明艳而平静的脸孔,若不是多年来的修养使然,几乎就要倒退数步,远远的避开。 展欢颜看着他脸上震惊过度的神色,便是讽刺的笑了—— 这个男人,上一世为了登上高位,连他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都能杀掉,连一国之君都敢下手谋算,曾经看着千军万马在眼前厮杀血流成河的场面犹且面不改色,可是如今—— 竟然在她这样一个小女子的面前失了胆色和他惯有的冷静。 北宫驰瞧见她眼底神色,突然就有了一种被人蔑视的感觉,当即就沉下脸来。 如果展欢颜所言属实,他此刻就的确是对这个女人存了戒心,他自己的手上虽然没少沾血,也没少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可展欢颜却不过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罢了,这得是要多么冷硬的一副心肠才能做到如此地步? 这样的女人,倒还不至于叫他害怕,只是本能的防备罢了。 半晌,北宫驰才沉着脸道,“为什么和本王说这些?” 展欢颜笑笑,神态之间却是一派自然的往旁边踱了两步,慢慢道,“殿下的意思,我祖母和父亲前段时间已经跟我提了,殿下厚爱,臣女自是感激,可是您匆忙定下这门婚事,是不是太过草率了?” 北宫驰是没想到她突然就又把话题绕到这件事上,闻言神色倒是缓和了不少道,“上一次本王叫人送来的礼物你都叫人退回去了,所以呢?你不赞成这门婚事?” “婚姻一事遵从的不过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赞成不赞成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他们点头,我答应着也就是了。”展欢颜耸耸肩,不甚在意道。 北宫驰的眉头又是一皱。 如说之前就只是他的揣测,那么这一刻从展欢颜的态度之间他就能十分笃定的知道—— 展欢颜的确是很排斥和他之间的婚事。 这些年来,所有的女人对他都是趋之若鹜,在他面前就只就卖乖讨好的份儿,这样无视他甚至于排斥他的,展欢颜还是头一个。 北宫驰的脸色当即就又有些不好看,语气也冷了下来道,“本王从来就不喜欢勉强人,你若是不愿意,明说就是,不过也总要给我一个说的过去的解释。” 这个女人,竟然真是对他没动半分心思。 思及此处,北宫驰的心中就跟着升起一股无明业火。 展欢颜回头,仍是那副淡淡的神色看着他,字字清晰道:“我只是想要确定,梁王殿下您是真的有意要娶我吗?” 这一次她问的实在是过于直白,不知道为什么,北宫驰的心里突然就起了一种莫名的危机感,寒声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第四十二章 “没什么意思。”展欢颜道,“我的为人,只从方才那件事上梁王殿下您就应该能看出来几分,我既没有容人雅量,相对而言脾气又不是很好。既然是要议亲,我还是觉得在这之前很有必要和殿下您把话都说清楚了,让您知道我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人。我父亲和祖母自是护着我的,不肯在外人面前透露我半个字的不是。我不想因为这样就叫殿下觉得是我展家诓骗了您,到时候再要闹到夫妻离心,府上失和就不好了。” 这些话,怎么都不该是从一个大家闺秀的口中说出来的。 北宫驰的脸色一变再变,最后还是压下一口气道:“所以呢?你这是在对本王示警?” “殿下若要这么以为,也不是不可以。”展欢颜无所谓的耸耸肩,顿了一下,突然抬眸看向某个方向道,“我二妹妹如今还被关着,应该再过两日就会被送去城外的庄子上,这一去,也许就是一辈子了。” 北宫驰闻言,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展欢颜的唇角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不冷不热的看着他道,“殿下难道就不想对此说点什么?” 这种事被人当面捅出来本就难看,更何况还是被他现在想要议亲的女子亲口说出来。 北宫驰自觉颜面大失,他如今也是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会搭上展欢雪那么个成事不足的蠢货,可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那就没有后悔药吃了。 “我和二小姐的事只是个意外。”北宫驰面有难色,简短的解释,“你排斥我,就是为了这个?其实——” “不能说没有这方面的原因。”展欢颜并不否认,打断他的话道,“不过殿下也犯不着对我解释什么,现在我只是想要知道,我父亲说殿下十分看重于我,这是不是真的?” 北宫驰也有点弄不清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能勉强耐着性子道:“可是就目前的状况来看,本王是如何的态度好像已经不重要了,展大小姐本身似乎并不赞成这门婚事。” “我说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会听。”展欢颜回的笃定,紧跟着不等北宫驰反应就是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其实依照展家的门第,想要攀附你梁王府的确是高攀,我知道殿下您想要的是什么。” 北宫驰的心中警惕,神色冷然的看着她,沉吟道,“你知道?” 他要的是江山大位,他是不信展欢颜能想到,不过就算她能看透自己真正想要拉拢的人是齐国公裴献,这就已经十分难得了。 如果这个女人能有这样的眼界,那么将她笼络在身边的益处就绝对比现下能够看到的还大。 北宫驰有些意动,不觉的就更加重视几分,道:“齐国公是国之栋梁,本王自幼就十分钦佩国公爷的为人,你说的对,本王本来想结这门亲,的确是想要和国公爷之间的关系更进一步,向他多多的讨教学习。不过今日和大小姐这一番深谈过后,却也就不尽然是这样了,大小姐的心思慧敏,也的确是叫本王刮目相看。” 不能说是恭维,却是恰到好处的叫人觉得受用。 展欢颜听了却也不过一笑置之,只就自顾说道,“殿下要通过我和外公拉近关系也不是不可以,若是真要结了这门亲,我帮扶你也是应当。可是想要得到,就总要付出相迎的代价才行,我不喜欢不公平的买卖。” “买卖?”北宫驰不悦的皱眉,“你说你只把这当成一场买卖?” 这女人竟然将他提出来的这场联姻称之为买卖?她这是拿他当成什么人了?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难道不是吗?”展欢颜反问,却是不顾他的脸色,只就看着他道,“就算殿下你当我是小人之心了也好,可是我也不能不怀疑殿下你竭力促成这门婚事的真实用意。我身染有疾的消息你肯定是知道的,还要一力促成这门婚事?这本身就不能不叫我怀疑殿下您的诚意和用意。” 原来是为了这事儿,不过就是女人的一定小心眼儿罢了。 北宫驰闻言,倒是瞬间松了口气,道:“这件事原也不是你的错,本王既然向令尊提亲,就是带着十二万分的诚意来的,至于将来子嗣的事,总会有折中的法子解决,了不得就——” “如果我不肯呢!”展欢颜却是不等他说完就突然声音冷毅的打算。 北宫驰诧异的抬眸朝她看去。 展欢颜不避不让的对上他的视线。 说话间,穿着一身海棠碎花春衫,打扮的光鲜亮丽的桃叶刚好端了茶水仪态万千的走过来。 展欢颜的唇角扬起一抹讽刺的笑意,北宫驰正在略略失神,下意识的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桃叶一路走来,本来的心情就是一半雀跃一半忐忑。 骤然察觉两人的视线都齐刷刷的朝她看过去,立刻就有些局促了起来,尤其是触到北宫驰的目光,就更是俏脸一红,连忙娇羞的垂了眼睑。 展欢颜看着她过来,也没有丝毫回避的意思,只就继续方才的话题字字清晰而凛冽的说道:“我的夫君,此生就只能有我一人,我可以不计较之前的事情,可是没有以后。否则的话,殿下应该知道,我并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 从一而终,这只是对女子的要求,展欢颜居然敢这么说?她这当真是好大的胃口,更何况她现在还是自己染了恶疾,不准再有别人?那岂不就是叫他做好断子绝孙的准备? 着是北宫驰再怎么沉稳冷静,这一刻也是目瞪口呆。 而反应最大的则是满怀希望走过来的桃叶。 她和雪苏是老夫人准备给展欢颜的陪嫁丫头,展欢颜突然抖出这么一项霸王条款出来,那岂不就是断了她后半辈子的指望?要她做一辈子的使唤丫头? 桃叶慌乱不已,一个不留神脚下就给裙裾绊了一下,尖叫着往前扑去。 好在是孙逊的动作够快,忙是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手里飞出去的托盘接住,不过因为动作太大,接是接住了,茶水还是洒了一些出来。 孙逊的嗅觉敏锐,当即就是目色一寒,沉声道,“王爷,这茶里被下了药了。”“王爷,这茶水里被人下了药。”孙逊道,说话间已经满面杀机的朝桃叶扫过去一眼。 “不——不是——”桃叶想要辩解,话到一半已经两眼一翻就给晕死了过去。 而北宫驰和展欢颜正在大眼对小眼的较着劲,闻言俱是一愣,这一次倒是默契,不约而同就是脸色齐齐沉了下来。 展欢颜的第一个反应是江氏,不过念头一起就马上压了下去—— 江氏恨不能杀了她是真,却还没有那个胆子连着北宫驰都一起算计了,除非是她自己也不想活了。 而北宫驰的想法却很简单,在第一时间已经判定了这茶水里的不会是毒药,原因更简单—— 展家的人,没理由也没胆子对他下手。 “是什么药?”北宫驰问道,气定神闲。 “是——”孙逊的面色略微不自在,有些难以启齿的看了展欢颜一眼,然后才低声道,“是催情药。” 展欢颜的脸色越发难看,眼底有难以隐藏的冰冷怒气升腾。 老夫人自己本身就是女子,不会急功近利到要拿她的清白去倒贴,那么不用问—— 这两碗茶水就该是出自她那位好父亲之手了。 先是不顾她的反对硬是逼她下嫁一个和她妹妹有染的男人,现在为了成事还不惜用了这样的手段来暗算,天下父亲,她摊上的这一个也算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葩了。 北宫驰见着她的面色不善,之前被她咄咄逼人激起的那点脾气也就淡了不少。 “先去旁边守着。”他挥挥手,示意孙逊退下。 孙逊提小鸡一样把昏迷不醒的桃叶拎了,快步离开,到远处小路的尽头守着,防止有外人靠近。 北宫驰看一眼桌上的茶水,款步走到凉亭的另一侧,负手看着远处的水面道,“如何啊?现在你还要跟本王坚持你那些无理要求吗?忠勇侯府这个地方,难道你就不想早日摆脱了开去?” 展欢颜要离开展培的钳制和算计,也就唯有嫁人这一条路而已。 综合各方面而言,他北宫驰,都是她最好的退路。 展欢颜的心里的确是愤怒的厉害,但却并不代表着她就会为了摆脱展家而盲目,相对而言,展培可比北宫驰好对付的多。 “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展欢颜冷笑,“就因为我现在的日子过的困窘,梁王殿下您就要趁火打劫了吗?您堂堂一国亲王,又何至于在我这样一个小女子身上栽这样的跟头,传出去怕是有损殿下您的英明。” 她承认自己这一刻是有些迁怒的意思,如果不是北宫驰死抓不放,展培也不会动这样龌龊的心思。 北宫驰皱眉,心里蓦然又生起一重恼意,“你就这么不想和本王亲近?你要知道,如今你要摆脱这里的困境,本王就是你最好的退路。一旦做了本王的王妃,展培哪怕是你的父亲,也唯有仰视你的份儿,甚至于——” 北宫驰说着,就勾了勾唇角,脸上笑意不觉更深:“如你想,本王还可以替你讨回这里那些人欠你的旧账。” 这算什么?威逼不成就来利诱? 真当自己是莽撞无知的黄毛丫头吗? 展欢颜心里的怒气正盛,也没了耐性再和他虚以委蛇,只就目光清冷的看着他道,“我展家的家务事,就不劳殿下您插手了。横竖今天当说的话我都撂下了,殿下既然喜欢这里的景致,那就不妨多留一会儿,我就先行告退,不奉陪了。” 言罢,就是甩袖朝亭子外面走去。 北宫驰是没想到她会软硬不吃,更没料到她敢于直接甩脸子走人。 “展欢颜!”北宫驰一怒,一个箭步上前,隔着衣袖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住。 展欢颜皱眉,低头看了眼他落在自己腕上的手,不悦道,“男女授受不亲,殿下请您自重!” 说话间却是连抬头去看北宫驰一眼都不曾。 北宫驰是当真被她这样的无视给惹怒了,手下猛地大力一拽,就将她拉回来自己面前,寒声道,“本王对你已经诸多忍让,你是要将本王的耐性都耗尽了才肯善罢甘休的吗?你就不怕本王会遂了展培的心愿,将计就计?” 说话间他便是眼尾一挑,意有所指的瞥了眼桌上放着的茶盏。 两个人之间,只剩下半步之遥的距离,微风拂过,衣袂纠缠。 展欢颜十分不喜欢这种纠葛,她皱眉,迎着北宫驰的视线看过去,不避不让,“若是殿下真就这么看重于我,我也无可奈何。” 不是她就觉得北宫驰会有多君子,而是—— 北宫驰要谋的根本就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的利用价值。明知道她本身就对他无意,如果还要用强的话,就算是娶了她,那也是半分的用处也没有了。 北宫驰一怔,立刻就清醒了过来,一时之间就只有些进退维谷。 展欢颜却不迟疑,径自将他的手指从自己腕上拉开,后退一步,整理好衣袖。 北宫驰面沉如水的看着她的动作,若有所思,然后才道,“之前你说的那些都是借口吧?如果你不愿意,那也就算了,不过本王想要知道,到底是什么事会惹得你对本王如此反感?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从第一次遇见,你对本王就是带了敌意的。” “殿下说笑了,敌意二字实在是太过严重了。”展欢颜道,语气不冷不热,紧跟着又是话锋一转道,“不过您说的对,我之前提出来的条件不过都是借口,别的事情也都还罢了,可是就凭着我家二妹妹的事,要叫我和您议亲?这就是不可能的。” 真正的理由她不能说,现在要明确自己的立场,这个理由自是再妥当不过的了。 “真的就只为这个?”北宫驰确认道。 “就为这个。”展欢颜点头,端了桌上的托盘就径自出了亭子。 彼时桃叶还晕着,被孙逊扔在不远处的小径上。 展欢颜走过去,端了其中一杯茶水兜头往她脸上一泼。 桃叶的身子一颤,迷迷蒙蒙的睁开眼,待到看清展欢颜居高临下俯视下来的面孔时,就一骨碌爬起来,“大小姐这茶不是我沏的,是雪苏,是——” “醒了就跟我走,有什么话回去说!”展欢颜道,言罢就是将那托盘往她手里一塞,快步往前走去。 展培竟是公然来算计她?这是非得要逼着自己对他出手了是吧?桃叶面无血色,战战兢兢的一路跟着展欢颜回到墨玉斋,进了屋子,便是直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声泪俱下道,“大小姐,真的和奴婢没有关系,奴婢可以指天发誓,真的不是我做的。” 展欢颜的唇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只是一声不响的看着她。 这一次她是动了真怒了,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子凛冽的气势来,桃叶急着撇清关系,赶紧就一五一十把之前茶水房里的事情说了。 “奴婢当时也没多想,这会儿想想才觉得奇怪,就说雪苏那死丫头不会那么好心的,说是帮忙,原来却是存了外心思的。”最后,桃叶还是愤愤不平的补了一补。 又唯恐展欢颜不信似的,说着就又要诅咒发誓。 “行了,你也不用诅咒发誓了,我相信这次的事和你没有关系。”展欢颜道,不耐烦的打断她的话。 “谢谢大小姐,谢谢大小姐。”桃叶抹了把泪,又给展欢颜磕了个头,恶狠狠道,“奴婢这就叫人去把雪苏绑来,交给大小姐发落。” 到了这会儿她还当雪苏下在茶水里的是毒药。 展欢颜的目光落在桃叶旁边放着的茶盘上,眼底漫上一层冰冷的笑意道:“先不着急,这会儿二殿下还在府里做客,闹了丑事出来可不好。父亲这会儿应该是在书房,你先替我去把父亲请过来吧。” 桃叶一愣,不解的抬头朝展欢颜看去—— 大小姐这是要向老爷告状? “是,奴婢这就去!”桃叶道,忙不迭爬起来。 “把那茶盘给我端过来。”展欢颜道。 桃叶把茶水送过去,小心翼翼的放在展欢颜手边的桌子上。 展欢颜想了想又嘱咐,“你去见父亲的时候先什么也不必说,省的被旁人听去了徒惹是非。就说是我为着二殿下的事情找他,请他马上过来一趟。” “是,奴婢明白!”桃叶觉得有理,便是点头应下,急匆匆的去了。 展欢颜从袖子里抽出帕子掩在那茶盏上,又从院里唤了个丫头去把雪苏叫来。 雪苏自己做了亏心事,本来就有些心神不宁,这会儿突然听说展欢颜要见她,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的,揪着那丫头详细的问了情况,小丫头只道一切如常,没觉得大小姐那里有什么不一样的。 雪苏忐忑的去了展欢颜那里,进门的时候刚好迎着展欢颜从内室出来。 “奴婢见过大小姐。”雪苏垂下眼睛,本分的行礼。 “嗯!”展欢颜笑笑,招呼了她过去,把手里拿着的一个香囊并一个小盒子一起放在一张小几上,道:“前段时间我绣了个香囊,才找到合适的香料,不过这两日我大约是晚上看书的时间长了,眼睛有点不舒服,雪苏你的女红做的好,就帮我做完吧。” 说着就闭眼捏了捏眉心,仿佛是真的很不舒服。 “是!”雪苏顺从的应道。 展欢颜的话她听不出什么破绽,不过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却总觉得心里不安,走过去取了两样东西就要带着离开。 “你那屋子里光线不好,就在这里做吧,也就是塞了香料缝两针,不用多长时间。”展欢颜道,随意的坐在椅子上。 雪苏见她如此,也不好拒绝,应了声就坐在一个绣墩上取了香囊往里塞香料。 那香料是晾干了的各种花瓣,混合在一起,香味有些特殊。 雪苏也没多想,揣着心事有些心不在焉的动作着,然则不过片刻功夫就是头一歪扑倒在了那小几上。 展欢颜见了却是毫不意外,屏住呼吸走过去将那香料盒子收了。 盒子里的就是当初展欢雪用来设计险些将她放倒的迷香,当初古大夫被她威吓的时候拿出来卖乖的,她就顺手留下了,不曾想今日却是有了大用途。 那迷香的药力极猛烈,雪苏一时半刻是醒不了的。 展欢颜在她身上搜了一遍,果然摸出一个可疑的纸包—— 不用问,应该就是雪苏用剩下的催情药了。 展欢颜捏了那纸包在手,讽刺的笑了笑,转身去取了桌上已经凉透的茶水,捏开雪苏的嘴巴给灌了下去,然后将她的衣领拉开,露出一片白花花的肩头,连带着里面翠绿色肚兜的一角若隐若现,当是一幅香艳无边的好景致。 做完这些,展欢颜就亲自去厨房沏了两碗茶,端着出来的时候刚好迎着展培急匆匆的进了院子。 “女儿见过父亲。”展欢颜屈膝行礼,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展培神色怪异的看了她一眼,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你刚才一直在这院子里吗?可有见过什么人?” 北宫驰是他特意叫人引进来的,而且又有雪苏做内应,按理说这会儿怎么都该成事了,此时见到展欢颜一切如常的在院子里走动,他是当真诧异,见鬼了一般。 展欢颜只当没看见他眼中的算计,一脸迷茫的四下看了眼道,“没有啊,女儿才去花园散步回来,没见到什么人。” 去了花园?那就是和北宫驰错过了? 展培的脸色微微一变,心里惋惜的厉害,再见展欢颜这一身不起眼的打扮就不觉的冷了脸道,“昨天不是就叫人跟你说了,今天二殿下过府做客,一会儿前厅就要开宴了,你还不去换衣服,跟我一起过去?” 提起北宫驰,展欢颜的面色就明显不愉,道,“父亲,女儿请您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事儿,我——” “什么也不用说了,你马上去换衣服。”展培怒声打断她的话,语气强硬不容拒绝。 展欢颜咬着嘴唇看着他,那神色看似无限委屈,但最终也只是妥协,把手里茶盘交给桃叶道,“那就请父亲去书房坐会儿吧,我换了衣服就来。” “嗯!”展培既然已经到了这里,自是要亲自押着她去前面和北宫驰见面的,冷着脸点点头。 桃叶把展培请到了书房用茶,刚退出来就刚好见到展欢颜又关门从屋子里出来。 见她身上还是原来那身衣服,桃叶不免有些担心,道,“大小姐,奴婢服侍您更衣吧?” “一会儿吧,我是那支翡翠步摇不见了,应该是方才掉在花园里了,你先陪我去找一找。”展欢颜道,说着就往院外走去。 桃叶想着方才展培那张冷脸,是当真不愿意展欢颜再忤逆他,不过她今天自己也是吓得够呛,更不敢在展欢颜面前多嘴,只能顺从的跟着去了。 展欢颜一路上走的很慢,桃叶看在眼里,急的满头大汗,几次都是欲言又止,又不敢劝。 两人沿着之前走过的路绕了一圈下来就足足过了一刻钟。 桃叶终于忍不住道,“大小姐,老爷还在等着呢,再见不到小姐该是要发脾气了,簪子丢了,回头奴婢再来替您寻,这会儿咱们还是先回吧。” 展欢颜抬头看了眼天上的太阳,眯了眯眼,也觉得时间是该差不多了,于是爽快的点头:“也好!” 桃叶暗暗松了口气,跟着她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展欢颜的步子仍然挪的很慢,仿佛就是故意为着拖时间一样。 桃叶也不敢再催,待到前面刚刚看到墨玉斋的大门,抬头却见对面老夫人和北宫驰一行人也急匆匆的从另一侧的路上快步走了过来。 “颜儿见过祖母,二殿下大安。”展欢颜迎上去前去见礼。 老夫人看她一眼,狐疑的皱眉,“你这是去哪里了?不是说你父亲来了这里?二殿下有事要回府了,要和他告辞却找不到人。” 北宫驰是什么身份?好不容易过府一趟,展培还不见了人影,这不是明摆着怠慢吗? “是啊,父亲之前是过来墨玉斋了,不过我在花园里丢了东西,才出去了一趟。难道父亲还在这里吗?”展欢颜道。 她的神色坦荡如常,已经没了半点之前在亭子里时候的怒气和戾气。 北宫驰一直没说话,目光却是不觉的聚焦在她身上,眼底神色玩味—— 若在以前还不好说,可是经过今天的这一番接触下来,他再不敢小看这个女人了。只冲着她之前在自己面前的那般神气,分明就是恨上展培了,这会儿的若无其事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 北宫驰满是探究的打量展欢颜自是感觉到了,不过她也无所谓,就只当是没看见。 老夫人却是一肚子的火气,抬脚就往院里走。 展欢颜没动,站在那里等着老夫人先走。 展欢欣是跟着老夫人一道儿来的,神情有些不自然的看了展欢颜一眼就飞快的收回目光跟着老夫人进了院子。 北宫驰刻意的留到最后和展欢颜并肩,一边走,一边唇角就是含了抹讥诮的笑容斜睨了展欢颜一眼道:“事情不会这么巧吧?他可是你父亲!” 展培做的事情的确的为人所不齿,可是上头有一顶孝道的帽子压着,展欢颜若是真要动了他,北宫驰倒是觉得不太可能。 展欢颜但笑不语,只就随在老夫人后面不紧不慢的往里走。 “周妈妈,去看看——”一行人进了院子,老夫人刚要吩咐周妈妈去寻人,便是听到展欢颜的屋子里传出一阵怪异的响动声。 ☆、第四十三章 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女子的低泣声、告饶声,和着床榻晃动的声音透过门板清晰的飘入院子里。 墨玉斋的所有下人都不不知所踪,不用说,定然都是听到主屋里头的动静避开了。 “这是——大姐姐的屋子里怎么会有人在?”展欢欣不明所以,狐疑问道。 而这声音是怎么回事老夫人却是心知肚明,顿时就是老脸通红,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怒声道,“还不去给我把里头那两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揪出来!” 眼下正值光天化日不说,而且还是在府里小姐的闺房里头,老夫人是没多想,只当是下头的人胡来,而早就忘了她自己此行的目的,和已经诡异不见了踪影的展培了。 身后跟来的两个婆子得令,立刻就冲了进去。 “老——”周妈妈一惊,想拦已经来不及了。 房门被从外面撞开,里面的人被惊动,声音戛然而止。 老夫人气势汹汹的就要往里闯,紧跟着却听得展培暴怒的一声低吼:“谁叫你们进来的?滚出去!” 老夫人听了这个声音,脑中就是嗡的一下。 闯进去的两个婆子更是恨不能自己没带眼睛没带耳朵,连忙就要往外退。 然则要遮掩已经是来不及了,走在最前面的老夫人和展欢欣已经将屋子里的情形一览无余。 “啊——”展欢欣尖叫一声,连忙捂着脸躲到了老夫人身后,涨的满面通红。 展培本来正在兴头上,再加上药物作用,全无忌讳。 此时骤然回头见到站在门口的老夫人等人,哪怕是再大的兴致也被兜头的一瓢凉水浇水没了,慌忙从雪苏身上翻下来,寻了裤子套上。 雪苏也是白了脸,赶紧抓了衣物遮掩,一边怯懦的唤了声:“老夫人!” 老夫人气的胸口起伏,眼睛瞪着就仿佛是要吃人,手指颤抖指着两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周妈妈看在眼里,心里不由的暗暗着急,冷声喝道,“还不把衣服穿上。” 事情发生在光天化日之下不成问题,哪怕是脏了展欢颜的屋子也都可以捂住不提,说到底也不过展培收用了自己女儿院里的一个丫头罢了,虽说是传出去名声不好,但也就是一桩无伤大雅的风流韵事。 现在错就错在这事儿是发生在北宫驰入府做客的当口,而老夫人更怒的是—— 这雪苏可是她给展欢颜准备的陪嫁丫头。 虽然婚事还没敲定,这事儿还没明着说出来,但是在她看来展培此次行事已经是公然打了北宫驰的脸了。 院子里,展欢颜并没有急着跟进来。 这的确是一出好戏,可是她却不想为此脏了眼睛。 北宫驰当然也没进去,只是面色沉的十分难看,冷冷说道:“你倒真是敢做,看来本王还真是嘀咕了你的胆量了。” 诚然他会不高兴并不是因为展培沾了雪苏,就算他也早就看穿了桃叶和雪苏两人的用途,可现在婚事还没正式定下来,两个下贱的丫头和他有什么关系?他会恼怒,全然是因为展欢颜,不管怎么说展培都是她的亲生父亲,她居然就这样明目张胆的摆了自己的父亲一道儿? 这个女人,也实在是太无法无天,甚至可以说是黑心了。 “一报还一报,殿下这样的夸奖,臣女愧不敢当。”展欢颜看也不看他一眼,更是全然无视他言辞之间的讽刺和警告,反而轻轻的笑了出来道,“雪苏的姿色不错,又是个懂事儿会服侍人的,也算是我对父亲尽孝了。” 雪苏要听了展培的吩咐来害她,她现在不过就是将计就计而已,手段没变,就连那药都是展培给的,现在这两个人自食恶果,展欢颜可不觉得自己有错。 北宫驰见她一副冥顽不灵的表情,脸色就越发阴沉的难看。 展欢颜算计着时间,觉得里头展培和苏雪应该差不多穿戴妥当了,也就不再理会他,举步走了进去。 虽说是睡了个丫头不是什么大事,可是被人当场撞破,展培也是无地自容。 展欢颜走进门去,雪苏已经霍的抬头朝她看过来,那目光里夹带泪痕,如泣如诉—— 她不傻,到了这会儿要还看不出是展欢颜设计的她,那就真是白混了。 可是如今生米已成熟饭,还能怎么办? 展欢颜对雪苏的仇视视而不见,只是峨眉微蹙拽了下老夫人的袖子,小声提醒道,“祖母,二殿下还在院子里等着和父亲告辞呢。” 老夫人的心口又是忽的一缩,而展培更是面皮发紫,哪里还有脸去见北宫驰。 正在迟疑间,外面孙逊就走了进来,对展培拱手一礼道,“侯爷,我家殿下还有公事要忙,说是就不打扰您了,先走一步。” 言罢也不等展培反应就又自顾退了出去。 而彼时北宫驰早就先行一步离开,不在院子里了。 展培是死活都没脸了,老夫人心里却是焦急,忙对展欢颜道,“颜儿,你去送送二殿下。” “是,祖母!”展欢颜应了,不紧不慢的出了墨玉斋,果然就见北宫驰正站在门口等着她。 听到她的脚步声,北宫驰就转身看过来,道:“展欢颜,你果然是与众不同,今日你给是示警本王都记下了,至于你提的条件——本王也会仔细的权衡考虑,晚些时候再给你答复,不过到时候你最好不要食言才好。” 展欢颜一愣,一时有点没能反应过来。 北宫驰见她眼底迷蒙的眼波,心情突然就愉悦了几分—— 女人终究只是女人,就算再聪明再有手段的女人,都会有弱点和软肋,不能全面放开。 他上前一步。 展欢颜想要后退拉开距离,却是被他一把扣住了手腕退避不得。 他的目光俯视下来,直视她的眼睛字字清晰而低缓的从唇齿之间迸射出来:“你今天的举动,说是报复你父亲的无情,实则还是为了警告本王的不是吗?你睚眦必报,无所不用其极!好!这样很好!本王突然觉得,如果真要娶了你,未尝也就不是件好事!” 展欢颜的神色恼怒,冷笑道:“凭什么?” 这人是受了刺激了吧?之前她明明已经把话说的十分清楚了,他还说要娶? 北宫驰但笑不语,只就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就松了手,弹了弹袍子转身大步离开。 展欢颜没空和他计较,只就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就转身进了院子。 只是北宫驰最后那一眼的目光却让她如芒在背,事后想想怎么还都觉得不自在。 屋子里,老夫人冷着脸坐在上首,展培讪讪的坐在旁边,雪苏则是忐忑的跪在地上。 “到底怎么回事?”展欢颜进门的时候正听得老夫人拍着桌子对展培骂道,“青天白日的,你就这么忍不住?脏了颜儿的屋子不说,现在还当着梁王的面上丢了这么大的人,这要是传扬出去,你的脸没处搁不说,咱们阖府上下以后也都不用再出去见人了。” “是儿子糊涂。”展培自己也没想过会闹了这一出,心里更是恼恨异常。 之前他是在书房里久等展欢颜不到,心里燥得慌,想着那丫头别是又闹性子,就过来房间里看,不曾想就刚好撞上雪苏衣衫不整的藏在屋子里。 当时也不自知是怎么回事,就是没忍住,稀里糊涂的就把人给办了。 古大夫配的那剂药其实效力也就是一阵,雪苏被他刚一折腾就醒了,原是恐慌的想要挣扎推拒,奈何也是身上燥热无力,不自主的就给应和上了。 展培脸上的神情尴尬,老夫人却是怒火中烧,道:“你说,现在要怎么办?” 怎么办?横竖也就是睡了一个丫头的事儿,可这事儿难办就难办在是做在了展欢颜的屋子里。 展培自觉没脸,见到展欢颜进来就避开了目光—— 总不能叫他为着这事儿去给自己的女儿当面道歉吧? “祖母,父亲!”展欢颜上前,屈膝见礼,说着就不悦的侧目朝雪苏看过去,斥责道,“雪苏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雪苏心里发苦,可是她能说什么?说是展欢颜算计的她?她也得要有这个胆子!若是展欢颜揪住不放再扯出展培交代她的事情来,老夫人还不得活扒了她的皮? “奴婢知错了。”最后,雪苏只是含泪对着上座的老夫人磕了头。 “没脸没皮的狐媚东西。”老夫人怒斥一声,她不能当众责骂展培,自是把所有的火气都发泄在了雪苏身上,指着跪在地上的雪苏道,“我将你放在这里是叫你服侍大小姐的,你就是这么不安分,青天白日里的就想着爬侯爷的床?真当是这府里没有规矩,能由着你乱来的是吧?周妈妈,去叫人牙子来,把这个下贱的东西给我发卖了出去。” 出了这样的事,老夫人要卖了她定是要将她卖到那些不入流的下作地方。 雪苏顿时就慌了,连忙告饶道:“老夫人,奴婢知错,请老夫人开恩!不要将奴婢卖给人牙子,老夫人开恩,开恩啊!” 周妈妈看了展培一眼,没见展培吭声,就要出去传令。 雪苏一见就急了,连滚带爬的扑过去抱住周妈妈的腿,求告无门之下只能转向展欢颜道,“大小姐,看在奴婢伺候了您一场的份上,您替奴婢求求情,大小姐,求您了!” 雪苏本就生的素净文弱,这么一哭就当真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展培身上的药力作用还没完全过去,见状就又是心头一热。 而老夫人看在眼里,眼神就越发憎恶了起来,道:“还等什么?拖出去!” 若在往常,周妈妈肯定二话不说的就照办了,可是如今眼见着展欢颜在这府里混的如鱼得水,此时便存了点别的心思,为难的看向展欢颜。 展欢颜拿眼角的余光斜睨了展培一眼,然后面露不忍之色的走上前去,对老夫人道:“祖母,您跟她一个丫头较什么劲,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父亲既然能将她看上眼,那就是她的福气。而且雪苏是个老实的,今儿个——” 展欢颜的话没说完,面色困惑。 雪苏的心里咯噔一下,果然就见展培目光审视的朝她看过来—— 就说是自己当时怎么会失控,难道是这个丫头没照他的吩咐办事,为着上位而故意把药下在了自己身上? 展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这样一来也就解释了为什么雪苏会衣衫不整出现在展欢颜屋子里的原因了。 被一个女人算计的感觉并不好,但是有美人儿投怀送抱就是另一种滋味了。 所有对雪苏,展培恼是恼的,倒也没到仇视的地步。 这边老夫人却是沉着脸不吭声。 展欢颜就又扯了她的袖子继续笑道,“如今母亲病着,崔姨娘也被关了,父亲身边都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服侍着,横竖事情是都已经发生了,索性您就给个恩典吧。” 雪苏一个丫头,老夫人压根就没看在眼里。 只是今天展培做下的这事儿是的确不地道,叫她上了火。 展欢颜屋子里的人展培不好开口要,这会儿展欢颜主动开了口也就另当别论了。 “祖母!”见到老夫人的脸色稍有松动,展欢颜就声音软软的又晃了晃她的手臂,“雪苏是我屋里的人,平时也没犯什么大错,这就发卖了她,我这心里也是难受。” “你这丫头,就你的心肠好,你也不想想,她这么做可不就是打了你的脸了。”老夫人闻言,终于松口嗔了她一眼道。 展欢颜笑笑,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 老夫人又不能为着这点事情就和展培翻脸,于是就又冷了声音对展培道,“你怎么说?” 展培看了雪苏一眼。 雪苏也是满眼含泪眼巴巴的看着他。 江氏是个会哄人的,这些年一直都将展培抓的牢牢的,现在展培身边除去已经废了的崔姨娘不提,也就剩下一个同是年来色衰的白姨娘,再就是江氏安排的两个暖床丫头,那姿色和雪苏自是没法比的。 想着两人方才颠鸾倒凤时候的快意,展培还是有些眼热,哪有不应的道理。 “嗯!那就留下她吧!”展培道。 雪苏松一口气,同时心里更如是打翻了五味瓶一般,难受的厉害。 雪苏要留下来收拾东西,老夫人和展培就先行一步离开。 展欢颜就挥挥手也打发了桃叶出去,含笑坐在椅子上,抿了口茶道,“你我好歹也是主仆一场,临行前雪姨娘可还有话要同我说的?” “姨娘”二字入耳,雪苏的身子就是不觉的抽搐了一下。 她愕然抬头朝展欢颜看去。 展欢颜对上她的视线,笑容雅致从容道,“你不就是为了不做我的陪嫁才受了父亲的指使来帮他谋算我的吗?现在好了,我帮你靠上了父亲,日后你就不用再做我的陪嫁,也不用跟着我了。” 雪苏的脸色瞬间刷白一片,眼中带了丝恐慌的情绪看着展欢颜,可是嘴唇嗡动半天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展欢颜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就越发深了,道:“其实我还是很欣赏你不肯做妾的骨气的,只可惜你用错了法子。你跟着我的时间不长,许是不了解我的为人,你若是不想,但凡是与我说了,了不得也便如琦花那样,回头我寻个由头将你名正言顺的放出去就是了。可惜啊,你非要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弯子来作茧自缚。” 展欢颜叹一口气,这一口气自是替雪苏叹的。 雪苏目瞪口呆,身子一软,就茫然的坐在了地上,喃喃道,“是我做错了吗?我——” 她只是不想被人操纵了命运,做货物一样的被送出去。 不得已,才想要另寻出路。 展欢颜只是看着她,但笑不语。 雪苏愣了片刻,突然一个机灵回过神来,膝行过去拽了展欢颜的裙子道,“大小姐,奴婢知错了,今天的事,的确是我想岔了,你帮帮我!你说的对,我只是不想给人做妾而已,大小姐,我——” “晚了!”展欢颜摇头,看着她的目光之中再无悲悯。 她起身,扯着裙子抖开雪苏的手,走到旁边道,“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吃,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你也别觉得是我心狠,想想今天你们原本想要对我做的,如果真的事成的话我会是个什么下场?这样相形之下,我对你做的,已经算是手下留情了。” 想要害人,就应该提前做好东窗事发的准备。 对于雪苏,展欢颜是真的没有半分同情。 雪苏方才也只是听了展欢颜说是能放她出去的话才脑子一热,这会儿想明白了也只能认命—— 清白都没了,现在她若是求了出府那也就无异于自寻死路。这也是她之前为什么会迫不及待对展培和老夫人求情的原因。 不想做妾!不想做妾呵—— 可是到头来,还是沦落到这么个下场,甚至于比之前的处境更糟,展培的年纪,老的做她的父亲都绰绰有余。 “你去吧!”展欢颜见她想明白了就摆摆手。 雪苏浑浑噩噩的爬起来,跌跌撞撞的走了出去。 守在院子里的桃叶这才探头探脑的走进来,一边走一边不住的回头去看雪苏的背影道,“大小姐,雪苏的这个样子,别是要想不开吧?” “不会!”展欢颜道,只丢下斩钉截铁的两个字就没了后话。 雪苏要是真有那般烈性,早就该在被抓包的时候就一头撞死了,她自己都知道马上见风转舵的去求展培将她收房,现在再说要去寻短见,那就未免矫情了。 桃叶听了这话,也不敢再多问,只就忐忑不安的垂首站在那里,不住的拿眼角的余光去瞥展欢颜脸上的表情。 可奈何展欢颜却是一直没有回头,只就站在一盆兰草前面轻轻触动着翠绿的叶子赏玩。 “说说你的想法吧?你是不是觉得我今天对雪苏下手太狠了?”过了好一会儿展欢颜才突然开口。 桃叶的心头一跳,忙是跪下去,惶恐道,“奴婢不敢!” 展欢颜莞尔,点头道,“知道不敢就好。” 桃叶愕然,眼神惶恐的猛地抬头朝她看去。 虽然雪苏存了害人之心在前,可这大小姐也是大家闺秀,使了这种肮脏的手段之后按理说都会怕名声受损的,她原是以为展欢颜会解释一二说明自己的无可奈何,却不想展欢颜丢出来就只是威吓和警告。 见到桃叶吃愣,展欢颜就回头看过来,道:“今天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你玩忽职守偷奸耍滑的罪责了,雪苏的事刚好也给你提个醒儿。在我的院子里做事,别的都不打紧,唯一的一条就是你要分的清楚,到底谁才的你是主子。生了外心思的下场,你们都担待不起。” “奴婢明白,奴婢再不敢了。”桃叶忙道,心里七上八下的。 雪苏在进府之前家里就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哥,这事儿桃叶其实是知道的,雪苏一直都只想着将来能赎身出府去守着她表哥过日子,可是却被老夫人看种,送到了展欢颜这里。 展欢颜今天看似是替雪苏求情没叫老夫人把人给发卖了,但是也迫的雪苏走投无路去做了展培的枕边人,断了雪苏这一辈子的念想,真要算起来,展欢颜的这一招才当真是诛心之举,狠辣的可以。 桃叶可不敢当她是心慈手软才饶了雪苏不死的,同时自己的心里更是警铃大作,提防了起来。 展欢颜的目的答道,也就不再多言。 打发了雪苏,展欢颜就转身进了屋子,从梳妆盒底层的暗格里取出之前裴云默给她送过来的那封信。 信上记录的是雪苏和桃叶两人的底细,桃叶只一心想着攀龙附凤,心机不是很深,可是雪苏不然,并且一开始就因为老夫人挑了她过来的事情而怀恨。 这会儿展欢颜倒是生出几分后怕的心思来,也好在是提前得了裴云默的提醒,否则话她还真有可能栽在这里了。 心里唏嘘着微微一笑,展欢颜便取了烛火将那信纸烧了。 而彼时在回梁王府的马车上,孙逊却是面色凝重,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的开口道,“王爷,这展大小姐实在是胆大包天,居然连自己的父亲都能下手谋算,这样的女人——” 话到后面,他就又突然自动打住。 “很可怕?”北宫驰接了他的话茬,唇角勾起的笑容阴冷。 孙逊抿抿唇,算作默认,道,“这个女人似乎不太好掌控,王爷还要坚持之前的计划吗?” “事情是有些棘手。”北宫驰道,眉宇之间染上一抹忧虑,抬手揉了揉眉心道,“回头再看看吧!” 展欢颜已经言明了不想嫁他,他倒是想要看看那个女人要如何跳出这一局去,如果不出所料,他今日拜访忠勇侯府的消息很快就会不胫而走的散出来了。 ☆、第四十四章 当天下午北宫驰就递了牌子进宫去给单太后请安。 万寿宫里,单太后坐在酸枝梨木精雕而成的美人榻上,仪态雍容。 江海垂首侍立一侧,一直看着自己的鞋尖,喘息声都压的极低。 自从单太后母子压在展欢雪身上的筹码泡汤,他也跟着受了连累,如今在单太后面前也得小心翼翼的夹着尾巴做人。 宫女如玉引着北宫驰从外面进来。 “儿臣给母后请安!”北宫驰进门先是恭恭敬敬的给姜太后行了礼。 “坐吧!”单太后颔首,淡淡应了声。 “谢母后!”北宫烈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如玉上了茶,就自觉的带着一众婢女退了下去。 殿中只留了江海一个,再无其他人服侍,整个大殿里的气氛压抑而冷寂。 “怎么这个时候急着过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了?”单太后问道,面上表情却是一派自然,动作优雅的慢慢拢着杯中茶叶。 北宫驰看了一眼站在单太后身后的江海,心里有些气闷,勉强便敛了心神对单太后道,“展家的事,怕是不成了,儿臣特意过来先跟母后您通个气儿,您也好心里有数。” 单太后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抬头看向他道:“是展家那个丫头的事?你也花了不少的心思了,还是一点进展也没有吗?” 何止是没有进展?只要一想到展欢颜斩钉截铁说不嫁他的话,北宫驰心里的火气就一拱一拱的往外冒。 可是为了面子,这话他却是不能说的,就只是推诿道,“之前儿臣是不敢逼她太紧,恐着她心里起疑,可是这会儿看来那女人却是个有主意的,就算是真的勉强将她拉过来,到时候也未必能够笼络了她为我所用,与其这样再费时费力的去做无用功,不如还是就此打住,另谋路子吧。” 单太后的脸色平静而无一丝的表情,过了片刻才道,“那你后面打算怎么做?” “这条路子若是实在走不通的话,或许我们可以换个思路。”北宫驰道,深深的看了单太后一眼,“齐国公的年纪大了,爵位迟早是要让出来的,裴广元虽然不好拿捏,但是——” “你想直接动裴家的人?”单太后自是一点就通。 国公府的爵位按理来说是要由世子裴广元来承袭的,既然裴广元的脾气和裴献一样又臭又硬的话,那么何不直接用点手段,叫他把路子让出来? 北宫驰无非就是这个意思。 单太后听了,却是想也不想的就抬手否定,道:“这个主意你别打,如果可以,之前哀家早就动手了。齐国公的手里握着兵权,如若他的府邸之内会出现什么猫腻,势必会引起皇上的主意,万一叫他查出任何的蛛丝马迹,我们都是得不偿失。设计一个朝廷命官的罪责,就足以把你给毁了。” 北宫烈又不是傻的,这些年他一直隐忍不发,单太后可不当他是不知道自己和北宫驰的心思。他不动,是在等待时机,等着拿他们母子两人的小辫子。 北宫驰皱眉:“若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儿臣也不会出此下策,现在展家那边是真的行不通了——” “到底怎么回事?”单太后见他迟疑,就突然冷了声音。 自己母后是个什么脾气北宫驰自然一清二楚,到了这个份上,他若是不把话说清楚了也没法糊弄。 心里权衡再三,北宫驰终于还是一咬牙将忠勇侯府方面的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 诚然是要重点省略掉展欢颜拿来给他施压的那些话,就只说是因为展欢雪的事而让她心里有了隔阂,再就是展家最近发生的一系列的事情。 听说又是因为展欢雪坏的事,江海的心里就是七上八下,拿眼角的余光悄悄去瞟单太后的脸色。 好在是单太后的注意力被别的事情吸引,这会儿倒是没有发作,只就摩挲着手里茶盏沉吟了好一会儿道,“这么说来,那个丫头倒是个有手段的!” “就算再有手段,她的心思不在儿臣身上也没有用。”北宫驰道,唇角牵起一个冷讽的弧度。 那女人的确是有些阴狠的过了,可是不得不说,对于她在展家那个豺狼虎豹窝里翻云覆雨的胆气和本事,北宫驰心里是真有几分欣赏的。 单太后一直没有再开口,脸上神色却有些冷凝。 为了布置这个局,这些年她是深思熟虑很费了些心思的,本来以为是万无一失,可是现在却要中途放弃,若说是没有遗憾和愤怒那都是假的。 “母后!”北宫驰见状,就试着唤了她一声:“这件事儿臣也想了很久了,若不是思虑纯熟了也不会贸然来和您提。其实裴献的个性您是知道的,要拉拢他,本身就是兵行险招,在没有完全把握的情况下还要往上撞,说不定就会适得其反。与其这样,我们还是不要冒险了。” “皇帝登基的时间尚短,也就是这段时间哀家还能有些把握扶持你上位,现在说要临时改变计划,一个不慎,事情拖延下去可就不好拿捏了。”权衡半晌,单太后才神色凝重的开口。 她看着北宫驰,眼底眉梢全都透出一股子沉郁而冰冷的气势来。 北宫驰与她四目相对,终究也只是沉默了下来。 看到这里,单太后就知道这件事当是真的没有指望了。 “罢了!”最后,她长出一口气,摆摆手道,“不管怎样也没有一条路上走到黑的道理,不过这件事兹事体大,哀家还要再想想,你那边先按着别动,过两日我会给你消息。” “是,儿臣明白!”北宫驰颔首。 他在宫里也不能呆的时候太久,既然正事说完了,便起身告辞,“那儿臣就先行告退了。” “嗯!”单太后摆摆手。 北宫驰告辞出来之后,江海见着单太后的脸色不好,就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道:“都是奴才的那个妹子不成事,坏了娘娘和二殿下的计划,奴才该死!” 单太后斜睨他一眼,眼底神色轻蔑而讽刺,最后却是没有发作,只就语气轻曼道,“去传哀家的旨意,过两日宣召展家的那个丫头进宫,哀家要见一见她!” 江海一愣,猛地抬头朝她看去,看到她眼底幽暗的冷光,便是心里砰砰直跳,半晌才找回了声音,试着道,“太后说的是展家的大小姐展欢颜?” 单太后但笑不语,只是看了他一眼。 江海的脸色一白,连忙应诺:“是,奴才随后就去传旨。” 都这个时候,单太后要见自然就是见展欢颜的,难不成还要见展欢雪? 江海爬起来,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不解道,“太后,既然事情已经是不成了,您如何还要费心思去见那个丫头?” “你看没见驰儿方才的神色吗?哀家十月怀胎生的他,他的心思哀家又岂有看不通透的?”单太后道,唇角扬起一个笑容,眼底的神色却还是冷的。 她起身往后殿的方向走去。 江海连忙上前,递了手过去搀扶。 然后就听她继续说道,“驰儿他没说实话,看他的那个神色,当是对那个丫头上了心了,哀家得要见了那个丫头才能知道后一步该如何去做。” 北宫驰如今的处境,是万也容不得他为了儿女私情分心的,这展欢颜如果没有问题,只是个普通的闺阁女子都还好说,否则的话—— 既然不能为她所用,她就不能留下这个祸害下来乱她儿子的心。 单太后这一次的懿旨下的并没有大张旗鼓,只就由江海带人走了一趟忠勇侯府。 因为是在早上,展培上朝没回,姜婆子就直接去了锦华苑。 “老夫人大喜,大喜啊!”姜婆子满脸的喜气,直接就跪下去给老夫人行了大礼。 老夫人待到听了江海的来意,先是怔愣了片刻才扭头看向身边的周妈妈道,“这是什么意思?我原还担心因为昨儿个的事会叫二殿下厌弃了咱们府上,你说太后娘娘她这——” “老夫人,这当是件好事呢。”周妈妈道,“先帝驾崩一年多,这段时间太后娘娘一直居于深宫,就连以往每年盛夏时节的赏花宴这两年也给取缔了,两年之间召见的命妇更是一个巴掌就数的过来,现在却点名要见大小姐,八成还是为着梁王殿下的婚事。” 忠勇侯府的门第虽然不算低,但是到了单太后那里就实在是不够看的了。 单太后会突然点名召见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展欢颜,除了之前北宫驰透露出来的议亲的意思,老夫人也着实找不出其他的理由了。 “这么说来,梁王还是属意这门婚事的。”老夫人喃喃道。 “当是如此。”周妈妈道,展欢颜的态度她十分清楚,只是北宫驰为什么这么穷追猛打,她却是有些摸不着头脑,现在连单太后都惊动就更是非同小可。 “老夫人,不好叫传旨的人久候,奴婢先伺候您更衣去前头接旨吧。”周妈妈提醒道。 “嗯!”老夫人起身往里走,走了两步,眉头却又皱了起来,道,“吩咐个人,去把江氏也叫过去。” 按照江氏目前的情况,若在别的场合老夫人肯定直接让她称病避开了,可是今天来的人是江海,她再关着江氏就不好了。 “是!”周妈妈应道,扭头对立在外间的素雨道,“你过去跟夫人说一声,就说宫里江总管过来宣旨,老夫人请她到前面帮着张罗。” 素雨应声去了,周妈妈就叫了素云打下手利落的给老夫人重新梳头换了朝服。 一行人去到前厅的时候江氏和展欢颜等人都已经到了。 江海坐在上位,翘着兰花指慢条斯理的品茶。 江氏陪在左边的下首,展欢颜和展欢欣依次挨着。 江氏被关了这么久,人瘦了不少,精神亦是十分不好,尤其现在换了朝服被那衣服一衬,浑身上下就更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一般。 江海与她也没有过分热络,见到老夫人进来就放下茶碗起身,清了清嗓子道,“老夫人万安。” 说着就要行礼。 老夫人过来的路上原还忐忑,怕他为着江氏的事情发难,这会儿反而一时无措,赶紧拦下他的动作,笑道,“江总管快些免礼,这是要折煞老身了。” 江海也没勉强,就势起身,脸上笑容和煦的看了眼展欢颜道,“咱家这还得要给老夫人道喜呢,太后娘娘懿旨,听闻贵府的大小姐知书守礼是个乖巧懂事的,想要见上一见,这便吩咐咱家来走一趟了。” “太后娘娘谬赞,可是折煞大丫头了。”老夫人心里虽然也是欢喜,但也莫名的悬了块石头,笑容之中就不免露出几分勉强之意。 单太后并没有准备声张这件事,所以江海过来传的就只是口谕。 展欢颜一直微垂了眼眸听着老夫人与对方寒暄,心里却是分外清楚—— 这一次单太后召见,绝对来者不善,最起码也不会如老夫人等人想象中的那般乐观,否则的话就不会这么偷偷摸摸的了。 想到那双母子在背后连番的推手算计,她的心里就有些不耐烦。 而旁边的展欢欣看过来,却满眼都是羡慕—— 所谓嫡庶的差别就在这里,同是展家的女儿,展欢颜能得了太后青眼相看,而她—— 连陪衬着走个过场的机会都不得。 老夫人和江海寒暄了一阵,因为中间隔着江氏,怎么都觉得别捏,最后不得已,也只能强颜欢笑道,“大儿媳,你与江总管也有些日子没见了,你们兄妹也说说体己话吧,我是人老了,精神短,就先回了。” 老夫人心里是一千个一万个的不愿意,江氏要和江海私底下说道,还不定要怎么编排他们展家的不是呢,可是拦不住,也就只能强装大度了。 “是啊,母亲陪着舅舅说话儿吧,女儿和三妹妹去厨房看看,让他们准备着,舅舅好不容易过府一趟,就赏光在府上用了午膳再回宫不迟。”展欢颜也自座位上起身。 让她叫江海舅舅,她是打从心底里觉得恶心,可是她向来能屈能伸,这话出口顺溜无比,就连脸上表情也收放自如。 江海虽然是个正五品的内宫总管,但到底也是身份不堪,一个下作的阉人罢了。 展欢欣如今是真真的佩服展欢颜这份定力,忙也跟着起身行礼道,“是啊,母亲是经常叨念着舅舅的。” “哥哥——”江氏最近受的委屈不少,自也巴不得如此。 江海闻言却是笑道,“咱家这趟出来是办差的,太后娘娘那里还等着咱家回去复命呢,今日就不多留了。” 江氏的脸色微微一变,刚要说什么,江海已经道,“你送咱家出去吧。” “好!”江氏道。 老夫人的心头一紧,立刻就想着把周妈妈派过去跟着。 展欢颜一见她的表情就知道了她的主意,忙是上前一步道,“祖母,在这里遇到周妈妈正好,我那里有个花样子怎么绣都绣不好,周妈妈的女红好是出了名的,您叫她去指点孙女一二吧!” 江海既然是有意要和江氏私底下说话,老夫人就算让周妈妈跟着也于事无补,额外的还要惹了江海的不高兴。 老夫人这会儿也反应了过来,脸色不太自然的应了。 江氏拿眼角的余光冷冷的斜睨了展欢颜一眼,然后便亲自引着江海出了正厅。 他们人一走,老夫人的脸色就已经沉了下来,冷冰冰道,“不知轻重的东西!” 展欢颜但笑不语。 江海和江氏是嫡亲的兄妹,自然是拧在一起的,之前江氏和老夫人关系和谐的时候自是没话说,可是如今—— 他们兄妹之间的关系,自是比展家这个什么也不是的婆家来的稳固,老夫人这个时候还指望江氏会打落了牙齿往肚里咽?实在异想天开了。 江海一走,其他人也就各自散了。 江氏亲自送江海到了大门口,见到门房的姜婆子等人亦步亦趋的跟着,就是不悦的皱眉一挥手道,“我送哥哥出去就行了,你们忙你们的。” 姜婆子虽然是想去老夫人那里讨好,可她现在就算不把江氏看在眼里,江海还是要畏惧的,闻言也就识趣的退了。 待到人都散了之后江氏忽的就红了眼圈,看着江海道,“哥哥,我——” “什么都别说了。”江海却没让她把抱怨的话说出来,已经抬手制止她道,“你是咱家嫡亲的妹子,你受了多少委屈咱家哪有不知道的,这段时间,的确是委屈了你了。” 江氏闻言,眼泪一下子就滚了出来,抹着眼泪道,“展培那狼心狗肺的东西,还有那死老太婆也是个过河拆桥的,也不看哥哥当年帮了他们多少,我受点委屈倒是没什么,苦就苦了雪丫头了。哥哥,我就雪丫头这么一个女儿,现在她弄成这样,可不就是挖我的心头肉么?您可不能撒手,抛开我们母女不管啊!” “这件事咱家也是心有余力不足。”江海叹一口气,意味深长的看着她道,“我叫你出来,就是为了给你提个醒儿,展家这位大小姐的段数太高,又是个有福气的,这个亏,只怕你也只能咽下了。” 江氏猛地止了眼泪,不可思议的抬头看向他,张了几次嘴才道,“哥哥你的意思是——” 什么叫让她咽下这口气?这可不是她亲哥哥该说出来的话。 “你是咱家的妹子,咱家也就不瞒着你了,今天我来是受了太后娘娘的指派,这其中的意思你还不明白?”江海道,说着朝着皇宫的方向遥遥一揖,“她现在还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展家小姐,可是这一次见了太后娘娘之后,就完全不一样了。二殿下属意这个丫头,谁都没的奈何。” 江氏愣了半天没有反应过来,“怎么会?那雪儿她——” 当初展欢雪可是口口声声嚷着北宫驰与她才是情投意合。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若不是二殿下真有这份心,太后娘娘也不会破这个例。”江海道,说着就不无遗憾的拍了拍她的手背,“所以这件事就算是吃亏你也认了吧,这一次她一旦进宫去过了太后娘娘的眼,飞上枝头就是一定的。” 言罢就不再理会江氏,转身上了马车。 江氏愣愣的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反应过来,死咬着牙关,眼底迸射出幽暗又冰冷的光芒。 江海从车窗往外看见,也就跟着笑了—— 展欢颜他已经见过了,的确是个沉得住气又有心计的,只就依着她和江氏母女之间的仇怨,日后一旦叫她得势,自己还不是要跟着遭殃? 单太后精明,他不能公然跑到面前去挑拨,可如果是江氏这个蠢笨的女人分不清局势做了什么,跟他之间的关系就不大了。江海一走,老夫人就叫了姜婆子过去锦华苑问话。 “夫人说是要和舅老爷单独说两句话,不叫奴婢们在近前侍候。”姜婆子道,一脸的为难,“两人总共也没说几句话,不过夫人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好倒是真的。” “没听见他们都说了些什么?”老夫人再次确认。 “没有!”姜婆子道。 老夫人若有所思的撑着鬓角沉默了一会儿才摆摆手将人打发了。 刚好周妈妈也从展欢颜处回来复命。 素雨把姜婆子方才的话转述了一遍。 老夫人便是忧心忡忡的看向周妈妈道:“周妈妈,你说江氏和江海之间会不会是说了什么?” 周妈妈心里苦笑—— 江海和江氏是亲兄妹,特意支开了外人,必定是要说两句体己话的。 不过江海今天的态度却也着实叫人把握不准,周妈妈想了想就开口道,“那江总管是分得清楚形势的,只就他今天过来时候的态度就已经可见端倪,否则可不就要当场发难替江氏撑腰了吗?老夫人,那江海再怎么得势,也到底不过一个奴才,他做事还不得要全看太后娘娘的脸色?现在太后娘娘传旨要见大小姐,这可是天大的恩典,江海他总不至于要为着一个江氏去太后娘娘跟前找不自在吧?” 老夫人和江海之间没什么交集,但是展培却是和他打过交道的,回回都要抱怨,说是这江海恃宠而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而今天—— 江海的态度的确是恭敬不足礼让有加,算是给足了面子,最主要的是连江氏的事都压根提也没提了。 “说的也是,但愿只是我多想了吧。”老夫人听了这话才稍稍放心,想了一下又道,“你刚从大丫头那里回来,她那里如何了?可有说什么?还有后天进宫要穿的衣裳准备了吗?” “大小姐一起都好。”周妈妈道。 展欢颜排斥这门婚事自古有之,虽说太后召见于别家的女儿而言是莫大的好事,可是展欢颜的那个神色态度—— 不提也罢。 不过这事儿周妈妈定是不会说出来给老夫人添堵的。 墨玉斋里,得知展欢颜过两日要进宫,下人们都是欢天底下的,尤其是桃叶,眼底眉梢掩饰不住都是期盼和喜色。 在她看来,既然单太后召见,那么展欢颜和北宫驰的婚事就相当于是板上钉钉,而她—— 自然也是要跟着飞上枝头了。 “大小姐,素雨姑娘带着裁缝来了,说是问一问小姐,需不需要给您赶制一身衣裳出来。”桃叶从外面走进来禀报,神色之间却是小心翼翼的。 如今得了雪苏那事儿的教训,她心里对展欢颜就总有些忌惮。 “嗯!”展欢颜淡淡的应了声,让把人请了进来。 老夫人的好意她不能明着给挡回去,其中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素雨带着裁缝和绣娘进来给展欢颜问了安,展欢颜与她寒暄了两句,只说照老夫人的意思去办。 裁缝给量了尺寸,素雨就先打发了人退下,然后又叫下头的人把一个红木匣子捧上来,笑道:“这是老夫人给大小姐添置的几件首饰,东西是前段时间大小姐刚回府的时候就吩咐人去铺子里定的,都是时下京城里头最时兴的款式,大小姐看看吧。” “还是祖母疼我,劳祖母费心了,你替我谢谢祖母。”展欢颜道,直接让桃叶接了那匣子在手,自己却是看都没看一眼。 素雨心中大为意外,脸色都跟着尴尬了起来。 不过好在她也是跟在老夫人身边多年,应对能力极强,赶紧便是重新整肃了神情道:“大小姐若是没有别的吩咐,那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嗯!”展欢颜颔首,目送她离开。 桃叶被展欢颜的种种举动吓得心惊肉跳,却又因为得了警告不敢多言,这会儿捧着一盒子首饰都觉得烫手,小声道,“大小姐,这些东西——” “放着吧!”展欢颜道,抬头看了眼外面已经垂暮的天色,心中便略有几分暴躁道,“你现在马上替我去一趟泰和楼,让掌柜的问问表少爷明日可是得空,叫他过府一趟,上回我借给他的字帖他是不是忘了还我了。” 桃叶犹豫了一下,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想问又不敢。 展欢颜不耐烦的看了她一眼:“不想去就去下头吩咐别的丫头去。” 她只是叫人带话给裴云默,谁去都一样,也不怕人揣测什么。 “是!”桃叶见她的面色不善,连忙应声去了。 展欢颜转身坐回椅子上,眼底神色瞬间就转为冰凉—— 北宫驰母子的心思她再也清楚不过,她和北宫驰之间都已经摊牌了,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单太后说是要见她,这一次传召绝不简单,十有*是那老妖妇要针对她的,很有可能就凶多吉少了,她是万也不能掉以轻心的。 这会儿展欢颜倒是后悔,当日她拒绝了裴云默的好意,没有收下他要帮忙安排的人,若是有了得力的人手在身边,后头入宫之后好歹能有个照应。 而且现在不仅仅是姜太后,甚至于江海的态度都十分微妙。 上一世展欢颜和江海打交道不多但也经常接触,那人阴的很,叫人防不胜防,也不知道今天是和江氏之间又鼓捣的什么。 桃叶出去,是直到晚膳的时间过了才满头大汗的赶回来。 “消息送到了?”展欢颜问道。 “嗯!”桃叶点头,“消息奴婢是送到了,可掌柜的说表少爷有急事今儿个一早刚刚离京,可能要三五日的功夫才能回来。” “表弟出京了?”展欢颜闻言一下子就愣在了那里—— 事情怎么这样不凑巧? 桃叶见着她的脸色不好,就使劲的垂下头去,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晚间展欢颜躺在床上,心里千头万绪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总是隐隐的觉得焦躁不安,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也睡不着,一直折腾到下半夜才朦朦胧胧的有了些睡意,刚打了个盹儿,半梦半醒间忽而闻见一股子浓烈的焦糊味。 最近她事情想的多,原还以为是自己做恶梦了,不过很快就是一个机灵弹坐起来,睁眼就见外屋那里一片火光冲天,浓烟已经滚滚而来,沾满了大半个屋子。 ☆、第四十五章 火苗窜的很急,浓烟滚滚,夹带着浓烈的火油味。 展欢颜下意识的想要往外跑,然则才跑出去两步就被迎面扑来的热气给顶了回来。 外面的大半间屋子整个儿笼罩在一片火光之中,火苗窜起,帷幔被引燃,瞬间连绵成了一片火海。 展欢颜的脑子里嗡的一下,脸色惨白,站在原地怔愣了片刻全无反应,然后就听到外面院子里桃叶等人惶恐的哭喊声:“大小姐!快!走水了,快去报给老夫人知道。” 这个时候,不赶紧帮忙救火,去报给老夫人顶什么用?等老夫人过来了,她都要早就被焚成灰烬了。 展欢颜一个机灵回过神来,知道外面的人指靠不上就只能自己想办法。 外面的门窗上都给被浇了火油,一点就着,火苗还在沿着家具幔帐往里间蔓延。 展欢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四下里一瞥,借着火光看到放在床头小几上的水壶。 展欢颜心中一动,跑过去,揪过床上的褥子,把茶水往上面一泼,把被褥濡湿。 一壶水的分量有限,但也是聊胜于无。 火苗已经窜到了中间的雕花门下,展欢颜也容不得多想,将那褥子往头上一顶就闭眼朝门口冲了过去。 然则才刚跑到半途,就听的咔嚓一声。 展欢颜的心头一紧,脚下步子就不觉的停滞了一瞬,正在手足无措的时候,却是腕上一紧,被一股大力给强拽了回去。 被褥落在地上,身子往后退去的同时展欢颜清楚的看到半截燃着火苗的房梁从上面坠落下来,砰地一声砸在地面上断成两截。 可想而知,她方才要是没能及时退开会是个什么下场。 展欢颜的心跳瞬间停滞,一时间后怕的有些恍惚,然后就被人用帕子捂住了她的口鼻,同时低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还不走?” 展欢颜一愣,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强行拽着往屋子里的另一头退去。 后面的那扇窗子朝向花园,有人要对她下手,自然也不会留下这样的漏洞。 不过彼时那整扇窗户都被砸落在地,倒是露了一个缺口出来,只是周围的窗框也被烧着了,火苗合着外面的风声越演越烈。 北宫烈也是头次遇到这样的情况,素来冷毅深刻的眸底明显透出几分恼意,拉着展欢颜的手腕就要直接闯。 这样翻窗而过,虽不至于有生命危险,也绝对是要灼伤的。 “等等!”展欢颜的心思飞转,果断的掰开他的手指,回去两步捡起地上的被褥拖着快走到了窗下,扯了被子用力扑打窗框上的火苗。 北宫烈反应过来,马上跟过去帮忙:“我来!” 眼下也不是计较身份和面子的时候,展欢颜也不逞强,退后两步。 北宫烈的动作较之于她要利落许多,三两下就将窗框上的火苗给压了下去,然后也不废话,直接转身双手卡住展欢颜的腰将她送出窗外,自己也紧跟着翻窗而过。 前院桃叶等人的哭喊声还隐约可闻。 北宫烈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不过去?” 展欢颜微垂了眼睛,眼底闪过一抹讽刺的笑意,轻声道:“我想静一静。” 北宫烈看她一眼,却是什么也没说的递了一只手过去道:“走吧!” 展欢颜也不矫情,搭了他的手。 北宫烈攥住她的指尖用力往怀里一带,然后就势揽住她的腰肢,足尖点地飞掠而起,直接出了外面的围墙。 外面夜风清爽,却随处可闻一股焦糊味。 前院的方向隐约可见展培和老夫人先后急匆匆的赶了过来,北宫烈就拉着她走了另一边。 许是几次翻墙的功劳,忠勇侯府的构造他倒是十分清楚,三转两转就带着展欢颜去了花园深处的那座凉亭里。 是夜星光点缀,池子里的睡莲开的正好,大朵大朵的绽放,清新雅致。 展欢颜皱眉站在亭子里,一声不吭。 北宫烈站在她身后,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却仿佛是能感知到她浑身上下透露出来的萧条的冷意。 这个时候他也不知道该是如何安慰,犹豫再三便是举步走上前去,从后面将她轻轻拢入怀中困住。 展欢颜看着他圈在自己胸前的手臂微微一愣,不解的抬头看他。 北宫烈与她四目相对,被她看着,眼底神色略有几分不自在,片刻之后才语气僵硬道,“有点冷。” 说着就往旁边移开了视线。 展欢颜忍俊不禁,虽然努力压制着情绪没叫自己笑出来,但是无可否认,这一刻郁结于胸的心绪瞬间就解开不少。 “嗯!是有点冷!”展欢颜道,很配合的靠在他怀里没动。 夏日里的天气,就是入夜也不不至于有多少寒意,可是这一刻能有一个人可以让她来靠着取暖—— 这感觉是真的不错。 北宫烈见她这般温顺的模样,心里反而有点不是滋味儿,手臂不觉稍稍用力收紧又将她往怀里挪了挪。 “怕吗?”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声音疏冷之中又显得醇厚而温润,“刚刚在火场里的时候,怕吗?” “怕有什么用?”展欢颜笑了笑,“不过说不想死倒是真的。” 那样的情形之下,说不怕是不可能的,可是这会儿她的心情已经完全平复了。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各自看着池子里的睡莲沉默了下来。 “对了,你怎么会突然过来?”过了片刻,展欢颜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开口问道。 “裴云默离京之前着人递了口信进宫,说他这次走的匆忙,要朕帮忙照料一下他的泰和楼。”北宫烈道。 泰和楼有刘掌柜全权负责打理,哪里需要北宫烈去为这些闲事费心的?只怕裴云默真正放心不下的,还是她,只是没有想到北宫烈竟然就会为了裴云默的一句嘱托在意至此。 “这样说来,我是托了表弟的福了。”展欢颜莞尔,想了想还是觉得好奇,就推开北宫烈的手臂从他怀里退出来,重新抬头看向他的眉目道,“我之前问过云墨,可是他给打了哈哈,如今陛下与我是不是也算生死之交了,恕臣女冒昧,您与我表弟——” 裴云默是如何搭上北宫烈的关系的,展欢颜是一直都想不明白。 北宫烈看着她,并没有马上说话。 展欢颜也知道诱他开口的几率不大,等了片刻就无所谓的耸耸肩,“是我的好奇心太重了,抱——” “云墨与朕,也是生死之交。”不曾想话到一半却被北宫烈出言打断。 他的话说的含蓄,但已经是一个明朗坦白的态度。 展欢颜大为意外,同时也更加困惑,不过北宫烈有难言之隐是肯定的,她也不是那么不识趣的人,遂也就没有多问。 两个人一直在夜幕中站了很久,直至过了大半个时辰展欢颜才整理了衣裙打破沉默道,“到这会儿火该是差不多被扑灭了,我得回去了。” 北宫烈的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锋芒,不过转瞬即逝,只就点点头道:“去吧!” 展欢颜对他屈膝施了一礼,转身走出了亭子。 北宫烈站在原地目送。 展欢颜走了两步,没听到身后的动静不禁奇怪,就重新止了步子回头。 “后天进宫的事,你不必有压力。”北宫烈道。 话题突然就跑的有点远,展欢颜的心里微微诧异,不过看着他沉静如水般的面容便也没再深究,只就点了点头,重新举步离开。 彼时的墨玉斋里已经乱成一片。 展培脸色铁青的站在院子里,老夫人也是面色发白,神色焦灼的看着前面被大火包围的屋子。 周妈妈和前院的几个管事一起大声嚷嚷着指挥救火,一直折腾了有半个时辰才勉强将火势压住。 府里的护卫踹开半残的房门闯了进去,屋子里断壁残垣狼藉一片,还有星星点点的火苗闪烁,浓烟滚滚,熏的人眼泪不住的往外滚。 “赶紧的进去看看,大小姐有没有事!”周妈妈焦急的吩咐,心里却是清楚,哪怕火势控制的好没能烧到最里面的屋子,可是这么大的浓烟也容易窒息,里头的人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几个护卫往屋里摸索着寻人,老夫人心里自然也是明白展欢颜此时的情况不容乐观,听到旁边桃叶哭哭啼啼的声音就是勃然大怒道,“哭什么?还不给我把话说清楚了,这好端端的,怎么就会着火了?你不是贴身服侍大丫头的吗?着火的时候你人在哪里?” “老夫人,奴婢——奴婢也不知道!”桃叶仓皇跪下,抹着眼泪道,“按照惯例,今晚该是雪苏在大小姐房里值夜的,可是雪苏今儿个才刚出了院子,大小姐又用不惯生人,便没叫人陪。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就会突然走水了,待到闻见动静出来,这整个前门脸儿都就都已经烧着,进不去人了。” 雪苏是临时去了展培那里,展培的脸上便有些挂不住,目光一冷,对管家道,“到底为什么会着火?” “这——”管家犹豫了一下,拿眼角的余光去瞧了眼周妈妈的反应。 这里被人淋了火油,明显是有人蓄意纵火要置大小姐于死地的了,周妈妈那么精明的人肯定也看出来的,所以他才忍不住去试探周妈妈的态度。 然则周妈妈的神色如常,却无半分开口掺和的意思。 管家迟疑片刻,就一咬牙道,“奴才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能是夏日里头天气燥,这也有些天没下雨了。” 如果只是天灾,那就谁也没奈何了。 主要是在展培和老夫人看来,就算是有人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明着来纵火行凶。 展欢欣闻讯也赶来了,这时候才嗫嚅着小心的上前一步,道:“大姐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化险为夷的,祖母和父亲先放宽心吧!” 展欢雪废了,如果展欢颜再死了,那么她就是展家唯一的女儿了,到时候绝对今非昔比,老夫人和展培便不得不对她另眼相看了。 展欢欣的神色掩饰的极好,满脸都是焦灼之意,可是眼底间或闪烁的光芒和隐隐发抖的指尖却透露了她此时非必比寻常、激动不已的心情。 老夫人的脸色不见缓和,不多时就见里面的人出来。 “怎么样?颜儿她人呢?”展培提一口气,连忙迎上去。 “侯爷,老夫人,都找遍了,大小姐不在屋子里。”那人道,神色凝重,“屋子烧了大半间,最里面因为房梁压下来阻隔了部分火势,损失不是太大,床上的被褥扔了一地,可是没寻见大小姐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老夫人的声音脱线,尖声道。 那人一脸苦涩,却是不敢多说。 就着屋子里当时的情况来看,事发时候展欢颜应该就在屋子里,现在寻不见人,大约是她慌不择路闯进了火场。 可是瞧着老夫人和展培的那个脸色,谁敢乱说话? 老夫人自然也是想到了这一重,身子晃了一晃,立刻就要晕倒。 “老夫人!” “祖母!” 周妈妈和展欢欣两个连忙一左一右的扶住她。 听说屋子里没寻见展欢颜,周妈妈的心里突然闪过一点异样的感觉,眼珠子转了转便将老夫人交给其他人扶着,自己快步进火场转了一圈。 屋子里乱糟糟的一片,周妈妈的目光敏锐四下扫了一圈,看到外间门边的一堆瓦砾废墟,然后视线再度延伸就落到斜对面的那扇窗子上停滞不动。 如果是换做府里其他小姐的屋子里出事,周妈妈绝对不会想这么多,此时心里的一块石头却是落了下去。 她走过去,提了裙子蹲下去,抽出帕子在地上落着的半扇窗户上头抹了一下,然后就又急匆匆的出了屋子。 “周妈妈——”老夫人满脸期盼的看着她。 周妈妈的脸色阴沉,将那帕子上的污渍递到老夫人面前道:“老夫人您看这个!” 老夫人皱眉,狐疑的接了那帕子在手,却是一时茫然。 旁边展培的脸色却是一下子就沉如锅底灰,一把夺过那帕子闻了闻,咬牙道:“是火油!” “什么!”老夫人一惊,脚下又是一个踉跄。 “有人在大小姐的屋子外头淋了火油,老夫人,这不是意外,是有人行凶,想要害大小姐的性命啊!”周妈妈接口道。 如果展欢颜真的死了,她才不会挑这个头,可既然展欢颜命大,她挑了这事儿出来,将来拿到展欢颜的面前就绝对是一个天大的人情,何乐不为。 “岂有此理!”展培额上青筋暴起,指关节捏的格格作响。 老夫人定了定神,抬手一指目瞪口呆守在旁边的桃叶等人,厉声道,“还不给我说实话!” “老夫人饶命,奴婢们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啊!”一众的婆子丫鬟纷纷跪地告饶,哭喊声连成一片。 “哭什么?你们还都有脸哭?”老夫人怒道,“有人在这院子里公然淋了火油放火,你们都是死人不成?竟是没有一个察觉到的?周妈妈,给我把这些不中用的奴才拖下去挨个打,有人招认了最好,若是没有——就全都给我打死了清净,我们忠勇侯府里头不养这些没用的废物。” “是,老夫人!”周妈妈应诺,作势要抬手招呼人,间或却拿眼角的余光对素雨使了个眼色。 素雨会意,隐晦的点点头,面色忧虑的对老夫人开口道,“老夫人,恕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也不一定就是有人纵火行凶吧,最近的确是天干物燥,早些天夫人的屋子里不是也走水了?” 张妈妈的事,知道的人不多。 素雨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刻意的有些惶恐和闪躲,不住的去瞄偏院的方向。 老夫人顺势看过去一眼,立刻就想到了之前被烧死的张妈妈。 老夫人信佛,自然也是迷信。 心里冷不丁打了个寒战,不过转念就又摒弃了这个念头,进而联想到和张妈妈有关的另一个人。 “一定是她做的!”老夫人道,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扶着素雨的手就急匆匆的往外走。 展培的反应也很快,脸一沉也急忙快步跟上。 一行人怒气冲冲杀到江氏的住处,彼时江氏心中快意,自是半分睡意也无。 李妈妈陪在旁边,谄媚道,“夫人放心,奴婢已经叫人去打听过了,那整间屋子都烧成了废墟,大小姐绝无生还的可能,以后夫人就可以安枕无忧了。” “哼!”江氏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眼底有幽冷的光芒闪烁,“只可惜我没能亲眼过去看着她死,倒是便宜了她了。” 李妈妈看着她这般幽冷狠辣的神情,心里突然就忍不住的发寒,迟疑了一下道,“夫人,这次是怎么了?您明知道侯爷和老夫人宝贝着大小姐,怎么还要这么迫不及待的动手?舅老爷不是也说叫您忍忍吧,老夫人和侯爷那里都还好说,若是为此得罪了梁王和太后,那可就引火烧身了。” 江氏不悦的瞪她一眼,李妈妈立刻就闭了嘴。 然后就听江氏阴阳怪气的说道:“她要得梁王和太后给她撑腰,那也得先入宫见了太后,得了正式的赐婚再说,现在——死了还不是白死,你怕什么?” 不能让展欢颜进宫!这就是白天江海走后江氏心里唯一的想法,所以今天一入夜她就迫不及待的动手了。 好在是事情顺利,展欢颜那个煞星这就灰飞烟灭了。 江氏越想就越是觉得解气,正在快慰的时候,就听见外面守夜的婆子惊慌失措的大声道,“见过老夫人,给侯爷请安!”“夫人!”李妈妈手足无措,一下子就慌乱起来。 “去开门!”江氏却没什么反应,反而慢条斯理的整理了一下衣物,在桌旁安坐不动。 都到了这个份上了,她还怕什么?横竖展培那母子两个对她也没了情分在,就算知道是她做的又能怎么样? 李妈妈硬着头皮过去开门,却是刚好迎着展培踹过来的一脚。 李妈妈“哎哟”一声,连忙伏地跪在旁边,大声道,“给老夫人和侯爷请安。” 江氏看过去一眼,也没起身,只就讽刺道,“妾身身子不爽利,不能给侯爷和老夫人行礼,还请侯爷莫怪!” 展培见她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就更是气的厉害,上前指着她道,“你说,颜儿院子里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大丫头的院子里有什么事吗?妾身被老夫人安置在此处养病,早就不过问府里的事物了,实在不知情,还请侯爷明示。”江氏道,脸上表情平静,却是半点也不心虚。 展培心里已经有了认定的想法,自然不会再从她的神色之间试着去判断什么,只就虎视眈眈的看着她。 江氏说是无所畏惧,却也到底是被他这眼神盯的心里发毛,只得再次开口道,“大丫头院子里到底出了什么事?竟然把侯爷和老夫人都惊动了?我最近是一直在屋子里养病消息不灵通,李妈妈——” 江氏说着,就朝李妈妈看去。 李妈妈拿眼角的余光看了眼展培的脸色,紧跟着又再度垂下头去道,“奴婢也不知道,就是头半个时辰外面好像闹的厉害。” 江氏挑眉看向展培,一脸的无所谓。 老夫人在旁边阴着脸看着,这会儿便是冷嗤一声道,“周妈妈,去把墨玉斋的所有丫头婆子都给我提过来,逐一行刑,我倒是要看看他们的骨头能有多硬。” 不管去墨玉斋布置放火的是谁,只就墨玉斋内外的奴才一个也没有觉察到动静,这就不合常理。 江氏的眼底闪过一丝愤恨的冷光,随即很快恢复如常。 老夫人看了展培一眼道,“你也先坐下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就不信,那些个奴才还能翻出个大天去。” 展培对江氏已经厌恶到了极点,若不是碍着江海在上头压着,早就休妻再娶了。 这会儿看江氏的眼神就如是看仇人一般,闷着一口气坐在了椅子上。 周妈妈的动作很快,不多时就把墨玉斋里外包括桃叶在内的十二个丫鬟婆子一并带了来。 众人看着老夫人的这个架势就心知不妙,不等老夫人开口就已经哭天抢地的告饶。 “侯爷,老夫人,奴婢真的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请侯爷和老夫人开恩。”桃叶哭的梨花带雨,连忙磕头。 老夫人冷着一张脸,脸上却是全无动容,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一遍道,“你们都嘴硬不说是吧?今天的事情到底是谁做的,你们以为你们不说我就查不出来了?我最后再问一遍,到底是谁?” 老夫人的声色俱厉,她不常发脾气,但众所周知这位老夫人的手段和脾气都是一等一的。 众人唯唯诺诺的垂着头,大气不敢出。 “好!”老夫人冷笑,转而就是语气一厉对周妈妈道,“抬板子来,给我挨个儿打!就算不是他们做的,只就冲着护主不力这一条,我今天打死了他们也不算冤枉。” “是,老夫人!”周妈妈应道,抬手就招呼人去抬板子。 桃叶吓的魂飞魄散,再顾不得许多的骤然回头,叱道,“你们有谁知情的就赶紧说出来,都到了这个份上了,还指望着可以瞒天过海吗?” 众人都是各自低垂着眼睛,不肯吭声。 不多时外面就有家丁护院抬着板子进来。 桃叶等人瑟瑟发抖。 老夫人却无半分动容,直接一挥手:“给我打!” 十二个人被一起拽了出去,外面噼里啪啦的板子声夹带着凄厉的哭喊声响成一片。 老夫人是动了真格儿的了,下头的人出手也是半分不容情,三五个板子下去,所有人都断了指望,终于一位姓孔的洒扫婆子哀嚎着大声道,“老夫人饶命,奴婢说,奴婢说了。是刘妈妈,是刘妈妈啊!” 行刑的人动作没停,先去看老夫的反应。 老夫人抬了抬手,冷声道,“把她带过来说话!” 孔婆子被拖过来,扔在了地上,此时已如惊弓之鸟,完全不等老夫人发问就已经自觉的开口道,“老夫人,和奴婢同屋的刘妈妈入夜之后鬼鬼祟祟的摸出去过,奴婢虽然没有亲眼看见她做了什么,可她出去了小半个时辰,刚回来就传出大小姐屋子走水的消息来。一定是她!老夫人,一定是她!” 老夫人的目色一寒,斥道,“刘妈妈呢?” 下头的人立刻就将另一个浑身发软的婆子给架着扔到老夫人的脚下。 “见过老夫人!见过老夫人!”刘妈妈是被吓破了胆,伏在地上只就自顾重复这一句话。 “孔婆子指证你的话,你可有话说?”老夫人道,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人生吞活剥了一样。 刘妈妈伏在地上,浑身发抖的颤声道,“冤枉,老夫人,冤枉,奴婢——奴婢只是闹肚子,去了茅房。不关我的事,真的不关我的事!” 江氏的眉头皱了一下,唇角隐晦的牵起一抹讽笑,但是很快又于瞬间隐没无踪。 刘妈妈有把柄握在她手里,所以她一点也不担心。 展培见着刘妈妈不肯松口,已然是耐性耗尽,怒声道,“不肯招就再给我打,打到她肯说实话为止。” “是,侯爷!”家丁上来拽了刘妈妈,就要拖到院子里继续行刑。 周妈妈的目光闪了闪,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这边刘妈妈又挨了十来个板子已经受不住,两眼一翻给晕死了过去。 “泼醒了,继续打!”老夫人道。 下人取了冷水过来,对着刘妈妈兜头浇了下去,刘妈妈一个机灵就再度转醒。 江氏看在眼里,就事不关己的叹息一声,道,“刘妈妈,如若真是你做的,我看你便还是招认了吧,老夫人心疼大小姐,今天这事儿你是肯定糊弄不过去的,何必要受这样的皮肉之苦呢?” 刘妈妈浑身上下都是钻心的疼,尤其是下半身,几乎已经麻木到整个儿失去知觉了。 她也是事先有所准备,眼见着在劫难逃,终于一咬牙道:“是!是奴婢做的!” “你做的?”老夫人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冷冷的看着她,“你是受了谁的指使?为什么要对大小姐下此毒手?” “没——没人指使奴婢。”刘妈妈道,使劲低垂着眼眸不敢去看任何人,生怕从眼神之间泄露了什么玄机出来,一边继续道,“之前张妈妈在的时候对奴婢甚为照顾,奴婢是气不过张妈妈病后大小姐就放手不管,所以才做了这事儿,想替张妈妈出一口气。老夫人,事情就是奴婢做的,你要打要罚奴婢不敢有半句怨言。” 这套说辞,也是之前准备好的,不管老夫人信不信,她都准备咬死了。 江氏心里满意一笑。 张妈妈那死奴才,哪怕是死了,现下也还是有些作用的。 这话老夫人自是不信的,冷哼一声,刚要吩咐了人再打,就见周妈妈从院外快步走了进来。 “老夫人!”周妈妈走的急了,这会儿声音里还带着微喘道,“刘妈妈是个嘴巴严实的,再打下去也未必会有结果,奴婢去将她的儿媳和孙子一并带来了。” 刘妈妈闻言一个机灵,猛地抬头,眼神惶恐的看向周妈妈。 周妈妈面无表情的一挥手,“带进来!” 外面两个婆子就将一个瘦弱的媳妇子并一个五六岁的男娃娃一起推了进来。 那小媳妇的神情怯懦,进门就跪了下去。 男孩儿却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直接扑到了刘妈妈身边,嚷着道:“奶奶你怎么了?奶奶!奶奶!” 刘妈妈的眼泪滚滚而下。 周妈妈已经凑到老夫人耳边小声禀报道:“刘妈妈的儿子头两年得了重病已经过了,只留下这么一根独苗。她男人是个好赌的,据说前些天在赌坊输了不小数目的一笔银钱,还险些将这孩子卖了,就在今儿个下午,却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一笔银钱将债务给还了。” 江氏恨恨的咬牙,却是没想到周妈妈办事如此之利落,不仅拿住了刘妈妈的软肋,还把事情的原委都打听清楚了。 “刘妈妈,为了你的家人积福,我劝你还是实话实说了吧,也省的叫他们跟着你一起受苦。”江氏再开口,语气之中已经带了明显的威胁警告之意。 刘妈妈一个机灵。 老夫人看了那孩子一眼,却无半分悲悯道,“一起打!打到她肯说实话为止!” 家丁上来就要提那孩子,刘妈妈下意识的扑过去想要抢夺,却奈何身上疼的厉害,直接就扑了个空摔在地上。 “奶奶!奶奶!”男孩儿大声的哭喊。 那媳妇子要过去抢人,也被两个膀大腰粗的婆子给按住了。 刘妈妈一下子就慌乱了起来,爬过去拽住老夫人的裙摆,磕头道,“老人人,错是奴婢一个人的错,孩子什么事也不懂,老夫人您开恩,开恩呐!” 老夫人不为所动。 周妈妈却像是听了笑话一样冷笑出声道:“刘妈妈,你的孙儿你知道疼,却又公然在老夫人的眼皮子底下对大小姐下了毒手,你这又是将老夫人置于何地了?” “我——”刘妈妈一时语塞,惶恐之余六神无主。 江氏心里也是暴躁不安,恨的牙根痒痒。 老夫人等了片刻,见刘妈妈还没有妥协的打算就终是一抬手对院子里道,“还等什么?动手吧!” “老夫人——”刘妈妈凄声叫嚷,吓的魂飞魄散。 外面的家丁轮了板子刚要动手,却听得一道女声从院外传来,“放开他!” 众人一愣,都恍惚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尤其是江氏,几乎是条件发射一般噌的从椅子上跳起来。 夜色中果然就见展欢颜着一身素色衣裙从容不迫的从院外款步走了进来。 老夫人也恍然是自己见鬼了一般,张了张嘴一时没能说出话。 展培在如释重负吐出一口气的同时更是冷了声音道:“刚才你跑去哪里了?阖府上下为着你的事都要闹翻了。” “女儿见过父亲,给祖母请安。”展欢颜不愠不火的上前来给两人行礼,神色之间一片淡然道,“都是颜儿的不是,叫祖母和父亲费心了。晚上那会儿我突然有些心烦意乱,就去了花园里走走。实在没想到会出了这样的事,方才回去院子里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 老夫人听了这话,一颗心总算是放回了原地,不住的抚着胸口感念:“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展培狐疑的看了展欢颜一眼,将她上下打量一遍。 他虽是觉得展欢颜的这套说辞巧合了些,但是除此之外也似乎找不到更合适的理由去解释展欢颜此刻安然无恙的原因,只道,“你没事就好!” “女儿让父亲担心了。”展欢颜道,又给展培行了礼赔罪。 展培应了一声,紧跟着就又是目光一冷看向旁边跪着的刘妈妈道:“事到如今你还不说实话?看在颜儿没事的份上,你说了,我便饶你的家人不死,否则的话——谋害本侯的女儿,你知道是个什么罪名!” 展欢颜的一条命,抵过他们全家。 刘妈妈自是知道这一点。 方才哪怕是展欢颜不出现她也准备招认了,这会儿当即就不再犹豫,连忙叩首道,“是——” “父亲!”展欢颜的眸光微微一动,却是突然出声打断,对展培道,“既然刘妈妈已经认罪,父亲将她处置了,替女儿出一口气也就是了,至于旁人——可以不必追究了。这到底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实在犯不着这样大张旗鼓的审讯,传出去也是我们忠勇侯府御下无能,名声也不好,就大事化小吧!” 这件事要追查下去,不用说,后面被牵连出来的必定就是江氏了。 可是展欢颜却要到此为止。 不仅仅是江氏,就连老夫人和展培都大惑不解。 展欢颜只当看不到江氏那阴鸷冰冷的眼神,只对展培道,“这两日女儿还要准备进宫面见太后,府里还是不宜生事的。” 言下之意,还是暗指宫里的江海。 如今和江氏的关系恶化,江海也被展培视为洪水猛兽,想到这个人就头疼不已。 只是都到了这个份上,要让他在江氏面前这么妥协,他还是觉得面子挂不住。 老夫人却要果断的多,立刻接口道:“既然大丫头都不计较了,那就大事化小吧。周妈妈,墨玉斋那里如今不方便住人了,你马上带人去把海棠苑收拾出来给大丫头安置。” “是,老夫人!”周妈妈应道,马上就带人去了。 老夫人又将刘妈妈几人分别做了处置,就很是感喟的握了展欢颜的手,长出一口气道,“也得亏是你这丫头有福气,你是不知道刚才——” 老夫人说着,就自顾抹泪。 “孙女知道祖母疼我,是孙女叫祖母担心了。”展欢颜道,递了帕子给她拭泪,一边劝道,“天色不早了,素云、苏雨先送祖母回去歇着吧。” “是,大小姐!”两个丫头上前扶了老夫人离开。 展培也走过来拍了下展欢颜的肩头,却只是叹了口气,没说什么也跟着离开,只是临走,便是目光狠辣满是警告意味的狠狠瞪了江氏一眼。 展欢颜站在原地目送,便听得身后江氏咬牙切齿的声音道:“没想到你竟是这样命大!” “是啊!”展欢颜敛了神色回头,冷冷的与她对视,“火都烧到我的眼前一丈开外了,偏生的我还能化险为夷,这份运气,还真不是你能比的。” 江氏愕然。 却是没想到展欢颜那个时候会在屋子里。 展欢颜看着她,只是淡然微笑,“你现在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方才我会阻了祖母,没叫她继续审讯刘妈妈,把你供出来?” 江氏的确是戒备着此事,不过眼下为着面子却不肯服软。 展欢颜也不管她,只就自顾说道,“当年不就是为了这个侯夫人的身份,你才丧心病狂对我身怀六甲的母亲下了杀手?既然你这么看重这个正室夫人的位子,我当然要成全你了。所以你放心,我会帮你保全这个身份的,不会叫父亲休弃了你。哪怕最后是死,也让你顶着这个侯夫人的名头上路。也算是不白费了你苦心孤诣一辈子的算计。” 江氏被她这般狂妄的说辞听的想笑,可是笑声漫过喉咙就变成了阴冷的诘问:“你就这么有信心?就不怕我会活剐了你?” 明明已经势不两立,不死不休了,展欢颜居然还有胆子留着她? “你要有那个本事,大可以试试。”展欢颜莞尔,看她一眼就转身往外走去,“好好休息,养足了精神。今天太晚了,等着明日天明,我把今晚这一局的利息找还给你,我可没有白被人算计的道理!” ☆、第四十六章 江氏一个机灵,一股平地而起的寒意从心口蔓延直冲天灵盖。 “你给我站住!”江氏道,追上去一把拽住展欢颜的手腕,将展欢颜拽了个踉跄。 展欢颜也不恼怒,只就不愠不火的回头,挑眉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江氏看着她雪亮清澈的眸子,心里的情绪越是压抑就越是不安,最后为了强撑场面,还是阴冷的笑了出来道,“我今天能对你下手第一次,就自然还有办法再做一次,你当真就不怕死吗?” 展欢颜垂眸看一眼她落在自己腕上的手,并没有试图甩开,而是浅浅笑来。 “我的命,早就当是没了!”她抬头,重新对上江氏的目光,字字句句都是清晰而凛冽,“现在多活一天,都是赚的。你要和我鱼死网破?咱们就不妨试试看!” 是的,她早就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此番重来,从来就没有抱着任何的幻想和希望。 这些人,不管是前世今生都在步步紧逼的算计于她,既然不叫她有好日子过,那她又何妨与他们斗一斗? 横竖是白捡回来的一条命,如果这一次再要折在这里,就只能怪她技不如人。 所以现在,她什么都不怕! 展欢颜的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平和的笑意,可是江氏看在眼里却是浑身发冷。 这世上什么样的人都不可怕,最可怕,莫过于不要命的! 江氏的心里抖了一下。 展欢颜再度垂眸看向她的手,她突然就会觉得那目光如有实质,戳的人身上发疼。 下意识的,江氏便是松了手,后退一步。 展欢颜于是也不再理她,径自走了出去。 江氏站在院子里,看着她翩然远去的背影,面目狰狞。 李妈妈从后面走上来,声音里带着哭腔道,“夫人,这大小姐真真的是邪门的很,那么大的火都没能奈何的了她,反而叫她越发的记恨上您了,不如——” “不如什么?”江氏收回视线,狠狠的剜了她一眼。 李妈妈的心跳一滞,连忙闭了嘴。 江氏才又语气阴冷的继续道,“事情到了今天的这一步,你以为我收手她就肯罢休了吗?她的话你又不是没听到,我和她之间,必定是要分出一个输赢胜负来的,不是她死,就是我亡!” 哪怕展欢颜愿意化干戈为玉帛,她还咽不下这口气呢。 李妈妈也知道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多说无益,遂也就只能闭了嘴。 展欢颜从院子里出来就见周妈妈正拢着袖子站在外头等着。 “周妈妈是在等我?”展欢颜道,微笑着走过去。 “大小姐安好,奴婢就放心了。”周妈妈道,脸上笑容恭谨之中又适当的带了几分慈祥,“海棠苑那边奴婢已经吩咐人去收拾了,不过那院子搁置了有一段的时间,打扫得要多一会儿的功夫,还得请大小姐稍候片刻。” “无碍的。”展欢颜道,“今天的事我还要多谢妈妈出面揪出了刘妈妈,否则的话,这一次的事姑且不论,只就留了这么个包藏祸心的人在身边,我可是吃不消的。” 周妈妈看着她眉目之间的笑容,心口突然没来由的一阵紧缩,恍惚—— 是听到了几分警告的意味。 周妈妈脸上的表情一僵,再不敢妄动,只就略带防备的看着展欢颜。 展欢颜款步往旁边走了两步,抬手摘了朵秋海棠在指间把玩,这才慢慢道,“这几次下来,妈妈明里暗里的援手我都看到了,我也不是个不识趣的人,自会感念妈妈的好。不过妈妈你是祖母身边的人,今儿个不妨你来给我透个底,看看你的这份好意,我到底受得起还是受不起。” 她是展家的女儿,而且从年龄上讲,很快就要嫁人了,周妈妈在这个时候屡次对她示好,其中目的绝对不单纯。 周妈妈审时度势,也有些犹豫—— 老夫人那里的一重关系姑且不论,只就展培方面,他与展欢颜可是亲父女,要展欢颜背弃自己的父亲,站到别的阵营里去?她心里实在是没底。 犹豫再三,周妈妈还是暂时保留了自己的底牌,笑道:“奴婢只是做了自己的本分,不敢在大小姐面前居功,大小姐日后若有什么吩咐,尽管交代奴婢就是。” “好!”展欢颜略一颔首,也不多言。 周妈妈想了一下,又再试着开口道,“大小姐,昨儿个梁王殿下过府之后,侯爷就叫散了消息出去,现在众所周知,梁王殿下过府是冲着您的。” 展培这是要断她的后路了?以为把这件事宣扬出去,她就再没有拒绝的理由?真是想的美。 “是么?”展欢颜笑了笑,眉目之间的表情仍是一片淡然道,“既然父亲说他是冲着我来的,那便就当他是冲着我来的好了。不过周妈妈你是个明白人,当是知道我容不得二妹妹在眼皮子底下添堵。麻烦周妈妈去和祖母言语一声,事不宜迟,要送二妹妹去庄子上养病就尽快吧。” 展欢雪和北宫驰的事,任凭是发生在谁的身上都不会痛快了。 周妈妈的话原是为了试探展欢颜对这门婚事的态度,不曾想展欢颜今日的态度居然变了。 如果展欢颜要顺展培的意思去做的话—— 周妈妈的心里突然升起一重极大的危机感。 “妈妈?”展欢颜见她愣神,就又唤了她一声。 “哦,是!”周妈妈猛地回过神来,连忙垂首应下,“奴婢稍后就会去给老夫人提,按理说这二小姐得了这样的病,也实在是不适合在府里呆着里,等忙过了这两日——” “看着天色,明日的天气就当是不错的,适合远行。”展欢颜看一眼远处的天际,出言打断她的话。 周妈妈一愣,旋即就是心头一凛,了然道,“是!” “那就有劳妈妈了。”展欢颜满意点头,与她错身而过,先行离开。 待到展欢颜走的远了,等在远处的素雨才走过来,看着她离开的方向不解道,“二小姐如今已碍不着什么事了,大小姐怎会突然想起她来了?您不会真的打算替她去老夫人面前开这个口吧?” “这大小姐的心思,还真是叫人看不透。”周妈妈道,沉默着权衡片刻,还是定了定神,“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大小姐不是个是非不分的人,当是不至于为这就坑了我的,好歹我也明里暗里的给她行了不少的方便。” 素雨想想也是,遂也就没说什么。 海棠苑这里是临时打扫,一直折腾到三更过半才勉强把主屋收拾了出来。 折腾了大半宿,展欢颜的精神也有些疲乏,也没受这里陌生环境的影响,上床就睡了。 次日一早,因为是有事要做,展欢颜也没有赖床补眠,天刚亮就起身梳洗。 昨夜的事整个墨玉斋的人都受到牵连,就连桃叶也挨了三个板子,虽然不是很严重,但足见是受了不小的惊吓,这天一早还都白着一张脸。 展欢颜见她慢吞吞的动作,心里无奈,只能撇开她,自己梳妆。 打点妥当了,才要出门,就见外头姜婆子快步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面生的中年男子并两个穿着藕荷色丫鬟服侍的年轻女子。 展欢颜的目光从几人身上一扫而过,直接在廊下止了步子等姜婆子走近。 “大小姐,这位朱先生说是国公府上的,奉命特来求见小姐的。”姜婆子道,对展欢颜屈膝施了一礼。 裴家整个儿迁回京城才不多久,而这段时间展欢颜一直都闭门称病,除了那一次齐国公府的接风宴就再没去过,这位朱先生展欢颜看着也是眼生,目光中不觉的就带了几分防备。 那朱先生也不介意,上前一步,规规矩矩的拜礼道:“小的是泰和楼的展柜,是奉我家二公子之命给表小姐送两个人来。” 说着就对身后跟来的两个丫头一招手。 两个丫头训练有素,齐齐走上前来给展欢颜行礼:“奴婢墨雪/蓝湄见过小姐!” 展欢颜皱眉。 这个时候,裴云默分明不在京城,这两个丫头的由来不言而喻—— 定是出自北宫烈之手。 这世上也唯有北宫烈能动用的了裴云默的关系,并且这么及时的给她送了人来。 如果是裴云默给的人,她定是二话不说的受了,可如果是北宫烈的话—— 展欢颜抿抿唇角,犹豫了片刻没有做声。 朱先生早就得了吩咐,便道,“二少爷说这两个丫头也是临时从他私人的府邸调配出来的,表小姐先用着,若是不合心意,回头他再给您寻摸两个。” 言下之意,就是让展欢颜不必为了这两个丫头而有负担,日后若是不需要了,可以随时遣送回去。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展欢颜觉得自己再推脱就未免矫情了,更何况—— 她现在身边是真的需要人手。 姜婆子是没想到裴家的人上门是为着往展欢颜这里送人的,这时候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连忙道,“大小姐,这不合规矩,还是——” “既然是表弟的一番心意,那你们两个就先留下吧!”展欢颜却是不等她说完已经出声打断。 “是!”两个丫头利落的连忙行礼。 “大小姐——”姜婆子还想说什么,展欢颜已经一道凌厉的眼波横过去,“正好我这会儿要赶着去锦华苑给祖母请安,这件事我自己会与她交代,你送朱先生出去吧。” 姜婆子张了张嘴,见她的态度强硬也不敢再说什么。 待到两人出了院子,跟在后面的桃叶才有些胆战心惊的上前一步,打量了墨雪和蓝湄一眼道,“大小姐,奴婢——” “正好你受伤了也需要安养,这几天就让墨雪和蓝湄两个跟着我吧,你先去把伤养好。”展欢颜道,言罢也不等桃叶反应就先行一步出了院子。 墨雪和蓝湄两个谁都没管,只就跟着展欢颜的步子一并离开,留下桃叶一人站在原地,峨眉深锁半晌没动。 展欢颜去到锦华苑的时候老夫人也才刚起身,被素云和素雨两个在伺候着穿衣。 “大小姐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周妈妈在院子看见,忙就迎上来,笑道。 “嗯,我来给祖母请安,祖母起身了吗?”展欢颜回她一个笑容。 “刚起!”周妈妈道,打开了帘子引着展欢颜进去。 “孙女见过祖母!”展欢颜上前行礼,自主的接过素雨手里的抹额替老夫人佩戴,一边小声责难道,“昨儿个闹腾了半宿,祖母怎么也不多睡会儿?” 老夫人见她神采奕奕的模样,精神也跟着提起来不少,道,“你这丫头,怎么大清早的就来了?” 展欢颜笑笑,没有说话。 老夫人到底也是人老了,晚上没睡好就容易精神短,这时候目光一扫才注意到跟着展欢颜进来的两个生面孔的丫头,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展欢颜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不甚在意的冲两人招招手道,“墨雪、蓝湄,还不过来拜见老夫人?” 两个丫头十分乖觉,没有半分抵触的走上前来本分的行礼:“奴婢见过老夫人。” 老夫人就着展欢颜送到她嘴边的漱口水漱了口,然后才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前段时间我不是病了吗?舅母不放心,说是刚好表弟常年不住在府上,就将他院子里的两个丫头送过来,帮衬着我屋子里做点杂事。舅母是长辈,又是一番好意,我也不好推拒,就只能做主将他们留下了。”展欢颜道,面色如常和老夫人谈笑,“正好雪苏被调了出去,桃叶又伤着了,祖母你可别恼我,我就暂时留他们一段时间,也算是全了舅母对我的一份爱护之心,回头等再选了合适的丫头上来,就将他们送回国公府去,哪有我这个做外甥女的去占着舅母家的便宜的。” 以往展欢颜在老夫人面前,如非必要,话都不多说,这一次却是自来熟一般,完全不等老夫人表态就已经把大道理摆了一套出来。 她没提裴云默,而是借了裴大夫人的名头,这样一来,老夫人就不好明着驳回了。 裴家公然往自己府上塞人,老夫人心里自是有些不痛快的,不过展欢颜话到这个份上,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顺着台阶道,“一点小事而已,你做主就是了,过来和我说了这么一通,传出去,别人还当我是怎么小气容不得人的呢!” 展欢颜笑笑,只要老夫人答应了,她也懒得再费精神。 然后老夫人已经目色一厉,转向墨雪和蓝湄两个道:“你们两个,以后在侯府里头就要守侯府的规矩,好生的伺候大小姐,知道吗?” “是,奴婢们谨遵老夫人的教诲,定会好生服侍小姐。”两个丫头齐声道,这份默契和应对倒是让老夫人一时微愣。 展欢颜莞尔,又亲自动手替老夫人梳了头,见周妈妈还没有传膳,就犹豫着对老夫人开口道,“祖母——” 老夫人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就知道她是有隐晦的事情要说,于是便使了个眼色让素云把丫头们都带了出去。 “什么事?”待到屋子里就只剩下祖孙两个,老夫人才摆正了神色开口。 展欢颜咬着嘴唇,神色犹豫,又迟疑了片刻才对老夫人道,“这两日,梁王殿下那里还有消息吗?” 老夫人微微一怔,有些不明所以。 展欢颜抵触这门亲事她是知道的,这么直言不讳的主动问起北宫驰还是第一次。 “祖母您别误会,颜儿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前天梁王殿下过府的时候我送他出去,当时他的脸色不太好。”展欢颜道,面有难色,“祖母您是知道的,因为二妹妹的事,我对这门婚事一直有着隔阂,可梁王殿下掌管户部,又是父亲的顶头上司,上一次的事,父亲也是失礼的很,就怕是他会为此而对父亲起了厌弃之心。咱们侯府还都要指靠着父亲支撑呢,梁王贵为皇子,咱们可得罪不起。” 上一次展培做了丢人现眼的事,老夫人也是没奈何,就是这会儿想起来还是胸口一涨一涨的发疼。 “你父亲自己都觉得没面子,又被梁王撞破了那样的丑事,还哪敢再往梁王的跟前去凑?”老夫人的语气不善,眉宇间一片阴霾。 展欢颜咬咬牙,似是在权衡,半晌之后就突然一扯裙子对着老夫人跪了下去道,“祖母,您看能你能让孙女以父亲的名义约梁王殿下出来见一面,不管怎么样,话是要说开的,得把这个误会除了。” “你去见她?”老夫人诧异道。 展欢颜苦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父亲拉不下这个脸面,梁王那里的态度我们又不能不顾。” 北宫驰,他们的确是得罪不起,可是让展欢颜去见北宫驰—— 老夫人的神色犹豫,却是已然意动。 展欢颜知道她心中所想,就道,“递的是父亲的帖子,到时候我会去二叔那里约了欢歌一起过去,这样就算被人撞见,也不会妨碍到我的闺誉名声上来。” 老夫人想了想,也觉得这办法可行,便道,“你带上三丫头一起吧,姐妹几个在一起,多点照应。” “好!”展欢颜点头应下。 她不怕人多,还就怕去的人太少呢! 从老夫人处出来,展欢颜让素雨去给展欢欣传信,自己则是带着两个丫头先往大门口去了。 过去的时候恰是见到展欢雪也被送了出来,正要往庄子上去。 展欢雪被两个婆子搀着,面无血色,整个人也瘦弱的厉害。 眼窝深陷,神采黯淡。 在看到展欢颜的一瞬间,她才是霍的眼睛一亮,迸射出吃人一般的凶光来。 展欢颜的唇角牵起,只看了她一眼就径自在门廊底下止步。 展欢雪本来是要上车的,这会儿便撇开搀扶她的两个婆子,直愣愣的站在马车旁边盯着她看。 展欢颜对此视而不见,漠然站立。 墨雪和蓝湄两个初来乍到,对忠勇侯府内部的关系不甚明了,但是展欢雪这样不加掩饰的敌意却叫两个人本能的警觉。 墨雪冷着脸错过半个身位,将展欢颜从她的视线之内隔开。 展欢雪是这才发现展欢颜身边有了生面孔的丫头追随,愣了一愣,旁边的婆子就上前催促道,“二小姐,行李都已经搬上车了,还是趁早赶路吧,要是天黑到不了庄子上头怕是要有危险。” 这段时间展欢雪被囚,哭过闹过,甚至还以死相逼的威胁过,奈何江氏自身难保根本顾不上她,而老夫人和展培都是不吃这一套的,所以如今她也学乖了不少。 又狠狠的冲着展欢颜的方向剜了一眼,展欢雪才认命的被婆子扶着上车。 就在这时,素雨从门内快步走出来,将写好的帖子呈到展欢颜面前,道:“大小姐,帖子写好了,是以侯爷的名义发的,您看看措辞可有不恰当的?” “嗯!”展欢颜点头,随意的翻开扫了眼道,“就这样吧!” “那奴婢去看看大小姐的马车准备好了没有。”素雨屈膝一福,转身告退。 展欢颜合了那帖子,墨雪顺势来接,“奴婢这就送过去!” 展欢颜手下的动作却在半途打住,莞尔笑道,“这事儿你做可不合适,认得去海棠苑的路吧?你去把桃叶给我叫来,这个——还是让她送去梁王府吧!” 听到“梁王府”三个字,展欢雪上车上到一半的动作突然顿住。 展欢颜拿眼角的余光瞥见,只当没看见。 墨雪虽然对展欢颜的做法不甚解,却是一个字也没有多问的去了。 展欢颜对这两个丫头本分果断的性子十分赞许,唇角不觉的弯起一个笑容。 展欢雪已经气势汹汹的甩开搀扶她的婆子冲了过来。 蓝湄的目色一凝,就势往前挪了一步,横臂挡在她面前。 展欢雪原是没将这个其貌不扬的丫头看在眼里,直接就扑了过去,却不曾想这蓝湄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直接就被迫开了。 展欢雪的眼睛瞪得老大,不可思议的看着蓝湄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张了张嘴,却是半天没说出话来—— 是老夫人和展培给展欢颜配的丫头?绝对是个会武功有手段的!这是要做什么? 如今府里展欢颜水涨船高,下头的人都看得清形势,那婆子连忙就上来拉了展欢雪一把道,“二小姐,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用你管我!”展欢雪甩了她一巴掌,抬手一指展欢颜,刚要发作,可是触到蓝湄那冷冰冰的眼神就是心头一跳,不觉得弱了几分气势,道,“既然遇上了,我和大姐姐道个别总是可以的吧?” “这——”那婆子一脸的为难,她可不敢做展欢颜的住。 展欢颜站在门廊下,含笑看了展欢雪一眼,道,“妹妹想说什么?” 展欢雪咬着嘴唇,对她这个居高临下的姿态很难受用,心里权衡着,终究还是软了语气道,“我想单独和你说两句话!” 蓝湄看向展欢颜,展欢颜对她略一点头,她便自觉的撤手退到展欢颜的身后跟随。 展欢雪走上前来,还是心怀芥蒂的看了蓝湄一眼,道:“能不能叫这个丫头先退了?我想单独和你说两句话!” “事无不可对人言,你有话直说就好。”展欢颜道,却是半点避讳也没有。 “你——”展欢雪又想发作,但是想着如今自己的处境,也只能暂时服软,道,“我知道,我这一趟去庄子上离不了你的运作在里头,我这一走,应该是一辈子都不指望再回来了,展欢颜,你当真是好手段,把我弄成如今这般地步,我也认栽了——” “展欢雪!”展欢颜打断她的话,语气嘲讽道,“有一件事你最好弄清楚了,你会有今天,全部都是你咎由自取自己造成的,和我没有半点关系在里头,别随便往我身上泼脏水,这么大的一顶帽子叩下来,我也担待不起。” 展欢雪皱眉,眼底闪现一抹阴霾之色,想要反驳,却赫然发现自己的确是无话可说,最后思虑再三只就不甘的咬着嘴唇道,“你敢说我会落到今日这般地步,不是你落井下石使的推手?” “落井下石我认了,可也是事出有因。”展欢颜道,坦然的与她对视,“你自己与人有了首尾,可不是我逼的,你会落到今日的下场,也只怪你有眼无珠看错了人,与人无尤!” 提起北宫驰,展欢雪就是恼羞成怒,大声道:“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说我落井下石吗?”展欢颜却是不答反问,心平气和的看着她,长出一口气道,“你说的对,这一次你离开之后估计是这一辈子都难有机会再回来了,你我之间到底是姐妹一场,索性我就让你走的清楚明白好了。知道你染上的所谓疫病是怎么回事吗?” 展欢雪一愣,脑中嗡的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就是脸色惨变的凄声道,“是你!是你害我?” 就说她怎么会无缘无故染上这种毛病,原来是展欢颜,都是这个蛇蝎心肠的恶毒女人在陷害自己。 展欢雪嚷着就要扑上来,却是蓝湄直接一把抓住手腕给甩在了地上。 展欢颜走过去,蓝湄有意想拦,不叫她接近展欢雪,展欢颜却是一抬手表示无碍,然后走过去蹲在了展欢雪面前,道:“我说过,别随便给我扣帽子,我不喜欢。我是说我知道你感染疫病的内幕,可是这并不代表此事就是和我有关。” 展欢雪的眼中噙着泪,满脸怨毒之色的看着她,咬牙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你得的根本就不是疫病。”展欢颜道,神色惋惜的看着她。 展欢雪的心里一喜,随即又是一空,张了张嘴,最后也只是茫然的看着她。 展欢颜与她四目相对,继续慢慢说道,“据我所知,你的体质特殊,会对一种西域进贡的苏合香过敏,如果真是疫病,怎么可能这么久了也不见扩散?” 展欢雪愣了一瞬,茫然道,“你——你说我其实只是香料过敏?” 展欢颜抿抿唇,算是默认。 这段时间展欢雪也被自己身上这个毛病折磨的几欲发疯,心里一直压着一块大石头,此时得闻真相,突然就有种荒唐的想笑的冲动。 她也不去求证什么,直觉的就信了展欢颜的话,可是缓过劲来就是再度目色一厉,对展欢颜道,“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你怎么会知道?就算我只是香料过敏,那也一定是你害我的!” 她说着,就要伸手去抓展欢颜的脸。 展欢颜没动,却是蓝湄上前一步,一脚将她踢开歪在旁边,道,“有话说话,再对我家小姐动手,我便斩了你的双手!” 蓝湄的语气阴冷森凉,听的展欢雪心头一颤。 展欢颜也不觉得她的行为逾矩,只就抖了抖裙子起身道,“我会跟你说这些,就是为了让你走也走的明白,其实至于你心里是否怨恨于我,我半点也不在乎。如果真是我做的,我也不至于这么藏头露尾的不敢认。虽然我的手上也不见得就是干净,却更没有平白无故去替别人背黑锅的道理。我已经跟你说的很明白了,苏合香是西域过来的贡品,有价无市,我就是想要弄来都没有门路。你还是自己好好想想吧,如果我得来的消息不错的话,你的那个毛病是最近一年才起来的,并且是每回见到某个人之后就定要发作的不是吗?” 展欢雪听着,整个人都愣在那里,歪在地上半天没有反应。 她的心里虽然抵触展欢颜,但是无可否认,展欢颜的这些话还是在她心里扎了根,因为仔细回想之后她的确是发现了自己病发的规律—— 是每次和北宫驰私会之后就一定会发作! 展欢雪突然就觉得心里发冷,丝丝缕缕的凉意从心口处蔓延出来,浑身上下都忍不住颤抖成了一片。 是北宫驰害她被误解得了肮脏的病症? “不!不是的!你骗我,这不可能,你是在故意挑拨我和殿下之间的关系。”最后,展欢雪终究还是忍无可忍的嘶吼出声。 展欢颜看着她这般模样,仍是不愠不火的整理着衣裙,笑道,“我不过就是实话实说罢了,你会这么说,不也是心里有数了?我可没有挑拨你们之间关系的意思,因为——” 展欢颜说着,刻意顿了一下,目光在她身上一扫而过,鄙弃道,“你根本就不值得我费这份心。而至于你的这个病,是你那位好殿下有意为之还是无奈之举,那就不得而知了。” 展欢雪的心里已经为此掀起惊涛骇浪,魂不守舍。 展欢颜不再理她,款步走到旁边。 留在原远处的婆子见两人说完话了就走过来,将浑浑噩噩的展欢雪搀扶起来,小声道,“二小姐,咱们该走了!” 展欢雪的心里乱成一片,浑身上下都在忍不住的打颤,她实在不愿意相信是北宫驰害了她,也在心里一遍一遍的告诉自己可能北宫驰也不知情,可是—— 现在北宫驰坚定不移要娶的人却是展欢颜呵! 难道真是从头到尾他都是在诓骗自己?并且为了摆脱她用了这么下作的法子,害的她险些如张妈妈一般被老夫人下令烧死了? 他怎么能这样对自己? 展欢雪的眼泪都忘了再流,被两个婆子一左一右扶着往马车旁边走去。 这时展欢欣和桃叶两个也先后得了消息赶过来。 “大姐姐!”打扮的清新靓丽的展欢欣先到一步,走上前来对展欢颜施了一礼,然后抬头看到外面被人搀扶着的展欢雪便是愣了一下,神色不自在的闪了闪。 展欢雪会这么巧出现在这里,她直觉的觉得怪异,不过却很有眼色的没有多问,只对展欢颜道,“素云过去找我,说祖母的意思,要我陪大姐姐出门一趟?不知道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大事,就是找你陪我去见一位客人,我一个人过去不太方便。”展欢颜笑笑,刚好墨雪领着桃叶也到了跟前,就从蓝湄手里接过那封帖子递给桃叶道,“你马上去一趟梁王府,把这封帖子转交陈管家。梁王殿下下朝应该是在一个时辰之后,就说我在雅乐居的包厢等他,如若殿下不得空,你就马上过去告诉我一声。” 她递了展培的帖子,北宫驰肯不肯露面是两说,可是现在报了自己的名号—— 展欢颜心里起码有八成的把握,北宫驰会去的。 桃叶有些云里雾里的弄不清楚状况,不过见到展欢颜在对北宫驰的态度上面积极了,心里自是窃喜不已,连忙应声去了。 旁边的展欢欣却极为诧异道:“大姐姐要约见梁王殿下?这——” “我也是迫不得已。”展欢颜道,见到偏门那里车夫也把马车赶了出来,就不再多言道,“走吧,我们先绕路去一趟二叔府上,接了欢歌一起,可别是晚了反而要叫殿下等我们,那就失礼了。” 说话间展欢颜眼角的余光扫过,看到展欢雪已经上了马车,但是她相信对方有心,这一番话一定都听到了—— 她约见北宫驰的时间、地点,现在,就只等着收网了。 展欢欣虽然还有疑惑,但是也没再说什么,跟着展欢颜一起上了马车。 两人去展骧府上道明了来意,只说是要约展欢歌一起出去逛逛,刘氏也没拦着,叫账房给支了银子,又嘱咐了姐妹几个要注意安全,就放了人离开。 展欢歌的性子单纯,刘氏平时不放心她一个人出去,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自是欢喜的很,一路上都叽叽喳喳的,早就把前几个月展欢欣险些推她入水的事情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展欢颜看她这般模样,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担忧,最后只就无奈的笑了笑。 展欢颜并没有直接去雅乐居,而是吩咐车夫走的锦绣坊所在的那条街,带着两个妹妹先去逛了一通首饰铺子。 “上回我说送你样礼物,结果出了意外没送成,你去挑吧,今天我给你补上。”进了门,展欢颜就含笑对展欢歌道,说着又侧目看向展欢欣,“三妹妹也看看吧,眼下时间还早,看看有喜欢的我也一并送你,难得出来一趟。” 展欢欣也不好推拒,但心里却总是带着几分防备,和展欢歌一起心不在焉的挑选起来。 展欢歌将整个店里看了个遍,最后选中了几样样式精美的发钗,展欢欣拿的是一对儿蓝宝石的耳坠子。 展欢颜让墨雪付了帐,展欢歌有点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道,“哪能真让大姐姐你破费,回去母亲该骂我不懂事了。” “自家姐妹,犯不着这么见外。”展欢颜笑笑。 展欢歌觉得与她亲近,倒也没矫情,一行人徒步往前面雅乐居所在的那条街上走,展欢歌这才想起了正事道,“对了,大姐姐你说约了朋友要见面的,到底是什么人啊?” “去了你就知道了。”展欢颜眨眨眼,对她卖了个关子。 展欢歌越发的好奇,软磨硬泡的,展欢颜就死咬着不松口,说笑间不觉就已经到了雅乐居的门前。 展欢颜的目光扫过。 墨雪的观察力却更敏锐些,已经于暗中悄悄拽了下她的袖子,示意她往对面街尾的方向看。 展欢颜顺势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与她略一点头,就先一步跨进门去。 雅乐居是京城最大的三座酒楼之一,彼时也快到了晌午,楼里酒菜飘香,立刻就把人肚里的馋虫给引了出来。 展欢歌有些意外,“大姐姐到底约的是什么人啊,还到这种地方来。” 展欢颜莞尔,刚要作答,就瞧见门外又两个打扮华贵的少女相携走了进来,其中之一,就是她二舅舅家里的表妹裴思淼。 “表妹!”展欢颜含笑打了招呼。 裴思淼在这里看到她也十分意外,眼底一抹幽光飞快闪过,也笑着上前见礼道,“这么巧在这里遇到表姐了,这位是兵部李尚书家的芳菲小姐,表姐也是过来这里用饭的吗?” “不是!”展欢颜摇头,和李芳菲互相见过才道,“是父亲下帖子约了梁王殿下在此会面,可临时来不了了,我和几位妹妹出来买东西,顺便过来道歉的。” 展欢欣看着她这副从容自若的表情愕然不已—— 自家这位大姐的谎话可是信手拈来啊,半分也不见脸红的。 裴思淼闻言,便是眼睛一亮,“怎么梁王殿下也在此处吗?芳菲我们也去打个招呼吧,要不然就失礼了。” 说着才又看向展欢颜,不好意思道,“表姐,不知道这样会不会冒昧了?” “殿下宽仁,应该不会计较的。”展欢颜道。 好戏不怕人多,她自是乐意的。 问了伙计北宫驰所在的雅间,一行人就相携上了楼,不曾想刚刚拐过楼梯口就听到里面一间屋子里传来女子悲痛欲绝的低泣声。 ☆、第四十七章 几个姑娘都是各自神色迥异的愣了一下。 展欢雪的声音,展欢欣是认得出来的,当即就是倒抽一口气往后退去,险些一脚踩偏从楼梯口摔下去。 “小姐当心!”青玉连忙一把扶住她。 裴思淼和李芳菲互相对望一眼,正在不明所以的时候忽而听得那女子声音凄厉的大嚷一声道,“殿下——” 话音未落,里面一雅间的房门就被人一把从里面拉开。 北宫驰一脚跨出来,待要再迈第二步的时候展欢雪已经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腿,声泪俱下的哀求道,“殿下您真的要丢下雪儿不管吗?雪儿如今已经是走投无路了,您不能就这样扔下我!” “呀——”展欢歌是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展欢雪,尖叫了一声,连忙捂住嘴巴。 而裴思淼和李芳菲两个则都是面色不善。 北宫驰被展欢歌的呼声惊动,心里咯噔一下,抬头,正是瞧见站在楼梯口的一行人。 因为展欢雪的哭声太突兀,就连楼下吃饭的客人也有好事者频频仰头张望。 北宫驰本就被展欢雪弄的不甚其扰,此时再被人当众围观,一张脸瞬间就黑成了锅底灰。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第一个就朝展欢*了来—— 就说展欢颜怎么会突然约他见面,他本还以为经过这次的事,她是被逼的走投无路来向自己服软告饶的,却不曾想竟会叫展欢雪给闯了进来。 “见过二殿下!”李芳菲第一个反应过来,连忙屈膝行礼。 裴思淼被身边的丫头一推也瞬间回神,行礼道,“臣女给二殿下请安!” 北宫驰的目光展欢颜是察觉到了,见状也是坦然以对,从容行礼道,“见过二殿下!” 展欢雪的哭声戛然而止,神色慌乱的看着几人,一时也忘了反应—— 她会低声下气的跑来求北宫驰,也是走投无路,可这并不代表着她就能不顾脸面在这些官家小姐面前丢脸,尤其—— 其中还有她痛恨至深的展欢颜! 对于展欢雪的仇视,展欢颜就权当没看见,直接走过去,看着北宫驰,面色讶然道,“二殿下,您这里这是怎么了?怎么我二妹妹她——” 她的话没有问完,适可而止,恰是给人留下无数想象的空间。 展欢雪扑在地上,这时才忍不住爬起来,飞快的整理衣物。 北宫驰的脸色沉的几乎要滴出水来,冷冷的看着展欢颜,可此时质问的话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展欢颜也知道到了这一步最坏的后果是什么,也不惧他,只就言不由心的干笑一声道,“父亲他今日不得空,我本来是想要过来和殿下说一声的,难道是父亲同时也叫了二妹妹来?那我倒是多此一举了。” 这话听来明显就是个借口,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展欢雪和北宫驰之间定然是有猫腻的,否则何至于拉拉扯扯的闹开。 展欢颜要的也正是这个效果。 见到北宫驰不说话,就表现的小心翼翼的退后一步,行礼告罪道,“若是我二妹妹有什么地方冲撞了殿下,还请殿下海涵,她的年纪小,不懂事。” 展欢雪闻言,立刻就把持不住的上前一步,大声道,“谁要你假好心!” 这一声的音量实在不低,立刻又引得楼下客人抬头。 北宫驰的眼中闪过浓厚的杀意,沉声喝道,“闭嘴!” 惯常在人前的梁王北宫驰都是温和守礼的,此时这般神气,别说是展欢雪没见过,就是裴思淼几人也被吓的心里打颤,纷纷垂下头,大气不敢喘。 “殿下——”展欢雪嗫嚅着唤了一声。 展欢颜在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是不显,只就歉疚道,“看来是我们唐突了,就不打扰殿下了,先行告退。” 言罢就拉了展欢歌的手逃也似的飞快下了楼。 展欢欣也知道是要出事,忙不迭跟上。 几人刚出了雅乐居的大门,就见负责护送展欢雪的两个婆子神色焦灼的寻了来—— 这两人展欢颜进门之前就在人群里看到了,所以才笃定了展欢雪已经到了这里。 “大小姐!”见到展欢颜,两人连忙上期行礼。 展欢颜的面色不善,冷声斥道,“叫你们送二妹妹出城,你们是怎么办事的?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大小姐恕罪,是奴婢们的疏忽。”两个婆子也自知是要坏事,苦着脸解释,“之前二小姐说这一趟出城,再要见到京城的繁华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去了,于是便央着从这边走,去一品酥买些海棠山楂糕带了路上吃,奴婢们当时也是没多想,可谁知道二小姐她——” 展欢雪跑了! 因为是老夫人下的命令要送她走,谁也没想到她会临时闹了这一出。 “别说这些没用的了,还不去把二妹妹请出来!”展欢颜压低了声音斥责道,对两人使了个眼色。 这雅乐居里平时走动的客人都是非富则贵,展欢雪居然跑到你这里来,只看展欢颜的脸色就知道是闹了事了。 两个婆子也是心里叫苦不迭,连忙应诺进去领人。 展欢颜回头看了眼,却见北宫驰已经气冲冲的从楼上下来。 这个时候,他肯定是一肚子的火气,展欢颜可不会傻到在大街上和他闹开了,连忙就对墨雪吩咐道,“我先去二叔那里送欢歌,你去租一辆车先带着三妹妹回府吧,祖母问起,就跟她说,我随后回去解释。” “是,小姐!”墨雪应道。 展欢颜于是片刻也不多留,就拉着展欢歌没入人群,去寻自家的马车。 这里是闹市,人来人往,北宫驰就算有再大的火气,也不能公然发作,出门没逮到人也只能暂且压制了脾气。 孙逊从后面追出来,面色也是极为难看道,“殿下,先走吧!” 方才二楼的雅间里就有几位朝廷大员设宴,被展欢雪这么当众一闹,事情肯定没有办法完全遮掩。 后面展欢雪正被人扶着从里面出来,北宫驰此时见她就是一肚子的火气,冷哼一声就大步流星的离开。 裴思淼和李芳菲最后出来。 李芳菲蛾眉深蹙,狐疑道,“淼淼,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今天这事儿怎么这么奇怪呢?” “什么奇怪?”裴思淼道,眼底有隐晦的冷光浮动,目光盯着展欢雪孱弱的背影,几乎是要在她背上戳出几个洞来。 李芳菲扯着她的袖子将她往旁边带了一步,见到四下无人才道,“这两天外头都有传闻,说二殿下属意忠勇侯府的大小姐,前天还有人见他去过忠勇侯府呢,可是今天这展二小姐的话又是什么意思?难不成——” “二殿下的神情你又不是没看到,八成是那个不要脸的贱人异想天开!”裴思淼道,不住搅着手里的帕子,想到方才展欢雪纠缠北宫驰的一幕就觉得厌恶恶心,挥挥手道,“真扫兴,遇到这种事,弄的我胃口都没了,我们还是回吧!” “好吧!”李芳菲只觉得看了场百年难得一见的好戏,正急着回去和自己的母亲说道,什么也没多想的就直接点了头。 两人相继离开,而忠勇侯府的婆子却是为了难—— 展欢雪不分场合地点的闹了这么一出,事情肯定不能善了,两人商量了一下,也不敢带着她离京了,干脆直接打道回府。 这边北宫驰刚上了马车就一掌狠狠的拍在了桌子上,冷笑道,“本王就说她怎会就这么服软了,原来是早有预谋!展欢颜!你好!你好本事!居然摆了本王一道!” 孙逊陪侍在侧,心里也是万分焦急,开解道,“那展大小姐当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吧?王爷是展培的顶头上司,得罪了王爷,他们整个忠勇侯府都讨不了好,她应该不会看不透其中利害吧!” “展培算什么?她与展培早就不是一条心了,还会在乎展培的前程?”北宫驰道,目光盯着车厢一角,浑身上下都透出冷厉的杀气来。 他这一辈子还是头一次吃这么大的亏,可笑的是竟然还是栽在了一个小女子的手上。 “是我疏忽了!”想到最后,北宫驰却是怒极反笑,笑的畅快淋漓之余,让孙逊看着都觉得毛骨悚然,“本王之前是一直觉得,就算她和展培的父女情分淡薄,但忠勇侯府还是她日后安身立命的本钱,却是没有想到她既然能与展培动手,必定早就存了破釜沉舟的勇气。这个丫头,果然是够狠辣!” 得罪他?算计他? 好!很好! “掉头!”北宫驰心里是越想越觉得咽不下这口气,干脆直接对车夫喝道,“去忠勇侯府!” 车夫知道他这会儿火大,一声不吭的就调头走。 孙逊闻言,却是大为意外道,“王爷,您这是——” “她既然是要和本王撕破脸了,本王自是要叫她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北宫驰道。 不是他如此没有风度要去和一个小女子计较,而是展欢颜这一次的确是将他得罪的狠了—— 展欢颜不同意联姻是一回事,但是公然把他和展欢雪的事情捅出来,连他后面的路子也给一并堵了,这就着实叫他火大了。 孙逊虽然是觉得他此时的状态不适合上门算账,可北宫驰的脾气他却是劝不住的,也就只能默许。 展欢颜送了展欢歌回去,并没有进展府的大门,只就对迎出来的管家说明了一声,就带着人直接回府了。 展欢歌还没太弄明白这整个事情的原委,一直回到内院,精神都还有些恍惚。 刘氏看了,不由的皱眉,“你这丫头是怎么了?怎么出去一趟,就跟丢了魂儿似的?颜儿呢?” “大姐姐有事回去了。”展欢歌脱口回道,后面才逐渐回过神来,一把握住刘氏的手道,“母亲,今天我和大姐姐出门遇到了一件怪事!” 刘氏略有警觉,侧目对身边洪妈妈使了个眼色。 洪妈妈会意,马上打发了丫头们下去。 展欢歌拉着刘氏的手把之前雅乐居里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最后还是一头雾水:“这两天外面的人都在盛传,说梁王殿下属意大姐姐,还登门拜访过,可是我瞧着大姐姐今日和他见面时候的神色却不像是那么回事!母亲,你说——” 展欢歌说着,突然灵机一动,眼睛瞪得老大道,“会不会是外头的人搞错了,梁王殿下真正属意的其实是展欢雪吧?” 虽然展欢雪的那个德行,展欢歌觉得不能入北宫驰的眼,但是怎么看展欢颜那里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也许吧!”刘氏笑笑,眼底闪过一抹深意,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事关你几个堂姐妹的名节,这话你与我说说也就算了,出去了可不要乱说,就当没这回事,知道吗?” “我又不是不懂事,知道什么话能说,母亲不要总将我做小孩子看嘛!”展欢歌撇撇嘴,嗔了一句。 “你这丫头在母亲眼里可不就一直都是个孩子么!”刘氏慈爱的笑笑,摸了摸她的头发,母女两个又说了好一会儿的体己话展欢歌才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人一走,刘氏脸上的笑容就于瞬间敛去,对洪妈妈道,“我是真没想到颜儿能有这份魄力,之前周妈妈就说她对这门婚事不看好,我还以为有老夫人和她父亲在上头压着,她最后只能妥协,不曾想她竟是直接釜底抽薪,自己出面把这门婚事给断了。” 雅乐居是什么地方?只要让一个人认出了北宫驰和展欢雪的身份,流言蜚语马上就会不胫而走,到时候谁还会往展欢颜的身上去牵扯? 洪妈妈听着却是有些心惊道,“夫人是说,这整件事都是大小姐安排的?她能有这样的本事?” 要撺掇展欢雪做点什么并不难,难的是居然连北宫驰都算计到了。 刘氏揉了揉太阳穴,却是笑了笑道:“事情是有点匪夷所思,但我的猜测也是*不离十,回头等侯府那边的消息递过来可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嗯!”洪妈妈思忖着点头,神色郑重道,“如果这事儿真是大小姐做的,那么她就相当于是迟早要和老夫人还有侯爷翻脸的了,到时候对夫人和老爷而言,倒是个难得的机会。” “是啊!”刘氏感慨着叹息一声,神色之间一派凝重之意,“我原就是担心她会放不开这重父女关系,所以不敢贸然去搭她那条线,如果这一次她真要把那边给得罪了,我们倒是可以放开手脚试一试了。” “再看吧,等周妈妈那边有了确切的消息再说不迟。”洪妈妈道。 刘氏点头,随后便说起自家内院的事情,暂且把这件事抛开不提。 彼时的忠勇侯府里头,老夫人得了姜婆子禀报说是展欢雪被带了回来,心里震惊不已,一下子就从暖炕上坐了起来,眉头皱的死紧道,“怎么回事?” “奴婢也不知道。”姜婆子道,“金妈妈和常妈妈两个跟着来了,就在院子里等着见老夫人呢。” “叫她们进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老夫人怒道,一把将手里佛珠拍在了桌子上。 而就在老夫人传了两个婆子进去问明原委的同时,展欢颜也已经赶回了府里。 “小姐!”墨雪一直等在大门口,见她的马车回来,就连忙迎出来帮着扶她下车。 展欢颜下了车,一边往里走一边道,“府里出事了?” “没!”墨雪道,“那两个婆子把二小姐押回来了,人已经送回了听雪楼,这会儿两个婆子正在老夫人那里回禀此事呢,小姐要不要去看看?” 红口白牙一张嘴,若是由着两个婆子先入为主,恐怕会对展欢颜不利。 “没事!我先回去换了衣服,一会儿再过去。”展欢颜道,脚下不停往里走,吩咐道,“墨雪你去把今天的事情透露点风声给江氏知道,这么好的一出戏,怎能少了她?岂不是要乏味很多?” “是!”墨雪点头应下,自觉的退了开去。 展欢颜回到海棠苑换衣服,而此时的下人房里,桃叶却是如坐针毡。 被展欢雪这么一搅局,展欢颜和北宫驰之间的婚事就铁定是要告吹了,虽然说如果展欢雪能借着这次机会顶替展欢颜嫁入梁王府也不算坏事,可今天去梁王府的信是她送的,北宫驰被人算计了,铁定是要迁怒,老夫人还会不会让他做这个陪嫁都难说,更何况就算过去了,也指定是没有好日子过的,这样一来,她岂不是完全没了指望了? 桃叶的心里懊恼的厉害,更是为着展欢颜这一次的出手愤恨异常,正在咬牙切齿的时候,就听的外面有婆子高声嚷道,“殿下,这里是小姐的院子,您不能进去,这于礼法不合啊!” “滚!”守门的婆子想要上去拦,却被孙逊一脚踢晕了过去。 北宫驰冷着一张脸快步走进来,直接便要往展欢颜的闺房里闯。 院里再赶出来的丫头婆子都被他的气势吓住,也不敢去劝,都瑟缩着站在远处看着。 眼见着北宫驰就要推门而入的时候,展欢颜已经率先从里面拉开了房门,站在当前,含笑道,“梁王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梁王殿下,你这是做什么?”展欢颜的唇角噙一丝笑,目光却是冷澈清明的,和极其败坏风度全无的北宫驰站在一起,对比十分鲜明。 北宫驰看着她—— 展欢颜刚刚换了身装束,石榴红的百蝶穿花裙,素白绣牡丹花的夏衫,发间一对儿碧玉朱钗摇曳相撞,十分的清新宜人。 怎么看都是个人畜无害的模样,可她此时的这般姿态却是叫他很难受用。 “本王有话要和你说!”北宫驰道,说是就要抬脚往里走。 展欢颜的目色一寒,对身边墨雪和蓝湄使了个眼色。 两个丫头对北宫驰也没有忌讳,直接就是上前一步,一左一右的横臂挡在那里:“殿下,请您留步!” 北宫驰是没有想到忠勇侯府里头还有下人敢挡他的路,闻言就是眸光一厉,也对孙逊使了个眼色。 “是!”孙逊会意,一个箭步上前,抬手就要去拿墨雪的手腕。 孙逊原是没将这两个丫头看在眼里,一招下去直接就用了狠力,想要一举将墨雪的腕骨捏碎,然则墨雪手底下的功夫却是甚为精湛,眼见着他一爪抓来,立刻就是手臂横出一掌,生生的将他杀机凛冽的一招给封了回去。 两个人的力道相抵,孙逊心里才是大惊,脱口质问道,“你是什么人?” 墨雪不语,直接又横劈一掌过去。 孙逊再不敢掉以轻心,只能闪身抵挡。 北宫驰愕然,怔愣片刻回神,看着立在展欢颜身边的另一个丫头蓝湄,冷笑道,“我还真是小瞧了你了,没想到你身边竟会有这样的高手。” “殿下谬赞,只是我胆小谨慎,总要有一两个可靠的人防身才好。”展欢颜道。 她知道北宫驰是怀疑到了墨雪两人的来历,可是想要从她的嘴里往外套话?做梦! 至于日后他若真有本事能查到北宫烈那里,她愿赌服输就是了。 墨雪和孙逊两个直接就在院子里交上了手,高手过招,自是精彩纷呈,激烈的很,看的一众丫头婆子个个都傻了眼—— 大小姐的身边,什么时候出了这样的煞星了? 北宫驰自己也是个练家子,看着两人过了两招心里就越发的惊疑不定,因为他惊讶的发现—— 孙逊这样的身手,在墨雪那里竟然讨不到丝毫的便宜。 展欢颜会有钱收买护卫不足为奇,可是这样的高手却是不容易找的。 “孙逊,住手!”眼见着再斗下去也没了意思,北宫驰只能暂时安奈情绪,冷声喝止。 孙逊闻言,下意识的想要收手,却奈何墨雪完全不买北宫驰的账,仍是穷追猛打不依不饶,逼的他唯有勉强还手再斗。 展欢颜站旁边看着,对于墨雪的表现自是甚为满意的。 北宫驰别见她唇角笑容,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用力的握了握,冷声道,“一定要撕破脸皮吗?你这是在挑战本王的底线?真当本王不敢将你怎么样吗?” “殿下您几次三番的又何尝不是欺人太甚?”展欢颜据理力争的反问,“我也不想闹的这么僵,可是殿下您今天气势汹汹的找上门来,本身就是来者不善的吧?总不能只叫我只能被动挨打。” “你——”北宫驰额角的青筋暴起,如今于他而言,想要维持风度已经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可展欢颜就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冷眼看着,让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好!”最后,北宫驰只能妥协,深吸一口气,暂时压下心里汹涌起伏的怒气,道,“本王来找你,是有两句话要和你说,说完我马上就走。” 展欢颜与他对视,静默了片刻之后,眼见着北宫驰的脸色越发难看,这才冷然道,“墨雪,回来吧!” “是,小姐!”墨雪闻言,直接一招将孙逊逼退,纵身退回展欢颜身边,和蓝湄两个,仍是一左一右的护卫不离。 北宫驰看着两个冷面神一样的丫头,心里就越发堵得难受,冷冷道,“你先让他们退下,本王要单独和你叙话。” “为什么?”展欢颜道,“我不觉得我与殿下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有话在这里说了就好,何必多此一举?” 北宫驰还是头次见识到她这样死硬派的脾气,左右无计可施之下,最后却是怒极反笑道,“你知道我要说什么,事情闹到今天这样的地步,本王也知道你是无所顾忌了,可是你要想清楚了,现在还不到那一步,你我之间把话说清楚了就是,你确定,真是半分余地也不给自己留吗?” 今天的事,发展下去,了不得就是他和展家重新议亲,把展欢雪接过去梁王府做结,可如果展欢颜真要惹恼了他,让他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展欢颜哪怕是死扛着不肯进他梁王府的大门,以后也别想有什么好的前程。 展欢颜想了想,她虽然不惧,却更没有必要和自己过不去。 “那好吧!”略一思忖,展欢颜点头,对站在远处围观的下人道,“你们全都退到院子外头等着,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准进来!” “是!大小姐!”众人也是看到眼前剑拔弩张的场面,片刻也不敢耽搁的赶紧退了出去。 北宫驰见到墨雪和蓝湄两个依旧没动,就又不悦的递给展欢颜一个询问的眼神。 展欢颜莞尔,看了两人一眼道,“你们两个也先出去吧,梁王殿下身份尊贵,还不至于对我这一介女子怎样的!” 两个丫头也不废话,直接就利落的走了出去。 北宫驰看着两人训练有素的模样,失神片刻。 展欢颜已经撇开他,径自走到了院子里,道,“长话短说,殿下你既然来了我们府上,想必祖母和父亲那里也会很快得到消息的。” 北宫驰走过去,此时院子里头空旷,就只有他们两人,北宫驰也不再藏着掖着,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雅乐居的事情,是你安排的?” 展欢颜弯了弯唇角,侧目看他一眼,“不算是!” “怎么,你敢做却不敢认了?”北宫驰愣了一下,随后却突然快慰的大笑了一声出来道,“本王还以为你敢做这样的事,就已经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了。现在做了,却不敢认了又是什么意思?你是准备编排一套怎样的说辞来糊弄本王的?” “有什么不敢认的?”展欢颜不以为然的冷嗤一声,抬手拂落眼前一片叶子上面驻足的飞虫,道,“我做的事,自然敢做敢当,可是我没做过的也不会平白来担这个责任。殿下您现在正在气头上,我自是要给你把事情的原委都说清楚的,省的你要把这笔账都记在我的头上,那我可就着实冤枉了。” 她说的一本正经,北宫驰只就狐疑的看着。 展欢颜却没再理他,只就自顾说道,“以父亲的名义递帖子去约见殿下,的确是我的主意,我事先请示过祖母,她也答应了。因为前两天的事情,我原是想要去和殿下道歉的,所以我才会在约定的时间去了雅乐居,而至于二妹妹怎么会在刚好出现在那里,就实在是与我无关了。” 今天的事,出就出在展欢雪身上,可是展欢颜却三言两语把这重关系给撇清了。 北宫驰的唇角牵起一个讽刺的弧度,道,“你以为这样说就能把本王打发了?你敢说展欢雪会去雅乐居,不是你经手安排的?” “我是安排的!”展欢颜道,回头正视他的视线。 北宫驰张了张嘴,她认了,他反而更觉得无话可说。 展欢颜就又缓缓的笑了,道,“二妹妹今天本来是要被送去城外的庄子上的,可是不巧我要出门的时候在大门口遇到了她,更不巧的是刚好提起了要去雅乐居约见殿下您的事。至于后面的事——她会寻过去,可不是我绑着她去的。殿下您也知道,二妹妹她对您一直都是一往情深,她大约——是想要去和您作别的吧!毕竟她今天一旦被送走,能不能再回来都难说。” 展欢雪是什么人,北宫驰如何不知道? 展欢颜分明也是算准了这一点,所以才煽风点火,故意给她制造了这一次的契机。 因为在展欢雪的事情上,本身就是北宫驰自己心虚,此时闻言也不免气短几分。 强自压抑了好一会儿的情绪,他才抬头对上展欢颜的视线道,“就为了不想和本王之间结这门亲,你就处心积虑做了设计了这么一出戏?” “不仅如此,也是为了帮助殿下和二妹妹之间有情人终成眷属。”展欢颜道,很有些大言不惭的意思。 那两人狼狈为奸,本来她也不在意,可既然对方几次三番想要让她来埋单?这会儿促成了这件事,也省的那两人再算计恶心她了。 “你好大的胆子!”北宫驰听她这般语气,忍不住再度失声笑了出来,但是紧跟着下一刻就是目色一冷,面目近乎狰狞的一把拽住她的手腕道,“你真当是以为本王不会将你怎么样是吗?这样公然算计我的,展欢颜你可知道,你是有史以来的第一个!” “是么?”展欢颜微笑着与他对视,完全无视他的怒火,摇头道,“可是我却半点也不觉得荣幸,如果可以,我倒是愿意和殿下之间井水不犯河水,根本不必有这一出的。” 北宫驰满面怒气,展欢颜只是看着他,眸子里的色彩沉淀下来,字字清晰道,“殿下,我想您记得,就在两天前,也是在我忠勇侯府的内院里,我曾与你说的十分清楚了,我对您无意,也不在乎您是怎样的人,要行何等事,可是千不该万不该,您不该一再相逼,非要把我逼到绝路上去。您是当朝亲王,皇亲贵胄,但凡您还肯给我一条路走,就凭我?我又怎么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去与您刻意的为难?” “就为了不想嫁入我的王府?”北宫驰确认道,一字一顿。 展欢颜排斥他,这一点和她算计他的事情一样,都能让他感到无比的愤怒。 “是!”展欢颜道,一个字掷地有声,不卑不吭。 北宫驰的眼底闪过明显的怒色,几乎是低吼出来,“我梁王府是洪水猛兽吗?还是本王就这么叫你生厌?” 洪水猛兽?那根本就是炼狱鬼窟吧,踏进去,就等于一脚先迈进了鬼门关。 展欢颜冷嗤一声,但笑不语。 北宫驰的面目阴冷,看着她讽刺道,“你别忘了,这门婚事从一开始就是忠勇侯赞同的。” “殿下是想与我说,这两天外间传言的事情吧?”展欢颜了然,平静的打断他的话。 北宫驰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算是默认。 展欢颜甩开他的手,走到一旁,眼底讽刺的意味就越发的明显起来道,“我知道,那些话都是我父亲刻意叫人散播出去的,可是殿下,您就敢说您在这件事上全然没有算计?” “和展培合谋?你也未免太过小看本王了。”北宫驰不屑道。 “可是您却默许纵容了他的私心和算计。”展欢颜道,皱眉看着他,“我父亲他是行了卑鄙之事,他让人放出风声去说是你有意与展家议亲,并且刻意过府来探望于我。这件事上他断的是我的后路,可同时试探的又何尝不是梁王殿下你的态度?你明知道有这样的闲话传出去,而且我也与你说的很明白了,不会结这门亲,你却非但没有澄清此事,反而选择作壁上观,在后面等着看戏?梁王殿下,您觉得您这样的作为真的就是光明磊落的吗?” 北宫驰的脸色微微一变,往旁边踱了两步道:“你忠勇侯府的事,凭什么要本王替你出面?要毁你名声的是展培,那是你们父女之间的事。” 他说着,就再次扭头朝展欢颜看来,讽刺道,“展欢颜,要和本王划开界限的人是你,你既然都不是本王的什么人,又凭什么指望本王对你施以援手?” 诚如展欢颜所言,这件事他早就料到了,他不阻止,更是乐见其成。 展欢颜不是不肯嫁他吗?那么这件事传出去之后,她就说什么都要和自己绑在一起了?哪怕为了大局,他已经断了笼络展欢颜为他所用的心思,但是这个女人,除了他梁王府,也不能再有别的去处。 既然正妃之位她不要,那么这事之后哪怕是妾室,她也都非要屈从不可。 不能说是对这个女人有多喜欢,只是她的排斥已经逐渐激起他血液里一种征服的*。 他要得到这个女人!不择手段! 展欢颜是没想到北宫驰会对她起了这样的龌龊的心思,只当是他对自己无视他的报复。 所以他反驳,展欢颜也不恼怒,只就无所谓的耸耸肩道,“是啊,我是没有立场要求殿下来替我消灾,所以我选择自救,而且无可否认,我做到了不是吗?梁王殿下你的确是因为特殊的目的来过我们忠勇侯府,可是现在众人皆知,您真正属意并且要见的是我们家的二小姐展欢雪,可不是我呢!至于这两天外面的那些流言蜚语,不过就是世人不明内里,胡乱的揣测罢了。” 这件事的便利就在于当初事情发生是在忠勇侯府里头,除了几个近身的人,没人知道她见过北宫驰。 现在展欢雪的事却是闹到了大面上,许多人都有目共睹,如此一来,整个风向就全数转变了。 北宫驰的面色铁青,眼底弥漫一层冰冷的杀气,手指收握成拳,指关节捏的咯咯响。 展欢颜看他这副恼羞成怒的模样,也是毫无感觉,只道:“殿下要的明白我都已经给您了,如果您再没有别的事情须得要继续质问的话,那么就请离开吧!如果不出意料的话,不日之后您就会成为我的妹婿,这里是我的院子,你出现在这里,不合适!” 言罢就撇开北宫驰不管,径自转身要回屋子里去。 北宫驰看着她的背影,也知道到了此时此刻多说无益,可心里怎么想都还是觉得咽不下这口气。 最后,他终于还是忍无可忍的一步上前,将展欢颜拦下道,“还有一件事,本王今天也要一个明白,说清楚了,此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否则的话,别怪本王对你不客气!” “什么?”展欢颜止步,却未回头。 “上一回你说是因为展欢雪而不待见本王,这话只是借口吧!”北宫驰道,款步走上前去在展欢颜的面前站定,看着她的眼睛道,“现在你当着本王的面再说一遍,到底是为什么,是什么理由让你一定要对本王敬而远之?” 展欢颜皱眉,没有想到他会为了这事儿纠缠不下。 “殿下多想了——”心里略一权衡,展欢颜就开口。 “别再拿展欢雪做借口,本王知道,她还没这个分量。”北宫驰却是未等她说完就已经冷声打算。 展欢颜心里略有几分恼怒,刚要发作,却见北宫驰突然目光一冷,向旁侧偏院的拱门方向扫去,冷声道,“什么人在那里?” 话音未落,就见一人噗通一声扑倒在地,瑟瑟的伏在地上。 正是—— 桃叶! ☆、第四十八章 展欢颜的眸光一凝,心中突然生出一种不妙的感觉来。 桃叶瑟瑟发抖伏在地上,只是一个劲儿的告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北宫驰自觉颜面大失,怒道,“滚!” “是!”桃叶连忙应了,爬起来。 展欢颜这才察觉桃叶怀里实则还护着一个红木匣子,正是她惯常使用的那个首饰匣子。 昨夜墨玉斋大火,她的屋子被烧了大半,也存留了一些东西下来,后来火势得以控制,所有抢出来的东西就都暂时挪到了海棠苑这里临时收拾出来的库房里。 当时也是赶巧,正是半夜,下头的人不敢打扰她休息,就暂且没有规制屋子里的摆设。 所以—— 桃叶这是自觉前途灰暗,要携款私逃了吗? 这个念头从展欢颜脑中刚一闪过,她就又马上否定了这一重揣测—— 眼下光天化日,忠勇侯府的门户看管又严格,桃叶但凡是有一丁点的脑子,就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那么她现在抱着这个匣子是要做什么? 展欢颜的心里瞬时升起一种莫名的危机感,可是碍着北宫驰在场又不能质问。 桃叶爬起来,慌不择路的就要扭头往那偏院里走,然后就听外面展培气急败坏的声音道,“不在院子里头伺候着,你们都杵在这里做什么?” 其他的人都没吭声,却是孙逊冷着声音横臂将临时赶过来的展培和老夫人等人一拦,道,“侯爷请留步,殿下和大小姐正在院子里叙话,不准外人打扰。” 展培在自家的后宅被拦,自是面上难堪,冷笑道,“就是听说二殿下到访,本侯才特来拜见,孙侍卫你不要主次不分。” 说着就一把推开孙逊的手,直接往里闯。 展欢颜和北宫驰倒是没什么,却是旁边的桃叶面色惶恐的瑟瑟一抖,砰地一声竟是将手里匣子失手砸在了地上,里头的珠玉首饰落了一地。 展欢颜皱眉,和北宫驰两个都是不约而同的侧目看去。 “奴婢该死,大小姐恕罪!”桃叶道,赶紧跪下去归置东西。 北宫驰却是眼尖,目光不经意的微微一瞥就先扫见压在一串翡翠手串下面的水色的荷包。 那荷包没有系好,抖落了里面一方素色的帕子出来, 琉璃黄印着祥云条纹的蜀锦帕子,日光下,那色彩越发显得熨帖。 展欢颜的心跳一滞,北宫驰则是勃然变色,见到桃叶手忙脚乱的试图将那帕子塞回荷包里掩藏,竟是一时情急,全然不顾身份的直接弯身夺了那荷包在手,抽出帕子往空气中一抖。 这帕子,分明就是男子之物。 怎么会藏在展欢颜的首饰匣子里? “殿——”桃叶的神情慌乱,本是意欲抢回帕子,这会儿便是面色惨白的一下子捂住嘴巴。 北宫驰捏着那方手帕,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冷笑连连的看向展欢颜道,“这是什么?” 帕子是北宫烈的,那次的事情之后,展欢颜恐着丢弃了被人捡到要惹麻烦就想要带回来处理掉,结果又赶上多事之秋,后面就给忘记了。 如果今天不是桃叶闹了这一出,她根本就忘了有这一回事了。 要知道在这个年代里,对女子的闺誉要求十分之苛刻,只凭闺房里私藏男子之物这一条,就足以被判定德行有失,名声尽毁。 展欢颜也不得不重视。 因为事出意料之外,她的手心里已经漫上一层细汗。 不过面对北宫驰的质问她却是镇定以对,弯了弯唇角道,“一方帕子而已,殿下难道不认识吗?何必还要来问我?” 说着就要去北宫驰手里接那帕子。 北宫驰自是不会给她的,就势躲过她的手,目光却是阴毒如蛇一般片刻不离的胶着在她脸上,想要从她的神情之间寻到破绽。 展欢颜一手抓空,便是恼怒的抬头对上北宫驰的视线,道:“二殿下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要贪恋我的一块帕子不成?” 北宫驰不语,原是以为只要展欢颜做了亏心事,就势必惊慌,可是细看之下,对方却是从容坦荡,没有半分心虚的模样。 但是这方帕子的存在,已经成了一根刺,让他心里怒火中烧,怎么都不舒服。 “原来如此!”最后,他突然就如释重负的仰天大笑了起来,手里抓着那方手帕,生生将那帕子揉皱,目光更是片刻不离盯着展欢颜的眼睛道,“本王所要寻的问题答案就在这里,是不是?” 就说这个女人如何会对他不假辞色,却原来,根本就是早与人暗度陈仓。 展欢颜心里的情绪也有些起伏不定,她不怕被人栽上任何的罪名,可是—— 怕就怕北宫驰会顺藤摸瓜,把这方帕子牵扯到北宫烈那里去。 她不怕得罪了北宫驰和单太后,因为依照前世她对这两人的了解,他们自恃身份,若是拿不到合适的契机,至多也是给她些难看,还不至于要她的命,可如果因为这方帕子要将她和北宫烈推到一个阵营里去的话—— 那么对方就绝对会让她不得好死的。 与面子和自尊心都无关,而是大位角逐之下铲除异己的必要手段。 她必死无疑。 “我不懂殿下在说什么。”展欢颜道,再次要上前去抢夺那方帕子,“帕子是云墨的,上回他在我这里饮茶给弄脏了,日后我会亲自还给他,就不劳梁王殿下您代劳了。” 这样的说辞,北宫驰自是不会信的,当即就是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展欢颜瞬间就疼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的面孔逼近,视线死死注视着她蕴藏怒气的眸子,语气低缓而又字字犀利道,“本王倒是不曾想到,你展欢颜也有这样的胆子。既然早就有了这般理由,你直接与本王说了也就是了,难不成本王还非得要娶一个残花败柳的女人回去做王妃吗?” “你胡说八道什么!”展欢颜怒声反驳。 北宫驰见她发怒,就本能的以为她是终于绷不住,露了马脚出来,颜色之间嘲讽的意味愈发明显了起来道,“怎么?丑事被揭穿了,恼羞成怒?从今以后,本王不会再对你纠缠此事,可是现在本王却是不得不要一个明白的!说!那个男人是谁!这方帕子的主人——是谁?” 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居然瞒着她早就与人有了首尾,真要娶回去,头顶岂不就先要戴一顶绿帽子了? 这一刻北宫驰倒是庆幸,阴错阳差的没有真的结成这门亲,否则待到日后东窗事发,那他岂不就成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了吗? 当然了,同时他心里更有些酸溜溜的不甘心—— 展欢颜看不上他!是因为别的男人看不上他? 凭什么?她凭什么? “我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信不信都由你,我没有话要同你解释,也不想再和你解释什么。”展欢颜的耐性也被消耗殆尽,抬手一指院外的方向,大声道,“二殿下,这里是我的院子,我不欢迎你,请你马上出去!” 说话间,展培和老夫人两人刚好已经走了进来。 一步跨进院门就见到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模样。 展欢颜满面怒气,北宫驰更是面色晦暗的死抓着展欢颜的手腕不放。 老夫人的心头一阵紧缩,心悸不已,道,“这是怎么回事?可是有什么误会?二殿下,有话好说,您这是——” 北宫驰这个时候还哪里有闲心去顾及别人的颜面,对老夫人完全的视而不见。 展欢颜的脾气已经被激发到了极致,突然就是朝向大门口的方向扬声道,“墨雪,蓝湄给我进来把梁王殿下请出去!” 老夫人的脑中嗡的一下。 两个丫头和孙逊听闻了动静齐齐赶紧来,见到两人之间的这般架势倒是愣了一下。 展欢颜这是要和他动粗? 北宫驰不可思议的笑了一声出来,咬牙切齿道:“你敢!” “先礼后兵,是殿下你欺人太甚,你看我敢不敢!”展欢颜道,紧跟着就是目色一厉,对墨雪两人一抬下巴,“还等什么?没听到我的话?” “是,小姐!”两个丫头得令,当即就不再迟疑,直接朝北宫驰扑了过来。 “大胆,敢对殿下放肆!”孙逊怒喝一声,纵身而上将蓝湄截住。 然则墨雪却已经奔了过去,一爪直击北宫驰的手腕。 北宫驰真要同她动手也未必就是没有胜算,可他这样的身份,要去同一个丫头交手就未免有损身份了,迫不得已,只能临时后退一步,不甘的暂且放开了展欢颜的手腕。 “小姐,您还好吗?”墨雪也没穷追猛打,和蓝湄两个先后奔到展欢颜的身边。 展欢颜活动了一下酸麻的手腕,摇头:“无碍!” 而彼时展培整个人都已经惊呆了,半天没能吐出一个字—— 展欢颜身边何时多了这么两个胆大包天的丫头?而且展欢颜竟敢当面对北宫驰动手? “武安侯,你当真是教女有方!”北宫驰自是咽不下这口气的,顺势整理着袖子冷声道。 展培一个机灵回过神来,脸色一沉就对展欢颜喝道,“你这孽女,竟敢对二殿下不敬,还不给我跪下!” “父亲!”展欢颜的唇角翘起一个讽刺的弧度,目光平静的看着他道,“您可看清楚了,今日是他梁王私闯朝廷命官的府邸,并且对女儿逾矩在先。女儿会对他动手也全是为了自保,女儿不觉得有错,也不会跪!” “你——”展培目瞪口呆,“你这是用什么语气和我说话?我是你父亲,我叫你跪下——” 一个“孝”字压下来,就足以叫人喘不过气来。 展欢颜的心里就算是再怎么看不上展培,终究也不能做的太过分。 所以展培话音未落,她就先直挺挺的跪了下去。 展培本来已经怒发冲冠,此时一口火气顶上来,却敲在了棉花上,顿时就被顶的胸口发疼。 展欢颜跪在地上,却是半分也不服软,只道,“父亲,现在是不是可以请您出面把二殿下请出去了,这里是女儿的院子,他人留在这里,不合适!” 展培当然也知道不合适,可是要他去赶北宫驰?他有几个脑袋? 北宫驰更是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狠狠的瞪她一眼,就扭头将手里帕子往展培的怀里一塞道,“大小姐的屋子里藏着这样东西,想必侯爷也是没见过的吧?” 展培一愣,却是老夫人先一步抢了那手帕在手,看过之后,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指着展欢颜,声音脱线道,“大丫头——你——” 一句话没说完,就险些背过气去。 “老夫人息怒,当心身子!”周妈妈连忙上前去给她抚着胸口顺气。 展培更是面上难堪—— 先是展欢雪,再是展欢颜,他一共也就生了三个女儿,现在就暴出两个闹了这样丢人现眼的事情出来。 “来人,请家法!”展培怒道,暴跳如雷的大声道。 跟过来的小厮迟疑了一下,刚要去办,展欢颜已经轻笑一声道,“父亲何必动怒?请什么家法?不过就是云墨上次过来弄脏了帕子留在我这里了,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你说这帕子是你表弟的?”老夫人道,这才松了一口气。 “是啊!”展欢颜点头,面不改色。 展欢颜和裴家的关系亲厚,和裴云英还有裴云默两姐弟又常有走动,如果真是裴云默偶然弄脏了帕子留下来清洗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展培的心下稍定,冷着脸看向桃叶。 桃叶连忙垂下眼睛道,“奴婢不知!” 顿了一下,又补充,“奴婢才跟了大小姐没几天,也只见过表少爷一次,不过大小姐的话——当是不会错的。” 言下之意,却还是让众人去揣摩这事儿了。 出了一个展欢雪,已经叫老夫人跟着去了半条命了,这会儿她自是不希望展欢颜也给扯上这样的事情来,当即就是下了定论道,“看来只是个误会——” “老夫人慈爱,可是事关大小姐的闺誉名声,总不能这么草率行事吧?”北宫驰却是不肯善罢甘休,出声打断她的话。 这里他最大,就是老夫人也不敢公开逆着他意思。 “云墨这几日离京办事去了,父亲和祖母若是还有疑问,那么过几日等他回京,我请他过来当面交代一声就是。”展欢颜道,说着你是话锋一转,看向了北宫驰,“二殿下,我们忠勇侯府的家务事,实在是不劳您来费心处理。您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登门不是有事要和我父亲商量吗?我就不耽搁你们了。” 展培闻言,立刻想起了正事,脸色又是明显一沉。 北宫驰更是心生恼怒,目光锐利如刀的狠狠看着她。 展欢颜迎着他的视线,面容平静语气冷淡道,“今天中午在雅乐居里,已经是让不少的人看了笑话了,别人不知道,咱们在场的可都是明白人。二殿下既然是和我二妹妹有情,如今也没有必要藏着掖着了,二妹妹她为了殿下茶不思饭不想,人眼见着都瘦了一圈了,殿下看了想必也不忍心。现在天时地利,父亲还是和殿下好好商量一下,早点把这桩好事定下来吧,大家——皆大欢喜!” 最后四个字,她刻意的放缓了语调,一字一顿。 明明她是跪着的,可是却用了一种居高临下看戏一般的目光环视众人。 不得不说,展欢颜的这一番话,也正是展培想说的,只是碍着身份,他并不敢如展欢颜这般直白的表露出来。 此时展欢颜肯于出头,他自是乐见其成,当即便朝北宫驰看去道:“殿下,方才下官从外面回来,外头——” 事情发生在雅乐居,消息自是如涨了翅膀一样跑的飞快。 北宫驰如今也是骑虎难下,袖子底下的手指死死的掐着,半晌才勉强扯了一下嘴角道,“这件事,本王还需要回禀母后知道,稍后——本王会叫人过来给你消息!” 展培心里虽然还不泰定,却也只能陪着小心道,“这是当然!这是当然!” 北宫驰跑了这一趟,非但没有找回场子,还相当于是受了展欢颜的气,此时整个人都濒临爆发的边缘。 他一撩袍角举步往外走,走了两步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向展欢颜道,“贵府什么时候请裴二公子过来,记得叫人知会本王一声!” 说那手帕是裴云默的?就是说破了大天去,他也不会信! 北宫驰言罢,就是头也不回的转身快步离开。 待到他走了,老夫人才阴着脸错过展欢颜身边往屋子里走,一边冷声道:“你跟我进来!” 就算这帕子的事她愿意相信是裴云默落下的,可是北宫驰和展欢雪的事,她却是认定了是展欢颜有意为之。 老夫人叱咤后宅几十年,如果她全无怀疑才不正常,展欢颜也不畏惧,拍了拍裙子起身跟着往里走。 其间桃叶一直使劲低垂着脑袋降低存在感的跪着,展欢颜侧目斜睨她一眼,对墨雪两人使了个眼色。 墨雪会意,直接走过去将桃叶堵了嘴,提小鸡一样的提着往偏远的柴房走去。 老夫人要问的和北宫驰大同小异,不过就是冲着展欢雪一事的巧合。 “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夫人进屋就径自往首位上一坐,脸色阴郁。 展欢颜的眼泪立刻就滚了下来,一声不吭的直接跪了下去。 老夫人见状,倒是愣了半晌。 旁边的周妈妈见状,就面色不忍的叹息道,“老夫人,大小姐这是受了委屈了!” “委屈?她还委屈?”话音未落,外面展培已经气冲冲的走了进来,指着北宫驰方才离去的方向大声道,“大庭广众之下,她公然的就敢对当朝亲王动手,她还委屈?我看再下一个她就要对我这个做父亲的动刀子了!” 得罪了北宫驰,他的前途堪忧! 展欢颜对她父亲这样自私自利的习性早就习以为常,心里半分的感觉也无,只是仍旧面色悲痛的对着老夫人的方向磕了个头道,“祖母,你们把我送走吧!” 老夫人皱眉,不悦道,“这是说的什么话?” “二妹妹阴错阳差的找去了雅乐居,还在大庭广众之下闹了一通,现在京城的权贵圈子里这事儿只怕都传遍了。”展欢颜道,目光恳切的看着老夫人,“当初要和梁王府结亲的事情我就是不同意的,这个祖母和父亲也都知道,我是为了父亲的劝诫才勉强应了这门婚事。我知道今日二妹妹会生出事端,我难辞其咎,当时是三妹妹问及我才偶然提了一句,是万也没有想到二妹妹竟会直接就找去了雅乐居。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我同梁王殿下动手是我不对,可我也着实没脸再见人了。祖母,不管二妹妹和梁王殿下之间的事情成与不成,横竖我是认命了。你还是叫人将我送回庄子上去吧,省的梁王殿下迁怒,还要累及府上。” 展欢颜和北宫驰之间的婚事,是经过双方默认的。 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明面上看是忠勇侯府损失了颜面,其实真要说起来,展欢颜受到的冲击才是最大的。 婚事告吹,对一个女子而言,那绝对是致命性的打击,虽然这件事此刻还被捂在两家人之间。 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如果只是为了悔婚的话,展欢颜付出的代价就未免大了些。 老夫人本身就没想着她能滴水不漏的操纵出这么一件事来,此时闻言心头疑虑就又打消三分。 而展培却还是气鼓鼓的,怒骂道,“你还有脸说?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叫你敢于当众对梁王殿下动手?你到底是有几个脑袋?” 展欢颜一声不吭。 对于展培,她的任何解释都没有用,她也懒得费力气。 展培见她如此,心里的火气更是一拱一拱的往上冒,突然阴森森的冷笑一声道,“来人,给我把这两个以下犯上不分尊卑的奴才拖下去乱棍打死!” 说着就恶狠狠的霍的抬手一指墨雪和蓝湄两人。 外面奔进来几个护卫。 展欢颜没有言语,只是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的心头一跳,连忙抬手制止道,“这两个丫头也是忠心护主,你跟他们一般见识做什么?” 这两人是借着国公府的名义送来的,卖身契都不在自家人手里,可不是他们展家能随便处置的。只是碍着大厅观众,老夫人不好把这话明说。 展培也不傻,听出了老夫人话里有话,就是狐疑的扭头看过去。 老夫人手里念着佛珠,道,“这两个丫头是野了点儿,但为人奴婢还是可取的,警告他们一番也就是了,还嫌如今这府里不够乱的吗?” 她是真的有些头疼胸闷,这一次的事算是把北宫驰给得罪的狠了,还不知道该是如何收场。 展培心中愤愤难平,还是目光凶狠的盯着墨雪和蓝湄两个。 两个丫头虽然乖觉,但却是打从心底里就没把展培看上眼,所以对于他的逼视完全的视而不见—— 主子派他们来是听命于展欢颜的,至于旁人则是全部无视。 展欢颜心里却是明白展培的小家子气,今天若是不能叫他把这口气给撒出来,日后还指不定要出什么事呢,于是就深吸一口气,正色道,“今日之事多说无益,千错万错都是女儿的错,父亲要罚就罚我好了,跟两个丫头没有关系。” 展培见她如此,便是冷笑,“你以为我就罚不得你了吗?马上给我滚到佛堂去跪着,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起来。” 墨雪和蓝湄不约而同的齐齐皱眉,刚要上前,展欢颜已经果断的拍了拍裙子起身,“是,女儿领罚!” 言罢就对老夫人行了礼,转身走了出去。 两个丫头互相对望一眼,便是一声不吭的跟了去。 展培诧异的瞪大了眼睛,这才满面郁气的扭头看向老夫人道,“这两个丫头不像是咱们府上的,难道是母亲您——” 就算是老夫人有大手笔,也不该买了这样的帮手放在展欢颜的身边。 老夫人手里一下一下捻着佛珠,冷冰冰道,“裴家送来的。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满天飞,你真当裴家的人都是聋子是哑巴吗?他们没有出面,那是因为顾虑着面子不好插手我们展家的内务,现在送了这两个丫头来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就是明着给我们示警,告诉我们,大丫头虽然没了亲娘,但也不是全部没人撑腰的。” 展培一惊,不由的慎重起来道,“母亲,裴家他们不能——” 过问别人的家务事?这名声传出去可不好。 “裴氏就留下这么一点血脉,当年要不是国公夫人自己的身子不济去的早,你以为她会舍得让大丫头回来展家吗?”老夫人道,面色不善的对展培道,“就是你自己拎不清,被江氏和江海的一点蝇头小利蛊惑着就淡泊了那边的关系。就算齐国公再怎么大公无私,就算他不在官场上动用私人关系提携你,最后有事的话难道,就算只看在裴氏和大丫头的面子上,还会放任你不管吗?现在好了,这条路子算是彻底断了。” 裴献耿直,最是不喜欢依附裙带关系办事,这是也展培最为深恶痛绝的地方。 既然无利可图,他自是对这个岳家不假辞色的。 所以老夫人的话,他还是听不进去的,只就不耐烦道,“现在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这大丫头也是被他们惯坏了,她方才的那个阵仗母亲你又不是没看到,是该好好是杀一杀她的脾气了。” “你——”老夫人一怒,胸口就起伏的厉害,原是想要摔佛珠,但是转念一想又恐着亵渎神灵,便抓起桌上的一个茶碗狠狠的砸了出去,骂道,“合着我和你说了这么多都白说了?” 到底是亲骨肉,她是没舍得砸展培,茶盏只在展培的脚下裂开。 但是老夫人公然对自己动手,几十年来,这还是头一次。 展培大惊失色,连忙起身过去抚着老夫人的胸口给她顺气道,“母亲您这是做什么?您有话训斥儿子就是,可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老夫人不语,只是按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喘气。 就在这时,便听得院子里外一片吵嚷声,江氏怒不可遏的大声道,“都滚开,我要见侯爷!” 老夫人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对周妈妈道,“不是让你找人看着她了吗?怎么还叫她跑出来生事?” 周妈妈吓了一跳,忙要出去阻止,奈何江氏来势汹汹,已经直接闯进了门来。 见到老夫人的气喘的不顺畅,江氏就冷笑出声,象征性的屈膝福了一礼道,“见过母亲,侯爷大喜了!” “青天白日的,说什么胡话?”老夫人怒然一拍桌子,直接指着外面道,“来人,给我把这个疯妇给押出去关起来。” 外面两个婆子走进来,江氏却是脖子一梗,笑的越发大声道,“母亲,您如今还分不清形势吗?雪丫头马上就要是名正言顺的梁王妃了,日后侯府的荣华富贵可少不得要仰仗她的,您对我的态度也该是变一变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展培提起展欢雪就是一肚子气,一把拽住江氏的手腕,将她往两个护卫面前一推,命令道,“马上把她给我关起来,看严了,再要放了她出来,当心你们的脑袋。” “是。侯爷!”两个护卫连忙上前,架着江氏就往外走。 江氏扑腾着想要挣扎,可是她的力气又如何能敌得过两个男人,当即就被人拉了出去。 “展培,你忘恩负义,你——”江氏焦急的大叫,“你今天这样对我,我都记下了,来日待到雪儿做了梁王妃,你等着!你等着!” 老夫人的脑子里头嗡嗡的,心头越发跳脱的厉害。 护卫们唯恐江氏再乱说话,连忙堵了她的嘴巴将人给拉了出去。 按照常理来讲,展欢雪和北宫驰的事情既然暴出来了,就应当是议亲办喜事的,可是现在是情形—— 北宫驰明显是恼了他们展家的,谁也料不准后面到底会发生什么。 老夫人和展培各自都是愁眉不展,回了自己的院子。 佛堂里,展欢颜对着一尊佛像跪下。 墨雪和蓝湄跟着走进来,也是一语不发的在她身后陪着一起罚跪。 展欢颜没有阻止,也未曾回头。 这两个丫头来了马上有一天了,因为事出突然,她还没来得及和两人开诚布公的说过话,这会儿便是开口道,“你们的来历我大致心里有数,你们主子让你们跟在我的身边来参与这些内宅里头乌七八糟的事情,的确是委屈你们了——” “小姐,奴婢不委屈——”两个丫头心中惶恐,异口同声道。 “听我说完!”展欢颜却是抬手打断两人的话,继续道,“忠勇侯府内院的事情你们也看到了,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的行事欠缺光明磊落的地方也少,我不勉强你们,若是你们不愿意,我会和你们的主子说,送你们回去,不是您们的错,你们也不必有负担。” 北宫烈手下培训出来的暗卫,一般这种人执行一次任务都是抱着破釜沉舟的打算来的,没有回头路走。 展欢颜虽然不知道皇家培养暗卫的具体章程,但是普通大户人家豢养这类人,就比如遇到现在这样的情况,墨雪和蓝湄一旦被退回去,那么就会被视为任务失败,十有*是要以死谢罪的。 墨雪和蓝湄面面相觑—— 当时北宫烈点了她们两个过来展府,两人心里就甚为疑惑为什么会突然派了他们来听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侯府小姐的差遣,现在听了展欢颜这样的口气两人就更是不解—— 在北宫烈面前保证她们的安全?这位展家大小姐竟然能有这么大的面子吗? 不过跟了展欢颜一天,展欢颜大致是个什么个性两人也有了一定的了解,既然她敢说,两人也是深信不疑。 “奴婢奉命前来服侍小姐,小姐就是奴婢们唯一的主子。”飞快的收摄心神,墨雪说道,“请小姐以后不要再说遣奴婢们回去的话了,日后自然是小姐到哪里,奴婢们都跟到哪里!” 暗卫守则里最为重要的一条,就是忠诚。 两人既然表了态了,展欢颜而已就不再迂回,点头道,“既然你们尊我为主,那我也就不说废话了,在我这里没有别的规矩,只有一条,不管是遇到何种情形,我都只要你们无条件的服从我的命令,明白了吗?” “是!”两人齐齐应道。 展欢颜莞尔,“那现在,你们两个起来!” 两个丫头一愣:“小姐——” 展培会罚了展欢颜,多半是因为她们的原因。 “起来!”展欢颜加重了语气,又重复了一遍,“别让我再说第三遍!” 她的语气强硬,威势丝毫不减。 墨雪和蓝湄也都是是果敢利落的性子,当即都站了起来。 展欢颜对两人干脆的作风还是比较赞许的,唇角牵起一抹笑容道,“现在替我去办两件事。墨雪你回海棠苑去,看好了桃叶等我回去再行处置,然后告诉院子里的那些人,让他们把嘴巴都给我闭严实了,今天院子里发生的事,谁敢透露一个字出去——” 展欢颜说着,顿了一下,终于回头深深的看了墨雪一眼,“怎么让他们老实闭嘴,相信你比我更有办法的吧?” “是,奴婢明白!”墨雪颔首,“一定不会让他们乱说话的!” “去吧!”展欢颜点头,目送了她离开,就又招呼了蓝湄过来,在她耳边交代了几句话。 蓝湄全神贯注的听着,牢牢记住她所说的每一个字,最后慎重道,“小姐放心,奴婢会把大小姐的话一字不落的转告给展老夫人的。” 展欢颜挥挥手。 蓝湄快步走了出去,展欢颜听着她的脚步声,就越发心平气和的跪佛堂。 “大小姐说,二小姐如今所处我位置微妙,请老夫人多加照拂。”蓝湄到了锦华苑,就一五一十的对老夫人转述了展欢颜交代她的话,“二殿下对侯府的态度,如今全部牵扯在二小姐身上,大小姐的意思是,不管之前二小姐做了什么,也哪怕二殿下心里再如何的恼怒,皇家都丢不起这个人。为了息事宁人,议亲就是唯一的解决办法。一旦二小姐会有什么闪失,二殿下的面子过不去,那才是咱们府上的灾难。” 老夫人闭着眼靠在暖炕上,一直默不作声的听着,一直到蓝湄说完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的摆手道:“你先去吧!” “奴婢告退!”蓝湄屈膝福了一礼,转身退了出去。 老夫人这才睁开眼,看向周妈妈道,“周妈妈,这件事你怎么看?” “大小姐的话是有道理的。”周妈妈道,却是一筹莫展,“二殿下就算再不待见二小姐,可是现在为了遮丑,也唯有这一条路子可走。哪怕只是为了做给世人看的,只要他肯议亲,那么咱们侯府眼下的困境就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我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老夫人叹一口气,眼底的光线冰冷,目光看着窗外缓缓降临的夜色道,“可是这段时间,那个丫头和我还有她父亲之间都生了嫌隙了,她入了梁王府,对我们而言,可未必就是好事,而更有可能是埋下隐患,成为我们整个忠勇侯府的催命符啊!” 她曾和展培联手,想要了展欢雪的命。 何况展欢雪还有一个与他们苦大仇深的亲生母亲江氏。 这件事,不容乐观。 “可是眼下,二小姐若是有个万一,外面的人势必要起怀疑。”周妈妈道,“如果为此牵累到了二殿下,也是不妥的。” 老夫人也是左右思忖着都找不到合适的解决方法,最有又是啐了一口道:“都是这个不知廉耻的小贱人!” 这展欢雪真是个祸害! 周妈妈垂下眼睛,不再言语。 老夫人自己又再想了一阵,就还是叹了口气道,“你去佛堂把大丫头送回去吧!” “那侯爷那里——”周妈妈犹豫道。 老夫人脸一沉,刚要说话,外面姜婆子就急急忙忙来报,说是宫里来人宣旨了,太后召见。 老夫人听了传话一愣,一下子就坐直了身子道,“你再说一遍,太后娘娘要见的是谁?” “太后娘娘传召大小姐明日一早入宫见驾!”姜婆子道,也是一脸是茫然,“奴婢听的清清楚楚,太后娘娘要见的是大小姐!” ☆、第四十九章 “周妈妈你看这——”老夫人一慌乱,忙是抓住周妈妈的手。 周妈妈更是诧异,嘴上却安慰道,“今天的事情才刚发生,应该也没这么快传到宫里,太后娘娘要召见大小姐的旨意昨儿个不是就已经送过来了吗?大约——是怕咱们忘了吧?” 现在单太后就算是要见那也该是宣召二小姐展欢雪的,怎么还会坚持要见展欢颜? 而且单太后的传召谁敢不当回事? 这样连着下了两道圣旨,就更是叫人忐忑。 只是老夫人心里就算是再不安,也马上强打着精神去前面和展培一起接旨。 这一次来人并不是江海,见到展欢颜本人没有出现,便有些不悦道,“展大小姐呢?” 就算单太后传的只是口谕,展欢颜不出现,也太造次了。 “哦,小女的院子位置有些偏,这会儿正在赶过来,请公公见谅。”展培道,赶忙扭头对立在门口的仆妇使了个眼色,“过去看看大小姐怎么还没过来。” “奴婢这就过去。”素云抢先一步开口,快步退了出去。 丫鬟上了茶,展培说了好些的好话,最后才试探性的问道,“公公常在太后娘娘身边走动,敢问一句,娘娘此次召见小女,所为何事?” “咱家只是个跑腿儿的,太后娘娘的心思,岂是我等能够随便揣测的?”那内侍不悦道,说着就冲皇宫的方向遥遥一揖。 “公公说的是!”展培自讨了没趣,面上就有些讪讪的。 又坐了好一会儿,直至茶水续到第二杯,临时得了素云通知的展欢颜才姗姗来迟。 “这位就是令千金了?”那内侍道,看向展培。 “正是!”展培道,转而看向展欢颜时整张脸上的表情就不觉的严肃起来道,“颜儿,这位是万寿宫的常公公,你来见过吧!” “常公公好!”展欢颜从善如流的走上前去,屈膝施了一礼。 “果然是个标致又守礼的好姑娘。”常公公笑道,一张脸上笑出了无数道折子。 展培携老夫人和展欢颜等人跪下,又听他把单太后的口谕重述了一遍,这才谢恩爬了起来。 常公公弹了弹衣袍,道,“好了,咱家的差事办完了,也该回去复命了,这就告辞了。” 展培迎上去一步,挽留道,“公公一路辛苦,不如在府上用了晚膳再行回宫?” “多谢侯爷美意,老奴愧不敢当。太后那里还等着咱家回去复命,就不叨扰了。”常公公道,言辞之间虽然也有些倨傲,但是相较于江海的做派,只就那张一直推满褶子的笑脸就叫人看着舒服很多。 “既然是这样,那本侯也就不强留公公了。”展培也不勉强,继而扬声道,“管家,送常公公!” 一行人亲自将常公公送到大厅门口,目送管家引他出了院子,展培的脸色就又缓缓沉了下来,扭头看向展欢颜道,“这事儿,你有什么看法?” “什么?”展欢颜一愣,脱口问道。 展培出一口气,折回里面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喝了口茶才道,“太后点名要见你,你就不觉得这事情蹊跷?” “太后要见女儿,之前就传过一次圣旨了。”展欢颜道。 展培的胸口顶了一口气—— 这个丫头,明明心里什么都一清二楚,还要在自己面前装糊涂? 见到他的脸色沉了下来,展欢颜才故作深思的改口道:“难道是因为今天女儿得罪了二殿下,所以太后娘娘——” “阿弥陀佛!”老夫人听了这话就闭上眼,连连拍着胸口,叹气道,“真是冤孽啊!” 展培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 可是太后召见,哪怕明知道内有乾坤,他们也没有驳回的道理。 左右思忖了一遍,展培便正色对展欢颜道,“明日进宫之后守着点规矩,在太后面前务必要事事顺着她来说话,我不管你在家里是个怎样的脾气,到了宫里都给我收拾起来。现下里你已经是把二殿下给得罪狠了,太后那里,万也不能再出差错了。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你听着看着就是,不许生事,知道吗?” 他这也算是克制了,好在是没有明着说要展欢颜为了展家的太平一定要在单太后那里逆来顺受。 展欢颜心中鄙弃,面上却是不显,只就恭敬道:“是,女儿谨遵父亲的教诲。” 语气里面恭敬有之,却能感觉到明显的疏离,怎么听都叫人觉得不舒服。 老夫人和展培的眉头都跟着皱了一下。 展培也再没什么话要交代,就先起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老夫人坐在座位上却是一时没动,只看着他的背影,最后突然长长的叹了口气。 展欢颜只当听不见,转身对她笑道:“孙女送祖母回去吧!” “大丫头你坐下,我有两句话要同你说。”老夫人道,指了指自己旁边的椅子。 “是!”展欢颜坐过去。 老夫人摆摆手,周妈妈就打发了下面的丫头退了出去。 “你父亲的脾气执拗,不时的会有让你受委屈的地方,我私底下也说过他两次,可是他这几十年都是如此,也听不见去了。”老夫人道,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气,“大丫头,祖母知道你是个心宽的,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的父亲,就算是有让你受了委屈的地方,你也多担待着吧!” 担待?无非就是怕自己被展培这样一再的逼迫,会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情,损伤了忠勇侯府的利益。 展欢颜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是平静的垂着眼睛道:“祖母说的哪里话,都是一家人,孙女难道还会因为这样的小事记恨父亲不成?” 她只说不会记恨,却没有把责任揽到自己的身上,言下之意就表明是暗指她对展培的处事就是有意见。 老夫人一窒,突然就心慌了起来,有好一会儿没有反应过来。 展欢颜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却只佯装不察,只就含了丝笑容对老夫人道,“对了祖母,之前我让蓝湄给您递的话,她可是给您说明白了?” 老夫人的思绪被拉了回来,想到这一团乱麻,顿时也就顾及不上别的,沉了脸道,“你的意思,还是不宜动那个小贱人?” “事情既然已经传开了,梁王就一定不会授人以柄。而妹妹又不是普通人家没名没姓的姑娘,她是咱们忠勇侯府的人。梁王要息事宁人,就只能通过结亲的方式来堵塞悠悠众口。”展欢颜分析道,神色之间也是一片凝重之色道,“祖母,梁王不比二妹妹这样的深闺女子,他的德行一旦有失,御史弹劾的折子很快就会出现在皇上的御案上。虽然事情不大,但是损伤皇室的颜面,这个后果他也吃罪不起。” 哪怕只是一面挡箭牌,展欢雪的作用也不可小觑。 老夫人的眉头皱的死紧,手下有一下没一下的慢慢捻着佛珠,过了好一会儿才目光阴沉的慢慢开口道,“这几次三番的下来,那个丫头对我们展家已经起了怨念,一旦叫她得势,你就不担心?” 要论及仇恨,展欢雪对展欢颜的恨意绝对不比对她和展培的少。 老夫人这话,不乏威胁的意味在里头。 若不是还要顾虑着和她演戏,展欢颜险些就要笑出来—— 拿展欢雪来威胁她?他们不想得罪北宫驰,所以不会再轻易出手,难道自己就是个傻的?想要她来对展欢雪出手?抱歉了,她还真就没有把展欢雪那个没脑子的女人看在眼里。 “二妹妹始终都是姓展的!”展欢颜道,一句话讳莫如深,看着老夫人的眼睛,说的极为缓慢。 老夫人怔愣片刻,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展欢颜微微一笑,继续道,“祖母,历来女子嫁到了夫家也是要靠着娘家的帮扶来稳固地位和撑腰的,哪怕日后二妹妹的身份尊贵,也不能离了这一重血脉的关系去,除非——她能不要咱们侯府给她的助力!” 北宫驰贵为亲王,三妻四妾都少不了,就展欢雪那样的谋略心计?要是没了娘家撑腰,去了梁王府迟早也会被人啃的渣也不剩。 今生可不同于前世,前世的时候北宫驰是压了筹码在她身上,所以对她百般笼络千依百顺,而现在么—— 只怕是恨不能生吞活剥了她的! 更何况—— 她还损伤了身子,怀不住孩子。 再没了展家给她做后盾,可想而知,她的日子会过的如何。 老夫人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也是!” 可是就展欢雪那么个刁蛮不经事的个性,她能看得透这重利害关系吗? 老夫人还是觉得不放心,就对周妈妈道,“一会儿你去一趟听雪楼,把这些道理都跟那个丫头说说清楚,让她自己思量着办!” “是,老夫人!”周妈妈应道。 说通了老妇人,展欢颜也就暂时放下心来,起身道,“祖母若是没有别的事情,那孙女就先回去了,明日进宫,还有些事情要准备。” “嗯!”老夫人也跟着起身,面有忧虑之色的握住她的一只手道,“明日你自己多加小心,其实你父亲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胳膊拧不过大腿,若是太后她——” “祖母!”展欢颜一笑,却是出言打断她的话,安抚性的回握住她的手道,“太后娘娘是一国之母,身份尊贵,当是不会为了一点私事就公然和孙女儿为难的,您不要太过担心了。” 单太后身在高位是不假,可北宫驰却是她唯一的儿子,这事情—— 还真是不好说。 “但愿吧!”老夫人叹息道,又拍了拍展欢颜的手,这才被周妈妈扶着离开。 展欢颜也没在这里滞留,直接带了两个丫头回海棠苑。 路上走到无人处,墨雪就谨慎的开口道,“太后宣见小姐,绝对是来者不善,宫里的环境更是万分复杂,小姐不如推了就是。” 要拒绝单太后的召见,展欢颜还没这个能耐,但如果这事儿要挪到北宫烈那里,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展欢颜摇头,侧目对她感激一笑,但转瞬之间神色已经重新恢复了冷然,看着远处的缓缓攀上半天的月亮道,“她既然想要见我,那我就过去让她见一面好了,否则她心里憋了一口气,我这日子也过的不安生。” 单太后和北宫驰这双母子,根本就是一丘之貉,上辈子将她算计的一败涂地,这辈子她事先有了防备没有着他们的道儿,就要恼羞成怒的示威了? 这女人跋扈和自以为是的性子还真是半点也没变。 墨雪和蓝湄两个都不知道展欢颜面对凡事时候的勇气和定力是从何而来,但是听她这样说,也就不再乱出主意。 主仆三个不紧不慢的往回走,从前厅回海棠苑好巧不巧的刚好是要从江氏现在住的院子前面经过。 江氏又被老夫人和展培联手打压了一遍,这个人都狂躁不安,在院子里叫骂,用各种恶毒的词语把展培和老夫人都骂了个狗血淋头。 展欢颜听在耳朵里,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移步往她的院子门口走过去两步,冷着脸对两个守门的婆子道:“你们都聋了吗?就由着她在这里胡言乱语,诋毁父亲和祖母?还有点规矩没有?” “大小姐!”两个婆子连忙跪下去,磕头道,“大小姐恕罪,奴婢们已经劝过了,说的喉咙都干了,可就是堵不住她的嘴。大小姐,她到底也还是占着府里主母的身份,奴婢们——” 院子里江氏听到这边的动静已经跑了出来,见到展欢颜站在门口,就是凶相毕露,大叫一声就要扑过来:“你这个小贱人,你还敢来,你——” 话音未落,眼前就先是人影一晃,然后就是啪啪两声脆响。 江氏只觉得头晕眼花,下一刻就远远的摔在了地上。 赫然—— 是被人抽了两巴掌。 嘴里血腥味弥散,一口血水混着两颗门牙吐了出来,右半边脸整个儿都麻掉了。 李妈妈从后面跑上来,发出杀猪一样的嚎叫声:“杀人啦——造反啦——有——” 话到一半,蓝湄已经闪身上前,甚至于在场几人谁也没看清她是怎么出手的,只是在李妈妈回过神来的同时就发觉喉咙处已经被尖锐的发钗给刺出几滴血珠来,刺痛难当。 蓝湄看着她,语气森冷道,“你再嚷一声,我马上就杀人给你看!” 李妈妈嘴巴张的老大,连忙捂住嘴。 蓝湄抬起一脚将她踹出去三丈开外,撞倒一处花坛上。 李妈妈惨叫一声,当场吐了一口血,爬都爬不起来,可是想晕又似乎是差了那么一丁点儿的力道,就只是躺在地上直哼哼。 蓝湄的脸上却无半分表情,把发钗重新插回发间,警告道,“这一脚,我教训你口出秽言辱骂我家小姐的,再有下一次,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生不如死。” 见到展欢颜身边多了这么两个活阎王,江氏就算是有再大的怨气也再不敢发作,只就捂着腮帮子,防备的看着展欢颜。 展欢颜斜睨了两个婆子一眼,“你们两个去找些破布来备着,后面她再敢胡言乱语,就给我绑了堵住嘴巴!” 两个婆子知道她这是找借口支开自己,也不敢多言,赶紧应声去了。 待到清了场,江氏就畏惧的抓着衣襟后退两步,防备道,“你——你想做什么?” 这一回她是真的怕了。 以前只当展欢颜也是表面上发发狠,可是现在她却十分笃定,她要是再敢火上浇油,展欢颜绝对会当场就要了她的命。 因为恐惧,开口的声音里都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展欢颜见她这副没出息的模样就缓缓的笑了道,“怕什么?我说过不会动你就不会动你,你忘了,我答应过你,会让你在这个侯夫人的位置上坐到死的,眼下你不是还没享受到满意吗?一般情况下,我是不会动你的,可是你最好是看清楚了眼下的形势,再要主动招惹到我的身上来,那我就不敢保证了!” 江氏听了这话,再气也不敢反驳,但是阴暗逼仄的眼神却是透露了她此时怨毒无比的内心情绪。 展欢颜看她一眼,转身就走,可是刚走了两步就像是想起了什么,重新止步道,“哦,对了,还有一件事。下午那会儿我让丫头过来传的消息想必你已经听到了。你得谢谢我,因为我的退让和成全,二妹妹终于是要如愿被迎进梁王府了。” “什么?”江氏忍不住失声叫了出来,说着就张牙舞爪的要往展欢颜身上扑,“是你故意叫人送消息给我的?你要做什么?你又打的什么鬼主意?” 墨雪和蓝湄两个一前一后牵制住她,江氏扑腾了半天也摆脱不得。 展欢颜只是看着她,含笑道,“她是我的亲妹妹,怎么说我都要关照她的不是吗?” “你就不怕雪儿得势,回来找你算账?”江氏咬着牙,自是不信她的话。 “她要算账,也会先找你才对啊!”展欢颜道,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江氏的心口猛地一缩,脱口道,“你什么意思?” 展欢颜笑了笑,没说话,只就一挥手道,“我们走!” 墨雪和蓝湄松了手,江氏就颓然的跌在了地上。 然则江氏此时却是没心思顾虑这些,连忙挣扎着爬起来,就要去追展欢颜:“展欢颜你站住,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了!” 墨雪回头,横过去杀机凛冽的一眼,警告道:“离我家小姐远一点!” 旁边的李妈妈还是哼哼唧唧的爬不起来,江氏的心里一凉到底,脚下便像是灌了铅一样,再不敢上前一步,只能看着展欢颜一行扬长而去。 待到展欢颜走远,躲在远处的两个婆子才走出来,阴阳怪气的看着江氏道,“夫人,您还是回院里休息吧,方才大小姐的话您也听见了,可别给奴婢们找麻烦!” “放肆!”江氏闻言,胸口积压了许久的一口火气瞬间就又被惹了起来,抬手就要朝其中一个婆子脸上掴去。 那婆子冷笑,却是半分惧意也无的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江氏一愣,愕然瞪大了眼,语不成句道,“反了你们了这些奴才了,你们竟敢对我无礼?信不信——信不信——” “夫人!”那婆子道,抓着江氏的手腕不放,“奴婢们只是遵照侯爷的命令行事,是侯爷不准您出这院门的,您难道还要奴婢们公事公办,把这里的事情再报上去吗?” 江氏自己就是个捧高踩低的主儿,但是如今位置变了,那感觉就全不一样了。 “你——你们——”江氏的胸口堵得厉害,最后竟是无计可施,只能愤愤的转身回了院子,一边恶狠狠道,“把李妈妈给扶到厢房里去安置!” 两个婆子对望一眼,却是谁都没动,腰杆儿挺的笔直的大声道,“侯爷交代给奴婢的任务只是把门,没吩咐其他的杂事。” 说完就当真是门神一般一左一右的站在门口动也不动。 江氏被气的想要吐血,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瞪出来。 可两个婆子就当是看不见她。 江氏咬着牙,几次也想自己甩手走,可眼下她身边的人都已经尽数被展培和老夫人打发了,她唯一能用的就是李妈妈了,这么放任不管也不行。 犹豫再三,江氏终究是无计可施,自己走过去把李妈妈拖了起来。 然则这段时间之内她自己都病歪歪的,方才为了和展欢颜较劲又是好一番的折腾,这会儿体力不支,非但没能把李妈妈拉起来,反而自己也跟着摔在了李妈妈身上。 “哎哟!”李妈妈痛苦一声,就要开始嚎。 “闭嘴!”江氏恶狠狠道,又重新积攒了力气把李妈妈拉起来,主仆两个一瘸一拐的进了院子。 守门的婆子也不避讳,直接就啐了一口道,“麻雀变凤凰,如今是变不回来了吧?还当自己是主子呢,使唤我们?我呸!” 江氏气的七窍生烟,可哪怕对方就只是一个下等的奴婢,她现在也是无能为力,只能强压着火气扶李妈妈进了屋子。 展欢颜的话说的没头没脑,她虽然是一直劝慰自己,那丫头是在唬她,可到底心里也还是不安定,怎么想都觉得恐惧。 这边展欢颜回了海棠苑,第一件事就是叫人提了桃叶过来。 桃叶被关了大半天,自己内里的心思都过了无数遍,从起初的恐惧不安,到这会儿反而平静了不少。 墨雪推着她进了屋子,她竟是不怕死的还想奋力挣扎。 可墨雪哪里是会和她讲道理的?一句废话也没有的直接一脚踹在她的腿弯上。 “啊——”桃叶惨叫一声,扑倒在地,疼的冷汗直流。 展欢颜坐在首位上,手里捧一碗茶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等她爬起来才慢慢的开口道,“到了这会儿你还想到我的面前来耍横?怎的,你是觉得自己罪不至死,还是以为我不会动你?” 桃叶一直都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她当时之所以敢做,是料准了事情一旦抖出来,展欢颜肯定自身难保,还哪有回头路来找她算账,却没有想到那场危机只被展欢颜三言两语就给糊弄了过去。 而现在东窗事发,展欢颜是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桃叶心里隐隐发抖,却是梗着脖子大声道,“大小姐你不能动我!我要见老夫人!就算是我真的有错,要罚我也是老夫人的事情!” 她的卖身契可是掐在老夫人的手里的。 当时老夫人的打算是捏着她跟雪苏的卖身契,以后哪怕是人进了梁王府也都好控制,所以就留了一手。 展欢颜哑然失笑:“合着你这是算准了自己手里有依凭,我动不得你,所以才胆大包天,连我都敢公然出手来算计了?” 桃叶咬着嘴唇不吭声,这个时候,她告饶都不管用,只就重复一句话道:“我要见老夫人!” “要见祖母?”展欢颜冷笑,“你也未免太看的起自己了,你以为你的卖身契没在我手里,我就奈何不得你了?你怎么不想,现在就算是我打杀了你你也是白死,难道还指望着祖母会为了你这么一个奴才秧子,过来和我翻脸吗?” 展欢颜的运气,总能化险为夷。 桃叶的脸色变了变,心里越发颤抖的厉害,却还是强打精神道:“大小姐也说了,奴婢只是个奴才秧子,为了我这样的人去让老夫人不痛快,您也不值得!” “哦?看来你是真的笃定祖母一定会护着你了?”展欢颜沉吟道。 桃叶抿着嘴角不说话。 “也是!”展欢颜突然就笑了,把手中茶碗放下,在屋子里缓慢的踱了两步道,“如今闹了这么一出,你还想要借我的桥梁去梁王府是不能够了,可是展欢雪那里还有路子。你和雪苏当初都是皇祖母精挑细选出来的,眼下时间紧迫,她来不及选新人,恐怕还真是舍不得你。” 展欢颜说着,就露出忧思之中的神色。 桃叶的心中大为放松,心思转了转,这才软了语气道,“大小姐,今天的事,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当时只是受了惊吓,一时手抖——” “合着你是打定了主意要来蒙我的是吧?”展欢颜的面色一冷,一掌拍在桌子上,扭头看着桃叶,冷冷道,“不是故意的?好端端的你揣着我的首饰匣子乱走什么?你说你不是故意的?难不成是要抱着我的首饰私逃出府吗?如果真是这样,你也不用回祖母那里去求庇护了,这样手脚不干净的奴才——” 展欢颜说着,突然顿了一顿,对墨雪道,“去把管家叫来,把她送去见官!” 展欢颜的那匣子首饰都是珍品,偷盗这么数额巨大的一笔钱财,再加上又是背主的奴才,桃叶一旦被送进去,就直接准备把牢底坐穿吧。 墨雪作势就要走。 “不能去!”桃叶这才慌了,扑过去横开双臂挡在大门口,摇头道,“不能去,不能报官!我没有偷盗!” 展欢颜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却是不置可否。 桃叶见她不为所动,就更是心里没底,转身就要拉开房门往外跑。 屋子里有墨雪和蓝湄两个在,又如何会叫她得逞,几乎都不等她手触到门闩,就被蓝湄一把揪住头发给拽了回来,狠狠的一下子扔在地上。 桃叶觉得自己的整张头皮几乎都要撕扯下来,抱着脑袋浑身发抖。 展欢颜的面色清冷,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桃叶求告无门,此时才终于知道何为绝望,只得服软,哭着告饶道,“大小姐,奴婢错了,奴婢已经知道错了,求你饶过奴婢这一回吧!我再也不敢了,日后奴婢一定当牛做马听大小姐的差遣?” “当牛做马?你想做我还不敢用呢!”展欢颜冷嗤一声,垂眸饮了口茶道,“说吧,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者说,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敢于公然谋算到我的头上来了?” “奴婢——奴婢——”桃叶支支吾吾,不住拿眼角的余光去打量展欢颜的脸色。 “不想说?”展欢颜可没心思和她在这里玩这样试探来试探去的把戏,直接就是一抬手道,“墨雪,把她送去管家那里,就说是我的意思,送官究办。” 墨雪是行动派的,上来就要拿人。 桃叶被揪着往门口去的时候才知道这一次是真的没救了,不得已只能大声嚷道,“是奴婢,是奴婢做的,大小姐,我认了。” 展欢颜没说话。 墨雪只看她的神情,就把桃叶扔回了地上。 “说吧!”展欢颜道,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桃叶知道糊弄不过去了,这才一五一十的把事情的经过说了,最后连忙磕头告饶道,“奴婢是偶然发现那个帕子,今天的事情之后又恐着会受到大小姐的牵累,心里悲愤才打错了主意,大小姐,我不是真的想要害你,我——” 展欢颜不语,只是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桃叶的话到了后面,就自动卡在了喉咙里。 展欢颜长出一口气,起身走到旁边的窗前负手而立,这才慢慢说道,“上次雪苏的事情之后,我就曾不止一次的给你提过醒儿,今天你会走到这一步不是偶然,所以也不必再假惺惺的到我的跟前来说什么求情的话了。念在你总算是跟了我一场的份上,我再问你一句话,你就这么稀罕去给人做通房和小妾的营生?” 桃叶闻言,身子颤了颤,瘫坐在地上,突然悲戚的苦笑出来道,“大小姐您的身份金尊玉贵,生来就是享受荣华富贵的,何曾能体会我们这些做奴婢的人的苦处?我知道您看不起我这样的人,可就算是你看不起又如何?我能利用的也就只有自己的这副身子而已,您不稀罕做梁王妃,可是我却想着盼着都要入王府的。我只是不想做一辈子的下等人,我想要向上爬,我想要过好日子,这有错吗?” 桃叶说到后面,就逐渐激动起来,眼睛猩红,几乎是凄厉的嘶吼出来。 墨雪和蓝湄两人因为桃叶的这般神气频频皱眉,可是展欢颜没有表示,两人也不好动作,只能在旁边看着。 “待她说完,展欢颜才心平气和的开口,“有一句话你还是说错了,那就是我没有看不起你。” 桃叶愣了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展欢颜就又继续说道,“你想着向上爬没有错,你要用什么法子往上爬也都与我无关,可是今天,你为了一己之私就公然算计到了我的头上来,我就不能再容你了!我是什么脾气,你当是清楚的。所以废话不说,你既然敢动了这份心思,就应该有勇气承担其中后果。” 桃叶咬咬牙,还是想做最后的争取,“我要见老夫人!” 展欢颜冷笑,肯定是不会答应的。 桃叶想着,又再凄惶的跌坐在了地上,眼底间的神色虽然不甘,却已经是认命了。 展欢颜也不想为了这么个丫头浪费精力,就摆摆手对墨雪道,“带下去吧,你去处理。” “是,小姐!”墨雪应道。 这一次桃叶倒是乖觉,自己爬起来跟着墨雪走了出去。 她是一直都做着飞上枝头不用再服侍人的美梦的,可是既然这一步走错,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也就这样了。 她现在的下场,无非就是一种,被发卖了出去,就算是去了窑子里,就凭她这般姿色,在哪家楼里挂个头牌也不是没有可能,到时候过的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至于男人—— 伺候一个还是许多个,有什么区别? 就是去富贵人家做妾的名声会比风尘女子好些罢了。 桃叶之所以如此平静,是因为已经对未来的命运坦然接受了。 可是却浑然不知,愿望虽然美好,但现实里却总有意外,让人防不胜防的残酷。 墨雪带着桃叶找到了管家,把人往前一推,直接就撂下一句话:“这个奴婢监守自盗,意图拐带了小姐的首饰出逃,大小姐的命令,让将她送官严惩!” 桃叶一惊,不可置信的猛地回头朝一脸平静的墨雪脸上看去。 墨雪回望过来,面无表情。 管家却是有些为难道,“姑娘,这事儿是不要先禀了老夫人知道才好动作?” 桃叶被老夫人挑选出来的用途他也略知一二,所以此时会有顾虑也在情理之中。 “大小姐既然叫我送了她来,难道还会瞒着老夫人做事吗?这件事上头有大小姐担着,你照做就是!”墨雪道,语气冷硬。 管家暗暗咂舌—— 这国公府出来的丫鬟气势果然就是不一样。 既然展欢颜承诺了会负全责,他自是不再犹豫,连忙招呼了两个小厮过来,“送去衙门吧。” “告诉官府的人,要他们往重里判,这个人,一辈子都不用放出来了!”墨雪道。 “好!”管家点头。 桃叶却是满眼怨毒狠狠的瞪着她,怒声道,“你自作主张,大小姐没说要将我送官,你敢替大小姐拿主意?你就不怕——” “还是先关心好你自己吧!”墨雪却是轻描淡写的打断她的话,突然倾身凑近她耳边道,“我知道你不怕被卖进青楼,那对你来说当是个不错的营生,离着你的最终理想也只有半步之遥了。就算进去了,日后万一遇到哪个恩客合了胃口,也保不准是会帮你赎身,带回去再做个妾室享清福的。可是你既然做了背叛小姐的事,这世上又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墨雪居然料中了她的心思? “你——”桃叶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变化精彩纷呈。 墨雪却还在火上浇油的继续说道,“都是服侍男人嘛,你放心,我给你选的这个地方也一定不会埋没了你生下的这副好皮囊,会叫你物尽所用的。” 桃叶有些懵了,实在不明白她这话里玄机。 然则墨雪想说的话说完就已经一步退了开去,含笑对管家道,“麻烦管家了!” “姑娘客气了!”管家道,一挥手让把人押解起来,等到天亮送官。 墨雪回去的时候,展欢颜已经被蓝湄服侍着睡下了。 两人搭档默契,当晚由蓝湄睡在外间的榻上值夜,墨雪去了旁边偏院,展欢颜单独拨给两人的厢房睡。 次日一早展欢颜起身打点着进宫去面见单太后,老夫人又亲自过来嘱咐了一些话,无非就是让她万事小心,多顺着太后娘娘的脾气。 展欢颜一一应了,带着两个丫头上了马车,马车上想起了头一天的事,就随口问道,“桃叶处置妥当了?” “嗯!奴婢让管家以偷盗罪将她送去了官府。”墨雪道,一脸正经。 对于桃叶到底是被卖了还是被关了,在展欢颜看来是没有多大区别的,可蓝湄却是心知肚明,当即就是脸色古怪的变了变。 墨雪赶紧瞪了她一眼。 蓝湄会意,忙是垂下头去,生怕被展欢颜瞧见端倪。 而彼时的展欢颜,全部心思都放在另一件事上,盯着外面人来人往的街道发呆—— 终于是要和单太后正面对上了,也不知道这一次见面到底会是如何局面,下马威是肯定的,但千万不要让她太过难看了才好,她还不想头次见面就先把自己折进去。 因为是忠勇侯府送去的人,又有管家的特意交代,桃叶的罪名定的很快,前后不过半刻钟就已经判了重刑,押入大牢关了起来。 牢房里肮脏不堪,一股霉烂味。 桃叶被狱卒推攮着往里走,进去的时候几欲作呕,然则却是真的无计可施,直接被领到最里面的女牢里头。 “以后你就住在这里了。”女牢头打开牢门,一把将桃叶推了进去,马上又重新锁了门,顺带着一甩手里的鞭子,对里头的人警告道,“都给我老实点,不准惹事!” 历来被关到这里的都不是善类,欺辱乃至于殴打新来的犯人都是家常便饭,可是这个牢房里关押的女囚都有特殊的用途,牢头就分外小心,还舍不得损伤。 桃叶也不明白其中内理,只是有些瑟缩着打量了一遍这牢里的环境。 牢房还算宽敞,地上铺着大把半霉烂的稻草,角落里放了一只半旧的马桶,发出一股馊臭味。 彼时那牢房里已经有了三名女囚,也不知道是被关押了多长时间了,一身深色的囚服穿在身上也都分辨不出原来的颜色。 几个女人似乎是对这牢房里头的动静已经麻木,见到有新人进来也都十分木然。 桃叶是初来乍到,心中惴惴,不觉得就多打量了几人一眼,赫然发现这几个女人看她的眼光嘲讽之中又带了十分浓厚的审视意味,那视线赤果而完全的不加掩饰,几乎是要将人剥开来衣服打量一般。 桃叶十分不自在的缩了缩脑袋,下意识的后退,避开几个女人的视线一直退到了墙壁的暗影里,这才发现这牢房最里面的角落里还蜷缩着一个人。 这女人入狱的时间明显不是太长,身上囚服只是有些破败,蓬乱的头发遮住大半张脸,借着上面小窗透进来的一点光亮,桃叶能够看到这女人的样貌并不差,只是神情十分的紧张,身子使劲的缩成一团蜷在角落里,似乎是受了很大惊吓的样子。 “你——”桃叶看着她身上衣物,也不像是被动刑过的样子,不禁狐疑。 然则还不等她问出口,旁边另外一个女人已经阴阳怪气道,“你还抖什么?这新来的姿色比你强了可不止一星半点,挡灾的都来了,你还装出这副没出息的样子给谁看?” 那女人闻言,身体突然筛子似的颤抖起来,神情越发恐惧了,使劲的缩在角落里。 另外几个女人看了,却都冷眼旁观,纷纷冷笑。 桃叶被这些女人的笑声弄的头皮发麻,大着胆子说道,“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挡灾?我听不懂!” “现在不懂没关系,一会儿你就懂了。”那女人嘿嘿一笑,目光更加有恃无恐的在桃叶身上扫射了起来。 三个女人明显就是连成一气,桃叶也不敢耍横,只能抱着肩膀也缩到了另一边的角落里。 牢房里的光线昏暗,到处都肮脏压抑,哪怕是和她在忠勇侯府住的下人房都没法比,桃叶心里想着故意把她送到这里的墨雪,更是恨得牙根痒痒。 不多一会儿,外面就有狱卒送了饭菜进来。 两盘没什么油星的青菜,外加一盘半硬的窝头,相对而言伙食竟是不错的。 因为饭菜的分量足,几个女人也不存在争抢的问题,只是另外三个女人连成一气把菜给独占了。 桃叶是从来没吃过这样的亏的,可也知道自己惹不起这些人,只就拿了窝头坐在角落里啃,味同嚼蜡的同时更是每咬一口都要在心里把展欢颜和墨雪咒骂一遍。 这牢里一天只供应两顿饭,饭点卡的不是很正。桃叶一个窝头啃到一半,就又听到外面的脚步声。 其他的女人似乎是辨别出了来人,纷纷看向她,幸灾乐祸的嘿嘿直笑。 桃叶被几人笑的一阵紧张,不一会儿就见那女牢头进来,抬手朝自己一指,“你,跟我出来!” “我?”桃叶一愣,指着自己的鼻子,有些不明所以。 “就是你,出来,磨蹭什么!”女牢头不耐烦道。 桃叶怔愣片刻,就是心下一喜,连忙扑过去道,“是不是展家来人要放我出去了?” 大小姐再狠也只是个闺阁女子,当是不会忍心这样对她的,一定是墨雪做的事被大小姐发现了,所以要放了她出去。 桃叶欢喜的一把抛开手中啃了一半的窝头,全然不曾在意其他几人古怪的神色,跟着女牢头出了牢房,走到一半发现走的不是来时的路,桃叶心里一怕就紧张的止了步子,“这不是出去的路!” “这是另一条路,这里有规矩,不走回头路,晦气!”女牢头直接敷衍道。 桃叶心里狐疑,防备着却是不肯再走了。 女牢头见状,就一甩鞭子道,“还不快走!” 桃叶看着前面昏暗的通道,就更是定了心思,扭头就往回跑:“我不去!那不是出去的路!” 这些人难道是得了好处,想要在这里弄死她吗? 她一定不能束手就擒。 “跑?”女牢头人高马大,一把就拽住她的头发将她拉回来,二话不说恶狠狠的先抽了她两个耳光,直打的桃叶眼冒金星,大骂道,“到了这里了,你就给我乖乖的听话,否则有你的苦头吃!” 说着就又招呼了两个人来,把桃叶给强行拖到了里面一间简陋的屋子里。 桃叶被押着跪在地上,眼泪直落。 那女人则是坐在一条长凳上,剔着牙,看都不看她一眼。 不多时外面就又有脚步声传来,是一名男牢头先走了进来。 “唷,这一次是遇到好货了,长的够妖的啊!”男牢头调侃道,蹲下去,眼睛冒光的用力掐了一把桃叶的胸脯,转而对坐在旁边的女牢头道,“这样的货色可是难找,确定是个雏儿?” “我特意问过了,错不了。”女人道,起身伸了个懒腰,“说是手脚不干净偷了主家的钱财,让重判,不会再放出去了,也不会惹麻烦。” “那就好!”男人道,说着就目光肆无忌惮的在桃叶身上乱转,搓着下巴道,“回头等开了苞,也让兄弟们跟着尝尝滋味?” “德行!”女人啐了一口。 桃叶的脑子里嗡嗡的,这时候才似是有些明白了过来,挣扎着就要爬起来,“你们做什么?你们——私动囚犯,你们这是犯王法的,你们不敢,你们放了我!” 这两人的对话让她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顿时惊慌失措了起来。 “什么王法?在这里我就是王法。”女牢头一鞭子抽过去,“我告诉,老实听话,否则的话,有你的苦头吃!” “行了,买主一会儿就来,你把她打的满身伤,要掉价的。”男牢头劝道。 “呸!你是怕卖不上好价钱还是自己怜香惜玉?你们男人,都是眼皮子浅没出息的东西。”女人调笑道。 两人旁若无人的笑成一片。 桃叶投告无门,绝望之余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时候她才恍然明白之前墨雪说的那些话的意思,只是万也没有想到狱卒敢用牢里的犯人来做这种营生。 被送来这种地方,她是一辈子也别惦记出去了,反而成了别人的摇钱树,和在青楼楚馆倚门卖笑又是两回事。 这牢房里见不得光的勾当墨雪十分清楚,不能说是北宫烈这个皇帝当的不称职,而是这个行当自古有之,人都说阎王好对付,小鬼难缠,这样的弊端想要完全禁掉是不可能的,只能说是强权打压,所以现在牢里小吏敢动的也无非就是死囚犯和罪大恶极会被圈禁终生的囚犯。 展欢颜对此并不知情,这会儿乘坐的马车已经到了宫门口。 万寿宫的大宫女如玉正在那里等着,见到马车过来,就行礼道,“见过展大小姐!” “姑娘不必客气。”展欢颜被蓝湄扶着下了马车,墨雪已经按规矩上前塞了如玉一个红包,道,“我家小姐初次进宫,一会儿见了太后,若是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还请姑娘帮着提点一二。” 如玉将那荷包拢在袖子里捏了捏,感觉里头的东西分量不轻,脸上表情却还是倨傲,冷冰冰道:“软轿已经准备好了,大小姐请随奴婢来吧!” 她是单太后身边的人,哪怕是肯定不会帮衬展欢颜的,这也并不妨碍她收下这份孝敬钱。 展欢颜对单太后的御下手段十分清楚,本来也没抱指望,只是走个过场罢了,当即就跟着如玉上了轿子。 四名内侍抬着轿子稳稳当当的走着,一直走了将近半个时辰才在万寿宫前面停了下来。 “小姐,到了!”墨雪过来打开轿帘。 展欢颜弯身走出来,仰头看一眼阳光下鎏金的牌匾,唇角弯起一抹笑—— 久别重逢,上一世因为爱重自家夫君的关系,她和单太后的接触虽然不多,但是在心里却都一直认为这个女人为了维护儿子十分的不容易,并且心生敬佩。 而现在—— 心境不一样了,再来这座万寿宫的时候展欢颜反而是心里一派轻松。 所谓仇人见面,她一点也不畏惧。 ☆、第五十章 如玉引着展欢颜进去。 展欢颜莲步轻移,端的是真正名门贵女的礼仪,目不斜视的款步进了殿中,对着上座的单太后伏地拜下:“臣女展氏,见过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抬起头来!”单太后唇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半分情绪也不显露。 “是!”展欢颜稳稳道,顺从的抬头,目光却是略略下沉,并没有往她的身上去,似乎是对上位坐着的女人一点好奇心也没有。 从她的一举一动当中单太后惊讶的发现,这个女子的确是和她想象之中的大不一样,按理说这个女人就算是有些脾气手段,这世上敢把这份心思无所畏惧端到她的面前来的—— 展欢颜还是她遇到的第一人。 “果然是个端庄大方的好孩子。”半晌,单太后缓缓说道。 “太后娘娘谬赞,臣女愧不敢当。”展欢颜忙道。 “王爷表哥的眼光,自是不会差的。”这时一直站在单太后身后的少女突然脆生生的开口,语气与其说是娇俏,还不如说是傲慢。 其实从进门的时候展欢颜就已经注意到这个少女的存在。 这少女也就十五六岁的年纪,瓜子脸,高鼻梁,小嘴巴,凤目轻挑,妩媚又不失生动,算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儿,再过两年,还指不定会出落成什么样子。 她穿的是一身鹅黄宫装,从服饰和配饰上看,应该是世家女,而非是万寿宫里的宫女。 在展欢颜前世的记忆里,是没有这号人出现过的。 彼时那少女正娇俏笑看向她,同时上前亲昵的挽住单太后的手臂道,“太后表姑母,王爷表哥的眼光当真是不错,语儿瞧着这展大小姐,的确是个好的呢!” 这语气,倒是对着展欢颜品头论足了起来。 墨雪和蓝湄两个虽然都情绪不外露,但在心里已经给这女人记了一笔。 单太后但笑不语,只是看着展欢颜。 单语乔的言下之意,三个人都心知肚明。 展欢颜有点拿不准单太后的脉,半分也不敢掉以轻心,索性就以不变应万变,面不改色的保持了沉默。 单语乔大为惊诧,嘴巴不觉张了张,随即发现自己失态,马上就又重新整肃了神情,道,“太后,您忘了叫起了呢,表哥是要娶展大小姐做我表嫂的,回头知道了,该是心疼了!” 这女人,竟然如此的直言不讳。 展欢颜此时才终了然—— 单太后这是料准了这殿中都是她的心腹,事情不会外泄,所以才故意拿这些事来给自己难堪的。 哪怕只是试探,她也决计不会和北宫驰牵扯到一起。 “单小姐怕是弄错了吧。”展欢颜道,坦然抬头对上单语乔的视线道,“梁王殿下属意之人是我家二妹妹,欢雪,单小姐没见过她,会认错了人不足为奇,可是这样的话传出去到底也是不好,到时候损了殿下的名声,就糟了。” 北宫驰和展欢雪之间已经闹了笑话,再要传出和姐妹两个牵扯不清的传言来,当真是会叫他名誉扫地。 单语乔一窒,竟是没有想到她敢当着单太后的面公然反驳。 展欢颜已经再度垂下眼睛,诚恳道,“单小姐应该也不是故意的,好在是这殿里并无外人计较,还请太后娘娘不要责怪于她了!” 竟是不着痕迹,将了单语乔一军。 单语乔的面上一慌,见到单太后皱眉,本能的就跪了下去,撒娇道,“太后,我——” “瞧瞧单小姐被吓的,太后娘娘慈爱,还是饶她这一回吧,毕竟——”展欢颜从容打断她的话,“不知者不罪嘛!” 单语乔又被她噎了一下,一张脸顿时涨成了紫红色。 她是因为知道单太后的态度,所以跪下来只是为了讨好卖乖的说两句话好把事情给糊弄过去的,不曾想就被展欢颜明晃晃的给栽了一个罪名下来。 此时再装无知就太明显了,不得已,单语乔只能咬牙道,“是,侄女只是一时口误,并非诚心,请表姑母恕罪。” 单太后一声不响的看着两人斗嘴,这会儿忽而拢着杯中茶叶缓缓笑了笑道,“其实语儿也不算是口误,因为——” 她说着,顿了一下,然后挑眉看向展欢颜,字字清晰而缓慢的说道:“哀家也的确是有此意。” 展欢颜的眉头下意识的皱了一下。 单太后敏锐的察觉到,眼底笑容不觉更深的继续说道,“驰儿是属意你家二姑娘的不错,不过今日哀家见了你倒是喜欢的紧。” 单语乔说话还可以说是一时意气,但单太后却是不然。 展欢颜的心里本能的戒备起来,道:“太后娘娘错爱,臣女愧不敢当。” “哀家的真是喜欢你。”单太后道,似乎全然听不到她的推诿之意,只就感慨着继续道,“哀家就驰儿一个儿子,对于他的婚事,是不可能袖手旁观的。看你也是个懂事的孩子,今天哀家不妨就在这里给你透个底,要嫁入梁王府做正妃——” 单太后说着,就兀自摇头,“你们展家的二姑娘还不够资格,至多也就是红袖添香的衬衬景儿了。” 展欢雪已经成了北宫驰的眼中钉,哪怕是现在形势所迫必须要娶她,也绝对不会许以正妻之位,这一点展欢颜早就有所准备。 但单太后说这些明显就是话中有话,在给她来挖坑跳。 展欢颜做出吃惊和失望的表情,愕然道,“太后的意思,是只可以许我二妹妹一个侧妃之位?” 明明是心照不宣的演戏,单太后也是面不改色道,“你做了驰儿的正妃也一样是光宗耀祖的事情。” 若说之前种种都是心照不宣的试探,那么这一句话就相当于是把这层窗户纸彻底捅破了。 依着展欢颜对单太后这个女人的了解,哪怕北宫驰会为了和她赌气而较真,单太后也绝对不会把自己这么一个明显存了外心思的人引到北宫驰的身边去。 所以她会这么多,就是试探虚实,想要逼着自己破宫发作,以便于她观察和掌控弱点。 而此时,哪怕明知道单太后这话不当真,展欢颜再不能坐以待毙,当即就是一咬牙摆正了神色道,“太后,这份荣耀,臣女不敢领受!” 单语乔瞠目结舌,忍不住道,“你这是要拒婚了?” 她是不明白单太后话里的虚实的,只觉得展欢颜这样的作为叫人匪夷所思。 单太后脸上的笑容不改,只就有一下没一下的拢着杯中茶叶道,“为什么?” “为了展家的名声和内里和睦,臣女只能辜负太后娘娘的错爱了。”展欢颜道。 当着单太后的面,她很清楚什么样的理由才是最合适的。如果要当着单太后的面直言她是因为个人的原因而不想嫁给北宫的,那她就更会成为单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非要被拔除了不可。 “没想到你还是个孝顺孩子!”单太后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语气嘲讽。 展欢颜对展培做的事情,虽然北宫驰没有对她言明,但是在她这个位置上的人,想要查一个侯府内院的消息,还不在话下。 只是单太后和展欢颜双方面都不知道的是,现在展家传出来的消息都是经过了有心人士的过滤,所以单太后知道的部分—— 也只是北宫烈想要透露给她的部分。 因为自认为已经掌握了展欢颜的一切作为,单太后对她这样的说辞定是不信的。 展欢颜不语,只就谦卑的垂下头。 单太后没再说话,殿中的气氛却在无声中逐渐冷凝。 展欢颜倒是安之若素,旁边跪着的单语乔则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低气压,整个心都惶惶不安。 半晌,就在展欢颜估摸着单太后大约是要耐性耗尽的时候,忽而听得她淡淡的一声道:“起来吧!” 展欢颜心里虽然怪异,但却没有迟疑,当即就顺从的爬起来。 单语乔则是大为意外,不可思议的猛地抬头看向单太后,这才发现对方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消失的干干净净,冷硬而陌生。 单语乔的一颗心猛地往下一沉,就听单太后依旧是语气清明的开口道,“到外头去跪着!” 一句话,突如其来。 “是!”展欢颜却是想也不想的已经应了,恭敬的屈膝福了一礼,就转身往屋外走。 单太后微微一怔,看着她的背影不由暗暗提了口气—— 这个丫头,可远比她所预见的还能沉得住气,面对这么大的苛责,竟然连一句原因和辩解都没有。 “站住!”单太后的心里一闷,脱口喝道。 “太后娘娘还有何吩咐?”展欢颜回头。 单太后冷冷的看着她,“知道哀家为什么罚你吗?” 四十六岁的女人,此时早已不年轻了,但是因为保养的好,脸上连一丝的细纹也没有,肤色白净细腻,还宛如三十出头的贵妇人一般,而同时,这女人的眼角眉梢更是显露出一种只有久居上位者才有的尊贵之气,只是如今被眼中怒气一冲,反而透出几分阴鸷和恐怖来。 “天地君亲,太后是君,展家的臣子,哪怕臣女是为了自己家族的名声,但是污泥太后也是不争的事实。”展欢颜微垂了眼睛,只做看不到她眼中情绪,“所以,臣女甘愿领罚!” 单太后就是有心找茬,她也只能受了。 展欢颜说罢,就径自转身走出去,端端正正的跪在了烈阳之下。此时虽然已经接近十月,但是北方的十月依旧骄阳似火。 展欢颜走出殿外,眯眼看了看天上高悬的太阳,然后就不动声色的跪下。 因为是要入宫,今日她着装也是十分正式,里外合起来足足穿了七八层,这么晒着,不消片刻额头上和背上就都泌出一层的汗水来。 蓝湄和墨雪两个跟在旁边暗暗着急,可这是在宫里,两人为免节外生枝,却是连劝一句都不能,更何况—— 她们虽然才跟了展欢颜一天的功夫,可是对于展欢颜说一不二的个性也都清楚,更不敢自作主张。 展欢颜的脊背笔直,表情平静的跪着。 殿中单太后坐在榻上远远的看着,却是面色阴沉,陷入了沉思。 这会儿殿中没了外人,单语乔就爬起来,走到她身边一边帮她揉捏着肩膀活络血脉,一边皱着眉头不解道,“表姑母,这女人这是唱的哪一出?” 她的表姑母贵为一国太后,自是权威无限,不管是谁到了这里,不都该是竭力讨好小心翼翼的吗?若是犯了错,哪个不是诚惶诚恐的告饶?哪有像展欢颜今天这样—— 单太后都还没说什么,她就先给自己定了罪去领罚的? “你到底也是磨砺不够,这才正是这个丫头的聪明之处。”单太后道,唇角牵起的笑容冷酷,“她这是知道依着她做下的事已经是把哀家得罪的狠了,哀家肯定不会轻饶了她,所以才使了这一招先发制人。她自己先揽了个说得过去的罪名在身上,一则是叫哀家出了心里的这口闷气,二则也是仗着她人在宫里,哀家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份脸面去和她一个丫头片子较真。这件事,也就只能这样糊弄过去了。” 单语乔还是有些不甚明了,嘟着嘴道,“她不过就是区区一个侯府千金,表姑母若是看她不痛快,就算是当场打杀了她,谁还敢有半句怨言?” 单太后如今所处的这个位置,想要无声无息要了谁的命,全都不过一句话的事。 可是现在—— 她却不能这么做。 因为展欢雪的事已经把北宫驰推到了风尖浪口上,这个节骨眼上,展欢颜要是就这么突然没了,保不准就要引起有心人士的联想,到时候给翻出点什么风浪来,就不是她所愿意看到的了。 明显单语乔是绕不过这个弯子的。 单太后侧目看她一眼,看到她脸上骄纵轻蔑的神情,脸色就越发的难看了起来。 单语乔一惊,手下动作也不由的一滞,白着脸道,“表——表姑母,是不是语儿说错话了?我——” “知道自己不会说话,以后就少说。”单太后冷冷道。 这个丫头,也就是生了一副好样貌,完全的不成气候。 思及此处,单太后的心里就又多了几分烦躁之意,摆摆手道,“不用按了,你先下去吧,哀家乏了,要眯一会儿。” 单语乔的心中忐忑,可是她在单太后这里从来都是惧怕多于其它,当即就不敢迟疑,行了礼先行退到了后殿。 “娘娘!”见到单太后起身,一直不声不响侍立在侧的江海连忙上前递了一只手过去,扶她进了后殿。 此时的御书房里,北宫烈刚和几位朝臣议事完毕取了折子批阅,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头也不抬的吩咐了一声,“传陆行过来见朕。” 北宫烈处理政务的时候不喜欢留人在身边服侍,所以伺候他的太监大总管平四儿也是守在外殿的。 “是!”平四儿应道,赶紧抱着拂尘出去。 他是极有眼色的,去了就没再回,不消片刻,陆行就大步走了进来,“皇上!” “嗯!”北宫烈一边低头专注的在折子上奋笔疾书,一边随口问道,“万寿宫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陆行也隐约猜到了他此时传召自己为的必定会是这件事,就如实回道,“展大小姐被太后娘娘给罚了。” “意料之中。”北宫烈手下运笔的动作不受干扰。 他虽是没再追问,陆行也还是一五一十把观测到的情况如实对他禀明,最后又补充了一句道,“当时那殿中就只有太后的几个的心腹在场,具体她和展大小姐说了什么属下也不知道,不过展大小姐在那殿中滞留的时间不长,这会儿还跪在院子里。” “依着那女人唯我独尊的脾气,那个丫头几次三番给了他们母子没脸,她是定要寻一个借口出这一口恶气的。”北宫烈道,语气散漫而笃定,“那个丫头也是个乖觉的,想必心里也早就有数,不会吃大亏的。” 陆行只是听着,没有吭声。 北宫烈又取过一份折子展开,继续批阅。 陆行等了片刻,见他真的没有别的打算便自觉退了下去。 御书房里很静,除了北宫烈偶尔扔折子到桌上的声音就再无其他。 一直到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北宫烈才搁了笔。 靠坐在椅背上看了眼大门外明晃晃的日头,他的眉头便是不觉的皱了一下。 平四儿见他起身,连忙迎上去,“皇上,您累了吗?奴才给您沏杯茶来醒醒神吧?” “不用了!”北宫烈道,面无表情的举步往外走,“去把桌角的那一打折子带着,摆驾万寿宫。” “奴才领旨!”平四儿道,连忙过去取了折子用托盘捧了跟上北宫烈的步子。 北宫烈并没有大张旗鼓,只就带了身边的几个人,去了单太后的寝宫,刚进万寿宫的大门就先瞧见展欢颜孤身跪在那里的一个笔直而又略显单薄的背影。 平四儿大声唱到:“皇上驾到!” 展欢颜听了,不觉诧异,不过却没有回头观望,仍是一动不动的跪着。 北宫驰从她旁边错身而过,也没刻意关注,眼角的余光却是留了一线,扫见那女子额上细密的一层汗珠,眼底的颜色不觉一深。 “奴才给皇上请安!”江海闻讯已经应了出来,行礼道。 “嗯!”北宫烈淡淡的应了声,举步跨进门去,道,“母后呢?” “太后娘娘之前说是乏了,去了后殿休息,这会子——”江海道,说着就往后殿的方向望了一眼道,“也该醒了,请皇上稍等。” 北宫烈也不急,一撩袍角坐在了椅子上。 宫女赶紧上了茶水。 对于展欢颜的事,他似是没看见一样,只字不提。 不多时单太后就被嬷嬷扶着从后殿出来。 “儿臣给母后请安!”北宫烈放下茶碗起身,作势一揖。 “自家母子,皇帝不必拘礼。坐吧!”单太后道,虚扶了一把。 两人先后落座,单太后就笑着问道“这个时辰,皇帝不是该在御书房批阅奏章的吗?怎么想到来看哀家了?” “不是儿臣懈怠,而是有件事比较棘手,不得已,只能过来请示母后一二。”北宫烈道,神色之间毫不掩饰的带了几分不悦。 “哦?是什么事?”单太后手下慢条斯理的拢着杯中茶叶,其实对于北宫烈的来意她心里已经多少有数,只是故作不知罢了! “拿来!”北宫烈也不废话,直接一抬手接了平四儿捧上来的折子,道,“这件事事关二弟,朕也十分为难,所以不得已,只能过来求见母后。折子在这里,母后还是自己看吧!” 那一打折子足有十多份,单太后一一翻阅,只看到第三本就已经勃然变色,狠狠一下把手里奏章拍到桌上,怒骂道,“荒唐!” VIP章节 [第一卷第九十七章如意算盘] “这些御史的脾气母后也是知道的,从来便是如此。”北宫烈道,眉目之间依旧一片清冷,“不过无风不起浪,他们虽然有夸大其词的嫌疑,但却不是捕风捉影。” 这件事,也算是这么多年来单太后头一次在北宫烈面前公然吃瘪。 她的脸色不好,几乎全不用伪装,也是沉着脸看向北宫烈道,“你弟弟的性子你还不清楚吗?以前哀家也没觉得他会是这样的糊涂,没想到他竟会做出这样的混账事来。” “事情的始末,朕已经叫人去了解过了,其实也就是件无伤大雅的事情。”北宫烈道,“不过闹出来了,到底也是不好,如今又被御史逮到了,就更要慎重处理了。” 展欢雪的事,昨日事发之后北宫驰就叫人递了消息进宫给单太后知道,可她却以为北宫烈会作壁上观,只等着她出面来解决,而没有想到对方会为了这件事直接找上门来。 “那依着皇上的意思,这件事是该如何处置?”心里虽然有些憋闷,单太后的面上却是不显,只就平静问道。 她说着,目光就不觉的一沉,叹息道:“也是哀家的不是,当时要给你选妃的事情也没有知会老二,他若是招惹了别家姑娘也都还没什么,可偏偏是展家那个丫头。” 展欢雪原是她要选进宫来给北宫烈做皇后的,虽然事情无疾而终,但到底是真的有过这么一回事,怎么说来这名声都不好听。 北宫烈心里冷笑,面色却是十分冷淡道,“当日那事,不过就是母后的一句戏言,过去了就过去了,母后大可不必当真。现在既然二弟和展家小姐两情相悦,也唯有母后降旨赐婚才能将此事的影响淡化到最低。” 单太后实则还是心里对展欢雪有隔阂,竟然想到翻出之前有意让展欢雪和北宫烈议亲的事让北宫烈来开口否了这门婚事,当真是打的好一副的如意算盘。 其实说来,这也在情理之中,历来男人便是如此,对于和自己有过牵扯的女人,哪怕不是真心喜欢过的,再要拱手于人的时候都会心里膈应,更何况北宫烈还身在高位,只怕这中唯我独尊的心里就会更明显一些。 单太后心中诧异,脸上表情不觉的也跟着僵硬了一瞬,连忙笑着掩饰道,“既然皇帝你大度,那这件事哀家就做主替他们定下了。” “但凭母后做主吧!”北宫烈道,翻开放在桌上的那打折子,抽出最下面的两封,递给单太后道,“这两封折子,是之前梁王递上来的,前段时间朕的事情忙,就暂时搁置了。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母后看看还需要朕再做些什么吗?” 这两封折子,是之前北宫驰呈上去要求娶展欢颜的,北宫烈的言下之意就是单太后如果觉得有需要,他会做主,把这两封折子公开,只是么—— 上面北宫驰要求娶的人肯定是要从展欢颜改成展欢雪的。 表面上他这是为了维护北宫驰的一番好意,可如果他一旦当众提出来,岂不就等同于是坐实了北宫驰和展欢雪之间私相授受的事情了吗? 单太后咬着牙,竭力维持面上慈祥端庄的笑容道,“罢了,都过去的事了,还是不要张扬。” “嗯。”北宫烈点头,也不坚持,直接将那两封折子又递回平四儿手中道,“带回去焚毁了吧,朕这里,就当是没有这回事了。” 事关展欢颜,其实是就算单太后同意抖出来—— 可是从私心上讲,他也不会做的。 两人又寒暄了一会儿,眼见着临近晌午,北宫烈就抖了抖袍子起身,“朕还有公务要回去处理,就不陪母后用膳了。不过二弟的事情,为免夜长梦多,还请母后尽快着手处理吧!” “哀家心里有数。”单太后点头。 北宫烈举步要朝殿外走,一直螓首微垂站在单太后身边的单语乔便是上前一步,仪态万千的施了一礼道,“外面日头烈,语儿替姑母送皇上吧。” 单太后的眉头隐约又皱了一下,却没说什么。 北宫烈却是全程就没注意到这个人,只就大步往前走去。 展欢颜正跪在殿外,这会儿无需刻意,两个人的视线就刚好是不偏不倚的碰上。 展欢颜一直平静无波的眼底隐约浮现一丝狡黠的笑意,紧跟着就是身子晃了晃,栽到在了旁边被晒的滚烫的地砖上。 “小姐!”墨荷和蓝湄两个故意扯着嗓子惊呼,扑过去将人扶在怀里。 单太后全神戒备的应付北宫烈,本来是已经忘了还有展欢颜这么一号人在场的,此时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果然,已经走到门口的北宫烈止了步子,不悦的回头递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单太后的面色僵硬,眼中闪过一丝恼意,旁边的单语乔见状连忙道,“皇上不必介怀,是这个女人不懂规矩,冲撞了姑母,所以姑母才罚了她。没想到她会这般娇气,才跪了两个时辰不到就晕死过去了。” 单太后的胸口顿时被噎了一口气,要阻止却是来不及了。 北宫烈已经冷冷说道,“何谓规矩?平四儿,你来说说?” 要是让他去和单语乔这样一个女人计较,他都懒得开口。 平四儿闻言,立刻正色道,“皇上和太后娘娘说话的时候,就是朝臣百官都没有开口的份儿,姑娘此举,视为大不敬!” 单语乔大惊失色,仓皇跪下去,泫然欲泣道,“皇上,我——我不是——” “姑娘,请注意您的自称。”平四儿提醒了一句。 单语乔就更是吓得面无血色,求救无门,就只能转向单太后道,“表姑母——” 北宫烈负手而立,看着殿外的白花花的阳光,以前他喜欢这样朗朗乾坤之下的天气,可是这一日却是莫名觉得厌恶。 若是往常,单太后肯定是会一句话搪塞着给带过的,可眼下她这里才罚着展欢颜的,再要袒护单语乔都不能了。 北宫烈这才开口道,“既然你说两个时辰不多,看在母后的面子上,朕也就不治你的罪了,出去跪两个时辰再起身吧!” “皇上!”单语乔的脸色一白,才要求饶,单太后已经警告性的咳嗽了一声。 单语乔一个机灵,忍着眼泪磕了个头,“是!” 如玉赶紧上前扶了她,将她安置到院外跪下。 单语乔是觉得自己遭了无无妄之灾了,眼神怨毒的狠狠瞪向旁边倒在墨雪和怀里的展欢颜。“这是谁家的千金?”北宫烈这才随口问了一句。 “回皇上,我家小姐是忠勇侯府的大小姐。”墨雪代为回道。 北宫烈的目光一沉,再度回头看向单太后。 单太后脸上表情不变,只就挥了挥手道,“算了,这也是不经事的丫头,如玉,你送她们出去吧。” 如玉刚要答应,墨雪已经抢先一步上前道,“不劳姑娘,奴婢自行带我家小姐出宫即可。” 如玉也不强求,只就递给单太后一个询问的眼神,见单太后也没有反对的意思,便重新垂首站在了旁边。 “那儿臣就先行告退了。”北宫烈道,大步跨出门去。 墨雪和蓝湄两个扶着展欢颜等在旁边,待他走的远了才抱着展欢颜也匆匆的离了万寿宫。 看着两拨人相继离开的背影,单太后眼底的光芒内敛,越发显得冷厉。 跪在外面的单语乔眼泪汪汪的唤了一声,“表姑母——” 单太后冷冷的扫了她一眼,却是一声不吭的甩袖进了内殿。 江海对于北宫烈的态度心中忧虑,连忙跟着单太后进了内殿,忐忑道,“娘娘,您说皇上这一次是什么意思?奴才还以为他会来者不善,一定会借题发挥的,没想到竟是雷声大雨点小的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驰儿和展家二丫头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只要哀家降旨赐婚,这场风波就算闹的再大也会很快平息。”单太后道,手按在桌角,面色虽然平静,可是已然掐出木屑的指甲却暴露了她此时极其愤怒的内心环境,“皇上是个沉得住气的,哀家一直都知道,现在看来,他的这份底气却是比哀家预料中的还要足上一些。驰儿和展家两姐妹之间的事,这会儿他肯定是早就查到根本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江海本来还没太当回事,这会儿闻言突然一个机灵,腿就软了,大惊失色道,“这——这——太后是说皇上他——他——” 如果北宫烈能查到展家那些事的底细,此时就应该已经知道了单太后和北宫驰打算利用展欢雪算计他的事。这可是将这母子两人意图谋朝篡位的野心赤果果的摆在了面前了,换成任何一个人只怕都要压制不住,可是北宫烈竟然还能忍得住? 不仅如此,在面对单太后的时候他甚至能够做到情绪收放自如,半分破绽也不露? 这—— 太可怕了! “现在他虽然没有明着点破,但实际上已经相当于是彼此撕破脸了。”单太后道,恨恨的一咬牙,“他不动,只能说明他是在等待更合适的时机,等着要将哀家和驰儿一次性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了,驰儿的婚事不能拖了,哀家要马上给他定下来,尽量的争取时间和主动权。” 在经历大事方面,江海较之于单太后的定力可是差了一大截,还是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单太后已经去案后提笔拟旨。 一直到接了加盖单太后凤印的两道懿旨在手,江海都还是浑浑噩噩的,只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试着道,“娘娘,表小姐还在外头呢,就让她跪着么?” “皇上罚的她,你这是要哀家明着去打皇上的脸吗?”单太后不悦道,颇有些恨铁不成钢,“这个丫头是个不成气候的,趁着现在还有时间,正好哀家也想磨一磨她的脾气,否则怕她担不起后面的事,先让她跪着长长记性吧!” “是,奴才明白了!”江海领命,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准备了一番就出宫去传旨。 这边墨雪和蓝湄带着展欢颜出宫,两人对于宫中环境熟悉非常,甚至于都不用得北宫烈的明确指示也能领会对方的意思。两人并没有走来时的那条路,而是走的御花园西边一条比较僻静的小道。 “行了,放我下来吧!”到了无人处,展欢颜就开口道。 蓝湄谨慎的四下观察了一遍,确定周遭无人,墨雪才把展欢颜放下来。 “今天难为你们了。”展欢颜感激一笑,握了握两人的手。 “是奴婢的本分。”两人回道。 展欢颜也不多说什么,继续举步往前走,又走了不远的距离,绕过一处拐角,就见前面一座亭子里负手而立的北宫烈。 墨雪和蓝湄自觉退后警戒。 展欢颜也早有准备他会等在沿路,所以也没迟疑,直接走过去,行礼道,“臣女见过皇上!” 虽然也是私底下,也虽然她对北宫烈不敬也不是一两次了,可这一次是在宫里,何况还是她头一次见他龙袍加身的样子,这份礼数自然要做全的。 北宫烈没应声,只就回头看了她一眼。 晒了一上午的太阳,到了这会儿展欢颜的脸色还有些不正常的发红,嘴唇干涩,裂开一道血口子,她自己都不曾注意有一丝鲜血渗出来。 北宫烈的眸色一深,就从袖子里掏出帕子往她唇边压去。 展欢颜本能的往后一让,避了开去。 手下的动作落空,北宫烈的面色就多了几分不愉道,“嘴唇裂了,擦一擦吧!” 展欢颜一愣,抬手抚了下自己的唇,却是将他手里的帕子推了回去道,“不必了,陛下特意在此处等我,可是有话要同臣女说的?” 上一回因为一条帕子引发的官司都还没落幕呢,展欢颜想了就觉得头大。 北宫烈对她的态度虽然有些莫名着恼,但眼下宫里人多眼杂,他也无暇计较,于是飞快的敛了心神道,“如果朕所料不错的话,今日太后给梁王册封正妃的懿旨就该颁下来了。” 展欢颜倒抽一口凉气,她倒不是不信北宫烈,而是事出突然,有些始料未及。 “展欢雪是不可能以正妃的名分进梁王府的,太后她心里已经有人选了?”展欢颜问道。 这个人选,自然也不可能是她。 单太后那样的人,肯定不会为了报复她或是给她添堵就拿这事儿找晦气,儿子的前程富贵,她是不会拿来泄愤的。 那么北宫驰的正妃,会是谁?这么仓促之间,如何能找出一个符合条件的人选来? 而北宫烈会刻意来和她提,那就说明此人应该也和她有所牵连的。 展欢颜脑中思绪飞转,最后突然猛地屏住呼吸,脱口道,“你是说——” “嗯!”北宫烈神色凝重的抬手往她唇上一压,没叫她把话说出来,只道,“你心里有数就好,至于是否要去和齐国公提这个醒儿,朕就不给你拿主意了。” 此时女子的嘴唇干裂,入手有些涩涩的感觉,柔软之中再不复往日那般细腻水润的感觉。 北宫烈的指尖拂过,那种陌生的触感却好似是从指尖一直沸腾满眼到了心房,激起他心头一丝莫名的悸动。 彼时展欢颜的所有心思都还放在别处,思忖着皱眉道,“按理说也不应该的,之前半点风声也没露,怎会决定的这样突然?” 北宫烈冷然的一勾唇角,道,“梁王和展家的事,不可能一直瞒着,朕与太后已经多日不见,她是在等着看朕在这件事上的态度。今日一见之后,想必她心中揣测已经成型,这是要和朕抢时间了,先下手为强。” 展欢颜心中也隐隐的有此猜测,闻言更是确定了事情的紧迫性,想了想就慎重的点头道,“不管怎样,臣女都要谢谢陛下提前将此事与我透底,臣女感激不尽。” 单太后母子果然没有放弃打齐国公手中兵权的主意,她一定要严密提防才行。 “此地不宜久留,臣女先行告退,省的给陛下惹麻烦。”眼见着时间不早了,展欢颜就屈膝对北宫烈福了一礼,转身就走。 “展欢颜!”不想北宫烈却突然出声叫住了她。 展欢颜脚下步子一顿,回头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陛下还有别的吩咐?” 北宫烈但笑不语,款步走过去,展欢颜只是正色看着他,等着他的后话。 北宫烈仗着身高的优势俯视她的脸孔,眼角的余光瞥见站在远处的墨雪和蓝湄,就用手臂一带将她拉到旁边一根柱子后面。 他一只手压在那柱子上,看下来的目光之中一改方才的凝重之色,而是缓缓含笑道,“你现在住的地方,不太方便出入,朕以后想要见你怕是会多有不便呢。” 展欢颜不明所以,脱口道,“陛下若有吩咐,交代墨雪传信于我也是一样的。” 北宫烈和墨雪蓝湄之间肯定会有一条互通消息的秘密渠道,只是展欢颜并没有打听罢了。 北宫烈听了,忽而一笑,道,“有些事,怕是她们替不了。” “嗯?”展欢颜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下一刻,眼前男人俊美无双的脸孔已经无限放大,柔软的唇瓣混着温热又略带熟悉的气息压了下来。 展欢颜猛地提了口气,连忙后退,这才赫然发现自己身后紧贴着柱子,已经退路全无。 “墨雪——”远处蓝湄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低呼一声,却被墨雪眼疾手快的一把捂住嘴巴拽开了。 ☆、第五十一章 展欢颜本想推开他,但想想也是徒劳,便犹豫着放弃了抵抗。 她也不知道自己对这个男人是存了一种怎样的心理,心里虽然有着戒备,却莫名的并不排斥他屡次的接近,十分的矛盾费琢磨。 这一个吻,不轻不重,似乎是带了点缠绵悱恻的温柔。 北宫烈也没做的太过分,只是执着的擒住她的唇瓣,舌尖扫过细细的描摹,一点一点在她唇上印染上他的味道。 展欢颜不应和也没拒绝,直到他品尝的心满意足了自主退开。 见她神思恍惚的不言不语,北宫烈不禁奇怪,唇瓣抵在她的额头上轻声道,“今天这是怎么了?有心事?” “没!”展欢颜下意识的回,稍稍往旁边别过头去,避开他的唇,“时候不早了,若是让人知道我在宫中滞留,恐怕不妥。陛下若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一步了。” 言罢,就径自推开北宫烈的胸膛,往旁边挪了两步整理衣物。 北宫烈看着她的动作,突然觉得眼前这女子会给他一种若即若离的恍惚感,走神了一瞬,他突然开口道:“刚才在万寿宫,朕——” 其实他当时有过一时的冲动要站出来替她解围的,不过最后理智战胜了情绪,给压下了—— 如果他出面,单太后定会立刻警觉,若是让单太后察觉展欢颜和他站在了一起,对展欢颜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所以,他不能动! “我明白!”展欢颜道,未等他说完已经接过他的话茬,“是我该谢谢陛下替我解围的,否则这会儿只怕我还在那里跪着呢。” 整理好衣物,她就不再逗留,神色自若的对北宫烈屈膝一礼,转身出了亭子。 其实她心里已经隐约的有了一种感觉—— 今天北宫烈会那么巧去了万寿宫,八成是因为她的,否则他如果只是为了见单太后的话,什么时候不行,何必非要赶在这个节骨眼上? 本来展欢颜也只是想着让单太后出了这口气,对方才能对她暂时消除芥蒂,可北宫烈这么好的一个靠山送上门,她也就没有拒之门外委屈自己的道理,于是当机立断,利用他脱身了。 而至于北宫烈要替她解围的原因—— 她拒绝自己去继续深究。 北宫烈没有拦她,只就负手立在亭子里,目送她的背影逐渐走远,直至最后隐没在林荫小路的尽头消失不见。 陆行从后面走过来,神色之间带了几分鲜有的忧虑,迟疑着开口道,“皇上,就算这一次形势所迫,梁王必须对展家妥协,可是照他的心性,迟早都不会放过展家的,覆巢之下无完卵,到时候展大小姐的处境也不容乐观。” 以北宫驰的心胸,会把展欢雪的作为记在展培甚至整个展家的头上都不为过。 北宫烈从远处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沉吟道,“那你觉得朕该怎么做?” 陆行一愣,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用一种一半惊慌一半恐惧的神情看着他。 北宫烈的手掌在他肩上按了一下,错肩走过去的时候便是缓缓的牵动唇角露出一个笑容,道:“朕不怕这天下的悠悠众口,而史官手下的那支笔要如何运作也全都会由胜利者说了算,她现时或是将来的身份如何,这些都没什么妨碍,只是——” 连陆行都看出来了,他的确是对展欢颜感兴趣,并且有意将人留在身边,可是他却迟迟没有表明态度,也没有这样做。 陆行以前以为他是不想落人口实,此时闻言就更加不解。 不过北宫烈的私事他也不好过问,思忖再三只就隐晦提到,“太后将她的侄女接进宫来了,这是个极其不妙的讯号,其实如果皇上心里已经定了主意,不如就尽快促成此事,趁着忠勇侯府还在,展大小姐的身份也名正言顺,正好——也可以借此断了太后的念头。” 北宫烈的目光一沉,脸上神色也不觉得带了几分凛冽,警告性的冷冷一瞥。 陆行一惊,连忙告罪道,“属下失言,不该乱出主意。” 他是真的不明白,自己的这个主子一向都是杀伐决断,手腕强硬,可是如今到了展欢颜的事情上却变得优柔寡断了起来,着实不合他的个性。 展欢颜主仆三人出了宫。 坐在回去的马车上,蓝湄因为窥见了不该看的事,神色之间一直都略带几分尴尬。 展欢颜知道她是为什么,却也不点破,只就神色自如的看着窗外的风景。 墨雪倒了杯水递过去,道:“之前在日头底下晒了半天,小姐先喝口水去去暑气吧。” “嗯!”展欢颜接了,捧着杯子慢慢的喝。 墨雪又转身去旁边的柜子里翻出一盒药膏,爬过去,道:“这药膏对治疗外伤有奇效,奴婢帮小姐抹一点吧!” 展欢颜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就抬手摸了下自己的唇,再想到北宫烈之前的举动便有些哭笑不得。 “小姐?”墨雪见她失神,就又唤了一声。 “哦!”展欢颜回过神来,接过那药膏在手,“我自己来。” 说着就抹了一点半透明的药膏涂了。 墨雪收拾好了东西,展欢颜突然想起了什么,就看向她道,“据说所知,太后的个性是极为喜欢安静的,怎么会突然想起要接自己的娘家侄女进宫伴驾了?” 上一世的时候单语乔并没有出现,没理由现在会突然蹦出来,一定是单太后母子又有什么新的企图。 墨雪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目光闪躲的先打量了一遍她的脸色才犹豫着开口道,“皇后一直没有立后或者纳妃的打算。” 一个不算是回答的回答,内里玄机便见分晓。 展欢颜反应了一下,墨雪本来是绷紧了心弦等着宽慰她的,不想却见展欢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也真是难为太后这个做人继母的了。” 先是展欢雪,现在又拉出个单语乔,这母子两个的花样果然是层出不穷,还是不肯死心。 只是不知道相较于当初压在展欢雪身上的宝,单太后这一次又想拿单语乔来出什么药而蛾子。 不过么—— 那单语乔的头脑和展欢雪比起来,真是不妨多让。 墨雪和蓝湄互相对望一眼,对她的反应都大为意外,试着开口道,“小姐,这只是太后单方面的意思,皇上那里并没有——” “我知道。”展欢颜道,打断她的话。 她是真的没有多想,而在墨雪和蓝湄看来,不误会却是不可能的,回去的路上两人愈发的小心翼翼。 这边展欢颜才刚回到忠勇侯府,还没来得及去老夫人处回禀进宫入宫的情况,就有下人来报,说是单太后赐婚的懿旨到了。 对象肯定是展欢雪的,不过太后降旨,却必须得要全家人一起前往。 因为来人是江海,所以就连江氏也郑重其事的换了朝服被请出来。 展欢雪回府以后就被送回了听雪楼,本来还一直惴惴不安,恐怕老夫人会找上门来秋后算账,突然听到宫里来人传旨的消息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一直到了大门口都还有点做梦一样不切实际的感觉。 江海宣读了圣旨,在听到单太后给自己的名分不过是个侧妃的时候,展欢雪第一时间就已经尖叫出声:“怎么会是侧妃?” 她一骨碌爬起来,直接扑过去拽住江海的手,急切道,“舅舅,你是不是看错了?怎么不是正妃,是侧妃?” 她是武安侯府嫡出的小姐,北宫驰对她又分明有情,既然要赐婚,就理所应当是许以正妃的头衔的。 这个疑问,同样也是老夫人和江氏等人的心头大石,除了展欢颜,所有人本来都的抱着期待来的,这样的结果下来,没有落差是不可能的。 看到展欢雪这样上不得台面的模样,江海就尖着嗓子斥道,“放肆,还不跪下接旨?” 展欢雪被他的疾言厉色吓了一跳,江氏连忙膝行过去,拽着展欢雪重新跪下,示意她接了圣旨。 展欢雪委委屈屈的捧着圣旨谢了恩,眼中有泪泫然欲泣。 其实以她之前的处境,如今能得一个梁王侧妃的位份已经算是苦尽甘来,可就是因为期待太高,这会儿反而没有多少欣喜了。 老夫人和展培心里也是各自失望,但也还是不得不做做样子,赔笑对江海道,“江总管辛苦,请去厅中奉茶吧。” “不了,咱家还有差事要办,就不留了。”江海道。 “哥哥,我送你。”江氏连忙道,她是有一肚子的疑问要等江海解惑,所以不等江海答应就已经跟了出去。 老夫人和展培也需要她去探底,都没说什么。 江氏送江海出了门,挥退了江海的身边人就焦躁不安的问道,“哥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知道雪儿在这件事是处了弱势,您难道也没帮着疏通一下吗?” 江海对自己这个短视的妹妹异想天开的想法早就习以为常,见状也没什么好脸色,直接道,“若不是咱家给你们疏通,你以为这个侧妃的位置就是好得的?” 江氏大惊,面色惶恐道,“这——这是什么意思?” “雪丫头当众闹了那么一出,你们自以为聪明,怎么就不想这却是明晃晃的打了梁王殿下的脸?”江海道,对这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女人是大为光火,“逼着梁王殿下娶她?你们母女两个当真是好大的本事,好大的能耐!” 江氏闻言,就是腿一软,一个趔趄险些倒下去,六神无主道,“哥哥你是意思是——你是说——” 这就是说北宫驰这是恨上了他们了?如果真是这样,展欢雪就算嫁过去能得什么好?她还指望着借展欢雪出嫁的事情来翻身呢。 江氏越想越害怕,忙不迭一把抓住江海的手,道,“哥哥,你可是我和雪儿唯一的指靠了,您一定要在太后娘娘面前替雪儿周旋一二,消了梁王殿下的怒气才好。” “知道了。”江海不耐烦道,“咱家还有事要办,你对那丫头最好是多些管束,否则将来到了梁王府,也有的她的苦头吃。” 江氏心中狐疑,总觉得他是话里有话,还想再追问的时候江海已经没了耐性多留,上车离开了。 江氏一个人站在大门口,心里七上八下,有些浑浑噩噩的,反应了好半天才勉强稳定心神。 转身,却见展欢颜正含笑站在门廊底下的台阶上含笑看着她。 江氏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道,“你阴阳怪气的站在这里做什么?” 说完就错过展欢颜身边要进门,并且为了挑衅,错肩而过的时候还狠狠撞了一下展欢颜的肩膀。 展欢颜也不恼怒,只就看着江海马车离开的方向自顾慢慢说道,“江总管走的这么急,你就不好奇他这是去做什么的?” 江氏本来不想与她多言,此时脚下步子却忍不住的收住,戒备道,“你有话就说,别在我的面前装神弄鬼。” 展欢颜莞尔,终于侧目看了她一眼,微笑道,“就说你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不懂得勋贵之家的规矩,这么多年了,竟还是没有丝毫的长进。你难道不知道,在大夏国的贵族之中从来都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男子在娶正妻之前,为了以示对未来妻子的尊重,是不会正式纳妾的吗?” 诚然,陪房丫头不算在妾室一列。 江氏脑中嗡的一下,嘴巴张了几次也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是说——你是说——” “梁王要娶侧妃,自然也要同时定下来正妃的。”展欢颜道,“不过据我推断,他如今是没心思单独替你那宝贝女儿摆一次酒席的,估摸着倒是有可能是和正妃的花轿同日进门,算起来表面上的排场至少是有了的,不是吗?” 展欢雪不仅只是个侧妃,上头还马上会有一个正妃压着?再又得了北宫驰的记恨,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江氏的心里阵阵发凉,她虽然也想劝慰自己展欢颜这死丫头是故意撒谎给她添堵的,心里却已经信了她的说辞,不安道,“太后给梁王定的正妃是谁?” 展欢颜看她一眼,也不卖关子,只就红唇微启吐出两个字:“裴家!” 言罢就撇开她不管,转身进了门。 等在不远处的周妈妈连忙迎上来道,“大小姐,老夫人在锦华苑等着您过去呢、” “嗯!”展欢颜点头,“走吧!”“大小姐,老夫人心里正在不痛快呢。”见到四下无人,周妈妈隐晦的提了一句。 “嗯!”展欢颜微微一笑,从容往前走,跟着她一起进了锦华苑,进门的时候才发现展培也在这里。 老夫人靠在炕上,手里缓缓捻着佛珠,闭目养神。 展培则是很明显的黑着一张脸,见到展欢颜进来,原来就不善的面色更是阴郁三分。 “见过父亲。”展欢颜上前行礼,然后转向老夫人道,“祖母,您找我?” “嗯!”老夫人抬了下眼皮,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道,“你坐吧!” 展欢颜走过去,侧身坐了,见到两人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于是就自主的开口道,“祖母的面色不好,是因为太后娘娘赐婚的懿旨么?” “你这是明知故问!”还不等老夫人发话,展培已经怒气冲冲的开口。 他霍的起身,气急败坏的指着展欢颜道,“你说,是不是你今天进宫的时候对太后说了什么?是你记恨你妹妹,故意在太后面前挑拨了是不是?要不然怎么会只赐了一个侧妃下来?” 展欢颜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展培居然会生出这样的想法来,面对对方这样理直气壮的质问,她原本还觉得自己是该愤怒,可此时端的是半分脾气也没有了。 她抬眸直视展培的面孔,道,“在父亲的心里,女儿就是这样气量狭小又卑劣的一个人吗?” 她是气量狭小,并且卑劣的手段也没少用,可是还轮不到展培这样的伪君子来质问。 展培见她顶嘴,更是怒火中烧。 老夫人见这父女两个就要掐起来,连忙不悦的喝止道,“你做什么这样大呼小叫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展欢颜对梁王妃的名头没什么兴趣她是知道的,可同时她更知道,展欢颜对江氏那两母女的态度,虽然她没有开口,但是在心里其实也是有着和展培一样的疑虑的,怀疑是展欢颜进宫之后对单太后说了什么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对于老夫人的心思,展欢颜自然也是心中有数,只是在这侯府之内,她还不能同时把展培还有老夫人都一并得罪,必须要拿老夫人来掣肘展培。 老夫人坐直了身子,握住展欢颜的一只手道,“你父亲是脾气急躁了些,你别放在心上,只是太后娘娘的态度咱们拿捏不准,你今儿个进宫,可有瞧出个究竟来?” 展欢颜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神情却带着不加掩饰的苦涩,直接看向展培道,“父亲,您就算信不过女儿,难道您觉得您的女儿会有那样大的影响力,能够左右太后娘娘的决断吗?” 她虽未正面回答,但这一句话却是立竿见影。 展培一愣,面色却又紧跟着一僵,还是冷着声音道,“你别顾左右而言他,还没说呢,今儿个在宫里,可有发现什么迹象?” 相对于展欢雪的前程,他此时更担心的是单太后还有北宫驰对忠勇侯府的态度。 展欢颜垂下眼睛,不叫任何人看到她眼底的神色,只就短促的吐出两个字:“没有!” 老夫人和展培互相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狐疑的神色。 “侯爷,老夫人,奴婢逾矩说句不该说的话。”老夫人待要追问,墨雪已经走上前来一步道,“二小姐自己用了不光彩的手段让梁王殿下丢了脸,又间接的惹怒了太后,她自己平步青云得了个侧妃的身份,却连累的我家小姐代她受过。今天我家小姐进宫受了委屈,是怕侯爷和老夫人担心才忍着没提,如今却还要得侯爷这般猜疑和质问,侯爷这般厚此薄彼,就不怕小姐心寒吗?” 名义上她是国公府送进来的丫头,才不管展培是个什么身份又是什么人呢。 展培的面色涨红,狐疑的上下打量起展欢颜来。 老夫人则是沉了脸,抓着展欢颜的手道,“怎么回事?你受了委屈怎么也不同祖母说?太后她——” 展欢颜是太后公然宣召入宫,如果这就给了展欢颜没脸的话,那是不是也昭示了她对待忠勇侯府的态度? 老夫人的话到一半就忍不住的胆战心惊。 “孙女无恙,不该让祖母担心!”展欢颜小声道。 墨雪却不答应,冷声道,“我家小姐被太后责罚在烈日底下跪了两个时辰,人都昏死过去了。” “怎么会这样?”老夫人大惊失色。 “不知道。”墨雪道,语气微凉又带了鄙薄的怒意,“大小姐最是循规蹈矩的,平时待人的礼仪规矩还从不曾出错,可是今日刚一进宫,还没说上两句话,太后娘娘就斥责说是展家教导出来的女儿不知进退罚了我家小姐。太后娘娘自是不会有错,应当——” 单太后的不是没人敢于编排,展欢颜也没错,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单太后是因为展欢雪的事情而迁怒。 老夫人和展培的脸色都是变了又变,整个屋子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展欢颜的面色恼怒,这才出声呵斥的了墨雪道,“不准没规矩,在祖母面前胡说八道什么?” 墨雪直挺挺的往地上一跪,却没改口,只道,“奴婢只是替小姐觉得委屈,冲撞了老夫人,老夫人要罚要打奴婢都无怨言。” 话都到了这个份上,老夫人还能如何? “算了,这个丫头也是个实心眼的。”老夫人叹一口气,又反复的握了一遍展欢颜的手道,“你的身子可有妨碍?伤着了没有?” 说着就对墨雪和蓝湄两人吩咐道,“知道你们主子不舒服还不扶她回去歇着?周妈妈,你让人去把古大夫叫到海棠苑去给大丫头瞧瞧。” 展欢颜也懒得再和展培阳奉阴违,顺势起身告辞,“那孙女就先行告退了。” 展欢颜一走,老夫人就冷眼看向展培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按理说,太后娘娘她应该不是会为了这样挟私报复随便迁怒于人的。”展培思忖道。 单太后把持后宫十几年,如果连这点忍耐力都没有,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老夫人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彼此静默相对着坐了一会儿,就见外面素雨急匆匆的走进来,面色不善道,“老夫人,侯爷,奴婢刚刚得到的消息,来了咱们府上之后江总管紧跟着又去裴家传旨,太后懿旨已经册封了裴家小姐为梁王正妃了,婚期就定在二小姐的同一日,下月十六。” 老夫人一下子懵了,颓然的坐回炕上。 展培的脸色则是沉如锅底灰,脑中飞快的把整个事件过了一遍之后就狠狠的一掌拍在了桌子上,痛心疾首道:“都是颜儿不争气,梁王这是摆明了态度要和齐国公府结亲的,她当初若是应了,又岂会——唉!” 不仅仅是展欢颜,展欢雪也是个败事有余的,可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展欢颜带着两个丫头回了海棠苑,一进门墨雪就自觉的跪了下去道,“刚才在锦华苑奴婢自作主张,请小姐责罚。” 展欢颜对墨雪的作为倒不觉得有何不妥,却也没叫起,只就含笑问道,“知道错了你还做?这是料准了你的后台硬,我动不得你么?” 墨雪的心头一跳,连忙垂下头去,“奴婢不敢!” 展欢颜笑了笑,接过蓝湄递来的茶水抿了一口,然后就摆摆手道,“起来吧!” 墨雪诧异的抬头看过去,刚好对上展欢颜含笑的眸子。 “你是个聪明又有谋略的丫头,我知道你的打算。”展欢颜道,“方才那样的情况,的确是你能开口而我不能,既然你做的没错,我还计较你什么?” 墨雪闻言,还是迟疑了一会儿才爬起来,忐忑的拿眼角的余光去打量展欢颜的脸色,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道,“小姐说过,要我们绝对遵从您的命令,今天——奴婢已经坏了规矩。” 展欢颜是个说一不二的人,按理说今天这样的情况,哪怕她的出发点是好的,为了起到震慑作用,展欢颜也该小惩大诫给她些警告的,如今展欢颜这般和气的态度着实让墨雪两人有些拿不准。 展欢颜但笑不语,只就含笑看了她一眼就岔开话题道,“我的膝盖可能是肿了,你那不是有药么,去取来给我敷一敷吧,要不明日该下不来地了。” “那药膏落在马车上了,奴婢这就去取。”墨雪道,赶忙快走了出去。 蓝湄一直沉默的看着展欢颜脸上温柔宁静的笑容,这时候才走上前来试着开口道,“小姐,您可能是对主子有什么误会,当初主子点了奴婢和墨雪过来的时候就说过,一切都以——” 在这一点上她比墨雪的目光更犀利,看的出来展欢颜之所以没动墨雪,是因为北宫烈的关系。她认为自己和墨雪都是北宫烈的人,哪怕是自作主张,里面都可能会有北宫烈默许的成分在里头,所以轻易不动她们。 “我明白!”展欢颜却是没让她说完已经出声打断。 她知道蓝湄要说什么,可不管北宫烈差遣这两个丫头过来的时候是怎么吩咐的,这天底下依旧是他最大,只要墨雪和蓝湄在没有危及到自己的前提下,她都不会苛责两人,这也是在北宫烈面前给自己留一线余地。 墨雪取了药膏回来,给展欢颜细细的揉匀在伤处,歇了个把时辰,膝盖上处的红肿就散的差不多了。 展欢颜整理好衣物起身,道:“陪我去趟听雪楼吧,二妹妹很快就要出嫁了,我们姐妹也是时候说说体己话了。” 展欢颜一行人去到听雪楼的时候,适逢赶上周妈妈也在。 老夫人是彻底不待见展欢雪了,自是不会亲自露面,就只差遣了周妈妈过来。 展欢颜才进院子,就先听到楼里展欢雪躁怒的哭喊声道,“我不听我不听,你出去!” 说着就是砰地一声,瓷器碎裂。 一块碎瓷渣从内室溅出来,落在展欢颜的脚边,虽然没什么杀伤力,墨雪和蓝湄也是齐齐的冷了脸。 “二小姐,老夫人是看在祖孙的情分上才吩咐老奴过来和您说这些的,您若还是这样的拎不清楚,可就是自毁前程了。”周妈妈的语气严厉,也不见多少恭维,硬邦邦道,“不管是正妃也好,侧妃也罢,这门婚事都是太后降旨赐下的,您今日的作为若是被有心人士渲染出去,可就是大不敬之罪,到时候会怎样,还需要老奴再与您说吗?” 只要但凡传出展欢雪对单太后作为不满的风声去,可想而知,就算单太后不收回赐婚的懿旨,展欢雪到了梁王府之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就算突然传出个暴毙的消息来都不足为奇。 展欢雪虽然没什么远虑,但这点道理还是懂的,闻言就是心里一抖,不过气不过却是真的,把手边的被子往地上使劲一拽,就使劲的捂住耳朵道,“我不听我不听,我什么都不听!” 侧妃是什么?那就是妾!之前是江氏和展培答应了她,会拉下展欢颜扶她上位她才勉强答应去做展欢颜的陪嫁的,现在没了展欢颜在前面挡路,凭什么她还要给人做妾? 周妈妈对展欢雪这分不清形势的闹腾劲儿并没有多少耐性—— 试想一个与人暗度陈仓又珠胎暗结的小姐,如今能嫁出去已经是祖上积德了,她还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抱怨? 不过老夫人交代她的事她还是要办的。 心里鄙夷,周妈妈面上却是不显,仍旧苦口婆心的劝道,“就算只是个侧妃,可二小姐后头还有侯爷给您撑着,二小姐现在该担心的可不是这个,而是调理好身子好生备嫁,到时候早一步生下世子,还愁后头没您的好日子过?” 天大地大,子嗣最大,按理说展欢雪的出身也不低,如果能赶在正妃前面生了儿子,想要翻盘也不是不可能的。 展欢雪听着,忽而眼睛一亮。 的确,单太后赐婚的懿旨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她再不忿也没有用,现在唯一可做的就是替将来多做打算。 周妈妈见她的神色松动,这才要松一口气,就听守在门边的素云惊讶道,“大小姐,您怎么来了?” 周妈妈循声望去,展欢颜已经款步走了进来。 她穿了一身茶色的点花长裙,行走间绣鞋尖上的碎玉若隐若现,虽然身上的配饰不多,却自有那么一股子袅娜雅致的风采展露。 展欢雪见到她粉黛不施却清丽脱俗的脸庞,心里噌的就升起一股火气,抓起桌上的一个茶盏就砸了过去:“你给我滚出去!” 展欢颜没动,甚至于脸上笑容都未减分毫。 墨雪的目色一寒,抢上前去一步,轻而易举将那茶盏抓在手里。 展欢雪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看着墨雪的眼神就跟见鬼一般。 周妈妈的眉头皱了一下,就含笑对展欢颜施了一礼道,“大小姐怎么突然过来了?” “二妹妹不日就要出嫁了,我这个做姐姐的总不能坐视不理,过来和她说两句体己话。”展欢颜道,“好像我来的不是时候,是不是耽误了妈妈你的差事?” “怎么会?”周妈妈忙道,“奴婢就是奉命替老夫人来交代二小姐几句话,这便要走了。既然大小姐您与二小姐有话要说,老奴就不打扰了。” 周妈妈说着就要往外走。 “妈妈不急着走。”展欢颜微笑侧目,“我与二妹妹就说几句话,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妈妈你留下就是,回头也好听听,我这话中可有错处。” 周妈妈的心跳一滞,连声道,“不敢不敢!” 展欢颜便不再理她,径自进屋挑了张椅子坐下。 展欢雪是还想和她耍横,可是一见到冷面神一样杵在她身后的两个婢女就再不敢妄动,只就眼神凶恶的盯着她道,“你来做什么?看我的笑话么?” 展欢颜笑笑,不愠不火的看着她,竟是—— 从容不迫的点了头。 “是啊!”展欢颜笑道,“这个时候了,我若说是来给你道喜的才是寒碜人呢。当然了,你我之间,也犯不着说那些场面话了,你说的对,我就是来看笑话的!” “你——”展欢雪被她噎的险些一口气背过去,噌的站了起来。 周妈妈和素云都一起捏了把冷汗—— 大小姐这是要做什么?这个节骨眼生,可不能叫她火上浇油的再把展欢雪给带歪了,这人她才刚刚劝住,展欢颜这可是明着要来拆她的台的。 “大——”周妈妈敛了口气,就要上前劝阻,却被墨雪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 展欢雪咬牙切齿道,“你别得意,就算侧妃又怎么样?至少我是得偿所愿,还是名正言顺嫁进了梁王府。现在没能遂你的愿将我遣送到庄子上,你是心里不痛快吧?” 展欢颜并不理会她的叫嚣,只是含笑看着她,在她发泄完才语气平静的吐出一口气道,“梁王正妃的人选,已经有着落了。” 展欢雪如遭雷击,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 “大小姐!”周妈妈却是急了,一个箭步上前想要掩饰什么。 展欢雪的性子老夫人也知道,所以千叮咛万嘱咐,这件事暂时不能叫她知道,否则还不知道要怎么闹呢,没想到她是刻意糊弄过去了,却被展欢颜给搅和了。 周妈妈的心里大急。 展欢雪回过神来,已经一个箭步冲过来,抓着她的手臂,眼睛血红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太后下旨赐婚了?正妃是谁?是谁?” “这——”周妈妈被她掐的险些落下泪来,只能避重就轻的安抚道,“不管正妃是谁,还是老奴之前说的那句话,二小姐您放宽心,只要您能早一步诞下子嗣,还不是——” 然则话音未落,就听得展欢颜清冷平静的声音再度响起道:“如果我说,她这辈子都无望诞下子嗣呢?” 周妈妈的心里一片冰凉,她愕然发现,今天这大小姐过来就是为着拆她的台的。 ☆、第五十二章 “大小姐!”周妈妈厉声道,明显是急了,也顾不得坐在身后的人是展欢颜了。 展欢颜挑眉冷笑,道:“周妈妈,你站到一边去,我说什么,你听着就好!” 周妈妈虽然知道她的手段非同一般,但却还是头次见她这般疾言厉色的模样,心口猛地一缩,终究是没敢反驳,面有难色的退到旁边和素云站在一起。 展欢雪的眼神怨毒,茫然的站在原地瞪着展欢颜,咬牙切齿道,“这样的诅咒我,你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不得不说,展欢颜那句话是太过恶毒了一些,几乎让她整个人都失控了,要不是碍着墨雪和蓝湄两个在场,展欢雪几乎立刻就要扑过去了。 她自己兀自说着,脑中也在飞快的思忖,然后不等展欢颜回答就已经仰天笑了一声,讽刺道,“你嘴上虽然不说,原来还是介意二殿下她真正喜欢的人是我的对不对?现在他要娶我了,你就耐不住的跑过来咒我?展欢颜,你的本事也不过如此,原来之前还是我高看你了。” 想着展欢颜是为这事儿憋屈,她心里反而多了几分快意。 展欢颜只是微笑看着她,这时候才慢慢的开口道,“还记得你上一回因故小产的事么?” 展欢雪一愣,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尴尬不已。 展欢颜的手指轻弹了下桌上的花瓶,唇角牵起的笑容一成不变,道:“说你蠢你还真是不长心眼,好端端怀着的孩子突然没了,你难道就一点也没考虑过其中缘由?” 这件事,周妈妈也不明始末,狐疑的和素云面面相觑。 “是你?”展欢雪脚下一个踉跄,像是猛地记起了什么,尖声嚷着就要冲上去撕扯展欢颜:“是你——你是做了手脚,害的我是不是?是你害我的是不是?” 如果她的小产不是意外—— 为什么她之前就没有想到是展欢颜这个贱人做的手脚。 墨雪根本就容不得去近展欢颜的身,和蓝湄两人一左一右就将她拽住了。 展欢雪满面凶光的扑腾着,却不过也是徒劳。 展欢颜起身走过去,抬手替她整理了一下扯乱的衣襟,道,“我可没那个闲心做那样的事,就凭你?还不配让我的手上沾血。我是不想你糊里糊涂的出了展家的门,所以今天才特意走这一趟来给你个明白的。” 她说着,就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甩到周妈妈怀里道,“周妈妈我记得你是认字的,一字不落的给我念出来。” 周妈妈飞快的将那纸张展开,却赫然发现是出自古大夫之后的一张药方。 她也不知道展欢颜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只是顺从的念起来。待到最后看见下面批注的药方功效和副作用时整张脸就瞬间由白转黑,颤声道,“这——大小姐——这——这是——” “念完它!”展欢颜的语气强硬,看都不看她一眼。 周妈妈暗暗捏了把汗,只得硬着头皮道,“此方对治疗疫病有奇效,但是因为药性猛烈,凡服用此方者——会——会损伤女子机体,致其怀孕后每胎必落,不得——不得善终!” 周妈妈的最后几个字出口异常艰难。 而展欢雪听着,整个人都懵了,浑身的血液僵硬,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出自古大夫之手的方子,谁也做不得假的。”展欢颜也不管她是不是能接受的了这样的打击,只就自顾的继续说道,“或许你不知道,当初这一剂药古大夫原是没有胆子给你用的,可是你的那位好母亲,她为了不被你的疫病牵连强迫古大夫对你用了这贴药。所以现在你明白了?上一次你小产的事情并非意外,并且以后你不怀孕也还罢了,否则——也只会是同样的下场。” “不!”展欢雪使劲的摇着头,后面突然就又再度凄声嚷了出来,“这不是真的,你骗我,是你骗我的!” 她说着就要挣扎着去夺那药方。 展欢颜使了个眼色,墨雪和蓝湄就松了手,任由她过去抢了周妈妈手里的药方查看。 展欢雪的手臂颤抖捧着那药方看完,突然连着后退数步,一下子跌坐在了椅子上,神色惶然。 展欢颜跟着转身,仍旧是看着她,语气平和的继续说道,“祖母和父亲替你打算的路的确是好的,就算梁王会娶正妃,只要你能早一步诞下子嗣,也有翻身的机会,可是如今,这个机会却是被你的好母亲给生生的断送了,与人无尤。再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的就是——今天江海过来传旨的同时,梁王正妃的人选也定下来了。” 展欢雪一个机灵,再度抬头朝她看去,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是谁?” “裴家小姐,裴思淼!”展欢颜道。 展欢雪皱眉,对于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女人却是十分意外的。 展欢颜了然,笑道,“怎么,很好奇?京中的名门闺秀那么多,他怎么就会选了个名不见经传的裴思淼?” 裴思淼不仅不是裴家正经的嫡系小姐,更不是掌权的大房之女,而是出自二房,怎么看她这样的身份要攀上北宫驰都觉得寒碜了些。 展欢雪是不解,不过此时恨着展欢颜,却执拗的倔着脾气不肯相问。 展欢颜也不介意,仍是好脾气的自顾说道,“其实这件事一点也不突然,你知道当初梁王为什么想要与我议亲么?无论是当初的我还是现时的裴思淼,因为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和裴家的关系匪浅。说是他对谁钟情都是假的,实情就是,他要娶的是来自裴家的助力。” 至于北宫驰要拉拢裴家的真实原因,她是不会和展欢雪说明的,她只是要展欢雪看清自己的处境,让她知道北宫驰的对她其实并无半分的真心。 前世的时候,他们自诩深情,将自己算计的体无完肤,无助身死的那一刻,展欢颜其实是有嫉妒过展欢雪的,不过如今重活一世她却看透了很多事—— 若说北宫驰对她所持的都是利用,其实他对展欢雪只怕也不过尔尔。 那个男人所求的一切不过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至于他身边站着的是谁—— 无所谓! 能用作垫脚石的都是好的。 展欢雪的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冷,语无伦次的摇头道,“不,不是的,不会的!” 难道他曾经浓情蜜意与自己说的那些话都是假的吗?他骗了她的身子,还害的她以后再不能有孩子,如今更是连前程都毁了。如果有爱,她还能说服自己接受这个侧妃的位置,可如果连所谓的情爱都是假的话—— 那她还要指靠着什么去活? “哈——”虽然一直试图说服自己不要去相信展欢颜的话,展欢雪最终也还是将这些话都入了心,她放声的大笑起来,那笑声中却带了比哭声还难听的哽咽。 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展欢颜就不再理她,转身出了屋子。 周妈妈愣了半天,连忙快步追出去,“大小姐!” 展欢颜止步,回头露出一个笑容。 周妈妈脸上的表情局促,捏着衣襟犹豫再三才咬牙道,“老夫人那里,奴婢该是如何回话?” 如果北宫驰真正想要拉拢的一开始就是裴家的话,那么展欢雪就算嫁过去,也全无意义,相当于是一枚废子了。 展欢颜莞尔,却是不答反问,“周妈妈在祖母身边服侍多年,什么样的话该说,什么样的话不该说,该说的又该说多少,不该说的又当留几分,这些还用我来教你么?” 周妈妈察觉她的语气不善,就是心跳猛地一滞,惶恐道,“大小姐,奴婢——” 展欢颜却没叫她把话说完已经别有深意的又回头看了眼展欢雪的屋子道,“方才我在她面前还留了一半的话没说,周妈妈想要听听吗?” 周妈妈连忙敛神,道:“愿听大小姐的教诲。” 展欢颜笑了笑,也不谦虚,往旁边踱了两步道:“当初明知道展欢雪怀孕,江氏和江海还异想天开的想要送她入宫,你真的觉得这是江海的主意吗?” 周妈妈一愣,随即一惊,面无血色的猛地捂住嘴巴。 “梁王向父亲求娶于我,是为了拉拢齐国公府的势力,而如今殊途同归,他利用裴思淼促成了这个结果。那你说他又是为什么要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来和展欢雪暗度陈仓呢?”展欢颜问道。 北宫驰那样的人,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实在犯不着在展欢雪身上承担风险。 周妈妈是个十分精明的人,可是在这样的大事上,她不是想不明白,而是根本就不敢去想。 然后就听展欢颜的话锋一转,又再问道,“你说如果当日展欢雪不是阴错阳差的小产,而是顺利的被送入宫中,现在会是个什么结果?” 珠胎暗结,混淆皇室血统。 周妈妈的腿一软,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展欢颜说江海不敢做这样的主,那么不言而喻,后面的人就是单太后了。如果名义上的太子实则是北宫驰的血脉的话—— 这——这—— 这简直是太过匪夷所思了。 展欢颜走过去,将浑身瘫软的周妈妈扶起来,唇角弯起的弧度依旧不变,道,“就算那件事没成,也就算父亲不明就里没有正式上了梁王府的船,在这件事情上他也已经摘不清楚了。周妈妈,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周妈妈不过是一个平头小民,几时经历过这样的大事,当时只觉的整个天都要塌下来了,颤抖不已道,“老奴——老奴不明白!” 展欢颜拍了拍她裙裾上的灰尘,再不绕弯子,直言不讳道,“展家的大房,没指望了!” 不管是不是心甘情愿,展培卷入了北宫驰的谋逆案里,或是将来东窗事发被北宫烈连坐,或是—— 在那之前,以别的名义让他消失。 如果忠勇侯府不想就此在历史上泯灭了痕迹,为今之计,只能来一次大换血。 周妈妈听的胆战心惊。 虽然二房一直都有卷土重来的打算,可是如今牵扯到了皇室争端,事情就非同小可了。 心里挣扎了好半天,周妈妈才勉强定了定神道,“大小姐需要老奴做什么?” “去告诉二婶,她和二叔等的机会很快就要来了。”展欢颜道,语气缓慢而清晰。 周妈妈的眼睛一下子就瞪得老大,不可置信道,“大小姐您怎么——” 展欢颜居然知道她是刘氏的人?这怎么会? 展欢颜但笑不语,却不解释,只道,“照我的话去做,要怎么选就看二叔和二婶的决定了。而至于祖母那里——她的年纪大了,这些事就不该再让她去操心了。” 周妈妈的心里七上八下,也不敢随便答应。 展欢颜却是不再管她,微微一笑就转身先行离开。 一直到出了听雪楼的院子,蓝湄才开口问道,“小姐想要保全展家?” “我也不想费这份心,可是很多的时候——”展欢颜道,话到一半便是无奈的兀自一声叹息,“不说也罢!” 按理说这一座忠勇侯府的存亡她是真不在意,就算将来北宫驰事败,北宫烈要追究的时候明面上她会是个死人,但是依着她曾经替他做过的事,那人也还不至于对她赶尽杀绝的,了不得就是隐姓埋名的远走他乡了。 可是这一大家子里头—— 总也有人是不该为了展培和江氏等人的作为埋单的。 她虽不是什么好人,但是连累无辜的事,她还做不出来。 墨雪和蓝湄对望一眼,隐隐明白了她的打算。 心中飞快的权衡了一遍,墨雪就试着开口道,“那么事不宜迟,忠勇侯的事要不要奴婢传信去宫里——” 展培到底也是展欢颜的亲生父亲,要她出手对付那个人,有违人伦,而如果是北宫烈想要他死,那就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不必!”展欢颜却是果断的抬手打断她的话,眼底浮现一层冰冷的笑意道,“这件事,北宫驰会做,届时我也只需要袖手旁观等着看就行了。” 因为展欢雪的事,北宫驰明面上虽然纳下了她,但是以他的心性,不和展家结仇才怪。 她说的笃定,墨雪两人也就不再多言。 展欢颜想了一下就又吩咐道,“蓝湄回头你去给我盯着点听雪楼这里,展欢雪要做什么都不必阻她,不过要及时的告诉我知道。” “是!”蓝湄点头应了,主仆三个踏着月色折返海棠苑。 展欢雪的婚事定了,老夫人自然也就不好再限制她的行动,这便是顺理成章的解除禁足了。 次日一早,蓝湄过来服侍展欢颜洗漱的时候顺带着回禀道,“大小姐,您让奴婢盯着听雪楼那边,有动静了。” “嗯!”展欢颜点头,接过她递来的水漱口。 “昨晚您和周妈妈前脚刚离开,二小姐就去找了古大夫,具体说了什么不知道,不过她回到听雪楼就再没了动静。”蓝湄道。 展欢颜吐了漱口水,好心情的笑了出来,“看来这么多次的亏也不是白吃的,难得她如今也能有几分耐性了。” 蓝湄想了想道:“可是她并没有去找江氏,需不需要奴婢——” “不用!”展欢颜抬手打断她的话,走到妆台前慢慢的梳理头发。 蓝湄不解:“昨日小姐特意去给她透了底,难道不就是为了叫她记恨上江氏的吗?” “是啊,所以我的目的也达到了呢。”展欢颜道,缓缓的吐出一口气,见到蓝湄不解,就又解释道,“现在她如果去找江氏闹,能闹出个什么花样来?无非就是把事情抖出来,祖母和父亲盛怒之下处置了江氏是一定的,但也就仅止于此了。经过这一次的事,展欢雪应该也想明白了,她如果现在闹出来了,对她自己也没有好处。试想如果祖母和父亲知道她的身子已经废了没了指望,日后她到了那边,还会帮扶她吗?” “可是她那边没有动作,江氏还不是好好的?”蓝湄道,还是有些难以理解。 “好好的就好好的,她如今那日子过的也是生不如死。”提起江氏,展欢颜眼底的光芒就带了几分内敛的冷意,“她不是一心指望着展欢雪一飞冲天之后好回头来帮衬着解除她此刻的困境么?现在展欢雪反正是实打实的恨上了她,就让她抱着原先的希望慢慢的熬吧!” 自己的母亲和弟弟已经不可能再活过来了,就算杀了江氏也是枉然。 与其让那女人的血脏了自己的手,还不如就让她苟延残喘的活着了。 还有一句话展欢颜没有对蓝湄说,那就是依着她对展欢雪的了解,那女人也不是善类,哪怕江氏是她的亲生母亲,如今知道是江氏毁了她的一辈子,她应该迟早会对江氏下手的。 说起来,江氏就算是要死,又有什么会比叫她死在自己一直报以期望的女儿手里更好的结局了? 蓝湄见她的主意已定,也就不再说什么。 展欢颜梳妆之后,外面墨雪已经把早膳摆好了。 展欢颜在桌旁坐下,刚提了筷子,就见周妈妈面带笑容从院外走进来。 周妈妈这个时候过来,定然是二房那边有消息了。 展欢颜坐着没动,含笑道,“这一大早的,妈妈怎么来了?” “二小姐这不是快要出嫁了么,嫁妆方面要急着准备,老夫人最近的身子又不大好,所以就让奴婢过来请大小姐过去一趟,帮着看一看。”周妈妈道,站在门口并没有逾矩一步。 展欢颜就势挥挥手,示意方才引她进来的小丫头退下。 待到那小丫头一经离开,周妈妈马上就整肃了脸上神情,往前走到展欢颜身边重新行礼道,“大小姐,您让奴婢给您送去给二夫人的口信,奴婢已经送到了。” “嗯!”展欢颜点头,似是对此事也无太多关注,仍是慢条斯理的往碗里盛着粥。 这个时候周妈妈也没心思和她磨耐性,就直接开口道,“二夫人说是难为小姐您还记挂着他们,不过——” 周妈妈说着顿了一下,面有难色道,“二夫人的意思,是想要跟大小姐亲自见上一面。” 展欢颜的心思难以捉摸,是以周妈妈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心里还是十分忐忑的。 “这是应当的,毕竟事关重大,我也有些话要同二婶当面说道说道。”不想展欢颜却是好脾气的勾了勾唇角。 周妈妈立时就松了一口气,赔了笑脸道,“那大小姐您看看什么时间合适?” “二婶的意思呢?她什么时候方便?”展欢颜道。 “这自然是越快越好的。”周妈妈道。 展欢颜抿着唇角想了想,“那就今天下午吧,也别叫二婶过来府上了,到时候叫人遇见了也不好。你再去给她传个信,让她去城里的泰和楼等我,到时候我去见她。” “还是大小姐设想周到,奴婢一定把这口信传到。”周妈妈赶紧应下。 如今这侯府里正是多事之秋,虽然刘氏可以借故给展欢雪添妆过来,但是在老夫人和展培的全盘监视下,两人要私底下见面也难免走漏风声。 展欢颜用饭之后就去了锦华苑拜见老夫人。 展欢雪的婚事定了,因为不合心意,老夫人的脸上也没多少喜色,没精打采的靠在炕上闭目养神。 听闻展欢颜进门的脚步声,她才抬了抬眼皮道:“你来了!” “祖母让周妈妈去寻孙女过来,说是有关二妹妹嫁妆的事情想要让我帮着打点么?”展欢颜微微一笑,走过去挨着老夫人的脚边坐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打点的,侧妃这说着是好听,其实也不过就是个妾室。”老夫人道,身边苏雨赶紧给她垫了软枕扶她坐起来。 老夫人把放在桌上的礼单推到展欢颜手边道,“东西下头的人都帮着列好了,我是年纪大了总觉得精神短,回头你抽空去瞧着置办吧。” 展欢雪备嫁,让她给打理? 展欢颜瞬间了然—— 老夫人这约莫是还惦记着上回她嫁妆单子上的物件,那里面当时可是囊括了裴氏所有陪嫁的财产在内的。 按理说老夫人也不该会在这种事情上算计的,展欢颜心中狐疑,但是再一想就明白了过来—— 历来嫡女出嫁的嫁妆都不能太寒碜,本来江氏是一定会让展欢雪风光大嫁的,可是现在江氏的所有财产都被自己一把火给烧了,所以这东西就只能从公中出了。 老夫人是不想为了展欢雪破费,可就凭什么异想天开的想要让她来帮着埋单? 展欢颜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不显,只就为难的垂下眼睛道,“祖母,孙女自己都尚未出阁如何能懂得这些?二妹妹出嫁我帮衬着打理是应该的,可是这么大的事,若要交给我去主持,传出去怕是会叫人觉得咱们侯府对这门婚事不够重视吧?” 家里如今一个白姨娘不成气候,雪姨娘又是新抬上来的,按理说在主母不方便出面的时候,展欢颜这个嫡出的大小姐主事也是顺理成章的,可是她才不干呢。 老夫人既然开口提了,就没想到她会拒绝。 而展欢颜给出的理由—— 把北宫驰搬出来,她却想要辩驳都不好开口。 的确,他们如今再不能得罪北宫驰了,虽然展欢颜的话也有危言耸听之嫌,可是万一呢?毕竟—— 北宫驰如今是已经恼了展家了。 心里的盘算落空,老夫人的面色不觉的就更加难看,闭眼沉默了片刻,终究也只能摆摆手道,“罢了!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就当我没说过吧!” 展欢颜微微一笑,也抛开这事不提,道,“祖母,您这边若是没有别的事的话,一会儿我想要出门一趟,裴家表姐也要出嫁了,舅母他们待我向来宽厚,我理应过去问候一声的。” “嗯!”老夫人含糊的应了,联想起这件事心里就越发觉得气闷,“身边多带两个人,早去早回。” “孙女自有分寸。”展欢颜点头,起身告辞。 回海棠苑换了身衣服,展欢颜就吩咐备车,带着墨雪和蓝湄两个出了门。 她先去的的确是齐国公府,不过裴大夫人出门应酬了没在家,而二夫人那里又要接待登门道贺的客人,自然也没心思应付她。 这个情况展欢颜是一早就预料到的,当即也不多留,去给裴思淼到了贺就先先行离开,抄近路去了泰和楼。 彼时正值晌午,泰和楼里酒菜飘香。 展欢颜遮了面纱进门,正在柜台后面扒拉算盘珠子的朱掌柜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连忙放下账本迎出来道,“表小姐,您过来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 “刚去了趟国公府,就想着多日不见表弟,顺道过来看看他。”展欢颜道,“他在吗?” “在!”朱掌柜道,知道裴云默和展欢颜的关系不一般,也没通传,直接就引着展欢颜去了后院。 这里的后院和前堂以一个大花园隔开,环境十分的清净雅致。 展欢颜一行刚进园子,刚好迎着裴云默从二楼的楼梯口下来。 “表姐?”见到展欢颜,裴云默也颇为意外,怔愣片刻就含笑走过来道,“今天这是吹的什么风?你居然亲自来了?” “素闻你这泰和楼的大厨手艺了得,从来都是你去我那里蹭茶吃,今天我礼尚往来,我也过来蹭一顿饭,你不会不欢迎吧?”展欢颜笑道,随手取下面纱交给墨雪。 裴云默扬眉一笑,径自对朱掌柜吩咐道,“吩咐厨下把咱们的招牌菜都备上,送到我房里来。” “是,东家!”朱掌柜满脸堆笑的应了。 裴云默转身带着展颜回了二楼专门给他留着的一个厢房。 伙计送来茶汤上来,裴云默靠在椅背上随意的一挥手,那人便极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墨雪和蓝湄的身份特殊,裴云默本来是没准备支开二人,不想她二人却十分自觉,不待吩咐就自主的带上门退到了外面把守。 裴云默的凤目弯起,扬起一个夺目的笑容,饶有兴致道,“你跟他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绕来绕去,倒是把我给绕进去了。” 北宫烈对展欢颜是有那方面的意思,他看的出来,不过因为那人的身份特殊,他也不敢确定北宫烈对展欢颜所谓的“兴趣”演变下来到底是存了几分真心。 而至于展欢颜—— 她敢收北宫烈送出来的人?而且还毫不避讳大摇大摆的带在身边? 展欢颜笑笑,却是避开这个话题不谈,垂眸抿了口茶就正色道,“我今天过来,是有件事情想要问一下你的意见。” 裴云默弯了下唇角,脸上表情依旧闲适,道:“是为了太后降旨赐婚齐国公府的事?” “是!”展欢颜点头,直言不讳。 裴云默挑眉,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展欢颜也不和他卖关子,略微权衡了一下措辞就直接开口道,“那母子两人的打算你心里应该十分清楚,一旦让梁王和裴家二房结亲,那么不用想接下来他势必要对你们这一房出手,扫清障碍,以便于扶植二房上位,作为他的助力。” “嗯!”裴云默只是听着,却没有发表意见。 展欢颜与他对视,深吸一口气道,“我的意思,是不能叫国公府和他来结这门亲。” “太后的懿旨赐婚,想要悔婚么?谈何容易?”裴云默靠在椅背上,仰天朗笑一声,可是笑到一半却恍然悟出她的话中有话,脸上笑容顺间敛去。 他不由的坐直了身子,目光清澈,直视展欢颜的眼睛,“你是说——” “是!”展欢颜郑重的点头,“北宫驰想要娶的是齐国公府把持在手的兵权,这也只有二舅舅顺利上位之后才能作数。现在与其坐以待毙等着防备他们一步一步的算计,还不如直接来一个釜底抽薪,彻底断了他们的念想。” 裴云默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一改往日里风流不羁的模样,慎重的思忖起来。 屋子里的气氛安静至极,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重新收摄心神,看向展欢颜,“遵照大夏国的祖制,被分出去的子嗣是没有资格承袭爵位的,如果分家,把二房从国公府的嫡系里头划分出去的话,二房就失去了爵位的继承权。” “正是如此。”展欢颜赞同的点头。 裴云默兀自想着,到了后面就又忍不住发笑,修长的手指巧在桌面上,那笑容之间眉目生辉,狡黠如一只狐狸一般,“你这招可真够损的,先促成了这门婚事,然后倒戈一击把二房扫地出门,那梁王不就等同于是娶了一个空壳子的废物?到时候还不得要气的吐血?” 展欢颜冷冷一笑:“那是他自己居心不良,与人无尤。” 说着就又重新整肃了神情对裴云默道,“表哥这段时间一直在外办差,这件事事不宜迟,恐怕还得要由你出面去跟外公提了。或者你也可以先问问大舅舅的意思,如果由舅舅出面,是不是想要说服外公会更容易一些?” 不是展欢颜不念亲情要算计裴广泰一家,而是她这个二舅舅一家本身就不安分,前世的时候他们姑且还没得什么人的拉拢,后面也没少在承袭爵位一事上做小动作,可想而知,如今再被北宫驰一挑拨,势必野心膨胀,一发而不可收拾。 裴云默没应,只是眼底的光芒慢慢沉淀,看着她道,“其实这件事你完全可以自己去跟祖父提的,祖父和祖母一向都疼你,你跟他把道理说明白了,他应该也不会反对。” 展欢颜面上表情微微一僵,掩饰性的低头又喝了口茶,调侃道,“人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更别说我还只是个外孙女,由我去掺和裴家的家务,名不正言不顺,还是由你和舅舅出面会比较妥当一些。” 裴云默自是看出她言语之间的闪躲,心中困惑之余,忍不住道,“早几年的时候我记得你不是这样的,怎么如今对着祖父却反而生分了起来?” “没有!”展欢颜脱口否认,话一出口又觉出了自己的欲盖弥彰,连忙咳嗽一声道,“总之这件事还是你去办会比较妥当,依我来看,赶早不赶巧,最好是在这个月内就把事情给办了。” “嗯?”裴云默端着茶碗的手微微一滞。 “你也说了,这是太后赐婚,既然懿旨已经下来了,再想要反悔就不容易了。”展欢颜道,“如今这赐婚一事刚好就是个引子,不妨就直接让外公对外宣称是因为皇恩浩荡所以才要避嫌,让二舅舅他们搬出去自立门户。” 皇权至上,这些勋贵人家,一旦与皇室联姻,身价就必定要再上一个台阶,这个时候就算裴献提出唯恐功高盖主而要将二房分出去单过—— 这个理由也绝对不会叫人觉得牵强。 裴云默想了一想,沉吟道,“其实你是怕让思淼打着国公府的名义和梁王府联姻,日后真要争夺起爵位的时候,不好清算吧?” 二房一旦分出去,裴思淼就不再是国公府的小姐,而北宫驰的岳丈也只能算是国公府的近亲,到时候就算他想要扶植裴广泰上位,也是名不正言不顺。 “凡事总要预防个万一的。”展欢颜道,“如此一来,也是算是有备无患了。” 裴云默对她这份远见十分赞同乃至于钦佩,可是思及此处也同时忧心不止道,“因为你拒婚的事,明显已经和梁王结仇,如果我所料不错,这段时间你的一举一动定然都在他的监视之下。如今你来了我这里,回头我就去怂恿祖父把二叔一家分出去,恐怕——他会把这笔账记到你的头上去了。” 北宫驰对这次联姻抱了很大的期望,如果知道是展欢颜出手坏了他的计划,可想而知他接下来出手的报复会有多惨烈。展欢颜这一次简直就是在玩火。 她自己却是不甚关心的模样,起身走到一侧的窗前站定了道,“如你所言,我与他之间既然已经成仇,那么多一笔少一笔的也就无所谓了。” 裴云默不语,看着她的侧影神色复杂。 良久之后,他也起身款步走到展欢颜身边,抬手推开了窗子。 彼时才刚入秋,下面院子里的景致依旧葱翠。 裴云默侧目看过来,展欢颜的脸上并没有多少表情,但却带着一种鲜见的刚毅。 “这一招釜底抽薪过后,齐国公府就等同于是正式划归到了皇上的阵营里,你——”裴云默开口,似乎还有顾虑,所以在用词上便斟酌的十分仔细道,“你对他,有这般信心?” 展欢颜勾了勾唇角,却是不答反问,“怎么表弟对他难道没有信心么?” 裴云默一时语塞,竟是无言以对。 他和北宫烈之间的关系展欢颜一直都好奇,可是他却不能说。 展欢颜也不强人所难,自觉的又把话题移开,语气平缓而镇定道,“其实我给你出这样的主意,本就和大局无关,如你所言,北宫驰与我之间已然成仇,哪怕只是为了自保,我也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看他上位的。” 这句话不算是借口,因为这也的确是她心中所想—— 有了上辈子的切肤之痛,这辈子若不碰上也还罢了,既然北宫驰不依不饶的还是把,主意打到了她的身上,她也万没有坐以待毙的道理。 他不是想要皇位吗?那么她就偏偏不叫他如愿,如果算计不到齐国公手中兵权,她倒要看看这辈子他北宫驰还有什么筹码能拿出来去和北宫烈抗衡。 不过话虽是这样说,裴云默的心里却是明白,以齐国公裴献的脾气,真要叫他卷进北宫烈和单太后的算计当中,也势必会引发许多的冲突和麻烦。 最主要—— 现在北宫驰既然已经把筹码压在了二房身上过,那么不论是裴献还是他们大房的所有人就都肯定是已经被罗列在了对方的黑名单上。 展欢颜会出此下策,肯定也是洞悉了这一点,在替国公府做打算—— 现在反击,还不算太晚。 裴云默见她不主动言明,也没有刻意点破,只道:“既然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路可走,就如你所言吧,稍后我便回府去和父亲商量此事。” “好!”展欢颜点头,回他一个笑容。 刚好外面伙计敲门,送了饭菜进来,两人就默契的不再提及此事,坐下来一起用了午膳。 午后裴云默自是回国公府去了,而展欢颜则没有马上离开,而是顺着朱掌柜的指引去了前堂二楼的另一个雅间。 彼时那屋子里刘氏已经神色凝重的等在那里了。 “颜儿,你来了!”见到展欢颜推门进来,刘氏连忙笑着迎上来。 展欢颜微笑着任她握了自己的手,道:“路上有点事情耽搁了,让二婶久等了,是我的不是了。” “自家人,别说这样见外的话。”刘氏道,侧目就对跟在身边的洪妈妈使了个眼色。 洪妈妈会意,立刻就带上门退了出去。 刘氏眼中神色带了一种掩饰不住的忧虑,嘴唇动了动,却是犹豫半天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话来先开口。 展欢颜见她如此,也不与她卖关子,直接道,“我让周妈妈转给二婶的话,她说是二婶这里已经有了决断,今日既然咱们已经是见了面了,二婶有话但说无妨。” 刘氏看着她,却没有马上说话,几次的欲言又止之后,她才像是下定了决心开口,道:“你知道当初我们这一房是因何被老夫人分出去另过的吗?” 展欢颜微微一怔,却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事儿,但随即反应过来也就从善如流的点头道,“愿闻其详!” 刘氏捏着手里罗帕,眼底有明灭不定的光影闪烁,提及往事,她似乎是要努力的克制才勉强压下心中起伏不定的情绪娓娓道来。 忠勇侯府已经过世的老侯爷展华佑当年妻妾成群,膝下也是子嗣颇丰,但正室夫人所出的就只有展培和展骧兄弟二人,这兄弟两人之中,展培的资质平庸,展骧却更为聪慧,也有远见。 按照常理来讲,侯府的爵位自是传长不传幼的,所以展培一早就被立为世子,占了位置。 后来随着展骧启蒙,逐渐表露出来的天赋赢得了展华佑的另眼相看,因为对这个儿子满意,所以在课业上他便对展骧的要求更为苛刻,也间或亲自指导了许多。手心手背都是肉,展华佑的原意其实只是为了培养展骧成才,将来也可以帮衬着展培一起支撑侯府的祖业。 可那个时候的展培就心思狭隘,见到父亲与弟弟之间亲近,就直觉的以为是展骧要谋他的世子之位。展华佑那里他不好说什么,便到当时的侯夫人也就是现在的老夫人面前去添油加醋的将此事说了。因为这个大儿子表面老实孝顺,老夫人其人是一直偏袒着展培多一些,当即就去找到展华佑大闹一场。 展华佑啼笑皆非,将她狠狠的训斥了一顿,却因为是在盛怒之下,并没有对她解释什么,又罚她关了两个月的佛堂。自那以后展培就更是惶惶不可终日,总觉得这是父亲要舍弃他的一个信号。为了拔除展骧这颗眼中钉永绝后患,他终于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利用展华佑当时十分宠爱的一个妾室刻意接近展骧,又设计引到展华佑远远的看见两人拉扯不清。 展华佑那时候已经恶疾缠身命不久矣,一时急怒攻心,竟然出人意料的就那么去了。 老夫人被从佛堂接出来,任凭展骧如何解释却都一个字也不肯听,只是这件事到底是家丑,她当时也没敢声张,分家的时候只就先遣散了庶出的那些子女。可是因为隔了这一重关系,展骧这一房后面在忠勇侯府住着的几年也都如坐针毡,受尽了老夫人和展培的白眼。直至几年之后,老夫人觉得时过境迁,已经没人再会联想到当年的事,就立刻寻了个理由安排展培一家搬出去单过了。 “那个侯府的爵位,我家老爷从一开始就没看在眼里,最恨也是气不过老夫人的厚此薄彼。”刘氏道,死死的捏着手里的帕子,因为用力太大,指关节都隐隐的发白,“颜儿,既然你今日找我来就是为了说道这事儿,那二婶也就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的确,这些年你二叔就一直存了重回侯府的决心,不为别的,就为了当年的那一口气。” 背负着一个害死亲生父亲的名声,哪怕再怎么问心无愧,可想而知,展骧这些年的日子也过的并不顺意。 老夫人的薄凉展欢颜是早有领教,只是却没有想到她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也能做到如此地步。 而至于展培—— 抛开展骧不提,当年他都能为着抬举江氏做助力眼见着自己的结发妻子被害也无动于衷—— 这样的人,还要对他抱什么指望? 这一番话,刘氏说的义愤填膺,展欢颜听来却分外平静,只在最后了然一点头道,“原来如此,我原还一直奇怪,当年是为了什么你们二房会突然搬出府去自立门户了。不过既然二叔他是存了这份心的,那就再好不过了。我在展家的处境艰难,二婶你也看到了,既然咱们的目标相同,那么就索性明说了,你们想要占回侯府的位置,眼下我手里就有一个现成的机会,就看二婶你敢不敢应了。” ☆、第五十三章 刘氏不语,眼中带着明显的戒备情绪,半晌方才迟疑着开口道,“他到底是你父亲——” “那是我的事。”展欢颜道,直接打断她的话,却没有给出任何的解释。 然后她一抬手,墨雪就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了她的掌心里。 展欢颜将那信封递给刘氏,道,“我知道你信不过我,可就算是我给出的理由再怎么合情合理,他也始终都是我的父亲。所以我也不说废话了,这个信封麻烦你转交二叔,若是他愿意放手一搏,就可以照着这个法子来,如若你们觉得冒险,二婶你也大可以当做今日根本就不曾见过我。” 展培是展欢颜的父亲,他们二房和展培还有老夫人之间是有过节,可展欢颜呢?她又是为了什么居然要同自己联手,来针对自己的父亲?不管于情于理,这都是说不通的,也难怪刘氏怀疑。 刘氏迟疑着着拿了那信封在手,却再迟迟没有表态。 展欢颜也不逼她,觉得时候也不早了,就与她告辞了准备出来,走了两步,见到刘氏还捏着那个信封在原地发呆,她便止了步子,道,“其实二婶你大可以换个角度想想,我与你们二房无冤无仇,如若是我要对你们下套——坑害了你们,我又能从中得什么好处?损人不利己的事,我又何必费这个心思?” 刘氏心中略有几分意动。 展欢颜与她对视一眼就推开门走了出去。 洪妈妈等她离开之后才从院外进来,忧心忡忡道,“夫人,你是怀疑大小姐有心作怪吗?” “再怎么说她也是大房的人。”刘氏道,深深的叹一口气,手里捏着那个信封还是犹豫不决,“你说——这里面真的不会有诈吗?” 事关重大,洪妈妈也不敢擅自拿主意,斟酌再三才试着开口道:“夫人,方才您和大小姐说的话奴婢也听了个七七八八,别的奴婢不敢说,可大小姐她还有一句话是说对了的——” “嗯?”刘氏皱眉,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洪妈妈看着她,讳莫如深道,“大小姐她犯不着出招害老爷和您,就算是坑了咱们,她也半点好处都拿不到,那又何必呢?周妈妈可是说了,这大小姐心里的算盘可打的精着呢,吃力不讨好的事,怎么看都不可能去做。” 刘氏想了想,也着实找不出展欢颜任何的动机来,百思不解之下只能吩咐道:“此事还是小心为妙,你去传个信,让周妈妈尽快抽空过府一趟,至于这个——” 刘氏说着,就用力的攥了攥手中信函道:“我还是先和老爷商量过后再做决断吧!” “是,奴婢这就去给周妈妈传信。”洪妈妈谨慎应道,扶着刘氏下楼上了自家马车。 展欢颜从泰和楼出来,就直接吩咐回忠勇侯府。 回去的马车上,两个丫头都能感觉到她的情绪似乎不好,见她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就谁也没有吭声。 展欢颜的确是心情不好,所以一直抿着唇角在想事情。 重活一世之后,她其实一直都在劝慰自己把前世种种放开,重新活过,可偏偏北宫驰不肯放过她,还想故技重施几次三番的来打她的主意,逼的她不得不出手与他较量。 和北宫驰之间的较量,说实话,她并不畏惧,只是—— 她的心结在齐国公府那边。 因为前世种种,她对自己的外公和舅舅一家总是存着一份很深的愧疚感,所以哪怕明知道他们待自己很好,她也一直都在回避。从国公府迁回京城已经有几个月的时间了,她却给自己找了各式各样的理由,很少登门。 她不敢去见自己的外公那些人,因为每每相见,哪怕只是和裴云英打一个照面,都会勾起她心里那些不为人知的往事,让她烦乱也心痛。 她的回避裴云默已经看出来了,可是—— 她却不能承认,也没有办法解释。 如今她能做的,也就是尽自己的最大努力争取把国公府从北宫驰意图夺位的阴谋中拽出来,至于其她的—— 她还是强迫自己不去过分多想。 这边展欢颜人还没回到忠勇侯府,北宫驰那里就已经得了消息。 彼时他人正坐在案后处理公文,得了孙逊的回报,儒雅俊逸的面孔上就不觉的浮现出冰冷的笑意道:“你说她去泰和楼是见裴云默的?” “是!”孙逊道,“遵照王爷的吩咐,这几日我们的人一直在暗中盯着忠勇侯府和展大小姐的一举一动,今日她一早出门,先是去的齐国公府,可是在那里却只呆了片刻功夫,然后便去了泰和楼。” 北宫驰思忖着慢慢将手中公文放回桌上,勾唇笑道,“不知道他们之间都说了什么?” 孙逊摇头:“那泰和楼是裴云默的,里外都是他的人,之前属下也曾试过想要往里面安插探子,可是他防备极严,没能成功。” “区区一个酒楼,值得他费这般心思经营?”北宫驰似是有了些兴致,定定的看着孙逊。 他的唇角虽然一直挂着笑容,可那眼神射在身上,还是叫孙逊的心里一阵发毛—— 自从前两日在忠勇侯府和展欢颜起冲突之后,孙逊能够明显的感觉到,这几天他的整个人都变得阴郁了许多,并且喜怒无常的叫人生惧。 孙逊的心头一敛,连忙垂下眼睛,拱手道:“是,属下明白,这就加派人手,一定尽快去把他的底细摸清楚。” 北宫驰冷哼一声,却没再吱声。 孙逊带上门退出去,他却已然再没有继续处理公务的心情,索性就将手边的东西往旁边一推,靠回了身后的椅子上。 单太后已经给他定了婚期,只剩下一月不到的时间,按理说这个时候他本该是积极准备筹谋下一步计划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始终有一口闷气怎么都散布出去。 展欢颜那个女人竟然明目张胆的算计他,他这半生,还是头一次吃了这样的闷亏,断也没有平白咽下这口气的道理。可是现在是关键时刻,他要以大局为重,暂时还不能明着动她,他一再的告诉自己,终有一日会叫那个女人付出代价追悔莫及。 可是却不知怎的,脑子里有时候莫名盘旋最多的却是从她首饰匣子里掉出来的那一方男人的手帕,每每想到就觉得心里有一团熊熊火焰在烧,焚的五脏六腑一片狂躁,再也无法维持他应有的冷静。 那个女人,她可以拒绝他,但是—— 他不能容许她是以这样的理由。 “孙逊!”思及此处,北宫驰突然就坐不住了,起身大踏步的推门走了出去。 “王爷!”守在门口的另一个侍卫连忙迎上来,“孙逊他出门办差了,您有事就吩咐奴才去办吧。” “备车,本王要去一趟忠勇侯府。”北宫驰道,脚下步子不停的往外走。 那侍卫一愣,反应过来,连忙吩咐人去备车,他自己则是小跑着追了上去,确定道,“王爷说要去忠勇侯府吗?” 北宫驰的心情正在抑郁的时候,当即就是一记冷眼横过去。 那侍卫一惊,马上闭了嘴,再不敢多言一句。 车马很快准备妥当,北宫驰上了车,直奔忠勇侯府。 听到门房禀报,展培愣了好半天还都有些难以置信,“你说梁王登门?” “是!”姜婆子道,“管家亲自去迎了,老奴不敢怠慢,就赶紧过来回禀了。” “走,去迎客!”展培赶紧放下手中毛笔,整理好袍子快步迎出门去。 北宫驰来势汹汹,彼时已经被管家引着进了二道门。 “王爷大驾光临,微臣有失远迎。”展培赔了笑脸迎上去,拱手一礼,“茶汤已经备好了,请王爷去正厅用茶。” 今日的北宫驰却是一改往日那般温文尔雅的扮相,低头弹了弹袖口,冷声道,“奉茶就不必了,本王今日过来,是来听侯爷的解释的。” 展培一愣,有些不明所以:“微臣愚钝,不知道王爷这是何意?” “侯爷不会这么健忘吧?”北宫驰讽刺的勾了勾唇角,负手而立,看着远处的天空,神情一般倨傲一半凛然道,“之前展大小姐的闺阁当中出现的东西,您不是曾经允诺会给一个合理的解释吗?现在已经过去两天了,当是有结果了吧?” 那件事,展培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何曾想到他会旧事重提?当即心里就是咯噔一下,面色僵硬道,“这——不过就是一场误会!” “一场误会?”北宫驰冷笑,“真的只是一场误会吗?侯爷你真的查清楚了?” 展培也察觉了他是来者不善,心中忐忑不已,也再不敢敷衍,只能硬着头皮道,“不瞒王爷,这几日事情多,微臣还不曾得空去核查此事,不过颜儿既然说是——” “看来侯爷对大小姐的话还是深信不疑的。”北宫驰打断他的话,虽然唇角含笑,但那目光却是冷飕飕的,“既然侯爷不得空,那刚好本王今日得闲,方便的话就让本王也大小姐见上一面吧,也好把事情问问清楚。” 他如今是和展欢雪定了亲,登门却要找展欢颜,明摆着不合规矩。 展培还来不及相处合适的话来推辞,北宫驰就已经一撩袍角转身大步往海棠苑的方向疾行而去。VIP章节 [第一卷第一零八章 你们就只是表姐弟的关系吗?] 明知道他来者不善,展培却也不敢拦他,迟疑之下却恐着自己夹在中间难做,干脆就眼不见为净,直接转身回了书房。 这边管家看在眼里,心道不妙,却也只是欲言又止。 北宫驰闯到海棠苑的时候,展欢颜也不过前脚才刚进门,才坐下喝了口茶,就听见外面丫头的争执声:“殿下,请容奴婢先行给您通传一声罢!” 话音未落就是一声哀嚎。 展欢颜的眸光一敛,立时抬眸对墨雪使了个眼色。 墨雪会意,先行出去阻拦。 北宫驰的去路被阻,目光阴冷而晦暗,甚至布满杀机,着实墨雪也看的一阵心惊。 “殿下,前面就是我家小姐的闺房了,还请您止步吧。”墨雪道,警惕的戒备。 北宫驰不语,直接反手从袖子里吐出一柄刀刃薄如蝉翼的匕首,往前一送就压到了墨雪的颈边。 “本王知道你们这两个丫头胆子大,今日你若是真要和本王动手,大可以试试看。”北宫驰道,说话间那刀刃已经又往前压近些许,刀锋冰冷已经印在了墨雪颈边的皮肤上。 墨雪紧皱着眉头,袖子底下的双手攥紧,一时还在权衡—— 她对北宫驰的确是没看在眼里,哪怕展欢颜现在就给她下一道刺杀北宫驰的命令,她都会义无反顾的去执行。可是说到底对方的身份却是太过特殊,要让她当众和北宫驰交手,她也有顾虑,到时候还真就未必能拦的住他。 北宫驰如今是动了真怒,本就不可能退让。 墨雪心下飞快的权衡,正待要出手的时候,门内展欢颜已经款步走了出来。 她的唇角噙了一抹冰冷笑意,一步步走过来,语气嘲讽道:“梁王殿下这是做什么?平白无故就跑到朝廷重臣的后院来亮刀子了?这似乎不该是您堂堂一国皇子的作为吧!” 北宫驰越是见她这副平心静气的表情,心里的火气就更是一拱一拱的往上窜,费了很大的力气压制才没叫自己当场失态。 他手上刀刃犹且抵在墨雪的颈边,因为情绪波动,墨雪的颈边已然见红。 展欢颜的眼中闪过一抹寒芒,冷声道:“墨雪你先退下吧!” 墨雪有些犹豫。 展欢颜不动声色的对她又使了个眼色。 墨雪见她似是很有把握的摸样,这才不很情愿的往旁边退开。 展欢颜走上前,在他面前两外步之外站定:“梁王殿下不请自来,是有什么事吗?” 北宫驰垂眸看一眼手中染了血丝的匕首,突然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然后反手将那匕首扔给了身边侍卫。 展欢颜也知道他骤然前来没什么好事,所以不等他开口就先是一抬手挥退了院子里的下人。 北宫驰冷笑:“你倒是乖觉!” “是我无所谓,就怕是梁王殿下你的行为不妥,传出去了不好。”展欢颜道,针锋相对,“咱们还是长话短说吧,殿下登门造访,不知道所谓何事?” 北宫驰阴着一张脸,那目光亦是暗沉,又盯着她的脸孔看了好一会儿方才说道:“今天你去泰和楼见了裴云默!” “那又如何?”展欢颜反问,半点遮掩的意思也没有。 北宫驰见她如此坦然,心里困惑反而越发浓厚了起来,皱着眉头打量她。 可是展欢颜的表情维持的太好,竟是叫他丝毫的破绽也未曾窥透。 最后心烦意乱,他索性也就不再胡乱揣测,直接往前逼近了一步,道:“上次那方手帕的事,你还没有给出一个可以叫本王信服的交代来?” “呵——”展欢颜闻言,仿佛是听了笑话一般突然冷笑出声道,“真是奇了怪了,我的事情为什么要对你做交代?殿下难道忘了,现在与您定亲的可是我家的二小姐,您有空不妨多去关心关心她的好。” 言罢就是一甩袖要转身回房:“如若殿下你今天过来就是说这些无聊话题的话,那么就大可以请回了,我还有事要忙,不奉陪了。” “展欢颜!”见她转身,北宫驰突然扬声叫住她,“走的这么急,你这难道是心虚了吗?” 展欢颜的眉心一跳,不悦的回头看来。 北宫驰唇角的牵起的笑容讽刺,款步再次走到她面前。 他直视她的平静如一潭湖水般的眼眸,只觉得被那明亮的眸子一映,就更是反衬出自己此时的狼狈和焦躁,可是想要移开视线,却又赫然发现—— 竟是着了魔一般的舍不得。 他是头一次觉得这个女人的眼睛很美,不妩媚也不妖娆,但是清冷潋滟,平静之中也会给人一种惊艳之感。 他以前竟从不曾发现,这样细品之下,她还能有这样一种别样的美人儿风韵。 思及此处,北宫驰胸口积压的那一口气似乎就又重了些许,看着她冷冷笑道:“你和裴云默交往甚密,这几个月只就他登门探望就有好几次。还有泰和楼是他的,私底下你们往来传递的信件想必也不少吧!” 展欢颜被他这没头没脑的弄的一时迷茫,冷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北宫驰见她皱眉,就只当她是终于心虚,眼底笑容不觉更加阴冷几分。 他又往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罩下来,造成了很大的威压感,再出口的便很有些咬牙切齿的挖苦道:“你们之间,真的就只是普通的表姐弟关系吗?” 展欢颜一愣,这才恍然大悟。 他竟然怀疑自己和裴云默之间的关系? “莫名其妙!”展欢颜怒极反笑,“梁王殿下,我是真的没有时间在这里和你玩这种揣度人心的把戏,您有雅兴,还是去找别人讨论吧!” 展欢颜说着就要转身,却被北宫驰一把用力扣住了手腕。 他手下的力道很大,捏的展欢颜腕骨发麻,仍是不依不饶的俯视她的面孔道:“你就不怕我把这事儿抖出去,或是告诉给你父亲知道?” “你想说就随便去说好了!”展欢颜无所谓道,抬头迎上他的视线,扬眉道,“你不是还知道我当时出手暗算他的事么?也大可以一并拿去说给他听。别说我跟云默之间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就算是如你所想又如何?” 她和裴云默是表亲,就算真要亲上加亲,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她的神情语气都是真假难辨,北宫驰一直有些迷茫。 展欢颜正待要掰开他的手指,便听得院外一声尖锐恼怒的声音嚷道:“你们——你们在做什么?” 声音尖锐,竟赫然是展欢雪! “展欢颜,你这贱人!”展欢雪提着裙子快步奔来,扬手就朝展欢颜脸上掴去。 彼时展欢颜的手腕还被北宫驰拽着,施展不开,心中瞬间升腾一丝恼意—— 这两个人,简直就是吃饱了撑的。 好在是墨雪的反应够快,当即就是一个箭步上前,一把稳稳的拿住展欢雪的手腕。 “你——”展欢雪吃痛,尖叫一声,猛地就被逼出了一身冷汗,却还不忘冲着墨雪耍狠,“你这贱婢,你敢对我动手?还不放开!” 北宫驰也没想到展欢雪会这么快找来,略一走神展欢颜已经趁机大力甩开他的手,后退了好几步,从他面前让开。 她冷冷的看了两人一眼:“你们两个,有事情就去别的地方商量,我这里不欢迎你们!” 说着就对墨雪道:“放开她!” “是,小姐!”墨雪应声,却没那么好说话,直接用力将展欢雪往外一推,将展欢雪推了个踉跄。 展欢雪稳住步子,手腕上还是又麻又痛,厉声骂道:“展欢颜,你敢纵仆行凶?你信不信我去告诉父亲——” “你要去就赶紧去,别在我的院子里嚷嚷。”展欢颜打断她的话。 她是真的被这两个激起了脾气。 一个北宫驰,三番两次的算计,一心想要将她当做垫脚石来用,如今眼见着不成了就又三番两次的上门找茬,真当她是软柿子,任人拿捏的吗? 再就是这个展欢雪,之前的事情自己都还没有去找她算账,她还有脸找上门来闹? 难道她是欠了这两人的不成? 简直莫名其妙! 自展欢雪出现之后北宫驰就再没吭声,只是面色越发阴郁,仿佛就要滴下水来一般。 展欢颜看向他,见他目光阴鸷盯着自己,便是冷笑了一声,慢条斯理的弹了弹袖口道,“你不就是好奇我今日为何会去找云默吗?这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你也用不着胡思乱想的往我身上泼脏水,用不了几日,你自然就会知道了。” 墨雪的心头一跳—— 自家小姐这是做什么?撂下这样一句话,那么来日一旦东窗事发,不就是逼着北宫驰要把这笔账算在她的头上吗? 展欢颜却是神色如常,半点也不担心的模样,说着就又讽刺的看了眼展欢雪:“二妹妹你都马上就是要出嫁的人了,还是多注意点自己的言行举止吧,你这个样子,如果再要传到父亲的耳朵里,可别是又叫他动怒!” “你——”展欢雪厉声开口,就要反驳,但是触及她眼中冰冷的神色却是心头一凛,猛地打住了话茬—— 之前她就已经去向古大夫确认过了,证实展欢颜她所言非虚,她的身子是真的废了,如今这个把柄还被展欢颜握着,万一叫她给抖露出来,那么眼下的这场婚事还到底能不能顺利的办下去都不可知。 她赌不起,也不敢赌! 因为她的态度转变太过明显,北宫驰已经直觉的扭头看过来,神色狐疑。 展欢雪的一颗心更是提到嗓子眼,生怕被他看出端倪,连忙垂下眼睛。 展欢颜懒得再和二人纠缠,直接回了屋子里,砰的一声合上房门。 展欢雪咬着下唇走过去,轻轻的扯住北宫驰的袖子,神情柔弱而委屈道:“殿下您来了怎么也不叫人去知会雪儿一声?” 她不敢明着质问北宫驰来展欢颜这里的原因,但心里也到底是嫉恨交加。 北宫驰冷嗤一声,睨了她一眼:“怎么,本王要做什么,还得要向你报备吗?” 言罢就是毫不容情的一把扯开自己的袖子,转身大步出了院子。 “殿下!”展欢雪一惊,连忙快步跟上,解释道,“雪儿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 北宫驰最近的心情一直都不好,哪有心思来应付她,看都没有看她一眼,直接径自往前走去。 展欢雪一手抓空,再回想前几个月两人在一起甜腻温柔的时光,立刻就是心头一酸—— 短短不过数月,他们之间怎会突然就成了如今这般境地? 听闻北宫驰过府,她喜出望外,立刻就梳妆寻了来,半路却听闻他竟然直奔了展欢颜这里来了。 都是展欢颜!都是这个贱人害的! 展欢雪心中怒意沸腾,用力的一掐掌心就快步追上北宫驰的步子,一把将他拉住:“殿下,我有话要和你说!” 北宫驰无心应付她,当即就又要甩袖而去。 展欢雪却铁了心,死拽着他的袖子没有松手,语气愤愤道,“你心里还记挂着她是不是?其实你真正想娶的还是她,是不是?” 北宫驰一怔,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凉凉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如果说之前他就只是为了大局,那么现在—— 他的确是对展欢颜起了一种执念。 他也不想去深究这种执念归根结底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是就这么败走,他的心里总会有许多的不甘心。 “我就知道!”展欢雪也是钻进了死胡同,只当他是默认,突然就有些失魂落魄的往后退去。 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她的眼里就蓄了泪,看着北宫驰,凄惶道:“到底是为什么?前后不过短短几个月而已,为什么从这个女人回来之后一切就变了?难道你忘了你当初答应我的事?你说过——” “够了!”北宫驰冷声打断她话,目光冰冷,带了明显的厌恶情绪,“只要你老实本分,本王的府第之中总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这枚棋子已经完全失去了作用,留着就只是负累,若不是怕在这和节骨眼上动手锄掉会逼得展培狗急跳墙,他早就将这个包袱甩开,如今又哪里还有闲情再去费心思安抚? 展欢雪被他的眼神刺的心中一阵翻腾,眼泪猛地夺眶而出。 “一席之地?难道我要的就是这个所谓的一席之地吗?”她扑过去,不可置信的用力抓住北宫驰的肩膀,迫切的看着他的眼睛质问道,“你当时不是这么跟我说的,你忘了吗?殿下,你说过你是真心喜欢我的,你说你会娶我,你说过的——” 北宫驰已经无心再同她纠缠,用力一把甩开她的手。 展欢雪如今的身体不好,自然招架不住,直接就被掀翻在地。 她身边的丫鬟都是新配的,全是老夫人安插过去的眼线,如今当着北宫驰的面,却是谁也不敢公然去扶她,只就使劲的低垂着脑袋视而不见。 北宫驰脚下步子飞快,衣袍翻飞,很快在花园小径的尽头消失了踪影。 展欢雪捧着自己摔伤的手腕冷冷的坐在地上,泪水冰凉,流了一脸。 短短数月之间,物是人非! 她不去想北宫驰对她如此的转变是否还有内因,就只将这一切都记在了展欢颜的头上。 等着吧,待到来日方长她在梁王府站稳了脚跟,看她不叫那个女人好看。 “还不扶我回去!”展欢雪咬牙切齿,冷冷道。 两个丫头俱都打了个寒战,连忙过去将她搀扶起来,扶着回了听雪楼。 海棠苑里,展欢颜捡了本书靠在榻上慢慢的翻,墨雪和蓝湄两个在外间嘀嘀咕咕,几次想要说什么的时候都是欲言又止。 过了好半晌,还是墨雪鼓足了勇气试着开口道:“小姐,你方才为什么要对梁王说那些话?他善攻心计,过两日等国公府的事情曝出来,势必就会将这一切都栽到您的头上来了。您在这侯府本就势单力薄,到时候岂不就成了他的活靶子吗?” “什么叫栽到我头上来?”展欢颜莞尔,从书本后面抬头看了两人一眼,脸上犹且带着淡淡的笑容道:“那主意本来就是我出的,就算到时候他要找我来算账,也是冤有头债有主,不算找错人呢!” 蓝湄见她还有心情玩笑,眉心顿时就拧成了疙瘩,不悦道,“小姐,太后和梁王筹谋多年,都是为了一个目的,之前您一心拒婚已然是成了他们的眼中钉,现在又煽动国公府方面坏了他们的打算,您就不怕——” “怕什么?横竖是早就成仇,多一笔少一笔对我而言也无所谓了。”展欢颜打断她的话,重又低头去看书,只是思绪飘远,却再未往书本上落—— 她就是故意的,故意告诉北宫驰,一切都是她在暗中推动。 不是她要诚心挑衅,而是她必须先站出来把北宫驰的目标吸引到自己身上,她是孤家寡人,赤脚的不怕穿鞋的,可国公府不然。整个国公府家大业大,是耗费了她外公一生心血经营才到了如今的地步,真要对上北宫驰,就算有北宫烈在上面压着,不至于轻易被扳倒,但也必定会遭受难以估量的损失。 与其这样,何妨就让她一个人站出来,光明正大的和单太后那双母子斗一斗? 前世种种她回天乏力,今生她这颗硬棋子说不准还真就撞的破对方的白玉盘! 墨雪两人见她主意已定,也就没再说什么,只是回头商量了一番之后还是提前给宫里北宫烈传了信。 同时这边周妈妈已经寻了机会出门,去了展骧府上。屋子里展骧和刘氏各自沉默的坐着,展骧手边的桌子上放着那封信。 两个人都是面沉如水,屋子里的气氛诡谲而压抑。 “老爷,夫人,周妈妈来了。”洪妈妈推门进来,小心翼翼道。 “嗯!”刘氏先反应过来,朝展骧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展骧下意识的斜睨一眼手边信函,想了想才略一点头。 刘氏这才对洪妈妈使了个眼色道:“让她进来吧。” “是,夫人!”洪妈妈应了,不多一会儿就带着满头大汗的周妈妈从外面进来。 “老奴给二老爷和二夫人请安。”周妈妈擦了把汗,上前行礼。 “起来吧。”刘氏道,指了指旁边的凳子,道,“周妈妈你坐吧,洪妈妈给倒水来。” 洪妈妈取了桌上茶壶倒了杯水递过去,周妈妈也没推辞,仰头灌下去,这才慢慢缓过一口气来,却是没坐,直接道:“夫人这么急着寻了老奴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展骧的神色凝重,一直盯着旁边墙上的一副丹青不曾言语。 刘氏对周妈妈倒也不绕弯子,直接开口道:“我找你来,就是想要问一问你,这颜儿回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你在那边,与她接触多一些,你觉得——她真靠得住吗?” 周妈妈一愣,诧异的抬头看过,脱口道:“夫人您何出此言,可是——” 话到一半她便骤然记起今天展欢颜约了刘氏见面的事。 刘氏也不废话:“那边大房的毕竟是她的生身父亲,所谓血浓于水,就算这段时间他们父女之间因为和梁王府结亲的事闹的不甚愉快,到底也还是一家人。你也知道,这件事是我和老爷的心病,这么多年了,也由不得我不谨慎小心一些,省的出什么岔子。” 周妈妈的眼珠子转了转,迟疑着问道:“奴婢看大小姐她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今日见面,她可是她跟夫人说了什么不妥当的话了?” “这件事你先别管,我只问你,你觉得她的话我们信得过吗?”刘氏道,却是讳莫如深一般,对信函的内容半分未提。 周妈妈想了想,看着刘氏两人愁眉不展的样子,思虑再三才终于一咬牙斟酌着开口道,“奴婢虽然不知道大小姐给夫人出了什么样的主意,可夫人若是怕她会为了侯爷而临阵倒戈,这当是不可能的。” 她说的笃定,展骧和刘氏互相对望一眼,俱都起了戒备之心。 “此话怎讲?”展骧沉吟着问道。 “头两个月,因为江氏散播谣言中伤大小姐的事,侯爷和她之前起了争执,当时老夫人恐着两人大闹起来会出事,就差了奴婢后脚跟去了翠华苑,奴婢无意中听到了两人的对话,说是——”周妈妈道,每一字都说的十分谨慎小心,明知道这屋子里没有外人,到了后面也还是警觉的四下又观望了一圈,然后才刻意压低了声音道:“好像当年大夫人的死因并非意外,而是和江氏有关!” 展骧两人勃然变色。 “什么?”刘氏更是瞬间失控,猛地站起身,急切的抓着周妈妈的肩膀,确认道,“周妈妈,这可不是信口开河的事,你当时可有听的仔细了?你是说大嫂的死是——” 山顶的寺庙年久失修,会意外失火其实不算什么稀奇事,可如果真的掺杂进了人为的因素在里头的话—— “那可是一尸两命,大嫂那时候还怀着孩子,不日就要临盆!”刘氏喃喃说道,魂不守舍的松开周妈妈,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你的意思是颜儿知道了这件事?” 就说这段时间江氏怎么接二连三的倒霉,虽然说每一件事都有迹可循,怎么那么巧就赶到一块儿去了?如果现在说是展欢颜在后面做了推手死命的折腾她,倒也解释的通了。 毕竟—— 这可是杀母之仇! 刘氏的心中掀起惊天骇浪,一时半刻心情都怎么也无法平复。 周妈妈看着她,迟疑了一下才又接口道:“恐怕还不止如此,当时因为怕被察觉,奴婢也没敢进外屋,在那房门外头听的并不十分真切,但确乎那件事,像是也有侯爷的手笔在里头,当时两人便就商量着该要如何遮掩。” “此话当真?”这回就连展骧也坐不住了,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目光如炬,死死的盯着周妈妈。 “应该是的,否则的话,侯爷也不该容了江氏这么多年的。”周妈妈道。 刘氏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手里的帕子搅成一团,一时半刻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若说是宠妾灭妻的事也算自古有之,可像展培这样,连自己的亲骨肉都能一并赔进去,也算的罕见了。 “老爷!”心里权衡了半晌,刘氏才扭头看向展骧道,“若是夹了这么一重关系在里头,那颜儿的话,我们是不是就可以信了她了?” 展骧看向桌上的信函,心中到底还是有些犹豫,思虑再三,才道:“还是再缓一缓吧,最起码也要等到梁王大婚之后再说!” “可是颜儿她特意嘱咐——”刘氏有些犹豫。 展骧却还是没应,将那信函仔细的收了,进了内室。 要扳倒一个展培能有多难?只是筹谋了这么多年了,他要的却是取而代之,并不是鱼死网破。所以在前途明朗之前,也还是小心为妙。 刘氏与他夫妻多年,对他的心思怎么也能揣度的七七八八,知道他心意已决,也就不再试图规劝,只就嘱咐了周妈妈两句,先行打发了她离开,心里却是想着最好是近日能再寻个机会去见见展欢颜,也好当面再探一探她的口风。 次日刘氏这边正想着去忠勇侯府拜访的理由,就听外面丫头回禀,说是展骧回来了。 刘氏一愣,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连忙起身迎过去:“老爷怎么这个时辰就回来了?没去衙门吗?” 展骧的习惯从来都是早朝之后直接去衙门当差,这样火急火燎的回来还是头一次。 刘氏迎到门口,见到他的脸色阴沉,就是心里咯噔一下,不觉的止了话茬。 展骧大步流星的进了屋子,直接去了后面的书房,从墙壁的暗格里翻出展欢颜给的那封信函。 他一直没有吭声,神色却是复杂难辨。 刘氏心中忐忑,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也不敢问。 展骧兀自盯着那信函看了好半天,突然往椅子上一靠,扬声对外面唤道:“去把齐管家给我找来!” 守在外面的洪妈妈应声去了。 刘氏终于忍不住试着开口询问道:“老爷,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展骧看她一眼,眼底的光芒越发深刻了几分,半晌却是一声叹息道:“颜儿那丫头,的确是个不简单的!” 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倒是让刘氏懵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展骧此时心里揣着事儿也无心解释,往砚台里倾了几滴水。 刘氏见状,连忙过去帮着研磨。 展骧提笔,照着那信函上的内容重新誊写了一份,吹干墨迹塞到另一个信封里。 做好了这些,刚好齐管家也到了:“老爷,是您找我?” “嗯!”展骧点头,把手里封好的信封递过去,“你带上这个,马上去一趟梁王府,把这个交给梁王府的管家。” 说完又似是不放心的重新叮嘱了一遍:“记住,你亲自去办,一定要亲手交过去。” 齐管家在他府上多年,是他的心腹,当即就立下保证,紧赶着去办。 待他走后,展骧就取了火折子,把手上留着的信函原件给烧了,火光明灭不定映在他的脸上,他脸上的表情却一直都无放晴的迹象,直至手中纸张全部被火舌吞没,他才长出一口气,看向刘氏道:“今日的早朝之上,齐国公上了折子,说是要让爵分家!” “让爵?”刘氏一时迷茫,“好端端的,让爵做什么?” 一般的功勋之家,如不是遇到特别棘手的情况,都是在当家人死后才由定下的继承人来承袭爵位的,如今裴献虽然年岁已高,但身体却还算硬朗,这样突然提出要让爵,着实算是个惊人的消息。 刘氏心里自顾琢磨着,片刻之后才是猛地一个机灵,愕然瞪大了眼看向展骧:“老爷你是说国公府要分家?” 展骧苦涩的扯了下嘴角,长叹一声:“是啊!太后才刚降旨赐婚,紧跟着齐国公府就上书请求让世子袭爵,并且要把二房分出去单过,这事情赶的也太巧了些。” 刘氏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只就神色狐疑的看着她,半晌方才试探着开口道:“老爷你这么急着把那信函送去了梁王府,难道你是怀疑齐国公府让爵的事情也会和颜儿有关?” “这个我还拿不准,我只知道裴家此举,是明晃晃的打了太后和梁王的耳光了。”展骧道。 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直觉上他却还是觉得此事八成是和展欢颜脱不了关系。而裴家突然做了这样重大的决定出来,更是一个信号,风雨欲来,后面这朝中怕是要有大事发生了。 展骧的心里也十分不安,所以就顾不得安抚刘氏,收拾了东西就又赶去衙门当差。 而彼时,梁王府北宫驰的书房里已然满地狼藉。 ☆、第五十四章 管家陈庚带着信函过来,推门刚好迎面就被北宫驰扔过来的一方砚台砸中胸口,疼的他脸色一白,险些就要跪倒下去。 “进来做什么?都给本王滚出去!”北宫驰暴怒道。 从梁王府落成陈庚就已经随侍在侧,几年来他还是头次见到北宫驰如此失态,哪怕之前的几次,他怒则怒亦,到底也还是维持着自己的身份风度,而此刻却是完全失去了冷静,根本和一个疯子无异。 陈庚的腿一软,连忙跪倒下去,却是一时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孙逊见状,也跟着跪倒下去,劝道:“王爷请您息怒,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还是要尽快想办法解决才是,事不宜迟啊!” “如何解决?”北宫驰冷嗤一声,额上青筋直跳,“裴献那老匹夫当真是不识抬举,明着就来拆本王的台。他这一招走的妙啊,分明就是正中了北宫烈的下怀,这会儿圣旨应该都到了齐国公府了,还能有什么办法可想?” 裴献上书要求让爵给自己的长子裴广元,北宫烈哪有不应的道理?他不仅是应了,而且还是当场就爽快的颁了圣旨下来,如今一切已成定局,根本就是回天乏力了。 想他算计了这么久,用了无数的办法,如今眼见着就差一步—— 就差一步! 如果只是让爵还好说,偏生裴家递上去的折子还一并要求分家。按理说分家就只是他裴家的家务事,可是这两件事赶在了一起,北宫烈也没有只批一件的道理,事情当着今日的早朝上就已经尘埃落定,完全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想到自己多翻算计一朝付之东流,北宫驰就是激怒恭喜,横臂一扫,又将桌角的一大摞书籍砸在了地上。 孙旭心中叫苦不迭,还是硬着头皮劝道,“王爷,这件事实在是太过突然了,奴才总觉得有点不对劲,您是不是进宫去和太后娘娘商量一下,说不定娘娘那里会有什么解决的办法也不一定!” “事情是在早朝上当着众人的面提出来的,君无戏言,你以为这是说能改就能改的吗?”北宫驰骂道,话一出口才猛地回过味来,眼睛瞪得老大的看向孙逊,目光阴了阴说道,“你是说背后有人作祟?” “奴才不敢妄言,只是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了,才觉得有些异样。”孙逊道,说着就拿眼角的余光小心翼翼的瞧了眼北宫驰的脸色道,“王爷您说——这背后会不会是皇上和齐国公——” 如果说裴献是受了北宫烈的指点来做的这件事,那就能解释的通了。 北宫驰缓缓的坐回椅子上,内里心思千回万转。 不是说北宫烈不会做这件事,而是他和单太后方面的探子从来就没发现北宫烈和其国公府分的人有过交集。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北宫驰也终是懒得多想,不耐烦的一挥手道:“横竖都是已成定局了,是谁给他支的诏已经没有异议了,不过母后那里,本王还是得要去见她一面的,孙逊,马上去备车。” “是!”孙逊领命,起身先行下去准备。 北宫驰阴着脸坐在案后,这才瞟了眼陈庚道,“你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陈庚一个机灵,这才想起正事,连忙把手中信函双手呈上道:“这是展骧展大人府上管家刚才送来的,说是展大人的亲笔信函,请王爷亲启。” “展骧?”北宫驰一愣,反应了一下才记起来,狐疑道,“是忠勇侯府的二老爷?” “正是!”陈庚道,见他面色困惑的拆信,一边就揣度道,“奴才也是百思不解,按理说王爷和那展大人之间是从未有过交集的,不过来人是一再表示此信定要王爷亲启。” 说话间北宫驰已经将那信函打开,大略将两页纸上的文字扫了一遍,脸上颜色不觉的就又暗沉了三分下来。 陈庚察言观色,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试着道:“王爷,这信函——可是有什么不妥当的?” 北宫驰正在失神,闻言才突然惊醒。 他笑了笑,随手将两页信纸往陈庚怀里一甩道:“你自己看吧!” 陈庚捡起那信看过去,最后也是神色古怪的变了变:“这——这——就说那展大人怎会突然找上王爷来了,他这是想要借刀杀人了?” “这个节骨眼上,他来的倒真是时候。”北宫驰不置可否的冷嗤一声。 陈庚有点拿不定主意,心中飞快的权衡了一遍才是目光一闪,往前凑了一步道:“王爷不是本就不喜忠勇侯府的那门婚事吗?如今这现成的机会送上门来,何不——” 他说着,就抬手往颈边做了个手势。 北宫驰抬眸看了他一眼,抿着唇角想了想,这一次才是真正舒心的笑了起来,道:“是啊,这封信来的及时,若是本王现在就呈上去——” 忠勇侯府一垮,他和展欢雪的婚事自然也就不作数了。不过陈庚不知道的是,他此时心中思虑的却并不是这个,而是—— 如果展欢颜那女人知道自己大难将至,不知道又会作何感想?她还能继续那样硬气的不把自己看在眼里吗?恐怕不能吧! “王爷?”陈庚见他兀自发笑,就试着唤了一声。 “哦!”北宫驰收摄心神,整理好衣袍起身就要往外走,“先把这里收拾了,万事都等本王先行进宫去见过母后再说。” “可是王爷,这信——”陈庚抓住手里信纸往外追出去两步。 北宫驰回头看了眼,略一思忖,道:“先收着吧,也不急在一时,过两天再说。这个节骨眼上,本王要是动了展培,岂不就是告诉全天下的人,是为着悔婚的吗?” 展欢雪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为了她而折损了自己的名声,实在犯不着。 陈庚想想也是,于是便将那信仔细的收了,又命人进来将书房重新整理归置了一遍。 坐在进宫的马车上,北宫驰都还心浮气躁,一直无法完全冷静下来,想着这个时候去见单太后也于事无补,行到半路就又突然改了主意,命令打道回府了。 孙逊也知道他如今心神不定,也试着出主意,一切都遵循他的指使去办。 一整个下午北宫驰都将自己关在书房闭门不出,直到了晚膳的时辰那屋子里也还黑漆漆的一片。 陈庚过去看了几遍,也没敢进去叫,急的在院子里不住的转圈。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全黑,陈庚便有些不放心,刚要硬着头皮去敲门,就见孙逊面色不善的快步从院外进来。 “怎么了?难道是又出什么事了?”陈庚的一颗心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孙逊面目阴沉的看他一眼,却没说什么,而是径自推门进了书房。 书房里没有点等,漆黑一片。 孙逊直接在大门口跪下:“属下见过王爷!” “嗯!”黑暗中传来北宫驰的声音,“可是查出什么蛛丝马迹了?” “宫里方面和裴家暗地有没有联系暂时还没有发现蛛丝马迹,不过——”孙逊说着一顿,似乎很是挣扎了一下才又继续道,“裴府方面有消息,说是昨天下午裴云默回府了,并且在裴献的书房一直呆到晚上才出来。” 黑暗中没有任何的声响,孙逊仔细的侧着耳朵听,等了半天一直没见北宫驰啃声,终于不得已的补充了一句道:“他回去的时间,应该是在和展大小姐见面之后。”屋子里良久没有一点声响,夜却黑的透彻。 孙逊一直单膝跪在地上,夜露降下来,将他身上的衣物濡湿,黏在皮肤上,很难受,可是他依然没有动。 一直过了好半天,那屋子里才飘出来一个声音道:“吩咐下去,抓紧时间着手准备大婚的有关事宜。” 孙逊一愣,猛地抬头,还恍惚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王爷您是说——”孙逊道,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去准备吧!”北宫驰道。 夜色中,他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平静,但却静到让人觉得心里发毛。 “是!”孙逊心里七上八下的,却也只能领命,起身的时候还不住的往后观望,只奈何那屋子里太黑,他完全无从辨别北宫驰此时的神情语气。 当天的早朝过后,展欢颜也同时得到了裴献请旨让爵的消息。 因为太过震惊,一时不察,手里的茶水倾出来,洒了自己一身。 “小姐当心!”墨雪一个箭步上前接过她手中茶盏,放在了桌上。 展欢颜猛地回过神来,连忙起身抖掉身上的水渍,却也顾不得去换衣服,已经一边神色肃然道:“消息确实可靠吗?” “是!”墨雪道,“是宫里来的消息,皇上已经准了,应该就在这个月内便会办妥。” 蓝湄拿了帕子弯身给她擦拭身上水渍,一边道:“这样一来就更好了,这让爵的由头太大,谁也不好反驳,同时再提要将二房分出去的事,风头自然就被盖下去了,就算有心之人想要作祟,都没办法起这个头了。” 和让爵相比,分家就实在是太过微不足道了,既然让爵一事都是顺利成章的,那么裴家二房分出去单过的事就完全不值一提。 这一点展欢颜自是知道的,她只是没有想到裴献竟会突然做下这样的决定。 这会儿缓过来,便是忍不住的笑了笑道:“估计会是云默的主意吧!” 裴献是个十分保守且耿直的人,要让他自己突然想出这样的主意来,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也许吧。”蓝湄道,却没有妄加揣测。 “这一招倒是比我原先的那一招更为立竿见影一些。”展欢颜道,勾了勾唇角,“这样一来,便算是彻底断了单太后和梁王的念想了。” “可是这样一来,梁王恐怕更要恼了小姐了。”蓝湄担忧道。 展欢颜笑笑,不置可否。 她是真的无所谓,横竖她和北宫驰之间是没有退路了,总不会还惦记着能够冰释前嫌吧。 墨雪和蓝湄回想对望一眼,见她这般不伤心的神气就唯有暗自叹气。 展欢雪想了想道:“梁王府那边,想办法多盯着一点吧,蓝湄说的对,梁王现在是极有可能因为恼羞成怒而做出狗急跳墙的举动来,我们还是防着点的好。” “好,奴婢会想办法盯着的。”墨雪应道。 两人找了干净衣服伺候展欢颜换上,正好也到了展欢颜午睡的时间,两人便顺势退了出来。 从房间里出来,墨雪脸上的神色就越发凝重了几分道:“你看是不是去主子那里给小姐再要几个人来?” 蓝湄谨慎的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房门,确定展欢颜的真的睡了才道:“你是担心梁王会对小姐不利?” 说着又兀自摇头:“应该不至于吧,这里怎么都是堂堂的忠勇侯府,梁王还不至于公开把手伸到这里来吧?” “我只是不放心,万一到时候出点什么岔子,我们两个别是看顾不来。”墨雪道。 两人研究了一阵,最终还是决定传信回宫去征询一下北宫烈的意见。 因为出了这件事,便算是把北宫驰压在联姻一事上的筹码彻底给废了,展欢颜最是清楚他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一直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在防备,恐着他会于暗处打击报复。 可是出乎意料,接连大半个月外面都是风平浪静,北宫驰不仅不曾登门找茬,就连在朝廷方面也没有出手去动展培。 这日展欢颜终于忍不住找来蓝湄询问:“梁王府方面这段时间可有什么异动?” “没有!”蓝湄道,提及此事也是万分谨慎,皱眉道,“奴婢寻了人一直在暗中盯着,他那边一直在紧急筹备大婚的相关事宜,再就没有别的了。奴婢也觉得梁王这段时间按兵不动的举动很反常,不仅没有来寻小姐的麻烦,就连展二老爷送过去的信也压下了——” “这一点倒是不奇怪,在大婚之前他是轻易不会动父亲的,否则只会叫人说他是为了悔婚而使用的阴私手段。”展欢颜抬手打断她的话,脸上神情却不见轻松,沉吟道,“可是国公府方面的事他居然也能忍得住,这就实在不像他的作风了。” “可是梁王这段时间真是没什么反常举动。”蓝湄绞尽脑汁是思索,也全然无所获,“总不见得是他自觉回天乏力,就此放弃了吧?” “怎么可能?”展欢颜失笑,不过也只是瞬间神色就再度恢复如常,正色道,“梁王此人绝对是个睚眦必报的,他此时按兵不动,就只能说明他是另有后招,很有可能正在酝酿一场更大的阴谋,不要掉以轻心,只管盯着他就是。” 要说叫她主动的公然对北宫驰出手,她自认还没有那个能耐,如今哪怕就算明知道对方背地里肯定还有谋算,也只能静观其变,等着破他的着了。 只是么—— 北宫驰这一次的举动着实是反常的厉害,就连展欢颜都有些摸不准他的脉了,而这种完全无法掌握的感觉又渐渐在她心里衍生出不安的感觉,总觉得很快就会有一场巨大的风暴掀起。 这段时间展欢颜都深居简出,窝在府里帮衬着老夫人打点展欢雪出嫁的相关事宜。 日子过的飞快,转眼就到了大婚的日子,婚礼进行的更是出奇的顺利,两台花轿同日抬入梁王府,梁王府内大摆流水席,完全一副欢天喜地娶亲的排场。 北宫驰他,居然就这么娶了裴思淼? 怎么可能? 展欢颜有些难以置信,但事实如此,裴家新娘子三朝回门的帖子已经送到了她的手上,切切实实的告诉她,这件事是不带做假的。 展欢颜手里捏着那封大红请帖,心里感觉却是自己仿佛已经攥住了一场风暴的漩涡。 “明天二小姐也要回门。”蓝湄看着她眼底神色变幻,隐晦的提醒。 “可北宫驰会去裴家!”展欢颜道。 裴二夫人会给她下了帖子,也许只是例行公事,要不要去,最终的决定权是掌握在她的手里的。 可是北宫驰是一定会陪裴思淼回门的。 这段时间北宫驰表面上一直都没有动静,这就说明他的动作一定在暗处,一直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还是找机会见他一面的好,哪怕明天裴家二房那里不会有事发生,至少也可以暗中观察一下北宫驰的态度。 蓝湄其实是不赞成展欢颜主动去和北宫驰接近的,但是却也没有劝阻,斟酌了一下道,“奴婢去给小姐准备明日穿的衣裳。” “让墨雪准备吧,你陪我去一趟锦华苑。”展欢颜道,拍了拍裙子起身,“我要去裴家,也得跟祖母打个招呼的。” “是!”蓝湄应道,帮着展欢颜整理好仪容随她一起去了老夫人那里。 展欢雪的婚事过后,整个府里的气氛较之以往其实也没什么变化,没找到丝毫的喜气,却莫名其妙的压抑了许多。 展欢颜过去的时候老夫已经用过晚膳,正靠坐在暖阁的炕上喝茶。 “孙女给祖母请安!”展欢颜走上去行礼。 “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老夫人笑了笑,抬手招呼她过去。 展欢颜走过去,挨在她脚边坐下,先跟周妈妈询问了一下她的身体状况,然后才从蓝湄手里接了那封帖子递过去,为难道:“祖母,这是今儿个二舅舅府上送来的,思淼表妹明日回门,我想着应该过去一趟。” 裴思淼和展欢雪嫁的是一家,但是一个正妃一个侧妃,那就是天壤之别。 这件事刚好是戳到了老夫人的痛处,老夫人的脸色几乎是不加掩饰的就显露几分冷凝,沉着脸没有说话。 展欢颜也不在乎这事儿是不是给她添了堵,只就面带忧虑的继续道,“我和二妹妹之间的关系不睦,祖母您也是知道的,如今她已经贵为梁王侧妃,怕是脾气较之以往还要大些,这样的场合,我觉得我还是回避一下的好,就算只是看在梁王的面子上,日后这表面功夫也是要做足的。” 老夫人对展欢雪回门一事本来就无甚想法,展欢颜给出的理由虽然明显就是借口,但也是带着几分道理的。 横竖木已成舟,到了此时完全就是回天乏力。 老夫人虽是心中不快,但迟疑片刻也还是点了头道,“依你吧!” “谢谢祖母体谅。”展欢颜感激一笑。 老夫人想了想,又嘱咐道,“你自己出门在外也注意着一些,梁王那里——唉!” 展欢颜和北宫驰之间有嫌隙,明面上的冲突也不止一两回了,老夫人是觉得最近的事没有一件顺心的,但却更是事事无力。 “孙女省得的。”展欢颜道,“我过去,也就是见一见舅母他们,不会私底下和梁王殿下见面的,再者说了,王爷他身份尊贵,这点容人的度量也是有的,当是不能和我这深宅女子一般见识。” “嗯!”老夫人淡淡的应了声。 展欢颜又陪她说了会儿话,见她的神色恹恹的,便就起身离开。 次日一早,为了不和展欢雪对上,展欢颜赶了个早,天色蒙蒙亮就已经启程去了裴府。 裴家分家之后二房就直接从国公府里搬了出来,另外在城西达官贵人聚居的那条街上置办了一处五进的府宅,裴广泰自己也有官职在身,所以哪怕是从国公府里分出来了,也不至于门庭冷落,更遑论还结了梁王府这么一门好亲事。 新娘子回门,是件大事,裴家的两房虽然分了家,但却没有决裂,所以这日包括大房在内的所有亲友都送了贺礼过来。 展欢颜和裴家的二房关系也算是泛泛,她虽然出门早,却也不想过去干等,于是便先顺道去了墨宝斋置办了些笔墨之物,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才去的裴家。 彼时裴大夫人等人都已经到了,正帮衬着二夫人在招待客人。 见到展欢颜,裴大夫人倒也没有多少意外,仍是如往常那般亲亲热热的握了她的手仔细打量,嗔道:“你这丫头,几个月都不登门,当真是非得要我同你舅舅登门去看你吗?” “舅母这是要折煞颜儿了,我只是——”看着裴大夫人眼底关切的神色,展欢颜的心头一软,推脱的借口就再也说不出来,不由的话锋一转,对裴大夫人露出一个歉疚的笑容道,“是我的错,过几日等舅母你这边忙完了,颜儿亲自登门给您斟茶认错如何?” “你这丫头,还跟我贫。”裴大夫人笑道,慈爱的抬手摸了摸她的发丝,眼底神色突然恍惚带了些微的感慨。 展欢颜觉得她的眼神太特别,刚要开口询问,刚要外面又有客人到了。 裴大夫人连忙敛神,飞快的握了下她的手道,“你先进去花厅里坐会儿,等我这忙完了,我有话要同你说。” 她的语气认真,似是有什么大事的样子,说完就已经迎出去与刚到的客人寒暄。 展欢颜觉得怪异,远远的看了她一会儿,最终也没能品出个所以然了,就只能甩甩头先去了花厅。 大夏国的祖制,新娘回门是不必像婚礼那般大半的,招待的都是自家亲戚,是以今日道贺的客人也不是太多,大多数的人都只是提前送了贺礼上门。 展欢颜在花厅和几位认识的表姐妹寒暄着,只过来一盏茶的功夫,就见裴大夫人满脸笑容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展欢颜跟着在场的一众姑娘一并起身相迎。 “大舅母!”展欢颜屈膝行礼。 “自家人,你们玩你们的,我和颜儿说两句话!”裴大夫人扶了她的手,就势握住了她的指尖,四下里扫视一圈,似是有意避开其他人,便拉着她的手坐到旁边不太起眼的一个角落里。 展欢颜被她如此郑重其事的模样弄的有些摸不着头脑。 裴大夫人目光和煦的打量她良久,终于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语重心长道,“颜儿,你舅母有个想法,现在想要问问你的意见。” 展欢颜狐疑的看着她,等她继续。 裴大夫人眼底的神色却是越发温柔了些,微笑道:“如果我说想要和展家亲上加亲,你觉得怎么样?”许是裴大夫人脸上的表情太过温和慈爱,展欢颜下意识的恍惚了一下:“舅母您是说——” 亲上加亲? 裴家要和展家亲上加亲? 自然不会是指的别人。 其实这件事原该是十分好理解的,但是因为事出突然,展欢颜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裴大夫人拉着她的手,轻轻的拍了下她的手背,道:“我知道这话由我直接跟你说是不太妥当,可是别人怎么想都还在其次,舅母就是想先问一问你的意思。” 展欢颜看着她,一时不知该是如何作答,斟酌半天才迟疑着开口道,“舅母怎么会突然有了这种想法?” “其实也不算突然!”裴大夫人也知道此事她必定会有些尴尬,只就自顾笑道,“其实早些年你外祖母在世的时候就有过这层意思,只可惜后来她老人家去的早,后面也就一直没将这事儿拿到明面上来提。你和英儿也算是青梅竹马的情谊了,对他的为人你当也是知道的,今儿个便当是我这个做舅母的为老不尊了,你倒是与我说说,若我和你舅舅想把你聘给你大表哥做媳妇儿,这样可好?” 若说方才裴大夫人还只是试探,那么这会儿就相当于是把这层窗户纸给捅破了,让展欢颜想要回避都不能! 要将她聘给裴云英么? 裴云英的性子好,人品好,又是文武全才样样拔尖儿,这样的人,根本就是没的挑的!因为是自己的表哥,展欢颜又得他多方面的照顾,心中对他自是很有好感的。 只是—— 现在突然就要谈婚论嫁,这感觉还是很有些突兀,叫她一时有些难以反应。 而与她同样震惊慌乱的还有身边的两个丫头蓝湄和墨雪。 裴大夫人刚一提出这个想法,两个丫头就齐齐的变了脸色,警觉的互相对望一眼。 展欢颜抿着唇角,神色有些混沌的半晌未语。 裴大夫人只是含笑看着她,面上笑容始终如一,慈爱温和,又有几分期待。 面对这样的目光,展欢颜只会下意识的溃不成军。 她犹豫着,良久之后才缓缓开口,看着裴大夫人正色道,“舅母,您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是不是——前段时间外头的传言想必您和舅舅都听到了吧,其实你们不需要这样的,我知道您和舅舅疼我,可是也犯不着为了我就——” 之前在她的刻意纵容之下,江氏散播了她身染恶疾的流言出去,这番言论一起,就注定了她这一辈子都别想定下一门称心如意的姻缘。 是为了这个原因?舅舅他们不忍心自己独孤终老,所以才想要把自己娶到裴家?来给她一个依靠? 想着外公一家人对自己的这份良苦用心,展欢颜的眼眶不觉的就是微微一红。 裴大夫人看在眼里,却只当她是为了自己染病的事情心焦,神色一黯,连忙抽了帕子替她按了按眼角,安慰道,“这世上哪有医不好的病,默儿好像还认识一位据说是世外高人的老大夫,回头我就叫他寻了人来给你瞧,当是可以医好的。” 展欢颜听着,心里就越发颤抖的一塌糊涂。 在展家,在得了这个消息之后老夫人和展培最先估量的就是她的利用价值,没用了就恨不能将她一脚踢开,可是裴家为了维护她,却是连嫡长孙的婚事都愿意拿出来牺牲。如今裴广元已经承袭爵位,而裴云英则是圣旨亲封的齐国公府的世子,将来是要继承家业光宗耀祖的,如果自己真的和子嗣无缘,那就代表着裴家下一代的继承人不可能再是嫡系血脉。这对于重视血脉传承的勋贵之家而言,是莫大的耻辱。 可是现在,舅舅和舅母似乎是已经把这些都全数抛开了。 “舅母!”展欢颜抿抿唇,望定了裴大夫人,一个字一个字很认真的开口道,“你你和舅舅对颜儿的这份用心,颜儿铭感五内,可是——这件事,我不能答应。” 裴大夫人一愣,有些诧异道:“怎么?你不喜欢你表哥?还是他做了什么事情惹了你的误会?” 裴云英对展欢颜的心思,她这个做母亲的自是一早就看在眼里,一早觉得两人之间就该是两小无猜了,毕竟这个世道之中男女婚嫁之事遵的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展欢颜和裴云英这样的,已经实属难得了。 展欢颜笑笑,那笑容之中却带了几分苦涩道:“表哥他样样都好,对我又颇多关照,我一直都将他看做自己的亲人一般,舅母,表哥样样都好,可就是因为他样样都好,我才更不能答应。” 裴大夫人皱眉,目光困惑。 “舅母,别的不说,表哥可是你和舅舅的嫡长子,若我不是你们的外甥女,又带着那样的病,你们会舍得要他娶我这样一个女子吗?”展欢颜问道。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明显。 裴大夫人也没回避,只道:“不说这样的傻话,你可不就是你舅舅的亲外甥女儿么?旁人跟你也没的比。这件事,你也不用多想别的,就只管告诉我,你可愿意嫁到裴家?” 裴大夫人逼得紧,展欢颜也不知该是如何作答,犹豫道:“舅母,此事关乎表哥的一辈子,这样是不是太草率了,我想还是等他回京问过他的意思之后——” 正因为不知如何回答,这就只是个推诿的借口。 可是展欢颜的话音未落,裴大夫人却是舒心的笑了起来,目光盈盈朝大门口的方向看去。 展欢颜下意识的回眸,却见那日光之下朗朗如玉的,一个身材颀长气质尔雅的男子举步跨了进来。 赫然—— 就是裴云英。 “喏!你表哥人就在这里,你自己问他去吧!”裴大夫人的语气戏谑,拍了拍裙子起身。 裴云英回京的消息,展欢颜提前是一点风声也没听到,此时见他骤然出现,就有些始料未及的愣在当场。 “表哥!”半晌,展欢颜回过神来,难掩尴尬的起身就要迎过去,不想刚一起起身,他身后竟然又突兀的跟了一个人进来。那人的眉目清雅,容颜俊朗,唇角噙一抹笑,气质温润,皎皎如玉。 金冠束发,月白锦袍。 赫然—— 正是今日陪裴思淼回门的梁王北宫驰。 两个人,四目交接。 各自眼底都有冰冷的锋芒一纵而过。 不过转瞬之间展欢颜已经淡淡的移开视线,与旁边的裴云英点头一笑。 此时屋子里一众闺秀的谈笑声已经戛然而止,纷纷起身见礼:“见过梁王殿下!” 展欢颜的声音随在众人里面,透着淡淡的疏离,明显就带着几分敷衍—— 到了这个时候,根本就是苦大仇深了,一切的礼仪也只流于表面。 “免了!”北宫驰淡淡的一挥手。 展欢颜微垂了眼睛,再没拿正眼看他。 想着方才她和裴云英对视那一眼之间的温柔,北宫驰突然就是心口一闷,转开视线对裴大夫人笑道:“方才见大夫人和展大小姐相谈甚欢的模样,却不知道是说的什么?可是让本王也跟着听一听?” 老国公夫人不喜应酬又过世的早,这些年间裴大夫人主持整个国公府,自也有着非同一般的手段。 北宫驰的态度虽然温和,但的神色之前却似乎是隐隐藏了点什么,让人会出于本能的戒备。 定了定神,维持面上的笑容不变,裴大夫人笑道:“也没什么,就是妇人之间的有些闲话,就不拿出来耽误二殿下的功夫了。” 说着就越过二人看了眼院子里头道:“王妃呢?大家这可都巴巴的等了你们一整个早上了,这些个丫头还都等着拜见王妃呢!” 裴思淼嫁进梁王府就是今非昔比,厅中这些亲戚家的女孩儿也再不能与她平起平坐,只能说是拜见。 “哦。她与岳母还在前面说话儿,本王就和云英兄先过来了。”北宫驰道,说着就是若有所指深深的看了展欢颜一眼道,“没想到在此还能遇到大小姐,倒是赶巧了,倒还真是叫本王觉得惊喜。” “殿下说笑了,是臣女的荣幸才对。”展欢颜微微一笑,然后便垂眸不语。 北宫驰看着她,忽而目色一深,又再说道:“是么?本王还以为你是不想再见本王的面呢。” 两人之间你来我往,已经不只是普通的寒暄那般简单。 这两人眼底下的官司裴氏和裴云英都是知道,可是在场的其他人便难免浮想联翩,面面相觑。 因为他挑衅的太过明显,展欢颜无奈,只得再度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唇角牵起一抹笑容道,“怎么会?殿下多虑了,您与我二妹妹的事只是你们彼此之间的家务事,臣女又岂会是非不分的胡乱猜疑?” 北宫驰和展欢雪之间的事之前已经闹开了,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单太后会突然赐婚裴家,如今展欢雪反而做了他的妾室,这件事真要细究起来也总归是北宫驰有些不地道的。 展欢颜此言一出,众人马上便是恍悟,倒也不曾再去联想旁的事。 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不觉的用力攥紧,北宫驰的脸色微微一变,眼底神色就越发显得冷厉起来—— 他说的是什么事,展欢颜心知肚明,现在却祸水东引,当众下他的面子? 看来这个女人与自己之间是真的半分余地也不留了! 场面正在僵持间,院外就传来一片笑声,却是裴二夫人和裴思淼一行匆匆而来。 见到北宫驰还立在门口,裴思淼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然后便是飞快的稳住神色走过去,含笑道:“殿下怎么站在这里,进去坐吧!” “嗯!因为只是刚到!”北宫驰道,与她一起进门,坐在了主位上。 “见过王爷,王妃吉祥!”屋子里之前等着的一众姑娘又再齐齐上去见礼。 “都是自家姐妹,快免了吧!”裴思淼笑道,那笑容之间一派明媚,说话间目光瞥向身边正在端坐饮茶的北宫驰,脸上光彩便又柔和几分,心思千回百转,于面颊染上几分羞怯的红晕来。 她的夫君,当朝亲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如今新婚燕尔,他对她虽说不上柔情蜜意,但也体贴关切,最起码这一次回门就给她做足了脸面,思及此处,裴思淼倒也把他同日迎娶展欢雪进门的不快给抛诸脑后了。 “瞧瞧咱们王妃和王爷真是一对璧人呢!”众人落座之后,裴二夫人身边妈妈就先赞道。 此言一出,在坐的其他人自然也是吩咐附和着将两人好一通的恭维。 展欢颜选了个最不起眼的位置坐着,始终含笑听着,那笑容倒像是真心实意,没有半分的掩饰或者不自在。 北宫驰眼角的余光一直瞥着她的这个方向,越是见她这副全不在意的神情,心里就越发觉得堵得慌,却是碍着这会在场的人多而不能发作。 展欢颜陪着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对裴二夫人福了一礼道:“二舅母,我的帕子落在车上了,你们先聊着,我去去就来。” 裴二夫人对她向来不怎么上心,遂就点头。 裴云英也跟着放下茶碗起身,道:“我陪你去吧!” 展欢颜略一点头,没有拒绝。 两人刚要转身往外走,上座上的北宫驰却是突然凉凉的开口道:“不过就是方帕子,吩咐个丫头去取来就是,何必亲自过去?” 裴思淼面上的表情一僵,诧异的扭头朝他看过去一眼,却是不难发现他笑容之下那种陌生而又刺骨寒凉的气息。 他的这种眼神,裴思淼还是遇到,冷不丁就打了个寒战,心中不觉闪现一丝微妙的感觉。 展欢颜回头看过去一眼,刚要说话,身边裴云英已经不动声色的抢先挪了半步将她护在身后,道:“我留在这里多有不便,二婶你别介意,便当是让颜儿陪我出去走走吧。” 这话是冲着裴二夫人的,又是合情合理,裴二夫人自是无法拒绝,点头道:“你们去吧,一会儿开宴的时辰记得过去。” “好!”裴云英颔首,转而对展欢颜露出一个笑容,“走吧!” 两人并肩离了花厅,款步朝院外走去。 厅中依旧欢声笑语响成一片,可裴思淼却是心绪不宁,总觉得北宫驰今日的表现实在反常,再度扭头看去的时候却赫然发现他的视线正死死盯着院子里渐行渐远的两道人影,那目光阴凉像是要将什么东西一口吞噬掉一半。 北宫驰向来温文尔雅,待人和气。 裴思淼心中困惑不已,其实从之前在门口听到他和展欢颜之间针锋相对的一些边边角角时她就觉得怪异,此刻再看他追着两人而去那种诡异的视线,就更是叫人生疑。 他这目光之中似是带了明晃晃的敌意,总不能是针对裴云英的吗? 那么难道还能是展欢颜吗? 裴思淼也觉得是自己多心,刚想要一笑置之,就又恍惚的记起前段时间外面的传闻,说北宫驰想要求娶展欢颜。只是后来单太后赐婚下来是展欢雪,所以也就没人深究此时。 如今看来—— 莫不是真的? 裴思淼的心头突然剧烈一震,脸上血色顷刻间就褪的干干净净的。 她死死的握着手中茶杯,却也不觉得烫。 裴二夫人看在眼里,不禁皱眉,“王妃,您怎么了?” 裴思淼正在走神,旁边婢女便暗暗扯了一下她的袖子。 北宫驰听闻动静也收回了目光,侧目看向她。 裴思淼连忙收摄心神,扯出一个笑容来:“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点别的事。” 说着就垂眸抿了口茶,遮掩住眼底情绪。 如果北宫驰真正属意的人的确是展欢颜的话—— 若果这个揣测成立—— 裴思淼心乱如麻,后面哪怕是面对众人的恭维也都心不在焉。 这边展欢颜和裴云英出了院子,特意避开人多的地方,选了花园里一条僻静的小路慢悠悠的走。 展欢颜刻意忽略之前裴大夫人的话,强作镇定的对他露出一个笑容道:“表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提前竟然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昨天下午才刚到的京城。”裴云英道。 出去了几个月,许是公务繁忙的缘故,他似乎又清瘦了一些,肤色也不似早几个月那般白皙,只是精神却是十分之好,微微一笑,一双眸子里的光影璀璨,似是星子般明亮而温和。 他似是有意的看着她。 展欢颜便有些不自在的移开视线,随口问道:“这一趟出京数月,表哥的事情都还办的顺利吗?当时你走的急,也来得及和你告别。” “还好吧!”裴云英淡淡说道,“当时我也是没有想到一走就是这么长时间,不过好在是一切顺利,也没出什么岔子。” 他说着,突然就是神色莫名一黯,突然止了步子。 展欢颜又往前走了两步,见他没有跟上,就不解的回头看过去:“怎么了?” 裴云英没有再向前,站在两步之外的地方看着她,眼底笑容不知何时敛去,取而代之的是十分复杂难辨的眸光。 他默然看了她片刻,忽而开口,却是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这段时间我不在,京城出了不少的事。” 展欢颜一愣,再见他这般郑重其事的神色便是了然—— 裴云英所指是裴家。 她笑了笑:“没什么,都已经过去了。” 裴云英看着她从眼眸深处流露出来的笑意,脸上神色却不见丝毫缓和—— 他不知道何以在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她还能笑的这般从容而没有负担,可是他人在远方听了她身边发生的种种都总有种胆战心惊的感觉,若不是被事情缠住脱不开身,几乎是恨不能插上翅膀立刻返京。 这事件最残忍莫过于骨肉亲人的算计,在经历了展家人的薄情之后,她当也是心酸黯然的吧? “颜儿!”裴云英突然便为她此时这般笑颜清雅的模样觉得心疼。 他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目光深深的看着她,字字艰难道:“这段时间委屈你了,你若是心里不痛快,便不要忍着,也是我走的匆忙,当时——” “表哥!”展欢颜出言打断他的话,觉得手指被他握着局促,便是不动声色的撤了出来,走过去一旁,道,“颜儿不委屈,我也过的很好,你不用为了这事儿觉得自责,这本就是展家的家务事,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都过去了。” “过去了吗?”裴云英闻言,却是猝不及防的冷笑了一声出来。 他的为人向来平和,这样的神色都极为少见。 他举步走过来,与展欢颜并肩站在一起,然后便是意有所指的回望了一眼方才两人过来的方向道:“那人分明是已经将你记恨上了,这件事,如何能够善了?” “形势所迫,也是无可奈何。”展欢颜道,“最起码明面上他也不敢对我怎样,何况他堂堂一国亲王,也还不至于对我这小女子动用什么手段呢?” “在我面面,你也说这些敷衍的话吗?”裴云英不悦道,语气责难,但是看向她的目光之间却含着无奈和宠溺。 他深吸一口气,道:“云默都和我说了,为了裴家这一次的事,你受到的牵累也不少,旁的事也都还算了,唯独这件事,他必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我知道你这是不想祖母和他公然对上,可这件事又岂该是你一个女子去扛的?” “表哥这话说的,倒好像我还有通天只能不成?”展欢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回头看向他,正色道,“岂是他对我含怨最深的还远不是这事儿,表哥替我开导开导外公,别让他为了这事儿心存负担,否则——我也会不安的!” 目前看来,是她怂恿裴家分家而坏了北宫驰事,可事实上从展欢雪滑胎那件事开始,她就已经注定要成为对方的眼中钉了。倒也不是她刻意的快慰谁,而是事实如此,她和北宫驰之间的账还有的算呢。 只是裴云英却不会这样想,越是听她这般言辞那眉头便是皱的越紧。 展欢颜心中苦笑,却是无法同他解释,想着便赶紧岔开话题道,“好了,反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就不要再提了,表哥你这一次出京这么长时间,当是走了不少的地方吧?和我说说在外面的见闻趣事好吗?我这一生怕是都得要困在这京城之内了,能听听故事也是好的。” 裴云英的思绪被拉回来,再看她脸上笑靥如花的模样,眼底神色便也是跟着一松。 他忽而就又再度执了展欢颜的手,同是笑道:“你若想要出京走走,日后我带你去就是,也没什么难的。” 展欢颜只觉得以为他这话有问题,果然就见他眼底笑容一深,又道:“之前母亲同你提过的事——” ☆、第五十五章 展欢颜的心头一颤,猛地抬头朝她看去。 裴云英眼底的光线柔和,虽然那一个温和微笑的表情不变,展欢颜却能明显感觉到他问这话的时候心里必定存有的忐忑和紧张。 “颜儿,我的心意,想必你一直都知道的——”裴云英道。 他的目光温和柔软,那般暖意洋洋的就像是她以往每次见他时候的一样。 可是,她确乎是一直都只当他是亲人的! “表哥,我——”展欢颜的脸颊不觉飞上一抹局促的红晕来,刚要开口说什么,却听得一人笑声朗朗从旁边的小径上分花错柳而来。 “二位这是在这里说什么悄悄话呢?” 来人,是北宫驰! 两人俱是神色一敛,展欢颜已经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半步,拉开和裴云英之间的距离。 裴云英觉察到她这一点细微的动作,眼底突然有一抹幽暗的冷光一纵而逝—— 不怪展欢颜,他明白,她这样的拉开距离,只是为了不想不想让自己招惹是非。 “二殿下不该是在花厅陪着王妃一起会客的吗?怎么会到这里来了?”暂时压下心中恼怒的情绪,裴云英开口,语气还算客套,却是明显带着几分疏离。 北宫驰只做不察,款步走过来。 他先是看了裴云英一眼,然后才是目光一转落在展欢颜脸上,笑道:“展大小姐不是说要去马车上取东西吗?怎么走了这么半天还在这里?莫不是迷路了?” 展欢颜斜睨他一眼,面不改色道:“这里是裴府,又不是皇宫,臣女还不至于小家子至此,不过就是和表哥多日未见,说两句体己话罢了!” 她的神色坦荡,并不见什么异样。 北宫驰却是分明看到两人在这边拉拉扯扯的样子了,此时眼中便透出几分阴霾之色。 展欢颜也知道和他之间掩饰太平无用,所以还不等他发难就马上又是话锋一转道:“怎的,二殿下有意见?” 北宫驰被他噎了一下,反而无话可说。 他的脸色阴了阴,冷笑道,“怎么会?本王才懒得管你们的闲事,不过还是要提醒二位一句,这光天化日之下,哪怕你们是表亲,也该是注意点分寸。云英兄你是没什么,也总要顾及着展大小姐的名声吧?要知道,捕风捉影这种事,自古有之,何况——” 他说着,突然顿了一下,再开口时语气之中便又增几分阴冷道:“忠勇侯府和本王走的近,想要出名就更容易一些了!” 竟然是赤果果的威胁了? 裴云英的脸一沉,刚要发作,展欢颜已经隔着袖子压下他的手腕,仍是含笑看向北宫驰道:“谢谢二殿下的提醒,臣女受教了,殿下说的对,这光天化日之下为免被人非议,咱们还是提早散了的好。” 言罢就又对裴云英微微一笑道:“表哥,我在此处身份尴尬,你也知道。本来过来也就只为了个思淼道声恭喜,这会儿无事,我便先走了。” 裴云英刚要点头。 北宫驰却是突然目色一厉,抬手将两人一拦。 他的神色冷硬,目光都不带丝毫的温度,只是看着空气里某个虚无的方向冷然道:“既然遇上了,本王刚好有两句要同你说,咱们换个地方吧!” 语气强硬,而完全的不容拒绝。 “二殿下,您如今可是有妇之夫了,为了颜儿和您自己的名声,还请您自重。”裴云英冷声道,也不再顾及什么君臣的位份。 北宫驰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忽而玩味的勾了下唇角道:“本王和展大小姐之间还有什么需要忌讳的吗?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云英兄也不知道,当日本王上书请求赐婚的对象可就是你这位表妹,展大小姐!” “二殿下,请您慎言!”裴云英勃然变色,反握住展欢颜的手腕,手上刚一发力就要将他带到身边。 岂料北宫驰之前就因为展欢颜去拉他的袖子而举得刺眼,目光一直胶着在两人的手臂间,此时见状也是当机立断的一步上前,扣住了展欢颜另一边的手腕。 “你做什么?”裴云英怒道,探手就要将北宫驰的手给拉开。 北宫驰冷冷一下,另一手横臂一挡便将他含了杀意的一招强行迫开,道:“本王不过是想要和展大小姐说两句话,说完自然也就没事了。” “你放手,别以为你是皇子我便真的不敢动你!”裴云英对他戒备至深,又知道他对展欢颜不怀好意,自是不肯相让。 “你大可以试试看!”北宫驰也不过针锋相对的反斥一句。 两个人各自都动了真格的,谁也不肯想让。 展欢颜站在中间,眉心已经拧成了疙瘩。 剑拔弩张之间,眼见着就要动手,却听见远处一片嘈杂的人声往这边逼近。 “不是说出来透透气吗?怎么这就不见人了?”是裴思淼的声音。 裴云英松一口气,但是抬眸却见北宫驰竟然完全置若罔闻,丝毫也没有放手的打算。 展欢颜心里的火气一拱一拱的往上冒。 她虽是不在乎和北宫驰闹的更僵一些,却不想惹上什么桃色是非,如今北宫驰才是新婚燕尔,他们夫妻妻妾之间要怎么斗是他们的事,她可不想被无端的卷进来。 “二殿下,我知道你对我记恨之深,这辈子是别想在你的手底下讨的了好了,现在我是无所谓,可是殿下你新婚燕尔,难道也不在乎于坊间再平添几分笑料供人是非的吗?”深吸一口气,展欢颜道,语气之中也不乏警告之意。 北宫驰是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但要在这个时候就弄一个民生扫地,他自是不想。 眼见着那边裴思淼几人的衣裙翩然已经历历在目,迟疑了一下,北宫驰终究还是松了手。 展欢颜心里暗暗松了口气,飞快的整理好袖口。 转眼,那边裴思淼也到了。 她第一眼见到的人是北宫驰,随后瞧见展欢颜就是脸色一变,脱口道:“你怎么在这里?” 展欢颜听着这语气,眉心就是下意识的一皱。“没什么,刚准备走了!”展欢颜微微一笑,径自走过去,错过北宫驰身边的时候突然目光锐利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唇角笑容却是依旧温软道,“二殿下好像是在这了院子里走岔了路,表妹怎么没陪着他一块儿?” 北宫驰紧抿着嘴角不吭声。 裴思淼的目光从两人之间走过一遭,却是难辨真伪。 裴云英深吸一口气,和她打了个招呼就快步两步追上展欢颜。 展欢颜与他对视一眼,微微苦笑没有说话。 两人直接出门去了大门口。 展欢颜止了步子。 裴云英负手而立,神色凝重的回头往院内的方向看了眼,道:“他该是不会这么轻易罢手吧?” “表哥你先进去吧。”展欢颜道,“他们都知道你来了,万一一会儿在席上看不到你也不好。” “没关系。”裴云英道,随后却没有多言。 展欢颜张了张嘴,原是想要劝他,但又觉得说了他也未必肯听,遂也就只能作罢。 两个人沉默着各自都没有做声,果然不多时就见北宫驰只身从大门里面出来。 展欢颜的唇角冷然一勾。 裴云英也是下意识的戒备。 也不知道北宫驰是如何再度甩掉裴思淼的,这会儿见了展欢颜也没废话,只就面色不善的先冷冷斜睨了裴云英一眼道,“如何,你是要在这里说吗?” 眼下之意,倒是给了展欢颜的方便。 她和北宫驰之间的事,展欢颜原是不想让裴云英掺和的,但此时要支开他也不现实。 “不必了,长话短说好了。”定了主意,展欢颜于是也不犹豫,径自开口道,“今日我特意过来,本就是特意为了拜会梁王殿下您的,直说了吧,你想怎么样?” “本王想怎样?”北宫驰听了笑话一样突然大笑了一声出来,只是那笑声只持续了瞬间便又突然打住。 他上前一步,逼视展欢颜的视线,每一个字都森凉无比,似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话本王倒是想要问问你,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处处坏本王的事?” 横竖齐国公府已经指望不上了,他此时说话也没避讳裴云英。 展欢颜刚好说话,裴云英已经冷笑道:“二殿下这话说的,颜儿她一介女子,可担不得你这么大一顶帽子叩下来。” “担得起担不起她自己知道。”北宫驰道,目光却是片刻不离死死盯着展欢颜的面孔。 展欢颜也不畏惧,坦然的与他对视,扬眉道:“是啊,就是我做的。” 北宫驰的面色一僵,完全没有想到她竟然敢认,神色之间突然漫上很浓的迷茫表情。 展欢颜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就举步往一旁走去,一边道:“这世界上的事从来都很公平,若不是你先居心叵测的算计上我,我也不必用这样不光彩的手段来断你的路,不过是棋逢对手,看谁更加技高一筹罢了!” 她摆出了对等的架势,即使的表面上的恭敬也再不屑于维护,说话间便是又再缓缓一笑,回头对上北宫驰的视线道,“怎么梁王殿下,难道您输不起?” 这么大事,如何是一句话说输了就输了? 更何况又是败在一个小女子的手里。 北宫驰脸上闪过一抹风雷,面色阴冷的就连他周身的空气都也似乎跟着冷凝了起来,他却是越发觉得自己看不懂眼前这个笑容明艳的小女子了。 她说不嫁他便就当真宁肯自损名声也在所不惜的推了这门婚事,而她说要翻脸,就更是不管不顾,打了个他一个措手不及,坏了他苦心筹码了多少年的计划。 就因为他曾经试图托她下水去做垫脚石?就因为她险些陷入局中? “好!”心中万般思绪翻卷,北宫驰思虑良久才终于一咬牙道,“有你这一句话,本王也认了,前面的事都一笔揭过,不过么——” 他说着,顿了一下,眼底光线明灭不定的一闪,竟似是有冰冷的刀锋划过:“你有胆子和本王为敌,就该做好承受这后果的准备,将来——你可别后悔!” 言罢就再一刻也不愿耽搁,甩袖就走。 展欢颜看着他的背影,冷嗤一声—— 他果然是没有准备善罢甘休的!却不知道下一步到底又是意欲何为。 北宫驰兀自往前走了两步,终究还是觉得心里被什么东西堵的难受,迟疑了一瞬间又回头,忽而诡异一笑道:“还有一件事,你让展骧送那封信去本王那里——又是意欲何为?” 展欢颜笑笑,丝毫也不意外。 她既然敢给展骧那封信,又明目张胆的送到北宫驰手里,就没打算能瞒着他。 “梁王觉得我是意欲何为那便就是意欲何为吧!”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展欢颜的回答却是模棱两可又漫不经心。 北宫驰的目光一深,竟又是一时难以分辨她的真实意愿,迟疑片刻这回才当真是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待她走后裴云英才若有所思的走过来,他没有追究方才展欢颜和北宫驰之前那些针锋相对的攻击,而是笃定的陈述了一个事实:“展家的两房之间似是也有不小的过节。” 当年展骧从侯府搬出去,虽然很多人都习以为常,但也总有些人的嗅觉是比一般人敏锐的。 “嗯!”展欢颜也不瞒他,四下扫视一圈道,“上车再说吧!” “好!”裴云英点头,两人一起上了车。 墨雪和蓝湄很有眼色的骑马在后面跟着。 马车上,展欢颜倒了茶递给对面的裴云英。 裴云英接了却没喝,只是目不转睛盯着她等她的解释。 沉默片刻,展欢颜才苦笑一声,盯着杯中晃动的茶水,一字一顿的说道:“借刀杀人!我要那人的命!” 几个字,短促而决绝! 裴云英愣了一愣,向来敏锐的思维这一次似乎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明白过来展欢颜指的到底是谁。 他的面色微微一变,不可思议的倒抽一口凉气:“颜儿你——” “他和江氏合谋害了我母亲,他该死!”展欢颜道,语气依旧平静,但是那种平和之中却是带了一种顽强而坚决的意念。 裴云英吃惊不小,可是此刻他已经完全无暇去追究当年裴氏之死的真相,只是一个更加棘手的问题摆在眼前,让他不由的方寸大乱了。VIP章节 [第一卷第一一九章只问你的本心] “覆巢之下无完卵,颜儿,不管怎样,你犯不着拿自己——”裴云英道,语气焦灼的一把握住展欢颜的手,“你要替姑母报仇有的是别的法子,其实你可以早同祖父说的——” “不,这件事不能让外公知道。”展欢颜道,语气肯定的打断他的话。 她抽回自己的手,忽而垂眸苦笑了一声道:“外公的年纪大了,这件事的真相何其残忍,逝者已矣,不应该让外公再为此事伤怀了。” 裴云英一时也不知道该是如何安慰她,只是神色复杂的盯着她看了许久,直至最后展欢颜终于觉得不自在重新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表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不管是外公舅舅还是你,都不适合插手这件事。”展欢颜道,“因为这一次让爵的事,北宫驰已经将国公府视为眼中钉了,背地里安排下的眼线必定不少,一旦你们其中任何一个掺和进来被他拿住了把柄,他就一定会借题发挥,那后果不是任何人所能承担的。” “可是你呢?”裴云英道,看着她的目光之中带着明显心疼的意味,“你就这样刻意把自己树成他的假想敌,可想而知他也一定不会放过你。不仅如此,你还把对忠勇侯府不利的证据亲自送到他手上。颜儿,诚如你所言,死者已矣,不管是怎眼的仇怨也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不值得你和他们玉石俱焚。” “表哥你多想了。”展欢颜笑笑,从他脸上移开视线,“他要报复我的话,早就应该动手了,既然已经到了今天,其实也无所谓了,不到最后关头,他是不会动我的!” 北宫驰本身就是个极为骄傲自负的人,如今全盘计划毁在她的手里,什么也抵不过他心里怄的那口气,所以如果展欢颜的料想不错的话,或是到他事败身死之前的反戈一击,也或者便是待到他有朝一日成事之后让她彻底拜服在他面前承认他的胜利,除了这两种情况之外,北宫驰应该不会咽下那口气,让她提前去死的。 她现在的作用,或是用来瞻仰他的胜利,或是给他做垫背的,总要发挥点作用才行。 裴云英的面色忧虑,心里却十分清楚展欢颜的脾气,自己的这个表妹看上去虽然温温柔柔的,可却最是个脾气倔强有主意的,只要是她想做的事,就谁也劝不住。 裴云英几次开口想劝,可是话到嘴边终还是放弃。 展欢颜只做看不见他眼中急色,只就看着马车外面的街景,面色平静而无一丝的情绪波动。 马车里的空气一度静谧的,除了车辙碾过地面的声音就再无其它。 半个时辰之后,车子在忠勇侯府门前停下来。 “小姐,到了!”墨荷跳下马,过来替二人拉开车门。 裴云英先行下车,反递了手过来。 展欢颜犹豫了一下,还是扶着他的手下了车,微笑告辞:“我到了,表哥早点回去吧。” 说完就错过裴云英的身边要往门里走。 裴云英拧眉思虑了良久,就在两人即将错肩而过的时候忽而抬眸叫住她:“颜儿!” “嗯?”展欢颜止步,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裴云英抿着唇,低头又抬头,眼底一直复杂难辨的神色就在那一瞬间转变为坚决而鲜明。 他郑重的握了她的手,目光深刻的注视着她的面孔。 展欢颜还是头次经历他这般庄重的神色,几乎是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你一定要做的事,我知道拦不住你,可是——我母亲之前提过的事,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裴云英道,字字真挚而恳切。 展欢颜讶然,看着面前男子温润如玉的面孔。 那一瞬间,她突然有些无措,可是片刻之后却是轻笑了出来道,“表哥是想拿国公府给我做避风港吗?其实不用这样的,我交给北宫驰的东西,只是针对那人一个,这座侯府还不至于毁于顷刻之间。” 如果她嫁入国公府,那么日后就算展培这边有什么,只要不是弑君谋逆的大罪,她就都可以置身事外。 可是一旦这样,岂不是就把北宫驰对她的仇恨又引向了国公府了吗? “表哥,你是了解我的,我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这次也是一样,你相信我。”定了定神,展欢颜道,感激的轻轻隔着衣袖拍了下裴云英的手臂道,“舅舅和舅母的好意,你替我谢过他们。” 言罢就错过裴云英身边准备进门。 “颜儿!”裴云英猛地回头,一个箭步追上去,却是固执的一把又扣住她的手腕。 他手下的力气有点大,展欢颜措愣的回头。 许是紧张过度,裴云英面上表情局促一闪,然后才是深吸一口气重新抬头对上她的视线道:“其实,那不是我父亲和母亲的意思,是我让母亲跟你提的。” 展欢颜怔了怔,瞪大了眼眼睛看着他。 裴云英被她用这样质问兼茫然的目光盯着,面色之下隐隐透出几分尴尬的红晕来,他却没有松手,仍是鼓足了勇气长时间凝望她的面孔,字字笃定而清晰的说道,“你一直都聪明过人,想必我的心意你也不是全不明白,这件事我也想了许久了,如果不是这一次事情闹的太大,也许我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就和你提。不用考虑裴家的立场,如果裴家连自己的家业都护不住,我连你都保护不了,那么再留着那些虚名也没什么用了。所以现在抛开那些利害纷争不提,我只问你,只问你的本心,如果你愿意,我这几日就会尽快向展家提亲!” 展欢颜错愕不定的听了说了许多话,直到这一刻才如梦初醒。 “表哥我——”展欢颜急切的开口。 裴云英的心中突然涌出一种恐慌的感觉—— 直觉上他觉得她是要拒绝。 也是出于本能的,他突然抢先一步开口抢断她的话。 “你不用这么急着就回答我,我给你时间考虑,过两天我让母亲下帖子接你过去国公府。”裴云英道,唇角牵起的笑容竭力维持温雅平和的弧度。 言罢却又像是很怕展欢颜会多说什么一般,转身已经跃上马背策马离开。 展欢颜站在大门口,看着那马蹄声消失的空旷街头久久失神。 墨雪和蓝湄互相对望一眼,走到她身后小心翼翼的试着道,“小姐?大公子已经走了,我们进去吗?” “哦!”展欢颜回过神来,点头道,“进去吧!” 展欢颜没有直接回海棠苑,而是拐了个弯先去了老夫人那里。 这天也是展欢雪三朝回门的日子,为了排场体面,忠勇侯府自然也是要设宴的,只是因为北宫驰去的裴家,这边也不好喧宾夺主,所以并没有大办,只是请了本家的几个亲戚过来坐了坐,便算是全了脸面。 展欢颜回来的时间赶巧,错过了裴家的宴会,而此时展家这边也散席了,只有老夫人的屋子里,几家亲友的女眷围着说话儿。 “祖母这里好热闹,倒是孙女来晚了。”展欢颜道,含笑走进去。 “颜儿来了,坐吧!”老夫人的神色疲惫,脸上虽然挂着笑容也总有点力不从心的意思。 展欢雪这边废了一半,而展欢颜的婚事也没了多少余地,其实这两个孙女儿在她眼里也就是半斤八两,都不讨喜,只是相对而言展欢颜还没有惹到她的眼皮子底下,故而对着展欢颜她还留了几分和气。 展欢颜微微一笑,目光四下里略微一扫,发现在坐的就只是几家的长辈,连展欢雪都不在,于是便道:“二妹妹怎么不在?是已经回去了吗?” 老夫人的脸色没什么表情。 周妈妈连忙打着圆场含笑道,“二小姐难得回来一趟,夫人又在病中,她这个做女儿的体贴,过去陪着夫人说话儿了。” 别人不知道,展欢颜却是清楚,江氏和展欢雪母女根本就已经成仇,展欢雪会去看望江氏?就是说破了大天也没人信。 “是么?”展欢颜笑笑,却不戳穿,只道,“真是难得二妹妹有这一番孝心了。” 周妈妈竭力维持一个笑容,面皮已经略显僵硬。 展欢颜只礼节性和在场长辈见了礼,然后便借故不打扰他们长辈说话借故出来。 进府之后她身边就蓝湄一人跟着,墨雪已经去把府里上午的情况摸了一遍,展欢颜回海棠苑的路上墨雪就已经回转。 “她在做什么?”展欢颜问道。 “宴会之后就回来听雪楼,再就没出来。”墨雪道。 展欢颜微微牵动唇角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来,想了一下又道,“江氏呢?知道她回来也没说要见见?” “自是有的,只是老夫人那里防范极严,特意多派了人手在她那院子外头守着,她就是想动也动不得。”墨雪回道,迟疑片刻又试着再度开口,“需不需要奴婢去——” “哎!”展欢颜脚下步子一顿,抬手打断她的话,“暂时先不用管她们,由着她们母女来去耗。” “那好吧!”墨雪会提建议是真,倒是从来不会忤逆她的命令。 主仆一行回了海棠苑,展欢颜就闭门不出,直接便当是没有展欢雪回府这码事。 听雪楼里,展欢雪面色阴沉的在妆台前已经坐了有大半个时辰,其间一动不动,连话都没说过一句。 她屋子里只有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叫做柠欢的。 之前她屋子里的人都被老夫人给灭了口,后来她出嫁又重新安排了人手过去,明知道那些人是老太婆安排下来监视自己的,展欢雪自是不会容了,所以刚进王府的第二天就照借口将身边的人全都贬下去,遣到了院子里做杂活,然后亲自唤了人牙子过去,挑了这么个没有任何背景又看着老实的丫头在身边伺候,想着以后慢慢培养成自己的心腹。 那丫头似是有些木讷,胆子又不是很大,跟在她身边一直很沉默,唯一的好处就是听话。 此时捧着一盅甜品在手,似乎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鼓足勇气呈上去,小声道:“娘娘吃一点吧,那会儿在席上您都没怎么动筷子,这身子如何受得了。” 展欢雪嫌恶的斜睨了一眼她,却没有如柠欢料想中的那般掀翻在地,迟疑了一下倒是将那瓷盅接了过去,用汤匙搅着慢慢散热气。 柠欢的神色之间有些微的欣喜,一时间便有些忘情,想要找点话题调节一下这屋子里的气氛,仍是小声的说道,“奴婢刚从厨房回来的时候,遇到大小姐回府了,还有——” 话音未落,就见着展欢雪的脸色突然一沉。 柠欢的脸色一白,立刻闭了嘴。 展欢雪的目光锐利如刀死死的盯着她。 柠欢一怕,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儿,慌忙跪了下去,颤声道,“奴婢该死,奴婢不该乱说话的!” 展欢雪是一听到展欢颜的名字就是满腔怒火,可是看柠欢的这个模样也觉得无趣,厌恶的吐出一口气道,“我又没说什么,起来吧!这么点的胆子,以后我还能指望你点什么?” 她的神色有所缓和,柠欢却不敢掉以轻心,爬起来之后终究是心中困惑,还是小心翼翼的试着开口道,“娘娘是不是不喜欢大小姐?” 展欢雪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柠欢想了一下,倒是觉得她今天好说话了许多,就又大着胆子道,“奴婢听说是齐国公府的世子爷亲自送大小姐回来的,两人还在大门口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大小姐才进来,世子爷对大小姐似是很好的样子。” “裴云英回来了?”展欢雪愣了一愣,随后回过神来,眉头就是紧紧的皱起,灵机一动道,“不对啊,她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不是该在裴家用膳的吗?” 再想到北宫驰也在那边,脸色就越发阴沉的近乎狰狞。 柠欢却没在意她喃喃自语的话,只就有些沉醉的揣测道,“娘娘您说大小姐和齐国公府会不会亲上加亲啊?” 如果展欢颜嫁了裴云英那就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夫人,将来的国公夫人,地位可不比她这个梁王侧妃低。 展欢雪的心口一堵,忽而扭头狠狠瞪了柠欢一眼。 柠欢的脸色惨白,在她这样的逼视下不觉的后退一步。 “她倒是想!”展欢雪咬牙切齿,高抬着下巴带着鄙夷的神色,冷冷道,“且不说裴家会不会愿意娶她这么不会下蛋的贱人,只就咱们王爷——” 北宫驰如今已经成了她心里的疙瘩,每每提起都是爱恨交加。 柠欢看着她逐渐扭曲的面孔,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展欢雪兀自死神片刻,忽而便是神色一改,便是声音洪亮的笑了出来,笑声缕缕在屋子里回荡不觉,听的人头皮发麻。 “王爷想要的,还没有拱手于人的道理,等着瞧吧,终有一日,她会生不如死!”展欢雪的声音冷凝,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 展欢颜和北宫驰孩子间算是对上了,那两人的性子—— 到最后,她展欢颜也唯有死路一条。 柠欢是反应了一下才隐隐有些明白了她的话,愕然一惊,猛地捂住嘴巴,不可思议道,“娘娘您是说王爷他——他——和展家大小姐——” 展欢雪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警告道,“记住什么样的话能说,什么样的话不能说,否则回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是,奴婢什么也不知道。”柠欢的身子一抖,连忙垂下眼睛。 柠欢的胆子小,是以展欢雪对她也放心,便也没再多说什么。 下午的时候展欢雪就提前回了梁王府,彼时那偌大的王府中十分空旷,裴思淼和北宫驰还在裴家饮宴,是直至日暮十分才回。 月影阑珊,在花园里打下一片一片连绵的暗影,忽而便见一个娇小瘦弱的影子鬼魅般从王府西边侧妃娘娘的院子出来,直奔主院而去。 彼时的主院我房里,裴思淼正坐在镜子前卸妆,乌黑发丝垂落,却在镜中衬出她眼底的一抹苦涩。 旁边服侍她的乳母曾妈妈叹一口气,低声的劝道,“王妃,王爷许是真的有公务要处理,他是去的书房,又不是去了西院,您看开些,后头的日子还长着呢。” 裴思淼回过神来,仰头,神色哀哀的看向她道,“奶娘,我不是为了今天这事儿吃味儿,而是左思右想,总觉得我同王爷之间的这个日子过不怎么对味儿。” 曾妈妈愣了愣,不解道,“王妃怎么说这样的话?你们新婚燕尔,王爷的为人又谦和,并且里里外外也都给你做足了脸面,咱们女人家,要的不也就是夫妻和乐么?” “话虽这么说——”裴思淼苦笑。 他和北宫驰才刚刚大婚,北宫驰对她不说是有多亲昵温柔,但也算是体贴了,几乎面面俱到,给了她这个正妃该有的一切尊重。 当时因为祖父突然提出让爵分家,变故突然她还十分忐忑,生怕北宫驰会为此而看轻了她,所以成婚之前的那段时间她都一直过的小心翼翼。 待到进了梁王府,这才放下心来。 北宫驰对她,该有的尊重和礼让都有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哪怕是在床第间那般抵死缠绵的时候,她都觉得那个和她体温相融纠缠在一起的男人似乎离着她很远,远到让她永远都窥测不透他心中所想,仿佛是随时见到的都是他带着一张面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一张脸。 早在三年前的单太后的寿宴上,她的眼里便存下了这个温润如玉又风度翩然的男子,只是那时候揣了满腔的相思却总要将他视为云端的神,不可企及。后来传出他为了展欢颜特意去忠勇侯府登门造访的事,她在心里都有不可遏止的嫉妒。 今时今日能够嫁给他,就恍如做梦一般。 眼前的男子,就是一直盘桓于心的模样,可是在这样触手可及的距离之下,她却忽而觉得陌生。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可是也许其他人都无法理解。 裴思淼想着,就兀自甩甩头:“奶娘你说的对,可能是今天太累,我想的多了,睡一觉就没事了。” “嗯!”曾妈妈笑笑,扶她起身往内室走去,刚要取了寝衣替她更换,就听外面有节奏的三次叩门声。 裴思淼的步子一滞,神色敛起,侧目对曾妈妈递了个眼色。 曾妈妈会意,立刻正色点头,开门把匆匆而来的柠欢让进门来,不悦的皱了眉头道,“怎么这样冒冒失失的就跑来了?不是叫你暂时先别动吗?省的惹人怀疑!” “奴婢心里有数,没事!”柠欢道,语气干净利索,神色之间竟是恍然变了一个人,哪里还有半点怯懦木讷的样子? 她的眸光闪烁,眼睛里精光四色,走上前去给裴思淼见礼:“奴婢给王妃请安。” “嗯!”裴思淼淡淡应了声,顺手把解开一般的衣襟再度拢上,随意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道,“你这么急着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今天去展家,有事发生?” “倒是没有发生什么事,不过奴婢听了一个消息,觉得有些紧迫,便赶过来和王妃先说一声。”柠欢道,对着裴思淼满面都是讨好的意味,凑上前去在她耳边低语了两句。 裴思淼的面色不由一变,猛地拍案而起。 曾妈妈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心有余悸的看了眼门外,连忙过来拉了她一把道,“王妃,您小声点,当心隔墙有耳,要让人发现柠欢来了您这里,就得不偿失了。” 自从知道自己是要和展欢雪同日进门的,裴思淼就已经开始暗中筹谋准备,重金收买训练了两个丫头,又送到熟悉的人牙子手里,她很清楚展欢雪在展家的地位,料准了进门之后展欢雪一定会第一时间将展老夫人安排的人手换掉。 所以柠欢和她事先准备的另一个丫头宁巧被混在一大批的丫头中间被带了来,本来她是按照展欢雪的性子量身训练的这两个丫头,可是不想展欢雪也学精明了,不仅瞧了两人的性子,更是叫人暗中去打听了两人的家世,最后果断的把家里还有幼妹的宁巧放弃了,只留了柠欢一个。 为了从一开始就能完全掣肘住展欢雪,柠欢的作用就十分重要了,这才没几天,可不能叫她就这么被抖出来。 裴思淼震惊过后已经飞快的缓过劲来,只是神色间还有几分惶然的缓缓坐回了椅子上。 曾妈妈不明所以,满脸狐疑,也不敢贸然打断她的沉思,只在旁边焦急的看着。 裴思淼皱眉似是思量了许久,然后才又重新抬头对上柠欢的视线,确认道,“这个消息,你确定属实?” “奴婢瞧着展侧妃提起那大小姐时候的神情,那是真真恨得入骨,当是不会无中生有。”柠欢道,语气肯定,“而且之前的传言不也说是——” 瞧着裴思淼的脸色,她却没有把那句话说完,赶紧转移了话题道,“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展侧妃反倒是不足为惧了。” 北宫驰当初真正看中的人原来真的是展欢颜? 怪不得今天在裴府她就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对。 裴思淼的心绪不定,心里不住的权衡着此事,一边对柠欢挥了挥手,“你先去吧,这几天没什么事就先不要往这边跑了!” “是,那奴婢先行告退。”柠欢行了礼,曾妈妈先探头看了,确定院子里无人便放了她出去,折回来的时候才忍不住问道:“柠欢说了什么让王妃您都乱了心神!” “奶娘!”裴思淼没有马上回她话,而是神色游离的又兀自思量许久,忽而唇角弯起一抹神秘而诡异的笑容,一字一顿道,“我想或许有机会可以让父亲得到国公的爵位了。” 曾妈妈的身子一震,见鬼一般不可思议的看着她,整了半天才一个机灵道,“王妃,奴婢知道您和老爷他们都不甘心,可这爵位更替是朝廷的事,您这一介妇孺——” “我是不行,可是王爷呢?”裴思淼一笑。“我是不行,可是王爷呢?”裴思淼一笑森然,眸子里闪烁着幽暗的锋芒深深看了曾妈妈一眼,“若是王爷肯于出手助我们一臂之力,那事情就另当别论了。” 北宫驰贵为亲王,又是当朝皇上唯一的兄弟,可谓是真真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一座国公府算什么?只要他肯帮忙,还愁办不成事。 只是想着,裴思淼就已经隐隐有了几分激动。 “可是现在这个当口——”曾妈妈还是犹豫,“您这过府才没几天,对于王爷的性情也都还没有摸透,是不是再等一阵子。” “我既然嫁过来了,与王爷自然就是一条心的。”裴思淼道。 若是没有展欢颜这回事,她也未必就这么心急,可既然抓住了可趁之机,就再没有坐以待毙。 曾妈妈满眼忧虑,张了张嘴,还想再劝的时候裴思淼已经不耐烦的冷了脸道,“奶娘你也不用觉得是我忘本,在这件事本就是祖父偏心,父亲也是他的亲儿子,他既然都能将我们一家从国公府里赶出来,现在我和父亲另起打算又有什么不对?” 世袭的爵位历来都是嫡长子来承继,裴广元又无病无灾的,这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自家老爷却一直在暗中觊觎,那么多年老国公爷就是看在自己亲生骨肉的份上没有点破,如今把二房分出来,也是为了避免萧墙之祸,和整个家族的传承延续。 看是裴思淼和她的父亲一样对此执念太深,曾妈妈也不敢劝的太多,无奈只能在心里暗暗叹气。 次日傍晚,北宫驰从衙门回来,裴思淼得了消息就带着准备好的补品去了他的书房。 守在院子里的孙逊颇为意外:“属下见过王妃!” “嗯!”裴思淼点头,微微笑道,“我听说王爷回来了,过来看看,王爷他在这里吗?” “是!王爷在书房。”孙逊道,心里却带了几分为难的微皱了眉头。 北宫驰平时是不准任何人随便接近他的书房的,裴思淼虽然说是梁王妃,但是孙逊却很清楚—— 这不是他理想中的王妃。 一则出身,二则秉性脾气,如今都不得北宫驰的满意。 裴思淼见他迟疑也只当不察,反而十分体谅道,“你去替我通传一声吧,看看王爷是否得空见我,若是王爷还有公务要忙那便算了。” 她如此和气的请求,孙逊反而不好拒绝,吃了一下只得点头:“好,那么就请王妃在此稍后片刻。” 裴思淼颔首。 孙逊这才转身匆匆过去,敲门进了北宫驰的书房。 这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北宫驰的心情都不好,从宫里回来,多数时候都把自己关在书房,别人以为他是在处理公文,实则绝大多数的时候他却是什么也没做,只就对着桌案上一封没有署名的信封失神。 “王爷,王妃来了!”孙逊进门,小心翼翼的试着开口,“说是想要见您!” “哦?”彼时北宫驰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闻言就是唇角微扬,笑了笑。 他这一笑,甚为诡异,孙逊心头一紧,忙道:“王妃说如果王爷这里不方便她可以先回。” 孙逊兀自说完,面对北宫驰好整以暇的目光,想了想又补充道,“展侧妃新买进府的那个丫头是王妃的人,昨儿个三更半夜那丫头去了趟主院,可能是和此事有关。” 不得不说,这裴思淼也是有些心思手段的,已经懂得这样的未雨绸缪。 北宫驰的脸色冷了冷,忽而便想到那女人与他针锋相对凌厉而不可一世的模样,心里便有了几分暴躁。 孙逊久等不得他的回答,已经俨然做好了出去回绝的准备。 不想北宫驰却是忽而又再笑了一声。 他直起身子,玩味着盯着自己交叠放在桌案上的双手沉默片刻,然后一抬头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让她进来吧!” 说着就拉开抽屉,衣袖一扫,将桌上那封信函扫入抽屉收藏。 孙逊一愣,随即飞快的点头:“是!” 他去院子里通传,裴思淼便带着同来的陪嫁丫头佩儿走了进去。 北宫驰的案上已经打开了一份折子,见她进门,就直接将那折子往桌子中间一推暂且放开。 “妾身给王爷请安!”裴思淼盈盈上面,面上含羞带怯的屈膝一礼。 “免了,以后私底下也不必这么多的客套了。”北宫驰淡淡说道。 裴思淼闻言,心中忽而便添了几分暖意,眼角眉梢的笑容也越发温柔明艳了起来,颔首道,“是!” “厨房那边的晚膳还要个把时辰才能备好,妾身恐着王爷白天在衙门午膳用不的不好,特意先顿了鸡汤给您垫垫肚子。”裴思淼笑道,从佩尔手中接过托盘,以眼神示意打发了佩尔下去。 北宫驰不语。 她径自端着了托盘绕到案后,见那桌上对垒的公文,便有些懊恼道:“妾身没有打扰到王爷吧?” “无妨,也不差这么一会儿!”北宫驰道,倒是没有拒绝她的好意,接了她递来的鸡汤小口小口的吃。 裴思淼站在旁边,含情脉脉的看着。 北宫驰出身皇室,天生的贵胄之气使然,让他无论做什么都能独显出一份从容优雅的气质来,加之样貌又生的绝佳,也当真不愧是无数闺阁女子的梦里人了。 因为成亲的时日尚短,裴思淼在他面前一直都有些拘谨,甚至有些谨小慎微的模样,但是她灼热的视线北宫驰却是明显感觉到了。 他能轻而易举便得许多女子的青眼相看,看是为什么偏偏就是有一个人会对她不屑一顾,并且几次三番那般决然的与他敌对? 北宫驰的心口一堵,再品着碗中鸡汤便觉得索然无味,随手便将那碗搁在了桌上。 他手下的力气有点大,里面汤汁溅出来一点落在他的手指上。 北宫驰盯着自己的指尖,眉头紧蹙。 裴思淼不知道何故突然变脸,惊慌的手足无措,连忙取了帕子握了他的手指细细的擦,花容失色的连连告罪,“都是妾身不好,王爷我——” 她急的满面通红,本就俏丽的容颜便更添了几分明艳之色。 北宫驰怔怔盯着她的手,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反手一把抓住她的手指,手上用力往一带。 裴思淼防备不及,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稳稳落入她怀中。 ☆、第五十六章 “王爷——”裴思淼低低的唤了一声,脸颊上瞬间便染了一层红晕,艳若桃李。 她的心跳如擂鼓,紧张的抓了北宫驰的衣襟,眸子里荡漾了一层柔和的水波,三分娇羞七分渴望。 这才是一个女子面对她真心仰慕的男子时候该有的眼神,可是那人—— 却从不曾给过她这样的目光,从来都是礼貌生疏,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然了冷漠。 北宫驰的眉心微皱,一张清俊的脸庞上却是全无半分表情。 然后他俯首,几乎是带了发泄般的情绪狠狠吻住女子的唇。 女子嘤咛一声,柔若无骨的手臂就势缠上他的脖子。 虽然两人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可是这两日哪怕是在床底之间北宫驰也都保持着他惯常的理智和风度,一切的一切都不过照章办事罢了,却未有这一个吻,真实而霸道,甚至是带了浓厚的占有欲,炽热的叫人心惊。 裴思淼的身子软倒在他怀里,脑中思绪都为了这突如其来的一个吻变的混沌迷糊,只是竭尽所能的靠近他配合他。 北宫驰闭了眼,看似全身心投入的模样,此时脑中的意识也是纷乱不已—— 他努力的克制,不叫自己再去想起那个已经注定敌对并且全无回头路可走的可恶的女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越是刻意回避,脑海中呈现的却每每都是她清冷有略带轻蔑的眼神。 这种错觉让他心中越发有些暴躁了起来,手下动作近乎粗暴的开始去扯裴思淼的衣物。 裴思淼的心中自是欢喜的,只是她到底也是大家闺秀,自幼受到的教育使然,心中忐忑之余还是欲拒还迎的将北宫驰的胸膛轻轻往后推了一把,娇喘道:“王爷——别——这是书房!” 北宫驰已经挑到她衣带的手指一顿,脑中轰然一响,所有的意识便就在那一瞬间恢复清醒。 他的所有动作顿时都停滞在了那里,裴思淼忽而便觉得有些不对劲,等了片刻再没见他有进一步的动作,不由的心里微微一慌,满面通红的试着抬头的看他的脸,轻声道:“王爷——您怎么了?” 北宫驰垂眸看向怀里含羞带怯的女子。 她的姿色好,性子也不差,除了那个出身让他心里膈应,其他各方面都完全符合他的心意。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喜欢不起来,他是习惯了做戏的人,但是如今面对府里的这两个女人,就算是逢场作戏也觉得厌烦。 他看着裴思淼,面色沉静,眉头紧紧的皱着,全无半点动情过后的迹象。 裴思淼却无心关注这些,只觉得这男人今天的目光太过专注,而叫她心里越发的紧张,捏着襟口的衣物往旁边别开了视线,不去和他正面相对。 北宫驰的眉头不由皱的更紧—— 在他的记忆里,展欢颜似乎就从不会有这样扭捏做作的表情,她那性子永远爱憎分明果断利落,每每迎上他的视线都是那般勇敢而坚韧。 所以呢?就是因为不喜欢,不在意,所以她才可以那般坦然? 北宫驰越想就越是觉得心下不平,他抬手捏了裴思淼的下巴,强迫的她重新转过脸来和自己对视。 裴思淼还仰躺在他怀里,方才的一番动作过后,两人的衣物皆都散乱,之间充斥着一种紧凑而暧昧的气息。 北宫驰的目光直落在她的脸上,打量她的面孔半晌,才忽而开口问道:“你喜欢本王吗?” 裴思淼的心头一跳,只觉得胸口都要被狂烈的心跳声穿透。 她咬着嘴唇,脸色艳的近乎能滴出血来,还是鼓足了勇气低低道:“淼淼与王爷是夫妻,自是——倾心仰慕王爷的!” 最后几个字飞快的说完,她便立刻将脸孔藏在了北宫驰的怀中躲避他的视线。 这样的话,她原是无路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北宫驰听了这话,心情才似是好了一点。 只是裴思淼埋首于他胸前,却未瞧见他脸上始终冷静而无分毫变化的表情。 默然又做了片刻,就在裴思淼闷得恍若是要窒息的时候,北宫驰的唇角忽而弯起一抹自嘲的讽笑。 然后他起身,双手抄起裴思淼。 裴思淼低呼一声,赶紧搂住他的脖子。 北宫驰一声不吭,抱着他直接进了内室。 严冬将至的季节,空冷的书房里渐渐都融入了几缕温热的热气,外面偶有森凉的冷风划过,隐约带着女子不知是因为欢愉还是痛苦的低泣声,丝丝回旋在那书房重地之外。 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京城降了今年冬日里的第一场雪。 展欢颜是在墨雪和蓝湄进来摆膳的时候看到两人身上落着的雪花才知道外面的天气变了。 房门推开,便有凛冽的寒风灌进来。 蓝湄放下托盘连忙转身去关,回转身来就笑道:“下雪了呢,晚上恐怕还要冷些,奴婢那里已经准备好了火盆,回头就给小姐端过来。” 展欢颜取了鸡毛掸子过去帮二人拍打身上的积雪,含笑道,“我这被子都提前多备了一床,不打紧的。” 蓝湄笑笑,盛了汤递过去。 展欢颜用完晚膳,蓝湄就去取了火盆来,铜盆里的木炭烧的火红,光影闪烁打在三个人的脸上。 展欢颜鼻子使劲的嗅了嗅。 蓝湄见她的模样就拿了铁钳子翻开木炭,露出里面藏着的板栗和红薯,笑道:“小姐的鼻子真灵,下午墨雪出去的时候在街上买的,原是准备去厨房借个灶台捂熟了偷偷解馋的,可是被我搜了来,正好赶上这好时辰了。” 烤红薯的香气扑鼻,展欢颜搬了绣墩过来,和两个丫头一起围着那火盆取暖,脸庞映在那火光中,明艳而俏丽。 主仆三个说说笑笑,半点也不觉得外面森寒的冬夜正在悄然降临。 半途蓝湄和墨荷对望一眼,终于忍不住问道:“小姐,裴大公子之前和您说的话,您考虑好了吗?” 展欢颜闻言一愣,随后思索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蓝湄有些心虚的稍稍往旁边移开视线,迟疑道:“小姐不是和裴大公子约了两日后过去裴府做客么,届时大公子他若要旧事重提——” 裴云英的话,展欢颜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独自一人思忖过后也就作罢。 此时蓝湄突然当面提起,她却又不得不重新正视这个问题。 展欢颜手里捧着温热的栗子,慢慢的剥着壳,默然垂眸不语。 蓝湄二人都拿不准她的心思,互相对望一眼。 提起裴云英,展欢颜也是神色如常,倒是不见对他有什么特殊表示的样子,两个丫头这才稍稍安心。 但是不能得她一句准话,两人终究也是不放心。 想了想,墨雪只能大着胆子再开口:“这样的事情想必无论是裴大公子还是国公夫人都不会只是随便说说的,国公府到底是小姐的外祖家,如果大小姐真的对大公子无意,也最后是早有准备,否则日后见面也省的双方尴尬了。” 裴大夫人,如今该叫国公夫人了,对展欢颜一直都是做亲生女儿一般疼爱的,万事都是真心实意的为她着想,她会连嫡长子的婚事都拿出来,就绝对不只是说说,而裴云英—— 诚如他自己所言,他的心意,展欢颜一直都明白。 不管是前世今生,他对她的好,她都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 展欢颜想着那些往事幽幽失神,蓦然抬头,忽而想起今夜下了雪,那一年她重病之下,便是裴云英不畏严寒孤身闯入深山替她求访名医,最后她的病是好了,他的手脚却是留了冻伤,每逢冬日便会发作。 今夜这样大的雪,却不知道他会不会旧疾复发?或者—— 裴云默可有已经医好了他这顽疾。 展欢颜的思绪越飘越远,又是许久不曾吭声。 两个丫头都是心事重重围着她,一时不察觉,火盆里埋着的红薯和板栗就烤焦了不少,栗子壳裂开,啪啪作响,溅起细小的火星。 墨雪连忙拿了铁钳去拨开火堆,将里面埋着的东西一并取出来。 展欢颜也回过神来,忽然道:“墨雪明日一早你给我送封信去国公府,告诉表哥,后天他不用来接我,到时候我自己过去。” 墨雪的心里一阵紧张,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她。 “我想顺便从城里走,去泰和楼找云默问点事情。”展欢颜道。 墨雪犹豫道:“那裴大公子让小姐考虑的事——” 看展欢颜的这个反应,她对于此事似乎是已经有了主意了。 展欢颜笑笑,倒是不曾多想,目光落在对面火光映射的窗纸上。 外面的雪势很大,大朵大朵的雪花纷纷扬扬的落,在窗纸上透出柔和而散漫的映像来,冬夜里看去,十分的柔软熨帖,仿佛这夜色也不那么冷了。 展欢颜看着那雪,唇角便是微微扬起一个柔和的笑容,似是感喟至深的慢慢道:“表哥他——” 两个丫头俱是心头一紧,却是竭力维持镇定眼巴巴的看着她。 彼时展欢颜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倒是不曾在意两个丫头的反应,顿了一下又再莞尔笑道:“其实很好!” 裴云英是好,家世好,人品好,才学好,最主要—— 是对她也好! 只是么—— 展欢颜兀自笑了笑,起身抖掉身上的栗子壳起身去旁边的盆架前洗手,这边两个丫头相对而坐,各自都是神色凝重—— 这小姐要真答应了裴大公子,那她们主子要怎么办? 如若之前只说是裴云英一厢情愿,可是现在瞧着小姐对那裴大公子也是明显有着好感的,这一点里眼神是做不得假的。 两个丫头心中为此都生出了很大的危机感,闷声收拾东西。 这一晚蓝湄留下来值夜,墨雪收拾了地上的杂物出去,左思右想也还是第一次擅做主张往宫里传了一封密信。 次日一早雪就停了,只是地面上厚厚的一层,怕是要有些日子才能完全化掉。 下人们一大早就起来清扫,先把主要的路面都清理出来,防止主子出门滑了脚,而墨雪则是按照展欢颜的吩咐去了国公府送信,裴云英只说自己知道了,也没再多言。 但是当天下午裴云英的贴身小厮就又特意登门,带来的消息是梁王妃突然下了帖子,次日要去国公府做客。 因为裴思淼如今的身份非比寻常,有她出席的场合,国公府也必须给予一定规格的礼遇接待,肯定是需要请部分关系交好的命妇、亲友作陪的。 “世子说表小姐若是不方便的话,之前的约定可以往后推迟也不无不可!”那小厮传达裴云英的话。 裴云英肯定是担心以她和北宫驰之间如今这般恶劣的关系,一旦碰上了会再起冲突。 展欢颜抿唇想了想道:“梁王会和王妃一同前往吗?” “不!”那小厮摇头,“是王妃一个人过去,说是给老国公爷请安,顺便和夫人说说体己话!” “只有裴思淼一个人?”展欢颜沉吟。 好端端的,裴思淼突然要回国公府做什么?这其中绝对是有猫腻。 难道是北宫驰授意?让她过去做点什么的? 展欢颜的心中一凛,再不犹豫,正色道:“不了,既然是梁王妃到访,大家亲戚一场,我也该过去见个面的。” “是!那奴才就回了,世子那边还等着小姐的回话。”那小厮道,行了礼躬身退下。 墨雪去送。 蓝湄捧了茶进来,皱眉道:“小姐是怀疑梁王妃什么吗?” “我的确是怀疑她!”展欢颜道,半分也不掩饰,“凡事和北宫驰扯上了关系,也便由不得我不防着她了,如今他们夫妻是拴在一条绳上的,在这来——这裴思淼如今对国公府也早就是敌非友了。” 裴广泰的野心自古有之,裴思淼必定会替他抱不平,所以现在的国公府对她而言,说是敌人也不为过。 “明日你们都多盯着点。”展欢颜道,“我怕会有事情发生。” “是,奴婢明白!”蓝湄谨慎的点头。 次日又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展欢颜按照事先约定好的准备过去国公府那边。 马车是一早就吩咐备下了的,她直接便去了大门口,墨雪扶了她的手刚要上车,却见门内展欢欣带着丫头打扮一新跟着快步走出来。“小姐——”墨雪低声道,同时往展欢颜身边挪了两步。 展欢颜的目光狐疑一闪,也没等展欢欣走近,就只当是没看见她,转身就要上车。 展欢欣见状,连忙一急,干脆提了裙子小跑过来,远远便唤了一声:“大姐姐!” 展欢颜皱眉,却也不好再当看不见,只得暂缓了步子回头。 展欢欣快步行来。 这天她穿了一件石榴红的拽地长裙,上身是凤穿牡丹的织锦彩衣,樱桃红的绣鞋,行走间才露出鞋尖上镶嵌的珍珠,婀娜多姿,外面再罩一件秋香色淡雅的大氅,这装扮比起平常时候倒是鲜亮活泼了不少,眉目之间的气色也显得异常的好。 展欢颜站定了就没再就一声不吭。 展欢欣走过来,本是等着她能问一句,然后顺带着回话,没曾想展欢颜却是没吭声,一时倒是冷场了。 展欢颜的耐性好,展欢欣却是个脸皮薄的,不觉的尴尬起来,之后才勉强的扯出一个笑容道:“昨儿个傍晚梁王妃递了帖子来,说是请祖母和母亲去国公府坐坐,可是现下祖母和母亲都在病中,祖母便让我随大姐姐过去走一趟,也算是全了礼数,省的让王妃多想。” 男人三妻四妾虽说只是寻常,但这妻妾双方却也从来就是天敌,按理说裴思淼会因为展欢雪的关系而对展家有点什么想法也不为过,只是么—— “梁王妃下的帖子?”展欢颜闻言,却是冷不丁笑了出来。 展欢欣也是觉得此时欠着妥当,毕竟裴家的二房已经从国公府里搬出去了,裴思淼去国公府,连她自己都是客人,居然还下帖子邀请别人? 怎么看都是个喧宾夺主的意思。 展欢欣红了脸,低声道,“可是王府的帖子已经送上门了,要是不去而让王妃心里有个什么,似乎也不妥当的。” 裴思淼和展欢雪那边关起门来要怎么斗那是他们的事,但是如果展家这边惹了裴思淼的不满,日后他们在京城的权贵圈子里势必要受挤兑。 展欢欣此时记挂着的也是她的亲事,如今府上没了主事的主母,老夫人又被展欢雪的事气病了,性情越发的古怪,她过年也就十五了,婚事却迟迟都两个音讯也无。 她的这点心思,展欢颜倒是不反感,毕竟是一个女子一辈子的事。 可是裴思淼会把帖子送到展家来,就绝对不简单。 “你二姐不是个会讨当家主母欢心的人,只怕梁王妃对我们忠勇侯府的人也不会有什么好感,既然她要请的是祖母她们,那便直接推了就是。”展欢颜道,“这场所谓的宴会,避开了没准反而会是件好事情。” 言罢就转身下了台阶,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大姐姐!”展欢欣连忙快步跟下来,神情忐忑又略带几分乞求,迟疑道,“可是祖母的吩咐,我——” “你就把我的话转告祖母一声,她会明白的。”展欢颜道,再就不和她多言,转身上了马车。 展欢欣站在大门口,又再张了张嘴,终究却是没能说出话来。 一直到那马车出了巷子,身边丫鬟青玉才试着小心翼翼的开口道,“小姐,我们怎么办?” 最近这段时间展欢颜是把老夫人给哄的服服帖帖的,她此时如果把展欢颜的话转述了,恐怕老夫人还真就不会让她去了。 这府上自从江氏被关了以后,外面应酬的场合基本全部都没了,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一次机会。 展欢欣在袖子底下用力的捏了捏手指,半点也不曾犹豫的说道:“去马房那边让他们重新备车吧!” “可是大小姐她——”青玉为难道。 “就说大姐姐提前走了一步,我们没赶上。”展欢欣道。 “好!”青玉点头,“那小姐您先到门檐底下避避风,奴婢去去就来。” “嗯!”展欢欣应了一声,脚下步子却是未动,一直站在那里看着巷子口展欢颜马车离开的方向,目光闪了闪,忽而便透出几分冷意来。 展欢颜从展家出来并没有直接去国公府,而是顺道拐了个弯先去了泰和楼见裴云默。 自从国公府被迫沾上北宫驰这事儿,这段时间裴云默只要不是因为要事不得已的离开,大部分时间都一直呆在京城,只是他不喜欢高门大户里面的约束,平时并不住在国公府,而是在这泰和楼的后院。 展欢颜去时他果然在那,并且从朝向前堂的窗口早早便看见了她。 “怎么突然想起来看我了?”展欢颜推门进去,裴云默正坐在榻上自己同自己下棋,十分随意的也不曾起身相迎。 “一会儿要去国公府一趟,顺便过来问问,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回去看看。”展欢颜笑道,走到他对面,提了裙子坐下。 她垂眸去看桌上摆了一半的棋局,也是毫不客气的取了黑子继续下。 裴云默眨了眨眼,一张本就清华绝艳的面孔更是显得容光逼人,看的墨雪和蓝湄两人都险些要红了脸。 落了一子,裴云默才道:“你担心今天会出事?” “也许只是瞎操心了,不过我总是不放心也就对了。”展欢颜道,“北宫驰不在,今天过府的应该都是女客,你要是觉得不方便也就算了,就算是有北宫驰在背地里支招,一个裴思淼而已,当是也不至于能在我和舅母的眼皮底下玩出什么花样来。” 如今北宫驰已经算是明着盯上齐国公府了,不得不防。 裴云默想了想,却没有马上应承下来,只道:“回头我看看吧,我这边——” 他说着,便有些歉疚的笑了笑,“目前还有点事情要处理。” “嗯!”展欢颜漫不经心的又和他走了几步棋也就住了手,拍了拍裙子起身道,“既然你还有事,那我便先走了。” “好!”裴云默也不留她,抖平了袍子起身相送。 展欢颜带着两个婢女离开。 裴云默合了房门转身,这才如释重负的缓缓吐了口气,道,“她又不是不知道你和我这里有牵扯,何必多此一举?反倒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话音未落,里间的雕花拱门后面就款步走出一个人来。 赫然—— 便是北宫烈。 他的神色淡淡,倒是丝毫也不在意这样的调侃,刚要开口说话,却听得外面走廊上的脚步声去而复返。 两人齐齐皱了眉头,抬眸,就见那一剪略显单薄的影子已经到了窗前,抬手就去推那窗户。 裴云默连忙一个箭步上前,抢到窗前。 而北宫烈则是脚下步子一滞,又错后一步退回了幔帐后面。 展欢颜从外面推窗探了半个脑袋进来,含笑道:“对了,我刚刚忘了还有点事情要问你的。” “咳——”裴云默略有不自在的掩嘴低咳一声,重新平稳了情绪道,“怎么?” “就是表哥。”展欢颜道,“早些年他不是留了冻伤的痼疾么?你可有替他看过?当是可以根治吧?” 裴云默见她问的是这个才松了口气,含糊道:“前两年我替他看过了,他那毛病有点严重,当时也没能找出根治的方子,不过这两年我陆续改善,重新给他配了药,已经有所改善了。再调理几年,当是差不多可以痊愈的。” 展欢颜仔细的听着,这才如释重负的出一口气,面色感激的微微一笑,“那就好!” 她倒是不曾想过这屋子里还另外藏着一个人,说着就站直了身子准备离开。 裴云默的目光稍稍瞥了一眼,瞧见那拱门后面半露的一片黑色袍角,潋滟如妖的眸子微微一闪,却是忽而便起了几分玩心。 “表姐!”他忽而往前挪过去一步,半边身子探出窗外,笑意绵绵的叫住展欢颜。 展欢颜回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怎么?” “你好像——”裴云默看着她,笑意款款,眸子善良,完全看不到半分刻意的迹象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你对我大哥的事情似乎要格外上心一些。” 展欢颜也没多想,只就嗔了他一眼道,“我不同你说了,要先走,改日再找你下棋。” “好!”裴云默颔首,目送她离开,大半个身子依旧挂在窗口上,笑的一脸灿若春花,直到展欢颜的背影拐下楼梯进了院子,他才是笑吟吟的起身。 回头,北宫烈已经坐在另一扇窗户底下的那张榻上,指间执一枚黑子,默然看着楼下的花园。 那里回廊的尽头,展欢颜脚步轻盈的已经拐了过去,水合色的衣裙洒在身后,飘起一片流畅的弧线,然后在红漆柱子后面完全隐没了身影。 裴云默走过去,也跟着坐回榻上。 他拈起一枚白子,斟酌着看那棋盘,唇角翘起,总叫人觉得他今日脸上的表情太过泛滥了些。 北宫烈却不知道是在想什么,一直没有把视线移回来,过了好久才忽而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你不回去?” 裴云默失笑,终于下了决心落了一子道:“你想过去就直说好。” 北宫烈闻言,这才慢慢从窗外收回视线看了他一眼。 裴云默做事从不拖泥带水,已经唤了小四吩咐备车回府。 小四应声下去准备,屋子里两个人继续对弈。 北宫烈沉默了一阵,终于在落第三子的时候忍不住开口道:“你似乎——倒是并不看好你大哥选中的这门婚事!” 就算他们两人之间有私交,但裴云英与他才是亲兄弟,对于裴云默这种胳膊肘向外拐的作风,北宫烈的确是有些难以理解。 他看着眼前这凡事洒脱不拘一格的少年,眼神审视:“你——不喜欢她?” 裴云默迎着他的视线,却是大大方方的笑了笑道:“别用你这种审视你那些居心叵测的臣子一样的眼神来看我,弄的好像我也要算计你一样。” 北宫烈在他面前,虽然神色威严的时候颇多,但大多数时候却是不端帝王的架子的,两人相处起来,反而更像一对挚友。 裴云默这话很有几分不恭,他却也没在意,反倒是自嘲似的笑了声道:“我这样子,是不是倒像是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了?” 裴云默的神色一黯,脸上笑容也跟着收敛几分,于是也就不再玩笑,只就正色道,“其实事情也没你想象的那么复杂,我开始的确是不太喜欢她,不过现在接触下来,对她倒是有些佩服了起来。她够聪明,又有胆色有担当,与一般的闺阁女子相较的确是出色额的太多,可是——” 话到一半,她突然停顿了一下,目光深邃的看着北宫烈道:“我还是不希望我大哥和她凑在一起!” 北宫烈一愣,略有几分诧异:“怎么?” “她的性子太强,并不适合我大哥,也不适合做我们齐国公府未来的主母。”裴云默道,字字铿然,掷地有声。 北宫烈若有所思的沉默片刻,然后才抿抿唇角,缓慢的开口道:“你是怕她这性子将来会给裴家惹来祸事?” “也不全是!”裴云默道,一撩袍角起身,走到里面的披风前面取过挂在上面的大氅,“她那脾气,想要她无端的招惹是非也不容易,只是,我觉得这事儿她对我大哥却未必就是真心。这世上虽然没有多少夫妻是真的两情相悦,可是我大哥的脾气我却很了解,他面上虽然无所谓,但若是一日不能打开她的心结,让她真心实意的接受他,他在她面前就要伪装成一辈子的若无其事。相反,如果他会娶了别的女人,彼此之间相敬如宾也就是了,也就不必演戏演的那么辛苦了。” 他是算准了时间,递了一件大氅给北宫烈。 两人穿戴妥当了,刚好楼下小四也上来传信,说是马车备好了。 北宫烈一直沉默不语的听着他的一席话,没有接茬。 裴云默便又是爽朗的笑了一声,一拍他的肩膀道:“我没有因为你的一国之君而怕得罪你,所以才想让我大哥在此事上面退让,我这是为了他好,也是为了我们裴家好。所以,你若是真有别的想法,不妨就当是看在我这几年对你也是尽心尽力的份上,替我裴家多担待了吧!” 说罢就当先一步跨出门去,往楼梯口走去。 ☆、第五十七章 北宫烈站在原地没动,看着他出门之后才举步跟上。 两人相对坐在马车上,北宫烈也一直没有开口说什么,走了一段路之后还是裴云默先忍不住的开口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北宫烈指间捏着个素瓷的杯盏,垂危眼眸,细密的长长睫毛压下来,从裴云默的角度看过去,恰是将他眼底的神色遮掩住,难以分辨,只能隐约窥见他唇角微微翘起的那个弧度。 裴云默等了片刻,见他一直不肯开口,终究只能叹一口气。 他提了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就从北宫烈脸上移开视线去看车窗外面的风景,一边心平气和的开口道:“其实你只是不放心将她放到那老妖妇的眼皮底下去吧?说起来,为着北宫驰的婚事,就算你不介入,她也已经成了那双母子的眼中钉。你不觉得,将她呆在你的身边才更保险些?好歹是有一重身份做保证,那老妖妇就算是想要些什么,也会有所顾忌!” “她会有顾忌吗?”北宫烈闻言,终于开口,目光仍是盯着手里那瓷杯中随着车辙碾过而微微晃动的茶水。 他的面上的表情依旧平静如初,只是眼底神情却在不知不觉间忽而便化作凛冽,隐隐的,周身也似是有强烈的杀气透出来,车厢里火盆燃起的温度也被压下去不少。 他的语气很轻,甚至隐约可辨是带了微微的笑意的。 “唉!”裴云默忍不住叹一口气,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最后却又觉得无从说起。 那些往事,哪怕是和他之间,北宫烈也不喜欢提及,仿佛只要他不提,就可以当做是不曾发生过的一样。 犹豫再三,他也只是抬手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聊作安慰。 北宫烈侧目看一眼他落在自己肩上的手,便是笑了笑,仿佛方才那一瞬间杀气冷然的人并不是他。 他抬头看向裴云默,只就轻描淡写的问道:“我身上的毒,你还没有找出化解之法吗?” 提及此事,裴云默的神色也就在一瞬间转为凝重,皱眉道:“这寒毒乃是蛊毒所化,师父留下的所有医书我几乎都翻了一遍,蛊毒这种东西咱们中土朝廷一直都明文禁止,我师父也不擅长此道,当您你体内被种下的蛊应该也是从苗域传来的。我原是想将那蛊以毒攻毒转化成毒,或许处理起来会比较得当,却不想那蛊本身的毒性霸道,现在余毒分散于你的经脉之中,这样一点一点的往外引,也不知道最终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去!” 他算是医术上的奇才,又得名师指点,以往还都聚有些恃才傲物,可自从遇到北宫烈这么个病人,当真是所有的锐气都被挫的没了边。 裴云默从来都是意气风发的脸上难得现出几分颓败之气。 北宫烈看在眼里,就无所谓的笑了声道:“我只是随便问问,你能做到多少都不必介怀,至少——现在我的生死不是随随便便捏在别人手里的!” 苗域是蛊毒发源地,经过数百年的传承演变,如今制出来的蛊毒千奇百怪,往往叫中原人士闻之色变。 而且蛊不同于毒,可以提前植入人体,待到合适的时机再由施蛊者根据自己的需要来操纵毒性发作的时间。 裴云默听了这话,却也不觉得受用,反而苦涩一笑:“也好在的那天我们偶然遇见,否则现在王座上名正言顺坐着的就该是别人了。” “是啊!”北宫烈微微一叹,随意摆弄着手中茶盏,唇角笑意浅淡,“我这块挡路石的确是存在的太久了。” 裴云默神色复杂的看着他,此刻心中才是了然:“所以——其实你是怕自己随时都会有撑不下去的可能?” 从常理上讲,他对展欢颜的确是多了几分关注,但真要说到实质性的进展却又从来都没有。 因为北宫烈其人本身就不是特别平易近人的个性,所以起初裴云默也只当他是一时的兴致,如今想想—— 其实倒也未必! 提起自己的生死,北宫烈眉宇之间的神色也是极淡,反而调侃了一句道:“你也说没有把握这毒还会不会发作吗?” 裴云默默然,这些都是事实。 北宫烈已经淡淡的移开视线,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 这边展欢早一步到了国公府,到的时候却赫然发现门口形形色色的马车停了不下三四十辆,把整条巷子都占了一半去。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蓝湄推开车门跳下车,一边转身过来扶展欢颜,一边已经警觉的四下里扫视了一圈。 若是国公府这一次的宴会要大办的话,当时裴云英的小厮过去给她传信的时候不可能不提。 展欢颜也忍不住皱了眉头,眸光一眼,眼底就多了几分冷意道:“不可能是舅母的意思,八成是梁王妃先斩后奏了,她既然能把帖子送到咱们府上去,也就难保不会再请别人!” “这里到底是国公府,而且他们二房也都分出去。”墨雪道,跟着展欢颜下了车,“这样喧宾夺主,她也做的太过了吧?” “她的身份今非昔比,哪怕是舅母在她面前都要给她三分颜色。”展欢颜冷嗤一声,说着也是话锋一转道,“不过这话你是说对了,这一次,她的确是做的过分了!” 这么随随便便就往国公府里带客人?裴思淼这是瞅准她自己是裴家女,所以钻空子呢,然后再加上她如今贵为梁王妃,就算是裴大夫人不满也得给她这个面子,当众便只能忍了。 “这女人,怎么这样不知好歹?”墨雪道,小声嘀咕,话一出口就察觉自己失言,慌忙掩了嘴,四下看了眼。 展欢颜也没责怪她,反而十分赞同的回头看了她一眼,勾了勾唇角笑道:“你说的对,她的确是不知道好歹,不过现在我比较好奇的是,她特意招了这么多看客过来,随后到底是准备了什么戏码招待大家!” 若说之前她怀疑裴思淼会在今天有所动作就只是揣测的话,那么现在是已经完全肯定了—— 那个女人,绝对是要起幺蛾子了!VIP章节 [第一卷第一二八章表面和气罢了] “走吧,咱们进去见识见识!”展欢颜的眉尾一挑,露出一个笑容,当先举步朝大门口走去。 今日是齐国公府严苛,可是作为国公夫人的裴大夫人却没在门口迎客。 管家自是认得展欢颜的,当即便是含笑迎上来见礼道:“表小姐到了!” “嗯!”展欢颜微微一笑,往门内看了眼,“舅母呢?” “夫人在前厅待客呢,表小姐快请进去吧!”管家道,赶紧侧身给展欢颜让路。 展欢颜也没再耽搁,带着两个丫头往里走去,穿过前院的花园,在大厅门口才见到裴大夫人在那里和过府的两位命妇寒暄,面上虽然带着和气的笑,但是目光偶尔微微一闪,便能透出几分勉强来。 展欢颜的目光沉了沉,举步迎上去径自打断几人的寒暄,行礼道:“舅母,两位夫人安好!” “颜儿来了!”裴氏微微吐了口气,倒是舒心一笑握了她的手。 旁边两人也都有眼力,又再客套了两句就先进来厅里。 展欢颜的视线追在两人身后,越过裴大夫人去瞧了眼坐在厅中主位上谈笑风生的裴思淼,道:“舅母,怎么回事?” 裴大夫人沿着她的视线也是回望了一眼屋子里,然后吩咐了自己的心腹妈妈在这里看着就拽了展欢颜的手推到旁边回廊的拐角后面。 待到无人处,展欢颜也就敛了笑容,道:“舅母,我是在今天才知道她以自己的名义多情了许多的客人过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裴大夫人回头看了眼前厅的方向,脸色终于毫不掩饰的沉了下来,不悦道,“我这昨儿个晚上就得了左御史夫人的消息,说是她以梁王妃的名义送了帖子过去,邀请左夫人今日来我府上。你知道,左夫人与我乃是手帕交,她也是觉得这事儿有些玄乎就先给我通了气儿,我后来特意叫人去问了,没想到有不少和裴家有交情的夫人也都收了帖子。这事儿既然是已经出了,她现在的身份在那里摆着,我也不能明着驳她的面子,就只能按部就班的准备着了。” 裴大夫人说着,眼底神色就有些难掩的焦虑透出来,道:“从得了这个消息开始,我这心里头就总是不太平,总觉得这是得要出什么事的。” 裴大夫人的为人宽厚,又是个好脾气的,虽然裴家迁回京城也没多久,但是里外她的人缘都不错。 展欢颜一时也拿不住裴思淼的思路,只能暂且安抚大夫人道:“舅母暂且还是放宽心吧,这里到底也是国公府,她就算是想要做什么手脚,也未必能有这个能耐。” “嗯,一大早我已经吩咐下去了,让府里上下都警醒着点,也保不准就是我们多心了。”裴大夫人道,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你也知道,为着让爵的事,如今你两位舅舅也就只是留着表面上的和气了。思淼那孩子,本又就不是个大度的,许就是为了显现身份,出口气呢。” 谁家不是如此,嫡长子承袭爵位那是天经地义的! “唉!”裴大夫人叹一口气,随后瞧见展欢颜也是一脸的愁眉不展,便有点不好意思,忙又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你瞧我,是忙糊涂了,跟你一个孩子说这些做什么,你表哥的应该已经下朝回来了,这会儿指定是盼着你呢!” 说着便是挤眉弄眼的对展欢颜使眼色。 展欢颜见她如此,心中便越发带了几分愧疚。 “我还是拜见了梁王妃再去找表哥吧!”展欢颜道,“省的被人抓住了把柄借题发挥。” 裴大夫人想了想,虽然不放心也只能点头:“也好。进去打个招呼就出来,就说要后面见你外祖。” “嗯!谢谢舅母提点!”展欢颜弯起唇角,露出一个笑容。 裴大夫人的眉目之间这也才略带了几分和气道:“去吧!” 展欢颜先去厅中和裴思淼见了礼,裴思淼端着架子,态度不冷不热,倒也瞧不出什么端倪来,倒像是将她与其他客人一视同仁,并没有额外“关照”的意思。 裴大夫人那里终究是不放心,展欢颜进来没一会儿就进来打着圆场把展欢颜给带了出来。 展欢颜也没拒绝。 他今天过来,本来就是要开门见山把话和裴云英说清楚的,想着也不会耽误多长时间,就先去了后面。 这国公府她之前来过,倒也记得路,直接便没叫丫鬟引路,自己带着两个丫头过去,走到半途,忽而听到有人唤她:“表小姐留步!” 展欢颜下意识的止步,循声望去,却见裴云默的那个小厮小四一路小跑着从后面追来。 “小四?”展欢颜微微诧异,随即就反应过来,抬头去看了眼裴云默院子的方向:“你家少爷回来了?” “是!”小四道,明显是跑的急了,气喘吁吁的擦了把汗,笑嘻嘻道:“少爷先回院子里去了,小的去前院找您,夫人说您来这边了,还好追上您了。” “嗯?他找我有事?”展欢颜不解。 她和裴云默才刚在泰和楼见过,有话他那会儿也该说了的。 展欢颜是思绪微微一转,便是不由的警觉起来,只当他是为了裴思淼的事,当即也不敢在迟疑,道:“好,我这就过去!” “嗯,表小姐去吧,小的还要去马车上给少爷取点东西。”小四道。 展欢颜也没多想,放了他去,自己带着两个丫头往裴云默的院子疾步走去。 墨雪和蓝湄一声不吭的跟着,于暗中彼此交会了一个隐晦的眼神—— 之前在裴云默那里,展欢颜虽然没有察觉,但是她们两人却是感知到了北宫烈的存在,只是假装不察罢了。 因为心里记挂着裴思淼的事,展欢颜脚下步子走的很快,穿过一条绵长的花园小径,前面已经是裴云默那个院子的大门口。 她在门前止步,心中突然有什么微妙的感觉一闪,却是下意识的先抬头朝二楼那扇窗口看去。 三九寒天,那窗子竟还是开着的。 莫名的,展欢颜的步子忽而便犹豫了一下,待要再次抬脚往里走的时候,忽又听到身后有人唤了声:“颜儿!” 展欢颜回头,就见裴云英从对面的小路上快步行来。 “表哥?”展欢颜有些诧异,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院子,随即便有些明白了过来道,“你是过来找云默的?” “嗯!”裴云英点头,“刚听下人说他回来了,所以过来看看。” 说着,也是往那院子看了眼道:“你也是来见他的?” “哦!”展欢颜下意识的反应了一下,然后才飞快的露出一个笑容道,“是呢,我也是刚在院子听说他回来了,所以过来看看。” “那一起进去吧!”裴云英道,微微一笑,说着就要举步往里走。 展欢颜的心头一跳,心里忽而便有一种急剧不安的感觉升腾而出,总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一定不能叫裴云英进去。 “表哥!”短暂的犹豫了一瞬,展欢颜还是连忙上前一步,拽了裴云英的袖子将他拦下来。 裴云英回她,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他面上笑容温和,眼波亦是宁静而柔软的,缓缓笑来,如朱兰玉树般温雅的平和的男子。 面对他这样的一张脸孔,这样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展欢颜就只觉得莫名的心虚。 她稍稍往旁边别过眼去,避开和他的视线正面相触,继而还是竭力维持镇定道,“云默他——不在这里!” 对裴云英撒这样的谎,她是从来都不曾想过的,更没有想到的是这样的谎言她出口之时竟是信手拈来,半点的迟疑也没有。 展欢颜也被自己的举动给惊吓的不轻,忽而便晃了一下神。 裴云英扭头往那院中看去,不解的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展欢颜的心里七上八下,正在尴尬着不知该是如何自圆其说的时候,后面却见裴云默的下个小厮小四又小跑着过来,笑嘻嘻道,“表小姐,您还没进去呢?我家老爷被老太爷逮着正挨训呢,说是可能要耽搁一会儿过来,请您先进去坐,等他一会儿。” 这小四的年纪不大,但是这样的话说起来一套一套的,表情语气都是收放自如,让人看不出半点可疑的迹象来。 裴云英也没多想,只是皱了眉头道:“云默又被祖父骂了?” “不止骂了,这会儿还跪在老太爷那里聆听教诲呢!”小四道,提起自家主子挨罚一事反而兴高采烈,很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道,“世子爷不必担心,老太爷也就是做做样子,不舍得真把我家少爷怎么样的。” 裴云默的性子桀骜,这些年又常年奔走在外,就算现在人在京城,也是三五天不能见他露次面,裴献如今的年纪也是大了,脾气跟着渐长,是以每次逮到机会都总要将他叫过去训斥一通。 展欢颜是见惯了裴云默平日里气定神闲,处理任何事都游刃有余的姿态,是以便是很难想象他此时跪在老爷子面前诚心受教的模样,想着便是不禁笑了笑道:“表哥你要不要去看看,云默的性子有点野,外祖父如今的年纪又大了,可别真是要惹了他动怒。” 老国公爷裴献的虽然严厉,但是最自家人却是面冷心慈的,他对裴云默可能是会有些不满,但却还不至于和他真的动了脾气。 裴云英对此倒是很放心的,不过想了想也是点头道:“也好,我一会儿过去看看看吧。” “那小的就替我家少爷先谢谢世子爷解围了。”小四道,就势行了一礼,眼珠子滴溜溜的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之后便是很有眼力劲儿当先告辞。 裴云英一时站着没动。 墨雪和蓝湄两个都有些心焦,但是等了一等也知道他是有话要单独对展欢颜说,而这个时候更不能节外生枝,于是也没等着展欢颜吩咐,两人也是自觉的退到远处去了,走时却是很不放心,不时便拿眼角的余光去斜睨那院里二楼敞开的窗户。 “表哥——”裴云英要和她说什么,展欢颜大致心里有数,这帮静默的气氛让她十分不自在,于是索性便是直截了当的率先开口道,“我本来也还准备去找你,既然在这里遇上了也好,上回你同说的事——” 展欢颜斟酌着用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稳。 裴云英的面上带着一贯温和的笑容,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却是缓慢的弯曲收在掌心里,用力的一点一点攥紧,以此来压制内心忽而紧张的情绪。 展欢颜看着他,心中百感交杂,权衡再三还是如实开口道:“我知道你和舅母他们都疼我,可是——我不能答应!” 裴云英面上笑容突然便有了一瞬间明显的定格,虽然他在竭力的控制,下一刻再弯唇笑起来的时候,那笑容之间还是带了几分僵硬。 “我说过,你不用考虑父亲和母亲他们的态度,”裴云英道,可是话到一半,却是忽而顿住,犹豫了一下,紧跟着随后就是话锋一转,微微苦笑道:“其实也是和他们的态度都无关的吧,我如何看不出来,这些年,你也是将我做兄长来看待的,并没有掺杂别的情分在里头。” 她对他很亲近,也从无排斥,却唯独少了女子面对自己心仪男子时候该有的娇羞和矜持。 这些他都看的分明,本来也不想捅破这层窗户纸的,可是这次回京之后看到她所面临的处境,又不得不站出来。 裴云英是个难得的聪明人,什么都看的透彻,反而让展欢颜少了许多的不自在。 她弯起唇角,对他露出一个歉疚的笑容来:“表哥,我知道你和舅母他们都是为了我好,可是——为了我,真的不值得你做这样的牺牲。你如今的前程大好,一片光明,将来总会许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有一个倾心于你,能你与琴瑟和鸣共度一生的好妻子。但是那个人,怎么都不该是我!你说的对,一直以来我都是将你视为最敬重亲切的兄长来看待的,而你,不应该受这份委屈。” 展欢颜说着,就是态度鲜明的往后退了一步,准备转身。 她知道,这些话,听起来虽然可能显得直白残忍,但却是裴云英此时最需要的! 抛开她此时的处境不提,娶了她就等于是娶了一个天大的麻烦和包袱回家。 只就她现下的名声,裴云英真要娶了她,首先就要承受巨大的压力和世人的指点和议论。 齐国公府对她而言的确是最好的避风港,但她却不能为此而坑了裴云英一生。 展欢颜说的恳切,却是立场鲜明的表明了态度。 裴云英脸上失望的神色显而易见,神色复杂的看着她,半晌,才是幽幽一叹道:“其实,有时候我倒是宁肯你装糊涂,或是可以为了顾及我的颜面,而将这些话保留一些或者说的更委婉一点,这样一来,或许我还能多给自己留几分希望和余地。” “表哥——”展欢颜看着他,心里纵使是有太多的话,也说不出口。 “对不起!”半晌,她只能这般对他说,“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我却不能那么自私。你说的对,我这一生,永远就只能将你作为亲人来看待。” 那些男欢女爱,那些依托和信任—— 曾经她也在最美好,充满期待和幻想的年华里,全心全意的试着把自己的整个身心都全数交给一个人,可是么—— 呵—— 所有的一切,都被冰封在了那个冬日冰寒刺骨的湖水里。 这一生,她不愿意再去为男欢女爱这样不切实际的事情浪费心力,没有什么比亲情更加踏实可靠的了。 哪怕此时此刻她已然十分确定,裴云英对她,永远都不会背叛。 可是—— 她也依旧不想再去碰触那样东西。 思及往事种种,展欢颜的神色不觉一黯,却又飞快的掩饰。 “云默那里还等着你呢,表哥先去吧!”收拾了散乱的思绪,她便是微微一笑,然后径自转身,先行往那院子里走去。 “颜儿!”裴云英抿抿唇,忽而又是一个箭步追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急切道,“让我照顾你好吗?” 他手下的力气有点大,大到让展欢颜的思维因为疼痛而一直保持了清醒,飞快的分辨清楚他这句话的含义,连发愣和犹豫的时间都没有,只就愕然抬头朝他脸上看去。 裴云英亦是看着她,因为紧张,面色稍稍有些泛红,手指隔着袖子握在她的上臂上,似是有些不安的颤抖,仿佛是怕她随时会从眼前消失一样。 展欢颜愕然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颜儿,让我照顾你不好吗?”裴云英重复,又问了一遍,一字一顿,字字坚韧而带了强烈的执念,“我想要照顾你!” 展欢颜的神色再度有些无法自控的演变成复杂,理智上她想要拒绝,可是面前面前这男子经年不变这般执着守望她的温和眼眸,喉咙里就是一片酸涩,堵的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裴云英已然是下了决心,再不犹豫的开口道:“你说的对,放弃了你,我日后也许还可以娶一个与我举案齐眉互相敬重的妻子,按部就班的过一生,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自己?你呢?” “我?”展欢颜喃喃的重复这个字,有些没能明白过来,只是怔怔的望着他。 “你现在若是有了心仪的男子,或是合适的归宿,我也就不说什么了。”裴云英的目光疼惜,抬手轻轻将她鬓边一缕碎发拨到耳后,“可是你现在这个样子,叫我如何放心!” 展欢颜略有些不自在的往旁边稍稍移开目光,道:“我不值得你这样对我,你也不该这样为我委曲求全!” “你不是我,怎知我会觉得委屈?又怎知这于我而言,到底是值不值得?”裴云英反问,他扳过她的肩膀,强迫她正视他的视线,“就当我想要为你做点事,不要去考虑那么多的利害得失,你一个人在展家的日子,过的——太辛苦!” “可是——”展欢颜的眼底忽而便有些压抑不住的湿气泛上来,这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有一个人这样诚挚恳切的同她来说这样的话,“外面关于身染恶疾的传闻你当是知道的,而且我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到时候我的眼里也未必就能容人的,若是为此——” 之前她已经隐晦的用这个理由和裴大夫人提过,当时裴大夫人的话被北宫驰突如其来的介入打断了,但是看裴大夫人的意思,虽然遗憾,也是勉强应了。毕竟在这些勋贵之家当中自古有之,嫡妻肚子不争气的,将庶子一早就抱到膝下抚养也就是了。 其实真要说起来,以裴大夫人为人母亲的那份心,她能让步至此,连展欢颜都觉得不该再挑剔什么,只是此时却不得不提出来,作为说服裴云英改变主意的筹码。 “你想什么呢?裴家还有云默呢!”听了她的话,裴云英倒是愣了一下,随后便是哑然失笑道,“到时候云默若是不肯受这个拘束,了不得我们便从他的子嗣当中过继一个来承袭爵位,这些问题,根本就不能算作是问题。” 不纳妾?在这个以子嗣为大的社会里,哪怕他和裴云默是亲兄弟,孩子过继过来也总不是他的亲骨肉! 可是现在,他却是已经单方面为了她而打算至此! 若说这样都还无所动容的话,那她展欢颜真就是铁石心肠了。 “可是,为什么?”展欢颜定定的看着眼前男子温和的眉眼,心里忽而便是涩涩的疼,开口的每一个字都显艰难,“表哥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 “我也不知道。”裴云英道,笑了笑,眉目之间的光影温和而宁静,看着他,展欢颜忽而便会觉得是又忆及曾经某个阳光温暖的午后时光,然后就听他的声音温软,继续说道:“我只知道在我很小的时候见到你,那时候就会觉得十分欢喜,想要看着你,每时每刻都可以快乐无忧的样子。那个时候的愿望,现在亦然。” 他的手抚过她的面颊,眼底笑容温软:“颜儿,我不是一定要将你据为己有,我只是想要确定你能幸福。如果你不知道自己的归宿在哪里,那么就来我的身边,让我来照顾你,守护你!好不好?” “如果你不知道自己的归宿在哪里,那么就来我的身边,让我来照顾你,守护你!好不好?” 裴云英的语气很轻,听起来甚至是带了几分卑微的恳求。 展欢颜神色复杂的看着他—— 她是知道他喜欢他,却是从未想到他会为她做到这样的地步。 说是好无动容那是假的,可是这样诚挚而真切的一份感情的分量实在是太沉重,沉重到哪怕是心动也不敢随意的伸手去借。 展欢颜紧抿着唇角,半晌之后也总觉的心乱如麻,她看着裴云英,终究是再没有勇气直言拒绝。 裴云英的手指自她腮边拂过,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展欢颜忽而便不知道该是如何面对他,稍稍往旁边别过头去。 见她没有剧烈的反应排斥自己的接触,裴云英的心头便是如被轻羽扫过一般,轻微的颤了颤,忽而便有了几分雀跃的念头。 他试探性的倾身往她面前靠去,却是心中忐忑,随时都做好了如若她会排斥便抽身而退的准备。 展欢颜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死死的攥着,心跳如擂鼓。 这个时候,在听了这男子那般深情的一番表白之后,她此时已经完全方寸大乱,不知道该是作何反应了。 鼻息间有轻微的松木香气弥散,那是独属于裴云英的气息。 他微微泛起红晕的俊颜在眼前无限度的放大,温热而柔和的呼吸扑面,将冬日里的寒气尽数逼散。 展欢颜不觉的就红了脸,下意识的屏住呼吸。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近,远处的墨雪看见,记得跺脚,就要往回跑。 蓝湄连忙拽住她,一把捂住她的嘴,沉声道,“别多事!” “可——”墨雪急了。 她也知道展欢颜的事她一个做丫头的没有资格过问,可是这个情况下,他全身上下的每一滴血液里都叫嚣着不安,左右无计可施之下,便是猛地抬头朝裴云默院里二楼那扇敞开的窗户看去。 那窗户是正对院门的方向,从她的这个角度看不到里面全貌,却明显是有一角黑色的衣袖从窗口随风洒出,在猎猎寒风中飘摇不定。 这边展欢颜心慌意乱,动也不敢动,她甚至于很怕会碰触到裴云英此刻炙热的目光,视线毫无落点的四下乱飘。 裴云英的唇落下来,若有似无的一点碰触,顿时就叫她心神大乱,目光一瞥,恰是瞧见高处敞开的那一扇窗子。 那窗口空旷,明明什么也没有,可是最初在这里遇见裴云英那一刻的心虚感就又再次袭上心头。 展欢颜的心跳猛地一滞,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就往后退了一步。 两个人的唇贴合着微冷的空气极轻的蹭了一下,随即错开,这撑不上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亲吻,却还是叫两人仿佛被烫了一样,只觉得唇上火辣辣的烧的厉害。 “表哥——”展欢颜勉强镇定心神,却不敢去看裴云英的脸,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低声道,“云默那里在等你,你快去吧!” 裴云英愣在那里,倒是不曾为她最后一刻的避让而失望,而是神思恍惚,都在回味着方才那一刻两人肌肤微弱一触时候那点不甚鲜明,于内心深处却是极为深刻的感觉。 展欢颜的脸颊绯红,一直回避着不敢和他正面相对。 裴云英也料不准她此刻真实的想法,心中却是充满了希翼和小小的雀跃,犹豫了一下道:“那好吧!” 他转身,后院的方向走去,走了两步又迟疑了回头看过来,再次开口道:“颜儿,方才我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肺腑,答应我,认真的考虑一下好吗?” 展欢颜抬头朝他看去。 阳光下那男子的面容俊秀,眼波比这冬日里的阳光似乎还要更暖,就那么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展欢颜笑了笑,点头:“嗯!” 她的声音很低,在裴云英听来却是加分娇羞的自在然。 然后他便也由心而发回她一个笑容,转身相先行离开 展欢颜愣愣的站在那里目送他离开,直至他的背影在那小路尽头消失不见还在久久失神,一动未动。 墨雪和蓝湄两个从后面无声的走过来,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她反应这才试着开口唤道:“小姐,外面天凉,还是先进去吧!” “哦!”展欢颜回过神来,转身进了院子,走了两步却又忽而顿住,抬头你这光线朝二楼的那扇窗户看去。 墨雪心里一急,连忙催促道:“小姐,怎么了?” 展欢颜的目光定格在那扇窗户上,虽然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察觉任何的异样,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从她今天第一眼看到那扇窗户的时候起脑海中就有一种十分鲜明的记忆被勾起—— 曾经一度,在那扇窗户后面,那个房间里,发生过一些事情。 莫名的她便会觉得那里是有一双墨玉的眼眸盯着,在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很怕被人推门而入发现了什么,所以绊住了裴云英要往里面去的步子,并且在他将要吻上她的那一刻忽而便是冷醒的退开了。 而这一刻—— 她又有些心乱和胆怯,犹豫着不想进这座小楼。 墨雪和蓝湄见她迟疑,都是心里焦躁不已,却又怕做的太过明显了而不敢贸然劝她。 展欢颜面对那窗口的方向兀自站了一会儿,就在蓝湄刚要鼓足勇气开口的时候前面一瞬却是忽而改了主意,推门走了进去。 那屋子里的陈设和前面几个月她过来的时候无异,依旧是简练大气的风格,大约是知道裴云默回来而临时燃起的火盆,屋子里的温度还没有完全升上来,比起外面来也暖和不了多少。 墨雪和蓝湄互相对望一眼,道:“奴婢去给小姐沏杯热茶,再多弄个火盆过来。” 展欢颜正出神的打量着这屋子里的家居摆设,没有吭声,两人也就只当她是默许,飞快的带上门退了出去。 展欢颜面色平静的举步上了二楼。 那里处于高处,窗口吹进来的寒风将桌上宣旨扑了满地,展欢颜径自走过去关了窗子,刚要撤手,却有五指修长的一只男人的手压在了她的手指上。 展欢颜怔愣了一瞬。 这个人定然不会是裴云默的。 那么可想而知—— 她之前的感觉没有错,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也并不是空穴来风。 那人—— 他居然是真的在这里。 她的手指压在她手背上,一根一根将她纤细雪白的手指包裹,收拢入掌。 展欢颜皱着眉头,感觉到他手下力度下的莫名的大,捏的她的指骨仿佛就要断裂了一般。 她却一直咬着牙,没有回头也没有吭声,直至最后,北宫烈将她整只手都牢牢握住,忽而便是一用力将她拽了个踉跄。 展欢颜防备不及,一头撞在她胸口,身子再反弹回去,就刚好被他挤在了那扇窗子和他高大挺拔的身躯之间。 他的目光俯视下来,眼底带一点微薄的笑意深深的看着她。 展欢颜皱眉迎上他的视线,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耗不过他的耐性,主动扯出一个笑容开口道:“陛下怎么会在这里?是臣女失礼——” 话未说完,北宫烈已经冷笑一声打断道:“别对朕这样假惺惺的笑,这种礼貌,朕不需要!” 他的语气很冲,记忆里,他可是邪肆霸道的,也可是魅惑狠辣的,这种完全情绪外露的表现却是第一次。 展欢颜一时茫然,眉头不由拧的更紧,只是皱眉看着他。 北宫烈的眸子里闪烁的光彩十分真实,落在她脸上的时候似乎还隐约有些波动,那样子,似是在刻意的隐忍什么,但细看之下,他那张脸上想要叫人看出明显的情绪变化却是极难的。 他这个样子,着实叫人拿捏不准应该如何应对。 展欢颜有些为难,只能勉强的敛了笑容,道:“臣女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妥,或是冲撞了陛下,我改过就是!” 说话间她却是极力回避,不想去和他的视线正面接触。 北宫烈被她问住,有些话噎在胸口,一时又无法说出来。 他的心里忽而便起了几分恼意。 诚如裴云默所料想的那样,他对展欢颜并不只是多看两眼那么简单,而又哪怕是前一刻他还能用那样的理由去敷衍裴云默,可是这一刻,在看见她的时候,尤其是见到她方才在院子外面和裴云英之间那样毫无隔阂的亲昵举动,心里就有一种一种无明业火从天而起。 这一生,他曾唯一执着过的一样东西就是皇位,所以他固守,并且不遗余力为了它在和单太后那双母子斗法,他曾以为这世间种种,再不会有什么能入得他的眼。 可是眼前这个女子的出现却仿佛是个意外,从第一次见她绊人入水领略了她的机智和狠辣之后,那一抹素净的影子就仿佛是入了梦的魔咒,每每开始盘桓于脑海中经久不散。 幽静深夜里,对弈棋局时候的宁静;背光的屋子里,她执意以手挡下的倔强的泪光,深夜浴火而出之后,她那般平静内敛却又包含杀机的目光,还有那日烈阳之下,她跪在万寿宫前狡黠倒地之前那一抹狡黠的眸光。 几次相见,数次交锋,虽然真心相对的时光少之又少,但就是有这么一个人,猝不及防的入了他的眼,占了他的心,会每时每刻的回想和思念。 而如今,她就站在他的面前,真实的存在。 只是—— 给他的,却是一张假笑且永远不带真实感情的面孔。 “方才在那门口,你和裴云英都说了什么?”心里默然叹一口气,北宫烈忽而便是缓和了语气问道。 展欢颜略带诧异,看了他一眼就飞快的再度移开视线,只是她却拒绝承认那一刻她心里浮现的感觉是心虚。 “没什么,不过就是说些琐事。”展欢颜道,语气竭力的保持平稳,并且让人觉得挺起像是真的。 北宫烈闭了下眼,抬手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直视自己的目光,冷冷道:“朕要听的是实话,不要再用这样虚伪的语气来敷衍我!” 展欢颜愣住,实在有些不相信这话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但是再细看他的表情。 他的眸子幽深,一如往常一般带着慑人的光彩,叫人不敢长久是直视,但是其中却是真实的蕴含了一种起伏不定的情绪,再不似惯常那般冷硬而又高高在上。 而他的语气,说是质问,却也或者更确切的说—— 是带了几分恳求的意味。 展欢颜一时迷茫,脑中不觉回想起方才裴云英对她说过的那些话,犹豫着不知该是如何开口。 北宫烈却是不肯善罢甘休,见她走神手下力道惩罚性的微微加剧。 展欢颜一痛,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然后她垂下眼睛,轻声道:“你把墨雪和蓝湄放在我身边,我的一举一动不全都在你的视线之内么?她们肯定已经传信与你说了,舅母的意思——” 展欢颜说着,声音就下意识的卡主,顿了一下又继续:“舅母的意思,是想让我们两家亲上加亲。” “国公夫人的意思?”北宫烈不以为然的微微冷笑,“到底是国公夫人的意思,还是裴云英的意思?” 他果然是什么都知道的! 展欢颜忽而就有些不耐烦,勇敢的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反问道:“是我舅母或者是表哥的意思,这其中有区别吗?” 这一句,反倒是把北宫烈给彻底问住了。 他心里那种浮躁之意似是更盛,几乎就要冲破胸口喷薄而出,可是看着眼前这个不识好歹的女人,因为她的目光实在是太过坦荡和认真,反而叫他一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发作。 半晌,他却是怒极反笑,点头道:“的确,他们是什么打算都不作数,现在最重要的是你,你的意思又是怎么样的?” “我?”展欢颜一愣,随即又有些恍惚。 裴云英与她说过的话再度在耳畔回旋,眼前浮动亦是他温和雅致的笑容。 其实如果只是从私心上来讲—— 她的确是没有理由拒绝的。 “表哥他——”心里想着,展欢颜竟是一时忘了自己此刻的处境,喃喃叹了一声:“其实,他很好!” ☆、第五十八章 “其实,他很好!” 五个字,轻缓散漫,却是发自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然则也就是这个五个字落地,就如是惊雷乍响,将北宫烈胸中压抑了许久的那一口火气激发到了极致。 不可遏止的,他突然便就想到方才那一幕裴云英俯身亲吻她的画面。 从他所处的位置看上去,两人所处的那一个角度极为朦胧暧昧,虽然最后关头展欢颜识趣的避开了,但哪怕是那一点早就化为虚无的亲昵举动也是叫他心中妒火中烧。 理智瞬间被滔天的怒火淹没,她捏着她的下巴,忽而俯首吻下。 这一个吻,带着强烈的入侵一般的气势,来势汹汹,从一开始就叫展欢颜完全无从招架。 她本能的想要后撤,身后却就是那扇窗子,将去路遮挡的严实。 他触感微凉的唇如飓风卷过,吞没了她所有的气息,含住她的唇瓣吮吻品尝,强烈而急切的力道似是带了强大的怒火,舌尖顶开她的齿关,在她的领域国土扫荡。 他似是完全不在乎是否能引发她的共鸣回应,也毫不怜惜她此刻持有的一点本能的挣扎,只用实际行动将她唇上或许沾染到的那点属于别人的底气抹掉,用更加浓烈而强悍的占有力吞没。 展欢颜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眼前这人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一样。 之前他也几次试图吻过他,有时候是带着顽虐意图恐吓她的恶意,有时候只是形势所迫的偎依取暖,也有时候是带了意味不明的试探,却从来没有一次是这样毫无理由毫无征兆又完全不顾她的反应这般来势汹汹的占有。 展欢颜吓了一跳,起先还试图挣扎,可是到了后面却是干脆放弃了这样的打算,几乎是逆来顺受的靠伏在他的怀抱当中,任由他为所欲为,直至最后,身体有些虚软的伏在他胸前大口的喘气。 北宫烈的呼吸也有些厚重,她揽了她温软的身子在怀,静默片刻才似是下了决心一样慢慢的开口道:“展欢颜,朕想过了,从今以后你还是跟在朕的身边会更妥帖些。” 展欢颜正在面红耳赤心烦意乱的时候,闻言身子猛地一僵,猛地抬头朝他看去。 “这滋味确实不错,朕尝过了之后,便像是有些戒不掉了。”北宫烈的唇角勾起一抹笑容,指腹轻轻压在她唇上,将上面沾染的湿气一点一点的擦拭掉。 他的神情很专注,似是还有些留恋的一直注视着微微泛红的唇,语气略有漫不经心的慢慢说道:“如果它上面以后再沾染了别人的味道,我怕我会忍不住将那人杀掉!” 如果说他那前半句还是有些霸道强横的告白,那么现在这后半句就是*裸毫不掩饰的恐吓威胁了。 这样瞬间冰火两重天的考验让展欢颜一时思维错乱,竟是觉得自己的脑袋也不灵光了,想了半天都未能领会他这段话所要表述的真实意思来。 “两日之前,梁王弹劾忠勇侯的折子就已经呈到了朕的御案上。”北宫烈却是已经兀自岔开了话题道,“那折子上面写了什么你很清楚!” “那又如何?”展欢颜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提及此事,下意识的脱口反问。 “你想让朕如何来批阅这份折子?”北宫烈的唇角牵起,问的散漫而随意。 “什么意思?”展欢颜道,神色之间突然就多了防备。 这种事,就算是知道里头有她的手笔在,北宫烈也万不该来问她的意见的。 北宫烈瞧见她神色之间的戒备之意,脸色便是微微一沉,勉强压下脾气道:“只要你的一句话,这件事,朕就会按照你的要求去做!” 展欢颜愣了愣,随后便是听了笑话一样,不可思议的笑了出来:“这算什么?平白无故的送我人情?” “你要这样想也不无不可。”北宫烈道,越是瞧着她这样的态度,心里的火气就越是一拱一拱的往上冒,到最后也跟着来了脾气,忽而就是话锋一转,冷嗤道:“只要你愿意,今日,朕的确是可以送你一个人情,不过——却不是这个!” 展欢颜看着他唇角牵起的那一抹微凉笑意,不知为何,竟就是凭空品出几分危机四伏的感觉。 心里突然莫名的不安。 她下意识的屏住呼吸,重新举步走到他面前,神色戒备的仰头去看他的脸:“什么人情?什么意思?” 北宫烈垂眸看着她的眼睛,唇角翘起的那一个弧度不由便带了几分诡而魅的味道。 他的声音压的很低,似乎还间或带几分诱哄中的味道,慢慢道:“你对裴云英既然本就无意,也不必勉强了彼此,否则只会害了他!” 展欢颜脑中思绪飞转,她绝不会当北宫烈这话只是一番戏言,胸口突然就似是被什么重力一击,惊愕的脱口道,“你是说裴思淼?他们这一次是冲着表哥来的?” 北宫烈不置可否,只是看着他。 但是他的沉默就已经说明了所有问题。 思及此处,展欢颜就是手脚冰凉,脑中如惊雷炸开,轰然作响。 北宫烈从容看着她,徐徐开口:“我可以出手帮你化解这一局,但是有一个条件。” “什么?”展欢颜精神恍惚的脱口问道,此时心乱如麻,唯一的念头就是绝对不能让裴云英有事。 北宫烈也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暂时也就没再提提及此事,只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她道:“拿着吧,一会儿你用得着!” 展欢颜一把抢了那瓶子在手,连道谢也顾不上,转身就提了裙子风驰电掣般奔下楼去,推开门,墨雪和蓝湄两个既没有去沏茶也没有去取火盆,明显是早就知道北宫烈在这里,见展欢颜出来,两人脸上都是明显的心虚表情。 展欢颜心里虽然有些怒意,此时却也无心计较,只就扫了两人一眼就飞快的跑出院子,原是想要直奔裴献那里,沿路想想却又觉得不对,遇到小厮丫鬟就拖了人来问,终于问道一个洒扫丫鬟的时候才得了意料当中的回复:“世子爷没去后院,那会儿说是夫人寻他,就从这里转到去前厅了!” 展欢颜的心跳猛地一滞,心道一声不好,什么也顾不得的带着两个丫头指引的方向追去。 从此处去前院要过一道水榭回廊,这回廊止痛二道和三道院门,中间在水中建了一处二层小楼,是供夏日赏景之用。 展欢颜从这一侧刚一踏上那回廊,抬头就见对面裴思淼也被一群人拥簇着往中间的小楼走去。 “表哥应该在那里,快走!”展欢颜的目光一凝,已经盯上了那个阁楼,提了裙子就奔过去。 蓝湄跟着她,墨雪的抢在前面,动作更快一步,纵身飞扑过去,奔到那门外听了里头异常的一丝响动,面色一沉,然后就是毫不犹豫的一脚踹开了房门。 形势紧急,墨雪的那一脚自是用了全力。 却不曾想当时那门内好巧不巧的正好站了一个人,不可幸免的就被踢翻在地,同时就是女子尖锐的一声惨叫冲破天际。 对面徐行而来的裴思淼和裴大夫人等人都吓了一跳,面面相觑。 裴思淼心中暗骂一声废物,面上却是不显,只就故作惊疑道:“那边好像有人?别是——府里闯了贼人进来吗?” 裴大夫人的面色变得十分慢看。 她原就防着今天会有意外发生,偏偏就出事了,她可不信是有什么贼人闯进来,因为自从方才裴思淼提出大家一起游园的时候她就有所警觉,只是那一声尖叫太过明显,她也不能装作听不见。 “还是过去看看吧!”裴思淼道,当即就是加快步子往那边走。 裴大夫人眼见着无法阻拦,忙就对身边心腹妈妈使了个眼色。 那妈妈会意,赶着先疾步跑了过。 这边墨雪将房门踢开,那屋子里的情形就一览无余呈现在眼前。 地面上歪倒着一个女子,明显是被墨雪方才合着门板一起踢飞的,而裴云英却是单手撑着桌角,听见响动猛地抬头看来。 他的看过来的目光迷离,脸色潮红,极不正常,身体似乎有些虚软,扶着桌角的手背上因为太过用力,手背上青筋暴起。 脑后不知道那里开裂的一道伤口出来,鲜血从耳后蔓延,将他整个衣领濡湿了一片。 而彼时他肩上隐约可见却是瓷器的一些细碎的残渣,地面上则是大片的花瓶碎片,和着一些水渍。 墨雪破门而入的前一刻,那女子似是挡在门边。 此时展欢颜见他这一身的狼狈,再看他的脸色状态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那裴思淼简直就是吃饱了撑的,这是要当众来一出捉奸在床的戏码,好栽齐国公府一个门风不正的名声吧?继承人都这样的荒唐,也就给了他们攻击裴家的把柄了! 简直异想天开! 裴云英的状态很差,也不知道是被那花瓶磕的还是因为被药物左右的缘故,只是神色迷蒙的遥遥看着她,似是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确认道:“颜儿?” 远处的脚步声已经逐渐逼近,隐约也能听见女人们惶惶不安的议论声。 展欢颜也由不得多想,飞快的将这屋子的构造扫视一遍,然后疾走进去,直奔右侧的一扇窗户,推窗往外面紧邻着的湖面看去,一边对两个丫头问道:“你们两个有人会水吗?” “奴婢会水!”蓝湄连忙道。 “好!”展欢颜心里瞬时松一口气,从袖子里将之前北宫烈给她的那个小瓷瓶掏出来赛到她手里,然后帮她一起将裴云英扶到窗口,一指外面波光粼粼的水面道,“先带表哥离开,我去拖住他们,表哥院子里的人都信得过,让他们去找云默,后面的事,他会处理!” 幸好裴云默一起回来了,否则这一次的事情只怕就难办了。 “是,奴婢明白!”蓝湄点头,这个时候也知道不能迟疑,当即就携了处于般半昏迷状态的裴云英翻窗而过,扑通一声水花四溅,两人就跃入水中消失了踪影。 这道窗口正对湖面,又刚好背对裴思淼他们过来的那条回廊。 因为这阁楼是建在湖泊中央,如果要从展欢颜她们方才过来的那条路上将人光明正大的带走绝不可能,所以只能投机,从水路遁走。 却也是幸好有一个熟悉水性的蓝湄在。 这边两人刚刚跃入湖水,门外裴大夫人身边的龚妈妈就已经奔到,她跑的急,并未曾看清方才这里的具体情况,只是匆忙一眼看到有人落水,当即吓了一跳。 “闭嘴!”展欢颜一道凌厉的眼波横过去。 龚妈妈被她这般疾言厉色的样子吓了一跳,连忙抬手捂住嘴巴。 趁着蓝湄带走裴云英的空当墨雪已经过去将那被她踢晕了趴在地上的女子翻了个身,不由大为惊讶的地虎一声:“小姐!” 展欢颜循声望去,却见那昏死过去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三妹展欢欣! 展欢颜愣了一愣—— 怪不得之前她都已经将话说的那么明白了,展欢欣还是想方设法的跟了来,却原来是与人合谋要害人的! 说是心里没有怒气那是不可能的。 展欢颜的目光冷厉而透着一股鲜见的杀伐之气,从后面的窗缝那里已经隐约可见裴思淼一行就要到了。 “想办法,弄醒她!”展欢颜简短的吩咐。 墨雪和蓝湄都不是一般人,手段功夫自是有一些的。 墨雪闻言就从腰际摸出一个翡翠鼻烟壶往展欢欣鼻下一晃。 展欢欣不过一介弱质女流,之前被她一脚踢翻在地,受了内伤,骤然转醒,就只觉得五脏六腑移位,内里火辣辣的仿佛燃成了一片的样子。 她嘤咛一声,嘴角还又残存的血迹未干,下一刻已经被墨雪提起来拽到展欢颜的面前。 墨雪飞快的四下扫视一眼,道:“怎么办?地上的血迹来不及清理了!” 展欢颜也废话,弯身捡起地上一片碎瓷片,墨雪甚至还来不及阻拦就见她已经毫不犹豫的将那碎瓷上锋利的豁口往自己的手臂上拉了一道。 “小姐——”墨雪心疼的跺脚,“您这是何苦!” 展欢颜却没多言,就将那瓷片扔了。 此时展欢欣已经彻底清醒过来,她似是还没完全弄明白眼前的状况,只见展欢颜这一系列的动作稳准狠,毫不拖泥带水,已经又是吓的脸色惨白,嗫嚅道:“大——大姐姐——” “三妹妹好算计啊!与人里应外合的的戏都做的出来了。怎的,你以为用这样龌龊的法子沾了我表哥的身,裴家就会八抬大轿娶你过门,风风光光的让你做这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了吗?”展欢颜讽刺的冷笑出声,一把扯了她的衣领将她拖出门去。 展欢欣的心事被揭穿,本就惊慌失措,慌乱的不成样子,完全没有反抗就已经被她拽到外面随手推入湖中。 那边裴思淼等人已经绕过小楼的一边,转眼就到。 展欢颜自己也攀沿道那回廊边上,前世时候溺死水中,叫他这辈子看见了水就心里发憷,此时却容不得她犹豫,只是回头警告性的扫了龚妈妈和墨雪一眼道:“知道怎么说?” “是!”墨雪点头,而龚妈妈愣着还不及反应,展欢颜已经一闭眼也跟着扑入水中。 同时,裴思淼等人也杀到了! “刚刚好像听到这边有人落水,怎么回事?”裴思淼走在最前面,第一个冲过来。 展欢颜姐妹两个都不通水性,展欢颜还好,早有准备,落水后就先抱住了旁边一根木桩借力稍稍撑住身子。 墨雪唯恐她有事,脱了自己的外衫往旁边栏杆上一卷,然后拽了另一端就跟着跳下水。 这边水里的具体情况不明,裴思淼过来的同时一直都在注意着这边的动静,确定没有见到裴云英离开,心中就是大定。 展欢欣在水里挣扎的厉害,却怎么都扑腾不出来,只能见一颗脑袋在水中浮浮沉沉。 裴大夫人恼怒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救人!” 两个会水的仆妇连忙下去帮忙,冬日的湖水冰寒刺骨,两人一进去也是被冻的浑身僵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裴思淼飞快的往屋里扫了一见,见那屋子里空空如也不免一愣,叱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龚嬷嬷一个机灵回过神来,脱口想说什么,但是那种忽而闪过之前展欢颜警告性的那一眼目光,立刻就本能的改口道,“奴婢也不知道,奴婢过来的时候就瞧见表小姐和展家的三姑娘在这湖边争执,然后不知怎的两人就落了水了!” 展欢颜在这里? 不该是裴云英和展欢欣吗? 这是怎么回事? 裴思淼不信,下意识的脱口道,“就她们两个?” “是啊,就表小姐和展家三姑娘!”龚嬷嬷道,微微垂下眼睛,不叫人瞧见她的心虚。 这边墨雪下水,靠着那件外衫做助力,用了最快的速度把展欢颜托上岸。 两个人浑身湿透,再被冬日的寒风一吹,仿佛有无数刀锋从皮肤上切过。 墨雪自幼习武有内里护体还要稍微好些,展欢颜的一张脸孔上面的血色却是已经褪得干干净净,唇色乌青,浑身忍住的发抖。 “快披上!”裴大夫人连忙解下自己身上大氅将她裹住,焦急道,“赶紧的,抱到屋里去,先把试衣服换下来!” “是,夫人!”墨雪应了,也没用别人动手,当先就将展欢颜抱进了屋子里。 后面两个仆妇才勉强撑着将展欢欣给捞上来。 展欢欣虽然只比展欢颜在那水中多泡了一小会儿,但这样寒冷的天气里,那也是不能小看,被人拖上岸的时候两眼都开始翻白,完全进的气比处的气少。 丫鬟婆子们也是七手八脚的将她挪进屋子里。 那小楼的二层有一间卧室,裴大夫人将其他人挡在楼下,带人将两人带上上面安置,一个在床上,一个在榻上,先也不管别的,扒了两人身上的湿衣裳,先用干爽的被子和大氅裹了,又命人去生火盆和取干净的衣物过来。 突然出了这样的事,还险些闹了人命出来,下面等着一众夫人小姐们都是心急如焚。 虽然裴大夫人下了禁令,裴思淼的此时的身份却是没人敢于拦她,她也就跟着一起上了楼。 展欢欣受了惊吓又在湖水里冻了半天,此时已经晕死了过去,睡梦中还是神情惊惧的瑟瑟发抖。 展欢颜那里,墨雪用被子替她裹了身子,擦了头发,简单的将她手上伤口包扎之后又手抵在她背心渡了内力过去帮她御寒。 一股暖流入体,展欢颜这才觉得好受了些,回头对她微微一笑,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裴大夫人见她的脸色好些了,就走过来坐在床沿上,担忧的抓了她的手反反复复在掌中握着,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大夫一会儿就来,哪里不舒服先跟舅母说!” “舅母我没事!”展欢颜摇头,递给她一个宽慰的眼神。 裴思淼处于震惊当中,她明明都安排好了,确定万无一失的,怎么裴云英会突然凭空消失了?反而换了展欢颜这个贱人在这里? 她有一肚子的疑问,但是因为唯一的知情者展欢欣昏迷不醒,却是半点办法也无,终是忍无可忍的走过来,对展欢颜质问道:“表姐,既然你没事的话,方才下面发生的事,你是不是可以先对我们解释一二?” 展欢颜捧着墨雪递过来的热茶喝了一口,这才不慌不忙的抬头对上她的视线,面色虚弱的微微一笑道:“没什么,不过就是我和三妹妹发生了点口角,争执的时候一时不慎就落水了,惊动了王妃,真是不好意思!” “口角?你们可是姐妹,什么样的口角会这么严重?”裴思淼道,看着她手上已经透血的绷带,那神情之间明显还写着不相信,“姐妹之间争执,竟会闹到见红见血的地步?这话说出去,怕是没人会相信吧?” “有什么信不信的?谁家姐妹之间没点冲突误会的?”展欢颜面不改色,坦然与她对视,然后便转向裴大夫人歉疚道:“舅母,让您也跟着担心了都是颜儿的不是。其实是为着早上出门时候的事,当时三妹妹说要同我一起,我刚好有事要去一趟别的地方,便没有载她,不想那丫头却为了这么点事情上了心,方才在这边遇上——也是我不好,没让着她,争吵之下竟是出了这样的意外,给舅母添麻烦了!” 展家姐妹是先后过来的,这一点众所共见,裴思淼却是不肯轻易放过机会,当即就是目色一厉对展欢欣的丫头青玉喝问道:“你说,怎么回事?” 展欢欣要做那样见不得人的事,哪怕青玉是她的心腹,她方才也不能带着青玉在这里的,当然是把人给支开了。 青玉虽然知道展欢欣来此的目的,但是后面具体的事情她却是没有亲见,此时被裴思淼一问便是急了。 “奴婢——”青玉慌忙跪下,左右为难之下想着她随后还得要跟展欢颜姐妹回展家,这个时候得罪了展欢颜对她而言可没有好果子吃,于是便道,“早上的时候因为大小姐不肯与小姐同行,小姐——小姐的确是有些不快的!” 展欢颜心里冷笑一声。 裴思淼却是哑了声音。 哪怕展欢颜的说辞再不可信,没再这里堵到裴云英,再说什么也是白搭。 说话间外面丫头取了衣物,服侍两人换上,大夫也到了。 展欢欣受了内伤,又加上受寒,据说一时半刻是醒不来了,裴思淼闻言,脸上神色明显透着失望—— 这样一来,待到两人离开,她就再也无从求证了。 裴大夫人已然耐性耗尽,也顾不得再给她许多的面子,只道,“前天的宴席大约已经摆好了,王妃和众位夫人先行过去入席吧,颜儿这里就不劳你们费心了。” 裴思淼自己心里有鬼,这会儿又不知道事情到底在哪里出了乱子,倒也没敢太过强横,寒暄了两句就不甘心的去了。 待到其他人一走裴大夫人就一把握住展欢颜的手道:“颜儿,方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此事说来话长,不过舅母你还去先去表哥那里看看吧。”展欢颜道,也是一改方才的散漫神色,郑重道,“这里我也不能多留了,先带着三妹妹回去,我的丫头蓝湄应该是在表哥那里,具体的事情舅母去同她询问吧。” 事情竟然牵扯到了自己的长子?又是齐国公府的世子! 裴大夫人的心神一颤,白着脸猛地一个踉跄。 展欢颜扶了她一把,她也不敢确定裴云英那里到底怎么样了,所以也不好说过头话安慰裴大夫人,只能用力握了握她的手。 裴大夫人定了定神,就匆匆去了,一边又嘱咐道:“那你自己回去的路上小心着些。” 又对墨雪嘱咐:“照顾好颜儿!” “是。夫人!”墨雪应了,目送她离开。 展欢颜刚在冷水里泡过,浑身虚软,墨雪拦着没叫她下地,直接抱了她下楼。 展欢颜也没逞强,后面国公府的婆子也抱了展欢欣出来,墨雪将展欢颜送上马车,自己却没有跟上去,转身往后面安置展欢欣的那辆马车的方向走去。 青玉见状便是抖了一抖,神色闪躲。 墨雪的神情冰冷,单手一撑就进了车厢里,然后冷冰冰的声音才飘了出来:“回府!” 展欢欣自己做了不光彩的事,如今又害了展欢颜落水,青玉自己理亏,又深知大小姐身边的两个丫头都不好惹,当即也不敢进车厢里,干脆就在外面的车辕上坐了。 前面的马车上,之前墨雪将展欢颜送上车里面就有人伸手将她抱了进去。 展欢颜恹恹的没什么精神,也没挣扎,由着北宫烈将她抱到车厢里,只轻轻道了声:“谢谢!” 所指,自然之前国公府里发生的事。 北宫烈见她的脸色发红精神不好,就伸手去探了下她的额头,察觉她体温有异,不觉就是皱了眉头道:“值得吗?” 展欢颜笑笑,不置可否。 那一点笑容看起来极端虚弱疲倦,隐隐便叫人怒很交加,可是千般感觉汇聚,最后也只是隐隐觉出几分心疼几分怜惜。 北宫烈到底也没再说什么—— 展欢颜对于裴家人的感情他能感觉的到,要她放任裴云英不管才是不可能的。 心里无奈的叹了口气,他面上却是半分迹象也不露,用大氅裹了她,将她拥着取暖。 展欢颜不是不想避开,可是这会儿身上乏力,完全连挣扎的精神也没有,倒是难得乖顺如一只倦怠的猫儿般靠在他怀里。 她的整个身子都被一件宽大的大氅给裹了,这会儿只露出巴掌大的一张脸孔,白皙的肤色因为发热而染上几分红润的气息,却竟又似是叫她的面容显露出几分活泼明媚来。 北宫烈的手指蹭上她的脸颊,迟疑着缓缓开口道:“之前你答应朕的事情记得兑现,推了裴家的婚事,到朕的身边来!” 展欢颜的脑子里烧的有些糊涂,是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的话,不由诧异的仰头看向他。 “怎么,你当朕是同你开玩笑的?”北宫烈垂眸俯视她的面孔,神色平静之中又略带几分凛然之势,全无半点玩笑的意思。 展欢颜倒是有些不能理解他这样执意要将自己要到身边的意图,这会儿脑子里嗡嗡的也没心思计较,只道:“太后娘娘是不会答应的!” 单太后虽然不是北宫烈的生母,但却也是名义上的太后,是长辈。 她拒了北宫驰的婚事,又搅和了那双母子的计划,现在单太后是将她是做眼中钉也不为过,根本想都不用想,她是绝对不应答应自己去到北宫烈的身边。 提起单太后,展欢颜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只觉他脸上似有一道风雷惊现,语气冰冷而讽刺道:“朕想要她答应,她就必须答应,这一点不用你操心。” 他说的笃定,完全强横的不容拒绝。 展欢颜终还是忍不住道出心中困惑。 她一直微微仰头注视他的面孔,语气迷茫而虚弱:“可是为什么?” “你说呢?”北宫烈同样垂下眼眸看他,视线之中已经不复前一刻的冷意,却是不答反问。 展欢颜一时怅惘,转念却是自嘲似的笑了笑了。 是了,眼前这人是北宫烈,传说中冷情冷心杀伐决断的一代冷面君王,她如何还能指望他会是如同裴云英那样认真而细致的回她这样无聊的问题。 “好!”于是没有犹豫,一个字,她答的干脆利落。 这回反倒是北宫烈始料未及的怔愣片刻,险些也是脱口而出一句“为什么”,但也好在是他定力非常,及时将这未曾出口的话给咽了下去。 他越发觉得自己看不懂这女子的心思了。 以前他也曾这般提议,可是几次她都是想也不想的拒绝,这一次他甚至是用了裴云英来威胁她,原以为她不为此记恨就已经不错了,不曾想最后竟能轻易得她这样果断而干脆的一个“好”字。 北宫烈的目光忽而变得复杂,几分喜悦之中有隐隐存了太多的不确定和困惑。 他是真的将她看在眼里了,想要将她带在身边,时时刻刻能够看着守着,可是—— “你怕吗?”半晌,他却是突然猝不及防的问道,“朕的身边,远不如世人看到的那般光鲜,这样留在朕的身边,你怕吗?”VIP章节 [第一卷第一三七章是夙仇又何来背叛] 展欢颜彼时已经昏昏欲睡,朦胧中似是听到了他的声音,缓缓抬了下眼皮,就恰是对上那男子俯视下来的一道眸光。 不似记忆里的那般深邃冰凉,而是于平静之中带了微微苦涩的疼痛。 那个瞬间,仿佛时间倒转,展欢颜已经不太清明的意识逐渐浮现一副遥远的画面。 那日的空气冷寂,她一身厚重的大氅站在九重宫阙的高楼顶端,俯视远处有人衣袍染血,于万军围困之中蓦然呕出一口血花。 前世的时候他们是死敌,不同的立场,最终却遭遇了同样的背叛,被自己的枕边人算计致死。 可是这一次阴错阳差,她竟会毫无芥蒂的倚靠在他的臂弯里取暖。 这种机遇,真是奇妙! 展欢颜兀自想着,就不由的弯起唇角笑了笑。 她缓缓抬手,烧的有些温热干燥的手心缓缓探出轻轻抚过他下巴上刺刺痒痒的一点胡茬。 “你坐在那个位置上,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不用难过,这天下大位之争本就不过如此,没有对错,一切只崇尚于权力,有人要往上爬,就自然要踩下别人去。”展欢颜道,喉咙略有几分干涩,说以她的话说的很慢很轻,如她唇角不经意绽开的笑容一般柔软,“不要介意他们的算计和背叛,就只将他们做陌生人来看待好了!” 她说的这些,竟然—— 是在安慰他? 北宫烈心潮澎湃,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他低头看着怀里目光朦胧的女子,她似是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但这些话—— 却是多少年来,第一次有人与他这般推心置腹的说过。 哪怕是裴云默,他们相交莫逆,裴云默所知道的也只是他的立场,而不会去干涉他要走的路。 眼角似是隐约有些湿润的雾气蒸腾而起,北宫烈抬手握了她的指尖,凑近唇边吻了吻。 他的体温本就比正常人要低上一些,以前的接触中展欢颜就感觉到了,当时只是觉得怪异却没有多问,此时她自己发着高热,被他唇上微凉的触感一激,就忍不住微微哆嗦了一下。 北宫烈犹且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拧眉看着车厢里某个空洞的方向,半晌才悠悠开口道:“我不曾难过,因为自始至终,那些人对我而言也算不得背板,不过就是十几年的积怨一次搬到台面上来逐一清算罢了!” 展欢颜的神色倦怠,迷迷糊糊的昏昏欲睡,许是真的压抑太久而需要一个听众来分担那些沉痛的往事,北宫烈却没管她,手指慢慢摩挲着她的面颊微微叙述一段不为人知的皇室隐秘。 皇室当中的这一场大位之争,实则自他七岁的那年就已经拉开了血色的序幕。 那一年先帝最为宠爱的舒贵妃有孕,先帝十分欢喜,但是在舒贵妃怀孕六个多月的时候却意外小产一尸两命。先帝震怒,廖皇后以雷霆手段彻查此事,最后种种迹象显示,矛头却是直指当时已经生育了二皇子北宫驰的德妃单雪莹。 廖皇后也是个手腕相当了得的女人,当即就准备将此事禀报先帝处置,然则千钧一发之际她自己的亲生儿子,太子北宫烈却是突然重病昏迷不醒,所有的太医俱都束手无策。是夜,德妃秘密到访,道出此种真相,坦然她命人在太子身上中了南疆毒蛊,威逼廖皇后以后位换她儿子的性命。 当时北宫烈毒发正痛的迷糊,只觉得是自己做了可怕的噩梦,睡梦中他听到自己母后声声泣血的凛冽之辞,那个从来都高高在上不肯服输的女人说:“我可以去死,我可以放弃这个皇后之位不要,但是你必要信守承诺,不要伤害我的儿子和亲人!” 三日之后,北宫烈转醒,宫里的舒贵妃案已经尘埃落定,被证实是舒贵妃曾经责罚过的一个宫婢怀恨所为,而廖皇后因为拿到了线索,又被这个精通毒药秘术的宫女毒害身亡。 一个年仅七岁的孩子,在记忆里他只是睡了一觉,而这一觉醒来整个世界天翻地覆,他至亲的母后已经不在身边。 事后因为廖皇后的部署周全,先帝感怀皇后贤德,虽然太子北宫烈的身体一直不好,却从没有废弃储君再立的打算。 廖皇后仙逝之后,德妃以非常手段被扶正,成为权倾后宫的一国之后。 之后的第三年,廖氏的母族平国公府因为北疆边界的战事失利被勒令交出兵权,随后又被牵涉一宗巫蛊案中,满族获罪,全部流放岭南。 延续百年的一个世家大族就此分崩离析,而岭南远在千里之外又是穷山恶水之地,后面等到北宫烈登基之后,整个廖氏的族人已经在某些人的有意安排之下纷纷“意外”死绝了。 因为先帝坚持保留了北宫烈的太子之位,单太后母子也不敢做的太过,直至两年前先帝驾崩的当口,单太后才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在北宫烈护送先帝陵寝进皇陵安葬的途中引发了埋藏他体内多年的蛊毒。 原以为北宫烈必死无疑,却也是凑巧,北宫烈在护国寺中留宿的当晚遇到了恰巧也是在那里借宿的裴云默,得裴云默施以援手,暂且将他体内蛊毒压制,坏了单太后母子的如意算盘。 北宫烈登基之后,这双母子也不好再把万事都做在表面上,于是就有了后面联合江海利用展欢雪的事情发生。 说到底,那双母子,从头到尾为的都不过就是这个皇位。 十几年的苦心经营,蛰伏了这么许久,事到如今,就算他们肯于放弃皇位,北宫烈又如何肯于忘记杀母灭族之仇? 双方之间,很久之前就定了不死不休的结局,还哪里需要轮什么兄弟感情的? 北宫烈说这些的时候展欢颜一直都没有吭声,他甚至因为她是睡着了,待要将她移到里边榻上的时候,她却是又再悠悠睁开眼,眼角眉梢仍是带着浅浅笑意。 “你没睡呢?”北宫烈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一个仿佛微笑的表情。 “睡了,突然又醒了!”展欢颜道,又再抬手蹭上他的面颊,道,“刚才睡着的时候我想了想,好像在这世上我也的确是无处容身了,所以你的身边似乎也是个好去处!” 女子的眼眸弯起,那笑容带了几分慵懒又似有几分俏皮,虽然人在病中精神不济,形容却是十分生动,明媚异常。 她当是听到了他方才的那番话,只是聪明的选择息事宁人绝口不提罢了。 他这样身份地位的人,那些往事暗伤,哪怕再痛,也不能示于人前,只能留作茫茫黑夜当中的只供一人独自凭吊的伤口罢了。 因为现时的他,必须是一座没有弱点没有破绽的冰冷的丰碑—— 唯有如此,他才能永远以一种最锐利最锋芒毕露的姿态站在那个普天之下最高的位置上,以最强硬的手段将那些试图倾覆他所有一切的豺狼虎豹踩在脚下。 “好!”北宫烈道,唇角弯起,带着前所未有的温软弧度。 他的手指轻抚女子的脸颊,眼角眉梢的神情都带着显而易见的愉悦情绪。 “既然是无处可去,就来朕的身边吧!”他说,“哪怕前面是悬架峭壁,万仞山川,我们也一起合力劈开一条路来!” 说了几句话,展欢颜的脑子里又开始昏昏沉沉迷糊的厉害。 北宫烈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听清楚他说的话,眼前所见就只是她眼底眉梢蓝蓝的笑容,慵懒的在他怀里调整一个舒服的位置,静静的闭上眼。 马车里寂静无声,火盆燃烧,将里面的温度焐的很高。 展欢颜闭着眼,她此时的脑子的确是不不很清楚,但是她却知道,她对北宫烈所说每一句话的时候都是心思清明发自肺腑的。 她从来就不知道,冷毅如他,刚强如他,在心里也会埋藏了这样一段惨烈而不为人知的过去。 以往她只以为他和北宫驰之间所有的不过就是一场互相倾轧,为了夺得那普天之下制高点的战争,却没想到,为了守住这个皇位,他付出了这么多。 那个位置,不仅仅是他此事自己用以安身立命的资本,更是以他的母亲和族人鲜血祭奠堆垒起来的祭台。 不管是出于何种理由,他都必须不惜一切的守住! 而与他所经历的相较,展欢颜甚至会觉得—— 在惺惺相惜的情感之外,她对他,更是有着深深的愧疚。 前世的时候,她不明所以,和北宫驰一起将他算计的体无完肤,直至最后一败涂地。 那些经历于他而言,是何其残忍! 好在是如今重来一遭,她没有再重蹈覆辙,既然命运这般安排,让他们再度相逢于此,那么便当是叫她以此偿还前世欠他的种种吧! 展欢颜脑中思绪纷乱,但是在这样的多事之秋里,却意外睡的分外香甜。 马车在忠勇侯府的大门口停下来。 守门的姜婆子迎出来,十分意外道:“两位小姐不是去国公府赴宴了吗?这还不到中午呢,怎么这就回来了?” 墨雪从后面的马车上跳下来,一张脸上如是裹了一层寒冰。 她虽未说话,姜婆子也是下意识的瑟缩着一抖,事后想想自己就跟中了邪一样,竟然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的一个眼神给吓住了。 墨雪一声不吭,直接越过她,走到前面的马车旁边拉开车门。 展欢颜正睡的沉,北宫烈也没叫醒她,直接用大氅将她浑身上下裹的严实了,只露一张巴掌大的红润的脸孔,将她交代给墨雪,道:“她发了高热,当心着些,晚些时候裴二公子会过来!” 其实就他目前的想法,他是很想直接将展欢颜带回宫里去照顾的,只是一来这样贸然行事势必让单太后那里找到发难的理由,反而对她不利,二来—— 裴云默的医术远在太医院里的那些太医之上,又是展欢颜的表弟,他会更放心些! “是,奴婢会照顾好小姐的!”墨雪恭敬的应了。 后面姜婆子觉得奇怪,狐疑着走过来,惊鸿一瞥间赫然瞧见迅速闭合的车门之内闪过半张陌生男子有如神祗般俊美而又冷酷异常的侧脸。 那男子的容颜极为陌生,绝对不是裴家的两位公子,但只那匆匆一瞥间的一眼,却给人一种惊人的威势,震的她浑身血液凝固,大气都不敢喘。 这人—— 到底是什么人?会有这般气势? 而起还和大小姐同坐在一辆马车里? 大小姐什么时候会认识了这等人物了? 姜婆子的脑子里瞬间已经闪过无数个疑问,而还不等她弄清楚这一切的关联,那辆马车已经飞快的驶出巷子,在眼前消失了踪影。 墨雪抱着展欢颜直接闯进门,有闻讯赶来的婆子想要帮忙都被她以一记冷厉的眼波逼退,谁也没能近展欢颜的身,所有人只是满心困惑的看着这个煞星一般的丫头抱着大小姐匆匆回了海棠苑。 而同时后面青玉和粗使婆子也一起把同样昏迷不醒的展欢欣也给扶了出来。 “这——三小姐这又是怎么了?” 见状,所以的丫鬟婆子都慌了—— 两位小姐一大早走的时候都是好好的,这短短两个时辰不到竟都是昏迷不醒被横着抱进门的。 这是何等的大事? 姜婆子当即也不敢隐瞒,连忙去锦华苑报了老夫人知道。 彼时展培也刚好下朝回来,在那边探望老夫人。 两人闻言也俱都惊的不轻,赶紧过去探望,行至半路就见婆子抱着脸色惨白的展欢欣走过来,正要往她的院子里送。 “这——这是怎么了?”老夫人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颤声问道。 “这——奴婢——奴婢也不知道!”青玉哪里敢乱说话,使劲的低垂着眼睛掩饰眼底心虚的情绪。 展培看着展欢欣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一张脸上颜色更是沉的比死人好不了几分。 老夫人还待要继续追问的时候,姜婆子就凑上来,小声的提醒道:“老夫人,大小姐那边也出事了,刚被她的丫头送回海棠苑去了,看那丫头的架势,怪吓人的,怕是出了什么大事了,您还是先去看看吧。” 展欢欣在裴家出了事,连展欢颜也出了事? 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知道这里头是有猫腻的,老夫人和展培互相对望一眼,也就暂时顾不得展欢欣,赶紧转身去了海棠苑。 彼时墨雪已经将展欢雪在屋子里安置好,并且一反常态,直接将这院子里所有的下人一并驱逐,不准任何人接近展欢颜的闺房。 一众的下人婆子都被她冷面神一样的表情震住,谁也不敢乱来,只就探头探脑的在院子里张望。 老夫人和展培从院外进来,看到站了满院子的奴才顿时就是勃然大怒道:“你们不进去服侍,都杵在这里做什么?” “见过老夫人,见过侯爷!”众人连忙跪地行礼。 一个年长些的婆子苦着脸道。“回老夫人的话,不是咱们不尽心服侍小姐,而是墨雪姑娘根本就不准咱们接近小姐的闺房。” “哪里来的这样奴大欺主的奴才?仗着她是国公府出来的,还反了天了!”展培对墨雪和蓝湄两个丫头早就看不顺眼,闻言就是怒然往里闯。 屋子里墨雪刚好端了脸盆要出来打水,听到院里动静,直接往门口一站,横臂将大门堵死,冷冷道:“请侯爷留步,我家小姐染了风寒正在休息,不能打扰!” 展欢颜屋子里的这两个丫头,以往虽然也是有些目中无人,但还不至于狂妄至此。 展培目瞪口呆,愣在当场,反应了好一忽儿才不可思议的冷笑出声道:“本侯是她的父亲,这里是忠勇侯府,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一个奴才样子来拦我的路了?” “我家小姐正在病中,奴婢正是体谅侯爷的慈父之心,知道您一定不忍心再这么折腾她,所以才会拦着侯爷的。”墨雪道,却是半分情面也不给,“侯爷请回吧!何况我家小姐高烧不退,这会儿就算您进去了,她与您也说不上话!” 墨雪的态度强硬,并且毫不掩饰的对展培都带了几分恶意。 老夫人的一张脸也早就沉如锅底灰,但是她更关心的是展欢颜在裴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便强压下心中怒火走上前来。 “早上走的时候还好端端的,到底出了什么事?”老夫人问道,因为墨雪拦着,谁也不清楚房里的具体情况,她只能扯了脖子往内张望,“大丫头怎么就发起高热来了?可有请大夫看过?” “不劳老夫人多问,小姐这里奴婢自会照管妥当。”墨雪道,盛怒之下连老夫人的面子也一并下了,一尊门神一样就是死活挡着路不准人往里进。 “你——”老夫人活了几十年了,还是头次被人当面这样顶撞,险些一口气没能喘上来。 墨雪已然是没了耐性和这些人再费唇舌,只就鄙夷的冷笑道:“奴婢这里还要照顾小姐,实在不得空,老夫人和侯爷心中既是有所疑问,何不去找你家的三小姐询问一个清楚?哼!” 说着就强行带山门,径自走到偏远的井旁打水。 老夫人和展培被晾在那里,墨雪的态度虽然是叫两人恼火,但是毫无疑问,之前在裴家一定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进而激怒了裴家人—— 在他们看来,墨雪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就已经代表了裴家人的态度。 两人心里的火气都是一拱一拱的往上冒,在展欢颜这里吃了闭门羹,又自知问不出什么来,便就只能黑着脸去了展欢欣那里。 展欢欣的情况较之展欢颜还要更加不妙,不仅受凉,还被墨雪一脚踹出了内伤,这会儿自然也是不省人事。 展培和老夫人看着,都是有气没处撒。 最后,老夫人怒然一拍桌子,斥道:“到底怎么回事?青玉你说,你不是跟着三丫头的吗?” “这——”青玉扑通一声跪了下去,神色惶恐急的满头大汗道,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裴思淼找展欢雪一起谋算的事情她是知道的,可是后来到底怎么就横生枝节她却是全然都不晓得,如今她总不能去透展欢欣的底吧?要是知道展欢欣做了那样的事,老夫人和展培一定会将她也一起连坐治罪的。 “奴婢,奴婢也不清楚!”犹豫再三,青玉还是决定隐瞒了部分真相,道,“事发的时候奴婢刚好不在身边,只听说是大小姐和三小姐起了争执,然后——就不慎双双落水了!” “好端端,争执什么?”老夫人道。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青玉道,绝口不提后面的事。 老夫人和展培互相对望一眼—— 如果只是两人起了争执,裴家人又何至于是这样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两人正在面面相觑苦思敏想的时候,外面就听管家来报,说是齐国公府的二公子到访。 “你快去吧!”老夫人道,连忙给展培使眼色。 展培也怕是就此得罪了国公府的人,片刻也不敢耽搁的赶着去了前厅,走到半路就迎着管家来报告,说裴云默没在前厅奉茶,直接去了海棠苑。 外男入府,也不得府中主人的允许就直闯内宅,展培心里憋了一肚子火,又急匆匆的赶着去了展欢颜那里,去了却是再度被墨雪给挡在了门外。 “二公子正在替我家小姐看诊,侯爷还是不要进去打扰了。”墨雪道,半分情面也不给。 展培气的七窍生烟,当真是暗暗存了要除掉这个丫头的心,只是现下他心里因为裴家的事没底,又只当墨雪是裴家送来给展欢颜的丫头,这个节骨眼上就是有太大的脾气也只能暂且忍了。 而诚然,要让他在这院子里等裴云默出来也是不现实的。 展培冷着脸盯了墨雪半晌,最后终还是妥协道:“一会儿裴二公子出来,请他到前厅见我。” 墨雪面无表情的看着他,经过今天这次的事她是对展家的所有人都记恨在心了,只道:“奴婢会将侯爷的话转告,至于二公子——” 说着便是冷哼一声,别开了视线。 言下之意,她会传话,至于裴云默见不见还得要裴云默自己说了算。 展培的脸色铁青,片刻也不想在这院子里多留,转身气冲冲的走了,待到裴云默过去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 展培早就等的心焦气躁,放下茶盏刚要和他打招呼,外面却见一个婆子火急火燎的奔进来,扑倒在他脚下,惊惶道:“侯爷,三小姐——三小姐不好了!” ☆、第五十九章 “没规矩的东西,没见我这里有客人在吗?”展培怒道,一脚将她踹开。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那婆子被掀翻在地,爬起来连忙自抽嘴巴告罪。 阖府上下都知道,大小姐和三小姐同时出事,侯爷和老夫人都被气的不轻,若不是怕担待责任,她也不敢挑这个时候往枪口上撞。 展培不耐烦的冷声斥道:“滚出去!” “侯爷!”那婆子却是硬着头皮没走,一咬牙道,“侯爷,三小姐真的不好了,刚刚吐了血,古大夫去看了,说是——说是——十分凶险!” “怎么回事?”展培一愣,脸色沉的越发难看。 一个展欢颜昏迷不醒,展欢欣这又是怎么了?这一个两个居然都不替他省心。 “奴婢也不知道,古大夫没说,只说是情况十分不妙。”那婆子道。 展培的心里咯噔一下,自是明白—— 古大夫不说那便代表着事情另有不能对外人道的隐情。 见他迟疑,那婆子就偷瞄了旁边裴云默一眼,嗫嚅道:“古大夫说,听闻国公府的二公子艺术超群,不知道是不是有法子能医的好三小姐的病症。” 展培闻言,这才想起裴云默来,抬头看去,却赫然发现对方的唇角竟是噙了一抹冰冷讽刺的笑容漠然的扫了那婆子一眼。 齐国公府的世子裴云英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温润如玉的君子,可是这位二少爷却是素闻脾气冷淡,并且十分顽劣的。 展培被他这眼神震住,心口突然不安的一阵紧缩,下意识的脱口道:“二公子,您看——” 裴云默一笑,他的姿容绝俗,这一笑之间更是光彩大盛,让展培恍惚之间便是觉得前一刻瞧见他眼中冷意就只是幻觉。 他心下刚要松一口气,然后就听裴云默淡淡一笑道:“救人的方子我有的是,可却不是随便什么人都配拿的,怕是我一剂毒药开出来,她就此消受不起。” 展培平时对这几个女儿虽不重视,但到底也是自己的骨肉,闻言就是面色一沉道:“咱们到底也是姻亲,你不肯帮忙也就算了,这样火上浇油的诅咒本侯的女儿又是何意?欣儿她也是你的表姐!” “表姐?侯爷你还真是舍得往她脸上贴金!”裴云默冷冷一笑,那神情倨傲,看的展培又是一阵皱眉。 这时候他要再发现不了裴云默对展欢欣的态度很成问题那他就当真是个傻的。 因为觉得事情怪异,他便是一挥手打发了那婆子下去,试探道:“可是欣儿有什么做的不妥的地方得罪了你?她也只是年纪小不懂事,你这样恶语相向——” “不懂事?”裴云默不等说完就已经面色嘲讽的打断他的话,他说着顿了一下,随即就又若无其事的笑了笑道,“是啊,她的确是不懂事,所以侯爷日后还是好生管教吧,再怎么说她也是你忠勇侯府出去的人,这一次看在表姐的份上,我卖你展家一个面子,若是再有下一次,我便真要勉为其难送她一剂毒药省事。” 展培被他冷嘲热讽的一番话也是激了脾气,心里却是越听越不安。 裴云默却连坐下喝杯茶的打算也没有,直接说完就弹了弹袍子往外走,一边走才一边语气森冷的撂下话来道,“我们齐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之位可不是随便什么下作的东西都能肖想的,侯爷你是时候该好好检讨整顿一下你展家的门风了!” 展培如遭雷击,脸色铁青的愣在原地。 裴云默一路扬长而去,管家在院外等了半天也不见展培出来,忍不住就进来看了眼,见到展培正铁青着一张脸站在厅中发呆就试着唤了声道:“侯爷?您还好吧?” 展培一个机灵,猛地回过神来,大步流星的冲出门去,一边怒喝道:“去把三小姐还有那个叫青玉的丫头绑到我的书房去!” 管家上次见她发这么大脾气的时候是发现展欢雪与人珠胎暗结的当口上,这一次眼见着又牵动了他的雷霆之怒,自知非同小可,片刻也不敢耽搁的去了。 诚然展欢欣已经去了半条命了,这会儿还没醒来,管家是不可能将她绑去的,于是就只将青玉五花大绑的带了过去。 老夫人那边得了消息,也是心下狐疑,连忙赶了过去。 “说!那个小贱人就做了什么?”展培怒道,从案后冲出来,直接一口踹在青玉的心窝,面色狰狞而恐怖,“再又一个字的隐瞒,我便将你卖到窑子里去!” 青玉早就被吓坏了,这会儿胸口被她踩着几欲吐血。 老夫人被周妈妈扶着从门外进来,见到这个场面就沉了脸道,“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两个丫头都还病着,你这是还嫌家里不够乌烟瘴气的吗?” 展培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却是连老夫人的面色都没给,只就恶狠狠的俯视脚下的青玉道:“还是不肯说?好!管家——” 展培扬声就要往院外唤了管家进来。 青玉一见他要动真格的这才慌了,涕泪横流的抱住他的脚道:“侯爷饶命!我说!我说!” 展培余怒未消,一脚将她踢开,气势汹汹的又奔回案后喝了口茶道:“说!敢有半句虚言,我活扒了你的皮!” “是——是——”青玉心里惧怕的紧,却也知道事情闹大了她必定担待不起,只能硬着头皮供认道:“是梁王妃!” “梁王妃?”老夫人不悦的拧了眉头走进来,挑了张椅子坐下,“怎么又跟那女人扯上关系了?” 青玉不敢再欺瞒,只能硬着头皮一五一十的都说了:“是她给了小姐一包药,说是洒在香炉里,然后帮忙设法引了齐裴世子过去。她说是让小姐思量着办,回头她会帮忙将国公夫人他们带过去,届时——届时生米已成熟饭,就是——就是国公府也不能赖账了!” 展培闻言,眼睛顿时瞪的如同铃铛一般大小,不可置信的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而老夫人则是气血逆涌,两眼一翻直接晕死了过去。  “老夫人!”周妈妈惊呼一声,“大夫!快去请大夫!” 整个书房里乱成一团,展培赶紧让人把老夫人送回了锦华苑,又让素雨去请了古大夫过来,他自己则是片刻也不耽搁的命人备车去了齐国公府,拜见裴广元。 “国公爷说了,不见外客!”大门口,齐国公府的家人趾高气昂,半分也没有因为他是御赐的忠勇侯而恭敬几分。 很明显,是因为展欢欣的事让裴广元也动了怒,否则区区一个下人何至于会有这样的胆子。 展培碰了一鼻子灰,脸上挂不住,整张脸上的颜色都变了。 管家看不过去,就上前理论道,“什么外客?咱们两家好歹也是姻亲,见与不见你好歹通传一声,我不信国公爷会真的将我家侯爷拒之门外!” “国公爷说了不见外客就是不见外客,小的只是奉命行事,侯爷还是请回吧!”裴府的家人道,态度强硬。 展培自诩一介文人出身,此时又正是理亏的时候,自是不能公然往里闯,只能悻悻打道回府。 彼时的忠勇侯府里,古大夫给施了针,老夫人已经悠悠转醒,只是整个人精神不济,恍惚就跟去了半条命似的,躺在床上直哼哼:“冤孽哟!真是冤孽!” 周妈妈在旁边看着,也是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气,捧了晾好的药过去扶了她起身,一勺一勺的喂给她喝,一边劝慰道:“老夫人,儿孙只有儿孙福,您也别太操心了,三小姐只是年纪小,不懂事。奴婢已经又跟你青玉问了,似乎是最后被大小姐给拦了,并没出什么乱子。侯爷已经过去裴家了,好好说说——两家到底也是姻亲,他们总不至于死咬着不放吧!” “唉!”老夫人叹一口气,将周妈妈擎在她面前的药碗拨开,痛心疾首的一捶床板道:“到了这会儿,我倒是希望三丫头能成事了!生米若是成了熟饭,倒是不怕他裴家不认账,可是现在——” 她说着,就越发忧虑的频频叹气:“又连累了大丫头生病,咱们和裴家——怕是要就此结下梁子了!” 周妈妈心里颤了颤,还是有些不信:“这当是不至于吧!” “不信你就等着看吧!”老夫人道,也不知道是药本身太苦还是她心里发苦,总觉得嘴巴里跟嚼了黄连一样。 正说着话呢,外面就见展培黑着一张脸走进来。 老夫人的心瞬时就凉了半截,问道:“怎的?裴家的人没松口?” “岂止是没松口,直接就连门都没让我进!”展培道,语气愤愤,想着他这辈子还是头次吃这样闷亏,心中越发堵的难受,就恶狠狠的对立在门口把门的素雨道:“去看看三小姐醒了没!都是这没脸没皮的小贱人,她倒是翅膀硬了,一个女儿家的,这样的事情也敢做,我的脸面都让她给丢尽了!” 展欢欣那里,因为受了内伤,再加上寒气侵袭,古大夫都有些镇不住,自是没醒的。 可是展培如今这个样子,肯定是什么话也听不进去的,素雨当即也不反驳,应声就去了。 展培和老夫人商量了一阵,最后还是束手无策。 “裴家的门第本就高了咱们一大截,也是你自己眼皮子浅,当时非得要看上江氏那么个丧门星。”实在无计可施之下,老夫人就勾起了心中往事,数落道,“那江海能有什么能耐?一个阉人罢了,你非得要扒着他!现在好了,因为裴氏和当初你送大丫头去庄子上的事国公府那边本来就心里不痛快,再又出了三丫头那么个没脑子不知轻重的,你倒是说说,现在该是如何才能收场?” 展培闷着声音不说话。 当初因为老国公爷裴献的死硬派脾气,说什么也不肯帮着走关系提拔他一二,他心里气不过,再加上正被江氏勾人的手段迷的七荤八素,便一时动了外心思。 当年江海的确是给他提供了不小的便利,可是现在—— 说什么也没用了。 母子两个愁眉不展,周妈妈再旁边看了半晌也是安安心焦,忍不住提醒道:“老夫人和侯爷不妨去走走大小姐那里的关系,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如今正在气头上,侯爷去了脸面都见不着,这误会如何澄清?但大小姐和那边的关系素来亲厚,若是由大小姐出面劝说一二,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当是不会不给这个情面吧?” “那个丫头?”提起展欢颜,展培更是心里的火一拱一拱的往外冒,道:“她本就是个胳膊肘向外拐的,”分明就是偏帮着裴家的。我能指望她?“ 同时心里却在暗暗谋算着能用什么办法把展欢颜身边那两个不听话的奴才给除掉。 ”侯爷,您这就想岔了。“周妈妈道,继续苦口婆心的劝道,”再怎么说大小姐也是姓展的,其实您不觉得这次的事还是得了大小姐的益处么?国公爷府的人虽然是闹了咱们侯府,却也将此事捂住没有声张,依奴婢所见,者应当就是替大小姐留的后路。毕竟——如今二小姐在外的名声不体面,三小姐若再传出什么去,大小姐也要跟着遭殃的。“ 展培的心思略有几分松动,和老夫人互相对望一眼。 老夫人想了想,已经飞快的拿了主意:”嗯!你去库房看看,有什么好的药材补品挑一些给大丫头那里送去,再叫个人盯着她那边,什么时候醒了就赶紧过来报了我知道。“ ”是,奴婢这就去!“周妈妈答应着就下去安排。 展欢颜这边是一直昏昏沉沉的睡到半夜才醒,迷迷糊糊的动了动,只觉得眼皮沉重,整个脑袋里不知道是被什么塞满了一样,重的几乎不能抬头。 ”小姐醒了?“蓝湄赶紧倒了杯温水过来,将她扶起来伺候她喝了点。 ”蓝湄?“展欢颜喝了水才认出她来,哑着嗓子道,”表哥呢?还好吗?“ ”小姐放心——“蓝湄笑了笑,又将杯子凑近她唇边让她又抿了口水,展欢颜的意识稍稍清醒了一些,这才察觉外面似是有些争吵声传来,顿时便觉得头痛欲裂。 蓝湄见她露出痛苦之色,就道:”大小姐不必管他们,是老夫人院里的人,几次三番说是要来探望。平时就没见他们对小姐怎样的关心,如今上赶着过来,无非就是想让小姐替他们去说项的!想得美!“ 展培无情,老夫人薄凉,展欢颜早就习以为常。 听着蓝湄愤愤的话语,展欢颜便是虚弱一笑,重复她的话道:”是啊,想得美!由着他们自己折腾去吧,我才不去管他们这些闲事呢!“ 蓝湄见她无心理会,这才稍稍放心,含笑道:”嗯,小姐就安心养病吧,之前裴二公子过来给您敲过了,说是寒气入体,发了高热,情况比较严重,他给开了药,您一直没醒,奴婢这就去取来,你喝了药再睡,热度应该能快些退下去。“ ”嗯!“展欢颜点头,浑身乏力,又被她扶着躺下。 蓝湄转身出去。 为了方便展欢颜随时醒过来,那药就直接用小炉子在外屋煎着,蓝湄去了不一会儿捧了一碗浓黑的药汁进来。 因为正发着烧,展欢颜食之无味,灌凉水一样眼睛都没眨一下的将一碗药给灌了下去。 蓝湄看在眼里,眼圈就不觉的有些红,赶紧背过身去掩饰,就势取了清水来给展欢颜漱口。 展欢颜喝了药,又觉得头脑发沉,昏昏欲睡,临睡前想起了什么就又问道,”对了,你刚说表哥那里怎样了?“ ”裴世子没事,小姐放心。“蓝湄道,对她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奴婢带着世子上岸的时候,刚好二公子那边也已经察觉事情不对,找了过去。是二公子亲自安排的,没有惊动任何人。“ ”那就好!“展欢颜这才完全放心,闭上眼靠在身后的软枕上长长地舒一口气,过了片刻才又强打着精神,直接闭着眼睛问道,”表哥那是被人暗算中了媚药了吧?“ ”是!“蓝湄道,面色不觉便有几分难看,目光幽暗一闪道,”那药有些奇特,是宫里暗中流传的东西,以往有些后妃拿来争宠用的。“ ”难怪!“展欢颜却也无多少奇怪。 怪不得北宫烈那里会有解药,想必他今天会出宫来,应该就是发现有人东宫宫里的关系挪用了这种秘药。 展欢颜想了想,就沉吟道:”这么说来,这一局里又是有单太后和梁王的参与在里头了吧!“ 她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裴思淼不过一个半路出家的梁王妃,要拿到宫里的禁药秘药她还不够资格。 蓝湄没有吭声算是默认。 展欢颜正在病中,也没多少精神,于是也就不再多想,躺下之后不一会儿就又重新睡了过去。 这一觉她睡的很沉很稳,隐约间只觉得脑子里空洞洞的一片,有时候半梦半醒的时候又似乎听到外面院子里的争吵声。 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三天的清晨,睁开眼,外面清澈的阳光打在窗棂上,暖暖的一片,但是屋里屋外于静谧之中却又透出一种莫名冷肃沉寂的气氛来,叫人嗅来隐隐不安。 可能是睡的时间太长,展欢颜只觉得脑袋和身体就像是脱离了开来一样,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劲儿来。 试着想要动一动身子,又觉得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碾过了,四肢百骸的骨骼都酸胀的厉害。 ”小姐醒了?“墨雪端着脸盆从外面进来,欣喜道。 ”嗯!“展欢颜应了声,出口的声音又带着涩涩的干哑,十分难受。 墨雪赶紧放下脸盆,端了水给她漱口,又取来调好的蜂蜜水过来。 大病初愈,展欢颜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做什么也不得劲儿,索性便做了甩手掌柜,任由她服侍着喝了两口润喉。 看了眼外面明朗的天色,展欢颜随口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她只当是自己一觉睡的有些沉,墨雪闻言便是笑了笑道,”小姐睡了两天三夜了,这会儿马上就要到辰时了。“ ”两天了?“展欢颜喃喃道,话一出口还不得自己反应过来倒是饿了两天的肚子先就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展欢颜有些尴尬的扯了下嘴角,调侃道:”果然是睡的时间不短!“ ”裴二公子来看过两次,说您寒气入体,一定刚要热度完全的散出来才好,所以就没叫醒您,可是把——“墨雪抿着嘴巴笑,话到一半却又骤然打住,扭头从外面唤道,”蓝湄?“ 片刻之后蓝湄就打开门帘走进来,见到展欢颜醒了也是喜形于色,道:”小姐醒了?真是太好了!“ ”这几天辛苦你们了!“展欢颜笑笑。 ”小姐说哪里的话,这都是奴婢们的本分。“墨雪忙道,又转向蓝湄,”小姐饿了,厨房那边你不是准备了吗?“ ”哦,好!“蓝湄反应过来,连忙提了裙子出去。 ”小姐您现在感觉怎么样?“墨雪湿了帕子,递过来给展欢颜净脸,一边问道,”奴婢摸着您这热度是退下来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一会儿奴婢还是传信让二公子再来给您瞧瞧吧!“ 展欢颜隔开她的手,自己接过帕子擦了手脸。 墨雪的心里咯噔一下,脸上表情突然有些难以自控的僵硬了一瞬。 展欢颜已经将用过的帕子塞回她的手里。 墨雪猛地回过神来,抓起帕子就要起身,展欢颜却是拉住她的手腕没放。 ”小姐——“墨雪勉力挤出一个笑容,刚要说什么,展欢颜已经神色平静的打算她,看着她大眼睛正色道,”不用糊弄我,到底出什么事了,你直说就是,在我面前,犯不着遮遮掩掩的。“ 墨雪的眼神闪躲,明显不想提及此事。 展欢颜也不着急,只是静默不语的看着她。 半晌,墨雪还是硬着头皮道,”小姐的病才刚好,先不要劳神,凡事——“ 她说着也是有些词穷,顿了一下才斟酌着道,”总归不管什么事,也牵累不到小姐您的身上来的。“ 就算展家遇上了抄家灭族的天大祸事,有北宫烈在,他也不会看着这把火烧到自己的身上来。 墨雪这话展欢颜自是相信的,只是却没有就此妥协的打算,只道:”不管是有什么事,你也总要叫我知道才好。“ 墨雪担心她的身体,支支吾吾的不肯说。 主仆两个正在僵持间,外面蓝湄已经端着托盘进来,皱眉说道,”再怎么说小姐也是展家的女儿,既然小姐想知道,你直说了就是!“ 墨雪面有急色,却也知道展欢颜的性子,迟疑片刻终究还是开口道:”忠勇侯被皇上下令打入大牢了!“ 展欢颜闻言一愣,但也不过片刻功夫就已经恢复如常。 展欢颜和展培之间的关系不好墨雪和蓝湄都知道,但那到底也是她的亲生父亲,两人倒是谁也不曾想她竟然连眼睛也没眨一下。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 展欢颜从墨雪手里接过一碗白粥慢慢的吃,一面才漫不经心又言简意赅的问道:”罪名?“ 墨雪一个机灵,再不隐瞒,连忙道:”三年前江南道的所有河堤扩建整修,梁王奏本,指证忠勇侯贪墨整修河堤的银两,人证物证齐备,因为那一笔银钱的数目巨大,忠勇侯自己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皇上便下令将人收监,交由大理寺继续查实审讯了。“ 展欢颜捏着调羹的手指微微一顿,又若无其事的继续喝粥,强忍着喉咙的不适咽下去一口粥,然后才淡淡的点头道:”我知道了!“ 两个丫头都是心中忧虑,互相对望一眼,还是性子比较软和一些的蓝湄开口安慰道:”小姐,您不用担心,事情还没有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有皇上在上头压着——“ ”不用安慰我!“展欢颜微微一笑,神色坦荡,一边慢条斯理的埋头吃粥一边说道,”我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我又不是神仙,你们还真当我能左右的了梁王的一举一动?“ 两个丫头俱是诧异,脱口道,”那您之前借展二老爷之手给梁王送的那封信——“ 北宫驰参奏展培的罪名并不是当初她借展骧之手送给他的罪证,她给的那封信里告的是他宠妾灭妻,按照大夏国的律法,这个罪名最多也是展培一人获罪,不会累及家人,也不会夺了展家的爵位。 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料准了展骧会将那信函转交北宫驰。 而北宫驰因为展欢雪的事情记恨展家是真,想要整治展培也是真的,但是—— 相对而言,他恨她展欢颜只会更甚! 所以明知道那封信函是出自她手,他又怎么会遂了她的心意,替她去报这个杀母之仇? ”我给他那封信,只是为了给他提醒,指一条明路给他走,好逼他出手。“展欢颜道,自嘲的垂眸苦笑一声,”我几次三番坏他的事,他恨我远胜于展家其他的任何一个人,要趁乱栽罪名,自然就是一击必杀,要将我一并拖下水的。“ ”小姐!“蓝湄一听便是急了,跺着脚道,”明知道会是这样,您这是何苦?就为了一个忠勇侯,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他不值得!“ 就会了扳倒一个展培吗? 当然不是! 展欢颜看她一眼,却是不能苟同的微微一笑道:”你不懂!“展培到底有多少斤两她一清二楚,那个人,做不得什么大事,虽然有些贪心和唯利是图,但只要不是谋逆造反一类的罪责—— 了不得就是削了他的爵位,然后没收家产,最严重就是举家流放了。 墨雪两人都以为她是为了扳倒展培才不顾一切,实际上内里关系展欢颜是在诱使北宫驰出手的时候就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 她因为展培的事情连坐,一则消了北宫驰心里的闷气,二来若是真能被房主处境,自此以后,就算是世道艰难,也总好过在那人的眼皮子底下,随时都要防着他的算计和报复。 这一切都很顺利。 以北宫驰上奏展培的罪名,抄家流放不在话下,只要出了京城,她就离了这场算计的核心,再有裴家人在后面稍微帮扶一点,她要安稳的度过余生当是不在话下。 可是如今—— 有了和北宫烈之间的约定,一切却都不能按照她原来的打算走了,就算她还想走,北宫烈也不会答应。 所以如今,她也就放任不管,由着他去处理。 墨雪和蓝湄暗暗观察,确定展欢颜是真的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也才稍稍安心。 大病初愈,展欢颜的胃口也不是很好,一碗粥吃了大半就放下了。 ”给我梳洗更衣吧,我出去透透气。“把粥碗递给蓝湄,展欢颜道。 墨雪扶着她下床,她的身子虚,所以每一步都挪的很慢,墨雪又打了水过来伺候她净脸,待要梳妆的时候展欢颜也懒得折腾了,直接隔开她的手道,”我就在院子里走走,随便挽个髻就好!“ ”是!“墨雪应了,替她简单的整理好,又恐她再着凉,取了厚重的大氅给她披上,才扶了她的手出门。 这日外面的天气很好,晴空万里,暖暖的阳光洒下来,将冬日里凛冽的寒气逼退不少。 ”小姐要去花园里走走吗?“站在院子的回廊底下,墨雪询问道。 这院子如今很静,净到半点人声也没有,展欢颜这才反应古来她初醒时候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到底从何而来。 ”现在这府门是被封了?“展欢颜问道。 展培既然获罪,那么他们忠勇侯府就没有理由不受波及。 北宫驰一旦出手势必不留余地,按照朝廷处置的惯例,这三天一紧足够将这阖府上下全部清理一空,他们这些直系亲属也要随着一起入狱的。 她现在还能安然无恙的在府中养病,不用问也是北宫烈的功劳。 ”是!“墨雪如实回道,”因为案子还在查,暂时就只是将府门封了,算是圈禁。“ 这已经是目前为止所能期待的最好的结果了。 展欢颜听了也不过一笑置之,四下观望一遍,不禁奇怪道,”这院里的下人都去哪儿了?怎么连个人影都不见?“ ”人都被奴婢和蓝湄给遣出去了。“墨雪道,”小姐病着,也省的那些存了外心思的人总在这里探头探脑的,有我和蓝湄服侍足够了。“ 海棠苑的那些下人倒是不敢造次,不过现在展培入狱人心惶惶的,只怕这院子之外都不好管束,该是闹翻天了。 展欢颜也懒得去理会那些事,就道:”算了,不出去了,就在这廊下坐坐好了,你们都去忙吧,不用管我!“ ”没事,也没多少事,有蓝湄在就够了。“墨雪道,却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外面。 展欢颜也不勉强,在那廊下寻了处栏杆靠着,看着外面隔墙探过来的一簇红梅道,”再有半月不到就是年关了呢!“ ”是呢!“墨雪应和着,心里却是暗暗叹了口气—— 展家如今这个境况,虽然最后北宫烈一定会将事情压下,不会让这把火烧到展欢颜的身上来,但也注定这个年要过的十分惨淡了。 展欢颜的心思却是明显没往这方面使,忽而问道:”展欢欣怎么样了?“ ”她?“墨雪的思绪回笼,神色瞬间就转为阴冷,凉凉道:”人没死,不过人也废了,府上的那位大夫是小姐的人吧?得知她是得罪了小姐才受的伤也没敢贸然替她医治,这样一番耽搁下来,就算后面请了名医再看也要留下病根的,那内伤,够她折腾一辈子去了。“ 古大夫有把柄落在展欢颜这里,虽然没人知道展欢欣在齐国公府到底做了什么事而惹恼了裴家的人,但她得罪了展欢颜,这一点毋庸置疑。 古大夫虽然不能和裴云默比,但其实也还是不错的,只是在这事上却留了心眼。 展欢欣也是咎由自取,展欢颜自是不会同情她。 墨雪却还是有些气不过道:”小姐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处置?“展欢颜笑了笑,随手有拢了拢领口道,”她如今这个样子,还用得着我处置什么?留着她,让她好好活着吧!“ 展培在这件事上是绝对别指望翻身的了,就算展家不跨,后面也势必一落千丈,而现在展欢欣自己又留了病根,一辈子苟延残喘,对她那样一心想要攀高枝的人而言已经是莫大的痛苦了,又何必多此一举的再脏了自己的手? 墨雪还为着她连累展欢颜生病的事耿耿于怀,绷着一张脸不吭声。 这两个丫头都是有主意的,展欢颜也唯恐她会动旁的心思,就又嘱咐了一遍:”她的事你不用再管了,就到此为止吧!“ 墨雪见她的态度坚决,只能不很甘愿的点头应下:”是,奴婢知道了,不会擅做主张的!“ ”嗯!“展欢颜点点头,靠在那栏杆上闭了眼睛养精神。 风和日丽,阳光打在身上暖融融的。 展欢颜这会儿却是了无睡意,脑中思绪清明在飞快的分析着眼前的局面,一面估算着单太后母子下一步的举动,一面又不觉的想着北宫烈这会儿应该在做什么—— 北宫驰疑心针对展家,怕是在这件事不会轻易让步,一定会不遗余力的施压的。 这样想着,也不记得是过了多久,待到思绪重新回拢的时候展欢颜忽而便觉得身边的空气又静谧的有些过分。 心中莫名一动,她忽而睁开眼,就直直的望进一双夜色般深邃幽远的眼眸当中。展欢颜一愣,倒是没有多少意外,微微牵动唇角露出一个笑容道:”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北宫烈勾了下唇角,并未言语,而是先撩起袍角挨着她在那栏杆上坐下,探手试了试她的额头道:”都好了?“ 却是自然而然的从前面的话题错开了。 展欢颜也没多想,微笑道,”已经没什么事了!“ 北宫烈的面孔依旧带着他惯常的冷澈和高高在上的疏离,并没有因为两人之间互相允诺的关系而改变多少。 他的手指却兀自从她腮边蹭着缓缓滑落,最后握住她搁在膝头的手掌间,轻轻握了她的一只手。 展欢颜略有不自在的想要闪躲,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矫情,索性便只稍稍垂下眼睛掩饰了情绪,顺从的任由他握了她的手。 北宫烈的面上虽然不显,但却明显因为她的不抗拒而心情大好,捏着她的手指稍稍用力一扯便将展欢颜拉坐在自己膝头。 虽然这院子里没有人,但是光天化日之下,展欢颜还是如同被烫了一般,连忙就要推开他起身:”别——大白天的——“ 话音未落,就听见埋首在她颈边的北宫烈低低一笑。 展欢颜隐约才有些明白,果然下一刻就听他俯首在她耳边轻声的笑道:”你的意思——是叫朕晚上再来?“ 展欢颜的身子一僵,越发觉得耳后被他气息拂过的地方灼灼发热。 大病初愈,她本就没有多少力气,又自知拗不过他,所以这个时候也不妄图用强,既然左右不得他,她便索性强迫自己的思绪转开,尽量的忽视眼下这份尴尬局促的处境。 ”眼下这忠勇侯府乃是是非之所,陛下怎么这个时候还过来?“展欢颜稳问道。 ”前几天都不得空,今天刚好闲下来了,过来看看你。“北宫烈道,倒是十分坦白,”云默说你的烧退了后面就没什么事了,不过病了这两日,身子虚弱了不少,这段时间就不要四处走动了,只在家里好好养着吧!“ 展欢颜无奈的略一点头:”嗯!我知道了!“ 现在不是她想不想乱走的问题,而是忠勇侯府获罪,她整个大门都被人封了,她就是想出去也不能的。 北宫烈心中满意,却是丝毫没有放开她的打算,袖子轻巧一番就落下一本金黄绣缎包裹的不大的册子来。 展欢颜狐疑的回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这是什么?“ 北宫烈的唇角弯了弯,揽着她将那画册在她膝上摊开,里面样式繁杂,倒像是一本裁缝的手札,但是细看之下,上面所有的衣物都以大红和明黄亮色为主,显然是皇室专用的。 ”来,一起看看,嫁衣和凤袍你喜欢哪些样式,指出来,回头朕叫他们赶工准备出来。“北宫道,引了她的手去翻那画册, 他的语气平淡,除了语气较之平日说话的时候刻意的放低几分,那语气之中甚至透着惯常的孤傲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 展欢颜的手指压在那略显陈旧的纸页上,心里突然略略一暖又一酸。 她的唇边弯起一个笑容,回头看向他道,”展家现在是戴罪之身,又处在风尖浪口上,既是为难,你也不必这样勉强!“ 凤袍后冠! 虽然之前他就几度提及要她到他的身边去,却从不曾给过怎样才承诺。 诚然,展欢颜也将此事看的很淡,并无多少不切实际的期盼。 如今她会点头首肯,其实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形势所迫,偏偏—— 又是选在了这样一个不恰当的时机。 展培获罪,她就是罪臣之女,哪怕只是以一个普通嫔妃的身份被他留在身边,他都要顶着来自朝臣百官无尽的压力,更何况—— 直接横在面前的还有一个单太后。 展欢颜不能说自己答应到他身边是全无所图也全无要求的,但是艰难的环境之下,她是从不曾想过他默然许给她的会是那个一国之母的位置。 北宫烈的攥着她的指尖没有松手,垂眸触及她眼中点墨不惊的一点消融,幽深的黑色眸子里突然晕染一点隐约的怒意。 展欢颜不愿去探究他那眼神的真实含义,只就掩饰性的垂下眼睛道:”我只是想——没有必要叫你为难!“ 北宫烈脸上表情突然冷淡了下来,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朕之前曾经听过,容不得你未来夫君身边再有第二个女人,这话当时虽然只是回绝他的一个借口,实则多少也是透露了你这样的心思在里头了吧?“ 一生一世一双人么? 这世间哪个女子不是怀揣了这样圆满的愿望,但是说到底—— 终也不过一个过于美好的向往而已。 前世的时候展欢颜也曾这样的期盼过,期盼也不过一场虚空,而今生—— 她原是不对这样的事情抱有任何指望的,如今阴错阳差遇到的又是北宫烈这样一个身份地位特殊的人。 六宫无妃? 不过是话本子里的故事罢了! 展欢颜笑了笑,神色之间依旧坦然而平和,他仰了头去看北宫烈的脸,指尖温润轻触他棱角飞扬锐利的眉峰,半调侃道:”怎的?若真是我有执念如此,陛下也能允我?“ 女子的眼底眉梢的笑容皆是温婉宁静,正如此时落在她羽睫之上的阳光一样静好。 她的语气戏谑,并不带任何威压或是失望。 北宫烈定定的看着她的脸孔,却是为她这明显只是一句戏言的话神色郑重的沉默良久。 半晌,他拉开她的手指,唇边勾起一个完全形式化的笑容,认真缓慢的开口道:”朕许不得你这样的承诺!“ 展欢颜闻言,面上表情一派轻松,可是垂下眼睛的一瞬间,她却刻意忽略了由心而发的那一声猝不及防的叹息。 ”没关系!“她轻轻的开口说道。 随后却听北宫烈的话锋一转,继续道:”可是朕可以跟你保证,许你的后位便是实至名归,只要有我北宫烈在的一天,我身边的位置,我身边的女人,都永远只认可你展欢颜一人! ☆、第六十章 这番话,他用的自称是我! 是抛开身份地位之后,一个男子对一个女子最近距离的承诺。 展欢颜愕然,嘴唇动了动,想要说点什么,却又发现完全的无从说起。 北宫烈看着他,墨色渲染的眸子里那光影潋滟而明澈,出口的字字句句亦是清晰凛冽:“如你所见,形势所迫之下朕也会有许多的无可奈何,有些事情,朕不能给你承诺,可但凡是朕说的话,就绝无变更的道理,这一点,你可以放心!” 他能承诺的有限,最起码在这件事上,裴云英能为她做的—— 他很难能够做到! 就是因为如此,所以他说这番话的时候还隐约带了几分微不可察的怒气。 展欢颜的思维被他震住,久久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目光复杂的微微向后仰头看着他的脸。 北宫烈回望她略带几分迷茫和恍然的眸子,忍了许久,终于还是俯首吻了下来。 他的唇压下来,仓促之间,展欢颜下意思的移开视线,不光不经意的微微一瞥,恰是瞧见院外有人探头探脑的慢慢摸索了进来。 她心里一慌,忙就去推北宫烈的胸膛。 她都能发现的动静,自然也是瞒不过北宫烈的眼睛,北宫烈的眼尾一挑扫了那个方向一眼,然则却并未放弃这来之不易偷香窃玉的机会,干脆直接一揽她的腰身将她抱起,然后身形灵活的往后一退一闪,轰然一声撞进旁边虚掩着大门的书房里。 回身将展欢颜压靠在大门旁边的墙壁上,一个缠绵悱恻的吻进行的正在炽热之时,他却来得及从容不迫的抬手又将房门掩上。 这样的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撞见了他还这样明目张胆。 展欢颜的一颗心险些就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双手压在两人的身体之间,间或就想用力推开他。 然则本身就力气相差悬殊,再有此时在他不遗余力的撩拨牵引下她的身子也有些虚软下来,力气也使不出多少,完全就全无招架之力气。 唇齿纠缠,气息渲染。 他含了她的唇瓣在口,吮吻追逐。 展欢颜几次想要躲避都是徒劳,完全的被他困死在自己的领域之内。 舌尖顶开她齿关,长驱直入,寻到她最甜美温软的所在肆意徜徉,甚至是带了几分恶意引诱的目的,几次欲拒还迎的想要诱她主动应和一次。 外面周妈妈是趁着老夫人睡下的功夫才偷偷抹了过来,因为怕被人发现,所以鬼鬼祟祟的,刚进院子的时候就见远处回廊上有人影一闪。 她当时也是过度紧张,并没有分辨清楚,只是下意识觉得在这院子里的必定的就是展欢颜。 张了张嘴刚想唤她,却是眼前一花,见那影子已经飞快的闪进了房间的书房里。 “大小姐?”周妈妈也没多想,提了裙子快走过去,隔着回廊半压低了嗓音唤道。 屋子里展欢颜正被北宫烈禁锢在怀中,吻的七荤八素,闻言就是猛地一个机灵,一半惊慌一半羞恼,脸色涨的通红,眼睛也瞬间瞪得老大。 唯恐那周妈妈得不到回应会闯进来,她终也有些急了,再顾不得什么休养脾气,用力去捶北宫烈的肩头,试图将他推开。 北宫烈见她面红耳赤的模样,心里便有几分愉悦—— 这女人平时都是端肃冷静的一张面孔,偶尔能逼得她着急一回,看在眼里也是难得的享受。 他此刻便动了恶意的心思,死死禁锢她的腰身不放,一边眯了眼睛,使出浑身解数,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了,又啃又咬,卷住她的舌尖几番试探引诱。 展欢颜有生以来头次经历这般窘迫的时刻,两个人就这么四目相对。 这人向来持重,又冷漠高傲,这么耍起混来完全叫人无力招架。 “大小姐?您在里面吗?”周妈妈问了一声未果,隔了片刻就又忍不住再开口。 展欢颜一急,也不敢挣扎的太厉害,唯恐撞到旁边的门板把人引进来,情急之下几乎就要哭出来。 北宫烈的眸子明亮,一如往常般清明冷澈的色泽,此时却泛着狡黠而明媚的光芒。 展欢颜对他怒目而视。 在他几番有意的挑逗之下,浑身虚软,完全落在他的臂弯里,动也动不得。 他的手臂环着她纤细的腰肢,一手抵在她一边腰侧,虽然隔了厚厚的衣物,这么长时间的接触之下体温也透着布料烙印在了皮肤上。 展欢颜只觉得身上被他大手掌控的地方几乎都要烧着了一般,浑身不自在,又不敢妄动,唯恐被他察觉了自己的心思。 外面周妈妈又等了好一会儿。 直觉上她是觉得展欢颜一定是在这屋子里的,但是对方不吭声又叫她多出几分紧张的情绪来,犹豫再三还是试着绕过栏杆走了过来。 听着外面不断逼近的脚步声,展欢颜终于是急了,慌不择路之下一发狠,齿关开启,用力咬在了北宫烈唇上。 她的理智尚存,这一口下去,本来是做足了声势,却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到了最后关头突然心生不忍,是以临时收势住,最后下口的力道只剩三分不到。 原本料想对方是要见红的,这么一来三分力道之下,细微疼痛之余更有一种麻麻刺刺的感觉自她的齿下在血液里散开,迅速的沸腾升华,成了一种美妙而新奇的感受。 北宫烈声音微弱的闷哼一声,同时卡在她腰际的手臂就是一僵。 下一刻,他的脸色也瞬间攀爬上来几分极不正常的红晕,眸色一深,就势反含住她的唇瓣也如法炮制的轻轻碾了一下。 “呀!”展欢颜一疼,终于大力偏过头,同时便是感觉唇上被它咬过的地方似是有什么细弱而又激起鲜明的触感窜过血液,猛地激在心头。 展欢颜怔了一怔,满面通红的定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外面周妈妈一路行来,试着开始拍门:“大小姐?您在里面吗?老奴有两句话想和您说!” 展欢颜的思绪猛地回拢,下意识的脱口道:“我在!” 话一出口,又连忙补了一句:“妈妈你有什么事?” 虽然极力的压制,她的声音里也带了一丝虚弱的微喘,气息喷薄而出,刚好落在北宫烈的颈边。 北宫烈的唇角弯起一抹笑,瞬间就有起了逗她的心思,再度俯首下去。 展欢颜一慌,连忙侧头避开。 他却没有适可而止,唇瓣落下,刚是落在她耳后。 展欢颜才要抬手推开他,就听外面周妈妈语气急躁道:“大小姐,这里说话不方便,您看是不是让奴婢进去?奴婢就说两句话,马上离开,不会打扰您太久!” “别——”展欢颜哪里能叫她进来,哪怕北宫烈可以藏到里屋的帷幔后头,她自己现在这个又如何能够见人。 她慌忙直至,然则话才出口,身子却是忍不住一个轻颤,要死不死的,北宫烈趁着她分神的空当舌尖轻轻一扫,恰是划过她的耳垂。 展欢颜如遭雷击,整个人瞬间僵在了原地,一声惊呼无法出口,后面出口的两个字就变了强调,带一丝显而易见的脱线的急切道:“进——来——” 别进来! 原是强行命令的语气,此时却全无气势,反而带了几分难得温和的柔软。 外面周妈妈是揣着心事,再加上平时和她接触的不多,一时还没有听出差别了,北宫烈却是自觉得逞,埋首在她颈边笑的花枝乱颤。 他的笑声压的很低,展欢颜还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连忙抬手去捂他的嘴,一边勉强镇定心神侧头对门外周妈妈道,“妈妈,这几日我身子不太舒服,没精神见你,你有什么事还是回头再说吧,到时候我让墨雪去寻您!” 周妈妈却是不肯走,只就心急如焚道:“大小姐,事关重大,您且先给我一个准信吧!” 此时她会找来,问的自然就是之前和展欢颜和二房约定的事。 展欢颜这边强撑着倾身应付他,北宫烈却像是存了心的不叫她顺意,就着她捂在他唇上的手又去添她的掌心。 又湿又痒的触感,展欢颜又气又恼,不觉的就又红了脸,不得已只能撤了手,半嗔半怒的看着他道,“别闹了,求你了!” “哦?”北宫烈揽了她的腰身在怀,笑意绵绵的看着她,道,“怎么求?” 展欢颜一愣,一时间又是哭笑不得。 北宫烈也不等她再较劲脑筋去猜,扬起唇角再度倾身下来,唇色妖娆,气息悠悠迎面喷薄在她脸上,含笑道,“朕记得,你胆子大得很的!那次在云默那里——” 这样的气氛之下,展欢颜自然知道他这般神情暧昧说的是什么事。 前前后后这么多次,横竖的便宜都已经被他占尽了的,展欢颜心里一急,哪里好意思让他把话说出来? 索性便是心一横,横臂一揽勾住他脖子,主动凑上唇去吻了他。 她这举动突如其来,反倒是好整以暇等在那里的北宫烈一愣。 展欢颜的脸色已经红艳到无以复加,干脆的闭了眼不去看他的反应。 北宫烈见她这近乎悲壮的神情,就由喉间爆发出一声微微沙哑的浅笑。 他不动,只是基金配合弯身靠在她面前。 展欢颜也是被逼的急眼了,见他是存了心的刁难,索性也就破釜沉舟,带了几分自暴自弃的怨气又咬了他一口,然后探舌侵入他口腔之内。 北宫烈的身子震了震,连忙一把压住她身后门框。 温香软玉在怀,又感受着她滑软细腻的舌尖游鱼一般在他的领域之内略显生涩的扫荡而过,他全身的血液瞬间逆涌奔驰,哪怕一开始只是存心想要逗逗她,这会儿也把持不住,不由分手,狠狠用力将她扣入怀中,反客为主,激烈而强劲的以他的气息力道反攻而上。 展欢颜被他死死禁锢,本就是在心口乱跳意乱情迷的时候,这一番动作之下思维溃散,隐隐也有些心猿意马了起来,在他的指引下,若有似无的回应。 两个人密切相拥,这个吻迅速升温到前所未有的程度。 外面周妈妈的敲门声越来越急躁,一遍一遍的催促:“大小姐?大小姐您还好吗?奴婢有急事,请您开开门——” 展欢颜昏昏沉沉的脑子里隐约飘进一些细碎杂音,她强撑着最后的力气,还是用力推了北宫烈一下。 北宫烈意犹未尽,但见她面颊酡红虚软无力的靠在他怀里的模样,再想到她大病初愈的身体,心中不由就多了几分顾虑,犹豫着终还是暂且退开,揽着她仍是靠在门边的角落里。 展欢颜偏头看过去,强压下起伏不定的喘息声道:“周妈妈,我现在真的没什么精神,你先回去吧!” “大小姐,奴婢也是受人之托。”周妈妈见她实在不肯松口,左右瞧着四下无人就隔着门板刻意的压低了声音道,“二夫人托奴婢过来跟你说一声,这一次侯爷的事二老爷也是无心之失,现在侯府的这般境地,他那边也帮不上忙,所以——” 展骧是没有想到北宫驰会不按常理出牌,更不知道这一切又都是在展欢颜的算计之内的。 其实说起来,展欢颜对展家二房也有几分愧疚—— 毕竟,她只是想要利用展骧达成目的,事实上也没有几分把握真能扶持展骧上位的。 “这事情与他们无关,我明白的。”展欢颜道,也无心与她说的太多。 北宫烈却是忽而压低了嗓音在她耳边慢慢开口道:“朕的皇后,不能是平民出身,让他安心即可!” 展欢颜愣了愣,蓦然收回视线看向他。 神色那男子半靠下来,一个垂眸下来极其平静的姿态,淡然的神色间,却自有那么一种叫人信服的力量。 展欢颜心头震了震,听到外面周妈妈又催,这才连忙敛了心神,冷静了嗓音道:“你尽管转告二婶就好,我答应她和二叔的事从来都是作数的,侯府这边的事情不用他们插手,让他们等着我的消息就好!” 这样的许诺她也敢做? 周妈妈有些不敢相信,沉默了好一阵才开口:“可是大小姐——” “横竖我的话已经搁在这里了,信不信都随你的便!”展欢颜也恼了,不等她说完已经出声打断。 周妈妈还是不放心,但听她着实是动了怒了,再听她方才说话时候那般笃定的语气,犹豫再三也只能暂且安慰自己把所有的不放心都统统放下。 “是!”定了定神,周妈妈道,“奴婢会把大小姐的话原封不动的转告二夫人知道。大小姐您身子不适,早些歇着吧!” “嗯!”展欢颜淡淡的应了声。 周妈妈偷偷摸过来的,也是怕这事儿传到老夫人的耳朵里,左右瞧着没人就赶紧的快步走了。 听着她的脚步声走远,展欢颜终于长出一口气,这一放松,身子便是失去支撑,似是连腿都软了,晃了一晃,刚好又是落在北宫烈的臂弯里。 那人揽她在怀,唇角一点笑容惬意之间又带几分揶揄。 展欢颜想着方才的事,就不觉又是红了脸,抬手要去推他,更是浑身乏力。 北宫烈不由分说将她打横一抱。 “呀——”展欢颜猝不及防的低呼一声,连忙抬手抓住他的衣领,焦急道,“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北宫烈却未理她,直接将她抱到旁边窗口下面的美人榻上才将她安置在那榻上躺了。 展欢颜局促的想要起身。 他的手掌却是撑在她身体两侧,以一方小小的空间将她束缚。 展欢颜心慌意乱,目光闪躲,尽量不去碰触他的视线。 北宫烈的目光定格在她脸上。 今日的她很有些不同,不似平时那般冷静自持,偶尔情急之下小女儿姿态尽显,几分羞怯,几分恼怒,一颦一笑之间才是最完整和最生动的风情。 “颜儿!”默然注视她良久,北宫烈才以唇轻点她的额头,语气刻意的缓和几分,一点柔软又似是不太适应这样的说话方式而又染上些许生涩。 “其实你对朕从来就无所期待,所以才也无所期盼也无所要求吧!”他如是这般问道,语气中若有似无便隐隐带了一丝叹息之意。 这是第一次他这般亲昵的称呼她,但是他后面的话,展欢颜却是有那么一瞬间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她狐疑的抬头迎上他的视线。 北宫烈触及她眼眸深处迷茫的神色,就是轻轻的笑了笑道:“其实有时候想想,朕倒是希望你会用要求裴云英的那些条条框框也来给朕这样或者那样的局限,哪怕最终是朕做不到,却能证明,你是真的将朕放在心上了。” 展欢颜的心头猛地一震,这才明白他到底指的是什么。 那次裴云英对她表明心意的时候,为了拒绝,她的确是曾经提过了不会接受他日后纳妾那样苛刻的要求,却是没有想到北宫烈竟然也会对此耿耿于怀。 这样的要求,本页不过一句戏言,尤其是对北宫烈这样的人—— 说了连她自己都会觉得只是个不切实际的笑话。 现在—— 他莫不是为了这事儿吃味起来了? 这算个什么事儿? 展欢颜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但是见到他的神色认真,而全无半点玩笑的意味,一点笑意晕染到唇边,最终还是忍住了。 “陛下怎么了?今日居然也总说些孩子气的话!”展欢颜道,轻轻的推开他的身子,坐起来,然后默然垂眸将他胸前被自己拉皱的衣襟整理好。 北宫烈坐在旁边,看着她的动作。 这一刻她脸上表情和手下动作都一样的温柔细腻,哪怕只是心如止水的一场逢场作戏,这画面依旧让他心里微微的满足和踏实。 仿佛这一刻一紧可以看到不就以后的光阴,她是他的妻,那般细致而温柔的打理他的衣物起居。 曾经过往的二十二年里,他一直都觉得生在那样冰冷无情的帝王家,他这一生也注定了会是个全无感情的冷血机器,一生都只为追逐皇权帝位而活,从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也会动了这样的心思,会去期待甚至向往那些属于平凡男女之间的平淡而微小的幸福。 有一个能带给给他这样欲念的人,哪怕这也预示了他的前路会走的更加艰辛—— 似乎,也是甘之如饴的! “晌午了,陛下要留下来用膳吗?”替他整理好衣物,展欢颜原是想要问他何时离开,但是想着今日这人似是有点过分的小心眼了,为了不再去碰他的逆鳞,便是刻意迂回婉转了一把。 北宫烈哪里有听不出她的画外音的,险些就要顺水推舟的说留下了,只是转念一想还是理智的拒绝道:“不了,朕还有事,要马上赶回宫里去。” 展欢颜在心里如释重负的出一口气,却又听他话锋一转,继续道:“改日再陪你一起吃!” 展欢颜的唇角不易察觉的微微扯了一下,只就神色如常的轻轻的点了头。 北宫烈却没有马上起身离开,而是抬头又轻揉了两下她脑后发丝,嘱咐道,“你的身子才刚好,这段时间好生养着,最迟半月之内,朕接你进宫!” 半个月? 展欢颜的心神一敛,骤然抬眸朝他看去,“太后和梁王那里一定不会答应的,实在不行也不急在一时——” “朕既然答应你了,就总有办法的!”北宫烈打断她的话。 彼时他的目光凝结于别处,带几分凝重而凛冽的光芒闪烁,那神情看上去却是胸有成竹的。 他的婚事,单太后作为他的继母,本就有权干涉,他若是忤逆的大了,也会遭人非议。 展欢颜不知道他是那里来的这样的自信,只是想着此事是因自己而起,心里就还是隐隐带着不安。 北宫烈失神片刻,在收回视线,自是一眼洞穿她的心思,便是弯了弯唇角,就着压在她脑后的手将她的脑袋压近自己面前,又在她唇上浅啄了一下。 然后展欢颜便是听到他蕴含了轻微调侃笑意的声音传来:“而且那么多人虎视眈眈的盯着,不今早的将你绑在朕的身边,朕也不放心啊!” 展欢颜的思绪停摆片刻,反应过来便就有些窘迫—— 这话说的,倒好像她是什么香饽饽似的! 北宫驰那是别有所图,至于裴云英—— 想起裴云英,展欢颜的心中总是难免愧疚,眼神也不觉的跟着一黯。 北宫烈看在眼里,眼中有一线晦暗的神色微微闪过,想着到底也是自己夺人所爱在先,这一次便是强自忍下没有发作。 “好了,朕要先走了!”深吸一口气,北宫烈抖平了袍子起身,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将袖子里揣着的那本画册掏出来,“这个——” “你做主吧!”展欢颜笑笑。 那些形势上的东西,她现在没有心情计较。 这件事她也不乏一时脑热的嫌疑,答应北宫烈答应的太快,这会儿反而是弄的自己骑虎难下,想想也有几分心虚。 北宫烈想了想,也没勉强,就又将那册子收了道:“好吧!你好好休息!” 说着顿了一下,片刻之后又道,“大婚之前,朕应该是不得空再出宫见你了,你有什么事便让蓝湄她们两个传信就好。” “好!”展欢颜点头,微微一笑。 看着时候也不早了,北宫烈也就没再耽搁,带上门走了出去。 他一走,展欢颜就泄了气一样长出一口气,颓然的瘫坐在那美人榻上。 方才这一番折腾之下,她是真的心跳混乱,几乎要不堪重负。 兀自侧卧在那榻上休息,展欢颜睁着眼睛想事情—— 半月之后?他说半月之后要接她进宫? 上辈子的时候展欢雪那么神气活现的指着她的鼻子说那皇后之位永远都只能是她的! 所以风水轮流,这辈子,老天便是要偿还前世的时候欠她的吗?也让她一朝凤袍加身,去领略一番那高处不胜寒的处境? 展欢颜想着,就自嘲的轻笑一声,趴在那榻上不知不觉就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醒来又是一个时辰之后了,墨雪不知何时已经进来,守在旁边,见她醒来,就连忙过来服侍她起身道:“小姐可是醒了,您要再不醒的话,奴婢就该叫您起来用膳了。先吃点东西再睡吧,您这都几天没有正儿八经吃顿饭了。” “好!”展欢颜爬起来,睡了一觉精神有缓和了不少。 墨雪帮她大致的整理了一下衣物就扶着她出门要去花厅用膳,刚一推门出去,迎面却见一人风采卓绝自院外款步走了进来。 正是—— 梁王,北宫驰! 墨雪的目光一凝,下意识的就已经警觉起来。 北宫驰穿一身月白锦袍,玉冠束发,还是他一贯时候的翩翩风采,只是相较于前段时间,他眼底的神色明显要带了几分深沉和晦暗。 “梁王殿下走错地方了吧?”他既然找上门来,展欢颜也不想着避了,因为避也避不开,索性就迎着他走过去,语气风冷而嘲讽道,“武安侯府现在可是个是非之所,这种地方,似乎不该是王爷您这亲王贵胄该来的,省的让您沾了晦气。” 一场大病之后,展欢颜瘦弱了不少,她的身子本身看上去就有几分单薄,但是如今似乎又更显消瘦了些。 北宫烈皱眉看着她,心里突然就有几分烦乱道:“我有话要同你说!” ☆、第六十一章 说话间他的目光便是意有所指的扫了眼正扶着展欢颜的墨雪。 展欢颜没有发话,墨雪也只当看不到他。 都道了这般境况之下了,这个女人还是这么个死硬派的脾气? 北宫驰的心里略有不快,但是想着她会因为这次的事记恨自己也正情理之中,遂也就暂时缓和了语气道:“你的身子不好,省的吹了风,还进去说吧!” 说着就要过来扶展欢颜的手。 展欢颜皱眉,自觉的后撤半步让开,隔开他的手道:“不劳王爷费心,您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您说完了我再回去休息也是一样的!” 北宫驰的一手抓空,心里突然也跟着莫名生出几分空落落的情绪来。 他的眉头拧起,看着眼前女子过分苍白的脸孔。 以往她或是太过平和淡泊,也或是太过低调从容,叫人不会特别去注意她的容貌,这会儿一场大病过后,反而在她清丽的容颜之上添了几分楚楚的韵味,虽然不至于显得过分的虚弱,小巧精致的一张脸,下巴尖尖,偶尔眨眼的时候长长的睫毛扑闪,将眼底神色遮掩的朦胧,给人一种想要呵护珍视的感觉。 “本王只是不明白,在本王面前,你何以回回都要端着架子,表现的这样不可一世!”北宫驰道,隐隐的一声叹息,冷不防就将心中此刻的想法给真实的透露了出来。 “王爷多想了,我从来都不过如此。”展欢颜道,也没心思与他寒暄,只道,“王爷特意过来,还是有话直说吧,你我之间还需要再说这些场面话吗?” 北宫驰看着他,眉心隐约拧起,迟疑了片刻还是扫了眼她身边墨雪道,“我有几句话要单独跟你说,你先让她回避一下。” 墨雪皱眉,心里瞬间就有些焦急了起来,生怕展欢颜会真的将她给支开。 不想展欢颜闻言却是不过云淡风轻的微微一笑道:“不必了,墨雪是我身边的人,而且我和王爷都是各自磊落,应当也没什么怕人知道的,您有什么直说就是!” 北宫驰也只当这两个丫头是裴家给她的,此时心里不满是真,但是展欢颜的脾气他也知道,见她定了主意,是以斟酌再三也只能妥协。 “好!”深吸一口气,北宫驰便是正色看向她道,“本王过来,是为了忠勇侯的事。不知你当初让展骧给我那封密函的用意何在,但是现在的结果与你所期待的也差不多吧?” “你我是不是该谢谢王爷,帮忙将我父亲送进了大牢!”展欢颜闻言便是轻哂一声,神色极为平淡,竟然还能带了几分调侃的意味。 她看着北宫驰,也不见得就是和对方有什么隔阂的样子,淡淡说道,“不是说我们忠勇侯府已经被陛下降旨封了吗?王爷你现在随意出入,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北宫驰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了,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几次收握之后,最终还是勉强维持冷静的往旁边一甩袖道:“你是聪明人,事到如今又何必假惺惺的来说这些,的确,送你父亲进大牢的就是本王,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甚至于你现在心里要为此事对本王心生怨怼也无可厚非。但是你父亲的罪名是确有其事,而非是本王凭空捏造,这一点本王也希望你能明白!” 展欢颜只是看着他,并不对此发表意见。 北宫驰越是见她这般气定神闲的模样就越是心里憋闷,他的目光冷了冷,终也是耐性耗尽道:“本王既然能将他送进大牢,自然也有方法保他出来。只是我不想此事的处理方式和你心里的想法相左,省的以后再徒增误会。今日本王过来,便是要你一句准话,你想要本王如何处置此事?” 就算展培狠心害死了她的母亲,但是她此时生存的所有资本都还在展家,这个丫头居然能下了这样的狠心,直接便要破釜沉舟。 北宫驰想想都还是觉得匪夷所思,总觉得在这件事背后她可能是还有别的谋算。 “王爷的话我不明白!”展欢颜道,淡漠的看他一眼,站的时间久了,她的体力不支,就往后走了两步靠在那门廊底下的栏杆坐了,然后才又慢慢说道,“我父亲既然是犯了国法了,要如何处置他都是朝廷的事,不是我一介闺阁女子可以妄断的事情。如果只是为了这件事,那么王爷你可以请回了,这件事,悉听尊便就是!” 北宫驰往年一步,还是有些不相信道:“你是疯了不成?你可知道,一旦他垮了,你的前程也就跟着全部毁了,就为了那一己之私,你觉得值得吗?” “我怎么了?”展欢颜反问,神情冷蔑,“方才王爷不是还亲口承认,送我父亲入狱的是您吗?这根我有什么关系?他是我父亲,既然罪及家人,我认命了就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北宫驰终是被她这软硬不吃的脾气激怒,本来当着墨雪的面有些话他是不好意思开口说出来的,此时也终于任务可否的冷冷一笑,道,“本王的意思难道你还不明白吗?现在只要你一句话,本王就可以网开一面,将此事大事化小,保住你忠勇侯府的爵位,并且既往不咎!” 展欢颜只是冷冷的看着他,不置一词。 北宫驰等不到她的后话,也没了耐性,心一横直接便道,“之前本王就说过,你逃不出本王的掌控之外,如今你当是可以承认了吧?” 他说着,便是甩袖走到一旁,冷冷道:“现在你还有机会,只要你肯点头,答应到本王的身边,本王可以既往不咎,你父亲也可以安然无恙的平安出狱。” “王爷您是在开玩笑的吧?”展欢颜连迂回都懒得再和他分辨,只就面色冷凝的盯着他道,“之前我就与你说的很清楚了,我对你和你的梁王府都没有兴趣,更何况今时今日,又有很多事情都不可同日而语了,你这是威胁我?还想要拿忠勇侯府的将来同我做交易?你凭什么就觉得我会受你的威胁?” 当年他许以的正妃之位她都姑且不屑一顾,更何况如今他妻妾齐全,她是疯了才会再去趟这趟浑水! “就算是威胁又如何?你觉得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本来抗衡本王的威胁?”北宫驰道,索性也就撕破脸了,“难道你真要等到获罪流放才肯于向本王低头吗?” “王爷你多想了!”展欢颜淡淡一笑,休息的差不多了就整理了一群起身,准备回房,一边才是字字清晰道,“因为我从来就没有打算过会向您低头,如果你今天过来就是为了要说这个,那么抱歉,现在我可以清楚明白的再回答你一次——您的条件,我不接受!”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她还是不肯松口妥协? 北宫驰的心里噌的就起了一股火气,几乎将他压抑了许久的脾气尽数给激发了出来。 “展欢颜!”他一个箭步上前,就要去拿展欢颜的胳膊。 墨雪眼疾手快的抬臂一拦。 不想北宫驰早有准备,冷哼一声,手指一屈掐是弹在墨雪腕间的麻穴上,墨雪一时防备不及就错手被他越了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眼见着北宫驰的手就要扣到展欢颜的肩膀,前方门内突然一条人影飞纵而出,同时空中有刺目的冷光一闪,直挑向北宫驰的腕脉。 北宫驰是怎么都不会想到这里还会有人骤然动了兵刃,本能的撤手闪避。 蓝湄扑出来,一把拉开展欢颜的同时,手中长剑剑锋冰冷,已抵在了北宫驰颈边。 北宫驰的脸色瞬间阴沉的可怕,猛地抬头朝展欢颜看去。 彼时展欢颜已经从旁边回头,毫不畏惧的与他对视,“王爷,我可是先礼后兵的,您若再不听劝,也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 这个女人,竟然明目张胆的威胁到他的头上来了? 简直是可恶又可笑! 北宫驰想笑却笑不出来,因为展欢颜的反应告诉她—— 这个女人绝对不是在开玩笑的! “你真的敢动我吗?”北宫驰道,眼底一片森凉,一字一顿。 展欢颜面无表情的与他对视,扬眉冷笑,同样一字一顿的回他:“你知道我敢!” 蓝湄的手中稳稳持剑,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 北宫驰一生尊贵,几时被人遮掩拿剑指着这样威胁过? 何况打从心底里讲他也是不信展颜真敢将他怎样,恼怒之下当真就激起了脾气,硬是往前凑了半步。 他原以为蓝湄的铁定要撤手的,不想打出意料之外,对方竟是分毫未动。 剑锋刺上颈边肌肤尖锐的一疼,瞬间便有殷红如玉石般晶莹剔透的血珠滴落。 北宫烈勃然变色,脸上表情说不上到底是震惊还是震动,只是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冷冷与他对视的展欢颜。 半晌,他才缓缓抬手触上颈边伤口。 一点残血印在指尖上,分外的鲜明刺眼。 心里一种莫名的滋味涌上来,说出出是愤怒才是酸涩,疑惑是有些微的疼。 北宫驰突然就愣了片刻。 “展欢颜,你果然是与众不同!”最后回过神来,他突然就笑了,眼睛里却是怒意沸腾一片冰凉,那目光森冷凶悍,几乎是恨不能将对方生吞活剥了一般。 “敢这样对本王动刀子的,你还是第一个!”他说,每一个字都似是在这三九寒天的冷水里浸泡过的,锐利无比,“你就当真是以为本王会舍不得杀你的是吧?” “王爷说笑了,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展欢颜凉凉说道,“现在我展家一门都是陛下钦点的钦犯,我只是觉得,以王爷您那样精明的打算,当是还不至于为了我们忠勇侯府这区区几个罪人而冒险。” 皇帝下旨钦点的犯人,就算北宫驰参与主审展培一案,在正式结案之前展缓的人也是不能随便乱动的,如果换成别人也都还好说一点,偏偏展欢颜身后还站着一个齐国公府。 虽然他的罪证准备的齐全,裴家在此事上完全无从插手,但却并不代表着他们就会不管展欢颜的生死。 也就是因为这样—— 所以哪怕是到了这一刻,北宫驰对展欢颜也都尽量的好言相劝,而没有贸然动强。 这个女人,竟是将一切的利害拿捏的如此准确周到。 原来她是算准了自己不会将她怎样,才敢于遮掩狂傲! “好!”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心里暴躁的火气,北宫驰却是怒极反笑,他的笑意再不答于眼底,自袖子里掏出一方丝帕将指尖上沾染的血迹仔细的擦拭干净,并且借由这个空当仔细的再将自己的情绪梳理一遍。 “本王知道,因为你父亲的事你此时心里不痛快,今天我便不与你一般见识,但是展欢颜,你也别再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本王的耐性,你知道——”北宫驰道,说着就是目色不觉一深,带了几分阴冷的寒气道,“本王的耐性终有耗尽的一日,趁着此时我还肯给你机会,你自己最好是想清楚了再回我的话!” 说着就将手里带血的帕子一甩,转身就走。 “这样的机会,我不需要!”展欢颜被他这样施恩一样的语气也激起了脾气,扭头看着他的背影冷冷道。 北宫驰的步子一顿,他未回头,背在身后的右手手指却是一寸一寸慢慢捏紧。 展欢颜也不在乎是不是还会激怒他,只是看着他的背阴字字清晰的道:“如果方才我的话王爷没听明白,那么我可以再清楚的重复一遍给你听,你之前所说的机会我不需要,您提的条件我也不会考虑。如果还是为了这件事,那么我希望日后王爷也不要再登我的门了,否则真要闹出什么事端来,我这区区一个罪臣之女是无所谓的,要让王爷您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了,只怕您会得不偿失。” “你敢威胁本王?”良久之后,北宫驰终还是再度回头,额角青筋隐隐跳动,不可思议的开口。 “王爷觉得是,那便就当是了!”展欢颜道,毫不心虚的迎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我最近身体不好,实在没有多少精神招呼您,不送了!” 她说着就要举步回房。 “到底是谁给你的底气,几次三番,你就敢这样和本王对着干?”北宫驰咬牙切齿等盯着她的背影,终还是忍不住一夕爆发,怒声道,“难道你还看不清楚自己眼下的处境吗?只要本宫随便动动手指头,你和这整座武安侯府瞬间就可以灰飞烟灭。” “王爷有什么手段大可以尽量施展好了,用不着提前来给我打招呼!”展欢颜道,头也不回,“至于你说我与你对着干?的确如此,可即便如此,那也是你逼的。若不是你先算计的我无路可走,我又何至于此?所以眼下这样的局面并不是我造成的,要追究责任也轮不到你来质问追究我!” 曾经,他的确是存了利用她的心思,可是现在,明知道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为他所用了,他却还是想要得到她! 但偏偏,这个女人就是不识抬举! “你——”北宫驰怒然往前一步。 蓝湄手中长剑横在当前,寸步不让,北宫驰倒也不是怕了和她动手,而是—— 他堂堂一个当朝亲王和一个丫鬟大打出手难免有*份。 偏展欢颜还就是软硬不吃,也着实叫他觉得棘手。 “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你难道不懂?”北宫驰道,唇角牵起一丝阴冷笑意,“就凭你,那是本王不同你计较,否则你真以为你能翻出本王的手心里去?” “我懂!”原以为这女人又要强硬的狡辩,却是不想这一次她答的却是分外干脆。 北宫驰始料未及,愣了一愣,然后下一刻已经听到展欢颜的话锋一转,继续道:“但是暂时我还不想认命!” 北宫驰忽而就像是听了笑话一样笑了出来:“不认命?你凭什么?” 展欢颜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不置可否。 北宫驰心中思绪飞转,忽而便像是有些明白,讽刺道:“你不会是还抱着指望,裴家能救你脱困吧?别忘了,你可是姓展的!” 他不提还好,此时骤然一提,展欢颜就是突然变脸,寒声道:“王爷不说我都还差点忘了,我现在出门不方便,既然王爷您来了,就麻烦您替我带句话给您的王妃,前几天国公府里的事我还没机会和她清算呢,让她准备好了利息容后等我来收!” 若说她之前的态度只是不恭和敷衍,那么涉及到裴云英一事上,这会儿就是不加掩饰的愤怒了。 北宫驰看着,只觉得她这神情分外刺眼。 裴思淼做的事虽然是她为了讨好自己的一厢情愿,但是说到底也是经他默许的。 果然,展欢颜是和那裴云英两小无猜是吗? “怎么?你就这么舍不得他?”北宫驰讽刺道,“这么迫不及待的替他出头?你们忠勇侯府的门风还真是不怎么样!” 对他就不屑一顾,却是对一个裴云英如珠如宝的念着。 这样的挫败了落差,更是激起了北宫驰心里难掩的妒火,否则以他向来自恃身份的作风,是断不会说出这样刻薄的话来的。 他的原意是想要借机羞辱展欢颜,不想展欢颜听了也不过一笑置之,反而是四两拨千斤的回他一个坦然的笑容道:“忠勇侯府的门风怎样,梁王殿下难道是今天才知道的吗?名声这回事,于我而言,自我家二妹妹与人无媒苟合的时候起就已经是没什么要紧的了,所以现在就不劳殿下您来替我操心了!” 当初的那件丑事,虽然外面只是捕风捉影的传些皮毛,但是双方都是知情人,也没什么好忌讳的。 北宫驰被她噎了一下,面色铁青,最后终是无计可施的一甩道:“好,今天你的话本王都记下了,既然你自己不识抬举,也就别怪本王无情了,本王这就等着看——等着看将来有一天你匍匐在地向本王忏悔乞求的那一日!” 等到她去向他告饶求情的那一天? 简直是痴人说梦!如果她真是到了无路可走的那一天,大不了玉石俱焚罢了! 展欢颜也懒得同她争辩,冷哼一声就进了屋子。 北宫驰甩袖而走。 “王爷!”等在外面的孙逊迎上来,见到他颈边的伤口猛地吃了一惊,惶恐道,“王爷您的伤!” 北宫驰下意识的抬手往颈边蹭了一下,继而又是心有不甘的回头又看了眼身后的院子,冷冷道,“你马上去大理寺传替本王传个话,展培的案子让他们抓紧时间审!” “王爷是说——”孙逊的神情一凛,试探道。 “公事公办!”北宫驰道,冷冷的丢下四个字就大步离开。 展欢颜不是不肯向他低头吗?那么他就要看看,待到她走投无路的那一日,她是否还能继续保持这份傲骨! 他—— 终是会等到她服软求饶的那一刻的! 北宫驰离去,等咱前面正厅里忐忑不安的老夫人第一时间得了消息,赶紧的就迎着去送他。 花园里,见他怒气冲冲的模样老夫人吓了一跳,却还是勉强赔了笑脸迎上去道:“殿下,大厅里的茶水已经备好了,请您过去奉茶,我儿的事——” 北宫驰看都没有看她一眼,直接就越过他往大门口走去。 老夫人被气了个踉跄,险些一口气没上来,但是碍着对方的身份,她却是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就满面怒气的对身边周妈妈道:“到底怎么回事?这怎么过府一趟,反而比来的时候脸色还差?你去给我问问,大丫头那里到底是怎么办事的!” “这——”周妈妈却是为难。 展欢颜的脾气,她哪里敢惹,老夫人居然敢把主意打到大小姐身上,这本身就是没谱儿的事。 老夫人为了展培的事已经是操碎了心,想了想也没那闲工夫再等,于是举步就朝海棠苑的方向走去,一边沉声道:“算了,还是我自己去看看吧!” 这个丫头,真是成事不足!展欢颜回到屋里的时候干脆就当是没见过北宫驰其人,倒是墨雪和蓝湄两个沉着脸,像是被人欠了大笔的银子没还一样。 她们都是北宫烈的人,虽然现在被送来给了展欢颜,但打从心底里也还是尊北宫烈为主的。 此时在两个丫头的心里早就给展欢颜打上了北宫烈的标记,又岂容别人觊觎? 只是展欢颜是女子,这样的事又不好拿到口头上来说,是以两人都跟吃了苍蝇一样冷着脸。 “小姐你——”忍了许久,墨雪还是沉不住气的开口了口。 “我没事!”展欢颜笑笑,适时打断她的话。 这个话题,她不想讨论,不管是对北宫驰还是北宫烈都是一样。 北宫驰那里,横竖是注定了的死敌,而且她对那个人又厌恶至深,她一点也不想多提,而至于北宫烈—— 她却是拒绝去深究细想的,只当是自己头脑发热应了他的要求,然后就再无反悔的余地,按部就班的一直向前走也就是了。 墨雪见她的态度坚决,也就只能闭了嘴,悻悻道:“饭菜都凉了,奴婢拿去厨房给您热一热吧,您也累了,先歇会儿!” “歇什么?麻烦还没完呢!”展欢颜苦笑一声,在桌旁坐下,取过一盏已经透着些微凉意的燕窝粥就吃起来。 “那梁王也真是欺人太甚了!”墨雪只当她还是为了方才的事在生气,只就愤愤不平的骂道,“就算是趁火打劫也能如此,枉他还是堂堂的一国亲王!” 为了夺帝位几次三番的对北宫烈下暗手也就罢了,如今居然还一再威逼找上门来欺负了,若不是他的身份太过特殊,墨雪觉得自己定是要忍不住去将他一剑杀了痛快。 “不过就是两句闲话罢了,你们听了也就当没听见好了,何必去同这不相干的人置气?”展欢颜淡淡说道,只就专心吃粥,看样子是真的没将这事儿看在眼里。 墨雪看着她的神情不像做假的,心中难免困惑。 相对而言蓝湄的心思则要细致很多,见状便是若有所思的叹息一声道:“就算是忠勇侯获罪侯府被封了宅子,这里到底也是堂堂忠勇侯府的内院,若是没有人默许,梁王一个外男怎么就能在咱们小姐的院子里出入自如了?” 墨雪闻言愣了愣,脸色越发是沉的难看。 展欢颜只是垂眸安静的吃着东西,两个丫头都是忧心忡忡的看着她,她原是不想理会,然则又吃了没两口外面就传来周妈妈的声音,殷勤道:“老夫人您慢着点,当心脚下!” 老夫人已然是找上门来了。 “小姐!”墨雪上前一步,神色忧虑的试着道,“您先歇着,奴婢去替您挡了吧!” 说着就要往外走。 “不必了!”展欢颜勾了勾唇角,放下用了一半的粥碗站起来。 蓝湄赶紧过去端水给她漱口,又递了帕子过去。 展欢颜飞快的整理了一下就往外走,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有些话总是要当面说清楚的,省的她后面还要惦记,也惹得我麻烦!” 说着就挑开眼前的半面珠帘走了出去。 外面老夫人也恰是被周妈妈扶着,带着一众的丫头仆妇从外面进来。 “祖母!”展欢颜微微一笑,象征性的屈膝对她施了一礼。 老夫人冷着脸打量一遍她大病初愈之后的面孔—— 都说这个丫头病的严重,这会儿看来也只是略显的有几分虚弱罢了。 “嗯!”老夫人不冷不热的应了声,打量她一眼,“你是身子可是好利索了?我瞧着这气色也还都还好。” 两个丫头听了这话都是气不打一处来—— 这叫还好?自家主子高烧烧了三天两夜,这才醒过来小半天不到,站的久了都没力气,老夫人这个做人祖母的这几天可有关心过?倒是拼命叫人了人来问,巴望着大小姐早些醒了好想办法去求国公爷替展培疏通! 她这哪里是亲人,分明就是冤家! 墨雪气不过,刚想说什么却是被展欢颜一个眼神制止。 “已经没什么大的妨碍了,就是病了几日,身子还有些虚,让祖母担心了。”展欢颜道,引着老夫人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老夫人见她一副神色如常的模样心里就甚为疑惑,若在往常她可能也不好意思开口,但是现在展培入狱,整个侯府都处在生死存亡的关头,她也就顾不得迂回,干脆就直言道:“刚才梁王殿下过来,说是特意来探你的病的,你可是见着人了?都说了些什么?” “见到了!”展欢颜道,比她更直接,“我已经让他走了!” 老夫人被她噎的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几次张嘴都是一副瞠目结舌的表情,迟迟不知道该是如何接茬。 展欢颜也没管她的情绪,只就神色清冷的继续续说道:“父亲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全都是梁王在暗中做的手脚,如今他便就是我展家的仇人,父亲如今尚且含冤被扣在大理寺,孙女自是分的清楚轻重,不会与他多做往来的!” 怪不得梁王会含怒而走,只瞧这丫头这般盛气凌人的架势就知道她是没给对方好脸。 在老夫人的眼里,展培都已经被关起来了生死未卜,展欢颜她平时就算是再傲气,这个时候也该是放低了身份,替他去筹谋着消灾的,现在倒好,这个丫头居然还将人给气走了。 “什么仇人?”老夫人怒道,涨的脸色通红,几乎是痛心疾首的拍着桌子,“你这个丫头,真是太不省事了。” “我怎的就不省事了?”展欢颜反问,一脸茫然。 “你父亲还在狱中,吉凶未卜,你就不能收敛一下脾气,多顺着梁王殿下一点,也要替你父亲疏通求情。”老夫人道,直言不讳。 “父亲犯的是国法,颜儿不过一介深宅女子,祖母要我如何替他疏通求情?”展欢颜不以为然,面色平静的看着她,“祖母这样的事,莫说孙女不懂,我就算是通晓其中道理,也是万万不敢随便议论的。” “你——”老夫人的话又再被她顶在胸口撒不出来,涨的满脸通红。 她到底也是几十岁的人了,又自恃有辈分在那里放着,有些话虽然是觉得彼此都心知肚明,却也是羞于启齿的。 展欢颜当然知道她的意思,也只是佯装不懂罢了。 老夫人被她这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气的不轻,想要开口说什么,终还是有所顾虑,先是一挥手示意素雨把一众下人先带出去,她身边只留了周妈妈一个心腹。 墨雪和蓝湄自然也在她清场的范围之内,可是两个丫头却是谁也不曾真的将她看在眼里,都是冷木桩子一样杵在那里,没得展欢颜的吩咐就一动不动。 老夫人看着这主仆三人,越发是觉得心里这口气喘的不顺畅。 但是这个时候,整个侯府的存亡都拿捏在别人的手里,她也没有那个资本与展欢颜置气,转身往椅子上一取过茶盏灌了自己一口浓茶顺气,仍是满面怒容的看着展欢颜道,“我的意思你不是不明白,梁王殿下他一早就是对你有心,早前你不乐意,我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由着你去了,可是现在却不是你端架子耍小姐脾气的时候。他今天肯于上门,这已经是给了咱们展家机会,你还不顺着他一点,替你父亲求求情么?只要梁王松口,这件事就还有转圜的余地,他是你父亲的顶头上司,他能惦念旧情也是给你的体面,你怎么这样的不识抬举?” 自从展培入狱,老夫人就气病了,这几天有是惶惶不可终日。 可是她一介妇道人家,也帮不上忙,眼凑着北宫驰上门,这样绝佳的机会自是求之不得。 北宫驰现在还肯上门,这就是一个态度的问题—— 他看上了展欢颜,这就是展家现在唯一的门路。 展欢颜一向都是个最为明白轻重的,老夫人原以为在这样的紧俏关头她当是知道该如何处理此事的,不曾想最后不仅叫她大失所望,甚至是适得其反。 老夫人的心里懊恼不已,只就自顾着生气,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时候展欢颜的脸色早就冷了下来,半分表情也无。 她自己心里兀自谋算着,已经飞快的拍板拿了主意道:“回头我想个法子传信过去梁王府,你这里也准备准备,什么也比不得你父亲的性命和咱们侯府的百年基业打紧,再见着殿下的时候可要有点分寸,莫要再把事情办砸了。” 老夫人越想越是觉得这事儿可行,神色之间不觉就带了几分充满希翼的明亮。 旁边周妈妈看着展欢颜的脸色心急如焚,已经暗暗拽了她几次的袖子,奈何她此时一门心思的想法子要给展培脱罪,完全没心思注意别的。 “祖母你的意思是——”展欢颜垂眸轻轻吹着杯盏当中漂浮在上的一片茶叶,问的十分缓慢,“你要我自荐枕席,委身于人,去换得父亲脱罪出狱?” ☆、第六十二章 “送你去伺候梁王殿下,难道还是委屈了你不成?”老夫人已然是没了耐性,手掌怒然拍在桌面上砰砰作响。 展欢颜一时没忍住,终究还是听了笑话一样给笑了出来,直笑的泪花四溅。 她的祖母,她嫡亲的祖母! 以前在她的母亲惨死一尸两命的时候,老夫人选择装聋作哑,并且为了利益很快的接受了江氏这个新儿媳,她都还能告诉自己说那是因为她不知情,不知者不罪。 可是现在呢? 还是为了所谓的家族利益,几次三番不顾她的处境意图操纵她的婚事也就算了,现在更是连这样寡廉鲜耻的话都说的出来? 让她为了替展培开脱而委身于人自荐枕席? 亏得她好意思说出来! “不是委屈,是我不答应!”重新稳定了心神,展欢颜道,目光锐利而冰冷的直视老夫人的视线。 老夫人没有想到她会拒绝的这样强硬而干脆,反而愣了愣。 过了片刻她才是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满面怒色道:“你说什么?你不答应?到了这个份上,你还以为你是谁?你又有什么资格不答应?殿下能看的上你,那是上天给我们展家留的后路,哪有你挑三拣四不答应的份儿?” 现在她却是后悔,早知道北宫驰对展欢颜的执念会是如此之深,当初她就不该管外头的什么流言蜚语,如果态度能再强硬一点,就把展欢颜嫁过去了也许就不会有这一出了。 虽然北宫驰没有言明,她也隐约能够感觉到—— 展培的这一场牢狱之灾的根本还是出在这门婚事上,进而惹恼了北宫驰了。 说起来,还是这个丫头招惹出来的祸事,现在她却想要撒手不管? 老夫人越想越气,自是容不得展欢颜半分的忤逆的,说着就已经做了决定,起身往外走,一边语气强硬的吩咐道:“什么也不要说了,你这就准备,回头到了王府好好的服侍王爷,有咱们侯府在,你才有这重贵重的身份在,否则你又当你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 “什么下场?其他的姐妹是什么下场,我也一样就是了。”展欢颜的目光锐利,冷冷盯着老夫人的背影,字字清晰道,“忠勇侯府垮了,我陪着你们一起流落街头,父亲因此获罪,要流放也好要贬为奴籍也罢,作为展家的女儿我也都会认命,但是——” 老夫人的脚步顿住。 展欢颜已经转身往里走,一边撂下最后的几个字:“想拿我去同梁王做交易?想都别想!” “你这个孽障!”老夫人怒道,霍的转身,抓起桌上的茶盏就扔了过去。 好在是她年事已高最近又带了病,手下没什么力道,那茶盏倒是没有砸到展欢颜身上,却是砰的一声撞在内外两室的雕花门廊上,落地就砸了个粉碎。 横竖是已经撕破脸了,展欢颜也没再理她,只就头也不回的进了内室。 两个丫头都是满脸的煞气,若不是因为老夫人是展欢颜的祖母,当真是要将她扔出去了事。 “小姐,要不要——”墨雪不忿的试着开口。 展欢颜还没说什么,外面老夫人已经气急败坏的跟进来,见到展欢颜已经坐在了桌前准备用饭,一怒之下就冲过来,一下子将那桌上冷了大半的饭菜推落在地。 残羹冷炙溅了许多的汤水在展欢颜身上。 展欢颜也不见恼,只就垂眸看着自己襟前的一点油花,眼底神色冷蔑而嘲讽。 老夫人浑身颤抖怒然指着她,怒骂道:“什么获罪流放,为人子女的,你怎的就这么不盼着你父亲好?这时候了,你还说这样的丧气话?梁王这一次动怒还不就是因为你拒了他的婚事驳了他的面子,这个时候了,你还推三阻四的。我告诉你,什么都不要说了,你马上给我准备——” “祖母!”展欢颜抬头看向她,针锋相对的冷冷道,“我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我不想再重复了,你说梁王是为了我才对展家发难,其实也不尽然吧?我倒是觉得他为了记恨展欢雪的因素可能会更多一些,您别忘了,父亲如今的身份,好歹也是他的老丈人。他连自己的侧妃的面子都不给,您真觉得我去低声下气的求一求就会管用?” 老夫人此时是什么话也听不进去的,但见她死活就是不松口,就是气的满面通红气喘连连。 她瞪着眼睛盯了展欢颜许久,最后实在也是觉得多说无益,哼了一声就颤巍巍的往外走去。 “祖母,我再提醒你一句!”展欢颜坐在那桌前未动,只就斜睨一眼她的背影,凉凉道:“我说了不答应就是不答应,你也别想着再对我动强或是用什么龌龊的伎俩来逼我就范,否则——” 语气一顿,下一刻她的唇角扬起,唇边扬起一抹森凉笑意:“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到时候是鱼死网破还是两败俱伤,真要整出事端来,只怕你会弄巧成拙得不偿失!” 不怪展欢颜多心,而是以老夫人的性子,还真是极有可能使用非常手段来逼她就范,趁乱管她一碗迷药强行绑出去也不无可能。 老夫人倒是没有想到她会防范至此,身子震了震,终还是气鼓鼓的冲了出去。 “倚老卖老!”待到她人走,墨雪终还是忍不住暗暗啐了口。 蓝湄走上前来,收拾地上打碎的杯盘,一边轻声的安抚道:“小姐去里面换身衣裳吧,这些饭菜也都凉了,正好奴才再去厨房给您重新准备。” 展欢颜默然看着她收拾,脸上神色平静,无喜无悲。 她对老夫人的指望本来就不大,刚开始听她说了那些诛心之言气一气也就过了,这会儿已经差不多完全平复了下来。 “到底怎么回事?”展欢颜坐着没动,却是语气平静的突然开口问道。 两个丫头俱是一愣,骤然抬头朝她看去:“小姐是问什么?” “祖母的性子我是知道的,她虽是自私薄凉了一些,但在大事上多少还是有点远见的,她会打了我的主意去救那人也不不足为奇——”展欢颜思忖着慢慢说道,手指轻轻蹭了下衣襟上的污渍,“但是这样迫切到公然就连脸面都不要了,那就有点过了!” 两个丫头互相对望一眼,都没吭声。 “这件事,一定还有什么内在的原因。”展欢颜也没在意,兀自又再思忖了片刻才抬头朝两人看去,“我病着的这几天外头,尤其是朝廷方面可有什么异动?” 墨雪的唇角扯出一个笑容道:“没什么吧?这两天奴婢们也是足不出户的照料着小姐,没听到外面有什么消息,小姐若是有疑问,回头奴婢这就去打听一下!” “嗯!”展欢颜点头。 墨雪去里屋给她找了换洗的衣物出来,这边蓝湄已经收拾好了地上的秽物退了出去。 墨雪举步要往外走,展欢颜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说道:“你出去的时候顺便去把周妈妈给我叫过来一趟,那会儿她过来,我有些话没来得及和她交代。” 墨雪迟疑了一瞬,见展欢颜神色平静的盯着她,仿佛已经是将她动了一半的心思给看穿了,心下猛地一惊,连忙垂下头去,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前天夜里,皇上旧疾复发,这两日一直罢朝休养!” 展欢颜的脑子一空,突然就愣住了。 北宫烈旧疾复发?怪不得早上的那个时间他会有时间过来。 仔细的回想了一遍他当时的状况,展欢颜倒是没觉得他有什么不妥的。 墨雪见她失神也不知道她是在想什么,唯恐她再担心,就赶紧道:“小姐您是见过的,皇上他没事的。” 展欢颜沉吟着,思绪似乎一直没有完全回拢。 墨雪一直紧张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过了好一会儿展欢颜才重新抬眸看向她道:“就因为陛下病重,所以梁王如今水涨船高,这才是祖母迫不及待想要我去替展家扒上这棵大树的真实原因吧?” 墨雪垂下眼睛,算是默认。 展欢颜的思维向来敏锐,既然她已经洞悉一切,墨雪也就不再隐瞒,咬牙看向她道:“之前皇上一直对外声称身体不好,膝下有无子嗣承继,有人会将视线转向梁王也不为过。” 北宫烈膝下无子,一旦他会有个什么闪失,那么作为他唯一的兄弟,北宫驰继承皇位是一定的。 这就难怪老夫人会上蹿下跳,这么迫不及待的就想把她推到北宫驰那里去。 想通了这一点,展欢颜反而释然,只是再回忆起上午北宫烈过来的时候的各种细节,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总觉得有些不太平,隐隐的透着不安。 “墨雪,陛下的旧疾,的确是确有其事对吗?”展欢颜问道。 外界盛传北宫烈自幼就身体不好,患有痼疾,但因为是皇室的隐秘,背地里被人探究议论的就少,展欢颜仔细的回想着她和北宫烈相处的点点滴滴,她确定—— 所谓他患有痼疾的说法并非只是一个传言。 北宫烈的身体是真的不太好。 否则—— 这一次他说是自己旧疾复发,也不至于这么轻易就蒙蔽了那么多人。 明知道单太后和北宫驰都在虎视眈眈的盯着他座下的那个位置,他却公然露出这样的可趁之机和容人攻击的把柄? 这个消息公开之后会引发怎样的连锁反应展欢颜一清二楚,想来便不觉得有些心慌。 “如今朝中形势如何?”定了定神,展欢颜问道。 “奴婢不知。”墨雪道,说着又怕展欢颜不信,连忙补充了一句道,“陛下不准奴婢等人过问国事。” 这是事实,就算来到自己这里以前墨雪和蓝湄的身份也只是暗卫,所有的职责不过执行命令罢了,朝局大事完全不容她们置喙。 展欢颜抿着唇角不说话。 墨雪唯恐她再胡思乱想,连忙又道:“陛下行事向来都有分寸,小姐不必太过忧心,此事——当是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是么?”展欢颜扯了下嘴角,笑容苦涩而无奈。 大位之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的戏码,不管是谁,谁能有十拿九稳的把握在? 尤其单太后和北宫驰母子之间又是筹谋了这么多年的,此事如何都不会善终的。 “小姐——”墨雪忍不住的再开开,可是宽慰的话到底也还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没事!”展欢颜笑笑,抬头看向她道,“现在府邸被封,当是断绝了我们和外界的一切来往了,你替我走一趟齐国公府,看云默何时方便过来一趟吧!” 展培入狱,案子又压在北宫驰手里,他是一定会将整个展家困死,尤其不会准她和齐国公府方面会面的。 “怎么?小姐是哪里不舒服吗?”墨雪一惊,“古大夫人是在府里的,奴婢去请他过来吧。” “不用!”展欢颜道,抬手拦下她,“我没事,不过这个节骨眼上有些事情要和云默交代一下,省的他们为了我再暗中运作,反而容易出乱子。” 墨雪觉得有道理,便就点头:“现在不方便,等天黑了奴婢就去!” 这个时候出门很容易被人盯上,入夜之后以墨雪的身手要避开守卫就容易的多。 展欢颜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老夫人气呼呼的被周妈妈扶着回了自己的院子,当即就气的瘫在了炕上,怒不可遏道,“这个死丫头,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都到了如今这般境地了,她还给我摆谱拿乔?她凭什么?也不瞧瞧咱们侯府如今的处境,她哪里来的资本去和梁王殿下对着干?” 周妈妈端了定惊茶给她,又抚着胸口给她顺气,一边劝道:“老夫人息怒,大小姐定也不是故意顶撞您的,她那性子傲,当初又是死活不同意拒了梁王的亲事在先,这会儿难免抹不开面!” “她有什么可傲的?要是侯府有个什么闪失,她就什么也不是了!”老夫人道,重重将手里茶碗放到桌上,“早知道当初我就不该由着她的性子来,直接送了她去梁王府也就了,哪里还会有今天这些事?” 周妈妈只是不住的给她顺气,心里却是不以为然—— 就大小姐那性子—— 当初可不是老夫人改了主意不让她去梁王府的,而是被大小姐一个计谋算计之下不得不罢手的。 想着之前展欢颜答应她的事,她的心里虽然一直觉得不靠谱,这会儿也不得不抱着一线希望替展欢颜周旋道:“老夫人您与其和大小姐置气,倒不如想想别的门路。” “还能有什么门路?这个时候,就算老二只怕都在等着看笑话,这一门子的妇孺——”老夫人道,满脸沮丧。 她和二儿子之间的情分早就断了,这么多年也只是维持着面子上的往来,展培这次栽进去,二房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又岂会帮着周旋? 何况北宫驰有意让他们侯府不得好,就算是别人有意帮衬也很难。 老夫人想着就是唉声叹气。 周妈妈凑过去,低声的提醒:“老夫人怎么忘了,咱们还有二小姐呢,二小姐可是梁王侧妃,要是侯府垮了她以后的日子也没了倚仗,这件事不如给她通个气儿,或许——” “她?”老夫人冷冷一笑,眼神轻蔑,“她要是有本事,就不是今天的这个局面了。” 满脸的不以为然。 展欢雪根本就是个废物,当初要不是她,展欢颜嫁进去梁王府,今天也许就不会有这些麻烦了。 老夫人的心思明显是半分也不被影响,想了想道:“你去把古大夫给我找来!” 周妈妈脑子一转,随后就是一惊,脸色惨白道,“老夫人您这是要——” “梁王看上了那个丫头是她的体面,这种事,从来就没有她一个姑娘家擅自做主的道理。”老夫人冷冷道,眼中闪烁着灼灼火光。 不得不说,展欢颜对她的提防还真不是没有道理,这种时候,她破釜沉舟的魄力的确是有的。 “老夫人!”周妈妈吓的不轻,连忙去拽她的袖子,“大小姐都说了——” “叫你去你就去!”老夫人道,又喝了口茶,“此事我自有计较!” “可是——”周妈妈的心里对展欢颜一直存着敬畏,犹豫着还是不想去,“大小姐她心里不乐意,到时候就算真送了她去,她再闹起来,得不偿失的。” “她还想怎样?木已成舟,她还能寻根绳子吊死了自己不成?”老夫人道,却是铁了心的。 她的面目阴冷,皱纹堆叠的脸上闪着诡异的幽光,看的人头皮发麻。 见到周妈妈发愣,老夫人便是低咳一声,掩饰道,“你也别觉得是我心狠,都到了这个份上了,这也是她的出路。外头的消息你也不是不知道,我送她去梁王府她现在或是会怨恨我,回头——” 她说着,就是往外瞧了眼,见到素雨规规矩矩的守在外面,这才怅惘又无限悲苦的叹了一声道:“梁王府的妾室是不打眼,可这万一呢——外头的风声我也听着了,一旦今上有个闪失,那得位的必定就是梁王了,届时要能得了殿下的欢心,一个妃位也够她活的了。到时候她便会感激我了。” 何止是妃子,就冲梁王如今对自家孙女的这宝贝劲儿,若是展欢颜争气,挤掉裴思淼上位也不无可能! 老夫人想着,眼中光彩就更是明亮几分,带着灼灼的火光燃烧。 周妈妈见到实在是劝她不住,只能依言下去了,先去找了古大夫,回来的路上顺便绕着去了海棠苑,将事情对展欢颜说了。 “大小姐,老夫人这是年纪大了,难免会犯糊涂,您多担待着,如今咱们府里的日子也不好过——”周妈妈道,说着就红了眼眶。 老夫人薄凉无情,她对老夫人是没多少感情,但是大局势在这里摆着,阖府上下都是人心惶惶的,她也难以幸免。 “妈妈你去吧!”展欢颜道,打断她的话,深色平平的垂眸抿了口茶,语气无喜无悲,“这事儿我知道了!” 周妈妈着实拿捏不准她的心思,却也不敢多问,犹豫着走了。 “小姐,这老太婆简直欺人太甚!”她人一走蓝湄就气愤说道。 “由她去!”展欢颜冷哼一声,却是没再多言,放下茶碗往内室走,“一会儿古大夫要来,就不用告诉我知道了,你就让她照着祖母的吩咐去做便是!” 蓝湄皱着眉头,心里也是越发困惑。 晚间裴云默就来了。 展欢颜虽然不知道他的身手怎样,但是料想当中的应该也还过得去,翻这区区忠勇侯府的一座院墙不在话下。 裴云默过来,虽然知道展欢颜特意找他过来必定是有话要说,却还是先拿了她的手腕替她诊了脉,确定无碍才放心:“没什么大碍了,明天再吃一副药就差不多了。” “本来就没什么大事!”展欢颜笑笑,吩咐了两个丫头出去守着,随后也没废话,直接就开门见山道:“你和他之间相交——是与他的痼疾有关吧?” 她问的直接,裴云默是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她口中所谓的“他”是指的北宫烈。 “怎么?”他倒也没有遮掩,只就回避展欢颜的视线垂眸喝了口茶,“他与你说了什么了吗?” “那我还找你来做什么?”展欢颜反问,也不多言,只就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裴云默强自镇定的撑了片刻,也知道展欢颜但凡是想到这一点上就不可能轻易妥协,犹豫了一下道,“如果他不想让你知道的话——” “我明白你的难处。”展欢颜道,虽然遗憾也知道裴云默这就是不想说了。 她也不勉强,略一思忖才又重新抬眸看向他道:“那就问点你能说的吧!” 裴云默文言,忍俊不禁的笑了笑,往身后椅背上一靠道:“做什么说的这样严重,倒是让我都觉得紧张了。” 展欢颜却不理会他刻意的调侃,仍是正色看着他,字字清晰道:“这一次他会突然称病的原因——是不是和我有关?” 几个字,她说的很慢,每一个都小心翼翼,同时目光一瞬不瞬注意着裴云默的神色变化。 裴云默的面色如常,几乎不留破绽,但是闻言,捧着茶的手却是不易察觉的微微一滞。 ☆、第六十三章 裴云默修长的手指摩挲着素瓷的杯沿,兀自沉默了许久。 展欢颜只是看着他。 最后,他便是面有难色的露出一个笑容道:“事情总归是要发生的,你现在问不问也都是一样的。” 他和北宫烈的关系十分特殊,他不单纯算是给北宫烈治病的带大夫,但若要说到朋友—— 也算不上。 毕竟北宫烈的身份在那里摆着,即使他在裴云默面前会坦诚很多事,也不端帝王的架子,可是他的身份球儿是改变不了的。 一国之君! 人人艳羡,求之不得的位置。 坐拥天下的同时—— 早就注定了是孤家寡人! 裴云默看似不溶于世俗,很有些放荡不羁的做派。 但实际,在这间上他的脑子却是异常清楚明白的—— 他和北宫烈之间的相处一直都有一个底线! 所以现在,哪怕是展欢颜摆明了人马找上他来,对于北宫烈的计划和曾经那段过去,他都不会自作主张的抖出来。 “还是不方便?”展欢颜见他沉默,终还是忍不住的遗憾。 “若是他想说,总有一天会亲自对你说,如若他不想,他是有他自己的打算和理由。”裴云默道,“不是我要瞒着你,而是——我没有这个权利!” 裴云默也不是超然世外的谪仙,相反他在骨子里也十分的市侩,心明如镜,是个难得聪明人。 “好吧,既然你不方便那也就算了。”展欢颜笑笑,也不刻意为难他。 她这么体谅自己的难处,裴云默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思忖片刻,道:“我和他认识的时间不短,对他也算是有几分了解,他是个善于先谋而后动的人,这一次——既然他自由安排,你也不要想的太多,总该相信他才是!” 展欢颜抿着唇角笑了笑,低头喝了口茶,却是调侃道:“怎的,你说这话是在安慰我?” 裴云默冲她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十分的明朗干净,倒是和往常时候邪魅又不可捉摸的他大为不同,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展欢颜总是觉得他这笑容之中额外藏了点什么,可是要深究的时候却是再找不到了。 甩甩头,暂时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不提,展欢颜再次对他展露一个笑容道:“不管怎样,今天都得要谢谢你特意冒险走这一趟,今儿个白天我又把北宫驰给得罪了,这会儿肯定是被他盯上了,这里是个是非之所,我就不留你了,回去的时候小心些!” “嗯!”走了这一遭,裴云默其实相当于白来,实际上什么也没说。 “那好,我先走了。”裴云默起身告辞。 展欢颜对他略一颔首,也没和他见外,所以并没有起身送他,只就自己重又垂下眼睛慢慢的喝茶。 “表姐——”展欢颜之前的感觉没错,今天的裴云默的确是有点法场,往前走了两步,他的脚步又突然顿住,犹豫了一下,然后又慢慢转身朝展欢颜看来。 其实从一开始裴云默就并不待见她,这一点展欢颜是知道的,只是可能是因为北宫烈的态度问题,和夹在中间的裴家人,他们彼时都心照不宣,没有把这层窗户纸捅破。 而这却是第一次,裴云默称呼了她一声:表姐! 展欢颜微愣,一时间竟是有点没能反应过来,只就狐疑的抬头朝他看去。 裴云默触及她的目光,这会儿倒是让展欢颜明显的捕捉到一丝明显心虚的情绪,他看着她,抿了抿唇角,平时放荡不羁的一个人,这会儿却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样子,一直纠结着积攒了半天的勇气。 最后,裴云默才提了口气,神色凝重的迎着她的视线道:“抱歉!” 说着也不等展欢颜反应过来就已经自顾继续说道:“以前的事姑且不论,只就这一次你和我大哥的事——不管你接不接受,这句道歉的话都是我欠你的!” 展欢颜的唇角若有似无的牵起一抹笑,这一次她虽然有了反应的时间,却还是自顾的沉默了下来。 半晌,她放下茶盏起身,神色淡漠的走到门口,推开门,看着外面洒了满地清透的月色自嘲的笑了笑道:“何必说出来?我以为你永远也不会说出来的!” 彼时裴云默也站在门口,只是展欢颜看着外面,而他面对着屋里她方才坐过的位子。 “你是心思缜密,我原也没有打算能瞒的了你一辈子。”既然话都说开了,裴云默也是十分俨然,半点也不拖泥带水,“裴思淼设计用到我大哥身上的药,是我故意设计送到他手里的。” 上一次裴云英出事,不是出于裴思淼和北宫驰的算计,也不是意外,而是—— 他暗中诱导安排的。 为了—— 搅黄了裴云英和展欢颜之间已经只差一步就能敲板确定的关系! 裴云英和裴云默是亲兄弟,任凭展欢颜再怎么样的细心也不会怀疑到他的身上去,可是事发之后她的心里却一直都有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浮动,直至今天一早从病中醒来,那个盘根在她心头许久的谜团终于清晰的解开了—— 北宫烈虽然不能用君子信条去评定他的为人,但是以前后两世展欢颜对他的了解,他的行事作风却是从来都果断干脆,并且算做磊落的,和单太后母子之间不择手段的权谋之争抛开不提,在别的事情上,他还算是个比较值得信任的人,就连她这个起初底又莫辨的小女子之间达成的约定也一一践诺,那么对于和他交情匪浅的裴云默应该亦然。 这样一来,既然他高瞻远瞩已经洞悉了那天裴思淼要设计裴云英的事实,怎么可能半点口风也不给裴云默透?而眼睁睁的看着他落入圈套,以身涉险? 所以,就只有一种解释—— 那就是裴云默其实应该也是知道这件事的。 再联系到他出神入化的医术上,制一点媚药小毒更是不在话下。 那个时候,裴云英刚对她表明心迹,她也明显的动摇,几乎就要答应他了,偏偏枝节横生,出了后面的事。 “我一直都知道你在心里对我有防备,”展欢颜道,并不见愠怒的情绪,语气平平无喜无悲的问道,“你就这么不看好我和表哥?” 裴云英是个很好的人,对她更是无可挑剔,不管是出于怎样的心理,这样的人,错过了总是生平憾事。 展欢颜这话的语气虽然不重,但也算是质问了。 裴云默也没回避,只就勾了勾唇角朝他看过去一眼,语气凌厉的反问道:“你爱他吗?” 展欢颜的心跳猛地停滞半拍,浑身的血液也在血管里凝滞不前,表情僵硬的沉默了。 “他对你用情至深,你对他却不是这样。”裴云默似乎也没指望等他的回答,只就自顾说道,“我大哥的脾气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他表面上看似和气最好说话,实际上却是个十分固执和死心眼的人。如果他对你就只是出自单纯的兄妹之情想要照顾你,我也不会反对,可是现在这样却是不行的——你在他边,就会成为他一辈子的枷锁和负担,让他在患得患之间永远也不会觉得真正的幸福。你说的对,你虽然是我表姐,但是在我心里,你却还是不及我父母和大哥他们的分量,明知道是个火坑,我又怎能袖手旁观,看着他跳进去?” 他说着,顿了一下,面色依旧坦荡:“诚然,我的自私我也不需要去掩饰。” 裴云默的话之前展欢颜就曾忧心过,唯恐裴云英会因此钻了死胡同,而现在再被裴云默这样一阵见血的揭露出来,展欢颜也不需要反驳。 “所以那天你回去,就是为了以防万一的?”展欢颜道,语气笃定。 “是!”裴云默也很坦诚。 折返谈话到了这个份上,展欢颜反而觉得一阵轻松—— 裴云英的情她的真的珍惜又矛盾,当时拿不定主意的是甚至希望裴家的长辈能站出来义正词严的棒打鸳鸯,虽然最后出手的人是裴云默这个做弟弟的,也算的异曲同工了。 尽管—— 此时她心里对裴云英存了深深的内疚! 想了想,展欢颜还是忍不住问道:“其实真正需要说抱歉的人是我,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了,这件事——还是不要让表哥知道了,就让他觉得是个意外吧!” 裴云默一笑,到了调侃着走到她旁边道,“你当我哥他是能有多蠢吗?这件事你以为能够一直瞒着他?” 展欢颜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也是自嘲的笑了笑。 是了,裴云英也是个十分敏锐而聪慧的人,很快也能参详透彻其中玄机,只是届时—— 木已成舟,往事也就该随风散了。 裴云默和展欢颜互相对望一眼,然后便是默契一笑,各自移开了视线。 院外夜凉如水。 彼时的后宫之中,九重宫阙耸立云端,却是灯火通明,乱成一片,隐隐一股冷肃之气在皇帝的寝宫上方回旋不止。 北宫烈吐血昏迷,急召所有太医入宫。 北宫烈突然吐血昏迷,连夜传召了所有太医进宫,整个重华宫里气氛冷肃而凝重,宫婢们捧着汤药和帕子等物无声无息的往来,每个人都是大气不敢喘,唯恐自己的脚步声重了而闯祸。 太医院的刘院判满头大汗的跪在龙床旁边替北宫烈把脉。 一片明黄色泽的大床上,清华绝艳的男子面色苍白的阖眼躺着,一动不动,唇线微抿,细看之下唇色却是不太明显的泛着青。 刘院判把了半天的脉也不见吭声,单太后面色忧虑的捧着茶碗,也是许久都不曾用过一口。 “皇上他怎么样了?”刘院判一直不肯做声,单太后终于还是忍不住的先开口。 “太后娘娘!”刘院判不得已才是爬起来,对她拱手一揖,神色惶惶而带着惭愧道,“微臣无能,请太后责罚!” 单太后似是愣了一愣,猛地从北宫烈那里收回视线看向他,皱着眉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诊了这么半天,难不成都没能查出皇上是什么病症吗?” 北宫烈是蛊毒发作,寒毒入体,这一点她十分的清楚,只是这些年一直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当初在她启用蛊毒想置他于死地的时候他竟会缓了过来,这些年来,也只是留了隐患身体不好而已。 如今这蛊毒终于是要到了发挥效力的时候了,肃然是她期待中的结果,但是因为这么多年来的脱出掌控,也还是让她心里隐隐带了几分不安和不确定。 “微臣惶恐!”刘院判一脸的愧色,在她面前跪了下去,“陛下的脉象十分怪异,看似急怒攻心的症状,却是身子虚寒,老车伺候宫里这么多年,诊过的脉不计其数,还从不曾见过陛下这样脉象和症状自相矛盾的病症。” 单太后的眉头越拧越紧,眉目之间隐约浮现一片怒意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太医院之首,现在皇上病了你却说是束手无策?这个院判你还想不想当了?” “微臣无能,微臣惶恐!”刘院判心里抖的厉害,面上也只能不住的重复这两句话。 “废物!”单太后的怒然拍案,目光凌厉一扫站在后面的其他太医,冷声道,“你们呢?谁有办法?治好了皇上,哀家必有重赏!” “……”人群当中一片沉默。 北宫烈的病症实在奇怪,他的身份又特殊,刘院判都束手无策,其他人谁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去趟浑水? 单太后满面怒色的盯着他们,他们也只是将头垂的越来越低。 就在这时,外面有内侍进来通禀道:“太后娘娘,外面姚阁老和左御史那么联名求见陛下!” 姚阁老是三朝元老,当朝文臣之首,堪称百官楷模。 这老头子年轻的时候才华横溢,很是个不羁的个性,在朝为官也受不得束缚,早年一直胸无大志,自请去了外面穷乡僻壤的地方放外任,十八岁离京,后来整整二十年,几乎把大夏国的所有州县都摸了一圈,三十八岁回朝之后,却是一反常态,一鸣惊人,以多年在外为官的历练所得一举应得北宫烈的爷爷孝献帝的信任,改革国策辅佐君主,一路做到阁臣首辅的位置。后来又为先皇臂膀多年,直至前两年先皇驾崩之后又不遗余力的辅佐北宫烈。 这个人的资历老,在朝中的影响力又极大,北宫烈能在单太后母子虎视眈眈的算计之下迅速的稳定朝纲站稳脚跟,姚阁老功不可没。 单太后知道这老头子难缠,但又不敢随便留了把柄下来,便就看了床上的北宫烈一眼,然后叹了口气道,“皇上这里病着,见不得吵闹,只请姚阁老和三位内阁学士,再有左御史进来吧!” “是,太后!”那内侍领命出去,不多时外面五个人就跟着走了进来。 当先一人,正是姚阁老。 老头子如今已经七十二岁了,却还是身康体健,山羊胡,国字脸,脸上虽然堆叠了皱纹不少,但看上去还是红光满面,看上去还要活很久的样子。 单太后只要看到他心里就会添堵,但她向来都端的住,面上却是半分迹象也不露。 “见过太后娘娘!”几人上前行礼。 “唉,都免了了,皇上如今这个样子,还讲求什么虚礼。”单太后道,面色忧虑的叹息,说着就又扭头去看床上的北宫烈。 几人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都是面色忧虑。 姚阁老对刘院判问道:“皇上还要昏睡多久?几时能够清醒?” “这——”刘院判一阵的尴尬,“皇上的病症十分特殊,下官医术低微,暂时——” 刘院判是太医院的第一把手,他有多少能耐,众人都十分清楚,既然他说北宫烈的状况不妙,那这情况真就堪忧了。 “姚老,这可如何是好?”胡大学士焦急问道。 北宫烈膝下无子,这要真的出点什么事,后面的事情可就不好操作了。 “皇上只是昏睡而已,总有醒过来的时候。”姚阁老道,老头子脸上倒是一片坦然,并不见怎样的焦灼之色。 “是啊,皇上还年轻,这些年身子虽然偶有不适,又哪至于会有什么闪失。”单太后也道,眼中关切的神色十分真挚,心里同时却在飞快的谋算着,一旦北宫烈就此驾崩,要用什么方法才能稳住朝臣,让所有人都能毫无怨言扶持北宫驰上位—— 之前因为他选妃的事闹了风波,再加上这一次他没有容情,支持于是弹劾了自己的挂名岳父展培,这段时间北宫驰和部分朝臣之间的关系并不十分和睦。 单太后那边正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姚阁老已经又揪着刘院判问了一遍北宫烈的病情。 刘院判被他问的满头大汗,唯恐是要承担责任,到了最后只就一再强调:“皇上的脉象真的十分古怪,既不像是中毒也不像是生病,下官已经尽力了,阁老——” “不是中毒也不是生病?”李大学士听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讽刺的冷笑出声,“刘院判你掌管太医院这么多年,这样的话亏得你好意思说出来。” 刘院判的老脸一红,在场的其他太医也都觉得没面子,神情不忿的就要开口争辩。 刘院判连忙以一个眼神制止了众人,欲言又止的犹豫了半天,还是先对着单太后跪下去磕了个头道:“娘娘,皇上的病微臣的确是束手无策,陛下的病症着实怪异——恕微臣说句大不敬的话,陛下——他会不会是被什么东西给冲撞了?” 所谓的冲撞也就是撞邪了! 话虽然隐晦,却是犯了大忌讳了。 “满口胡言!”单太后的目色一厉,胸口起伏的怒骂一声,“自己无能,就该胡言乱语,来人——给哀家把这个信口雌黄扰乱人心的废物拖下去,杖责五十赶出宫去。” 刘院判这把年纪了,杖责五十就等于是要了他的命了。 “娘娘——”刘院判吓了个屁滚尿流,连忙叩头请罪。 外面有侍卫进来要拿人。 姚阁老等人都是拧眉沉思,谁也没有制止的意思,然则变故突然,却是一直守在北宫烈床边的陆行一个箭步过来,横臂将两个侍卫隔开。 他的一贯都是张冷脸,对谁都不假辞色,此时对着单太后开口也只是维持着礼节而已,“太后娘娘,皇上这一次病的的确蹊跷,刘院判的话虽然有大不敬之嫌,但是这个时候也宁可信其有了,别的不提——不如还是传召钦天监的人来瞧瞧看吧!” 钦天监历朝历代都有设置,和巫蛊邪术有本质上的区别。 如果北宫烈一直不醒,这个时候活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钦天监的人不是大夫,单太后自然不担心他们能看出什么来,只是—— 她的目光落在陆行脸上,虽然面色如常,但心里却是痛恨的厉害。 陆行是北宫烈的心腹,北宫烈刚刚上位就以雷霆手段提拔他做了宫中御林军指挥使,当时御林军中的老牌们都欺他初来乍到,单太后是抱着看戏的态度等着他被挤兑走,不曾想短短三月的时间,陆行却以各种铁证将旗下死命副手三名撤职,另外一个背景最硬的是更莫名意外坠马身亡了。 那个时候单太后才慌了,然则已经晚了,宫中御林军已经完全落入了北宫烈的掌握之中。 前朝一个老顽固的姚阁老,后宫又整个落入北宫烈之手,她被束手束脚,再难对北宫烈下手,所以一拖再拖,才设计了展欢雪的那条线。 这陆行本就是她的眼中钉,方才她一个人的时候陆行若说是要请钦天监,她势必驳回,可是这人却是狡猾的等着姚阁老等人在场才替。 “既然是这样,那就快去吧!”心里暗暗的压下一口气,单太后道。 内侍领命去了,不多时就把钦天监正使杨维带了进来。 有人大致的将这里的情况同他说了,他便掏出罗盘一本正经的摆弄了一阵,最后才道:“太后娘娘,陛下并非中邪,只是近日来帝星黯淡,这是遇着他命里的劫数了,必须想办法化解,或许——还有转机。” ☆、第六十四章 单太后怔了一怔,始料未及。 陆行已经开口道:“要如何化解?” “这——”杨维却是面有难色,似有顾虑。 姚阁老看了眼床上昏迷中的北宫烈,眼睛眯了眯道,“杨大人有话但讲无妨!” “下官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杨维道,“这些年来陛下的身体本来就一直不是太好,如今又赶上星象有异受了冲撞,所造成的影响远比寻常人要来的大,下官虽然通晓形象演变一说,但这是天命,却是不能随便人为操纵的,所以——下官并不敢妄言!” 言下之意,倒是北宫烈这个皇帝福薄,天要收他了吗? 单太后的心里略显安定,面上却还是一片凝重担忧之色,也是思虑良久默不作声。 北宫烈这个皇帝在位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杀伐决断很有魄力,不说是一代明君,至少在政务方面的口碑还是不错的。 姚阁老又一心拥戴他,这个时候虽说是天命不可违背,但若真要就这么袖手旁观—— 整个殿中的气氛不知不觉就变得死气沉沉,所有人都相对沉默了下来。 被丢在旁边侥幸暂时保住性命的刘院判终于不堪压力,试着开口道:“所谓天命一说,都有相生相克的,陛下如今适逢大劫,杨大人您看——若是大婚冲冲喜,会不会有转机?” 此言一出,姚阁老几人都是眼睛一亮。 陆行更是当先已经转向杨维道:“刘院判的提议真的可行吗?冲喜——真的会管用?”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杨维身上,却是不曾发现单太后手里捏着的佛珠已经良久未再转动一下,她的目光也在不知不觉间沉的很深,一动不动的定格在杨维身上。 杨维的面色始终凝重,并不见其他人眼中的那种喜色,斟酌半天才道:“陛下是九五之尊真命天子,命格本就尊贵无比,并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影响左右的,所以——这个下官也敢妄言!” 陆行闻言,脸色瞬间就又沉了下来。 杨维见他杀气腾腾的样子,刚忙话锋一转,又补充道,“不过眼下也没有别的更好的法子,倒是——可以一试!” 死马也当活马医吧! 他说着,就略有忧虑的看向单太后。 让北宫烈立妃冲喜?她之前虽然笃定了北宫烈是身上的蛊毒发作导致的昏迷,可钦天监杨维演算命理的神通她也不敢小觑,此时却是心里打起了鼓。 万一杨维说的是真的,真要把北宫烈给冲过来又该如何?何况—— 这些年她一直北宫烈的身体为由在上面压着,当然,北宫烈自己好像也没那方面的心思,故而他如今已经二十有二还没有立后纳妃,膝下子嗣空空,她也才能放心下来一直的筹谋。 如果北宫烈有了女人再诞下子嗣,那么将来就算他再有什么闪失,这个皇位—— 就怎么都不可能落到自己儿子的头上了! 单太后的心里突然升起了巨大的危机感。 不过陆行的意思很明显,是不惜一切,哪怕只要有一线希望也一定要把北宫烈给救回来的,她若是明艳反对,保不准就会引发冲突和不必要的麻烦。 “立后纳妃的事,之前哀家也苦口婆心的劝过他许多次了,皇上就是不肯,说是他的身子不好再拖一拖。”心里飞快的权衡着定了主意,单太后叹息着看向龙床上躺着的北宫烈道,“这个孩子最是个有主意的,这么大的事,哀家恐怕也不好擅自替他做主,还是等他缓过来了问问他自己的意见吧,这万一他要是不同意——” 她不是北宫烈的生母,到底是隔着一重,会有这样的顾虑也在情理之中。 陆行迟疑着不肯表态。 姚阁老心里仔细的权衡了一番,又对杨维和刘院判问道,“你们以为如何?陛下到底何时能够转醒?” 刘院判束手无策,再次惶惶的垂下头去。 杨维也不敢妄言,只道,“帝星虽然黯淡,但陛下本就是福泽深厚之人,如果下官的推演不出错的话,一时半会儿陛下倒也不至于会有什么闪失,而至于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转醒——我就不好妄论了。” 暂时不会有事就好! 在场的人,除了单太后之外,其他人的心里都跟着松了一口气。 陆行想了想,就对单太后和姚阁老庄重的施了一礼道:“阁老,太后娘娘,皇上如今危在旦夕,属下虽然知道此事逾矩,但是为了陛下的安全和咱们大夏国的天下基业,属下斗胆,还请太后和阁老应下此事,先做两手准备,将合适的人选挑了,回头等陛下转醒之后征询了陛下的意见也好尽快行事。而至于来日陛下若要追究这个擅做主张的罪责——属下愿意毅力承担!”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北宫烈的心腹,如今他说了这样的话了,谁再要推三阻四的拦着那绝对就是居心叵测。 单太后被逼到了死角,面上表情却还是要竭力维持镇定,转向姚阁老道:“姚爱卿你看呢?” 姚阁老本身并不十分迷信,但天象命数一说他却是信服的,于是便就点头道:“情况紧急迫在眉睫,老臣觉得,还是按照陆统领的意思来吧,至于这人选——” 有姚阁老起了头,单太后孤力难支,也再难反对。 她的心思一转,立刻道:“哀家娘家的侄女倒是个不错的,进宫来也有一段时间了,之前哀家也曾问过皇上的意思,皇上倒也没有直言反对,只说是再等等——” 好在是她早有准备,如果真要北宫烈立后纳妃,人选也一定要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否则以后就更难拿捏了。 单太后会接了单语乔进宫,那目的大家都是心照不宣的。 本来就不是亲母子,她会有这重打算其实也不算什么意外之举。 陆行的唇角扯出一抹不甚明显的讽笑,只道,“陛下既然尊您一生母后,他要立后的人选自然要请您过目了,不过陛下现下的情况非比寻常,属下以为还是让所有五品以上官员家里适龄女儿的八字都拿过来让杨大人合一合,选出一个和陛下八字相合,最有助力的人选来会比较妥当些。” 既然是事出有因,陆行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来也算合情合理。 姚阁老等人都是赞同的点头道:“那此时就要辛苦太后娘娘了!” “皇上也是哀家的儿子,为他操持这么点小事也是应当应分的。”单太后道,只要是从她手上过的,她如何不能拿捏的彻底?所以她的面色便是十分平静的点头,转而对江海吩咐道,“陆统领的话你都听到了?马上颁哀家的口谕下去,让在京所有五品以上官员都将家里适龄婚配女子的八字呈上来,送给杨大人核对!” “是,太后!”江海恭敬的应了,想了一下又补充,“是只要各家嫡出小姐的八字还是——” “都拿来吧!”单太后道。 横竖只说是冲喜,是后是妃到时候再根据身份酌情定下也就是了。 江海心里明白,领命去了。 这一大群人不能在北宫烈这里耗着,反正也帮不上忙,也就都先行离开。 回到万寿宫,单太后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 江海不在,如玉就小心翼翼的开口道,“娘娘,您也不用太过忧心,之前您将语乔小姐接进宫来之前不是就请术士合过了八字了么?语乔小姐和陛下的八字相合,本就是良配人选。” 单太后娘家的姑娘不少,她会选了单语乔,单语乔听话是一回事,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她选人的时候已经提前将单家所有女孩儿的八字都找人推算过一遍,只有单语乔的和北宫烈最衬。 就算不出这一次的状况,北宫烈但凡要立后纳妃也一定要请钦天监测算八字的,只要八字上没问题是天作之合,再加上她的身份在这里摆在,北宫烈就没有推诿反对的余地。 “话虽是这么说,我这心里总觉得不太平。”单太后道,抬手抚了抚胸口。 北宫烈病的突然,对她来说是机会,可就是太突然,所以仓促之间她也是全神戒备心绪不宁。 想了想,单太后就对如玉吩咐道:“传个信出去,告诉皇儿,这段时间让他的行事一定要稳住,在大局在握之前,绝对不能先留下任何的把柄。” “是,太后!”如玉应声去了。 单太后又将单语乔过来当面嘱咐了许多话,顺便等着外面的消息。 当天下午,重华宫就传来消息,说是北宫烈醒了。 单太后心中失望,还是强大的兴趣过去探望。 北宫烈的精神不太好,面色仍是病态的苍白,说了两句场面话,单太后就试探着将杨维等人的话说了,然后道:“哀家也知道这样自作主张不好,可是这回是情况特殊,什么也不抵你的身子要紧,要不——” “既然是杨维的意思,那便照办就是!”出乎意料,北宫烈答应的十分痛快。 单太后反而一愣,抬头就见他唇角一抹微凉笑意。 他这是—— 在向自己示威么?果然是为了保住这条命来挡他们母子的路,北宫烈也是无所不用其极的。 “好!那哀家这就去张罗了,杨维那边的八字估计也推演的差不多了。”单太后心里暗恨,面上却是依旧笑的慈祥,又叮嘱了北宫烈两句话就起身回了万寿宫,还没等迈进殿门,就见北宫驰沉着一张脸坐在了那里。北宫驰的面色冷且阴沉,如是罩了一层千年凝聚的寒冰一般,带着单太后从不曾见过的凛冽神色。 单太后皱眉,跨进门去,随手将江海和如玉两人阻在殿外看门。 “出什么事了?”单太后问道,一颗心下意识的提了起来。 北宫驰的脸色阴晴不定,只将手中已经被他涅的有些皱了的一份帖子用力的慢慢拍在了桌上:“母后你自己看吧!” 单太后这几天本就心里不痛快,再见他这样的态度就更是觉得窝火,脸色也不禁略有几分难看。 她面按捺住脾气走过去,狐疑的将那帖子打开来扫了眼,随口问道,“是钦天监送来的?” 情况紧急,杨维那里肯定会抓紧时间办这事儿,按照估算中的时间,他测算各家闺秀的八字这个时候也该出结果了。 因为早有准备,所以单太后并没太当回事,只就不甚在意的扫了眼,待到坐下来再细看的时候脸色却是忽的冷了下来,倒抽一口气,带了十分意外的表情。 “这——这——”她张了张嘴,有史以来第一次有些无措的慌乱了起来,看着那帖子上工整的小字,调整了半天的情绪才将那帖子往桌上一拍,怒声道,“来人,去把杨维给哀家找来!” 江海和如玉方才都跟着她一起去了重华宫,不明就里就是一阵茫然。 “是,娘娘!”江海迟疑了一下,才要领命去请杨维,北宫驰已经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凉凉道,“不用去了!” 江海顿住脚步,目光在单太后母子两人之间犹豫不定的转了一圈。 单太后的脸色阴沉。 北宫驰已经继续道:“帖子他送来的时候我已经问过了。” 他说着,就将桌上放着的另一张帖子也推到了单太后的手边道,“母后你百密一疏,还是斗不过命里定数,单语乔的八字和他的确是天作之合,但杨维给出的结果却是——” 他心里憋了一口气,十分不想亲口提及那个女人的名字,又很是迟疑了一下才道,“他说他已经仔细推演多遍,那女人是天定的凤命,贵气逼人,较之单语乔,才是更合适的皇后人选!” 这话说来实在是讽刺,他从一开始就看中的女人,使劲手段都始终无法将她降服得到的女人,现在居然有人告诉他—— 他是凤命,天定的皇后人选! 自从听了杨维的话之后,北宫驰的心里就如是百味陈杂,矛盾又气恼的厉害。 那个位置应该是他的,迟早也只能是他的,他心仪的女人有被推算出是得天独厚的一国之母的人选,这是不是就是在变相的告诉他,在不久的将来,他一定大事可成? 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他几经努力却都始终还得不到她的青眼相待,现在她的八字更是出乎意料之外突然出现在了御案之上,还和北宫烈合在了一起?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北宫驰的火气蹭蹭往上冒的时候单太后的脸色更是沉的如同锅底灰,北宫驰心里对展欢颜存了执念她是知道的,只是无关痛痒她也懒得理会,本想着等展家垮了,儿子对那女人的心思也就会慢慢的淡了,却是怎么也不会想到突然之间那个女人竟是突然以这样高调的方式跳出来,还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因为是钦天监给出的结果,单太后的心里也是轻浮不定,基本和北宫驰是同样的心思。 儿子看上的女人是天定的凤命,如果真叫她嫁给了北宫烈,那么他们所图谋的大事是不是就会出现变数了? 沉默了良久,单太后才勉强定了定神问道,“钦天监这测算的结果同时也送去重华宫了吗?” “这是必然的!”北宫驰道,语气阴冷。 单太后和北宫烈是两个体系,陆行当时的态度就已经给杨维造成了压力,为了两边不得罪,他自然是会同时将这个结果往两边送的。 “这么一来,想压下来是不可能了。”单太后道,心中不无遗憾,顿了一下,又对如玉吩咐道,“你去一趟重华宫吧,看看皇上那里是个什么意思,那展氏如今的处境尴尬,忠勇侯的案子都还没判下来,这么个敏感时期,就算她的命格再如何的贵重,也总不能册封一个罪臣之女为后的。” 单太后的意思隐晦,如玉心里却是有些明白的,“娘娘是说——” “消息先传出去,姚阁老和那几位大学士这个时辰应该都还在宫里。”单太后道,面目阴冷,“看看他们的意见如何!” 姚阁老的为人还好些,那几位大学士却是都是保守派的老学究,这样与礼法不合的事,一定会有人跳出来阻止的。 如玉领命去了。 北宫驰明白单太后的意思,但是只要想到那帖子上展欢颜的名字心口就如是被谁闷着打了一记老拳,让他燥郁之余几乎就想要吐血。 单太后瞧着他焦躁不安的神色,眉头就不由皱的更紧,不过她却是极力调整了表情,安抚道,“行了,你暂时也不要想这么多了,那个丫头的身份不够,又赶在现在展家的处境拖了后腿,不用哀家出面就会有人跳出来反对。和他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皇上的个性你还不清楚?这些年他将咱们母子都做什么一样的防着,都到了这一步了,又如何肯于轻易留下这样的一个漏洞把柄出来?” “他要立后侧妃我都不管,但是人选一定不能是那个女人。”北宫驰道,语气暴躁,“母后,你是知道的,在这件事上我永远都不甘心,别说是北宫烈,就算是其他的任何人——她也想都别想。” 她和北宫烈是天定的姻缘?笑话,只要自己不答应,她就想都别想。 如果说之前他还有耐性等着慢慢抹掉展欢颜的锐气逼她妥协,那么现在—— 一切迫在眉睫,他是一时半刻也不能等了,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在回旋—— 那个女人只能是他的,其他的任何都别想要染指。 单太后看着儿子眼中疯狂燃烧的怒火也有些始料未及的吓了一跳—— 她是知道北宫驰对展欢颜放不下,却还是低估了儿子在这件事上的执着程度。 “这件事要从长计议,你别自作主张。”单太后提醒道。 北宫驰当然知道自己不该为了一个女人因小失大,可他就是不甘心,几千几万个不甘心! 单太后瞧着他的神情也知道一时半会儿的劝他不住,就道:“好了,眼下非常时期,你在我这里留的久了也不好,先回去吧,先不要轻举妄动,回头等重华宫的消息过来了再说。” 展欢颜的那个身份的确是供人诟病的现成的材料,北宫烈那么滴水不漏的一个人,只有*可能根本就不会答应。 单太后的心里抱着这重想法倒也没太当回事。 北宫驰揣了心事,半点心情也没有,依言也就先行离开了。 待他走后,已经忍了许久的江海终于忍不住凑上来,试探性的对单太后开口道,“太后娘娘,奴才瞧着王爷他对展家的丫头像是动了真格的了,这事情可是棘手了!” 单太后对自己的儿子自然是再了解不过,闻言也是烦躁的皱眉又看了眼放在手边的帖子,恨恨道,“没想到这个丫头竟是这样的难缠!” 本以为没能利用到她,这件事也就过去了,却不想那个丫头竟然一鸣惊人,又出现在了这里。 单太后想着也心乱如麻的揉了揉鬓角,神色疲惫的吩咐道,“你吩咐下去,暗中调派一批人手埋伏在忠勇侯府附近,驰儿的性子我知道,得防着他点儿。” 江海一愣,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娘娘您是怕王爷他——” “去吧!”单太后显然不想多说,只就不耐烦的摆摆手。 “是!”江海垂首应了,转身之前却是拿眼角的余光偷偷的又看了她一眼,那一眼的目光诡异,甚至是带了几分阴冷和决绝。 然后,他若无其事的转身走了出去。 因为展培的事,果然展欢颜和替北宫烈大婚冲喜的最佳人选的提议一出立刻就引起了轩然大波,姚阁老的确是如单太后所言保持了中立态度,而四位大学士则的连夜觐见,试图说服北宫烈打消这个念头,另觅他人。 这一晚,重华宫内灯火通明,北宫烈面上带着明显的病态坐在案后和四名他一直以来都十分倚重的大学士行程对垒之势。 夜色弥漫开来,整座宫殿被笼罩在绮丽的灯影里,仿佛不似在人间。 而同时,忠勇侯府展家西侧的围墙外面数道黑影连起,鬼魅般无声无息的翻墙而入,轻车熟路的朝展欢颜居住的海棠苑摸去。 待到这一行五六人摸进去之后,稍远地方的巷子里又有一人一挥手带着十数名同是黑色短装打扮的黑衣人掠出。 黑暗中他的眼中闪着幽冷嗜血的光芒,略显尖锐的声音却是阴冷狠辣的字字开口道:“太后有命,不能叫他们得逞,如有必要——格杀勿论!” ☆、第六十五章 锦华苑里,入夜之后老夫人就在焦急的等着消息,坐立不安,手里捧着一碗茶,一直到茶汤完全冷透了也没喝上几口。 周妈妈心不在焉的陪在旁边,趁着老夫人不注意的空当就不住的扯着脖子往门口张望。 展欢颜这一次是被老夫人气的狠了,谁都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周妈妈,还是你去看看吧——”思虑良久,老夫人还是开了口,“下头人办事我总归还是不放心——” 因为怕展欢颜防备,所以昨天夜里她就暂时安奈没有动作,把下药的时间定在了今天晚上。 老夫人的话音未落,就听外面素雨刻意拔高了声音道,“呀,这大晚上的,大小姐怎么来了?” 展欢颜? 她怎么会来?这个时候她不该是—— 老夫人的心里一慌,手中茶盏倾翻,茶水就泼出来洒在了身上。 “哎呀,老夫人,没事吧?”周妈妈连忙过去帮她擦拭。 老夫人还不及说什么,外面已经有人打开帘子,裹着一身厚重狐裘大氅的展欢颜已经扶着墨雪的手走了进来。 她这么不请自来还连招呼也不打的直接闯进内室来还是第一次。 老夫人自己心虚,但是心里有气,也没什么好脸色,只就冷着脸看向她道,“进来也不知道先通禀一声,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现在咱们彼此都是戴罪之身,谁也不比谁尊贵多少,又何必再讲求这些!”展欢颜道,连个称呼也没有,说话间已经半点也不局促的提着裙子挑了张椅子坐下。 老夫人被她这态度呛的满脸通红,怒斥道:“你这是怎么跟我说话的——” “你该是庆幸,现在我还肯坐下来心平气和的同你在这说话!”展欢颜没等她说完已经出声打断,凤目一挑,目光冷蔑的看着她。 老夫人惊诧之余眼珠子几乎都要从眼眶里瞪出来。 墨雪冷着脸从后面走上来,将手里端着的一个托盘刻意加重了力道放老夫人面前的桌子上一放。 老夫人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几变。 “这里头是什么东西,你自己应该很清楚!”展欢颜道,面色冷淡而无一丝累赘的表情,只是看着老夫人道,“我之前就先提醒过你,不要对我来用这样下作龌龊的手段,你偏就不听。这一次,我姑且还把东西给你送回来,再有下一次——” 展欢颜说着一顿,唇角就又牵起一抹冰冷的笑容道:“我不保证我会不会把这些东西都亲手给你喂下去!” 该说的话说完,她便是一刻不留,完全不理面色铁青的老夫人,整理了裙子就要起身往外走。 “你给我站住!”老夫人恼羞成怒,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大声道。 她从炕上下来,喘息的厉害,满面通红的指着展欢颜的背影怒骂道,“我是你祖母,你这是用什么态度跟我说话的?你这个孽障,我好说歹说跟你摩了多少嘴皮子,让你去替你父亲疏通一下你就是死活不肯,你的眼里还有没有你父亲?现在倒好,这就公然跑到我的面前来耍威风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祖母?” “祖母?”展欢颜冷冷一笑,回过头来,目光嘲讽的看着她,淡漠的摇头一笑,“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从今以后我不会再认你这个祖母,一个能不顾我的意愿偷偷在我饮食里下药要将我卖了的人——但凡还有一丁点儿的两只脸面,我想你也不该还舔着脸来以我的祖母自居了吧?” 她对老夫人已经诸多宽容,忍耐到了极致。 此时终于一朝爆发自是半点余地也不留。 “你——”老夫人不可思的颤声指着她,哪怕她此时的情况看上去随时都有可能会因为气愤而昏厥,展欢颜也不在意,只是事不关己的含笑看着她道,“至于你那宝贝儿子,你想要救他就尽管自己去想办法去,可是想要我为了他去向人低头——对于一个能不顾我母亲身怀六甲还和别的女人联手害死她的人,我觉得我不亲自下手捅他一刀已属仁慈,他是生是死,你也别指望着我!” 听了这番话,老夫人就是有满腔的怒火也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湿了个透心凉,心里更是惊惧不已的都成一团。 “你——你——你从哪里听来的混账话就这样拿出来公然污蔑你父亲?”勉强定了定神,老夫人道。 她刻意的拔高了音调,仿佛只要这样就能给她多增加几分底气来证明她的话都是真的一样。 可她到底也是年纪大了,谋略和胆量都不再如年轻时候那般,只是那副闪躲不休的神色就已经暴露了所有。 展欢颜本来还对她留了一线,想着对展培做大事她或许是真的不知情,但此刻看着她的表情心里就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果然—— 老夫也是知道的! 明知道展培做了什么,她还纵容包庇! “是不是污蔑,你我各自心里有数!”面对展家的这些人,此时她已经连气愤的情绪都懒得调动了,她能给他们就唯有冰冷的仇恨和报复罢了。 “现在咱们姑且还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你好自为之!”展欢颜道,刚要再度转身离开,就听得外面院子一声惨叫。 蓝湄拉着她后退一步,而墨雪已经拔出腰间软剑奔出门去。 “外头出什么事了?”老夫人也是下了一跳,颤声问道。 然后素雨就从外面跌跌撞撞的跑进来,面无血色的仓皇道,“老夫人,不好了,咱们府里混进了歹人,管家带了人想拦,他们直接就拔刀杀人了!” “这——这——”老夫人六神无主,目光凌乱的四下乱扫,“反了反了,朗朗乾坤天子脚下,他们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吗?竟敢公然闯进朝廷命官的府里来杀人?” 展欢颜将信将疑,一颗心却是本能的提了起来。 蓝湄握了下她的手安慰道:“小姐别担心,有奴婢在呢!” “嗯!”展欢颜扯了扯嘴角对她露出一个笑容,心里却在飞快的揣测—— 会是北宫驰吗?因为自己的拒绝终于恼羞成怒,所以派了杀手来杀人泄愤?这里是京城之地的忠勇侯府,他真的会这么不顾后果就只为了找自己的晦气吗? 展欢颜的心里七上八下,外面的打斗似乎分外激烈,隐隐有些往这边迫近的趋势,不多时就连兵器的碰撞声都能清晰分辨。 老夫人等人都吓的脸色惨白,缩在屋子一角。 墨雪去不多时回转,神色凝重道,“很奇怪,来了两拨人,先是其中一拨人和府里侍卫冲突,往这边来的路上又有另一拨人突然杀出来,两方人马缠斗在一起了。” “是梁王的人?”展欢颜问道。 “不知道。”墨雪如实回答。 说话间,似乎已经有人杀进了院子,揪住一个躲在角落里的下等丫鬟逼问道,“展大小姐在哪里?” 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屋子里,展欢颜的唇角牵起一抹冰冷的笑容。 “外面很乱而且具体情况不明,小姐还是先避一避吧!”蓝湄提议。 展欢颜做事向来干脆,想也不想就点了下头道,“走吧!” 墨雪转身就已经去推了后窗,探头往外看了看,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才又回来扶展欢颜:“我们从后窗走!” “他们是冲着你来的,你就这么走了,万一他们——”老夫人一急,愤怒的职责。 展欢颜本来正准备翻窗的动作顿住,回头看了慢慢愤然的老夫人一眼,眼底突然闪过一抹更加浓厚的笑意。 老夫人被她这目光盯着,如芒在背,下意识防备着后退一步道:“你想做什么?” “如果一会儿他们闯进来追问,你是一定会如实道出我的行踪的吧?”展欢颜道,语气笃定,神色间却带了很深的玩味。 老夫人这样的人,一旦有了利益冲突的时候又岂会为她考虑一分一毫?之前犹且是那样,何况现在不仅撕破了脸又事关生死。 “难道还要我去做你是替死鬼吗?”老夫人脱口道,话一出口忽而便生出几分尴尬。 墨雪和蓝湄两个都对她怒目而视,展欢颜却很淡然,目光往放在桌上的那盅甜汤上一扫道,“给她们几个灌下去!” 老夫人用来对付她的药,效力很定很强。 “你敢——”老夫人没想到她会突然来这一招,顿时尖叫了一声出来。 墨雪和蓝湄两个的动作利落,上去就按住三人将那盅甜汤分了给她们灌下去,几人根本连挣扎都是徒劳,那药不过刚刚吞下去,下一刻就昏昏沉沉眼皮打架的歪倒在地。 展欢颜面色全无悲悯的看了老夫人一眼,自语道,“你不仁我不义,你也没资格怪我!” 随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之后就有两名蒙面的黑衣人持刀闯了进来。 屋子里三个丫头为着晕死过去的老夫人哭哭啼啼的嚷着。 黑衣人往屋子里搜了一圈无果,横剑抵在其中一个丫头的颈边,喝问道,“展家大小姐人呢?不是说她人在这里?” “不——不知道!”那小丫头战战兢兢的回,舌头打结,使劲的低垂着脑袋,目光却是不受控制的去扫那扇紧闭的后窗。 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然后招呼了后面跟进来的同伴动作利落的翻窗而去。 待到那一行人走的远了,墨雪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探手去扶旁边换了素雨衣裳的展欢颜,“他们人走远了,小姐,我们现在离开吗?” “不是说进来两拨人吗?估计外面还得乱一会儿呢!”展欢颜从那炕上爬下来,找了张椅子坐下,慢慢道,“今晚我们就在这里呆着吧,他们既然已经找过一遍了,就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方才她也是急中生智,临时起意打消了翻窗而走的念头,直接换了素雨的衣裳冒充丫头留在了这里。 那些人既然是冲着她来的,就算她逃出去,后面也势必要被他们盯上,倒不如兵行险招,打个马虎眼糊弄过去。 毕竟她回京也才不到一年的时间,出席的各种宴会场合更是有限,京中权贵圈子里认识她的人都屈指可数,更别说是这些被派出来掳人的杀手暗卫了。 墨雪和蓝湄也是深谙此道,既然展欢颜有此提议就干脆泡了壶热茶过来给她,主仆三个人守着晕死过去的老夫人和被摆在外屋的素雨跟周妈妈安心的聊天坐到天亮。 外面闯进来的两拨黑衣人经过一番缠斗没有找到人,再加上这里毕竟是忠勇侯府的后院,他们也不敢把动静闹的太大,一番搜索之下也就撤了。 江海等在外面的巷子里。 那暗卫的头领面有愧色的回来复命:“大总管!” “怎么样?人死了?”江海道,面上神色一派轻松,明显没把展欢颜太当回事。 不过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小姐罢了,这么多的暗卫出动,想要她的命可是轻而易举的。 “没!”那人道,局促的垂下头去。 “什么?”江海一惊,抱在怀里的拂尘险些落地,忍不住勃然变色道,“不过就是个小女子,你们——” “大总管,属下办事不利,整个忠勇侯府的所有院子都找遍了,可是根本就没有找到人!”那人道,也是一脸的困惑和不相信。 这几天整个忠勇侯府都被官兵围住了,他们是百分之百确定展欢颜人就在这座宅子里,刚才在案院里随手拉住下人来问也都说是入夜之后还见大小姐带人去了展老夫人那里,可里里外外都找遍了却就是没见到人。 “怎么可能?她还能上天入地消失了不成?”江海有些暴躁的在巷子里走来走去。 单太后的意思只是不想让展欢颜落在北宫驰的手上,他却假传了单太后的懿旨想要一举要了展欢颜的命。 如果说之前北宫驰也只是为了利用,可是现在不同了,北宫驰要是真对这位展家的大小姐动了心,单太后嘴上虽然狠辣,可是在这件事最后也只会顺应北宫驰的意思妥协。 留着展欢颜在,迟早都是个祸害。 江氏母女自己蠢笨他懒得理会,他却不能看着展欢颜做大,只凭他和江氏的关系—— 一旦展欢颜得势,还能有他的好? 所以这机会千载难逢,横竖两拨人只要碰上必定要交手,如果说是失手杀了展欢颜,单太后肯定责难两句也就是了,难道还会真把那女人当回事吗?可是谁曾想居然是没能成事。 说话间那宅子里头似乎又闹腾了起来。 那暗卫的头领便有些急了道,“大总管,应该是方才的动静把守在外面的衙差惊动了,此地不宜久留!” 江海心里虽然憾恨不已,却也无可奈何,咬咬牙道:“撤了吧!” 顿了一下,又严词下了禁口令道:“今晚的事都给咱家烂在肚子里,太后娘娘的旨意,你们谁敢透露半个字出去,当心你们的脑袋!” “是!”那人也没多想,只当是单太后不想因为此事和北宫驰冲突,于是也就应了。 这边江海想好了一套说辞回宫复命,横竖单太后的本意也只是阻止北宫驰做傻事,是以听说北宫驰的人并没能劫走展欢颜也就安心了。 “那个孩子——”单太后手里捏着佛珠,面色多少还是带了几分不愉,“以前的时候都是好好的,怎么这一次就突然这样的拎不清了!” 一开始她并没有把展欢颜当回事,可是现在眼见着儿子动了真格的似是就为了那女人着了魔一般,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就这么公然进展家去抢人,当真是连大局都不顾了。 他们母子筹谋了这么多年,若是要因为儿子的一时意气而功亏一篑,她可就要气死了。 江海察言观色,见她的确是对展欢颜不满就试着开口道,“娘娘,恕奴才多嘴,奴才瞅着二殿下这是真被展家那大小姐给迷住了,这样下去恐是不妙,让她乱了殿下的心神可该如何是好?娘娘倒不如——” 他说着,就是目色一厉,横手在颈边做了个手势。 单太后皱眉看过去,烦躁道,“如果能这么做你以为哀家还会留着她到今天吗?你跟在哀家身边这么多年,驰儿是个什么样的脾气你不知道?他那性子拧得很,一旦是他上了心的东西——” 单太后说着,也有些懊恼不已:“早知道,在展家的事情出了岔子的时候哀家就该当机立断的早早对那个丫头下手就好了,到了时候再有动作,怕是驰儿会恨我!” 江海心里一跳,赶紧掩藏住情绪,还是斟酌着用词煽风点火,“奴才也是为了长远打算,殿下和娘娘毕竟是亲母子,而且筹谋了这么多年,殿下现在是一时被那女人迷了心窍,回头等人没了自然也就清醒了,难道还真会跟娘娘您这个做亲娘的翻脸吗?” 北宫驰现在的脾气越来越差,单太后心里也是烦躁的很,被江海一番巧言令色,脸上表情就不觉有几分松动。 江海见着有效,刚想要再接再厉的时候单太后却像是猛的惊醒,坚决的摇头道,“不行!现在不能动她!” “娘娘——”江海一急,连忙往前一步,“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您可要——” “现在不仅仅是驰儿的事,而是——”单太后道,说着眼中就闪过些许狠厉的冷光来,“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叫她搅进星象一说里头来,哀家若是现在动了她,她一旦有个闪失——” 她的话没有说完,最后只是面色古怪的冷冷一笑。 江海心中一凛,也是了然—— 单太后和北宫烈这双名义上的母子貌合神离不是什么秘密,现在北宫烈重病垂危,得天命能和他成婚冲喜的女子却骤然暴毙?想都不用想,所有的矛头都必定是直指单太后这里! 所以现在骑虎难下,她是连展欢颜的半根头发丝也敢动的。 江海闻言也知道多说无益,只能遗憾的闭了嘴。 单太后已经整理了衣袍起身道,“摆驾重华宫吧,哀家过去看看,顺便问问皇帝的意思。” 展家现在的处境不好,北宫烈本身起身并不十分迷信,或者他本身就不待见那展家的大小姐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随后倒是可以谋划将人给除了。 江海晓得她心里的打算,心中一喜,连忙出去张罗着摆驾。 同时,这边的梁王府里,北宫驰等到深夜终于等来了他派出去的人。 这件事他没有让孙逊去办,倒不是因为孙逊对他不忠心,而是恰恰相反,孙逊是太衷心了并且事事都会先替他考虑。所以在明知道自己这一次的举动不合时宜的情况下,他是不会让孙逊去的,万一孙逊会为了断了他的心思对展欢颜下了毒手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被他派出去的人是他的另一个心腹,叫孙良。 因为事情没有办妥,孙良回来的时候很有些小心翼翼。 北宫驰坐在案后看着他,什么也没问,只就先狠狠的闭眼缓了会儿,然后才睁开眼睛冷冷的吐出两个字:“说吧!” “属下失职,没能完成殿下的嘱托。”孙良跪下去,“属下带人潜入了展家,可是内外都找过了,并没有发现展大小姐的踪迹,后来——后来——” 后面的话,他有些吞吞吐吐眼神闪躲。 北宫驰不耐烦的冷冷盯着他。 孙良犹豫再三还是硬着头皮道:“我们在展家活动的时候遇到了阻碍,紧随在我们后面另有一拨身手了得的黑衣人潜进去展家,并且似乎是有意要坏我们的事,死咬着我们不放,还交上了手,后来惊动了外面把守是官差,不得已,属下们也只能先撤了。” 北宫驰的眼睛眯了眯,眼底有越发阴暗的冷厉光芒一纵而逝:“是裴家的人?” 现在展家落难,除了齐国公府,又有谁会吃力不讨好的护展欢颜? 裴云英?裴云默?还是裴献和裴广元的主意? 这些人,当真是个个都是祸害,不除不行。 “不是!”孙良道,有些难堪的开口打断北宫驰的思绪,咬牙道,“从展家出来之后属下尾随那些人进了不远处的巷子,虽然没敢走近了惊动他们,但事后那一行人从巷子里出来散了之后,属下看到将大总管上了一辆马车回宫去了!” 北宫驰不由提了口气,“你是说——” 孙良面有难色,将头垂的很低,“在展家院子里交手的时候,混乱中属下听到对方的领头人下令,说——” “说什么?”北宫驰道。 “说——”孙良还是有些犹豫,迟疑了一下才开口,“杀无赦!” 三个字过后,北宫驰的脸上瞬时笼罩一层阴霾的冷意。 ☆、第六十六章 自己的母后,居然背着自己下了这样的命令! 杀无赦!杀无赦呵! 她明明知道自己心里的不甘和遗憾,却在这个时候下了这样的一道命令。 北宫驰的面色阴冷,那笑容更是诡异的近乎可怕。 “殿下,也许——是属下误会了。”孙良瞧着他的脸色突然就有些后悔了起来,心跳不由的加速。 “你下去吧!”北宫驰却是挥挥手,没叫他再说下去。 单太后是什么脾气他如何不知?她一生都是个控制欲极强的女人,一直试图操纵别人,现在—— 更是变本加厉,连自己这个儿子的人生和所有的意志都要操纵在手了吗? 孙良总觉得他这脸色分外骇人,想要说什么又无从开口,最后便是一咬牙退了出去。 彼时是皇宫里,单太后让人从库房里挑了好些上等补品带着去了北宫烈的寝宫。 他是人虽然是醒过来了,但太医把脉之后说是身体依旧十分虚弱,不宜操劳,可是政务不能耽误,所以就由姚阁老将一些紧急的折子选出来,带着过来和听他一起参详。 单太后去时,姚阁老还没走。 “老臣见过太后娘娘!”姚阁老起身行礼。 “阁老辛苦了,哀家就是过来瞧瞧皇上,你不必拘礼!”单太后道,虚扶了一把。 “谢太后!”姚阁老还是守着规矩给她行了拜礼,然后才退到旁边两步。 “天色已经很晚了,母后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北宫烈道,面色平静的看向他。 单太后神情关切的打量一遍他的脸色,就不悦的皱了眉头道,“你是身子不好也不知道当回事,太医嘱咐了叫你静养,朝中的事情就让朝臣们去操心几日好了。” 这不过就是句客气话,北宫烈只是弯了下唇角,并没有接茬。 单太后与他彼此都心知肚明,所以也不介意,马上就定了定神言归正传道:“钦天监杨维呈送过来的东西你看过了吗?” “嗯!”北宫烈点头,脸上神色浅淡,并不十分在意的模样。 杨维办事很周到,有陆行在旁边看着,他不敢公然做什么手脚,但本着两边不得罪的原则,他送上来的帖子是展欢颜和单语乔两个人的,所以单太后的心里也并不是太着急,只等着先看北宫烈的态度。 北宫烈的脸色很差,看似没什么精神的揉了揉眉心道:“母后的意思呢?” 他的年纪毕竟是不小了,哪怕只是为了做做样子,这些年单太后也不时就会提及给他纳妃的事情,他也回回都是敷衍着推脱。 单太后的心里十分清楚,他是不想身边多出一个自己安排给他的女人碍手碍脚,但是这一次—— 事关生死,北宫烈的态度有所松动也是正常。 是以单太后也没有多想,只是面有难色的叹了口气道:“你这一次的病来势汹汹,太医那里又束手无策,按理说是不该信那些怪力乱神的话,但你这一病哀家也是慌了手脚,现在既然是杨维提了法子出来,哀家倒是觉得不妨一试。” 北宫烈的病太医院无能为力,其他人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就这么看着吧?单太后自然也不会留了把柄出来。 北宫烈抿着唇角不说话。 旁边沉默不语的姚阁老这时候却是突然走上前来,拱手施了一礼,道:“陛下,所谓命数星象一说也不全是怪力乱神,杨维总管钦天监二十年,并不是个信口开河的人。老臣以为,此事还是宁可信其有,而且祖训有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陛下如今……” 姚阁老的年纪大了,越发的喜欢唠叨,自北宫烈登位以来子嗣一事就被他拿出来说了无数遍。 如果说北宫烈对着单太后是在做戏,那么对着姚阁老,他是真的一听老头子提及此时就脑袋发胀。 “阁老,”北宫烈连忙打断他的话,一抬手对在旁边伺候的内侍道:“把杨维送来的帖子呈上来朕看看!” “是!”那内侍应声去了,不多时就从外面的桌案上把两封写了女子八字和杨维批注的帖子送了上来。 北宫烈将两封帖子大致的翻开看了,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姚阁老已经是老成了精,察觉他的神色不对就上前道:“陛下,可否容微臣过目?” “阁老看吧!”北宫烈冷冷道,冷着脸将那两封帖子随手扔回内侍手里的托盘上。 姚阁老捡起来看了,脸色也是微妙的变化,略有几分不愉。 一个是单太后的娘家侄女,另一个是刚刚入狱的忠勇侯展培的嫡女。 一个是居心不良,另一个是也是劣迹斑斑,哪一个都不是正当的可以为后为妃的合适人选。 “去把杨维给朕叫来!”北宫烈冷声吩咐。 那内侍大气不敢喘的去了,过了好一会儿杨维才急匆匆的赶了来。 “再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了吗?”北宫烈将两封帖子用力往他身上一甩。 杨维连忙跪下,叩首道:“陛下,京城所以五品以上官员府上适龄闺秀的生辰八字下官都一一测算过了,若说是八字相合的,就是单小姐和展家小姐两个了,其他人都多少有些瑕疵。” 一国之君立后选妃的人选本来就要十分慎重,更遑论北宫烈现在还是情况特殊,如果因为八字不合而又再起了冲撞,这个结果,却是谁都担待不起的。 单太后自知这两个人选都不是北宫烈会满意的,是以也不掺言,只就沉默的看着。 “陛下,此事非同小可,既然是杨大人千挑万选出来的人,自然是从这两位小姐里头择出一位比较好。”斟酌过后,姚阁老道。 其实真要说起来北宫驰也是文韬武略一表人才,但姚阁老是三朝老臣,一则长幼之分嫡庶之序他看的很重,二来单太后这个手段了得控制欲又极强的女人的存在就叫他对北宫驰和单家起了防备,所以这么多年来都是一心一意的扶持北宫烈的。 既然说需要大婚冲洗或许会有转机,他当然就全力支持一试,可是这两个人选—— “为后的人选自然是要慎之又慎,眼下时间仓促,既然杨大人说两位小姐的八字是天作之合,陛下是不是可以考虑先纳妃——”姚阁老道。 单太后垂眸饮茶,默然不语,这个折中的法子也在她的料想当中。 不管是立后还是纳妃她都不怕,如果杨维给出的人选是别人她或许还会担心,但是展欢颜的话—— 哪怕北宫烈为了和她作对而答应了,那也是绝对没有后顾之忧的。 “陛下,”却不想姚阁老的话音未落杨维已经急急的开口道:“陛下如今的情况特殊,以微臣的愚见,既然是要冲喜,最好还是办的越大越好,如果只是纳妃——” 话不用说的太明白,意思却十分明了—— 既然是大婚,自然就是立后,纳妃的排场分量都太小。 此言一出,就是姚阁老也为难了起来。 北宫烈沉吟了一声,“你的意思,一定要立后?” “最好如此!”杨维道,不敢和他对视,使劲低垂着脑袋。 北宫烈沉默了一阵,单太后察觉事情棘手,终于按耐不住的开口道,“除了语乔和展家小姐,真的再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了吗?” “没有!”杨维道,也是一筹莫展,“其他人或是八字不合或是命格不符,稍有差池,微臣怕是会得不偿失。” 单太后皱眉,试探性的看向北宫烈道,“语乔跟在哀家身边也有一段时间了,皇上也见过几面,瞧着倒是个懂事的。” 她的话音未落,北宫烈已经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的目光之中讽刺的意味十分明显,剑拔弩张,火药味极浓—— 如论如何他是不会立单家女子为后的,这一点单太后比谁都清楚。 北宫烈也像是终于被逼出了脾气,捡起被内侍重新呈上来的两人帖子瞧了眼,然后就将展欢颜的八字扔给姚阁老道:“既然说是非此二女不可,那随便挑一个就是!” 姚阁老捧着那帖子心里也是为难,迟疑道:“忠勇侯府的案子还压在大理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陛下是不是下一道口谕暂且将此事压后?” 单太后的唇角浮现一丝冷笑—— 她倒要看看北宫烈要怎么来处理,他要一意孤行免了展培的罪,那就是以公谋私,势必遭到一众朝臣谏言反对,如果不是,那他选的这个皇后就会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展培自己犯了国法难道还要朕去替他开脱吗?”北宫烈冷笑,竟然丝毫没有顾及自己这个未来老丈人的意思,直接就是不耐烦道,“他的案子不是梁王负责吗?告诉梁王抓紧时间审了,有罪入罪,没罪放人,展家的爵位是世袭,展培犯了事,他们展家不是还有别的嫡系子孙吗?朕要立后的人选是展家女儿,婚姻一事只看着宗族的面子去办就是,哪有那么麻烦的!” 历来女子便都是这样,虽然生身父母是谁会决定了你将来在婆家的地位和脸面,但真正议亲的,嫁出来的不过就是一个姓氏。北宫烈这话说来虽然牵强,但他正处在和单太后置气的气头上,倒也勉强叫人挑不出大的毛病来。 单太后见他的态度强硬,心里突然凭空而起一股浓厚的危机感,不悦的沉声道:“你这是什么话?” “你是一国之君,就是那些市井小民的婚姻也不能这般儿戏!”单太后面色不愉的怒声道,“展家如今那样的名声,这世上的好女子何其之多,断也没有叫你受这样委屈的道理。” 北宫烈看着她,唇角泛起一丝冷笑,却冲着杨维语气凛冽道:“是啊,这世上的好女子不计其数,杨维你到底是何居心,偏就要给朕选了这么一个家世有钱清白的?” 帝王之势,强悍而凛冽。 被他凛冽的眼神一扫,杨维的心中立刻就是一颤,惊慌失措的伏在地上,强撑着辩解道:“微臣——只是——就事论事!” 他不松口,是不敢承担接下来的责任,这一点单太后虽然心知肚明也还是忍不住的胸口发闷。 展家的名声不好,如果只是平常的议亲她可以用这个借口直接给驳了,可是现在事关北宫烈的生死安危,如果她一定要阻挠反而授人以柄,叫人说她是居心叵测。 北宫烈立后一时势在必行,已经不是谁说一句话就能阻挡的了。 单太后咬咬牙,最后还是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复了情绪道:“立后一事事关皇嗣,皇上你日理万机有些事可能并不曾上心,哀家之所以不同意你娶展家女也不全是他展家的名声问题,而是早些时候外头就有传言,说是展家那位大小姐因故伤了身子,届时在子嗣上面可能会有妨碍。” 她说着,就越发显得语重心长的叹了口气,“皇帝,这立后不必纳妃,你若只是要纳她为妃哀家也不会去吹毛求疵的要求,可一旦立她为后,万一要是外面的传言是真,你这一生膝下就都不会有嫡子了,如此一来,你让哀家将来到了下面如何去对你北宫家的列祖列宗交代?又如何有脸去见先帝?” 这番话她慷慨陈词,可谓声情并茂好不做作。 北宫烈只是看着,并不表态。 关于展欢颜的事,虽然过去已经有几个月了,但因为当时确实闹的有些凶,所以即便是姚阁老也是有所耳闻的。 他方才一直沉默没有掺言其实也有部分这样的原因在里头,眼下见着北宫烈和单太后就要闹僵,便不得不站出来,提议道:“太后娘娘有次顾虑也是对的,陛下,子嗣为大,既然是有此一说,依老臣之见可以遣太医过去替展家小姐把把脉,如若那传言不实,届再降旨——” 单太后和展欢颜之间打过交道,在她看来展欢颜是个十分精明的女子,如果不是确有其事,她一定不会任由传言泛滥至此,来断自己的前程后路。 只要让太医去把脉之后,她就更有名正言顺的理由阻了这门婚事,然后周旋之下也唯有推单语乔上位了。 姚阁老说的一番话绝度不掺私心,却不想北宫烈却是恼羞成怒,居然是连他的面子都没给,直接冷哼一声道:“以往朕说不着急立后母后和阁老大人你们个个都是苦口婆心的劝,如今朕改了主意了你们的借口又层出不穷一再阻挠?这样的前后矛盾,朕倒是想要问问,你们这到底是何居心?” 姚阁老惊了一惊,连忙跪下请罪:“皇上息怒,老臣并无阻挠立后的意思。” 单太后更是始料未及—— 北宫烈是和她不对付,但他对姚阁老却一向都十分敬重。 莫不是这件事真把他给逼急了? 不过想想也是,他怎么会不明白自己的打算?又如何能够容忍自己推单语乔上位?此时他就是发再大的脾气也在情理之中。 “皇上,哀家这也是为你好,事关子嗣——”叹了口气,单太后仍是放低了姿态好言相劝。 “那朕还真是要谢谢母后了。”北宫烈道,语气里面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子嗣一事是朕的事,将来若有什么闪失朕百年之后自然会去向先皇请罪,犯不着母后你来担待这个干系。以后你们一个个的也不同天天拿着这套说辞到朕的跟前来说三道四,既然说是一定要立后,那好——” 他说着,完全不容单太后和姚阁老两人再开口就已经对站在旁边的内侍道:“取纸笔来!” 那内侍应了,四妹顺眼的去了,不多时就捧了纸笔过来。 北宫烈挽了袖子提笔疾书。 单太后见状立刻就是恼羞成怒的拍案而起,怒声道:“皇帝,哀家的你是母后,你这样一意孤行的忤逆哀家,是要史官笔下如何写你?” “子嗣一事才是重中之重,朕今日这样做也是为了让母后你能对父皇交代。”北宫烈一句话顶回去,说话间已经甩了毛笔,取过旁边的玉玺落款,冷声吩咐道:“我颁旨吧!” 这件事决定的实在太过仓促,又明显的北宫烈在盛怒之下的一时冲动,那内侍捧着托盘反而愣了一愣。 北宫烈见他不动,就又看向伏在地上的杨维道:“既然是要鼓动朕立后大婚,那么近期的吉日你应该也一并推演出来了吧?” “是!”杨维大气不敢喘,只是恭敬的回道:“眼前最好的日子就是年后的二月初六。” 现下离着过年还有小半个月,要拖到年后的二月就又有点久了。 北宫烈想也不想,只是就着气头上的脾气咄咄相逼,“你又说朕的身子不好要尽快完婚,再挑前面的日子来!” 杨维也明显是早有准备,硬着头皮回道:“年前的腊鱼二十六和年后的上元节也都勉强可以!” “那就腊月二十六吧!”北宫烈道,见那内侍还站着不动就冷魅冷对的斜睨他一眼,“一并传朕的口谕去礼部,让他们抓紧时间准备。” “是!”那内侍心头猛地一跳,连忙点头去了。 北宫烈的动作太快,自始至终单太后都插不上话,倒是可以去夺了那卷圣旨,可她的身份又不准她做出这样粗鲁无状的事情来,眼见着事情已成定局,她终还是忍不住急怒攻心,一口火气上来,身子晃了晃就往后倒去。 “太后!”江海惊呼一声,旁边的宫女也过来帮忙,一并将她扶到椅子上坐下。 “快,快去请太医!”江海急声命令。 有内侍领命去了。 单太后的胸口起伏,喘息的厉害,歪在椅子上指尖颤抖指着北宫烈道:“你——你这是要把哀家气死吗?” 北宫烈皱眉。 他纵使是再怎么痛恨这个女人但却也不能真把她气死,为了那么一个女人而毁了自己的名声实在不值得,如果可以的话,他倒是有千万种方式能叫她不留痕迹的死去,可一旦这样,就会给北宫驰制造一个名正言顺和他翻脸对垒的借口。 暗暗提了口气压下心里重重愤恨的情绪,北宫烈终也还是缓和了语气道:“母后何必动怒,朕也只是一时意气——” “一时意气就能拿江山社稷开玩笑吗?”单太后的情绪有些激动,气恼之余满面涨红,毫不示弱的大声道,“如是那展家小姐真有个什么问题耽误了你的子嗣,你这是要逼着哀家死在你面前才肯罢休的是吗?” 这一次她是真心气的狠了,说着竟然就滚下两行泪来。 单太后年轻时候的美貌在后宫妃嫔当中就是数一数二的,那个时候先帝在时她就没少用这样以眼泪博盛宠的手段,不过后来年岁渐渐大了,索性也就改了脾气,越发的端肃庄重起来。 北宫烈不耐烦见她这副表情,面上却是不显,只就还是不甚愉悦道,“母后怎么说这样严重的话,朕只是一时气愤才说了几句重话,您就拿这样话来以死相逼,是存心要陷朕于不义吗?” “你当哀家是吓唬你的不成?既然你要一意孤行,那哀家这便死在你面前好了,也省的来日出了岔子到了下头无法向你父皇交代。”单太后自知这是她此时唯一能抓住的扭转局势的机会了,当即就是撑着桌子站起来,踉踉跄跄的就要往不远处的柱子撞去。 “娘娘,娘娘您息怒啊!”江海扯着嗓子大声的嚷,一边急的都哭了出来,跪在地上,死死的抱着单太后的腿不放。 这主仆两个也是唱作俱佳了。 北宫烈心里估算着时辰,算准了就算现在叫人去追那圣旨也能顺利送抵展家也就无心继续再和他们演戏,叹一口气道:“罢了,既然母后你一定不同意,那就当朕方才什么也没说吧!” “简方!”北宫烈说着,就换了外面另一名内侍进来,吩咐道:“你马上出宫去把朕的圣旨追回来吧!” “是!”简方也见这里闹的不像样子,当即就不再迟疑的去了。 单太后对宫里去展家的路径把握不准,只就心急如焚的等着,面上却还是一片哀戚之色和北宫烈说教着一些子嗣为大之类的话。 大半个时辰之后简方才气喘吁吁的自外面进来,单太后一看他的脸色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奴才失职,请陛下责罚!”简方跪伏于地,惶恐道:“奴才去是晚了一步,那圣旨已经送抵忠勇侯府了。” 单太后闻言,噗的喷了一口心头血,这一次真就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第六十七章 “太后!太后!”江海惊慌失措的大声嚷道:“太医,快去把太医追回来。” 单太后这个女人向来霸道,但是她会为了这件事而急怒攻心直接吐血也还是出乎北宫烈的意料之外,不过看她这个样子—— 感觉不错倒是真的。 “来人,还不赶紧准备辇车把母后送回去医治。”北宫烈道,掀了被子就要下地。 他的为人为人素来冷情,所以此时神色平平倒也不叫人觉得他是漠不关心。 有人宣太医,有人去准备辇车,简方赶紧迎到床边过去拦下北宫烈道:“皇上,您的身子还没大好,可别下地了!” 北宫烈却是挥开他的手,穿鞋下地,亲自指挥人将单太后扶上辇车陪着一起把她送回了万寿宫。 重华宫里一时倒是清冷了不少。 姚阁老捻着胡子从里面出来,虽然北宫烈“一意孤行”盛怒之下定了一国之母的人选,他此时心里倒是一片平明如镜,若不是这里四下的眼线太多,几乎便要哼一两声小调儿了。 “阁老,下官先行告退了。”从重华宫出来,杨维的心里似乎还一直紧绷着一根弦。 “嗯!”姚阁老点头,别有深意的深深看他一眼。 方才在北宫烈的寝殿里他就仔细观察过了,杨维的表现虽然毫无破绽,看上去诚惶诚恐,每一句话都是被北宫烈话赶话给逼出来的—— 可到底也是装的,神情语气可以不露破绽,在经受了北宫烈的雷霆之怒之后杨维的额头可是干干净净,一滴冷汗都没流,这实在是太不合常理了。 说要这会儿他基本可以肯定—— 杨维是秘密得了北宫烈的某种吩咐,特意陪他演了一场戏。 不过这么仓促之间就定了皇后人选,回想起来姚阁老多少还是有点不放心也就是了。 北宫烈亲自送单太后回了万寿宫,单语乔本来是出来接驾的,见他跟着一起前来就不觉的红了脸—— 白天的时候单太后特意找她耳提面命了一番,将后面的打算都与她说了,她对权谋之争知道的不多,就只知道单太后和北宫烈母子之间的关系似乎不甚和睦,不过只就只是内部矛盾而已,北宫烈这样的男人,一国之君高高在上,虽然说是身子不太好,但是气度卓然风采无双,但凡是个女人都会倾心,何况跟了他便是飞上枝头了。 “见过皇上!”单语乔上前屈膝一福,礼仪周到十分之端庄。 北宫烈却是看都没有看她一眼,直接对跟在她后面出来的宫婢道:“母后晕倒了,帮忙扶进去!” “啊?”单语乔闻言一惊,随后就又吓了一跳,赶紧过去帮忙将单太后挪进去安置在了暖阁的榻上。 路上吹了点风,单太后这会儿的意识已经开始朦朦胧胧的稍微有些转醒的迹象,只是呢喃低语的不知道在哼哼的什么。 “怎么会这样?娘娘她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呢?”单语乔跪在榻边握着单太后的手不住的垂泪,样子看上去慌乱无措,满眼乞求的抬头去看北宫烈,“皇上,太后娘娘她不会有事吧?” 她就是不知道单太后昏厥的始末,只记得单太后要她多讨好亲近北宫烈的嘱咐了。 “咳——”江海咳了一声,一边给她打着眼色一边安抚道:“小姐且放宽心,娘娘她只是一时岔了气儿,回头等太医来看了就好了。” 单语乔也不是个真傻的,察觉他的神色不对忙就闭了嘴,仍是满脸关切的握着单太后的手。 没一会儿就有内侍带着刘院判进来。 “微臣——”刘院判上前便要见礼,北宫烈却是拦下了,只就面无表情的冷声道:“母后晕过去了,赶紧的瞧瞧,看打不打紧!” “是!”刘院判应了,过去掏了脉枕又搭了帕子在单太后腕上替她仔细的诊断了一番。 “太医,娘娘她怎么样了?”单语乔焦急问道。 “娘娘只是受了刺激,一时急怒攻心。”刘院判道,说着就从随身携带的小箱子里掏出一套银针来给单太后施了针,扎了几个穴位之后单太后便是缓缓的睁开了眼。 “母后醒了——”北宫烈放下已经递到唇边的茶碗起身走过来。 “你走!”单太后别过头去,语气悲怆而又带着明显失望的情绪道,“哀家不想见到你,我便是死了也不用你——” 她说着似有是激动了起来,胸口起伏又在大口的喘着气。 “太后,您的气血不畅,万万不能再动气了。”刘院判惊慌道,也是目光乞求的看向北宫烈,“皇上,太后娘娘她正在气头上,这才醒过来,您——” 北宫烈皱了下眉头。 刘院判也不好多说什么,就收拾了东西起身道:“微臣去外头写方子,一会儿让人煎了药给太后娘娘送来!” 言罢就带了东西躬身退下。 单语乔隐隐也能感觉到单太后和北宫烈起冲突应该还是因为大婚的事,就握了单太后的手软言相劝,“娘娘您这是怎么了?母子之间哪有隔夜仇?就算拌两句嘴也是小事情,您可别为这气坏了身子,皇上也跟着您着急呢!” 现如今她必须抓紧一切机会赢得北宫烈的好感,进而把她出身单太后母家的劣势给扭转过去。 单语乔的语气温软,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 因为深知单太后的打算,所以从一开始这个女人所做的一切落在北宫烈的眼里也不过都是演戏罢了。 微微吐了口气,他还是对单太后开口道:“那母后你现在是要让朕怎么做?如果收回成命你就能气消的话——” 他说着就是面容一肃,对身边跟着的简方抬了下下巴道:“你马上再拟一道圣旨,照母后的意思——” 他的身体状况就是现在摆在单太后面前的最大难题,她能拿立后一事以“孝义”对北宫烈施压,同样,北宫烈这是对症下药—— 如果现在逼着他再收回成命那便等于是她为母不慈,置北宫烈的生死于不顾了,她如何能担待这个干系? 单太后的心里被堵的慌,脑子里还是一阵一阵的发晕,隐忍半天才勉强压制下了脾气,缓和了语气道:“皇上,不是哀家独断专行一定要逆着你的意思给你添堵,而是事关皇嗣,我真的不能看着你这么意气用事的胡来——” “朕说过了,只要母后你能宽心,即可就收回成命,这就叫人去展家把圣旨取回来。”北宫烈道,语气倒是闲散,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 单语乔听到展家顿时就是一头雾水,左右看着两人不明所以。 “慢着!”单太后知道对方这是在往死里逼她,也只能咬牙忍了道:“荒唐,居无戏言,既然是圣旨又哪有再收回来的道理?不过皇嗣为大——” 如今摆在她面前的也就唯有一条路而已,单太后凄惶的苦笑了一声,便就拉了单语乔的手,这才又重新看向北宫烈道:“语乔我带在身边也有些日子了,是个懂事的,既然杨维说是你皇后的人选非展家丫头不可,自然是你的身子最重要。既然是要大婚,那便双喜临门,你纳了语乔为妃,有她在你身边好歹有个知冷知热伺候的人,在子嗣上面也多更多一重保障,哀家也才能放心,对得起先帝的在天之灵!” 他们彼此双方都有顾虑,这样的所谓妥协本来就在北宫烈的估算之内,不过此时真要面对的时候还是觉得如鲠在喉,那一瞬间他突然就想到展欢颜脸上总是淡漠平和点尘不惊的笑容—— 这样的结果,没有超出预料,那女人想必也只会“大度”的含笑接受,而她的不计较又还恰恰是因为她对自己的不在乎吧?她虽然勉强答应到他身边,但是里面关乎感情的成分却是太少太少。 这么一想北宫烈的思绪就不免飘远。 单太后的火气未消耐性也差了好些,离开就又变了脸,怒气冲冲道:“你不答应你也算了,全都当是哀家白操心——” 北宫烈回过神来,看她一眼,终究还是不过一声冷笑,甩袖就走,“母后说什么,朕都依你就是!” 话音刚落人也已经大步流星的出了殿门,再没有回头多看一眼。 外面如玉端着药等了有一会儿了,见到北宫烈出去方才走了进来,小心翼翼的把药送到单太后面前道:“太后,药熬好了,您趁热——” “滚出去!”单太后大力一挥,面目狰狞而恐怖。 如玉和单语乔都被泼了一身的药汁,齐齐尖叫,但随后就被她的脸色吓住,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奔了出去。 单太后半坐在榻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过了好半天脸色也不见缓和。 江海从旁边凑过来,劝道:“太后您可别为了这事儿再动怒了,现在事不宜迟,咱们还有机会!” 只要现在单太后能下决心杀了展欢颜,那么一切就都还有转机。 江海说着,眼底就蹿起一簇幽冷的光芒,单太后的脸色阴沉,缓缓的转过眼睛看向他。 江海微微垂了下眼睛,不叫自己眼中那种太过急切的神色流露出来,只就轻声道:“展家那位大小姐是个有心计的,又对您起了嫌隙,若是叫她坐上一国之母的位子,日后在这宫里她定是要与娘娘作对的。与其等到她一飞冲天来和您为敌,还不如趁着现在——” 单太后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你的意思是先下手为强,现在先除掉她?” “只有这样才能永绝后患!”江海道,虽然极力的掩饰,声音里也不觉的带了几分狠厉。 单太后一声不响的看着他,半晌,突然阴测测的冷笑了一声出来。 江海被她笑的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心里一抖,唯恐是自己的私心被单太后洞察,惶恐的连忙跪了下去。 单太后撑着身子下地,却是没有发作,而是走到一边的桌旁捡起她之前扔在那里的两封八字帖子在手里,唇角泛起死丝冷笑,一遍遍的重复道:“命格贵重?贵气逼人?皇后?天定的皇后人选是么?” 江海等了半天,见她没有冲着自己来,心里这才稍稍安定了下来,爬起来凑到单太后身边试探着小心开口道:“太后,大婚的日子没几天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只要您一句话,奴才一定办的干净利落,谁也查不出来她的死因!” “皇帝立后的圣旨才颁下去她就离奇暴毙,这还用查吗?一目了然,所有的矛头都会直指哀家!”单太后不能苟同的冷笑一声。 和北宫烈会妥协同时纳单语乔为妃一样,她同样也是有着顾虑,根本就不能去动展欢颜。 她是不喜欢展欢颜那么个有心计又有胆量的女人,可是相对而言—— 这个女人对北宫烈而言算个什么?不过就是他用来搪塞自己的挡箭牌罢了,自己现在如果下狠手除了展欢颜,对北宫烈而言没有任何的损失,但是不用想也知道他却是一定会立刻发难,哪怕拿不住证据也会制造证据,将此事推到自己的身上来。 届时她就是居心叵测不想北宫烈的妖妇,受亲夫所指,处于这样的压力之下还如何筹谋大事? 北宫烈会一意孤行选了那么个明显是自己最不喜欢的女人,保不准就是在等着愤怒杀人好正中他的毒计呢! 江海见到单太后自有主意心里就越发的急躁了起来,道:“那难道就真要这么看着她被册立为后吗?” “一个女人而已,在哀家的手底下你还怕她能翻出怎么样的大风大浪来?”单太后冷嗤一声,“展家如今声名狼藉,她没有后盾,而进了宫,她能得宠了那才是飞上枝头,如果不能——那下场只会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罢了,你担心什么?” 单太后执掌后宫十多年,除了压制不住北宫烈以外,在这后宫之中根本就是只手遮天。 而且北宫烈的性格她太了解了,那人外冷内更冷,根本就和廖氏那女人一样,心里除了权谋算计再没有别的。展欢颜那样的性格,说是颇有几分姿色,但是她那样出身的本身就已经拖了北宫烈的后腿,北宫烈会对她假以颜色才怪。 他现在是为了和自己作对才含恨下了那道圣旨,只怕用不了几日就该后悔了,到时候就算把展欢颜娶进了宫门,那展欢颜也注定了是个被打入冷宫的下场,根本就难成气候。 江海见她信心满满的模样,心里虽然还略有不敢却不敢明着逆她的意思说话,只就附和道:“是奴才瞎操心了,娘娘说的对,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罢了,她在娘娘的手里还能翻出个大天去吗?” 单太后冷着脸没接他的话。 江海想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娘娘,恕奴才多嘴问一句,既然明知道皇上不喜欢,您又为何一定要把语乔小姐也塞过去?这样一来,怕是皇上心里会更不高兴了吧?” 既然后位都已经被别人占了,那么单语乔即使被封妃了—— 所占的这个地位也成了鸡肋。 哪怕是有朝一日北宫烈会废了展欢颜,他也一定不会扶单语乔上位,皇后之后还是另外许给别人的。 “经过此次重创,皇上的命还能有多长?”单太后不以为然的阴冷一笑,“总要做好两手准备才行,我送了语乔过去,最好是她的肚子争气,能早一日诞下皇嗣,那么在后面咱们的胜算才能再大一些。” 单太后说着,眼中就闪过一抹幽暗又灼热的冷光。 北宫烈这一次吐血昏厥,连太医都束手无策,如果他的寿数就在这一两年之内了,将来如果他要鱼死网破不肯将皇位传给北宫驰,那么如果单语乔能生下皇子的话她手上的筹码才能更多一件。 到时候一个奶娃娃能做什么主?她垂帘听政,北宫驰摄政,这天下还不是一样会掌握在他们母子手中? “娘娘深谋远虑,令奴才折服!”江海却是不曾想到这一重,闻言便是唏嘘不已,赞过之后还是略有忧虑道:“可就算语乔小姐能一举得男,那孩子也终究是皇上的骨肉,届时——” 单太后和北宫烈之间是宿怨,彼此都对对方恨之入骨,哪怕是扶植一个傀儡,可那孩子身上流着北宫烈的血,只怕单太后也是容不下的。 江海话音未落,果然就见单太后神色阴冷的弯唇笑了一下,在病中略显苍白的唇色在灯火下诡异的厉害,看的江海心里一抖—— 果然,单太后这也是打了个幌子,到时候她只手遮天,一个襁褓里婴孩儿就是杀了再换掉也不会惊动任何人! 这个女人的狠辣程度,的确是叫人叹为观止。 在看着她时,江海心里的那点歪心思就都赶紧收了,再不敢搬出来卖弄。 单太后兀自想着,又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鬓角,叹道:“哀家现在就怕是那个贱人会抢先语乔一步——” “不会吧!”江海道:“当时奴才曾经亲自跟我那妹子确认过,她说是展家一个手段十分高明的大夫诊断出来的,应该是假不了。” “不管是真是假,这个险,哀家都不能冒险。”姜太后道:“明儿个你就去太医院找江太医让她开几个温补的方子,这就开始煎了药给语乔服用,一定要让她在那个贱人之前先诞下皇子!” 所谓温补的方子,两个人这是也心照不宣了。 “是!”奴才明白。 “下去吧,哀家累了,要睡了!”单太后摆摆手。 江海亲自将地上她打碎的药碗收了这才转身退下。 夜深人静,单太后孤身坐在空旷辉煌的大殿当中却是了无睡意,这一晚可算是她这一辈子输的最难看的一次,不过也没有关系,当年廖氏那个贱人还不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自以为掌握一切,最后也还是被自己一条计谋算计的惨败无虞,连翻身的机会也没有。 路还长着呢! 而彼时的展家却是炸开了锅。 老夫人和周妈妈三个被展欢颜灌了药,晚上才刚转醒,都还在头昏脑涨找不着北的时候就听姜婆子来报说是宫里的圣旨到了。 老夫人当时吓得近乎魂飞魄散,只以为是朝廷处决展培的旨意到了,险些又要昏厥过去,两腿发软,是被周妈妈等人给强行扶着去的门口接的旨。 而待到传旨太监的一卷圣旨宣读完毕,她又是七魂八魄漫天乱飞,感觉一定是自己被那药毒的太厉害做了一场梦。 展欢颜被册为皇后?大婚的日子都定了? 他们展家如今风雨飘摇,随时都处于崩塌毁灭的边缘,怎么会有这样的好事情落到他们头上? 老夫人被震的七荤八素,展欢颜已经面色从容的接过圣旨转身回了海棠苑。 直到传旨的太监走了许久老夫人才被夜里的冷风吹着醒了过来,回过神来才发现身边围了一群人,下人们都再不复前两日的懈怠轻蔑之意,个个都眉开眼笑的冲着她道喜。 “恭喜老夫人贺喜老夫人,大小姐果然是天生的贵人命,这就飞上枝头光耀门楣了!”有人说到动情处便开始掩面而泣,“展家的列祖列宗在天有灵,老夫人调教出大小姐这样出色的孙女来,真是功不可没啊!” “是啊,有了大小姐支撑,侯爷也有了指望了!”有人附和。 恭维话,不重样的在耳边飞来飞去,老夫人听着,心里却是空落落的一片—— 若是在三天之前,不,或者哪怕是在昨天的这个时候听到这个消息她也会心花怒放,可是现在—— 这一次,她是真的把展欢颜给得罪的狠了。 那个丫头如今是连她一声祖母都不肯叫了,就算她被封了皇后飞上了枝头—— 展家还能靠的上她吗? 老夫人想着就是懊悔不已。 旁边的周妈妈也是愣了半天没有反应过来,不过她此时心境却是和老夫人截然不同的—— 大小姐果然不是凡人,在展家陷入困境几乎步履维艰的时候她居然还有这样的运气逆转乾坤,一飞冲天。 这样一来,那她之前允诺自己和二夫人的那些话是不是也八成是要成真了? 这么一想,周妈妈的心头便是骤然一热,再侧目看向身边愁眉不展的老夫人时就隐晦的笑了笑—— 这个时候,就别怪她顺水推舟的捅刀子了! ☆、第六十八章 周妈妈的唇角泛起一丝冷笑,面上却也带了几分喜色对老夫人提醒道:“老夫人,大小姐的婚期定的日子太近,要准备的东西也多,您是不是亲自过去看看?” “哦!”老夫人回过神来,赶紧就往门内走去,走了两步听到姜婆子等人还在后头咋呼就冷了脸叱道:“你们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都在这里杵着干什么?” “是,老夫人!”所有人的下人都噤若寒蝉的应了。 自从展培出事以后,这几天阖府上下都是人心惶惶,奴才们觉得展家大厦将倾,一个个都是阳奉阴违,连老夫人都不看在眼里,这会儿察言观色,倒是全部老实了。 说白了,还是得沾了展欢颜的光了。 老夫人看在眼里,心里怎么都觉得不是滋味儿,更是堵得厉害,一眼也不愿意再多看这些人,急匆匆的就往后院的方向走去。 周妈妈扶着她,主仆两个一路无言,待到行至无人处老夫人才止了步子,有些忧虑的扭头对周妈妈道:“周妈妈,你说我现在过去真的合适吗?那个丫头她会不会记恨我?” “可是这打铁要趁热啊!”周妈妈道:“老夫人您不要多心,大小姐可是您嫡亲的孙女,这一家人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一时的气话她又怎么会放在心上?” “那丫头的性子倔,怕是轻易不能消气的。”老夫人忧虑道,这会儿都还有种云里雾里的感觉。 怎么那个丫头突然就成了皇后了? 再想到之前自己那些异想天开的做法只觉得荒唐,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 这会儿她甚至是有些后怕的,好在是展欢颜自己机警,否则这要让她一剂猛药送到了梁王府,这会儿真是想哭丧都找不到坟头了。 虽然之前在老夫人异想天开的计划里也曾想过有朝一日展欢颜刻意为妃为后光宗耀祖,但毕竟北宫驰的这个皇帝都还没影呢,如今皇帝立后的圣旨可是被展欢颜稳稳地捧在手里的,抓的住的好处那才叫好处,至于别的—— 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想着还被关在牢房里的儿子,老夫人的心思就又定了几分,用力的点点头道:“走吧,去海棠苑看看!” “是!”周妈妈垂首应下。 前几天展欢颜养病,海棠苑所有的丫鬟仆人都被墨雪和蓝湄两个赶了出去,展欢颜一直也没叫在添人,是以老夫人去的时候她那院子里也就冷清安静,只有住屋的灯亮着,却是半点热闹喜庆的气氛也没有,就好像她全部在乎这事儿一样。 老夫人看着空旷的院子,心里莫名的就有几分紧张烦躁了起来。 周妈妈见她发愣就握了下她的手道:“老夫人,进去吧!” “嗯!”老夫人点头,两人往正房走去,蓝湄听到脚步声来开门,见到他们主仆二人就是面色一冷道;“你们来做什么?” 老夫人皱眉—— 展欢颜和她置气还有情可原,她身边的这两个丫头实在是太不知道好歹了。 “大丫头呢?我有话要和她说!”老夫人道,语气冷冰冰的。 蓝湄冷笑了一声,依旧拦在门口没动,“我家小姐已经要睡了,不得空,展老夫人还是请回吧!” 她这样可以强调了姓氏的称呼,明显的把老夫人推到了门外了。 “你这区区不过一个贱婢,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就算是不见我,你也叫她亲自出来与我说!”老夫人怒道,说着就要推开蓝湄往里闯。 蓝湄哪里是会在她的手里吃亏的?老夫人推了一下未果,还险些被弹回了院子里,顿时就气的胸口起伏,几乎喘不过气来,指尖颤抖指着蓝湄道:“你——你放肆,这样的无法无天,真当我展家没有家法了吗?” “来人!快来人!”老夫人气急,霍的扭头冲着院外大声喝道:“给我把这个不知好歹的贱婢拉下去杖毙!” 外面是有几个婆子护院闻讯冲了进来,但是看着院子里气的站都站不稳的老夫人和台阶上居高临下冷冷看着他们的蓝湄,竟然是犹豫着不敢动手。 且不说蓝湄这个丫头心狠手辣厉害的很,只就如今这府里局面—— 虽说是老夫人的辈分最大,但明显展家这一门的荣辱富贵从此就全要寄托在大小姐的身上了,谁会来触这个霉头? 老夫人一见自己连这些下人都指使不动了,顿时就记急怒攻心,按着额头,身子晃了晃。 “老夫人,您这是怎么了?”周妈妈连忙扶住她。 老夫人喘息的厉害,靠在她臂弯里,只就眼神怨毒死死的盯着买年前的蓝湄。 眼见着老夫人这是撑不住了,周妈妈也不敢再耽搁,赶紧招呼人过来帮忙将她扶了出去。 次日一早展欢颜这里才得了消息,说是老夫人昨儿个被气的狠了,古大夫瞧过了说是有偏瘫的危险,让以后定要好生的养着。 展欢颜听了这话也只当是没听见,一直慢条斯理的用完了早膳才对蓝湄吩咐道:“你去跟周妈妈说一声,如果她还想在展家继续顺风顺水的做下去,就把这些个阴谋诡计都给我收了。再跟她说一声,老夫人做的事情再不地道,这几十年也没有真的亏待她,让她自己看着办!” 老夫人的心气儿可是高着呢,若不是有人鼓动,她哪能那么快就放下架子过来见自己,最多也是叫人传信叫她到锦华苑说话的。 要借刀杀人?周妈妈也好意思把这样的小伎俩实在是不够看的。 “是!”蓝湄应了,帮着墨雪一起收拾了东西就去了锦华苑。 周妈妈听了蓝湄原话转述立刻就白了脸,连连的摆着手解释道:“蓝湄姑娘不是这样的,昨儿个是老夫人她自己——” “周妈妈,你不用对我解释什么。”蓝湄却是不等她说完已经出言打断,神色嘲讽的看着她道:“你要另投新主,或是你跟展老夫人之间有什么宿怨,你们自己私底下去解决,大小姐也没兴趣管。不过我私人再提醒你一句,大小姐的婚期就在眼前了,你们要抱怨要报仇的,等到小姐出阁以后爱怎么闹都随便。小姐的她的脾气好,我和墨雪却没那么好的耐性,这阖府上下人人安分也就罢了,否则——除了展老夫人之外,其他人我随便捏死几个也没什么相干。” 老夫人若是在这个当口会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展欢颜就需要守孝了,北宫烈是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蓝湄和墨雪这两个活阎王的手段周妈妈是知道的,闻言脸都绿了,哪里还敢多说一个字,只就冷汗涔涔的点头保证,“是,我一定约束好下面的人!” 蓝湄拿眼角的余光斜睨她一眼,施施然转身走了出去。 周妈妈也是个心眼小的,她跟了老夫人这么多年了,老夫人除了独断专行以外,对她也算是不错的,只可惜她如今也就只记得老夫人不肯卖她的面子放了素雨出去嫁人的仇了,再也不念老夫人任何的好。 不过见识了展欢颜的能耐和运气,她也着实不敢再造次,想着来日方长,也只能暂时把这口气咽下了,回了正房。 老夫人又病下了,病恹恹的躺在床上,见她进来就哑着嗓子问道:“宫里还没有消息吗?皇上既然是挑中了那个丫头,总也要顾及着身后的名声,老大的事——” 在她的心里,展培始终是展欢颜的父亲,展欢颜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从展家瞥了开去。 “暂时还不知道,老夫人您放宽心,应该很快就能有消息了。”周妈妈心不在焉的敷衍道。 老夫人只要想到展欢颜就一阵的气闷,脸色就又难看了起来,正在咬牙切齿的沉默着,外面却见素云黑着一张脸走了进来,道:“老夫人,皇上的圣旨下来了!” 老夫人的眼睛一亮,回光返照一般突然就有了精神,挣扎着就要坐起来,“快,快给我准备朝服!” “不必了!”素云道,神情看上去蔫蔫儿的,“圣旨是宣到二老爷府上的,侯爷的案子已成定局,说是罪无可赦,但是看在大小姐的面子上,就没有直接掳了咱们侯府的爵位,大小姐没有兄弟,皇上已经降旨封二老爷为忠勇侯来接管侯府了!” 展骧虽然也是她的亲儿子,可是当年她偏心偏的实在太厉害,母子两个根本早就不是一条心了,更何况当初敢他们一家出去的时候刘氏分明也已经恨上了自己,现在让展骧回来接替侯府? 老夫人的心中一闷再一痛,才爬到床边就是眼前一黑,摔了个倒栽葱。 “哎呀,老夫人!”周妈妈和素云齐齐尖叫,屋子里又再乱作了一团。 古大夫急匆匆的赶来,老夫人脸上挂了彩,鼻梁摔塌了,门牙也磕掉了,额头蹭破了皮,这些都还好说,但是这么一口火气上来,当真就有些又叫不利落,半边身子处于半麻木状态几乎下地都站不稳了。 这边老夫人院里愁云惨雾的不消停,同时梁王府的侧院里展欢雪更是怒气冲冲的狠狠摔了手里一个青花的茶盏。 “你从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是不想活了吗?就敢拿到我的面前来胡说八道!”展欢雪的面目狰狞,抬手就给了柠欢一记耳光。 柠欢捂着脸跪下去,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委屈道:“侧妃娘娘,奴婢就算是有一千个胆子也不管胡乱传这样的闲话,是真的,现在街头巷尾都传遍了,皇上立后的圣旨昨晚就送到了展家,而且今天的早朝上姚阁老也代为传话,定了侯爷的罪名,这会儿册封展家二老爷为忠勇侯的圣旨也已经颁下来了!” 父亲惹上了那么大的麻烦,展欢雪自感地位岌岌可危,连着求了北宫驰好几次,可是北宫驰连连见她都不肯,这些天里她都战战兢兢,一旦父亲有事展家没了,那么她本来就不得北宫驰的喜欢,只怕后面的日子会更难熬。 胆战心惊熬到今天,得到的竟然是展欢颜那个贱人咸鱼翻身的消息! 怎么会这样? 虽然柠欢说的明白,她也知道这样的玩笑柠欢不敢开,可是这话听在耳朵里却还是怎么都不愿意相信。 “皇后?那个贱人居然被册立为后?她——她凭什么?”展欢雪越想越气,一掌狠狠的拍在桌子上,震的自己头上步摇也跟着狠狠的晃了晃。 凝管跪在地上,低声细语的害怕惹了她,小声道:“奴婢已经打听过了,只说是钦天监推演过,展大小姐天生命里带着贵气,和皇上的八字对了是天作之合,而且太后娘娘也已经恩准了!” 北宫烈曾经重病的消息是不能随便扩散的,即使是大部分的朝臣听到的消息也只是他偶感不适而已,所以更没有人敢提他于仓促之间立后的真正原因。 展欢雪听了这话也是将信将疑,只就不屑的冷哼一声,“贵气?就她?我看是晦气也差不多!” 柠欢吓了一跳,脸都白了,四下看了眼,提醒道:“娘娘,展大小姐如今已经今非昔比,这话以后可不要乱说了,否则很容易会招惹杀身之祸的!” “就凭她?”展欢雪一怒,眼睛顿时圆瞪,本来还有更恶毒的话就要脱口而出,可是话到嘴边终也还是有所顾忌,愤愤的闭了嘴。 柠欢瞧着他的脸色,又再继续说道:“展大小姐就算做了皇后也是娘娘您的亲姐妹,这样的血脉亲情在,以后娘娘在这府里的日子也能好过些的!” 别说展欢颜和她之间早就成仇,只要想到以后自己注定是要被那贱人死死的压上一头展欢雪就越发痛恨的厉害。 柠欢就只当看不到她脸上愤恨的神色,仍是好心的提醒道:“娘娘,现在展大小姐的身份不同了,如果有她出面周旋的话,或许还能保的了您父亲的一条性命呢!” 展欢颜一飞冲天,和展欢雪一样心怀嫉恨的还有裴思淼,可是她自己的娘家不够硬气,她自己在北宫驰的面前都谨小慎微的,唯恐说错了什么惹到他,她是本来就恨着北宫驰把展欢颜看在了眼里,如今对方又摇身一变压了她这个位份显赫的梁王妃一头,裴思淼自是咽不下这口气的,于是就又用上了柠欢。 柠欢平时的话一直都不多,又是一副小家子气的模样,所以这段时间以来展欢雪一直都没有怀疑她,此时闻言也只是挑高了眉头神色略显不愉的看着她,“你的意思,是想要我出面说动她去救父亲出狱?” 展培的爵位已经被驳了,救出来能有什么用? 不过废人一个,还值得她低声下气的去求展欢颜? 柠欢是知道她的心思的,就又隐晦的提醒道:“再怎么说也是侧妃娘娘您的一片孝心呢,至于做与不做,却就全都看展大小姐的了!” 展欢雪的目光闪了闪,恍然就有了几分明白,又再仔细的想了想就一抚掌道:“去下帖子,我马上回娘家一趟!” “是!”柠欢的唇角隐晦的翘起,然后起身去办。 展欢雪的马车到展家的时候,忠勇侯府易主,所以之前围在这宅子外面的官兵也都撤了,彼时那门前却是十分热闹,车水马龙,有来访的道喜的宾客都被管家客气的挡了回去,再就是二房那边的下人带着自家下人在倒腾着搬运行李。 展欢雪和展培之间虽然也没什么父女情分了,不过展培一倒她这个忠勇侯府嫡小姐的身价也就跟着掉了不少,看到二房的人得势,总归她这心里却是十分不舒服的。 是以她原来过来的路上还捉摸着不想闹大,这会儿见了这个场面,火气上来索性也就豁出去了,下了车就直挺挺的往人来人往的大门口一跪。 本来这大门口就挤了许多登门递送拜帖的人,见状都指指点点的看过来。 管家一见她当街跪下顿时就是心下一寒,连忙下了台阶过来劝道:“侧妃娘娘,您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好不容易回一趟娘家,快进去看看老夫人吧!” 他自己不敢近展欢雪的身,说着就对后面跟出来的姜婆子等人使眼色。 姜婆子见状,赶紧就要过来扶她,却被展欢雪一手挥开,她的面上带了几分悲壮而愤恨的情绪,直直的盯着忠勇侯府的匾额,冷冷道:“我要见大姐姐,她如今总算的出人头地了,可是父亲还在牢里关着呢,为人子女的,哪有置亲生父亲于不顾的道理,请大姐姐体恤父亲年迈,救他脱出牢笼!” 展欢颜若是肯做,就是是非不分,没准她这个所谓皇后也就做不成了,如果她不肯—— 自己这么一闹也足以将她的名声毁的一败涂地。 横竖这会儿展欢雪也自认为是破罐破摔了,她完全无所谓,只要能把展欢颜拉下来,怎么都好。 展家的事北宫烈那里的处理本来就十分微妙,只是没人敢于公然议论罢了,这会儿展家的女儿自己拿出来闹,大家自然都是乐于看这个热闹了,所有的人也都不急着走了,都在指指点点的看热闹。 管家急的一脑门汗,好言相劝展欢雪就是不为所动,最后无奈,只能让人进去把事情告诉给展欢颜知道。 彼时展欢颜正在廊下翻阅一本游记,闻言却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她不长脑子就是不长脑子,这么容易就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了,倒是我之前高看了她了!” 墨雪刚好捧了茶水从屋里出来,闻言大为不解,“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在墨雪看来展欢雪的确是就的那样的人,自己不好也要拉着别人垫背,只是这样极端不要脸的法子也就她才敢用了。 “她跟我可是苦大仇深,要不是有人提点,怎么都不会登门来见我的!”展欢颜道,随手将书本搁在栏杆上,抖了抖裙子起身往外走,“走吧,去看看!” “谁会给她出这样的主意?”墨雪顺手也把手里的茶盏放下,跟着往外走。 展欢颜但笑不语。 主仆两个到大门口的时候那里已经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所有人都兴致勃勃得等着看热闹,展欢颜这么一出现场面上突然就是一片寂静,所有人都不出意料之外的—— 尴尬了! 大婚之前她还不是真正的皇后,可是皇帝的圣旨已经下来了,又已经标注了她的身份非同一般,一群人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每个人的脸色都有几分尴尬了起来。 “怎么这么热闹?”展欢颜旁若无人的下了台阶,直接走到展欢雪面前站定,含笑道:“侧妃娘娘回府一趟可不容易,不进去叙话?在这里跪着作甚?就算是为了庆贺二叔封爵加官也犯不着行这么大的礼,这不是要折煞他么?” 她只字不提自己,但是所站的位置端端正正,恰是在展欢雪面前。 展欢雪本来是打着求她名义来的,但真正跪的却是武安侯府的匾额,这么被她在面前一挡,顿时就气血逆涌,只是做戏做全套,这个时候爬起来也晚了,他便是一咬牙暂且忍了,只就神色悲戚的看向展欢颜道:“大姐姐,父亲也一把年纪了,实在经受不住牢狱之苦,他已经知错了,而且展家的所有家产也都被冲了功劳,将功抵罪,姐姐你想想办法,救他出来吧!” 她说着,竟还是声情并茂的落了泪。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于展欢颜一身,看笑话一样等着看她的反应。 展欢颜皱了没有,神色间却没有半点众人预料当中的恼意,只是面有难色的看着展欢雪道:“妹妹你求错人了吧?其实——” “姐姐,我知道之前父亲有亏欠你的时候,可是她送你去庄子上也是为了你养病方便,你就别生他的气了,现在也只有你能救她!”展欢雪膝行上前一把扯住展欢颜的裙摆。 展欢颜本来不愿意和她纠缠,这会儿不是要当众演戏么?索性也就没躲,任凭她扯住,只在听了这话之后却更是为难的皱了眉头道:“妹妹你真的找错人了,众所周知父亲的案子是梁王殿下一手处理的,若是尚且有转圜的余地,殿下看着你的面子自然也不会为难,可是国法难违,我若是再出面求情,那岂不成了挑拨你们之间的关系了吗?” “挑拨”两字入耳,展欢雪顿时就冒了一身的冷汗—— 展培入狱的事一直都是北宫驰在负责处理?怎么没有人告诉她?她现在当众这么闹了一出,那岂不是狠狠打了北宫驰一耳光? 展欢雪的脸色一白,身子也有些摇摇欲坠。 ☆、第六十九章 展欢颜就势扶了她一把,几乎没费神了力气就将她拉了起来。 “二妹妹难得回来一趟,还是先去给祖母和母亲请安吧!”展欢颜道,握了她的手腕,微笑转身往门内走去,一边对管家吩咐道:“祖母这几日身子不舒服,不方便会客,你将所有拜帖都整理了,回头交给二婶儿处理吧!” 这些人登门本就是冲着她的,看是她还能在这府里住几日?这个人情,还是送给二夫人了吧! “是,大小姐!”管家恭敬的应了。 展欢雪的脑子里乱糟糟的被她牵着走,待到进了院子隔绝了外面那些人的视线和议论声才是如梦初醒一般大力甩开展欢颜的手,对她怒目而视道:“你少在这里假惺惺的演戏!” “是啊,我就是假惺惺的演戏,可哪怕是演戏,我也不会蠢到被人牵着鼻子走!”展欢颜的脸色冷了下来,目光嘲讽的看着她。 跟在后面的柠欢一直低垂着脑袋做出一副畏畏缩缩的神情,此时闻言不由猛地一惊,飞快的抬了下头,但是触及展欢颜眼中冷意,心中一抖,就又飞快的垂眸掩饰。 展欢颜和展欢雪之间是半句话也不想多说,直接错过她往门口看了一眼道:“你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不想在这里多留就从后面走,但是别再打那些没用的主意想着来给我添堵了。你应该知道,现在这座忠勇侯府已经易主了,你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再怎么闹,损失最大的也只是你自己而已。” 说完就撇开她不管,转身往后院走去。 展欢雪站在原地,恶狠狠的瞪着她的背影。 柠欢胆战心惊的站在那里,却是识趣的没敢上来劝。 展欢雪捏着手里的帕子,过了好半天才自己慢慢的冷静下来,回头看过去一眼道:“走吧,我们回府!” 忠勇侯府这几天都的乱糟糟的一片,老夫人病着,展欢颜又不管事,所有的下人都没了束缚到处乱窜,所有哪怕是被关着,江氏那里也还是听到了风声。 当初她是小产过后亏了身子,这段时间又气不顺,一番的折腾下来,如今已经是皮包骨头,枯瘦苍老的不像样子,短短一年的时间不到,已经再不复当年的荣光,说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妪也不为过。 “你说什么?”听到李妈妈带回来的消息,江氏本来病恹恹的脸上顿时就多了几分生气,只是被那种阴鸷狠毒的神情一冲,看上去十分的阴森,她枯瘦的手用力抓着李妈妈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去,“你再说一遍?你说——你是说那个丫头——” “圣旨都已经接了,婚期也定了!”李妈妈唉声叹气道。 如今江氏已经被展欢颜死死的限制住了,她们主仆就被关在这个院子里,她原还想要;撇了江氏自己去另谋出路,奈何展欢颜对她也一样的防备,根本就不信她说的任何话,没办法,她便守着江氏一日一日的熬,江氏手里多少还有两件值钱的首饰,回头熬死了江氏她也能得些好处。 展欢颜做了皇后?那明明是她替自己女儿谋算的位子! 起初想着梁王妃的名头也是不低的,她倒也还不觉得怎样,如今展欢雪在梁王府也是苟延残喘,偏偏展欢颜一飞冲天,她心中顿时就如同是被打翻了五味瓶一般,越发恨的厉害。 “那个贱人,她也配!”江氏恨声骂道,啐了一口。 横竖平时这院子里平时也就只有他们主仆二人进出,李妈妈也不怕她乱说话,只是不无遗憾的叹息道:“唉,这都是命,如果当初二小姐能听着夫人的安排,如今又哪里轮的上大小姐——唉!” 若真要说到悔不当初,也就属江氏母女了,可是时过境迁,还能说什么? 江氏这里调教骂娘,并不知道展欢雪再大门口又闹了那么一出,因为自从知道自己再也怀不住孩子都是自己母亲的一手作为之后展欢雪和她之间也早就成仇。 如今展家又落到了二房手里,展欢雪进门都觉得自己连客人都不如,可是从大门走太扎眼了,于是进门扭头就带着柠欢从侧门离开了侯府。 回去的路上她都是神色如常,可是柠欢缩在角落里却不时拿眼角的余光去打量她的神色—— 展欢雪虽然骄纵易冲动,但也不是完全的没有脑子,之前展欢颜那一番明指暗指,她分明就已经察觉了什么,所以这会儿她越是表现的平静,柠欢的心里就越是不安。 一路回到梁王府,柠欢谨小慎微的跟着展欢雪往回走,展欢雪进屋就让她准备了衣物服侍自己换了,然后又吩咐她去厨房备膳,还是只字不提前面的事。 一整个下午柠欢都是战战兢兢的,一直到晚上服侍展欢雪睡了一颗心还一直都悬在嗓子眼,勉强忍了大半个时辰,确定里屋展欢雪已经睡着了她便蹑手蹑脚的推门走了出去。 床上的展欢雪却是突然睁开了眼睛,夜色中眼神雪亮,带着嗜血的锋芒—— 果然这个死丫头有问题! 展欢雪翻身坐起来,穿了衣服下地,冲着外面大声道:“来人!” 平时她屋子里晚上都只留柠欢一个人值夜,喊了一声没人应,她索性便穿了衣服直接大力踹开了房门,怒吼道:“来人,人都死到哪里去了?” 耳房里睡着的两个婆子最先听到动静跑出来,见她面色阴沉的站在门口都是吓得抖了抖道:“侧妃娘娘您有什么吩咐?” “柠欢呢?”展欢雪道,说着就跑回屋里将她妆台上的首饰匣子抱出来往地上一摔,恶狠狠道:“那死丫头偷了我的首饰给跑了,马上吩咐侍卫给我找,找到了就直接乱棍打死,我们王府可不留这样手脚不干净的贱人!” 柠欢的丫头平时都是老老实实的,说她偷东西下头的人也不太信,但是展欢雪脾气不好他们却都是知道的,横竖是主子的命令,也没人敢于违背,两个婆子马上就嚷嚷着闹开了,不消片刻整个后院的灯火就连成一片,侍卫们睡眼惺忪的嚷嚷着找人。 展欢雪则是马不停蹄的带着自己院里的一众丫鬟婆子直奔了主院裴思淼那里! 这王府后院就他们两个女人,不用想也知道柠欢一定是被那贱人收买的,白天她故意的晾着让柠欢着急,果不其然那死丫头就忍不住奔着那贱人去了。 展欢雪怒气冲冲,几乎是带着冷厉的杀气闯进了裴思淼的院子。 柠欢的确是吓坏了,连夜跑来向裴思淼求救,可是不曾想才说了两句话外面就传来一片吵嚷声。 “侧妃娘娘,您不能进去,等奴婢给您通报一声!”外面院子里的丫头扯着嗓子嚷嚷。 “滚开!我的院子里出了手脚不干净的,我来找王妃做主!”展欢雪道,完全不容她多言就一把推开她。 她来的太快,甚至于都没叫裴思淼有机会把柠欢藏起来,房门就被人从外面砰的一声撞开。 借着侍卫手里的火光,众人看的分明,屋子里柠欢正满脸泪痕的跪在那里扯住了裴思淼的裙摆。 众目睽睽之下,裴思淼的脸色瞬间就变得很难看。 “娘娘——”柠欢嗫嚅着唤了一声,这回是真的傻了眼。 展欢雪一步跨进门来,抬手指着她怒声道:“好啊你这贱婢,偷了我的东西居然还跑到这里来打扰王妃,来人呐,还不给我拿下!” 裴思淼的屋子侍卫们不敢擅闯,婆子们也是面面相觑,迟疑着没有动。 柠欢被当场堵在这里,裴思淼自己也是心虚,只就沉着脸道:“大半夜的,你闯到我这里来做什么?还有点规矩没有?” “家贼难防,这个丫头偷了妾身的首饰,妾身是来拿她究办的。”展欢雪道,唇角翘起一个挑衅的弧度。 “我没有!”柠欢慌忙辩解。 展欢雪却是不由分说一步跨进门来,看着裴思淼道:“我说有,这个贱婢说没有,王妃年觉得此事当是如何处置?” 在场的谁都不傻,柠欢这么半夜三更的出现在裴思淼这里,绝对是有猫腻的。 裴思淼的脸色阴沉,抿着唇角不说话。 展欢雪便是面色一寒,扭头对门口杵着的婆子道,“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个贱婢给我拖出去打,当着王妃的面,我倒是要问个明白,咱们府上可不能有这样手脚不干净的,也给其他人都长长记性!” 展欢雪虽然就是明着生事,但她信誓旦旦,裴思淼若是公然出面袒护柠欢她绝对是要借题发挥的。 这会儿裴思淼也是骑虎难下,只是冷着脸死死的盯着她看。 下头的人等了半天没见她反对,这才上来把柠欢按住拖了下去。 “王妃,王妃救我!”柠欢惊慌失措的大声叫嚷。 展欢雪对裴思淼露出一个笑容,然后紧跟着下一刻就是目色一寒,指着院子里被按倒在地的柠欢大声道:“给我打!打到她肯说实话为止!” 有了今天这一出,她倒要看看还有谁敢替裴思淼卖命! 裴思淼没有出面阻拦整个院子里都是噼里啪啦的板子声和柠欢凄厉的惨叫声和告饶声。 展欢雪站在台阶上,唇角带着阴冷的笑容居高临下的看着,眼中有嗜血的火焰在隐隐窜动。 “王妃,王妃救我!”柠欢失声尖叫,“我没有——奴婢没有,我没偷东西!” 裴思淼听着这告饶声只觉得头皮发麻,终于忍不住厉喝一声,“够了!” 外面正在行刑的侍卫猛地停了手。 展欢雪的脊背挺的笔直,挑衅的看过去,“我教训我院子里的奴才,王妃也要插手吗?” “你要教训奴才回你的院子里教训,别在这里污了我的地方!”裴思淼冷冷说道。 柠欢是她的人,展欢雪当着她的面动这个丫头,无非就是为了叫她出丑。 可是这贱人的如意算盘打错了,柠欢是有把柄落在她的手上的,这个丫头就是死也不会当众抖出她来,想要给她栽一个薄情寡义的名声?想要让她和下面的奴才离心?门都没有! “侧妃娘娘,奴婢冤枉,我没有,我没有偷过您的东西!”柠欢只是声泪俱下的不住告饶。 展欢雪的心里凭空起了一股恼意,见对方实在不肯就范也没办法,最后只是咬牙一挥手道:“那就把她带回去关起来再慢慢的审,我不怕她不招!” 侍卫们赶紧将瘫在地上的柠欢架着拖了出去。 裴思淼的脸色铁青,冷冷的看着展欢雪道:“你闹够了没有?” “哼!”展欢雪冷哼一声,也不惧她,“谁想到那死丫头偷了东西之后还会跑到王妃这里来,打扰了王妃休息真是不好意思,王妃应该不会怪我吧?” 这件事上裴思淼到底是自己理亏,只能咽下这口气,道:“你没别的事就回去吧,我要睡了!” “妾身告退!”展欢雪屈膝一福,目光冰冷如刀又再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方才转身离去。 看着她扬长而去,裴思淼的整张脸都绿了,手指狠狠的掐着旁边门框咬牙切齿道:“这个贱人,撒泼都撒到我的面前来了!” 柠欢三更半夜出现在她这里,本来就已经足够被人拿去遐思的了,虽然柠欢自己没说什么,别人又不全是瞎子。 这个展欢雪,简直可恶! “王妃,当心隔墙有耳!”曾妈妈赶紧拽了她一把,四下看了看,转身将她拉回屋子里,神色颇为凝重的说道:“王妃,看来展侧妃是被那大小姐给点拨通了,日后怕是要和您为难的。” “一个贱人罢了,我还会怕了她不成?”裴思淼道,端起茶碗喝了口又放下,眉宇间也带了几分忧色,回头看向曾妈妈道:“王爷呢?今儿个都在做什么?展欢雪那女人不足为惧,我是怕万一——” 她让柠欢去给展欢雪煽风点火,一则打着试探展欢颜的主意,其实最主要的目的是让展欢雪去惹怒北宫驰,毕竟展培的案子是北宫驰直接经手的,只要展欢雪一闹,那就相当于公然在打他的脸。 其实从她嫁过来,北宫驰连展欢雪的院子都没有去过,可监管是这样,这后院里还住着另外一个女人也叫她心里膈应,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好像这几天衙门事多,王爷都回来的晚,回来了也是在书房忙着。”曾妈妈道,说着就扯着脖子看了眼门口的方向,“今儿个好像又是在书房歇下了!” 裴思淼的心中不快,这会儿却更多的是担心,“被那贱人一闹,王爷该不会怀疑到我的身上来吧?” 展欢雪其实也不算没有脑子,最起码反应是够快的,公然闹了这么一出,如果北宫驰会有追究,保不准就要牵扯出她来。 裴思淼的心中忐忑。 曾妈妈握了她的手道:“王妃先别自乱阵脚,到时候看看再说。” 北宫驰对展欢雪是厌恶的很,就算知道了也未必会为了那女人来兴师问罪,但心里却保不准要起隔阂的。 “早知如此,这一次我就该按兵不动的!”裴思淼懊恼道。 但这话也只是说说罢了,一旦等到大婚,日后她就真的只有仰望展欢颜的份儿,再想出手就没有机会了。 不得不说,自从上回齐国公府的事情发生之后她的心里一直都隐隐有种担心,十分的不安稳。 曾妈妈看着她,终也不过叹了口气。 年关将至,各家各户都在忙碌中,日子过的飞快。 光武帝北宫烈大婚的日子定在腊月二十六,这短时间内展家内外就已经是喜气洋洋忙碌成一片,更有齐国公府和宫里送来的东西流水一样往海棠苑送,展欢颜的院子里堆不下了,刘氏就干脆另外叫人收拾了一个院子,暂时把东西都放进去。 这段时间展欢歌都唯恐展欢颜会因为两房身份的对换而有落差,每天都过来陪她说话,但是今天之后却是诧异的发现展缓对展培的事似乎的真的全不在乎的。 而她的婚期将至,府里忙的鸡飞狗跳,却唯有她自己像是对此全部在意,大婚的前一天还悠闲的在读一本游记。 “大姐姐,你也该上点心了,明日就要出阁了,你还装的没事人似的呢?”展欢歌伸手来挠她的腰。 展欢颜笑着侧身躲过,一边拿了书本去拍她的手,“知道我这会儿焦头烂额你还来闹我,是打定了主意不叫我清净么?” “我是怕你憋闷才来陪你的!”展欢歌撇撇嘴,突然想起了什么,就拉了她的手起身道:“大姐姐你是不是还没试过嫁衣?正好这会儿得闲,先试试,如果不合适让裁缝也好让裁缝赶紧去改!” “不用了!”展欢颜站着没动,拉着她的手笑了笑,“我已经试过了,不用改!” “你试过了?”展欢歌沮丧之余终还是有些懊恼道:“你怎么也不叫我,我都没看见呢!” 虽说是要出嫁,但是因为身份特殊,她的嫁衣也不能普通的款式,这么想来展欢颜倒是庆幸,好在自己一早也没准备,否则倒是浪费了。 “明天不就见着了?”展欢颜微微一笑。 明日大婚要穿的礼服是今天一早陆行亲自送过来的,展欢颜也就让放着了,暂时都没打开来看,不过想着几天前北宫烈一本正经捧着本册子来要跟她挑样子的事情她忍不住便弯了弯唇角。 那一点笑容不经意间流露,于她平素的温婉平静之中又似是多了几分明媚的暖意,看的展欢歌呆了一呆。 “大姐姐?”展欢歌推了她一下,“你在想什么?” “嗯?没什么!”展欢颜回过神来,重又对她露出一个笑容,为了掩饰,这笑容看起来就颇有几分勉强。 展欢歌看在眼里,神色之间突然就带了几分忧虑,拽了下她的袖子,低低道:“你别担心!” 展欢颜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只看着她眼中真实流露出来的情绪有些茫然,“怎么了?” “皇上的病——”展欢歌张了张嘴,又似是有顾忌的顿了一下,然后才鼓足了勇气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道:“据说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你放宽心吧!” 外面盛传北宫烈的身体不好,这是自古有之的事情,但到底是不好到了什么程度却就无人得知了,他时至今日一直没有立后纳妃,也一直都是用的身体原因做借口,这些都不是秘密。 赶上他刚刚“大病初愈”的当口展欢颜要嫁过去,展欢歌会有次担忧也有道理。 展欢颜这才明白过来这丫头是对她不放心,心下一暖,就握住她的指尖笑了笑道:“我没有多想,陛下是九五之尊,自然会有别人比不得的福气,你也不用替我担心!” “嗯!大姐姐你也是个有福气的人呢!”展欢歌展颜一笑,坚定的点点头,仿佛是要用这样的一个动作来一种信念传递出来。 姐妹两个正说着话,外面刚好墨雪捧了一匣子首饰进来,一边道:“咦,欢歌小姐你还在这里呢,方才我从花园经过,听洪妈妈说夫人好像正寻您呢!” “是么?母亲大概是寻我帮忙的!”展欢歌不很情愿的撇撇嘴,对展欢颜道:“明日府上客人多,我得帮着母亲一起打理,我先过去看看。” “去吧!”展欢颜点头,目送她离开,待她出了院子才是神色微微一敛道:“安排好了?” “嗯,都准备好了,天一黑小姐就可以走了。”墨雪道,将首饰匣子随手放下,又去里屋的柜子里给找了身素色的衣服服侍展欢颜换了。 用过晚膳,天色也暗了下来,展欢颜批了件黑色的斗篷,拉低了帽子,主仆三人从后门悄无声息的出了府。 彼时那里墨雪提前准备好的马车已经等在那里,三人上了车,由墨雪驾车往城北刑部大牢的方向行去。 墨雪手里有北宫烈的信物,完全没有受到任何的盘问三人就被引进了牢房。 展培已经被正式定罪,但是给了展欢颜一个面子,并没有处以极刑,只判了终生监禁。 他的牢房是单独的一间,展欢颜在狱卒的引领下一路走在霉烂味道浓重的小道上却似是半点感觉也无,最后,在一间破旧冷清的牢房一角看到了他。 ☆、第七十章 展培神色萎靡的坐在一堆半腐烂的稻草一角,胡子拉碴,脸颊消瘦的厉害,短短不过几天的功夫,他就像是苍老了十几岁一样,鬓边一片花白。 听到脚步声,他近乎是有些茫然缓缓抬起眼睛。 展欢颜的帽檐压的很低,大半张脸都是挡在暗影里的,身后跟着的墨雪和蓝湄两个他却是认识的。 被关了几天,因为忧思过重展培的精神一度十分紧张,这会儿看见墨雪两人也很是反应了一会儿才有些明白过来—— 他的眼睛一亮,立刻起身扑了过来。 “大胆!”长相粗犷的狱卒怒喝一声,手里鞭子就甩了出去,在他本就脏兮兮的衣物上拉开一道醒目的血痕。 展培倒抽一口气,捂着胳膊后退一步。 那狱卒便带了几分谄媚情绪又刻意板着脸道:“你眼睛瞎了,档案冲撞——” “行了,这里不用你管了!”墨雪冷声喝道,从荷包里摸出一角碎银抛给他,“先出去吧,这里不用你了!” “是是是!”那狱卒赔了笑脸连声应道,捏着一角银子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宫里来人,他非但不敢得罪,更是要捧在上面供起来。 展培这半生也算是高人一等了,如今被一个最低等的狱卒这样呼来喝去面上神情已经狼狈至极,脸色涨的通红。 展欢颜拉下帽檐,露出一张平静的脸孔。 展培这才犹豫着,还是讪讪的走上前来,殷切的看着她道:“颜儿,你来了!” 他的人虽然是被关在这里的,但是经过有心人士的特意提点,狱卒并没有对他封锁外面的消息,展欢颜被下旨赐婚的事情他是知道的。 他本来是觉得北宫驰恨他,根本就不会给他翻身的余地,但这却算是意外之喜了。 展欢颜要被册立为后,纵使他的案子已成定局,但是为了她的面子—— 最不济也可以免了他的牢狱之灾。 展培的眼睛雪亮,其中蕴含的情绪不言而喻。 展欢颜面无表情的四下打量一遍他住的这间牢房,淡淡的开口道:“是啊,我来看看你,不知道你在这里住的可还习惯?” 她是空手来的,别说换洗的衣物,就连点心食物都没有带一口过来。 展培见她隔着牢门和自己说话,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这个时候他还是识时务的,耐着性子道:“你的事,我听狱卒聊天的时候提过了,你也算是熬出头了,我——” 他本是想要说几句煽情的话,但偶然一抬眸看到展欢颜漠然的神色,不知道为什么舌头打结,后面的话再出口就有些艰难的说道;“你母亲在天有灵,也可以瞑目了!” “是么?”展欢颜展露一点笑颜,像是十分受用的模样。 展培看在眼里就是心头一松,眼角有泪花隐现。 然则下一刻却见展欢颜唇角的笑纹凝固,忽而转为冷厉的讽刺道:“原来你也知道她是死不瞑目的!” 展培愣了一愣,一点水汽凝聚在眼窝里,那一瞬间脑中突然蹿出一个念头,神色惶恐的一变,那张脸上的样子看上去就显得无比滑稽。 他戒备的看着老门之外那容颜冷酷的少女。 展欢颜亦是看着他,瞅见他眼中一瞬间的闪躲情绪,心里突然就是荒凉成了一片,但奇怪的是完全没有自己意料之中的愤怒。 她整理着衣袖款步往旁边踱了两步,语气冷肃而又带着掩饰不住的愤怒道:“你不会以为我今天过来是来救你的吧?” 展培的身子震了震,脸色也跟着白了白。 他往后退了一步,嘴唇动了动却是没能说出话来。 展欢颜又再四下打量了一遍这间牢房,散漫的缓缓笑道:“这里的环境不错,就算你现在还不习惯,但是往后再住上个十年二十年的也总有一天会习惯的,回头我会关照牢头,把这个牢房给你留着颐养天年的,也算是全了你我父女一场的最后情义了!” “你什么意思?”展培心里一慌,忍不住又再上前一步,双手抓着牢房的栏杆,大声道:“我知道我的案子有些难办,可是你今非昔比,只要你肯开口替我周旋——我已经不求大富大贵了,至少还我一个自由身——” “是啊,我是金飞西北,别说只是刑部的大牢,就算是天牢,只要我想周旋也都会有办法,”展欢颜轻声一笑,容颜婉约,“可是你凭什么觉得我就会替你的疏通?” “我是你父亲——”展培脱口道。 “从今以后,你不是了!”展欢颜道,冷声打断他的话,“诚如你方才所言,我展欢颜如今已经今非昔比了,注定是要大富大贵一飞冲天的,我这么会有你这样一个不光彩又见不得人的父亲?为了我自己的前程和名声——即使我要和你划开界限,想必你也应该会理解我的吧!” “你——”展培听着她一番冷嘲热风的话,直气的内里思绪翻涌,胸口起伏的厉害。 “别觉得是我薄凉,这些都是你教我的!”展欢颜只是隔着牢门看他,神色之间一片泰然,全无半点心虚和愧疚的情绪,唇角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容,“不择手段,踩着任何可以踩到的人的尸骨往上爬,这不是你的管用伎俩吗?作为与你血脉相传的我,日后由我来将你的传统发扬广发,你也可以安心了。” “你这营养怪气的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展欢颜话中影射的意味太明显,展培已经明显的感觉到了,他暴躁的怒喝一声,“你是疯了还是傻了,大晚上的跑到这里来胡言乱语?” “什么叫胡言乱语?还需要我把话跟你再说的更清楚一些吗?”展欢颜冷嗤一声,“你当年为什么会娶我母亲?后面又为什么会背叛她甚至杀死她?你真以为你和江氏做的天衣无缝,你真以为天网恢恢也奈何不得你吗?相较于你,其实你更改感激的仁慈不是吗?最起码——我还没有想过要你的命!” 展欢颜的话字字铿然,掷地有声。 展培想要辩驳,但是看着她幽暗森凉的眼神也觉得对方不会听他的辩解,他仓皇的后退一步,拉开了和展欢颜之间的距离,目光凌乱的四下乱飘。 “你放心吧,我说过不会动你就不会动你,我连江氏都容的下,更何况是你?”展欢颜道,唇角笑容看起来竟然有些诡异。 展培的头皮一麻,脑中嗡的一下,不可思议的扑到牢门处死死的攥着栅栏,不可思议的大声道:“你说什么?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江氏——江氏——你——你——” 他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不住的回想着展欢颜回京这一年之内发生各种事,种种迹象显示—— 虽然串联起来半点也牵扯不到她的身上,但深究下去却似乎真的每一件事上都有她的推手在。 从江氏小产到展欢雪出事,再到后面他攀龙附凤的计划落空,这一桩桩一件件各种千丝万缕的线索都是指向展欢颜的。 “不——这不可能——”展培想着,神色惊惧,不住的摇头,再看向展欢颜的眼神就像是再看鬼。 “既然你都不信,那也就放心了,说实话,我可不想落到你这样的下场。”展欢颜依旧笑的轻缓,唏嘘着吐出一口气,“你也不要觉得落到这个下场冤屈,最起码和我母亲比起来,你已经好上太多了。今天,是我最后一次和你见面了,从今以后,我展欢颜和你展培再没有丝毫的牵扯关联。不过你也大可以放心,再怎么说在名义上你都是我的父亲,你能心狠手辣罔顾良心的对自己的结发妻子和未出世的儿子下手,你我之间的恩义也就断了,可是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对你下手的——” 展培死死的盯着她,神色戒备,却因为她脸上冷然的神色又隐隐生出几分恐慌来。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半晌,他涩着嗓子问道,话到后面就忍不住变成歇斯底里的吼叫,“是谁告诉你这些的?” “这些还重要吗?”展欢颜莞尔,仍是心平气和的看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话锋一转道:“哦,对了,你宝贝一样护着的女儿展欢雪现在不还是梁王侧妃吗?你的案子本就是梁王一手掀起来的,如果你实在不甘于把这牢底坐穿,倒是不妨联络她事事看,或者——她会惦念父女之情替你周旋一二也说不定的!” 展欢雪?别说她没有这个本事,那小贱人根本就是和与她娘一样的白眼狼,自己被关这么久,别说是探望,连个口信都没有! 展培知道,他和展欢雪之间的情分也早在这几次的对峙当中断掉了,而现在,他唯一可以指望的长女竟然转瞬成了仇人。 “你真的不肯帮我?”展培咬着牙,额角青筋暴起,一字一顿道。 展欢颜只是含笑看着她,一个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呵——”展培的心里凉成一片,突然癫狂的笑了起来,效果之后他又自己猛地打住,狞然道:“我是你的父亲,你真以为你撇开了我就能逍遥自在了吗?既然你翻脸无情,我便叫你知道什么叫*飞蛋打!” 话音未落,突然就卯足了力气朝这栏杆上撞了过来。 展培的面色狰狞,带着玉石俱焚的惨烈轰然朝牢门的栏杆上撞来。 展欢颜只是默然看着,眼睛都没眨一下,唇角翘起的弧度嘲讽,看着他的样子像是在看一场笑话。 展培本也就没什么视死如归的大胸怀,只是正在气头上的一时冲动,匆忙中瞧见她的眼神,心里就是一凉又一惧。 然后下一刻,就在血光将起的前一刻,却见一道素影鬼魅般飘身向前,一脚将他踢去。 展培的身材本来也算高大,虽然现在有些消瘦,但也分量不轻,蓝湄一脚下去他却也像是一个破布袋一样轻飘飘的就飞了出去,然后砰的一声撞在对面的墙壁上,将墙上烂泥撞裂些许。 然后重重摔在地上。 他捂着胸口,蜷缩成一团闷哼。 这一下摔的四肢百骸仿佛都碎裂了一般,却竟然内伤外伤都没有分毫。 捂着涨疼的胸口看过来,展培才真的觉得他和展欢颜之间真的半点也不像是父女。 “想着叫我替你守孝?想都不要想!”展欢颜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面无表情道:“如果想要你死,我早就可以动手了,你又怎么可能有命活到今天?杀了你会脏了我的手,我不会为了你这样的人去担上一个弑父的恶名,要和我同归于尽?你还不够资格!” 她说着,就是目光四下又再打量了一遍这间牢房道:“你就好好在这里呆着吧,在我看来,你在这里再合适也合适不过了!” 言罢,转身就走。 展培一看他好不容盼来的救星就这么走了,心里不由一慌,身上痛的站不起来,索性就爬过去扑倒了牢门上,抓着栏杆大声道:“我是你父亲,你不能这样对我!颜儿,就算你心里再如何恨我,咱们父女两个关起门来把话说开也就是了,我受一点牢狱之苦是没什么,可是你难道就不怕被人从后面戳脊梁骨吗?” 有这样一个身陷囹圄的父亲,哪怕她的面上再怎么光鲜亮丽,背后也少不得要受人耻笑。 “嘴巴长在别人脸上,谁爱说什么就去说好了。”展欢颜无所谓的耸耸肩,“名声这东西,我要真在乎的话,怕是也没脸活到现在了。” 老夫人和江氏那些人一次次的构陷,什么下作的手段都用遍了,她若是会为了名声这样的事情较真儿,早就怄着一口气悬梁了。 展培还想再说什么,展欢颜却是看也不看他一眼的转身离开。 展培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盼来盼去得来的会是这样一种收场,愣了半天,一直到展欢颜的背影在阴暗的过道尽头消失才反应过来,瞬间开始破口大骂。 墨雪皱着眉头回望一眼,然后快走两步追上展欢颜,忧虑道:“小姐,他还会不会——” 如果展培真的气不过一头撞死了,按照惯例就算展欢颜要嫁的是皇家也得替他守孝。 展欢颜的唇角冷然一勾,往后斜睨了一眼,摇头道:“他不会!说是寻死也只是一时意气,他有多少胆气我还是知道的。” 这么一会儿展培肯定已经想明白了,第一次他是一时气愤,第二次—— 他可就绝对没那份胆气了。 墨雪见她如此笃定,心里就稍微安心了一些。 展欢颜拉上帽子,仍是遮住了大半张脸,走了两步又强调了一遍道:“想办法把她给我盯紧点儿,我不准他死!” 展培这样的人,死对他来说反而是解脱。 他不是不顾一切一心只想往上爬吗?那她就要亲手将他打入尘埃,让他眼睁睁看着希望就在眼前却就是无能为力。 这滋味儿—— 想必是够他去痛悔和回味的了吧! “小姐放心吧!”墨雪点头,对她露出一个隐晦的眼神。 展欢颜立刻明了—— 应该是北宫烈已经提前叫人盯着这里了,毕竟为了这件事他也是大费周章,且不说展培自己有没有勇气想不开,只就外面虎视眈眈盯着的人—— 还是多一重保证的好。 有他的布置在,展欢颜自然也没什么好顾虑的,脚步飞快的出了大牢。 门口那牢头仍是态度恭敬的送了三人出来,马车停在路边,主仆三人匆匆而行,走了两步,蓝湄突然猛然用力拽了展欢颜一把,警觉的后退。 “好像有人!” 同时,墨雪已经拔出腰间软剑一步上前挡在了前面。 前面马车停靠的巷子口,四名手持兵刃的黑衣人款步而出。 蓝湄和墨雪之间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墨雪提剑就迎了上去。 而蓝湄则是拽了展欢颜的胳膊转身欲走,不曾想才刚转过身去,迎面又是八名同样装扮的黑衣人奔袭而出,将去路彻底封死。 身后墨雪已经和来人交上了手,兵器碰撞声声声入耳在这夜色中分外清晰,她的身手不低,但是很明显,对方这一次出动的也都非等闲之辈,一时间竟然难以脱身。 蓝湄本来是无所畏惧的,可此时有展欢颜在身边,却有顾虑,迟疑着挡在展欢颜面前犹豫着要不要出手。 八名黑衣人一步一步往前施压。 后面突然听到墨雪一声闷哼,却是被人一剑挑在了肩上,血花飞溅。 “住手!”展欢颜当机立断的冷喝一声,语气不算太高,但却有种不容人拒绝的威压之势。 黑衣人的动作略一迟疑,紧跟着倒是配合,暂时撤了手。 “小姐,请吧!”领头一人做了手势,冷冷道。 墨雪捂着受伤的肩膀退到展欢颜身边,面有愧色的唤了声,“小姐!” 说话间仍是和蓝湄一左一右的护在展欢颜身侧。 来人根本就不报目的,其实他们不用说话展欢颜也能料到他们是谁的人,所以当先就一个字也没问。 两个黑衣人走上前来要强行那人。 墨雪和蓝湄刚要阻拦,展欢颜却抬手止了两人的动作,反而是她自己迎着上前一步,冷冷道:“别想着对我用强,逼急了我什么事都做的出来,届时你们也不好交代,叫你们的主子出来见我吧,他应该就在附近!” 她的面色沉静,半点也不收恐吓,每一个字的咬音都极为清晰。 几个黑衣人怔了一怔,似是有点被她脸上神情镇住了。 他们来时北宫驰就交代了不准伤人,这女人看着烈性的很,万一真来个鱼死网破,他们也都不好交差。 见到对方犹豫,展欢颜反而不及了,目光一扫,就往旁边走了两步,干脆解下身上斗篷扔到一张磨盘上,稳稳当当的坐下了。 那些黑衣人平日里刀里来剑里去的,见到的场面不少,但是这样生死攸关的关头下还能保持这般镇定的女子他们也还是第一次遇到,一时间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展欢颜也不急,只就安然坐在那里等着。 黑衣人们不进不退的围在外围,墨雪和蓝湄两个自知寡不敌众,戒备着也不觉得的出了一手心的汗。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远处过来传来一人清冷的笑声,“展欢颜,你的花样果然是层出不穷,回回都能给本王惊喜啊!” 听到他的声音,蓝湄和墨雪的眉宇间都有隐约的怒色。 展欢颜却是大大方方的坦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唇角牵起一抹讽刺的笑容,回敬道:“彼此彼此,梁王殿下的手段也是花样百出,您倒是一次比一次直接了!” 北宫驰被她讥讽着面色微微一变,不过也只是瞬间就已经恢复如常 他抬手挥退了黑衣人,然后走上前来,冷冷的扫了展欢颜那两个丫头一眼,这会儿倒似是对这两个丫头的存在习以为常了,也没在意,只就冷冷说道:“现在是本王能给你的最后的机会了,你还可以考虑,现在想改主意,还来得及!” 明日就是大婚的日子了,他居然还不死心? 展欢颜像是听了笑话一样冷不丁就笑了出来,道:“王爷您概不是发烧烧糊涂了,跑来这里拿我寻开心呢吧?什么机会?谁要你的机会?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我之间所有的话都应该早就说清楚了,你现在还跑来跟我说这些话?也不觉得无聊吗?” 北宫驰听着她这番话,却又仿佛是这话都没过他的耳朵一样,只是眼睛目光定定的看着她,半晌之后,眼底竟是慢慢浮现一抹复杂的神色道:“展欢颜,你别说是你这是为了和本王置气才一定要这样做的,一旦这一步走出去,再想后悔就来不及了。” 许是他眼底的神色太逼真,展欢颜反而有些反应不来的愣了一下。 “自作多情也要有个限度,如果你今天堵我在这里就是为了要说这些话,那么抱歉了,我还要赶着回去,不奉陪了!”深吸一口气,展欢颜抖抖裙子站起来,举步就走。 北宫驰站在原地没动,眼神突然冷了下来,“你真觉得宫里会是个好去处吗?” 展欢颜懒得理他,只做未闻的继续往前走。 北宫驰看着她的背影,眼神阴了阴,然后才又继续说道:“如果他命不久矣你都觉得无所谓,难道没人告诉你,你只是他用来和我母后抗衡的一枚棋子而已吗?别告诉本王你之前在本王面前持有的那些傲气都是装的,现在和别的女人共事一夫也都无所谓了吗?” ☆、第七十一章 “别告诉本王你之前在本王面前持有的那些傲气都是装的,现在和别的女人共事一夫也都无所谓了吗?” 北宫驰的语气阴冷,带着说不尽的嘲讽。 展欢颜听了他前面的话也只是置若罔闻,只是这最后一句话过后,她的脚步突然无声顿住。 旁边的墨雪和蓝湄都是各自慌乱的垂下头去。 展欢颜的心跳有过一瞬间的悬空,但是看着两个丫头的神色心里也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抿着唇角沉默了下来。 “小姐——”墨雪急急的唤了一声。 北宫驰看着两个丫头的神色,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冷不防笑了一声出来道:“你这两个丫头——” 这两个丫头如果是展欢颜的人,哪怕是裴家给她的,都没有必要在这件事上瞒着她的。 虽然这个想法有些荒唐,但北宫驰还是觉得像是邂逅了一场天大的笑话一样。 他兀自笑了两声,有些茫然,随后声音又突然猝不及防的戛然而止,只是用一种锋利的近乎能将人洞穿一样的眼神死死的盯着展欢颜在看。 展欢颜兀自沉默了一阵,又再举步朝前走去。 北宫驰看着她在夜色中踽踽独行的背影。 她的背影看似纤细,可每一次一旦是她下了决心要去做的事,就永远都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来人!给本王把她拿下!”狠狠的闭了下眼,北宫驰突然厉声喝道。 明天就是展欢颜和北宫烈大婚的日子,如果她会缺席,可想而知将会掀起怎样的波浪来。 展欢颜也没有想到北宫驰竟会做出这样疯狂的举动来,猛地回头,不可思议道:“你疯了吗?这样做的后果,只怕你担待不起!” “那又如何?”北宫驰冷然道,巨木四下观望一眼,一笑森凉,“有谁会知道是本王做的?你今天出来,肯定不会叫展家的人知道吧?届时真要追查下来也是你在忠勇侯府无故失踪,和本王之间有什么关系?” 说话间黑衣人已经扑到。 墨雪和蓝湄两个全力迎敌,可是对方人多势众,很快落入劣势,离了展欢颜的身边。 北宫驰借机上前一步,展欢颜本能的后撤,还是被他一把扣住了手腕。 展欢颜神色恼怒愤然一甩,却未能将他的手甩开,不禁就是大为光火。 北宫驰的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冷光,未等她出声就已经抢先开口道:“如果你活够了,想死也可以,既然你是铁了心的不准备回头了,那么——” 他说着,眼中颜色就越发阴暗了几分道,突然倾身些许,于展欢颜耳畔字字清晰道:“既然是本王得不到的,那就看着你在眼前毁掉好了!” 这个女人,他已经给了她太多次的机会,可以忍受她一次次的坏他的棋局坏他的算计,如果注定她永远也不会在他面前妥协的话—— 怎么都好过看着她走到别人的身边去。 北宫驰是当真下了狠心了,拽了展欢颜的手腕转身就走,转身的瞬间却未注意到展欢颜眼底浮现的幽冷笑意。 然后下一刻,他便直觉的胸口一麻。 陌生而叫人警醒的感觉。 他愕然垂眸,却见那女子面目清冷,毫无表情的看着她,手中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柄短刃稳稳、稳稳的切入他胸口。 有殷红的血色自他竹青色的袍子上渲染开来。 这时候才开始觉到疼痛。 四面八方有冬夜里孤寂的冷风横扫而过,仿佛全部都灌进了伤口里,心口的位置一片冰凉。 展欢颜只是看着他,即便是第一次持械伤人,她的手却没有丝毫的颤抖。 那么准! 那么狠! 那么—— 不留余地! 到了这一刻,北宫驰才觉得她是真的将他视作死敌了一般的排斥,这一刻他也才明白,就算是他就此死在她面前,这女人也应该是会漠然的踩着他的尸体走过去,并且—— 永远都不会回头多看一眼。 “呵——”他想笑,却发声音从喉咙里最后溢出来之后就变成了愤怒。 展欢颜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痛色,那颜色变化太快,就仿佛是一场错觉,和—— 对她的,最可笑的指责! 然后下一刻,有漫天疯狂的怒气冲天而起,他的手掌突然击出,同样也是稳稳、稳稳的一下捏住了她的的喉咙。 力度之大,从一开始就险些让她窒息。 “本王的耐性也是有限度的,我能忍你一次两次,你真当我就舍不得杀你了?”北宫驰道,每一个字都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因为失血,面色泛着些微的苍白,夜色之下的面目狰狞可怖。 展欢颜只是漠然看着他,她近乎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逐渐麻木僵硬的冷掉,却连最轻微的挣扎也没有,只是神情清冷的看着他—— 曾经,在她对他满怀着希望对他充满依赖和憧憬的时候,他和展欢雪联手要了她的命,那个时候她会觉得天崩地裂痛不欲生,可是这一刻—— 心里却是出奇的平静。 北宫驰一眼望进她如冬日古井般深冷的眼睛里,凭空的,反而只觉得心脏被掏空的更厉害。 她这样完全漠视的眼神让他觉得,纵使杀了她,他心里也依旧会带着永世的不甘。 展欢颜的意识逐渐便有了些微溃散,脑子里混混沌沌的。 墨雪和蓝湄被黑衣人缠住脱不了身,都在惊恐的唤她,那声音却仿佛飘渺的落在了天边,根本就听不见。 北宫驰的手却突然开始发颤,心里矛盾的挣扎了许久,终还是指尖发颤的撤了手。 展欢颜的身子虚软,跌在地上,捂着喉咙剧烈的咳嗽。 北宫驰看着他,唇角泛起荒凉的笑,冷冷道:“把她给我带回去!” 两个黑衣人过来就要提人。 然则猝不及防,夜色中突然有冷箭声破空袭来,直击两人要害。 两人慌忙后撤避开。 北宫驰讶然回头,却见远处以奔雷之势袭来一队人马,当前一人锦衣玉裘,容颜冷凝如冰。 赫然—— 却是裴云英。 变故突然,北宫驰带来的人都赶忙撤回他身边严密保护。 展欢颜那一刀下去其实是留了余地的,她不是不敢就此杀了北宫驰,可是就让他猝然死在这里,北宫烈方面没有准备,单太后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她那一刀虽然狠,却是偏离了一些准头的。 此时北宫驰失血过多,身形有些晃动,是被侍卫勉强支撑着才得以稳住身子。 “是你?”他看着对面马背上面色清冷的裴云英,冷冷道:“京城重地,你就敢私自调兵对本王动手?你裴家人真是好大的胆子!” 裴云英冷漠的看着他,只是语气平静道:“把颜儿交出来,你可以走!” 墨雪和蓝湄虽然已经脱困,但碍着展欢颜在对方的掌控之下,谁也不敢贸然出手,俱都焦灼不已的看着。 北宫驰回头看一眼摔在地上的展欢颜,讽刺的勾了勾唇角,“如果本王不答应呢?” “那么今夜之后,这世上就没有梁王这个人了!”裴云英道,一抬手,他身后带来的数百精兵就齐齐往前摆开了阵仗。 他也知道北宫驰不肯信他,也不等对方开口就先说道:“我敢动手,自然就会做的干净利落,不会留把柄给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是我做的,你若不信,大可以一试。” 北宫烈不能对他下杀手是因为他们是挂名的兄弟,要顾及着天下悠悠众口,可裴云英却是个外人,或者—— 更确切的说是仇人。 上一次展欢欣的事虽然他没有直接参与,但裴思淼既然敢那么做,也是在他的默许之下的。 北宫驰的心里是真的有些不确定。 两个人,四目相对。 他一直注意观察着对面裴云英的表情—— 这个人,一向都对真欢迎珍视的紧,即使那一次的事让他恼羞成怒,可是—— 最后,北宫驰突然无所谓额的朗声一笑,抬手又将展欢颜拉起来,往前送出去一步,夺了身边黑衣人的钢刀往她颈边一架,冷然道:“你有种大可一试,本王今日来此的目的你也一清二楚,能得她陪着本王一同赴死,本王倒也觉得还值。” 裴云英的面色不易察觉的微微一变。 上一次的事的确是给他造成了不小的冲击,这段时间他也变了许多,可是说到底—— 展欢颜还是他输不起的筹码。 他的神色略有松动,借着夜色,北宫驰一时半刻却无察觉,可是展欢颜太了解他,瞬间已经警觉。 “能陪王爷一同赴死也是我的荣幸!”展欢颜突然说道。 在场的所有人俱是一愣,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聚集在她身上。 裴云英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展欢颜却已然抢先一步,继而话锋一转道:“可是黄泉路上,你就不怕我在你背后随时再给你一刀?让你再死上一次?” 北宫驰气愤是有,说他要和自己同归于尽? 之前的那一刻他或许是真的动了那样的心思,可是现在—— 他分明是自诩是拿住了裴云英的软肋,以进为退。 展欢颜的语气森凉而讽刺,说话间,突然抬手握住北宫驰持刀的手,力道稳稳的往自己颈边压了下去。 “颜儿!”裴云英目赤欲裂,怒吼一声,单手撑住马鞍一跃已经扑了过。 北宫驰也没料到她会有次举动,惊惧之余持刀的一手往后撤去的同时更是惊骇的将她大力往另一侧推开。 展欢颜的身子扑了出去,下一步刚好裴云英赶到,一手将她扶住。 “颜儿,没事吧?”惊魂甫定,裴云英问道。 展欢颜稳了稳身子回头。 这一番剧烈的动作之下北宫驰的伤口被扯动,额上一片冷汗,此时手中空空,却还保持着那么一个推拉的动作,看上去分外的刺眼。 看着对面两人,他突然自嘲的笑出声音,“好,展欢颜你果然是够狠!” 她是料准了他不会舍得叫她死,但是能以身作饵来下这样的狠手的—— 这个女人绝对是这世上的独一份儿。 且不说他当时是真的正在气头上,就算不是,他可是分明感受到了,那一刀下去她是尽了全力绝不容情的,但凡他的动作稍慢,这会儿她必定已经血溅当场了。 彼时展欢颜还有些没缓过劲儿来,是被裴云英支撑着才得以稳住身形。 两个人,四目相对。 这街道上的天光黯淡,彼此却能从对方的眼中看见锐利如刀的锋芒。 “表哥,我没事!”半晌,展欢颜才虚弱的开口,抬头对裴云英露出一个笑容,“天晚了,送我回去吧!” 裴云英迟疑着又看了对面的北宫驰一眼。 展欢颜又扯了下他的袖子,然后脚步略带了几分踉跄的往前走去。 这个时候若是为私怨杀了北宫驰也不无不可,可依着对方的身份,事情却一定不能善了,即使再怎么痛恨这个人,裴云英最终还是理智的选择了放弃,转身扶了展欢颜的手往停在稍远处的马车行去。 墨雪和蓝湄都为了之前的隐瞒而心虚,迟疑着不敢去近展欢颜的身,只都忧心忡忡的任由裴云英扶着她上了马车。 两人互相对望一眼,就要跟着上车,展欢颜却是回头道:“我想眯一会儿!” “是!”两人低声的应了,只得坐在了车辕上,驾车往回走。 北宫驰被侍卫扶着站在当街,看着裴云英重兵护卫着那辆马车渐行渐远,心里又是一阵一阵的发冷——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最后还是功亏一篑,败在了自己一时的手软,也败在了—— 她的狠辣决绝之下。 “王爷!”身边暗卫小心翼翼的试着唤了他一声。 “回府!”北宫驰道,闭了下眼转身踉跄着步子缓慢的离开。 他胸前伤口一直不得空处理,殷红的血滴滚滚自指缝间断断续续洒了一地。 终究,还是一败涂地了是吗? 他这一生本来只钟情于这天下疆土大好河山,如今却是先为了一个女人尝尽了失败的滋味! 不!这还不算完! 就算她入了宫又怎样?就算他嫁了人又怎样?就算她再强悍,终有一天待到这天下疆域都要为他所有的时候,她还不是得要乖乖的臣服?无路可走的时候,她也唯有妥协这一条路可走,不是吗? 这样想着,他脚下步伐不觉的就又坚毅几分,不想才迈了两步却是眼前一晕,往前摔去。 “王爷!”身边暗卫惊慌失措的扶了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回王府。 回忠勇侯府的路上展欢颜一直都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车队默默前行,一直到忠勇侯府后门所在的巷子外头才停。 裴云英翻身下马,墨雪和蓝湄也打开帘子扶着展欢颜下了车。 休息了一路,展欢颜已经完全缓过来了,和裴云英相对,两个人都一时尴尬的没有说话。 这是继上回齐国公府出事之后两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面。 侍卫和墨雪、蓝湄两个都自觉的后撤躲的远远的。 待到清了场,展欢颜才抿抿唇斟酌着开口道:“表哥,我——” “颜儿。”裴云英笑了笑,却是出乎意料突然开口打断她的话,他的笑容十分平静带着往常君子如玉般的风度,只是目光柔和的看着她道:“记得曾经我跟你说过,只要是你的选择,只要是你会觉得幸福,我也就心安了。现在——” 到底也是心中千般思绪纠结,话到一半他的声音不由的顿了一下,缓了片刻才重新正视她的目光,认真的开口道:“我只问你一句话,是你心甘情愿的吗?” 这门婚事内幕,别人也许知道的不多,可裴献和姚阁老之间的矫情不浅,两人又是彼此信任的,所以姚阁老既然揣测到了内里玄机,裴云英会知道也就不足为奇了。 他说话的话展欢颜都记得,那日他对他表明心迹的时候就曾说过,他只要她过的幸福就好,如果她会找到真心相待的人,那么他就会果断的放手。 短短不过几天的功夫—— 展欢颜突然便觉得有些无颜面对他! 毕竟—— 眼前的这个男人是前后两世都对她付出了所有真情呵护的男人。 “云默他——是不是都跟你说了?”沉默再三,展欢颜还是开了口。 有那么一瞬间,裴云英脸上的表情是僵硬的定格住了的。 前些天北宫烈赐婚的圣旨下来之后他第一时间就要过来见她的,可是被裴云默拦住了,两人促膝长谈,说了很长时间的体己话。其中从两人的兄弟情谊到齐国公府的未来,还有—— 北宫烈和展欢颜之间那些朦胧的种种。 这个消息,他用了几天的时间来消化接受,可是这一刻听她亲口提及的时候才恍然明白—— 其实他一直都在回避,一直拒绝接受这样的事实,因为心里总是抱着一种渺茫的希望在想,或许那些都不是真的。 这一刻,最后的幻想才支离破碎的裂在了脚下。 “我不是有意要骗你,之前我也没有想到会走到今天这一步,表哥,我——”展欢颜慢慢的开口,几乎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她欠他的远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抵消的,可是如今,除了这三个字,她还能给他什么? 裴云默说的对,他对她用了全力尽了全心,如果不能给予他同样的真心,那么她就不配站在他身边。 展欢颜涩涩的由唇角扯出一抹笑,刚想要说什么的时候裴云英却突然走了一步上前,猝不及防的抬手将她圈了起来。 浅淡的松木香气盈入鼻息,十分的干爽清澈。 展欢颜的身子僵直的愣在浮动的气息之间。 “颜儿!”裴云英轻轻的拢了她在怀,没有用太大的力气,去是倾尽他所有感情和心血的全身心的一个拥抱,他的声音很轻,压抑着隐忍过度的颤抖,“别说对不起,我不需要你的对不起,只要是你心之所向,只要你会觉得幸福就好!” 他的放手,也是以这般温暖而熨帖的方式。 展欢颜的心里酸软的一塌糊涂,把脸埋在他肩头用力的狠狠吸了吸鼻子。 “嗯!”她点头,只给了他坚定的一个字。 她不知道她决定站到北宫烈的身边是对是错,可是现在—— 已经不能回头了。 既然是这样,那么就不要再让他挂心,断了这份牵念,他才能回到自己原本的生活里去。 裴云英并没有将她抱的太久,前后也不过片刻功夫就已经抽身退开。 月末师姐,天上没有月光,黑暗中,连彼此的面孔都很模糊,只有眼睛里的千般情绪最真切。 “回去吧!”半晌,裴云英再次牵动唇角扯出一个笑容,语气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展欢颜的嘴唇动了动,她不确定此事裴云英的心里到底作何想法,犹豫着却什么也没有再多说,默默的转身进了门。 裴云英一直站在原地未动,看着那扇门开启又闭合,仿佛这一来一去的空当突然以长剑削过虚空,在他们彼此之间劈开一条楚河汉界的距离,自此以后海角天涯再难跨越。 他闭上眼,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然后转身上马平静的离开。 北宫烈的处境他的知道的,那人为了娶她法非周章的安排了这么多,怎么都是将她看在心里的吧?所以现在他也惟愿相信她的选择,相信她真的会幸福。 展欢颜进了门,彼时那门房的婆子还被墨雪的迷香熏的呼呼大睡,三人个如入无人之境,只当是饭后在花园里消失,一路默然回了海棠苑。 一路上蓝湄和墨雪几次交换神色想要说什么,可是瞧着展欢颜略带几分冷凝的神色就又心有余悸。 一直到了海棠苑的大门口,蓝湄才终于忍不住抢上前去一步将展欢颜去路拦下,大着胆子道:“小姐,奴婢不是有意瞒着您的,是怕您会多想,所以才——” “知道了。”展欢颜淡淡的看她一眼,神色平静,无喜无悲。 不知道为什么,越是看她这样平静的一张脸,蓝湄两人的心里就越是不安,忙又急切说道:“是太后娘娘施压,你是知道的,一顶孝道的帽子压下来,皇上他也——” “我都知道,如果没有别的事,你们两个都受了伤,回去处理吧!”展欢颜道,直接错过两人身边率先推开了房门。 “小姐——”两人一急,忙是追上去一步。 展欢颜推门进去,却赫然发现原来放在箱子里动也未动的凤袍被人搬了出来,繁复的铺了满床。 ☆、第七十二章 里边靠窗的美人榻上,有人墨发流泻,姿容倾世。 “陛下——”墨雪和蓝湄两个连忙垂首。 展欢颜的脚步在门口顿了一下,随即唇角展开一抹笑,从容不迫的提了裙子跨进门去,含笑道:“你来啦!” 两个丫头都是心里着急,想说什么又不敢贸然开口,只是神色焦灼的彼此对望一眼。 之前的打斗当中两人都受了伤,北宫烈的目光敏锐一扫,紧跟着就是目色一深,下一刻已经自榻上起身走过来,冷着脸打量了展欢颜一遍道:“出什么事了?” “皇——”墨雪连忙就要开口。 展欢颜却是飞快的横过去一眼,道:“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都下去吧!” 当着北宫烈的面,两人更不敢忤逆,只就忧心忡忡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展欢颜转身去关了房门,重新再回头的时候仍是笑吟吟一副不甚在意的表情道:“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你那里不忙吗?” 北宫烈看着她眼角眉梢的笑容,眉头不由拧的更紧。 其实不需要她说他也基本能够料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展欢颜这会儿的这个态度反应却叫他心里没底。 这个女人,平素就都是很少笑的,更何况现在出了这样的大事,她再怎么笑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总叫他心里有些不安。 “颜儿——”深吸一口气,北宫烈开口,走上前去将她拢入怀中抱了抱,语气略有几分冷硬,“这一次是朕的疏忽,没——”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北宫驰竟敢出此下策,即使是公然撕破脸也在所不惜的就敢在这个当口掳劫展欢颜。 恼恨的情绪涌上来,突然就觉得事情已经发生,再做这些口头上的解释也索然无味。 展欢颜能够感觉到他身上凭空散发出来的冷意,心里莫名一酸,却只是抬手推了他一下,无所谓的笑道:“好在有惊无险,不提也罢,你这么晚还过来找我,是有话要同我说吗?” 天明就是腊月二十六,北宫烈这会儿无端跑到这里来看着的确是多此一举。 北宫烈看着她脸上笑容,想说什么却又无从说起,最后便勉强自己定下神来,抬手轻抚了抚了她脑后柔顺的发丝道:“明日便要举行大婚,怕你睡不着,过来看看你!” 大婚呢! 一个女人一生最重要的日子。 按照正常情况来讲,好像是个人就都应该会紧张的睡不着吧? 可是她呢? 傍晚那会儿还来不及思考,这会儿—— 连番的波折之下反而是心如止水了。 展欢颜笑笑,却是什么也没说,自动的回避了话题,转身扯了他的袖子又坐回榻上,开始收拾上面摆了一半的棋子,一边道:“既然来了,长夜漫漫,我们再对弈一局吧!” 她的神色平静,没有丝毫的羞窘,而且—— 似乎也无多少期待。 北宫烈看着她沉浸在灯影下的明艳脸庞,只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完全找不到落点,只就心不在焉的拈了棋子与她对弈。 两人的棋路雷同,实力也相当,若在往常一局下来走上一两个时辰不在话下,可是这一次北宫烈明显心神不定,不过半个时辰下来就已经被展欢颜收了他面前一片黑子。 她的唇角噙了丝笑容,一颗一颗的捡着棋子,仿佛心满意足的模样。 北宫烈的思绪游离在外,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突然抬手压下她落在棋盘上的指尖。 展欢颜抬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他的眉头深锁的看着她,迟疑了一下,终是开口道:“明日的大典之上,朕——会同时册封单语乔为妃!” 几个字,他说的极慢,目光却一直锁定在展欢颜面上,注意着她的神色。 “嗯!”展欢颜只是听着,垂下眼睛微微一笑,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就再没了后话。 北宫烈只觉得胸口发闷,在她试着要抽回手去的时候突然更加用力的攥紧,脱口道:“颜儿,朕——” “陛下!”展欢颜抬头,坦然迎上他的视线笑了笑,“这件事您之前已经对我解释过了,我有准备的,一定配合您,不叫您为难!” 她的神色宁静,甚至可以持久的保持面上的笑容不变。 也许是真的不在乎,才能这样的坦然以对么?可是在这件事上到底也是他自己心虚,所以此时嘴唇动了动却还是觉得无话可说。 “罢了!”最后,他只做相安无事的叹了一口气,就势牵着她的手起身往内室走,“时候也不早了,今夜估计你也睡不成了,一起来试试嫁衣吧!” 那套袍子已经被他搬出来堆在了床上,里里外外无数层,最外面的凤袍是深红底色绣金色的凤凰图案,凤尾的剔羽经过特殊处理,灯影下有奇异的光影闪烁,凤眼则是以细小的红色宝石镶嵌,整个袍子的色调是配合着大婚的场合来的,真要说起来倒不似是正式的凤袍那般刻板而庄肃。 展欢颜抬手摸了摸,随后也就笑了,“晚些时候他们会有过来服侍我更衣的,时候不早了,你还是先回去吧!” 北宫烈微微牵动唇角露出一个笑容,抬手以指腹轻轻蹭过她的脸颊道:“你身穿嫁衣的样子朕要第一个看到,你先沐浴,一会儿朕亲自帮你穿戴。” 展欢颜皱眉,下意识的想要拒绝,却未等他开口,北宫烈已经反手一弹将手里未及放下的一枚棋子射出了窗外。 墨雪和蓝湄来的很快。 “皇上!” “去备热水伺候你们主子沐浴。”北宫烈命令道。 两个丫头一声不吭的去了。 展欢颜不觉便有些慌了,连忙道:“一会儿闹出的动静太大,会惊到其他人的。” “你回来之前朕已经替你传了话,今晚不准任何人接近这院子十丈之内。”北宫烈道,又牵着她到桌旁,强行将她按坐在梳妆镜前,掀开桌上一个托盘上面盖着的黄布道:“凤冠朕给你准备了两套,你自己选一套,看看喜欢哪个!” 展欢颜浑身不自在,只想着要怎么将他劝走,北宫烈却是兴致勃勃的取了凤冠比划起来。 应该是下头的人早有准备,热水来的很快。 墨雪和蓝湄两个在屏风后面调好了水温就自觉退了出去。 “去吧,朕在外面等你!”北宫烈直接便推了展欢颜过去,完全不容她拒绝,也丝毫没有在意她的脸色一样。 展欢颜的面色尴尬,硬着头皮回头,“你还是先回宫吧,万一叫人察觉了你不在,又是一场风波。” 北宫烈看着她不知道是羞窘还是尴尬而红了的脸,心情才觉得放松了几分,目光自她身上扫了扫,凤目一挑便多了几分邪魅的顽劣之气道:“怎的,这也要朕亲自动手帮你!” 说着竟真就抬手往她领口探去。 展欢颜愕然瞪大了眼,连忙后退一步捂住领口,“不用!” 北宫烈见她脸上终于有了别的表情这才如释重负的出一口气,笑了笑道:“朕在外面等你,四更之前朕就得要回宫了。” 说完倒也痛快,转身就走了出去。 展欢颜站在原地,回头透过屏风看见他的身影又坐回了外间的那张睡榻上,想着终还是拗不过他,迟疑了一下就干脆的脱衣下了浴桶。 北宫烈坐在台上,继续未完的棋局,说是自制力超然也还是忍不住拿眼角的余光扫过去一眼。 屏风上投下女子曲线玲珑的影子,胸前饱满,腰肢纤细,不知道是不是灯光角度的问题,投射出来的双腿又细又长,他的思绪一转,忽而便想到曾经被他拿在掌中的堪称完美的玉足,深思一晃,呼吸也跟着不觉一深。 屏风后面展欢颜已经头脑混沌的坐进了浴桶里,因为是在冬日里,墨雪把水温调的有些高,热水从四面八方浸透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莹润而舒适。 这样的环境,大约是个人都会觉得享受,可是—— 唯独她不能。 重活归来的这一世,她对水似乎是有种源于本能的恐惧,最开始的时候哪怕是盛放在在铜盆里的洗脸水都让她望而却步,每当看到那些波光粼粼的液体,就总会不自觉的想起前世声生命的最后一刻整个身体被冰冷的潭水包裹起来的情形,内里药力发作痛的撕心裂肺,又被冷水遏制了呼吸,整个人如是陷入了一个可怕又找不到出口的世界里,被压抑的制不住的颤抖。 可是她要活着,还要向那些人报仇讨债。 为了克服这种源于血液本能的恐惧,越是害怕她便越是要强迫自己去接受,如是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她再度压低了身子缓缓将整个人都沉入水下。 周身的温度是暖的,可是那种压抑的窒息感却如影随形。 她下意识的抬手环住自己的肩,让自己的身子往下再往下,直至最后,只剩下蜿蜒的黑发漂了一片在水面上。 外面北宫烈回过神来,抬头却没见那屏风后面的人影,心里一慌,忙不迭大步走了过来。 浴桶里,展欢颜整个人伏在手下,只一头长发黑色柔滑的水蛇般浮在上面,蜿蜒缱绻的肆意铺开。 水面下就只能看见她若隐若现的半边臂膀和色泽莹润的后背。 她把自己整个人缩成一团,像是要使劲的藏起来一样。 北宫烈的目光深沉,确定她不是意外溺水才稍稍放心,可是站在屏风旁边等了片刻,见她一直缩在水下未动心里也不免带了几分忧虑,狐疑的开口道:“你在做什么?” 他的声音很浅,透过水面传来,落在耳朵里恍然如梦,十分的不真切。 彼时展欢颜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听到了陌生的声音,只就本能的浮出水面。 她皱了眉头,神色之间还带着几分半梦半醒的迷离,双臂抱着肩头泼水而出。 温热清澈的水珠顺从她的发顶流泻而下,蔓延过脸颊,最后在尖尖的下巴处汇聚成股,滴落水中。 水面上刚刚恢复的平静再度被打破,荡开一圈涟漪微动的水波,将那水面之下光泽细腻诱人的影子再度打破。 越是这样朦胧的画面就越是容易勾起人的遐思。 北宫烈的喉头一紧,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想强迫自己别过眼去,可目光却像是瞬间生根定住了一样,一瞬不瞬的盯着那一小片波光粼粼的水面,眼底的光芒愈演愈烈,直至最后仿佛焚烧出了两团火焰一样。 被他这样炽烈的目光盯着,展欢颜才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 “呀!”她低呼一声,赶紧又把身子往下压了压,好在是方才就一直抱着胸口,暴露的不多,可是这个时候意识清醒过来,脸上却是刷的一下红成一片,抱着肩膀往下沉了沉,再沉了沉,然后又觉得这水面太通透,又拢了膝盖,缩到最靠近他的这一边,把自己身体的整个正面视角都藏在了浴桶壁下。 她的神色间是罕见的慌乱,死死的咬着下唇,看着他的视线一半尴尬一半无措。 北宫烈本来也有几分局促,见她如此,反而心情转好。 他不退而进,反而往前走了两步,直逼她面前。 展欢颜下意识的想要往后退,却又没有办法退,只能迎着头皮眼神防备的仰头看着他。 他走过来,双手撑着浴桶的边缘,近距离的俯身看下来,墨黑如玉的眼眸当中闪着揶揄笑意,款款的看着她。 展欢颜局促的与他对望,几次想要开口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是如何开口,半晌才勉强的低声道:“我——洗好了。” 言下之意便是叫他回避的。 北宫烈一笑,却是佯装不懂,直接探手朝水里捞去。 展欢颜的眼睛瞪得老大,想要后退却没能快过他的动作,直接被他从水里捞了出来。 她的心跳一顿,窘迫的闭上眼。 北宫烈却是顺手取过屏风上挂着的一件宽大浴袍将她裹了,抱着她往外走去。 展欢颜尴尬的无地自容,心跳时而像是完全窒息了一样的停滞,时而又狂烈的仿佛要破胸而出,可是此时此刻她唯一能做的却是尽量缩起身子,哪怕是被对方抱在怀里,也自我催眠的想要用这种方法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北宫烈垂眸瞧见她的样子,唇角翘起的弧度就更明显了些,将她抱进内室放在了床上,又拉了被子给她裹住。 而在这个过程中展欢颜的整个身子都像是失去了动作的能力一般,完全的由他摆布。 他探手到被子底下去取她身上半湿的浴袍时手指不经意的触上她触感滑腻的脊背,本来已经竭力压制的念头仿佛瞬间就点引燃,指尖一顿,突然整个手掌都压在了她的背上。 展欢颜的身子一僵,又是一颤,下意识的绷紧。 他的手游移到她腰际,便突然手臂一环将她往怀里一拉,俯首稳住她的唇。 这个吻不在和理智挂钩,完全是出于身体和意识里本能的渴望,炽烈而灼热,不容拒绝,也没有给她拒绝的余地,直接长驱直入,以理智之外的情感将她的整个人淹没。 展欢颜被他压在怀里,能感觉他的手掌压在她身上的地方皮肤几乎都要跟着他身体的温度一起燃烧起来一样。 这样的境况之下,她不敢动也不敢挣扎,只是无力又被动的被他束缚,侵占。 这一个吻,绵长而热烈的近乎叫她窒息。 但他似乎又像是一直在克制,那只手只卡在她的腰际,再没有往别的地方一动一分一毫,直至最后她的身子虚软的被他压靠在了床上。 他的喘息声厚重,却一直没叫她看清楚他的脸,这一刻把脸埋在她颈边,她能感觉到他口鼻间呼出的气体温度高的惊人,几乎要将人烤熟了一样。 “陛下——”好半天她才涩着嗓子试着开口。 然则话音未落,却是觉得肩上一麻又一疼,被他的齿关碾过,细细的摩挲了许久。 展欢颜咬着牙没吭声,又似是过了许久他的呼吸才渐趋平稳,手掌撑着床榻欠了欠身子。 展欢颜有些尴尬的不敢去直视他的目光,抿着唇角往旁边别过头去。 北宫烈的目光落回她肩头青紫淤血的齿印上,神色之间便多了几分千歉疚,抬手蹭了蹭。 展欢颜忍不住咝咝的抽了口气。 “屋子里有药吗?”北宫烈问道。 “没事!”展欢颜低声道,也跟着爬起来,拿被子把自己裹住,只露了一张脸在外面,却始终的眉眼低垂,不想去和男人的视线正面接触。 她和北宫烈之间的相处很特别,不能说是陌生,但也同样并不熟悉似的,没有前世大婚之日时候的期待和羞怯,但是却是莫名的心悸和慌乱。 这种感觉,越发让她分不清她对这个男人到底是持有一种怎样的心态和感情的,想来就觉得心烦意乱。 可是—— 她就要嫁给他了,这却是不争的事实。 “陛下先回吧,我叫墨雪他们进来!”定了定神,展欢颜道。 北宫烈的唇角弯了弯,却是坐在那里未动,拿了旁边的帕子动作有些笨拙的替她擦拭湿漉漉的头发。 展欢颜有些不自在的偏了偏头,探手想要去抢那帕子又不想从被窝里挪出来,进退维谷之下就有些羞恼了起来。 北宫烈看着她的神情就忍不住笑了笑,他倾身上前,鼻尖贴着她的鼻尖蹭了蹭,轻声道:“你的嫁衣,朕来替你穿,到时候——再替你脱?嗯?” ☆、第七十三章 浅淡而戏谑的语气,瞧不出几分真几分假。 展欢颜的面色微微一红,垂了眼默然不语,任由他动作笨拙的替她一点一点擦干头发上的水渍。 锦衣数层,穿起来复杂而繁琐。 皇室之中的礼仪规矩展欢颜知道也不是特别详细,只就任由他操纵着将衣物穿。 足足折腾了个把时辰,北宫烈才退后一步,含笑打量起她来。 展欢颜被他看的略有几分不自在,便试着牵动嘴角回了他一个浅淡的笑容。 她的笑容很淡,即便脸颊运染了几点红晕也仍是叫人觉得飘渺迷离。 北宫烈的眼神不觉的微微一黯,又重新走上前去将她拢入怀中抱了抱。 展欢颜没有拒绝。 他又俯首下来吻了吻他的额头,微凉的唇瓣退开之前展欢颜却意外听到他一声怅惘的叹息,“总是这么循规蹈矩的维持着一张假笑的脸,不累么?” 他的声音很轻,甚至带了几分明显的沮丧。 展欢颜听的心里颤了颤。 北宫烈却似乎并没有想等她的回答,随后已经放开她往后退开了,神色之间完全不露痕迹一如往昔,“那——朕就先走了!” “嗯!”展欢颜抿着唇角点点头。 北宫烈想了一下,又补充,“到时候朕不能亲自来接你,会让陆行过来,不会出什么岔子的,放心就好!” “嗯!”展欢颜仍是认真的点点头。 北宫烈想着也没有什么需要再继续交代的,这才先行离开。 * 这几日单语乔也被送回了单家筹备婚事。 当初单太后虽然没有承诺过她一国之母的位置,可是有单太后在上面撑着,她自己已经存了这样的想法,正是因为这样,骤然被半路杀出来的一个展欢颜得了头筹,她便怎么想都是意难平,所以这几日府上前来道贺的人不断,她的脸色却一直都不好,父母兄长连着过来劝也没将她的情绪抚平了多少。 这日晚上,看着摆在床上的后妃朝服,即使再怎么华贵也是看不顺眼,早早的就打发了下人,正坐在床头生闷气的时候外面却听见丫鬟敲门,“小姐——” “滚滚滚,叫你们别烦我了,你聋了吗?”单语乔根本就等她道明来意就先出言打断。 外面那小丫头吓的噤了声,单语乔以为她会走,不想下一刻来人却是直接推门进来了。 “不是叫你——”单语乔勃然大怒,扭头就要发作,却见是便装的江海扶着一个穿着黑色宽大斗篷完全看不到真实的身材和样貌的人走了进来。 见到江海,单语乔就先是一颗心不由的网上一提。 江海已经冷冷的瞪了门口的小丫头一眼,“出去!” “是!”那小丫头连忙应了,带上门逃也似的走了。 单语乔张了张嘴,似乎已经猜到来人是谁了,不过还是有点难以置信。 容后单太后拉下了帽檐她才如梦初醒,想着自己方才的态度不由就白了脸,仓皇屈膝行礼:“见过娘娘!” 单太后的面色不善,不用想也是因为她方才的态度。 单语乔有些战战兢兢的,可是单太后不叫起她也不敢,只是保持着一个半屈膝的动作尴尬的站在那里。 单太后在那屋子里漫不经心的打量了一遍,最后在床前站定,抬手摸了摸质料细腻的朝服,然后才冷然的一勾唇角看向她道:“怎的?哀家安排你进宫,你觉得委屈?” 单语乔的心里咯噔一下,腿一软就跪了下去,“语乔不敢!” 她的父亲并不是单家的嫡系,在单家本来就不是太受重视,如今她能博得这个机会,其实哪怕只是个妃子,也是行了大运了。 只是—— 和自己期盼当中的有落差罢了! 单太后冷冷的看她一眼,弯身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只就面无表情看着她道:“你不满意也就对了!” 单语乔又是一抖,连头都不敢抬了。 单太后却是全然不顾她的反应,只就继续说道:“若是你连那么一点进取的心思都没有,那么哀家就是再如何的提拔你又能有什么用?历来帝王的后宫,哪个不是佳丽三千,燕瘦环肥围着?可是一国之母的位置却是只有一个的,只有坐上了那个位置,你才算是真的出人头地。” 单语乔本来只是不敢说,这会儿听她一提顿时就委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咬着嘴唇愤愤道:“都是那展欢颜横插一脚,要不是那女人——” 当初单太后会选了她就是看中了她的八字,没想到会出现一个比她更讨喜的展欢颜。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单太后冷冷的看她一眼。 “我只是不甘心!”单语乔道,神色愤恨。 单太后于是就轻声的笑了起来,抬手扔了一包药在她面前。 单语乔愣了一下,并没有马上去取那腰包,只是眼神惶惑的看着单太后。 单太后却没再看她,只就看着屋子里某个阴暗的角落慢慢道:“在宫里对女人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不在乎你起初的地位有多高,最重要的是子嗣,哀家当初也不是以皇后之名被抬进去的,可是那又怎样?现在还不是万万人之上的太后?你要是有这份心,就把那点儿没用的小心思都收了,好好的替自己的未来打算!” 单语乔看着那个纸包,突然之间就像是明白了什么,眼睛不觉的一亮。 单太后又再继续说道:“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你再不甘心也没有办法,哀家能替你争取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那展家的丫头你也是见过的,也没什么特别的。更何况,她还患有隐疾,明白哀家的意思了吗?” 单语乔的脸上一红,羞怯的垂下头去,“是,语乔明白!” 是啊,外面盛传展欢颜患有隐疾在子嗣上面无望,何况那女人也不见得就比自己多几分姿色,这样一个女人,就算是先让她占着一个皇后的位子又如何?迟早有一天还不是要被自己踩在脚下的吗? 单太后见她还不算太笨,也就放心了,站起身走过去,亲自将那纸包捡起来塞到她手里,一字一顿道:“记住了,不管用什么方法,明儿个夜里一定要把皇上留在你那里过夜,定要先她一步诞下皇嗣这才是正经道理。” 如果大婚的第一天就被冷落独守空房,那么展欢颜这个所谓皇后就相当于已经失宠了。 单语乔死死的捏着手里纸包慢慢的爬起来。 彼时屋子里已经没有第三个人了,房门洞开,外面的夜色弥漫了一地。 她默然看着,唇角缓缓牵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冷笑。 而彼时的重华宫里,北宫烈也将一个纸包甩在了简方面前,冷然吩咐道:“明日的大典上,找机会把这个下到单语乔的酒水里。” 他身边的太监总管另有其人,但要说到真正的心腹却是这个叫做简方的小太监。 简方接了那纸包拢在袖子里,什么也没问的躬身退了出去。 展欢颜是在北宫烈走后才和衣而卧睡了一会儿。 五更天的时候展二夫人刘氏就带了一群喜娘丫鬟过来要帮着她拾掇,却被墨雪给挡了,说是展欢颜交代这里先由她和蓝湄两个伺候着就行,让其他人都在隔壁的院子里等着,有需要的时候再叫。 刘氏对展欢颜十分的客气,虽然觉得这样不妥当却也没说什么,当即就把人安排在了邻近的院子里候着。 展欢颜一觉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迷迷蒙蒙坐起来,发现阳光洒在自己凤袍上面折射出来的光彩才猛地记起这一天是她和北宫烈大婚的日子。 竖起耳朵一听,前院似乎是吹吹打打的已经热闹起来了。 “小姐醒了!”墨雪端着洗脸水从外面进来。 “怎么也不早点叫醒我?这都什么时辰了?”展欢颜道,不悦的皱了眉头。 “衣物都穿戴妥当了,能省下不少时间,就让小姐多睡一会儿了,今儿个的仪式是在晚上,这一天可有的忙呢。”墨雪笑道,湿了帕子递给她。 展欢颜一边擦着手一边漫不经心的打量了一遍这间屋子。 她对这座忠勇侯府可谓全无感情,哪怕是在这里住了将近一年,这一刻要走了也没有分毫的留恋,看着这里的一切就只会觉得压抑。 蓝湄那里准备了一些点心,随后也偷偷给她捧进来,让她垫了肚子才去把隔壁院里的丫鬟喜娘叫来帮忙。 后面开脸梳头这一套的程序走下来刘氏都陪侍在侧,事无巨细的帮着打点,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但总归是让展欢颜省了不少的心。 皇室的婚礼程序十分复杂,宫里单太后特意派了两个嬷嬷帮忙指点,一个天下来阖府上下忙的人仰马翻,待到傍晚时分花轿出门展欢颜听着外面喜庆的炮竹声都有种头重脚轻昏昏欲睡的感觉。 不过她却没有睡,捧了玉如意坐在轿子里,总觉得这人生的际遇真的很神奇。 曾几何时她也经历了这样的一幕情景,那时候总觉得那情形深刻到会让她铭记一生而不忘,可是现在想来却发现心里淡漠的连一丁点的影子都不留了,仿佛一场虚妄的美梦,曾经觉得明艳而醒目的记忆已经褪色,淡到她都完全回忆不起细节来了。 不管曾经的感情怎样深刻,现在想来竟然只觉得是个可以一笑置之的荒唐笑话。 而现在—— 她又要嫁人了! 这一次心里的感觉很平静,没有多少期待的同时也不觉得丝毫忐忑,但脑子里的一种意识却是十分鲜明—— 她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也很清楚摆在她面前的是一条怎样的路。 正是因为对万事都掌握的牢靠,所以才会这样泰然而冷静。 北宫烈吩咐了陆行亲自带人过来,以一支庞大的御林军队伍护卫着花轿招摇过市,一路淹没在铺着大红地毯的宫门之内。 婚礼的流程按照大夏国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做的,隆重至极,没有剩下任何的一个哪怕是最微末的环节。 展欢颜按照身边嬷嬷的指点有条不紊的做着这一切,全程她都没有看到北宫烈的脸,突然之间不知道为什么就会觉得几分苍凉—— 他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这个仪式里,大多数的时候似乎就只有她一个主角,任人摆布。 最后一重礼行完的时候她突然就有了瞬间的恍惚,就连墨雪在旁边轻轻的她的袖子提醒都没有察觉,直至最后突如其来一只宽厚的大掌抚上她的手背。 北宫烈的手大多数时候并不十分温暖,甚至于大多数时间指尖还都透着丝微的凉意。 他握了她的手,在人前就只是一个看似极不经意的动作,将她的手递到旁边墨雪的手里道:“先送皇后回寝宫!” 语气冷肃而浅淡,带着对她而言可谓十分陌生的冷硬气息。 展欢颜知道,这一面才是他惯常展现在人前的,想着他昨夜含笑与他调侃时候的样子忽而便是弯唇笑了笑。 墨雪扶了她手踏上辇车,往凤鸣宫的方向行去。 凤鸣宫是皇后寝宫,早些年的廖皇后住过,后来单太后入主中宫也住过,不过很显然,在今日之前北宫烈已经提前命人重新整理,把之前那个女人存在过的痕迹统统抹掉了。 偌大的宫殿里,红烛高照,映着满殿或是艳红或是明黄的色彩,刺的人眼睛发疼。 北宫烈还要留在前朝宴请朝臣,展欢颜孤身坐在大的有些离谱的大床一角动也不动。 时间在静默当中点点滴滴的流逝,墨雪和蓝湄两个守在殿外,隐约听到三更的更鼓响过,两个人都忍不住在外面来回的踱起了步子,但是走了两步又怕是会惊动了她一样,赶紧的又止住。 这个时候,前面的宴会应该散了。 可是—— 外面似是有人匆匆过来,被蓝湄拦在门外说了两句什么,然后就又急匆匆的走了,可是两个丫头却是在外面磨蹭了良久都没有进来。 展欢颜垂下眼睛,在盖头底下无声的笑了笑,然后一抬手自己取下了盖头,同时如释重负的出一口气。 她转身坐到妆镜前,扬声道:“进来替本宫卸妆更衣吧,本宫要睡了!” 他是有太多的无可奈何,这一刻的处境是她一早就料想到的。 不过下马威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两个丫头推开门,站在门口,看到落在床上的盖头就齐齐变了脸色。 “娘娘!”墨雪先开口,却是明显带了几分底气不足,“这盖头——”是该由皇上来掀的。 展欢颜抬眸看她一眼,墨雪便像是做了亏心事一样的垂下头去。 展欢颜笑了笑,神色之间却是极为平静,看不出任何过分的情绪来,招招手道:“帮我把凤冠卸下来开吧,压的我脖子都疼了。” 两个婢女对望一眼,抿着唇角走上前去,蓝湄忍不住再次开口道:“还是再等一会儿吧。” “等什么?我困了!”展欢颜道,不由分说就自己抬手去取那凤冠。 两个丫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方才有内侍过来通禀,说皇上晚上宿在德妃那里了,再等下去也是枉然,可是却不知道怎么对展欢颜开口。 “都愣着干什么?叫你们帮忙呢!”见到两人迟疑,展欢颜就忍不住又催了一句。 两个丫头跟着她的日子虽然不是太长,但彼此之间的主仆情分却是有的,哪怕都很清楚北宫烈的身不由己,这会儿展欢颜不说她们反而替她觉得委屈,两人赌着气一样,谁也没动。 看着两人这样,展欢颜心里一直压制着的情绪也隐约浮出来几分,心里突然就有了几分躁意,拧眉道:“算了,你们出去吧!” 说着就一把取下凤冠。 墨发流泻披散了满肩,钗环零落,掉了满地。 身后的房门轻轻的合上,桌上燃烧的红烛火光晃了一下。 展欢颜迟疑了一下,刚要弯身去捡地上落着的首饰,突然就是脚下一轻,被人从后面一把拦腰抱了起来。 她低呼一声,下意识的抓住对方的衣襟,慌乱中抬头想去看对方的脸,但是对方的动作太过,身形疾闪,连着两个悬身已经退到里面的大床旁边,将她重新放坐在了床沿上。 北宫烈单膝半跪在她面前,墨色渲染的眸子里带了丝明亮的笑意,握了她搁在膝上的一只手。 “你——”展欢颜被他盯着,有些局促的开口。 北宫烈一笑,抬手轻抚她的面颊,“累了?” “嗯!”他的目光灼热而闪烁,展欢颜下意识的垂下眼睛。 然后北宫烈便径自起身,从桌上取了一对斟满酒的酒杯过来。 展欢颜捧了一只在手,指尖莫名有些发烫。 北宫烈挽了她手,没有听那些喜娘嬷嬷言不由衷的吉祥话,只以最简单的方式饮尽杯中酒。 随后北宫烈又接了展欢颜手里酒杯,顺势放在了旁边的小几上。 他坐在她的旁边,抬手去抚她脑后发丝,语气温软,“歇了?” 展欢颜的心头一跳,突然莫名的紧张,下意识的想说“还早”下一刻却被他就势压着后脑吻了下来。 火热的唇舌,火热的气息。 他手上的力气很大,压在她纤细的腰肢一侧,脑中如是被什么重重一击,突然又想起头天夜里那种入手温润而滑腻的触感,不觉的就是胸中血液奔涌,几乎失去理智一般无限加重了倾注在这一个吻上面的力度和热情。 展欢颜被他死死禁锢在身边,甚至能赶到他掌心里逐渐攀升的热度透过衣物烙在她的皮肤上,心里莫名的紧张,全身下意识的想要绷紧,却又矛盾的融化在他灼热的气息里,不知不觉间随他一起倒在了锦绣的被褥上,呼吸混乱,整个身子虚软成了一片。 知道把这个吻进行到了心满意足的地步北宫烈才暂且收势住。 展欢颜被他压在身下,试着去推他的肩膀,“我——我还没有沐浴!” “没关系!”他的手拂开她面上乱发,看着她眼底慌乱的情绪缓缓的笑,“不是困了吗?” 展欢颜羞红了脸,躲避不得只能往旁边移开视线,面上那一点迷离的红晕一路渲染到了耳根子后面,弱声道:“你先起来。” “说了朕来替你脱的,你别动。”他又啄了一下她的唇,流连在她馨香的唇瓣上蹭了蹭,想着又觉得这滋味不过眼,便带了几分刻意的张口咬了她一口。 展欢颜闹怒的嗔他一眼。 北宫烈在灯影里看着她越发明艳的脸庞,轻声的笑了笑,手指翻飞开始去解她的衣带。 有那一瞬间本能的反应,展欢颜想要抬手阻止,但是看着满眼明黄大红相称的景象便又迟疑着没有动。 嫁衣层层飞起,弥漫着满殿柔和的烛火在夜色中绽放如花。 她的脸在他目光的注视下飞快的红成一片,如是春日里最美的一朵花,逐渐在一个人的目光中绽放到了极致。 他的吻落在她眉心。 展欢颜下意识的闭了眼。 北宫烈便有些不悦,暂且往后退了些许。 展欢颜有些忐忑的将眼睛眯起来,就又望进他好整以暇的目光里。 “颜儿!”他笑了笑,又再抬手轻蹭了下她的脸颊。 “嗯?”展欢颜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 “你欢喜吗?”北宫烈问道。 展欢颜一愣,诧异的看着他。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目光温柔,神色却是极为认真道:“今天是我们的大婚之日,你欢喜吗?” 展欢颜没有想到他会这样问,脸上表情不觉的便是一僵,片刻之后才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也抬手抚上他的面颊,反问道:“那陛下觉得欢喜吗?” 这一场所谓大婚的仪式,与她而言怎么看都有点逼上梁山的意思。 说是欢喜吗?她只能说这是她自己心甘情愿选择的一条路,而至于走上这样的一条路之后会是怎样的一种心情怎是无关紧要了。 而北宫烈,大抵应该也是和她差不多的想法吧。 展欢颜兀自想着,似也是不指望他的回答,就又微微一笑道:“从今以后,你我视为一体,我为你做任何事。只要你不背叛,我便倾心相待!” 这样的话,不是表白,却是厚重的承诺。 这一次大婚的仪式将他们绑在了一起,生生相息。 看似是最动听的言语,可是落在心里的感觉—— 却是冷的。 北宫烈唇角的笑意凝结,那一瞬间心里的感觉说不上是愤怒还空虚,一把捏住她的下巴狠狠的吻上她的唇。 ☆、第七十四章 炽烈的呼吸,火热的手掌。 交错缠绕。 北宫烈的吻狂烈而霸道,带了浓厚的怒气,仿佛是为了惩罚一般最大限度的侵占,不遗余力攫取她所有的一切美好。 起初她还维持着一丝理智不让自己沉沦,可他却像是料准了她的心思一般,不依不饶。 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那么迫切的想要抓住一件东西一个人,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对未来有了憧憬和期盼,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 他会觉得这样全心全意的拥抱一个女子在怀竟然也是这样一件叫人痴迷而满足的事情。 展欢颜的意识溃散,完全落入他的掌握之中。 这一刻她不愿意再去想未来,也不愿意再去想明白,只想要遵循着本能的意识放纵自己一次。 跃动的烛火,交叠的躯体,静夜之中有人细语呢喃说着别人听不懂的心事,也有人玩转哽咽不知道是欢愉还是低泣。 夜凉如水! 九重宫阙的冰冷宫墙之内,终于在某一隅有了一丝温暖的蓓蕾绽放。 有人在这夜色中互相依偎着取暖,缠绵悱恻的相依偎,也有人怒气冲破九霄,将满殿华贵的摆设杂裂满地破碎的月光。 单语乔发了疯一样的砸着殿里的东西,从花瓶语气到桌椅板凳,能推倒的就一件不留。 婢女跪在宫殿的角落里,瑟瑟发抖,却是劝也不敢劝。 单太后闻讯匆匆赶来的时候就看到她面目狰狞在空旷的大殿里胡乱的砸着东西,瓷器玉器的碎片满地都是,几乎完全没有落脚点。 单太后一脚跨进门去,险些就被一个茶碗砸在身上,好在是被江海拉了一把。 “你发的什么疯?”单太后冷声喝道,面色阴沉。 单语乔已经举过头顶的花瓶突然顿住,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她,眼神突然就由激愤变成了惶恐,愣了好一会儿才白着脸把东西放下。 “大晚上的,这才进宫的第一天,你就这样的不成体统?真是枉费了哀家栽培你的一片苦心。”单太后斥道。 听说北宫烈最后还是去了展欢颜那里,她的心里就憋了一口气,这会儿看到单语乔这个样子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冷着脸走过去,找了张椅子坐下。 单语乔的眼睛里凝满泪水,犹豫了一下突然就瘫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 “哭什么?你还有什么脸哭?”单太后怒道,完全不留情面。 单语乔是打从心底里惧怕她,闻言立刻就止住了声音,只是委屈含泪的看着她。 单太后的目光锐利,冷冷的盯着她,怒骂道:“到底怎么回事?哀家都为你做到这一步了——我当时是怎么嘱咐你的?怎么还是叫皇上走了?” 立后纳妃选在了同一日,按照常规来说,这一晚肯定是该皇后侍寝的,可是单太后却端了自己的面子出来施压,一定要逼着北宫烈先来单语乔这里走一趟全了礼仪。 而单语乔这里,她连药都提前准备好了,只要北宫烈一来—— 男人么,美色当前,又有几个是能往外推拒的? 更何况还名真言顺就是自己的女人。 一切都安帕的万无一失,却是怎么都不曾想到了最后关头还是会出岔。 单太后这会儿是完全变了脸,单语乔又气又恼,顿时就红了脸,支支吾吾的不知道如何开口,“娘娘——我——我不是——” 单太后此时正是一肚子的火,哪里有耐性和她在这里磨?只就冷声斥道:“有话就直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 “我——”单语乔想着之前的事就是羞窘的无地自容,忍不住就委屈的落了泪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月信突然提前了。” 这种事原是不好意思拿出来说的,单语乔说完就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在单太后的施压下北宫烈的确是来了,结果都没来得及掀盖头就已经被他身边一个眼尖的小太监发现了不对劲。 北宫烈当时就黑了脸,一刻也没多呆的就走了。 “你——你居然——”竟然让一国之君看到了这样的秽物?怪不得北宫烈会摔门而走,单太后气的有些喘不过气来,恨声道:“我不是提前嘱咐过你母亲,让她给你备着药以防万一了吗?” 北宫烈和她不对付,这也就是大婚之夜她还能借着礼节约束他,后面再想让他主动登单语乔的门就难了。 单语乔更是羞愧难当,哭诉道:“我也不知道,前面的才过去没几日的,按理说不该是这两天的,我——我——” 想着当时的窘态,她就又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次日一早,北宫烈早起上朝,虽然起床时刻意的放轻缓了动作,还是惊动了旁边安睡的展欢颜。 见她想要起身,北宫烈便倾身过去吻了吻她的额头,轻声道:“好早呢,你再睡会儿。” 言罢就重新起身去穿衣。 他的身材如同外表看上去的一样有些偏瘦,但其实内里保持的很好,肌理分明,有着习武之人的健朗,只是肤色偏白,灯光下莹润的有种过分美丽的错觉。 彼时他半侧了身子穿戴衣物,留给展欢颜一个背影。 宽背窄腰,动作利落,想到之前夜里两人躯体纠缠时候的情形,展欢颜的面色微微一红,不自在的往旁边移开视线,也爬坐起来,寻了衣物穿戴。 北宫烈套上中衣,察觉身后的动静回头。 展欢颜一惊,连忙扯了被子掩住胸前,眼神本能的防备。 “呵——”北宫烈被她这欲盖弥彰的作为逗乐了,回转身来哑肾笑道:“遮什么?该看的不该看的朕都已经看过了。” 展欢颜的脸一下子就红到了耳根子后面,抿着唇角,目光尴尬的不知道该是落在何处。 两人之间的这种关系看似水到渠成,但是如果真要搬到明面上来说,又总感觉是有那么几分的别扭的。 北宫烈笑了笑,干脆连被子一起拢过来,将她抱在了怀里。 他垂眸下去,以刚刚长出淡青色胡茬的下巴蹭了蹭她的脸,笑问道:“天还早呢?你不用急着起,再睡会儿?” 涩涩的痒,间或又透出些微的疼。 “我睡不着了!”展欢颜不自在的偏头躲了躲,转移注意力道:“皇上不是要去上朝吗?赶紧准备吧!” “还早呢!”北宫烈抬眸看了眼外间的水漏,继而又含笑下来捕捉到她的唇咬了一口,语气朦胧的摩挲着道:“其实朕也还在病中呢,不去也是可以的,横竖你也睡不着了,不如——” 他说着,语气莫名一深,又带了几分调侃之意道:“我们做点别的?” 说话间他搂在她腰上的一只手已经摸到了被子底下,手掌从腰际滑过,抚上她平坦的小腹,并且继续往里延伸。 展欢颜的身子颤了颤,下意识的绷紧,脸色涨红的隔着被子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慌张的颤声道:“别——” 她的声音细弱,带了一丝微喘。 北宫烈看着她红艳的脸庞,心头微微一动,却是故意逗她道:“怎么?” 展欢颜的心里羞窘的厉害,抬头对上他含笑戏谑的眼眸,知道他是故意的就是心下一恼,含嗔带怒的瞪了他一眼。 北宫烈只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展欢颜被他盯的恼怒异常,索性心一横,自己一咬牙掀开被子,从腰间拉开他的手,然后就在他灼灼的视线之下从他怀里强行脱身,背过身去取了衣物穿戴。 北宫烈看着她的动作,弯了弯唇角,索性就撑着脑袋侧卧下去,看着她匆忙中却强作镇定的动作。 女子的脊背线条优雅的近乎完美,平滑的线条蜿蜒,纤腰盈盈不及一握,彼时展欢颜的背对着他的,他却是心猿意马突然就想到夜里手掌触及她身体某处时候那种柔软而丰盈的感觉,跟着就是喉头不觉的一紧。 展欢颜匆忙的穿了中衣,转身却见北宫烈正目光灼热的盯着她看。 他握了她的一只手,将她拉倒在了旁边。 展欢颜摔在床上,虽然下面铺了厚厚的被褥也还是忍不住闷哼一声。 北宫烈侧卧在那里,只是含情脉脉的看着她,再就没有了任何其它过分的举动。 见他沉默,展欢颜就仰头去看他的脸,诧异道:“怎么了?” “没什么?”北宫烈道,唇角不觉的牵起一抹笑,用力的握着她的一只手道:“只是觉得这一刻的感觉真好,颜儿你试过这种感觉吗?不管外面的怎样的冰天雪地的样子,只要看到这屋子里的一点灯光就会觉得寒意全消?因为——” 这些话听来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展欢颜只是神色迷茫的看着他。 北宫烈突然仰躺了下去,手上发力一拽就将展欢颜拉过去,伏在了他的身上。 展欢颜的手撑在他胸口,抬头望进他深邃幽远的眸子里。 他的手压在她的手背上,两个人的手掌交叠,抚在他心口的位置。 四处的空气一片寂静,展欢颜甚至能够感觉到自己手掌之下他一下又一下稳健而热烈的心跳声。 北宫烈看着她,又再继续说道:“这里是暖的!” 曾经一度他的世界冰天雪地一片荒凉,可是今时今日,终于因为某个人的存在而有了别的色彩。 他的神情极为认真,美誉半点调侃的意思。 展欢颜的心跳有些乱了节奏,只是有些始料未及的看着他的眼睛,半晌才勉强自己把视线移开,轻声道:“陛下真的该起了,臣妾服侍您更衣?” 说到底她还是在刻意的回避。 北宫烈的眼神略有黯淡,却是躺着没动。 展欢颜试着撑着他的胸膛爬起来,他却也没有拒绝,然后任由她扶着起身。 听到屋子里的动静,外面墨雪就带人把提前备好的温水送进来。 展欢颜湿了帕子,亲力亲为的替他整理。 墨雪张了张嘴,想要说这与礼数不合,不过却被北宫烈一道凌厉的眼波制止。 像是刻意的犯懒一样,全程下来他都是衣来伸手,享受着他刚刚新婚的小妻子的殷勤服侍,唇角一丝笑容浅淡而妖娆。 展欢颜觉得这一个早上他的笑容多的近乎反常,但是为了避免尴尬却是什么都没说,只就埋头做着自己的事情。梳洗过头又服侍他更衣,亲手替他束发。 北宫烈走前又压着她的凑闹凑唇过去吻了吻她的额头道:“如果还累的话就再睡会儿,等朕下朝过后来接你!” 单太后那里是要去敬茶的,不过也要等到他下朝之后,并且他也根本就懒得去理会这件事。 展欢颜点点头,目送他历来,却在她离开之后目光闪了闪,带了几分复杂的神色走到旁边的妆台前从自己佩戴的一个荷包里取出一张纸递给墨雪道:“你去替我煎一副药吧!” 墨雪捏了那药方在手,神情之间略有几分诧异。 展欢颜却是没再多言,转身坐回了妆台前去梳妆。 墨雪用力的捏了捏那药方,走过去她身后,拿了梳子替她打理头发,一边轻声道:“奴婢先伺候娘娘梳妆吧!” 展欢颜对她的刻意拖延也不点破,她很清楚墨雪想要做什么。 墨雪慢吞吞的替她把从头到脚的每一处细节都打点妥当,看着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这才带着药方去了御药房。 给单太后请安的事北宫烈显然并没有放在心上,仍是有条不紊的处理完朝政,又把极为阁臣召到御书房讨论了一通政务这才罢休。 坐在案后揉了揉眉心,单太后那里他虽然不急,但是想到展欢颜那里还等着,就要回去。 刚要起身,外面简方就刚好带着墨雪走了进来。 墨雪的手里捧着个托盘,垂眸敛目,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进来请安:“奴婢见过皇上!” “嗯!”北宫烈淡淡的看她一眼,目光自然而然就落在她手里捧着的托盘上,皱了眉头道:“手里拿的什么?” “是皇后娘娘让奴婢给她抓的药!”墨雪道,一直低垂着眼睛,似乎十分惧怕于去看他的脸色。 北宫烈的眉头皱的更紧,略有几分急切的脱口道:“怎么?她不舒服?宣太医了吗?” “不是,娘娘她——很好!”墨雪道,还是有些难以启齿似的,很是犹豫了一下才咬牙抬头看向北宫烈道:“奴婢找太医问过了,这——是一副避子汤!” 墨雪说完,就飞快的再度垂下头去,唯恐看到北宫烈的表情。 北宫烈的周身的气息几乎是在那一瞬间就已经毫无征兆的凛冽到了极致,他坐在宽大的龙椅上,双手本是随意的搁在桌面上的,此时却是手指一根一根的收紧,用力的掐在掌心里,骨节咯咯作响。 墨雪只觉得头皮发麻,气都不敢喘,越发把脑袋垂的更低了一些。 北宫烈许久没有吭声,只是目光冰冷的盯着那碗犹且冒着热气的汤药。 良久,他缓缓的撑着桌子站起身,步子缓慢的绕过去。 然后抬手,将那只青瓷小碗抓了起来。 药汁晃动,药味就越发浓烈的几分。 他的脾气明显是压抑的厉害,手指落在那瓷碗上都在微微发抖,关节发白,明显是在极力的隐忍情绪。 有那么一瞬间,墨雪甚至因为下一刻他便要将那药丸砸出去了,甚至于北宫烈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 但是那种过激的情绪之后,他的手臂却又一点一点慢慢落了回去。 手上的力气有点大,又将那药碗沉沉的搁了回去。 “给她送过去吧!”他说,狠狠的闭了下眼,顺势已经往旁边别过身去。 “皇上!”墨雪十分意外,猛地抬头朝他看去,见他不语,又低头去看手里托盘上的药汁。 “去吧!”北宫烈道,声音里却带了几分无力的倦意。 墨雪看不到他的表情也分辨不出他的真实情绪,但是听他这样吩咐也不敢忤逆,小心翼翼的捧着托盘又无声的退了出去,走到殿外,陆行大概是有事要来见北宫烈,知道她在里面就暂时候在了外面。 “怎么?”见到墨雪手里捧着的药碗,陆行不由的一阵紧张,“陛下痼疾又发作了吗?” “不是!”墨雪有些僵硬的扯了下嘴角,“这药——是给皇后娘娘的!” 陆行一愣,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墨雪看他一眼,却是欲言又止。 陆行会意,就对两侧站着的侍卫使了个眼色。 侍卫们识趣的往后推开,墨雪才对他如实说了。 陆行听完,眉心也瞬间拧成了疙瘩,神色忧虑的往殿内看了一眼。 “我先走了!”墨雪道,捧着托盘快步离开。 墨雪走后北宫烈单手压在桌上,站在那里有好长的一段时间没有挪动,也没有任何的表情,闭着眼,仿佛是入定睡熟了一般。 陆行从外面进来的时候看到也只是他不动如山的一个侧影。 “陛下!”深吸一口气,陆行试探着小心翼翼的开口。 “嗯!”北宫烈睁开眼,终于动了动回头看向他,“梁王府方面有动静了?” “暂时还没有,不过昨儿个德妃那里听说发了一通脾气,太后娘娘连夜就过去了一趟。”陆行道。 关于单语乔那个女人,虽然对他的大事半点妨碍也没有,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人的存在却叫北宫烈的心里极端的不舒服。 他烦躁的又抬手揉了揉眉心,然后才不耐烦道:“不用管她,只盯着万寿宫和梁王府方面的动静行了。” “是!”陆行应了,看着他的侧脸却是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下来。 北宫烈见他没动,就侧目看过去一眼,“还有事?” “没!”陆行下意识的回,顿了一下还是忍不住的开口道:“方才我在外面遇到墨雪了,皇后娘娘那里,您怎么——” 话他没敢说的太明白,但是怎么看展欢颜这么做都是有些过分了。 但是更离奇的是,北宫烈居然还就不闻不问的允了她! 他是知道自家主子对这位娘娘是真心爱重,可是在这件事上的纵容还是好陆行十分的不解和意外。 他知道这些话自己不该问,所以话一出口也抱着十二分的小心。 本以为北宫烈即使不罚他也至少也不会回答,出乎意料,却听到北宫烈的一声苦笑。 他走回案后,又在椅子上坐下来,脸上的神色却是很淡的慢慢说道:“她既然把那房子公然给了墨雪去抓药,就一早打算好了墨雪会送到朕的面前来给朕看的,既然她是一早就料准了朕的想法,你觉得朕还能如何?” 陆行愣了愣。 展欢颜的想法北宫烈能看的通透,他却是不能理解的。 心里想了半天也不得要领,陆行终于还是再度开口道:“可是子嗣一事也总要先有了着落了才能叫那些居心叵测的人都消停下来的。” 北宫烈根本就不会碰单语乔,而如果他还有这份心,当时也大可以多纳几位美人儿入宫来帮着开枝散叶。 可是他没有,唯一一个展欢颜,现在却还出了这样的岔子,陆行想要不操心都难。 北宫烈笑了笑,却是没有多做解释,又兀自坐着发了会儿的呆就起身往外走,“朕先过去了,你去做你的事吧!” 说着就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陆行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眼底忧虑的神色就更重了些。 北宫烈一路走的很快,直奔了展欢颜的寝宫。 彼时展欢颜已经准备妥当了,见他回来就微微一笑迎上去,“皇上回来了!” 她的笑容可谓完美无缺。 明明知道自己已经知道了她服用避子汤的事,她却还是这样一副云淡风轻无所谓的神情,到了这一刻北宫烈也终于不得不承认—— 她的人虽然是答应到了他的身边,可是却还是不肯对他敞开心扉的,始终都留了一处不容他涉足的领域。 那一刻,失望之余,他突然也会觉得心凉。 因为—— 这个女人,一直以来都是他完全看不透也掌握不了的。 北宫烈的脸色不好,展欢颜自是看到了,她也隐约的知道原因,却就是忽视不见,招呼了婢女道:“墨雪,蓝湄,取皇上的衣物过来。” 两个丫头应了声,不多时就捧了一身便服出来。 展欢颜仍是亲自动手替他换下了朝服,又再穿戴妥当。 北宫烈自始至终一声不吭。 两个丫头都小心翼翼的不敢去看他的脸色,收拾妥当了之后外面简方也备好了辇车,两人一起去了单太后处请安。 彼时已经接近晌午,他们这来的明显是怠慢了晚辈,单太后倒也不曾见怪,含笑喝了展欢颜的敬的茶,又叮嘱了一些场面话。 展欢颜低眉顺目的一一听了受了。 单语乔是一大早就过来了,等了半天却看到北宫烈和展欢颜相携而来,心里顿时就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一直紧抿着唇角,委屈的直想落泪。 北宫烈进门之后就坐在了首位上喝茶,看都没看她一眼,但脸色明显也是不大好。 单太后例行公事的对展欢颜嘱咐了一些事情,侧目看了他一眼道:“皇上今儿个身子不适吗?怎么瞧着脸色不大好?” “没什么!”北宫烈道,似乎是没心情多说什么,干脆就站起身来道:“朕御书房还有些政务没有处理完,就不陪着母后坐了,先走了!” 说完也完全不等单太后点头就已经径自大步走了出去。 单太后和单语乔都是面面相觑,疑惑了半天之后不约而同的就把目光移到了展欢颜身上。 这才新婚第一天—— 貌似皇上对皇后娘娘并不满意啊,这就撂下她一个人走了? 单语乔本来愁闷的心境突然就明朗几分,再看向展欢颜的时候就更多了几分挑衅。 展欢颜对此也不过一笑置之,也没在单太后那里留的太久,觉得差不多了就起身告辞。 就在那一个下午的时间内,皇后娘娘新婚就惹怒了皇上失宠的消息就如雨后春笋般从皇宫的各个角落里冒出来。 展欢颜知道北宫烈心里必定有气,却也没有任何的表示。 “娘娘——”墨雪和蓝湄看着暗暗着急,几次想要开口却都是欲言又止。 晚间展欢颜在外殿的美人榻上侧卧着看了会儿书,就算下头打扫的宫女把流言蜚语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她也都没有任何的表示,兀自看书到了二更时分就按部就班的去了净房沐浴。 待到换了寝衣出来准备休息的时候,进了内殿却见北宫烈不知道何时已经来了,正坐在灯影下翻看她之前看到一半的那本游记。 展欢颜大为意外,差一点就脱口问道“你怎么来了”,而北宫烈听到脚步声已经抬眸看了过来。 展欢颜抿抿唇,莫名的就生出几分心虚的情绪来,站在那里不知道是改进还是该退。 北宫烈看着她,脸上神情也略带了几分淡漠。 良久之后,他才缓缓的吐出一口气,放下了手中书本,一句话也没说的起身进了内殿,翻身上床躺了下来。 展欢颜站在原地又默然站了好一会儿才也跟着举步过去。 他应该是在自己的寝宫里沐浴之后才过来的,发梢还有些微微的湿润,彼时紧抿着唇角仰躺在床上,似是睡着了,唇角却还是抿成一条直线,看上去带了几分冷肃,又莫名叫人觉得孩子气。 展欢颜无声的笑了笑,颇有些无奈。 他就平躺在大床的外沿,她脱了鞋子爬上去,小心翼翼的想要越过他挪到床榻的内侧去,正有些为难的撑着身子想要自他身上跨过去的时候,原本应该正在安睡的男人却是突然横臂一拦,手臂如铁般强横的往她腰际一钳。 展欢颜一惊,身子僵在半途,略有几分惊慌的抬头去看他的脸。 灯影下,北宫烈还是闭着眼,冷峻的面孔上没有丝毫的表情进而现出些微的冷意来,然后下一刻他便是抱着她就势往床榻的内侧一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完全没给她任何反应的机会已经狠狠吻上她的唇。 吮吻的力度有些大,甚至有些恶意的撕咬着她的唇瓣,虽然力度控制的不至于伤了她,那滋味儿也绝对是不好受。 展欢颜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便忍着没有挣扎也没有拒绝。 北宫烈一直都闭着眼,全凭感觉在动作,至始至终都没叫展欢颜看到他眼底真实的神色,却用他的身体他的双手完全不留余地的掌控她的一切。 不再是头天夜里如春风雨露滋润过的温柔,动作起伏激烈的甚至有些野蛮。 展欢颜还是头次经历一个男人这样的怒火,渐渐的就有些慌了,等到想要反抗的时候整个身体的感官却已经完全被他俘虏,完全的无从招架,只有一种十分鲜明又似乎十分模糊的感觉在血液里沸腾奔涌,到了最后就不知不觉的呜咽着哭了出来。 ☆、第七十五章 灯光的暖晕透过明黄的纱幔洒下来。 展欢颜闭了眼,身体疲倦的昏昏欲睡,眼角一点醒目的泪痕划过的痕迹,让她惯常都清冷端庄的脸孔莫名多了几分楚楚的韵味来。 北宫烈的收手撑她脑袋旁边,自上而下俯视她的面孔。 垂下的发丝上有一滴莹润的汗水落下来,砸在她鼻尖。 展欢颜下意识的皱了下鼻子,随后又觉得这个动作有些幼稚,就有些不自在的往旁边别过眼去,随后又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双手还死死的扣在他的后肩上,就又尴尬的缩了回来。 北宫烈无声的笑了笑,缓了一会儿便翻身坐起来,穿了件外袍又转身来抱她。 展欢颜的身子酸软,完全不觉不了已经被他抱着进了隔壁的净房里。 那边的浴池建的很大,用黑色的大理石铺就,池水引自天然温泉,以两个龙头形状的出水口注入池中,热气袅袅,弥漫了视线。 展欢颜因为不适应有水的环境,所以一直都是用浴桶沐浴的,第一次进来这里,心里突然莫名的一阵惊悸紧张。 她原是有些不适应和北宫烈坦诚相见的,下水之后却是靠着池子的边缘本能的往他所在的地方缩了缩身子。 北宫烈浑身的肌肉一阵紧绷,迟疑了一下,干脆又抬手将她一把捞了过去,抱在了怀里。 因为是在冬日里,水温刻意调的有点高,温润的泉水浸润着皮肤,所有的血管似是都舒展开来看一样。 雾气氤氲之下,眼前视物模糊,倒是让展欢颜少了许多尴尬。 她不说话,北宫烈也不主动开口,从背后环了她的身子,下巴抵在她的肩窝里蹭了蹭。 刚刚有点冒头的胡茬刺的皮肤有点痒,展欢颜想躲,但是之前的一番折腾之下叫她手脚虚软没了力气,再被热水一动就更不想动了,便只就温顺的靠在他怀里,任由思绪涣散睡意降临。 她的脑袋靠在北宫烈的一侧肩上,微微向上偏着脑袋,呼吸间带着若有似乎的浅淡香气弥漫在他的颈边,有种撩人的暖意。 北宫烈也知道之前自己在怒意的支配下索求的有些厉害,所以也没抱着别的想法,这会儿却有些把持不住,手掌游移,又开始在她身上点火。 展欢颜实在是没有精神应付他,困顿的几乎睁不开眼,只是被他撩拨着呼吸又厚重了起来,身子软下去,感觉池子里的水漫上来,源于心底深处的恐惧情绪弥漫,她忙是抬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使劲的贴靠在他怀里。 后面的事展欢颜就记得不太清楚了,像是做了一场不很安稳的梦,在起伏不定的海浪里浮沉。 因为前世最后留下的记忆实在太不美好,哪怕是半梦半醒间的意识不清楚,她也总是有种发于心里本能的恐惧,迷蒙中总是接近所能的想要抓住些什么。 北宫烈知道她的精神不济,却被她突如其来的粘人之举弄的有些哭笑不得,时候抱着她从净房出来的时候她还死死搂着他的脖子不松手。 北宫烈无奈,只能抱她回了寝殿,直接用被子将两人身上的水渍擦干,又唤蓝湄搬了新的被褥进来,抱着她睡了。 次日展欢颜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精神还是十分倦怠的睁开眼,旁边的半张床已经空了。 她有些失神的抬手摸了摸,最后却不过苦涩一笑,撑着身子爬起来穿衣。 “娘娘醒来?”蓝湄从外面端着洗脸水进来,见她起身就含笑走过来扶她。 展欢颜只觉得浑身难受,连起身都要被人扶着多少是有些不好意思,就尴尬的笑了笑道:“怎么不早点叫醒我?今天不是要接见命妇吗?” “娘娘是后宫之主,您要什么时候去见她们就什么时候去,还有人敢说您一个字的不是吗?”蓝湄笑道。 外面墨雪也把准备好的朝服捧着送了进来。 两个人手脚麻利的帮展欢颜更衣妆点,又把提前备好的早膳端进来。 展欢颜默默的用了饭,却是没提北宫烈一个字。 墨雪有些忧虑的在旁边看了她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的试着开口道:“娘娘,那药——” “煎好了吗?好了就给我端过来!”展欢颜道,不等她说完已经开口打断。 她却还是坚持要喝那药的! 墨雪心里隐隐的叹了口气,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觉得无从说起,迟疑了一会儿终也只是默然的转身去了。 展欢颜喝了药又漱了口,然后才摆驾去了前殿。 今日有资格进宫觐见的命妇有限,除了皇亲家里的女眷,也就是位份最高的一品诰命。 说白了就是新官上任,大家彼此打个照面也就算了。 展欢颜的身份如今不同了,那些人也都万分老实,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又说了好些恭维的客气话。 展欢颜都雍容大方的听了,只坐到午膳的时辰就说散了。 展欢颜坐在首位上没动,裴思淼起身的时候却是神色复杂的额外又看了她一眼—— 这个女人,怎的就是这样的命好?她本以为自己做了梁王妃就今非昔比,不想对方却是摇身一变,还是轻轻松松的踩在了她的头上! 尤其—— 北宫驰的心里还一直记挂着。 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几天北宫驰也对她和展欢雪都视而不见,但是早上他出门的时候她远远的看了一眼,他的气色却是差的离谱。 分明—— 就是为了展欢颜入宫的事情不痛快呢! 不过纵使心里有着千般怨愤,如今她在展欢颜面前也是连说话都小心翼翼的,更遑论摆脸色了。 展欢颜晚上没睡好,精神困顿,也没心思理会她,扶了墨雪的手刚要起身,就听殿外侍立的小太监诧异道:“见过梁王,殿下您怎么——” 展欢颜的脚步顿了一下。 殿外北宫驰已经一步跨了进来,道:“本王进宫来给母后请安,听说王妃也进宫来了,就顺道来接她一下!” 话是这么说,可是说话间他的目光却一瞬不瞬的落在展欢颜的身上,从头到尾连看都没看裴思淼一眼。 裴思淼的面色略有几分僵硬,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多谢王爷挂怀妾身!” “王爷和王妃鹣鲽情深,着实叫人艳羡。”展欢颜笑了笑,不避不让的看着他,这话说出来轻巧,目光却是冷的。 北宫驰的面色很差,苍白虚弱的十分明显。 那晚受伤的消息被他自己压了下来,并没有对外公开,只说是这几日偶感风寒,连衙门的差事都一天也没耽搁,按部就班的在办。 短短不过两天的功夫没见,这一刻他看着眼前这个女人感觉竟是恍然隔世。 她的神情倨傲,扶着墨雪的手从主位上走下来,举手投足间的气宇风度,哪怕是眉目之间的神采都是崭新的样子。 不仅仅的身份变了,如今她这整个人都像是被镶了一层金边,光辉闪烁。 她身着凤袍的样子雍容高贵,仿佛她天生便该是这样的一般。 她看着他的目光微冷而带着嘲讽,这一眼之间就像是洞穿了他心里所有狼狈不堪的情绪。 摇身一变,她如今已经成了他皇兄的女人,虽然近在咫尺却再不是在他触手可及的范围之内了。 展欢颜的面色很好,已经没了前些天的病态,只是神色之间略带了几分倦怠。 如今她正在新婚,北宫驰虽然竭力的想要控制住发散的思维,也还是忍不住的胡思乱想。 袖子底下的手指无声的捏紧,他用力用力过猛导致血液逆涌,充斥着胸前伤口又隐隐的疼,这才有些清醒了过来。 裴思淼的脸色极为难看,目光在两人之间飘了飘,有些心疼的上前想要扶他,却被北宫驰不留情面的避开了。 裴思淼脸上表情瞬时一僵,北宫驰已经开口道:“本王的披风落在母后那里了,你去帮我取来吧!” 裴思淼的表情已经完全绷不住了,急切的脱口道:“王爷——” 这里是皇宫,她肃然知道北宫驰对展欢颜没有死心,可是现在他们双方的身份相差悬殊,北宫驰居然还不打算放弃吗? 打从心底里她是恨着展欢颜在身份上居然压了她一头,但是转念想着展欢颜嫁了北宫烈之后,再怎么样北宫驰也都该是死心了,倒也乐见其成。 却是怎么也没想到,这才是展欢颜大婚的第二天,北宫驰居然就按耐不住的找上门来了。 只要是会有什么闲话传出去,展欢颜的死活她不管,他们整个王府的人都就不要活了。 裴思淼与其说是气愤倒不如说是慌乱。 北宫驰却明显不想听她说话,已经一记冷眼横过去。 裴思淼到底也还是对他心存畏惧,生硬的又将还不及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展欢颜看着他们夫妻之间的小动作,就是轻声笑了笑道:“本宫累了,正好也要回去歇着了,王爷和王妃同去就好,都是自家人,不必拘礼!” 这番话说的客套,尤其一句“自家人”更是让北宫驰的脸色一下子阴沉到了极致。 “本王有几句话要单独和你说!”北宫驰道,强压着脾气,但每一个字都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王爷有话就在这里说好了。”展欢颜却是不买账的。 她和北宫驰之间早就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实在犯不着再浪费彼此的时间。 北宫驰的面色阴沉,只是冷冷的看着她,不说话也不说离开。 他还有还行可以耗,展欢颜却是跟他再多浪费一点的时间都觉得浪费,心里略一权衡就对墨雪使了个眼色。 “你们都先退下吧,娘娘和梁王夫妻说两句体己话!”墨雪一挥手。 殿内侍立的宫婢就顺从的垂眸退了出去。 裴思淼不安的杵在那里,他很清楚北宫驰的意思,直觉上却又知道自己一定不能走。 待到其他人都退了出去,展欢颜已经于瞬间敛了笑容,随意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开门见山道:“我跟你们夫妻本是没什么话说的,不过今天既然凑巧碰到一块儿了,那就索性把话说明白了好了。” 她说着,当先就目光冷凝的扫向裴思淼,冷冷道:“梁王妃,本宫之前委托梁王殿下带给你的话想必他是忘了,今天我便再重新对你说一遍好了,那天国公府里发生的事想必你也不会这么快就忘了,本宫会和你一起记着的。” 裴思淼闻言一惊,脚下本能够的一个踉跄往后退去,面色惨白的看着她,颤声道:“你说的什么话?我——我不明白!” “是不明白还是装糊涂都无所谓了,风水轮流,本宫现在只是通知你,顺便给你提个醒儿,只要本宫记得就好,你认不认都无所谓。”展欢颜道,语气略带几分森然,面上神情却是极为冷淡,不愠不火,“大家都是亲戚,本宫原也不想和你为难的,可既然是你自己要划清界限,本宫也不强求。裴家的事,我记下了,你怂恿展欢雪回展家闹的事情我也没忘,今天时间紧迫,日后等着什么时候有机会了,咱们再坐下来一起把账都算算清楚。” 这些事,展欢颜都知道! 其实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能瞒过所有人的耳目,只是没有想到的变故是展欢颜的身份会突然变了。 若是在以前,她是高高在上的梁王妃,对方不过一个不得宠的侯府小姐,就算知道自己给她穿了小鞋她又能怎样? 可是现在风水轮流,她却完全成了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裴思淼白着脸,下意识的又往后缩了缩,半边身子都藏在了北宫驰身后。 北宫驰对这些事也不意外,只是冷冷的看着展欢颜道:“你说完了没有?” “怎的?王爷还有何见教?”展欢颜挑眉看向他。 当着裴思淼的面,北宫驰也有很多话是难以启齿的,此时心里越发是憋闷的厉害,迟疑再三还是勉强压下一口气,冷冷道:“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到时候你只要别后悔就好!” 言辞警告,十分鲜明的语气。 展欢颜的心里瞬时警觉了起来,眉头也跟着皱了一下。 北宫驰也是耐性耗尽,甩袖就走。 展欢颜冷冷的看着他的背影,在他一步跨出门去的时候突然扬声说道:“梁王,你好是像忘了向本宫这个皇嫂道贺呢!” 北宫驰如遭雷击,脚步猛地一顿,顿时只觉得血液往上一顶,脑袋里也跟着晕眩了一瞬。 这是他现下刻意回避不提的话,展欢颜却还是没有眼色的送上门来了。 他的身子僵住,缓慢的寸寸回过头来。 展欢颜的唇角牵起一抹笑容,整了整身上凤袍从容起身,举步朝他走去,一边温和含笑道:“本宫新婚,和梁王你又是头次见面,你连声皇嫂都不叫,这——是不是太失礼了?” 北宫驰的脸色铁青,神情阴鸷的死死盯着她的脸。 旁边的裴思淼都能感觉到他身上有凛冽的杀气伴随着沸腾的怒气升腾而起,冷不防就是心里抖了抖。 展欢颜不避不让,坦然的与他对视。 北宫驰看了她半晌,突然狠狠的闭一眼,仰面朝天,听了一场天大的笑话一样莫名的笑了出来。 他兀自笑着,到了后面以后自行打住,目光森然的瞪着跟前的展欢颜道:“你以为嫁了他就是找到了好靠山是吗?你以为他能给你的除了这个皇后的头衔和身份,还能有什么?你以为你今天站在这里就是站在了云端?你有为从今以后你就有了和本王抗衡的资本了吗?” 他的语气一声比一声冰冷,语调也一声比一声暗沉。 宫婢们虽然是被墨雪支开了,但只是远远的站在院子里。 纵使是再如何的愤怒如何的失控,北宫驰也都有分寸,压抑着怒火,只是声音低哑的咆哮。 “狂妄!”最后,他怒然甩袖,做了这样两个字的总结。 展欢颜只是冷静的听着,待他说完才的缓缓一笑,摇头道:“梁王你错了,说什么靠山?说什么云端?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了,本宫也不妨把话都跟你一次性的说清楚了,我现在就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我要的,从来就只是个皇后之位而已!” 北宫驰怔了怔,一时似是有些没能明白她这话的意思。 展欢颜眼中笑意敛去,目光清澈如雪的冷冷看着他,“你会为你的算计能有多高明?你又以为我一直对你敬而远之的理由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不会真就那么天真的以为一切都是为了展欢雪吧?” 展欢颜的唇角讽刺的牵了一下。 北宫驰的心头微动,张了张嘴,心里已经冒出一个念头,但是因为太荒唐,他却是没能说出口。 展欢颜只看了他一眼就款步往旁边挪开了步子,冷冷道:“你的心有多大,你的最终目的又是什么?你利用展欢雪是打的什么样的主意?随后又把目光移向裴家的原因何在?梁王殿下,您的野心其实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你想夺皇位?你想要问鼎天下?最起码——从一开始我就知道!” 这样的话,完全的大逆不道,裴思淼早就听的心慌意乱,白着脸猛地后退一步,脸上神色见鬼一样。 北宫驰的心口一缩,猛的提了口气,脸上表情瞬间变了几遍,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因为太过意外和震惊,他一直都没能说出话来。 展欢颜似乎也不在乎他是否回应,便又继续说道:“就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才不肯受你的这份利用。从头到尾我对你的底牌一清二楚,今时今日既然你我之间已经是这样的立场了,你不觉得你方才的那番警告很可笑吗?” 他还在想着等到有朝一日翻覆这江山天下,看她悔不当初的忏悔?可是从一开始却就是奔着和他截然不同道路去的。 但凡是她有一丁点的畏惧和忧虑,她都不会这么干脆的接受了北宫烈跑出来的橄榄枝。 所以,她走这一步,根本就是冲着和他成敌的立场去的? 可笑的是,这么多次他都还一直妄图征服压倒她! “呵——”北宫驰想笑,可是笑声漫过喉咙却变作沙哑的叹息,“这是什么意思?所以呢?你就是为了不怕死的和本王成敌才走到了今天的这一步?展欢颜,你是不是疯了?到底是谁给你的这样的胆子?” 她在眼里首先不过就是个女子,就算是有几分的胆识和谋略,那也是在他的纵容和默许之下的,可是她竟然狂妄至此?竟然在这个问题上和他公然叫板? 简直。可笑。 “没办法,许是上辈子蠢的太厉害的缘故,这辈子我就是不想再被人牵着鼻子被人利用了。”展欢颜耸耸肩,笑的云淡风轻,“与其做别人手里一颗身不由己用完就弃的棋子,我倒是宁肯放手一搏,自己走出一条路来!做不成您垫脚石,做一块绊脚石似乎也是不错的!” “哈——”北宫驰忍不住的又笑了一声,双眼通红。 这段时间之内发生了很多事,如果不往那方面向还不觉得,现在眼前却已经那个呈现出一个清晰的脉络来—— 根本就是从他对上这个女人开始就开始诸事不顺。 可是怎么可能?他们母子联手和北宫烈斗法都多少年了?最后却是在这个名不见将转的小女子身上栽了跟头了?这简直是太过匪夷所思了。 “难道你不知道,他身患痼疾,或不长久了吗?”北宫驰哑声说道:“你就是再没脑子,真的以为靠上这样的一个人就能安享太平了吗?” 提起北宫烈的痼疾,展欢颜就莫名的心口一闷。 她愣了一下,却没有叫任何的情绪从脸上流露出来,仍旧冷冷说道:“那是我们夫妻间的私事,用不着你来置喙。我今天跟你说这些,只是为了让你明白,以后不要再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来威胁我了。没有人逼我怎样,这条路从一开始就是我自己选的,而且我也从来就没想过要回头。现在,不是你还会不会我机会悔过的问题的,而是——我——” 展欢颜说着,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然后一转身,双手撑在面前的桌案上,一字一顿的说道:“我要挡你的路!不管是命中注定也好,阴错阳差也罢,既然已经让我坐上了这个一国之母的宝座,那么我就想要试一试,试一试我到底能不能断了你的命途富贵野心抱负!” 这样的挑衅,已经十分严重。 北宫驰的脑中嗡嗡的响成一片,混沌间突然喉间漫上一股腥甜的气息,蓦然喷了一口鲜血出来。 ☆、第七十六章 “王爷!”裴思淼一个激灵,上前扶他,却被他一手挥开,自己的身子晃了一下,单手撑住了门框。 裴思淼被推了个踉跄,再加上之前被展欢颜的那番话震的手脚发软,险些从台阶上失足滚下去。 北宫驰的眼睛赤红,烈日下脸色更苍白诡异的可怕。 新怒旧伤加在一起,他的脑袋里只是嗡嗡作响,脊背都不能完全挺直,只是死死的盯着眼前的展欢颜。 这个女人,公然对他挑衅! 他一直以为他需要战胜的敌人就只是北宫烈而已,可是现在—— 她却是这般言辞犀利,公然站在了他的对面。 “他到底是给你灌了什么迷汤?这才几天,你就对他深信不疑?”抬起袖子抹了下嘴角的残血,北宫驰一个字一个字缓慢而阴沉的说道。 说到底他还是不信展欢颜是出于本心要和他为敌的,她不过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而已。 “该说的我都给已经和您说明白了,随便你要怎么想。”展欢颜耸耸肩,却是无所谓的从他身边错了过去。 北宫驰侧目去看她。 裴思淼则是本能的往旁边退了一步,似乎是很怕和她有所接触一样。 展欢颜冷冷的斜睨她一眼,转身就绕过回廊回了后面的寝殿。 裴思淼的心里一直都在发虚,连着干吞了几口唾沫才大着胆子上前扶了北宫驰的一只手臂道:“王爷,时候不早了,咱们出宫吧!” 北宫驰单手撑着门框没动,闭着眼狠狠的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呼吸,然后才一寸一寸缓慢的挺直了腰板,仍是挥开了她,自己脚步略显踉跄的一步一步往院子里走去。 裴思淼白着脸,抿抿唇,也是魂不守舍的快步跟上。 北宫驰去了凤鸣宫的消息随后就传到了单太后的耳朵里,单太后当场就将手边一只八宝玉碗砸的粉碎。 “混账东西,他这是魔障了不成?当这宫里是什么地方?竟然是由着他胡来的吗?”单太后气势汹汹,在殿中焦躁不安的来回踱了好几圈。 江海一直低垂着眼睛,却拿眼角的余光不住观察着她的脸色。 单太后是真气的狠了,否则她一向深沉,是决计不会随便失态的,好一会儿才勉强定了定神道:“江海你马上去,把他给哀家拦回来!” 以前她顾及着母子情分,只是隐晦的提点了北宫驰两句,现在看来母子两个是概要开门见山谈一谈的时候了。 “可是——”江海却有些犹豫,“这个时候,王爷和王妃应该已经出宫了吧!” “那就出宫去把他们追回来。”单太后道,语气强硬而不容拒绝。 “是!”江海这才应了,抱着拂尘快步走了出去。 北宫驰进宫时候走的是南门,他佯装不知情,出去之后却故意绕路走了西门,没寻见人,再赶到南门的时候北宫驰夫妇自然早就离开了,于是就秉承着单太后的懿旨备车去了梁王府。 可彼时的梁王府已经乱成一团。 北宫驰甚至没能撑到回府,在回来的马车上就晕了过去。 裴思淼心烦意乱就多留个心眼,没敢大张旗鼓的宣御医,只叫府里的大夫过去查看。 “大夫,王爷怎么样了?”裴思淼心急如焚,旁边的展欢雪也是捏紧了手里帕子。 就算北宫驰再如何的不待见她,以她现在的处境,如果没了北宫驰这棵大树来靠,就更是没了指望。 “王爷这是急怒攻心,损伤了心脉。”那大夫神色凝重的说道,一边又替北宫驰把了一遍脉。 北宫驰胸口的伤也是他诊断处理的,只是北宫驰不叫声场,他也不敢说。 “那严不严重?”裴思淼定了定神,又道。 “小的开了药给仔细调理着,关系不大,只是这几日王妃费心,多照顾着王爷的情绪,万也不要叫他再动怒了,要是二次发作可就麻烦了。”大夫说道,走到外间去开方子。 裴思淼拿了方子,还想守在这里,孙逊却是站出来说道:“王妃,王爷这里有属下照看着,您先回去歇着吧,有事的话属下会叫人去寻您的。” 想着自己在这里也帮不上忙,裴思淼也就点头应了,转身看向江海,愁眉不展道:“大总管,您看这——王爷他这个样子进宫也不方便,母后那里——” “太后的年纪大了,老奴会看着办的。”江海道,态度也还算是恭敬。 “那就有劳大总管了。”裴思淼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显然是没多少心思计较,扶着曾妈妈的手走了出去。 “舅舅!”展欢雪上前一步,急切的就想去扯江海的袖子。 江海警告的看了她一眼,她就缩了手,道:“我送舅舅出去吧!” 两人也是一前一后的离开。 孙逊随后就打发了其他的下人,对那大夫道:“赶紧查一下王爷的伤口!” 北宫驰明显是动怒不小,万一伤口崩开了就麻烦了,可是一查之下却果然是伤口裂开了,大夫慌忙的又取了金疮药替他重新打理。 展欢雪和江海一路走了出去,在大门的时候江海就暂且挥退了左右。 “舅舅,王爷他怎么会这样?不会有事吧?”展欢雪焦躁不安道。 “王爷这是魔障了,一心居然还惦记着那个贱人,今天居然找到凤鸣宫里去了,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居然就这样了。”江海道,说着就叹了口气,神色间满是忧虑,“皇上这才大婚,万一要有什么闲言碎语传出去,我更怕是——” 话到后面他便有些难以启齿的打住了。 “什么?”展欢雪如今更是一听到和展欢颜有关的讯息就浑身血液奔涌,用力搅着手里帕子,咬牙切齿,“那个贱人,居然阴魂不散吗?” “太后娘娘的话殿下都听不进去了,就怕是他这样迟早会出事。”江海叹息道。 展欢雪心中忧虑,就急切的扯了他的袖子,“舅舅你有没有什么办法?万也不能王爷栽在那那人的手上,她明显就是居心不良!” “能有什么办法?是王爷他自己钻了死胡同了。”江海道,也是一筹莫展,说着忽而目光闪了闪,欲言又止。 展欢雪敏锐的察觉道,连忙道:“舅舅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现在我能仰仗的也唯有你了!” “其实一劳永逸的法子倒是有一个的。”江海慢慢说道,神情语气之前却似是十分犹豫。 “舅舅你说!”展欢雪的眼睛顿时一亮,满是期盼的看着他。 江海又四下里看了眼,似是十分小心的模样,确定没人能够窥测到,这才语重心长道:“雪丫头,这会儿我也跟你透个底,太后娘娘虽然素来都有决断,可是唯独站在王爷的事情上妇人之仁,王爷现在又是个听不见去劝的,她们母子要这么僵持下去暂时不会有什么事。可你是知道的,因为你母亲和你的婚事,咱们可都是和那个贱人结了死仇了。这几天她新近入宫,咱们还有机会,万一拖下去,让她得了圣心了,怕是会叫咱们都死无葬身之地的!” 一个皇后之名,要捏死他们这样的人,跟捏死一只蚂蚁没什么两样。 展欢雪的脸色白了白,神情之间满是懊恼,“那要怎么办?现在她都已经是皇后了!” “谁说不是呢!”江海也是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气,状似无意道:“说起来也是咱们的运气不好,你母亲那性子也是个好冲动的,当时要不是她一时失手坏的事,那皇后之位本就该是你的,又怎么轮的上那个贱人!” 当年的展欢雪是一门心思的迷恋北宫驰,所以皇后之位对她而言吸引力只是平平,和是今非昔比,在梁王府受了这样的冷遇之后又眼见着展欢颜一飞冲天,就是江海不提,她心里也在为了此事犯酸。 当初要不是江氏害的她小产并且再怀不住孩子,她应当是可以顺利进宫的,又怎么会落到今天的这般地步? “算了,这都是命!”江海瞧着她眼中愤怒幻化的神色,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是不显,只就宽慰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还我回去想办法让太后劝一劝王爷吧,让他收收心,对你也是件好事。” 展欢雪抿抿唇,没说什么,目送了江海攀上马车离开,可是心里却十分清楚—— 北宫驰如果是那么容易就方便展欢颜的又如何会纠缠到了今天? 越是得不到的他就越是难以放下,如果想要他彻底忘了那个贱人,眼下—— 似乎也唯有一条路可走了。 展欢雪的目光幽暗的闪了闪,转身进了院子。 而宫里展欢颜回了寝殿,刚要上床小憩,外面却有宫人进来禀报道:“娘娘,德妃娘娘过来给您请安了,不知娘娘可要召见?” 单语乔? 她们这也算是同个屋檐下了! 展欢颜无奈的勾了下唇角,刚刚躺下就又再撑着身子爬了起来。 蓝湄过来扶她,不悦道:“娘娘若是不想见就歇着好了,奴婢去将她打发了。” 妻就是妻,妾就是妾,哪怕是皇妃也都一样,而且就算单语乔背后有单太后撑腰也越不过这一点。 展欢颜只要不乐意了,随时都可以将她拒之门外的。 “算了,拒了她第一次,还会有下一次。”展欢颜道,穿了歇息下地,两个丫头刻意不紧不慢的伺候了她重新更衣梳妆,等到展欢颜出去的时候单语乔已经等了小半个时辰了。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见到展欢颜出来,单语乔忙是起身见礼。 展欢颜笑笑,走过去在首位上坐了才轻声道:“坐吧!” 那些妻妾和谐姐妹和乐的场面话,她在单语乔面前是逢场作戏都懒得做,且不说有单太后的那重关系在那里横着,她们根本就不能和平共处,也是莫名的—— 这个女人存在的本身就让她心里极不舒服。 只是敢于内里真实的原因—— 她直觉的拒绝让自己去深究。 “看着娘娘的气色倒好,在这宫里住当是还习惯吧?”单语乔问道,语气关切,不动声色间倒是摆出了一副东道主一样的架势。 展欢颜笑了笑,面上却是一团和气道:“没什么习惯不习惯的,本宫向来随遇而安,就不劳德妃挂心了!” “是,那么娘娘心宽!”单语乔道,面上也是一直维持着完美的笑容,说着就一招手,示意身后的宫女把捧着的托盘呈上来。 然后她就起身亲自走上前去,将上面的红布掀开,露出里面一对儿成色极佳,一看就是上上之品的玉如意。 “这对儿如意是为了大婚的意头母后赐下的,说是之前东陵国进贡的上品经过得道高僧开光的,很有灵气。”单语乔道,说着就莫名羞红了脸,垂下眼睛,声音也弱了几分道:“这几天臣妾的身子不适,娘娘服侍皇上也是辛苦的很,据说这对儿如意求子保平安都是极为灵验的,臣妾便借花献佛,转增娘娘,希望娘娘能早日替皇上诞下皇嗣,也可了了母后的一桩心事了。” 这算什么?显摆她手里的宝贝儿兼冷嘲热讽当面示威的? 墨雪和蓝湄两个顿时就都沉下脸来—— 还好外界那些传言展欢颜不能生育的传言不真,否则展欢颜若是个脸皮稍微薄些的,都一定会忍不住的当场发作。 不管是羞辱了单语乔还是砸了她这对儿宝贝,都能给她提供一个借题发挥的借口。 单语乔似是料定了展欢颜受不了这刺激一样,神情之间不觉的就带了几分明显的挑衅意味。 “收起来吧!”可是最后展欢颜也不过是四两拨千斤的淡淡一笑。 单语乔敢送,她就敢收,不要白不要么! 单语乔面上表情一僵,突然就有些不知如何应对。 御书房里,江海去梁王府和单语乔拜访展欢颜的消息是几乎同时送到的。 彼时北宫烈正在案后批阅奏章,沉默听完探子禀报,就从手边的抽屉里取出个不大的锦盒,头也没抬的扔到了简方怀里,“给皇后送去吧,朕不得空,明日回门需要的东西让她自己酌情准备。” 简方低眉敛目的捧了东西出门,直奔凤鸣宫。 单语乔没能挑起展欢颜的战火来,正在心浮气躁的时候,却又有些不甘心就这么走了,又磨蹭了好一会儿,直到展欢颜连应付她都懒得再费时间。 “本宫累了,德妃你要是没有别的事,就跪安吧!”展欢颜道,一抬手,墨雪马上过来扶她起身。 “是!”单语乔扶着座椅的把手站起来,越是看她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就越是觉得刺眼—— 要不是大婚之夜她那里出了意外,又怎么会容这么女人这般得意? 现在想来都还觉得莫名委屈。 “臣妾恭送娘娘!”这样想着,她也还是知道轻重,言不由衷的屈膝一礼。 展欢颜被墨雪扶着,刚要转身往后殿走,外面蓝湄已经快步走了进来,神情轻快道:“娘娘,简方来了!” 北宫烈身边近身服侍的内侍一个是简方,一是个平四儿,平四儿是宫里的太监总管,而简方却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管事,不过在北宫烈那里却也是极有脸面的。 展欢颜这里北宫烈连着两天过来都是在夜里,展欢颜也没见他带着什么人,这会儿听他突然差人过来便是十分意外。 而单语乔则更是意外,脚步马上就顿住了。 “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简方进的门来,先是本分的对展欢颜行了礼,又转而对单语乔道:“德妃娘娘吉祥。” “简公公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单语乔强打精神问道,一时间却也忘了这里是展欢颜的地方,她这样贸然开口很有些喧宾夺主之嫌。 墨雪不悦的沉了脸。 简方却是笑容恭顺的上前,掏出一直被他拢在袖子里的锦盒双手呈送到展欢颜面前,道:“皇后娘娘,这是皇上特意让奴才给您送来的!” 北宫烈给她送东西?会是什么要紧的东西,还非得要简方跑这一趟? 展欢颜狐疑的看了眼,却并没有马上抬手去接。 墨雪的目光闪了闪,倨傲道:“是什么?” “是陛下私库的钥匙。”简方道:“皇上说他这会儿不得空,内务府那边会有准备,不过娘娘娘家还有要好的姐妹,如是需要什么私人的物件儿,尽管去他的私库里头取!” 国库和皇帝的私库是分开的,藏着的各类进贡的宝贝数不胜数,惯常真要换算下来,国库的银钱犹且还有吃紧的时候,皇帝的私库却是常年丰盈,据说是如果遇到非常时期就是供应军饷打个十年八年的仗都不在话下。 也正是因为这样,历任皇帝都将私库的钥匙把持的极严,不说是碰,就算是单太后,到如今也都见也不曾见过。 可是两人才刚新婚,北宫烈居然就将这么要紧的东西送到展欢颜的手上来了? 不是说只是看重了她的八字才勉强娶的吗?要不是因为大婚之夜突发状况,这个女人应该是在大婚当日就已经失宠了的。她的样貌不及自己,据说性子也不好,这才短短不过两天的时间,这女人到底是使了什么手段,居然让北宫烈连私库的钥匙都给了她? 单语乔红了眼,身子也有些撑不住的虚晃了两下。 展欢颜也对简方手里的这件东西分外警惕—— 单语乔的挑衅她本就没放在心上,北宫烈这是做什么?就是为了替自己撑场面的吗? 不过墨雪想着单语乔今天的居心不良就起了报复的心,含笑道:“皇上对娘娘的事真是上心,奴婢记得前些天北疆草原那边进贡的一批新皮货,理头有两件白狐狸皮堪称上上之品,正好马上也过年了,奴婢去取出来,给娘娘和欢歌小姐一人做一条围脖儿可好?” 展欢颜笑了笑,也就顺水推舟的应了,“你看着办吧,觉得什么合适随便准备一些就是,二婶和欢歌他们都是自己人,不会计较的。” “是!”墨雪欢欢喜喜的应了,从简方手里接过那锦盒,“娘娘累了先去歇会儿,下午等您睡醒了,奴婢再陪您过去看。” 展欢颜没应声,只对简方道:“你替本宫谢过皇上吧。” 简方笑了笑,道:“皇上今儿个得空,晚膳过来陪娘娘一起用,娘娘还是到时候自己当面谢吧!” 北宫烈把东西扔过来的时候只丢了一句话,简方的临场发挥却是出人意料,并且表情收放自如,就连展欢颜都当了真。 做什么?就为了给单语乔难堪?她都姑且没怎么样,那男人—— 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简方行礼告退,就又从容的转身走了出去。 展欢颜看了眼墨雪手里的东西,微微一笑,“走吧!” 说完就像是完全忘了单语乔这个人一样,被墨雪扶着进了后殿。 单语乔的脸色发白,手里死死的捏着帕子,一直到展欢颜离开许久才暗暗的咬着嘴唇扶着宫女的手慢慢的离开。 回到自己的寝殿她就瞬间黑了脸,关起殿门把里面的东西又是一通砸,最后扑在了桌子上呜咽不止。 “娘娘,奴婢知道您心里有气,可就是这样您也得姑且忍了。”她的贴身婢女忧心忡忡的劝道:“再让太后娘娘知道,又该数落您的不是了,在这宫里您是要靠着她的,可不崩惹了她的不痛快!” “还不都是因为她!”单语乔抹一把眼泪,恶狠狠道:“要不是她和皇上之间有嫌隙,本宫何至于受这个连累,让皇上对我敬而远之!” 说这话的时候她却已经忘了,若不是有着单太后的关系在,她根本就连入宫的机会都没有。 那婢女一听腿都软了,脸色寡白的去捂她的嘴,惶恐道:“娘娘,话不能乱说,当心隔墙有耳!” 单语乔是真委屈的厉害,忍不住又扑倒在桌上哭了一阵。 待到她哭的累了,宫女才又语重心长的安抚道:“娘娘您稍安勿躁,再等两日,等您的小日子过了,侍寝之后就什么都好了。不是都说了皇后娘娘于子嗣上面无望吗?有太后娘娘施压,皇上心里必定也是着急的,宠爱娘娘是一定的。皇后她也就是现在趁虚而入,您忍得一时的义气,总有压过她的时候去!” “可是——可是我这——也来的太不是时候了。”提起此事单语乔就又羞愤的红了脸。 宫女想了想,“娘娘要是不安心,不如宣太医来瞧瞧?” “这种事情——”单语乔咬着嘴唇略一思忖,最终也还是摇了摇头,“算了,既然已经这样了,就姑且先让她得意两天吧!” 宫女见到总算是暂时把她安抚住了,背地里终于长长的出了口气。 晚膳展欢颜是让凤鸣宫的小厨房准备的,菜色不是太丰盛,八菜两汤而已,刚刚摆上桌,北宫烈居然真就踩点来了。 因为展欢颜服药的事两人之间起了隔阂,只是北宫烈一直压着脾气不肯相问,展欢颜也觉得没有主动开口的必要,只是两人之间相处时候的气氛却怎么都透着诡异,这种诡异—— 蓝湄和墨雪感同身受。 一餐饭也是吃的寂静无声。 待到饭桌扯下去之后展欢颜才主动开口道:“明日回侯府——” “需要的东西内务府都有准备,要穿的衣物一会儿让墨雪先去取过来。”北宫烈不等她说完就已经接口道。 展欢颜后面的话就被卡在了喉咙里。 北宫烈看了她一眼,终也还是缓了语气再度开口道:“朕还有些折子没有处理完,一会儿平四儿会送过来,趁着这会儿没事,去御花园里散步消消食吧!” 御花园展欢颜还没逛过。 所谓的盛情难却,略一思忖就点了头。 北宫烈没有传辇车,两个人徒步慢悠悠的沿着花园小径往前走,夜幕初临,气温逐渐降下来,口鼻中呼出来的团团白雾。 北宫烈走在前面。 展欢颜错开他半个身位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顺势抬手拢了拢身上大氅的领口。 “很萧条是不是?”走在前面的北宫烈突然开口,信手扫过旁边一条探到小路上方的枯枝,他回头,唇角牵起的笑容略带了几分寂寥,“也许在以后长达一生的光阴里,这里也一直都会是这样,把自己锁在了这样一片冰冷的高墙之内,有没有后悔?” 在她的面前,他可以是冰冷霸道的,也可以是阴暗狂妄的,这却是头一次展欢颜在他脸上看到这样鲜明的自嘲情绪。 展欢颜始料未及,有些怔怔的微仰了头看他,最后在他的注视之下坦然的微微一笑,抬手从旁边的梅树上摘下一朵开的正浓艳的红梅在手,道:“纵使这四壁的围墙再高,也总有一个高度是它围不住的,九重宫阙之上,总有一处是超越一切可以安享自由的地方。我为什么要后悔?这条路本就是我自己选的,是我自己不想去做别人手中操纵的棋子玩偶,而你——恰是给了我一步登天的机会,我会一直心存感激!” 北宫驰去凤鸣宫的事他肯定是知道了,所以与其等他去猜疑倒不如自己主动的坦白了一切更好。 ☆、第七十七章 “我们之间,真的就完全只是交易而已吗?”北宫烈抬手,指腹轻轻的蹭了下她的脸。 夜色暗淡,展欢颜仰起头也并不能看清他脸上真实的表情,只是说话的时候他的气息拂面带了点微润的热度。 “这样——不好吗?”展欢颜迟疑着开口。 只就目前的处境来说,是北宫烈为她提供了一重保护网,将她从单太后和北宫驰母子虎视眈眈的注视之下解救了出来,可是—— 她真正能为他做的又是什么? 之前歪打正着的一些小把戏,也只是在谋算自己利益的同时也跟着成全了他罢了。 那些事—— 对北宫烈这样的来说,实在是有无皆可的。 以前他不说,她也就刻意的不去想,可是真要细究起来,一直以来都只能算作是这个男人在单方面的为她提供便利。 心里苦笑一声,展欢颜也抬手抚上他的面颊,轻声道:“你不是一直都知道?说是为了我替我母亲报仇,也说是为了保全齐国公府府,说到底也都只是为了保全我自己的利益,为我自己争取最有利的条件和支持罢了。我就是自私自利,一直都是这样的!” 重获一世,她其实已经不能完全的对任何人敞开心扉了,就算她要保全裴家的目标一直都很明确,其实也只是为了弥补她前世对他们的亏欠。 所以一直以来,她一直都没有刻意的去亲近裴家的人,他们是她的亲人,她不会抛弃他们,却是薄凉的只想记得他们维护她的恩情,而不愿意—— 不愿意再对他们去付出感情了。 这其中也包括一直和她相处融洽的展欢歌,看着彼此之间姐妹的情谊亲厚,实际上—— 却也不过泛泛罢了。 其实她也曾不止一次的问过自己,为什么她要变成这样的人,可是找不到答案,只知道时至今日她已经完全不想对任何一人敞开心扉了,不管是亲情还是—— 别的什么! 北宫烈轻轻的叹了口气,手指穿插入发,揉了揉她脑后发丝,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不是——你后悔了?”良久之后,一直没有等到他的回音,展欢颜忽而苦笑一声,反问道。 北宫烈从远处收回视线,神色认真的盯着她的眼睛看了许久。 “如你所愿!”最后,他开口,扣在她脑后的一只手微微发力,将她的脑袋压靠在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发顶蹭了蹭。 展欢颜闭上眼。 其实她对这个男人也一直期望的都不是很多,她知道他的身份,知道来到他身边所要面对的一切,可是他间或能给她的这一点温暖,哪怕就只是昙花一现的错觉,却也能叫她赶到短暂的心安。 “展欢颜!”北宫烈的声音很轻,没有过多复杂的感情掺杂,只是略带了几分苦涩的无奈,“就算你当它的交易也好,利用也罢,就算是这江山天下,但凡你要的,我也都可以给你,可是却不知道要到何时你才肯敞开心扉为我欢颜一笑?” 他这样的男人,作用一切,他可以容她这一时的冷淡和任性,却终有一天,还是不堪忍受一个女人对他始终如一的漠视和不爱。 可是所谓的“爱”,与她而言却是一场太过惨痛而不敢在回首的噩梦。 展欢颜的眼泪落下来,又偷偷的在他的衣服上拭干。 天空落下来几片碎雪,转瞬雪势就又大了些。 北宫烈扶起她的肩膀,抬手将她发顶的几片碎雪扫掉,然后稳稳的握了她的手,“回去吧。” 展欢颜沉默的跟着他往回走,回到凤鸣宫,她先去沐浴更衣,出来的时候北宫烈已经坐在了外间的桌案后头凝神静致的批阅奏章。 她晚上睡觉的时候不喜欢留人在房里值夜,墨雪和蓝湄也都是睡在隔壁的。 这会儿夜深人静,外面的雪势又大了好些,纷纷扬扬的雪花坠落,映在窗纸上,那影像被屋子里暖意融融的灯火一衬,倒是叫人丝毫也感觉不到这雪夜里的寒气,心里的感觉也分外熨帖。 “你先睡吧!”听闻她的脚步声,北宫烈从案后看过来一眼,然后又埋头继续批阅奏折。 “嗯!”展欢颜答应着,也没打扰他,先上床睡了。 外面天寒地冻,她缩在被子里却是睡的安稳惬意,半夜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就感觉是有什么东西攀上她的腰际,睁开眼,北宫烈已经侧身躺在了旁边,宽厚的大掌更是探进衣物里,裹住了某处丰盈。 因为刚刚沐浴完,他的皮肤上还带点微润的水汽,有些潮湿。 展欢颜一惊,脸上瞬间爆红,一把压住他的手腕,回避他的目光道:“明天还要早起回侯府的。” “没关系,朕陪你一起回去,晚到个把时辰也没关系。”北宫烈的心思却是明显不在此处,一面在她身上点火一面口齿含糊的去吻她的脖子。 她是他昭告天下,八抬大轿抬进宫门的皇后,名正言顺是完全属于他的女人,在一点上展欢颜也从不矫情,她不会刻意的去讨好他,却会遵循身体本能的反应配合他。 她永远都聪明理智,懂得审时度势,把握限度。 他也曾想过彼此之间举案齐眉的过一生也不无不可,可是每每拥她在怀的时候就又总会贪恋的想要得到更多。 如果她的心里还是存有顾虑,那么退而求其次,就先征服她的身体吧,何况这种事情食髓知味,有了第一次以后再想要克制也克制不住。 窗外的雪落声簌簌,两个人融合在一起的体温却是炽热无比。 次日北宫烈没有上朝,两人是真的多睡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起,刚好路面上的积雪也都清扫干净了,用过早膳之后一国帝后声势浩大的仪仗才从皇宫正门蜿蜒而出,往忠勇侯府的方向缓缓行进。 辇车上,北宫烈拉过展欢颜让她枕着自己的腿躺下,“再睡会儿,到了朕叫你!” 这连着几天展欢颜也的确是有些疲累,就没拒绝,乖顺的趴在他膝头闭目养神。 北宫烈垂眸看了一眼她的侧脸,眼底有莫名的眸光一纵即逝,然后就若无其事的捡起桌上的折子翻阅。 有侍卫提前过去报信,北宫烈和展欢颜的御驾到时展家的所有人都已经跪在了门口等着接驾。 展欢颜如今的身份显赫,又有北宫烈陪着回门,自然是所有能和展家搭上关系的亲友全部一致到齐了。 展欢雪也赫然正在此列。 众人行了跪拜大礼,作为一家之主的展骧就亲自引了二人进门。 其他人都屏息敛气跟在后面。 展欢颜和展家二房看着关系好,也诚如她自己所言,不过就是合作关系罢了,既然都不是她的至亲,北宫烈也没费心思应付,只和众人打了个照面就去了海棠苑展欢颜的闺房,关起门来忙他的事。 展欢颜和一众女眷则是在花厅叙话。 因为考虑到展欢颜的脾性,刘氏也是极有眼力劲儿的,虽然想要上门巴结的人不少,她却是精挑细选,只请了展家本族之内风评比较好的几位。 毕竟当初展欢颜没有直接弄垮了忠勇侯府,就说明她还是想要留着这个娘家做后盾的,这些年展家已经有些落败了,刚好可以借着展欢颜封后的这股东风再站稳了脚跟,是以在场的一众妇人对展欢颜也都格外殷勤些。 将近二十个人济济一堂,气氛虽然有些拘谨但也算和乐。 展欢雪一直坐在角落里,难得安分的就把自己当成陪衬,一直沉默的垂眸听着其他人在攀谈。 展欢颜进门的时候拿眼角的余光扫了她一眼,后来就没在意,后来再无意间瞥过去的时候却发现她之前坐过的椅子已经空了。 展欢颜的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觉,微微眯了下眼睛。 墨雪见她有话要说,就凑过去佯装去接手里的茶碗调换热茶。 “展欢雪呢?”借着茶盏的遮掩,展欢颜轻声问道。 “嗯?”墨雪也是愣了一下,扫了眼道:“可能是去如厕了吧?奴婢去看看?” “嗯!”展欢颜点点头,接过她重新递到手里的新茶,仍是面带微笑听着刘氏那些人攀谈。 这边展欢雪趁人不备,悄悄的溜了出来,本来推说是心里烦闷要去花园里散步的,走了一阵却又推手自己的帕子落在花厅了,让贴身的丫鬟去取。 那丫鬟不疑有他,就领命去了。 她则是转身就钻进了一条有些偏僻的小径,轻车熟路的穿过花园一脚,进了一座荒凉至极的院子。 那院子原是崔姨娘住的,如今住了江氏主仆,因为没人照管,院子里杂草横生,看上去破败不堪。 平时院外都会有一两个婆子守门的,今天因为展欢颜回门需要接驾,再加上厨房那边忙不过来,两个婆子也被临时调开了。 展欢雪推门进去的时候李妈妈手里正端着个半旧的瓷碗在给歪在床上的江氏喂药。 也不过就是数月的功夫之内,如今的江氏瘦骨伶仃的歪在床上,头发花白,容颜苍老,三十几岁的妇人,看上去却像是年过六旬的老妪,偏生她的眼神还含怨带毒阴鸷无比,看上去十分的瘆人。 对于展欢雪的初选,江氏也是始料未及,看着门口骤然出现,同样也是神情憔悴阴郁的女儿,江氏的眼眶本能的一热。 “雪儿——”她沙哑着声音开口,她和展欢雪也是许久不见了,如今母女重逢,本能的就有种想要嚎啕大哭的冲动,可是这种过激的情绪刚刚涌上来,江氏脑中却是突然灵光一闪想到她最后一次见到展欢颜时展欢颜对她说的话。 她打了个哆嗦,再见展欢雪的那般神情心里就突然多了很重的防备。 “你——”江氏张了张嘴,努力伪装的平静,“你怎么过来了?今天这样的场合,别是留下把柄叫人非议的。” 展欢雪笑了笑,走过去接了李妈妈手里的药碗。 李妈妈识趣的起身让了地方。 展欢雪在那凳子上坐了,低头搅了搅手里的药汤,然后才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道:“是女儿不孝,知道母亲你在受苦却也力所不及,连常来常往的过来探望你都不能!” 说话间她的神情悲戚,倒像是真感触良多一样。 江氏戒备的看着她,心里在飞快的分辨她这话的真假,口中已经顺势接口道:“我都听李妈妈说了,你在梁王府过的也是不尽如人意,照顾好你自己就是,反正我现在也都已经这样了,能熬得一天是一天吧!” “这段时间,母亲过的真是辛苦。”展欢雪附和,用调羹盛了药喂到她唇边。 江氏咽了一口,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她这会儿出现十分怪异,忍不住道:“你过来——怎么也没带个人?” “那些不中用的贱婢,和我又不是一条心,我要和母亲说体己话的,就先打发了。”展欢雪道,又喂了江氏一口药,“母亲不必担心,大姐姐如今贵为皇后,她那排场可是大着呢,阖府上下都为着她在转,我过来走一趟,不会有人知道的。” 提起展欢颜江氏就直觉的恨的牙根痒痒,用力的捏着身下床单,恨恨道:“不过就是一时走运让她捡了个便宜,她有什么好得意的?就是得了个八字上的便利,将来生不出孩子来,她在宫里又能落下什么好?” 这话她说的愤然,无疑也是踩在了展欢雪的痛处。 展欢雪的眼底瞬时有冰冷的刀锋一扫而过,不过她掩饰的极快,马上又恢复如常。 江氏兀自想着这一年之内发生的变故,心里却是越想越气,忍不住道:“当初要不是出了那样的意外,这风光得意的就该是你的,怎么会便宜了那个小贱人?” 语气之间明显带了责难。 展欢雪听了,忽而嘲讽的冷笑一声道:“就算母亲你方才说的那样,就算我能进了宫,又能得什么好?一个注定生不出孩子的女人,我在哪里的下场还不都是一样的?” 江氏的心里一抖,这回是真的明白了过来。 她的身子往后缩了一下,防备的骤然抬头看向展欢雪,“你——你胡说什么?” “我是胡说吗?”展欢雪冷冷的看着她,神情阴冷的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要不是母亲你当时自主主张,我又怎会损了身子,落到这样的下场?” “你听了谁的胡话?都说的是什么鬼话?”江氏一下子就慌了,但是为了掩饰心虚,却是可以提要了音调怒声骂道。 “怎么,母亲你这是心虚了吗?我们可是亲母女,有什么话是不能当面说清楚的?你瞒着我有用吗?”展欢雪道,她本来是极力在维持情绪,可是到了后面就声泪俱下,一挥手,狠狠的将旁边小几上放着的两个杯子扫落在地,目光怨毒的盯着江氏道:“是我亲自去找古大夫确认的,要不是你叫他给我用了虎狼之药,我怎么会小产滑胎?又怎么会暴露了丑事,进而错失了进宫的机会?不仅如此,就是现在进来梁王府也都是挨日子,半点指望也没有了。母亲,你当真是我的好母亲,你害的我现在生不如死你知道吗?” 展欢颜的光鲜已经将她刺激的近乎疯魔,此时此刻她已经不想是她迷恋北宫驰才闯下了大祸,只觉得没能入宫才是最大的遗憾。 因为—— 明明是属于她的殊荣体面现在全别展欢颜站了。 这种情绪已经在心里积压多事,一夕爆发,展欢雪就有些疯狂了起来,抓住江氏干瘦的身体将她晃了个七荤八素。 江氏如今缠绵病榻,被她晃的半点招架之力也无,只觉的头疼欲裂,似乎随时都要晕倒了一样。 “你做什么?你这个丫头不能没有良心,要不是你自己不听话做了丢人现眼的事情又怎么会这样?”江氏也是尖声嚷道:“如今你却要怪我?我是哪件事没有替你打算?要不是为了你,我会落到今天这样的下场吗?” “为了我?你还好意思说你是为了我?”展欢雪恶狠狠的将她往外狠狠一推。 江氏摔在床上直喘气,同时却觉得头晕目眩,手脚发软。 这个发现把她吓了一跳,她试着想要撑起身子,却赫然发现自己真的是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这是怎么了? 她立刻就反应过来,是有人在她身上做了手脚,可是她被关在这里,除了贴身服侍的李妈妈,根本不会有第三个过来看她一眼,似乎是走一趟都嫌浪费时间。 江氏也不愧是在后宅里摸滚打爬多年历练出来的,几乎第一眼的目标就锁定在了被展欢雪放在桌上的那只碗上—— 她方才盛怒之下摔了杯子却没舍得砸那药碗。 江氏的心里一惊一怕,猛地抬头朝李妈妈看去,歇斯底里的大嚷道:“李妈妈,你——” “夫人,您也别怪老奴,不是老奴忘恩负义也不是老奴心狠,而是——”李妈妈冷冷道,腰板笔直脸上也无丝毫愧色,“您现在这个样子,活着就是受罪,早走一步也是解脱!” 李妈妈被展欢雪买通了? 江氏突然就心如死灰,急切又扭头看向展欢雪,“雪儿,当时我让古大夫开药也是为了救你,我也没有想到会出来那样的意外,我事事都是为你考虑的,你不能这样对我——” “是啊,你事事都替我考虑,现在便当是最后再帮我一把好了,也不枉费我们母女一场的情谊。”展欢雪道,起身给李妈妈使了个眼色。 李妈妈走过去,抬手就去拉江氏。 江氏想要往后缩,可身上却是软塌塌的半点力气也用不上,轻而易举就被李妈妈拽下了床。 展欢雪在屋子里扫了眼,一把扯下旁边的一条挂账,踩着凳子挂在了房梁上。 江氏看着,心口急剧的收缩,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蹦出来,脸色惨白的惊呼道:“雪儿,你要做什么?我是你的母亲,你——你——” “就因为你是我母亲,所以现在你便就安静一点吧!”展欢雪冷冷说道,过来帮着李妈妈一起将她拖出去,扶上了凳子,“或者当是恕罪也好,或是当做你对我尽的最后一份心意也好,母亲你就安心的去吧,我保证在你身后会将你风光大藏。” “不——不——”江氏凄声嚷着,死命的挣扎。 李妈妈干脆拖着她一起踩到了凳子上,强行把她的脑袋挂进了绳索里。 江氏万念俱灰,终于也不再求饶,破口大骂,“你这小贱人,我是你娘,你今天这样对我,你这是大逆不道,死了要下十八层地狱的,你就不怕遭报应?不怕天打五雷轰吗?” “你要恨就继续去恨展欢颜好了,你会有今天的下场都是她害的你,不过你放心,现在你先走一步,我会尽快送她下去陪你的,不会叫你白死的。到时候到了九泉之下,你记得向她把一切都讨回来。”展欢雪根本就没听见她说了什么,面目狰狞的快速说道,看到李妈妈已经准备好了,就狠狠一脚将江氏脚下踩着的凳子踹翻。 江氏一口气上不来,手死命的去拉颈下的绳索,脚下踢腾。 她曾经不是没有想过自己的死法,就算是被展欢颜整死也都认了,却是怎么都不曾想到有朝一日会是死在她疼了一辈子的女儿手里! 当年她一条毒计害了裴氏和腹中孩子两条性命,所以—— 这就是因果循环的所谓报应吗? 事实上江氏也并没有挣扎的太久,很快便手脚僵硬的咽了气。 展欢雪木然的看了一眼,就对李妈妈道:“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是!”李妈妈应了,取过旁边江氏喝剩下的半碗药灌了下去。 展欢雪满意的冷冷一笑,带上门快步走了出去,刚刚回到花园里,就见她的丫头左右观望着寻了回来。 时间上卡的刚刚好! “娘娘,您的帕子奴婢给您取来了!”那丫鬟把取到的帕子递给她。 “嗯!”展欢雪收了帕子,又装模作样的带着她在花园里转了一圈,顺便遇见了几个往来忙碌的下人,然后便道:“皇后娘娘在府上做客,我离席太久也不好,回去吧!” 这会儿还不到中午开宴的时辰,而展欢颜肯定也不会一直陪着那些女眷坐到那个时候去。 这一次展欢雪是估算好了时间,过去花厅的时候果然人也刚好散了,蓝湄扶着展欢颜的手正好从厅中出来。 “大姐姐!”展欢雪微垂了眼睛,似是有些慌乱的明显扯出一个笑容,然后就飞快的错开她往花厅里走去。 展欢颜侧目看一眼她略显凌乱的步子,忽而觉得好笑就抿着唇角笑了一下,然后随口对一个经过的丫鬟问道:“梁王侧妃方才去哪儿了?” “回禀娘娘,奴婢也不知道。”那丫鬟回道:“好像是去花园里散步了吧!” “是么?”展欢颜笑了笑,打发了她,又拿眼角的余光往厅里看了一眼。 那里展欢雪正在和刘氏说着什么,却明显带了点儿心不在焉,甚至是有些明显的一侧侧目朝自己这边看过来。 这样的欲盖弥彰—— 有意思! “走吧,我们也去花园里转转。”展欢颜道,刻意把音调提高了几分。 身后的展欢雪听了,赶忙两步追上来,作势要来扯她的袖子,一边道:“大姐姐回来是不是还没去见过祖母?听说祖母这几日又病下了,不如我们一起过去坐坐吧!” 她这样的掩饰,实在是太过明显了一些。 她似乎自己本身也就是为了展示这种漏洞给展欢颜,甚至也不怕对方怀疑,而是要引着对方去发现什么。 展欢颜含笑看着她,并没有马上答话。 展欢雪用力的咬着下唇,有些心绪不宁的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展欢雪几乎要绷不住的了时候展欢颜却是点了头,道:“走吧!” 言罢,当先一步就朝前走去。 墨雪藏在远处的院门后头冲她隐晦的示意以后已经撤了,没叫任何人看到。 展欢雪愣了一下,最后眼底闪过一抹冷色,连忙快走两步跟上。 一路上她一直都垂着眼睛不说话,心里在暗暗盘算着什么,展欢颜也是漫不经心的走着,出了院子拐了个弯,却是展欢雪身边的婢女打着胆子嘀咕道:“娘娘是不是走岔了,这——不是去锦华苑的路!” 展欢雪如梦初醒,吓了一跳,猛地抬头,果然发现走的不是锦华苑的方向,就唤了声,“大姐姐!” 她脸上表情略带了几分僵硬,扯了下嘴角。 “我突然不想看祖母了,算起来倒是许久不曾见过母亲了,正好二妹妹今天也在,就一道过去看看她吧!”展欢颜语气轻缓而闲适的说道。 展欢雪的心头一跳,紧跟着就是面色一白,脚下不觉的往后退了半步,心里砰砰直跳。 她直觉的肯定,展欢颜是知道了什么的,可是—— 她怎么会知道? 自己今天也是得了江海的暗示后临时起意,除了她和李妈妈两个之外再就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她的计划了,展欢颜难道还能未卜先知不成?所以才能叫人一直跟着她发现了她的秘密? 她的心里乱糟糟的,不过片刻功夫脸色已经不自在的连着变了几变。 “怎么?你不想去?”展欢颜见她不动,就又问道。 “大姐姐对母亲的一片孝心,是我自愧不如。”定了定神,展欢雪小声道,一咬牙竟然真就挤出一个笑容来,“走吧,我陪大姐姐一起!” 展欢颜跟着她一起出来了,她所要的结果也不过就是这样。 那女人阴损也狡猾的很,其实从一开始她没打算能单独把她骗去江氏那里,只要是单独他们两个人脱离了其他人的视线,后面的话还不是她怎么说就怎么是了? 之前她去江氏那里的时候又没被谁当场捉住手腕,而且她和江氏又是感情深厚的亲母女,别人怎么都没有理由怀疑到她的身上来。 反而是和江氏一直不睦的展欢颜—— 就算是她现在贵为皇后又如何?一个弑杀嫡女的罪名压下来,就是不死也要被打入冷宫,永世不得翻身的! 一国之母乃是天下女子的表率,这样丢了皇室的颜面—— 不管是太后和皇帝都不可能会容她! 这样想着,展欢雪的心里就先带了几分快慰的得意。 展欢颜看着她,却是始终笑的从容自在,却是没有马上移动,只对蓝湄问道:“皇上是在海棠苑吗?从那儿走吧,看他是否得空,陪着一起去和母亲打个招呼也是好的!” “是!”蓝湄含笑应了。 展欢雪却又是猛地一惊,脱口道:“皇上万金之躯,这怎么好——” “没什么不好的,辈分一事谁也不能乱。”展欢颜打断她的话,举步就往海棠苑的方向行去。 展欢雪顿时就出了一身的冷汗,不由就急了,快跑两步过去横臂往她面前一拦,脸上凶相毕露。 展欢颜敛了笑容,神色嘲讽的看着她,“怎么了?去不得?难道是江氏那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怕谁看见吗?” 展欢雪察觉自己失态却也已经晚了,不过这会儿她也十分确定,展欢颜肯定也是知道了什么。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索性也就一不做二不休了,脊背一挺,冷声道:“你不用想着去搬救兵,现在这里只有你我两个人,就算就找了皇上给你撑腰作证又如何?那么从花厅出来到现在的这段时间,你又要如何解释?” 展欢颜冷然的勾了下唇角,展欢雪却不等她开口就已经急切的又再笑道:“你是婢女吗?她是你的人,到时候真要对峙公堂,她的话根本就没人会信,也站不住脚。” “哦?这样说来你这一次倒是势在必得了?”展欢颜沉吟。 展欢雪冷嗤一声,往旁边别过眼去。 她和展欢颜之间已经不需要任何的言语表达恨意了,彼此都心知肚明他们水火不容。 “一直以来你害是我还不够惨吗?时至今日也是时候让我还你一局了,你要是识相的话就干脆老实点好了,到时候不闹还能少丢些脸面。”展欢雪道,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吐气扬眉的高昂着头颅,说完就走。 而她身边的婢女却已经完全被她的话吓傻了,虽然听的云里雾里,但是两人之间的火药味却是十分浓烈,大致的意思也能听的出来。 他们家侧妃娘娘这是疯了了?她到底是做了什么?这明摆着是要栽赃嫁祸给皇后娘娘的! 那丫头吓的腿软,脸色惨白。 展欢雪瞪了她一眼,“管好你的嘴巴!” 说着就要扬长而去。 然则才要转身,却见对面花园之间的小径上北宫烈被一众的内侍和御林军拥簇着款步走了过来。 他的穿戴和展欢颜身上所着的凤袍是一套,都是明黄打底的银纹苏绣。 展欢颜身上的图案是百鸟朝凤,而他那身也不是平时上朝时候穿的正式朝服,绣的是九龙戏珠的图案。 蟒袍金冠的男子,款步行来,面容清俊而带了几分凛冽的声势。 这是展欢雪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将他给看真切了,以往她只觉得北宫驰的无论的样貌还是气宇风度都如天上谪仙无人能及,这会儿才发觉北宫烈也样样不输给他,只是这个男人的气质却和北宫驰那种温和君子的样子截然不同,天生的冷傲高贵,骤一出现,就叫人不敢亲近,仿佛就只有匍匐仰望的份儿。 展欢雪是打从心底里怕他! 没来由的,因为他俊雅的容貌而生出的一点倾慕之心也瞬间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而她的丫鬟,更是直接腿软,砰的一声摔在石子路上。 “臣妾见过皇上!”展欢雪一个激灵,赶忙跪地请安,顺带着狠狠瞪了那婢女一眼。 展欢颜却是随意,见到北宫烈出现给她心里就是有数,索性也没有按部就班的行礼,只含笑走过去,象征性的屈膝一福道:“皇上怎么过来了?臣妾方才也正准备过去寻您呢!” “估摸着你那也该忙的差不多了,所以就出来看看。”北宫烈道,抬手握了下她的手指,觉得她指尖微微有点凉,就皱了下眉头,对简方道:“去取件披风来!” 展欢颜笑笑,也没推辞。 那边展欢雪被晾在一边,心里一面担心着江氏那里的事,一面更是为了眼前这两人的举动惊的说出话来—— 所有人都说他们这位皇帝冷血冷情,极难亲近,而且他给人的感觉也的确是如此,可是展欢颜在他面前居然这样的随意自在,两个人你来我往,别说的隔阂,就连拘谨的迹象都看不出来。 即使她不肯承认,这两人站在一起也当真是珠联璧合,没有半点的违和感。 这样的画面,她之前也曾向往,更是在脑海里勾勒我无数遍,可是最后她“执子失手,与子偕老”的美梦支离破碎,却又像是在展欢颜这里得到了圆满一样。 看着两人攥在一起的手,展欢雪就只觉得眼睛发涩,被刺的生疼。 凭什么?又为什么?她展欢颜到底是有什么号?她凭什么能在害得自己狼狈不堪人不像人之后还这样的惬意自在? 展欢颜和北宫烈小声的说了两句话之后也就想到了展欢雪,微微含笑道:“刚和二妹妹出来,说是过去偏院看看母亲,想问问皇上得不得空一起过去见见!” 江氏是什么人?哪怕是展欢颜的生母在世,也都只有她过来拜见北宫烈的份儿,几时轮到他纡尊降贵去将就别人的了? “大姐姐,您这是要折煞母亲吗?”展欢雪忙道:“皇上想见,叫人过去传召一声就是!” 北宫烈却是看也没看她,只就握了展欢颜的手道:“既然你想去,那就一起去吧,就当是逛逛园子了!” 展欢雪闻言,又是一阵怔愣。 过了不多一会儿,简方就抱着一件雪白的轻裘大氅过来,“皇上,大氅取来了!” 蓝湄要去接,北宫烈已经顺手扯过来,抖开了披在了展欢颜肩头。 他今天的种种举动种种话语展欢颜都觉得他是有意为之,可偏偏他的神态动作都一派自然,叫人觉不出丝毫做戏的痕迹。 不过众目睽睽之下,展欢颜多少有些不自在,挡开他的手自己把带子系好。 两个人并肩往花园里走去。 展欢雪咬牙爬起来,越是这样就越是看着展欢颜不顺眼,心一横就咬牙跟了上去。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江氏住的那个院子走去,走到门口,展欢雪就抢先快走了两步,冲着屋子里喊道:“李妈妈?还不扶母亲出来接驾?” “啊?”屋子里有人惊恐的嚷了一声,随后紧接着却是破空尖叫,“二小姐?是您吗?救命?来人!快来人啊!” 李妈妈的嗓门本来就高,这样刻意大声叫嚷起来,就声音如擂鼓,不仅仅的跟着过来的御林军和内侍,就连展家在附近巡逻的丫鬟护卫也引来了不少。 展欢雪似是被吓了一跳的样子,第一个已经撇开众人推开门冲了进去。 屋子里江氏的尸体悬空吊在房梁上,李妈妈瘫在地上,一团烂泥似的爬不起来,嚎啕大哭满脸泪痕。 “母亲——”展欢雪尖叫了一声,也是一下子就软在了地上。 北宫烈使了个眼色,简方就走过去,把两扇房门都打开。 他似是有些嫌弃,带着展欢颜站在院子里,负手而立,只是神情冷淡的看着。 很快的,展骧和刘氏等人也都闻讯赶了来。 见到屋子里的情形,夫妻两个都吓的魂飞魄散。 “还不快去把人放下来?”展骧怒斥道。 跑过去两个护院,把江氏已经有些冷硬的身体从房梁上放了下来。 “母亲,母亲你这是怎么了?”展欢雪声泪俱下,一下子就扑过去,死死的将江氏抱住,大声的哭喊道:“母亲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就会想不开了?你醒醒,醒醒啊!” 一边哭,眼睛却是片刻不离的瞄着这边展欢颜和北宫烈等人的反应。 今天展欢颜三朝回门,北宫烈又在场,这样大的日子里出了这样的事,晦气不说更是亵渎。 刘氏气的险些背过气去,冷着脸赶忙走过去,对李妈妈呵斥道:“不是让你照顾大嫂的吗?你都是怎么做事的?” “二夫人,冤枉,冤枉啊!”李妈妈哭的声嘶力竭,“不是奴婢不尽心,夫人她也不是自己寻短见,是——是——有人闯进来过!” 展欢雪闻言,便是瞬间止了哭声,唯恐着展欢颜要发难,赶忙的已经先发制人的厉声喝道:“是什么?是谁害了我母亲?” “这——这——”李妈妈的眼神慌乱,四下里乱飘,支支吾吾了一会儿才又重新嚎啕了起来,一边断断续续道:“之前奴婢去给夫人煎药,刚拿了药回来,就被人打晕了,那人在夫人的药里加了料,又灌了奴婢,奴婢——奴婢随后就晕死过去了,再醒来就发现夫人她——二小姐,夫人一定不是自戕的!” 这套说辞,是展欢雪和李妈妈之间提前套好的,这会儿李妈妈身上的药效还没过去,趴在那里动也不能动,也算是下足了本钱把戏做的周到了。 展欢雪的心里隐隐得意,面上神色却悲戚不已的抱着江氏。 刘氏心里气恼的厉害,见李妈妈还不肯坦白就怒声斥道:“是什么人做的?你可是看清楚了?咱们忠勇侯府的内院里,居然i在光天化日之下出了这样的事,传出去还不叫人笑掉大牙!” “这——这——”李妈妈的目光闪躲,还是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 “妈妈,到底是谁害了我母亲,你倒是说话啊!”展欢雪也催促道。 “奴婢,奴婢没看清他的脸。”李妈妈道:“当时我一进门就被人从后面打了一下,后面被灌了药就更是一直迷糊着,没——没有看人,只是——” 她说着,就有些艰难的以眼神示意后面半敞开的一扇窗户,“人好像是从那里翻窗户走的!” 展欢雪听了这话却是直觉的以为不对劲。 “去看看!”展骧已经冷声吩咐道。 管家马上带了两个人去过去查看,左右查探了一遍,神色凝重道:“应该已经逃走了!” “这里好像是勾住了一点布料。”一个小厮从床边的钉子上扯下来一片深蓝色的碎布。 展骧捏在手里摸了摸,却没能看出个所以然来。 展欢颜这时候才款步走过去,皱眉道:“是凶手逃走时候留下的吗?” “可能吧!”展骧道,神色愧疚,给北宫烈和展欢颜施了一礼,告罪道:“是微臣的疏忽,让皇上和娘娘受惊了!” 言罢有冷着脸对管家呵道:“还不去查?把阖府上下的所有人都挨个审问,一定要把那丧心病狂的凶手找出来。” 这样的意外发现摆出来,展欢雪已经傻了眼,心里扑腾着跳的厉害,却是局促不安的早就不敢吭声了—— 不对劲儿!她要嫁祸给展欢颜的,李妈妈不当面指证展欢颜,这都又扯到那里去了? 她而然抬头去看对方。 对方已经佯擦眼泪别开了眼睛。 “顺便看看有没有谁的衣服是这样的料子。”展骧把手里的碎布递给管家,一直站在门口的简方瞥见,突然倒抽一口气,将那碎布抢了去,诧异道:“这料子——” “皇上,这不是普通的料子。”简方道,神色之间很有几分愕然,“这是南方上来的贡品云锦!” 众人闻言,俱都是一惊。 地方上来的贡品,除非是得了皇帝赏赐,否则根本就不可能流出来。 而哪怕是整个忠勇侯府,近年来已经很久没有得过这样的殊荣了。 简方捏着那一角布料过去,递给了平四儿:“大总管您看!” 平四儿摸了摸,脸上表情也是一阵僵硬。 北宫烈却还是没什么表情,只就轻描淡写的扫了一眼,“回去查查,这云锦都赏给谁了,然后挨个给朕过去查证!” “是!”简方应了,才要离去,却被平四儿黑着脸拦了下来,道:“皇上不用查了,这料子的出去奴才知道。”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聚焦到他脸上。 平四儿捏着那块布料咬咬牙道:“太后娘娘酷爱云锦,可是这料子难得,每年上贡的也都只有十来匹,全部都是紧着太后娘娘宫里总去的!” 江氏的死,居然会和单太后扯上关系。 展欢雪的心口一缩,险些背过气去—— 如果真要扯到单太后那里,单太后不肯受这个冤枉肯定是要彻查的,这样一来还哪有放过她的道理。 “你胡说,怎么会是太后娘娘!”展欢雪大声道。 平四儿却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苦笑道:“这个颜色的云锦只在三年前有过一匹,当时因为这个颜色不讨喜,太后虽然拿了去,好像是没用的,后来——” 他说着,顿了一下,又回头看了眼屋子里的江氏和展欢雪母女,又再继续道:“后来有几次,奴才看到万寿宫的总管江海穿了那么一件袍子!” 展欢雪的脑子里又是一晕,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辩驳道:“不可能!你的意思——难道是我舅舅害死的我母亲吗?” 江氏明明是她杀的,和江海半点关系也没有! “咱家没有指证谁是凶手,只是就事论事!”平四儿哪里会把她看在眼里,当即就冷冷的反驳。 展欢雪也是慌了。 她在展家没有地位,又失宠于北宫驰面前,如果再没了江海替她撑腰,那她当真就彻底完了,什么希望也没有了。 “不会的!不是的!”她慌乱的起身,跌跌撞撞的扑出门去,跪下去,不敢去碰北宫烈,一咬牙就一把拽住展欢颜的裙角,道:“大姐姐,不会的,我舅舅对我母亲一向疼爱,他们是亲兄妹,不会是我舅舅做的,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的!” “是么?”展欢颜笑笑,居高临下的俯视她,“既然你这么肯定的说不是江总管,难道——你知道是谁做的?” 这个时候,展欢雪是怎么也不敢随便再往展欢颜头上栽这个罪名的了。 “我——”她的眼神凌乱的四下里乱飘,支支吾吾的半天再说不出一句话。 展欢颜却是越过她,款步往那门口挪过去两步,睨了眼里面软在地上动也不能动的李妈妈。 这会儿她心里已经十分确定—— 这一切必是出自北宫烈的安排。 江海对她早就是满满的恶意了,又是单太后的左膀右臂,这样的机会摆在面前,如果只让展欢雪原形毕露,那就太浪费了。 展欢雪根本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废物,死不死都没多大的妨碍。 既然北宫烈已经定好了策略,她自然也是照单全收,配合着把这场戏演到底的。 “你怎么说?”唇角牵起一抹讽刺的冷笑,展欢颜看着李妈妈道。 李妈妈也是许久没有见过她,却见眼前的女子雍容高贵,面孔依稀还是那张熟悉的面孔,但通身的排场却是全变了,变得让她看着展欢颜说话都会觉得心里发虚。 “奴婢——奴婢——”李妈妈言辞闪烁的别开眼睛。 展欢雪也是看出来了她有倒戈的趋势,忙的回头厉声喝道:“李妈妈,人在做天在看,你敢胡说八道?当心将来死后下了十八层地狱被阎王拔舌头!” 李妈妈被她一吼,本来还有些犹豫的神色却像是在一瞬间就坚定了下来,咬着牙道:“奴婢当时被人灌了药,晕晕乎乎的,好像是听到了舅老爷的声音,像是和夫人起了争执,可是——可是我当时神志不清,也可能——也可能是我听岔了!” “李妈妈!”展欢雪突然就凄厉的嚷叫了起来。 她霍的起身,想要奔过去教训这个口无遮拦的恶奴一番,可是展欢颜正堵在门口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她自己心虚,脚下步子就瞬时刹住。 北宫烈对这里的事似乎是厌烦的很,已经冷了脸道:“既然是这样,那陆行你和平四儿就传朕的口谕,回宫拿了江海问问吧!” 展欢雪还想说什么,可是这样的情况之下却是完全没有她插嘴的余地。 展欢颜笑了笑,走回北宫烈的面前道:“江总管怎么说都是母后身边的人,若是让陆统领去贸然拿人,别是叫母后误会。这里出了这样的大事,看着大家也没心思吃饭了,咱们这就起驾回宫吧,由臣妾亲自过去和母后陈情禀明此事可能会比较妥当!” “既然是这样,那便走吧!”北宫烈想也没想的点点头。 “是,奴才这就去安排摆驾!”平四儿连忙道,小跑着先去安排。 “府里出了这样的事,惊扰了皇上和娘娘,是微臣的罪过。”展骧连忙上前请罪。 “只是意外,二叔不必介怀!”展欢颜道,看了北宫烈一眼,“皇上和本宫都能理解。” 说完就伴着北宫烈一并转身往外走。 展骧和刘氏都不敢掉以轻心,带着阖府上下的人出门去送。 展欢雪想要趁机挤过去警告李妈妈两句,可简方已经带人将她作为人证给押走了。 展欢雪的心乱如麻,惧怕的厉害。 一则担心江海出事她会失去依靠,而来也怕事情的真相掀开,她自身难保,六神无主的跟着众人去大门送北宫烈和展欢颜回宫,最后关头便是一咬牙,走上前去,梗着脖子看向展欢颜道:“大姐姐,事关我母亲和舅舅,我想跟着一起进宫,这个要求——应该不算过分吧?” 展欢颜看了她一眼,笑道:“你想跟就跟着吧!” 言罢就扶着墨雪的手踩着垫脚凳上了车。 车驾启程,展家的人在大门口目送,全都出了一身的冷汗。 江氏死了,他们都清净,可是这事儿闹的也太大了点,到底也是叫人心里发慌。 马车上,展欢颜倒了杯水递给北宫烈,“展欢雪今天的作为是江海授意?” 北宫烈明显是有备而来,否则也不会提前准备好江海衣物上的碎片作证据。 北宫烈抬手,却没去接那杯子,而是覆了她的手指,拉着她的手将杯子凑近唇边轻轻的抿了一口,然后不甚在意道:“不是也差不多吧!” 之前那狗奴才谎称是单太后的命令对潜入忠勇侯府的暗卫下了击杀令,这件事北宫驰还被蒙在鼓里,一直以为是单太后做的,可是他却看的清楚—— 分明就是江海为了一己之私包藏祸心的作为。 展欢颜也觉得这是个除掉江海的好机会,只是想着后面该如何去单太后面前交涉就难免有点走神,思忖着就下意识的将手里捧着的杯子凑到唇边喝水。 北宫烈的目光从她被水色浸润的越发丰润的红唇上掠过,眸光一闪,忽而倾身过去,以牙齿叼了那瓷杯,用力扯了一下。 展欢颜本来正在走神,冷丁的一抬头就见他的面孔已经在眼前无限放大。 她的唇还抵在另一侧的杯沿上,两个人的气息混淆在一起,她垂眸看了眼,脸上顿时烧成一片,这才发现她方才用的正是北宫烈用过的杯子。 不过就是一个无意识的举动,所以呢—— 这男人该不会以为她是借故在对他暗示什么吗? 展欢颜面上表情一僵,双手捧着那杯子紧紧的,没敢动,身子却是慌张的后撤,拉开和他之前的距离。 北宫烈见她脸红,眼中就漫上一层明亮的笑意,会儿也是移开嘴唇,张口就去咬她紧叩着杯子的手指。 “呀!”展欢颜低呼一声,烫了似的赶忙松手。 杯子坠落,里面还有半杯水,水波荡漾,眼见着就要落在她的裙摆上,北宫烈却又眼疾手快的抬手一捞,反手将那杯子放回桌上的同时另一只手也是瞬时一捞就将缩到了马车一角的她捞过来,锁在了怀里。 展欢颜下意识的抬手抵在他胸口。 他俯首下来咬她耳垂的时候就调侃着笑了,“这一次朕为你除了这么大的一颗眼中钉,你都没有点什么表示吗?” 他恶意的以齿关碾过她的耳珠,又酥又痒又疼的感觉激起展欢颜身上一层的鸡皮疙瘩,小声的反驳道:“又不是我让你做的!” 北宫烈忽而埋首在她颈边又再笑了笑,“那便就当是朕强买强卖了吧!” 说话间却是嗅着她颈边浅浅淡的香气往领口里面摸索着探去。 大白天的,又是在车上,外面跟着宫女太监不计其数,更有数百御林军护卫。 展欢颜被他吓了一跳,赶忙去推他,“你疯了!” 北宫烈见她面红耳赤的模样就是心情大好,大掌卡在她的腰际牢牢掌握,犹且不老实。 展欢颜卧在他怀里,全身紧绷,双手死死的抓着他一只手的手腕,如临大敌。 北宫烈抿抿唇,却是存了心的逗她一样,压在她身下的一只手竟是恶意的隔着衣服在试着挑她里面肚兜的带子。 “你别——”展欢颜惊恐的瞪大了眼,憋的满脸通红几乎要滴出血来,出口的声音也有点慌乱打颤儿。 她的脸皮薄,对这种事总是难以招架,这一点北宫烈也知道,本也不过就是一时兴起逗她一逗。 他埋首下去吻了她的唇。 两个人拥在一起吻了一会儿,展欢颜僵直的身体却是一直不敢放松。 她是他明媒正娶抬进宫里去的,这几天所有该做的不该做的也都做全了,倒也不是她要矫情,而是这光天化日之下又是在外面,再怎么样她也没有这样的胆量和脸皮。 而且—— 北宫烈看着也不像是这么没分寸的人,可哪怕知道他是存在惹自己着急,展欢颜也都还是下意识的紧张。 北宫烈蹭着她唇一直不肯退开,展欢颜略略向一边偏了偏头,气息微弱道:“一会儿该到了,会被人看出来的!” “一会儿直接回凤鸣宫?”北宫烈的声音含了笑,却还是不依不饶。 展欢颜的面色涨红,是当着觉得自己都不能开口和他交流了。 这个节骨眼上,他还开这样的玩笑?她是万也不曾想到这么个一本正经又冷面神一样的男人,居然也会耍流氓,而且资质还是天生的不赖。 北宫烈见她不语,就又变了语气,趁着她偏头的便利又去跟她咬耳朵,轻声道:“那就今晚你主动?” 展欢颜只觉得浑身都烧的厉害,索性就狠狠的闭了眼,干脆装睡,不再试图和他交流。 北宫烈看她一副深恶痛绝一样的表情,心情却是越发的好了。 估算着差不多快要过宫门了,北宫烈也是见好就收,将她扶起来,帮着打理好两人的衣物。 辇车在宫门口也没停,直接同行而过,一直到了最里面第七重宫门外头才停。 两人先后下了车。 展欢雪因为在宫门处换成了软轿这会儿还没到,自然展欢颜也没把他当回事。 北宫烈抬头看了眼天色,道:“真的不用朕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一点小事,我应付的来!”展欢颜道。 事情发生在展家,她出面天经地义,而且—— 这就让北宫烈因为他们展家的事去和单太后起冲突也不合适。 “那好吧!”北宫烈也不勉强,看着她,却是笑的别具深意。 展欢颜心里下意识的警觉却已经是晚了,然后就听他旁若无人的继续说道:“朕先去趟御书房,回头——别忘了你之前答应朕的事!” 说完就当真是又端着他冷傲的帝王姿态健步如飞的走了,留下展欢颜一个人僵硬的站在风中。 北宫烈陪着展欢颜回门,单语乔就去了单太后那里陪她,心里却怎么都不是滋味儿。 单太后自是明白她的心思,不悦的写你了她一眼道:“爱就爱教过你许多次,凡事都要沉住气,这才几天?你就要自乱阵脚了?” “是,臣妾谨遵母后教诲。”单语乔道,低声的应了,她也知道单太后的脾气不容易哄,想着就主动坦白道:“母后,臣妾昨儿个也只想着过去看看她,再怎么说皇上现在还是认她这个皇后的,若是面子上的功夫都不做,怕是要惹人非议的。” 单太后冷冷的扯了下嘴角,却是不置可否。 单语乔自己理亏,就又硬着头皮道:“母后,您说皇上别真是被那贱人给迷住了吧?他怎么会——” 单太后的面色一寒,立刻就沉下脸来。 她虽然不全信北宫烈会答应娶展欢颜会只是因为那个女人的八字,但起码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自己置气的,可是现在,那女人娶进门来,他便刻意的冷落了单语乔,分明还是故意在和自己作对。 他私库的钥匙?那么要紧的东西居然也拿出去给展欢颜撑脸面面? 怎么看这都不像是北宫烈会做的事。 就算单语乔不提她也觉得此事必有内因,可展欢颜那女人—— 如果真会有什么媚惑的手段,之前也不至于回回都和北宫驰之间闹的脸红脖子粗了。 说到底,还是功亏一篑,就不该是叫他们圆了房了。 这样想着,单太后对单语乔就又生出了几分不满,视线往她身上一扫,冷冷道:“你怎么样了?什么时候才能侍寝?” 单语乔的脸上一红,连忙垂下眼睛,羞怯的小声道:“最多再有两三日也就差不多了。” “你自己也是不争气,本来哀家什么都给你打算好了的——”单太后道,面色不愉,还要再说什么的时候外面就听到有内侍扯着嗓子大声道:“皇后娘娘到!” 单太后一愣。 单语乔更是下意识的回头,诧异的看过去,“这个时辰,她怎么——” 话音未落展欢颜已经进了院子,不仅是她来了,更是声势浩大,带了许多人过来。 简方亲自引路,陆行跟在旁边,侍卫手里还架着个手脚虚软的婆子,再就是凤鸣宫的大批宫女太监跟在后头。 这个阵仗,绝对是来者不善。 单太后瞬时警觉起来,不过她也是大风大浪里头过来的,却是安然坐在主位上没动。 “臣妾见过母后。”展欢颜进来当先行礼。 单太后吊着眼角睨了她一眼,冷淡道:“皇上不是陪你回娘家了吗?怎么这个时辰就回来了?” “出了点事,就临时摆驾回来了。”展欢颜微微一笑,也是神态自若。 已经起身站在旁边的单语乔这才上前行礼,“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免了吧!”展欢颜道,目光先是四下里一扫,然后才又看向单太后,含笑道:“母后,不知道江总管何在?” “嗯?”单太后狐疑的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旁边的如玉就代为回道:“昨夜下了大雪,江总管一早出来的时候不慎摔伤了,所以今儿个就没来太后娘娘跟前服侍。” 江海摔了?这么巧?不用想也知道只能又是北宫烈的作为。 展欢颜的面色瞬间冷了下来,单太后一直不说赐坐,她也不点破,仍是心平气和道:“母后,麻烦您着人去把江总管叫过来吧,臣妾有点要紧事需要向他求证。” 到了这个份上,单太后若要再不出来内有玄机,那她这么多年也就白在宫里混了。 “你找他做什么?”单太后冷冷道。 展欢颜一招手,后面的侍卫就把李妈妈推了出来。 “见过太后!见过太后!”李妈妈扑倒在地,头也不敢抬,只就连胜喊道。 简方走上前来一步,细细的回禀,“回禀太后娘娘,皇上和皇后娘娘回忠勇侯府省亲的时候,展家大夫人江氏悬梁殒命了,有展家的家奴指认,又在当场查到一点和江总管有关的线索,所以——皇上和皇后娘娘才匆匆折返,想要将此事问一个明白!” “展家大夫人没了?”单语乔猛地提了口气,不可思议道。 江氏那贱人,要死也早两天死,她死了,也就没有展欢颜大婚那一说了。 现在死了?真是浪费! 展欢颜也懒得和她计较那些没用的心思,仍是对单太后道:“母后,江氏虽然不是我的生母,但既然我父亲扶正了她,在名义上她总算是我的嫡母,现在她骤然离世,既然死因上头有疑点,我也不好视而不见。江总管是母后身边的人,请母后行个方便,叫他出来问个清楚吧!” “江总管摔伤了,在养伤呢!”如玉担心江海会被拖下水,连忙辩解。 这话却是正中下怀了! 单太后的心里猛地一缩,展欢颜是先发制人的勾了勾唇角道:“所以也就是说一整个上午都没人见过他?” 如玉自觉失言,脸色骤然一白。 单太后更是胸口被什么一顶。 “既然是皇后有疑问,那就叫江海过来问问就是,清者自清,谁还能冤了谁不成?”勉强够压下一口气,单太后道。 如玉立刻就明白过来,抬脚就要往外走。 展欢颜并未阻止,而是侧目对简方使了个眼色,“简公公也跟着走一趟吧,不是说江总管伤了吗?实在不方便的话,用轿子抬过来也好!” “娘——”如玉心里一慌。 单太后比她能沉得住气,却也是阴阳怪气道:“皇后你倒是想的周到!” 展欢颜笑笑,也不自谦。 单太后不叫她坐,这会儿她也自行在下首找了张椅子坐下。 单太后的眉心又隐约的跳了一下。 单语乔面有怒色,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是瞧着展欢颜今天过来这阵仗却是打从心底里发虚,抿着嘴唇也就忍了。 展欢颜坐下,便有宫女进来奉了茶。 展欢颜接过去抿了一口,然后才又含笑看向单太后道:“臣妾来的突然,但也实在是因为事出有因,还请母后海涵。” “没什么!”单太后道,目光锐利如刀冷冷的扫了眼匍匐在地的李妈妈,别有深意道:“回头事情查清楚了就好,就怕是你一时冲动,被些个居心叵测的人给乱了心了!” 展欢颜不置可否,微微一笑。 如玉和简方去的时间并不长,也没用什么轿子,只是江海过来的时候是被自己的徒弟小李子扶着,一撅一拐,而脸上手上却没见任何的伤痕。 他一早出门莫名其妙的腿软摔了一跤,自己也是觉得晦气的很,这半天都心情不好,难得躲在屋子里偷闲,冷不丁如玉过去,说是太后有请,再见到同行的简方他心里就更是犯了嘀咕。 只是当着简方的面,他也多问,就跟着过来了。 心不在焉的大门口,展欢雪乘坐的轿子也刚好到了。 两人撞了个面对面,彼此都惊了一下,尤其是展欢雪。 “舅舅——”他上前一步,想要说什么,可是看到旁边跟着的简方等人也只能咽下了话茬,只就面有焦色的看着江海。 江海是到了这个时候才开始有点心虚害怕—— 当时他刻意去展欢雪那里扇风,就是为了诱使展欢雪出手除掉展欢颜这个隐患,很显然,展欢雪今天出手了,可是她进宫来做什么?不用想也知道,是在这件事上出了差错。 “江总管,走吧,娘娘等着呢!”简方说道。 江海赶紧收摄心神,一颗心却是悬在了半空,再没落下去。 “奴才见过太后!”江海进门,跪地行礼,看到展欢颜大马金刀的坐在那里喝茶,心里就又是咯噔一下,脸色也隐隐有些不正常,咬牙道:“给皇后娘娘和德妃娘娘请安!” 展欢颜笑了笑,却没叫起,只是看向单太后。 单太后被她盯着心里不痛快,就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道:“既然你有话要问,那就问吧!” “是!”展欢颜颔首,继而转向江海,闲适道:“江总管,本宫的母亲今日亡故了!” 江海下意识的屏住呼吸,不可思议的猛地抬头看向她,反应了一下她口中的“母亲”才知道是指的江氏。 他的心思一转,也立刻猜到了内因,又霍的扭头看展欢雪。 展欢雪的心头一跳,心虚的立刻垂下头去。 展欢颜已经继续说道:“服侍她的李妈妈在这里,李妈妈,你来把当时的情况说一遍吧!” “是!”李妈妈使劲的趴在地上不敢抬头,抖着声音把之前的说辞又叙述了一遍,最后又忍不住强调道:“奴婢当时被灌了药,也有可能是自己糊涂了,总觉得是大总管在和夫人争执什么。” 听了他的说辞,江海却是愣了愣。 若说是有人设了圈套丫害他,直接就会让李妈妈指证说就是看到他杀了江氏的,万也不会给出这样模棱两可的说法来。 “皇后娘娘,这李妈妈也说了她自己都不清楚当时的情况,保不准就真是她听错了呢!”江海道:“整个万寿宫的人都知道,奴才今儿个一早摔伤了腿,一直没有出门。” “是啊,李妈妈的一面之词不足取信,那么江总管你说你一直在屋子里养伤的说辞难道就不是一面之词了?”展欢颜道,面上神色依旧温和。 “小李子一直都在——”江海下意识道。 “他是你的身边人,这话——也不太好信吧!”展欢颜道。 “皇后娘娘,您今天这是一定要针对奴才吗?”江海这才有些恼羞成怒,不由提高了语气,“江氏是奴才的妹子,平白无故的您污蔑奴才杀人也还罢了,却又要再这样弑亲的大罪给我?却不知道奴才是哪里得罪了您了?” 展欢颜冷了目光看向单太后。 单太后回她也不过冷冷的一个笑容,“江海伺候哀家几十年,他的为人哀家还是信得过的,一大早太医就去给他看过伤,他的确伤了腿脚行动不便,估计——只是个误会吧!” 展欢颜不动声色,只就唤了声:“陆统领!” “娘娘!”陆行这才上前一步,对单太后施了一礼道:“江氏出事的现场是属下亲自带人探查的,那后窗翻出去的脚印的确是有些不规整,右边脚印明显偏重,绝对是个腿上有伤的人!” 在这一方面,陆行的确是行家。 江海一下子就急了,“那也不能就认定了我做的。” “你不认?”展欢颜的态度始终温和。 “若是你们展家真有人在当场撞见了奴才行凶,奴才无话可说,可是就凭这些?娘娘,您这是欲加之罪,恕奴才无法承认。”江海道,语气却是强硬万分。 其间展欢雪几次想要说什么,但是眼前却完全没有她开口的余地,只能心急如焚的看着。 展欢颜笑了笑,突然问道:“本宫听闻江总管有一件云锦的便袍?” 江海一愣,有点没能反应过来。 “不知道那件袍子现在何处?江总管可否拿出来给本宫瞧瞧?”展欢颜挑眉,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江海直觉的就觉得那件袍子上一定有什么问题,迟疑着没有回答。 单太后却更的警觉。 她自己酷爱云锦,一般进宫的布料全都裁成了她的衣物,唯一一次赏赐下去的就是给的江海。 展欢颜会提出来,绝对是要借此做文章的。 果然下一刻展欢颜一招手,简方就从袖子里掏出那一角布料,双手递到单太后面前, 单太后自是一眼就分辨了出来,脸上顿时沉了下来。 简方这才说道:“这一角布料是凶手匆忙遁走时候被扯下来的,如果奴才没有认错的话,这应当就是从江总管的衣物上面扯下来的吧?” “这——这不可能!”江海抢过那衣料看了一眼,也是顺便变了脸,大声道:“我的那件袍子就在柜子里收着呢,这——这——” 展欢颜这会儿也不越俎代庖了,只就含笑对单太后道:“既然江总管一口咬定是臣妾冤枉他的,那么为了避嫌,他的东西臣妾也就不敢越俎代庖叫人去取了,麻烦母后——” 展欢颜这分明就是胸有成竹,取来了江海的衣物也只能是坐实了这样的罪名罢了。 虽然她心里十分确定江海不会蠢到明目张胆跑到展家去杀人,可是人证物证确凿—— 哪怕只是一个局,这个局也是做的没留破绽。 是一定要置江海于死的! 是展欢颜?还是—— 北宫烈? 若不是有北宫烈在背后支持,展欢颜怎么敢这样嚣张的找上门来?而且当着她的面把江海逼上死路? 他们这不是单纯的要整死江海,而是—— 分明就是为了向她示威施压,要当面打她的脸。 江海是她用了几十年的心腹了,难道今天就要这样折在这里了吗? 单太后一直咬着牙不说话。 展欢颜也不急,心平气和的一直等着。 江海则是完全慌了,也是满眼渴望的看着她。 最后,单太后用力的闭了下眼道:“江海是哀家身边的人,纵使他做了什么出格儿的事,哀家自会处置。” 言下之意,她便是要保江海了? 江海闻言,终于松了口气。 同时所有人更是紧张戒备的盯着展欢颜,等着她下一步继续发难。 不想展欢颜却只是微微一笑,便整理好衣袍起身,对单太后福了一礼道:“既然母后开了口了,臣妾自然也要给你这个面子。” 言罢,就笑意绵绵的又看了江海一眼,然后转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对墨雪吩咐道:“你马上走一趟忠勇侯府,告诉忠勇侯,让他马上去衙门把这案子撤了,就说只是一场误会。然后再跟刘氏说,让她管好自家后宅那些人的嘴巴。还有再叫人去跟皇上说一声——陆统领,当时在场的侍卫你知道该怎么处理吧?” 陆行抿着唇角没说话。 展欢颜走到大门口,就又回头对单太后微微一笑,“谨遵母后的吩咐,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告到了衙门,事情就已经宣扬了出去了。 更别提展家内外早就闹的沸沸扬扬,再加上今天护驾出宫的侍卫,跟随的宫女太监。 为了保一个江海,想要掐掉所有的线索,那么这些人就都要跟着伤筋动骨。 且不说北宫烈会不会答应—— 这件事,根本就不能做! 单太后是没有想到她会使出这一招以退为进,并且如此狠辣,这分明—— 就是逼着她亲口降旨处死惊骇平息此事的。 “太后,此事真和奴才无关,您要相信奴才,替奴才做主啊!”江海跟了单太后这么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是炉火纯青了,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是要坏事,赶忙爬过去告饶。 单太后的目光阴鸷,死死的盯着展欢颜。 展欢雪更是心里恨的厉害—— 事情的真相她最清楚,可是却要眼睁睁的看着展欢颜这女人颠倒黑白只手遮天? “这件事不是我舅舅做的,我舅舅没有害我母亲!”展欢雪就是不想看展欢颜得意,脱口道,往前一步挡在了展欢颜面前,神色愤然。 “是吗?”展欢颜笑了笑,却是别有深意的看着她,反问道:“那么凶手是谁?你能当场指出来,咱们皆大欢喜!” 展欢雪顿时就像是被猫咬了舌头一辆,脸色惨白的后退一步。 说什么?难道坦白告诉所有人她才是杀害自己母亲的凶手?而目的—— 是为了陷害展欢颜这个当朝皇后? 展欢雪目光闪躲,慌乱的举棋不定。 江海自知重压之下单太后势必妥协,而他就在劫难逃了。 平白遭了无妄之灾,他心里也是不甘,这个时候也就顾不得什么面子里子,怒然瞪着展欢雪道:“是你做的对吧?昨儿个我去梁王府的时候你就对我抱怨说是你母亲胡乱叫大夫用药害了你一辈子,就算她再如何的对不起你,她到底也是你的母亲,你居然能下了狠手杀了她?现在还要栽赃嫁祸给我?” 展欢雪的心里抖成一片,又仓惶的后退了好几步。 江海会反咬她一口她其实是有心理准备的,可还是慌了起来,眼泪一下子就滚了出来,跪下去,对着单太后磕了个头,“太后娘娘明鉴,妾身真的不知道舅舅他在说什么!” “你还狡辩?”江海也是红了眼,暴跳如雷的大声道:“你以为昨天刻意把下人支开了就没人听到你说了什么,小李子,你说!昨天你都听到了什么!” 小李子虽然是江海的徒弟,可也没忠心到会替他卖命的地步,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却是支支吾吾的。 展欢雪顿时就急了,神色讶然而哀痛的看着江海,“舅舅!您居然真就这么狠心?为了自己脱罪就要诬陷我吗?这人是你的心腹,谁不知道?你叫他往东他自是不敢往西的,原来——原来——” 她说着就不可思议的冷笑出声,愤然的大声道:“我原来还是不信的,难道真是你害了我母亲?是不是你?是不是?” “你这贱人!”江海被她顶的也是险些背过气去。 两个人狗咬狗,都迫不及待的只想着把自己撇清。 单太后看着这里已经闹的无法收场了,终也是忍无可忍,怒然拍案,喝道:“来人,把江海拖下去,给哀家处置了,哀家身边不要这种丧心病狂的奴才,没的污了我的眼!” 保住一个江海,会让她英明丧尽,还得背上一身的官司,这笔买卖完全不合算。 如玉的反应很快,根本不等陆行叫人动手就已经一挥手,招呼了万寿宫里的侍卫进来拿人。 “太后!太后饶命,您不能——不您不能这样对我,这些年我替您做了多少事,我——”江海挣扎着还想过去拽她的裙角,却是被侍卫强行堵了嘴拖了下去。 江海知道单太后许多的秘密,想也知道单太后不会叫这个人落在她和北宫烈的手上,而又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也从一开始她也就没动这样的念头。 让单太后亲自动手就好,让她尝一尝自断臂膀的滋味。 而这—— 也才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第七十八章 单太后的面色铁青,手指死死的扣在座椅的扶手上,手上赤金打造的甲套都被抓的有些扭曲变形,目光锐利如刀锋一般射在展欢颜的脸上。 展欢颜的面色从容,仍是心平气和的露出一个笑容来,“母后圣明!” 说着却是看向了犹且匍匐在地战战兢兢的展欢雪道:“二妹妹是不是也该谢谢母后替母亲主持了公道?” 展欢雪自己也才死亡线上走了一圈下来,整个人几乎是虚脱了一样,根本就容不得思考就慌张磕头道:“妾身谢太后娘娘恩典,替我母亲昭雪冤情!” 待她说完,展欢颜就不再多留,微微一笑转身离开。 展欢雪更是不敢在这里触单太后的霉头,也跟着爬起来,屁滚尿流的跟出来,因为跑的急了,险些被门槛绊到。 单太后一直一声不吭的盯着外面,那里雪后的阳光炫目,展欢颜身着明黄凤袍的影子落在那里就显得格外明艳刺眼。 她看着,精神就开始逐渐恍惚,只觉得脑袋里面光怪陆离,许多不着痕迹的光影在飞,最后那些光影就又淡了,又变成白花花刺目一片的惨烈光线。 而她的视野里—— 除了这样一片叫人心慌的锋芒就再什么都没有了。 她的心里一慌,就只觉得气血逆涌,冲撞的脑袋生疼,混乱中赶忙抬手遮住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一寸一寸缓缓的移开手指,这才重新看清楚了殿中的摆设和人物。 “如玉——”单太后喃喃唤道,“你去看看——” 她的话没有说的太明白,如玉却是知道她的意思,略一点头就快步走了出去。 一定要确定江海是死透彻了才行,万也不能叫他落在别人的手里。 “母后!”单语乔见她缓过气来,这才愤愤不平的走过去,递了茶水给她,“那贱人她分明就是故意的,居然公然找上门来,连母后您都不放在眼里,您怎么就这么由着她——” 单太后的心里始终堵住一口气,更不耐烦听她的抱怨,冷冷的横过去一眼道:“做好你的本分事就行了,哀家的事不用你多嘴!” “我也只是气不过,那展欢颜她也未免太过嚣张了——”单语乔小声道。 单太后面色阴沉的又瞪了她一眼。 她也知道这老太婆向来说一不二,容不得任何人忤逆,只能迟疑着闭了嘴。 这边展欢颜和展欢雪一前一后从万寿宫出来,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展欢雪强撑了一路的体力终于耗尽,扶着门框,几乎把整个身子都靠上去才勉强吃撑着没叫自己倒下去。 展欢颜侧目看了一眼,冷讽一笑,就继续举步下了台阶。 展欢雪缓了口气,咬着牙追上去,神色怨毒的盯着她,一时半刻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开场白来开始对话。 展欢颜和她之间没有忌讳,当即便是轻声笑道:“数日不见,你的本事倒是见长,一箭双雕,同时替本宫除去了江氏和江海这两个眼中钉,本宫也是该对你说声谢谢的!” 展欢雪被她气的眼前一晕,险些就两眼一翻晕过去,咬牙切齿道:“你利用我!” “这话从何说起?本宫有做过什么吗?”展欢颜道:“从头到尾,本宫可有动过江氏和江海一指头?而且你做了什么事,好像也没有和本宫商量过吧?冤有头债有主,回头就算是到了阴曹地府,他们死不瞑目也只会去找你,跟我?可是半点关系也扯不上的!” 说完就转身上了辇车,坐稳了之后才又吩咐,“叫一顶轿子送展侧妃出宫去吧,她出来的时候久了,梁王也该着急了。” 展欢雪怔怔的愣在原地,看着明黄的车辇逐渐淡出视线,也还依旧觉得像是做梦了一样,怎么想都觉得今天发生的一连串的事情像是一场闹剧一样,怎么都不真实,仿佛只要她睡一觉睁开眼,江海和江氏就都还在。 死了?一次全都死了?而且还是死在了她的手上? 展欢雪茫然的垂眸看向自己苍白发抖的双手,忽而想到之前江氏苦苦哀求咒骂她时候的情形还有江海歇斯底里的嘴脸,突然就惊恐的捂住脸大声的尖叫了起来。 展欢颜回到凤鸣宫,彼时北宫烈还在前朝处理政务,她换了身常服,仍是保持着之前做姑娘时候的习惯,拿了本书靠在窗前的美人榻上慢慢的翻阅。 蓝湄从小厨房给她炖了补品过来,径自取走她手里书本,含笑道:“娘娘还看书呢,奴婢瞅着您这都有黑眼圈了,趁着这会儿日头好,您还是歇会儿吧!” 展欢颜接了瓷碗过去,垂下眼睛默默吃东西,不叫自己尴尬的神情外露—— 她的精神和体力较之北宫烈还真不是差了一星半点儿,这几天对方一直是比她睡得晚又起的早,可是精神不济的却只有她一个。 莫名想到回来的路上他跟自己咬耳朵的话,展欢颜却是忍不住突然就红了脸,只有把视线压的更低,只去注视碗里的东西。 蓝湄并没有在意她神色间这点微妙的变化,转身进内殿抱了一件厚的裘皮大氅过来。 看她吃完了,就帮着把大氅给她盖上。 展欢颜靠在软枕上,浑身上下暖洋洋的,她便就将身子使劲的缩了缩,看着外面的阳光出身,“明日就是除夕了呢!” “是啊!”蓝湄笑道,把火盆里的炭火拨弄的一下,“这就过年了。” 因为大婚的日期定的仓促,而展欢颜又是初来乍到的新嫁娘,所以这些事还都由单太后出面在操持。 展欢颜明白单太后其实是不想放权给她,所以有关年关时候的各种事情也都半点口风没在她跟前透,横竖她是乐得清闲,有人肯受这个累自是再好不过的。 江海的事情了了,她也暂时松了一口气,窝在那里不多时竟然真就睡着了。 这一觉她睡的很沉,醒来的时候,迷迷蒙蒙睁开眼却发现眼前的光线黯淡,已经是日暮时分。 殿内没有掌灯,有些淡青色余光从窗纸上透进来,看起来也叫人觉得分外宁静。 大氅下面暖融融的,她赖着不想出来,就又缩了缩身子,想要换个更舒服的姿势再闭目养神,缩了缩脚却是触到旁边什么东西,扭头一看,却是北宫烈侧身卧在那睡榻的外侧。 他应该是已经沐浴过了,身上只穿了件松松垮垮的浴袍,头发还没有全干,披散下来,两人紧挨着靠在一起,细嗅之下她甚至能闻到他发丝间散发出来的淡淡水汽。 彼时他正含笑看着他,不甚明了的光线反衬下却是他的眸子更加耀眼的明亮。 “你——”展欢颜惊了一下,想要挪动身子,可是被他卡在睡榻的内侧行动不便,随后便飞快的定了定神道:“皇上回来了?怎么也不叫醒臣妾?” 说着就要冲殿外唤墨雪她们。 “是朕没让她们叫醒你!”北宫烈道,已经先行开口,手指轻轻自她腮边蹭过,将她腮边睡乱了的发丝拂开。 他指尖的温度还是有些低,蹭在皮肤上让展欢颜冷不丁的一个激灵,整个人这才彻底的清醒了过来,面上跟着掠过一丝尴尬的神情。 这几天虽然两人之间连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她也还是不很习惯这样沐浴在他的目光审视之下。 见她这个样子,北宫烈也就起了逗她的心思,忽然问道:“睡饱了吗?” “嗯!”展欢颜想也没想的点了下头。 他却是忽而翻了个身,手臂撑在她身侧俯视下来,神情暧昧的低低笑道:“既然养足了精神,那你在车上答应过朕的事也该是能兑现了?” 展欢颜面上的表情一僵,整个人都动也不敢动了,只恨不能找个洞钻进去,可偏偏人被他困住了,却是躲都没地方躲,最后就只能迎着头低声的反驳,“我哪有说过什么,分明是你自己——” 回应她的,却也不过是北宫烈更带几分“恶意”的浅笑声。 有些事,是完全没有道理可讲的,而且—— 她也讲不出什么样的道理出来。 一时间展欢颜就只觉得羞窘难当,目光四下里凌乱的走动,就是不想和他正面相对。 北宫烈盯着她的脸,一直到她整张脸都烧红了方才满意,含笑又翻了身躺了下去道:“墨雪去传膳了,一会儿先用膳吧!” 眼前的空间突然又再开阔了起来,展欢颜如释重负,隐晦的吐出一口气,侧目去看时,却发现北宫烈仰躺在那里时候的表情沉静有些过了分。 她直觉的他似是有点不对劲,可是观察之下却也没看出什么来。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展欢颜试着开口问道,半撑了身子起来,“是太后那里——” “她能有什么事?”北宫烈笑道,手指穿过干脆将她松散挽起的发髻打散,然后以指尖绕了她的一缕发丝把玩,一边才又漫不经心的说道:“她又不是个傻的,肯定不会相信这事儿会是江海做的,回头随便一查就真相大白了,届时——朕送她一个人情就是了。” 展欢颜很清楚,损失了江海对单太后而言意味着什么,虽然单太后气受的是她和北宫烈,暂时却没有办法对他们怎样,那个成事不足的展欢雪是势必要受到她的疯狂报复的。 展欢颜的初衷并没有想动江氏,不过既然展欢雪出手了,她也就顺水推舟了。 而至于展欢雪捅了单太后马蜂窝要如何善后—— 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只是—— 这件事,单太后查出的了展欢雪,最后也指定是会明白一切都是北宫烈在暗中操纵,届时也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展欢颜沉默了下来,面色忧虑看着身边北宫烈隐在幽暗光线先的清俊脸庞。 北宫烈侧目回望过来,却是就势一抬手,勾住她的脖子,拉低她的脑袋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然后不等展欢颜反应他就已经翻身坐起,对殿外吩咐道:“摆膳!” “是!”蓝湄答应着,转身快步离开,去厨房吩咐。 展欢颜穿了鞋子下地,又去内殿取了北宫烈的外袍替他简单的穿戴,因为是在晚上,就只寻了条发呆将他乌黑如墨的发丝拢在一起,束在了脑后。 做这些的时候她一直都还心不在焉的在想着江海的事情,却没有发现北宫烈唇角诡异而满足扬起的那一个弧度。 不多时墨雪和蓝湄就带着一众宫女进来,把饭菜摆上桌。 展欢颜不知道北宫烈平时用膳的习惯怎样,反正他在她这里用过的两次都是这样,八菜两汤,也没加桌子,只摆放在她寝殿外间的圆桌上。 两个人,挨着坐下,沉默着慢慢的吃。 北宫烈这天提早回来,没有政务需要处理,两人就一起去了花园里散步消食。 因为次日就是除夕夜,这会儿宫里四处已经布置起来了,回廊上和花园里较高的树枝上,随处可见大小不一的红色灯笼,光影弥漫,喜庆之中已然是把这冬夜里的寒气驱散了不少。 “原来宫里的年便是这样过的吗?好像——和外面也差不多!”展欢颜走着,不觉侧目去看身边的北宫烈。 “觉得乏味吗?”北宫烈道,却没有回头看她,仍是目不斜视的继续往前走,唇角牵起的弧度带了几分冰冷的嘲讽,“不过就是一重外加另一重冰冷无聊的仪式罢了,都是坐在人前的过场,习惯了就好!” 按照惯例,明日北宫烈是要去承天殿接受百官朝贺的,然后直接在承天殿设宴,宴请所有入宫参拜的官员和皇族姻亲。 再到大年初一,宫里还有仪式,换由她这个新皇后主持,再接受命妇,又要设宴。 的确只是一些过场,做在人前的仪式罢了! 诚然北宫烈也不过就是有感而发,说完没听到展欢颜的反应才后知后觉的有些懊恼。 他回头,看了身边安静跟随的女子一眼,问道:“外面的新年是怎么过的?有什么趣事也讲给朕听听?” “外面?”展欢颜笑了笑,抬眸对上他的视线,那笑容一如往日般温婉沉静,宠辱不惊。 她稍稍往一侧偏了脑袋,落在北宫烈的眼里,那一个笑容竟是破天荒带了几分俏皮的味道。 “别人是怎么过的我不知道,我六岁以前都是养在外祖母的膝下的,可是那之前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六岁回展家的那一年,也没什么新意,除夕展培进宫,初一又换了祖母和江氏,其他人都是无关紧要的,也就是比平日里会多几样菜罢了!”展欢颜道,神色轻松,像是说着别人的事。 她举步继续往前走,抬头看着夜色悠远的天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那神情之间就又带了几分深远,道:“七岁以后我就在庄子上了,那里——只有一年四季,不分节气,也没有人有闲心去庆祝什么新年的仪式,只是没到那一天张妈妈都会告诉我,我又长了一岁了!” 庄子上过的那些年,在别人看来是放逐,可是对她而言却求之不得的宁静日子。 说起来是应该感谢她的外祖母,那个女人自幼就教会她如何淡然的处事淡然的做人,若不是后来知道了母亲的真实死因,若不是为了报仇,她会宁肯一辈子就困在那里,永远都不要卷进这样的纷争里,也永远不去面对那些人可憎的嘴脸。 这段往事,她不提,北宫烈也几乎都不记得了,此刻闻言—— 尤其是看到她面上陈述这些时候依旧平静安宁的笑容,心里就隐隐的起了浓厚的怜惜。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最后便是弯身坐在了旁边回廊的栏杆上,然后握了她的手,将她拉坐在怀里,用大氅将她裹住,拥在了怀里。 展欢颜没有拒绝,靠在他胸口。 大氅下面十分的暖和,她又贪恋的更往他怀里蹭了蹭。 北宫烈拿下巴蹭了蹭她的脸,这才轻声的开口道:“这些年,你过的很委屈?” 他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展欢颜只是笑了笑,不置可否。 就算她说自己不觉得委屈,北宫烈也未必就会相信,而且已经过去的事情了,也没有必要再去刨根问底的一定要解释点什么。 她不说话,北宫烈就只当她是默认,手臂收拢把她更紧的拥在怀里,问道:“今年的信念想要怎么过?” “怎么过?”展欢颜听了,不解的扭头去看他。 “你在朕身边的的第一个新年,想要怎么过?”北宫烈的唇角弯起一抹笑。 展欢颜讶然,似是有些明白他的意思,心里怔愣了一瞬,不过转念一想就又弯起眼睛笑了,道:“怎么过?明天你去承天殿做你的一国之君,后天我在我的凤鸣宫做我的一国之母,我们殊途同归!” 这些礼节仪式不可废弃,哪怕是他想给她一个全新截然不同的热闹新年—— 也不现实! 北宫烈的目光一黯。 展欢颜已经移开了视线,看着远处树上怒放的红梅道:“你不需要为我去特意改变什么,而事实上,此时此刻我想要的改变你都已经给我了。最起码,这个新年我不再是被人遗忘在脚落里度过,而是站在你的万千臣民面前,享受光环四射的万千荣光!这与我——就已经是最好的新年礼物了!” 北宫烈了听着她的话,只是长久的沉默。 她的暗示再隐晦他也都懂,他不准他对她付出用心和感情,也不想承他的情,所以从头到尾都一直用这样鲜明的理由来不断的提醒他,在他面前一次一次的来重新摆正两人之间将要被他弯曲掉的关系。 她说她要这普天之下最高的位置,借以享受最完全彻底的自由,所以她选择站在人前,而不是在他羽翼的庇护之下来心安理得的生活。 说到底—— 她还是只想靠她自己,而没有办法完全的信任和依赖他! 这个女人,得是要多倔强又要有多坚强,才能一直保存这样一副坚硬的外壳,不准任何人走近她的心里,去侵入她的生活。 北宫烈拥着她,两个人在静夜里无声的坐了很久,久到睡了整个下午的展欢颜又在他怀里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北宫烈没有叫醒她,只就默然抱着她起身,回了凤鸣宫。 次日,除夕。 百官入宫朝贺,这个仪式的主角只是北宫烈一人,而作为附属品,展欢颜也必须跟露脸,和那数百人一起在承天殿里,和北宫烈两个互相对峙在一张偌大的冰冷餐桌两端食不知味的用了一顿奢华异常的午膳。 大年初一的仪式也都是按部就班的举行,只是为了热闹,单太后那里特意请了京城当红的戏班子进宫,吹吹打打的唱了整天。 展欢颜本来就对戏本子不感兴趣,敷衍着应付了整天,回去的时候无精打采,早早的就歇了。 自从大婚以后,北宫烈除了第二天晚上回了一趟自己的重华宫沐浴,这些天都一直宿在这边。 对单语乔,北宫烈一直只字不提,展欢颜当然不会给自己找不自在,不过就算她不刻意去查,大婚当日单语乔为什么未能侍寝的原因也断断续续的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展欢颜有点不确定她知道这个消息以后到底是什么心情,只是她也不去深究,这会儿过完年,估算着日子—— 她这被“专宠”的安稳日子似乎也差不多要到头了。 毕竟—— 只就单太后就不会允许北宫烈把单语乔就那么一直的晾着,否则她那么苦心孤诣将单语乔接进宫来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初二这天上午,单太后就又把单语乔找了去,问了她身子的事。 单语乔这回是真的急了,羞窘的满面通红也还是如实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以往有四五日也就去的净了,可是这次这都第六日,还一直是——” 她到底也是年纪尚轻,说着面红耳赤的闭了嘴。 “怎么回事?”单太后也不得不重视起来,上下打量了她一遍,“你这月信,以前就不稳吗?” “不是的!”单语乔忙道,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反应太过急切了,声音就弱了下去,“这回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来的时候本来就是不是该来的日子,现在又——” ☆、第七十九章 这次的小日子来的不是时候,现在该去的时候又迟迟不去,这段时间单语乔已经为了此事憋屈许久,这日从单太后处回来就再也沉不住气了。 “娘娘,要不然还是宣太医来瞧瞧吧!”身边宫婢雪凝试探着开口道。 “这种事情你叫本宫如何开口?”单语乔怒道,愤然瞪了她一眼。 可是如今这会儿她是真的急了。 一直这样拖着不能侍寝,在这宫里,这边等于是自断生路。 何况展欢颜那女人又不好惹,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妖媚邪术,倒像是把北宫烈绑得牢牢的。 “不行!”单语乔想着就越是心里愤然,用力的捏了捏手里帕子道:“我写一封信,回头你递回府去,宣我母亲进宫一趟,就说是本宫想她了,叫她过来叙叙话。” “是!”雪凝也不多问细节,赶紧给她磨墨。 单语乔提笔写了一封家书,交给了雪凝,托人送出宫去。 隔日之后单语乔的生母,单家的三夫人冷氏就递了牌子进宫。 “臣妇见过娘娘!”冷氏如今也不过三十出头,眉眼生的倒是不讨厌,只是看上去略有几分柔弱,三十多岁的女人,保养的也不错,倒是叫人看出几分楚楚的姿态来。 如今单语乔封了妃,她也本分的跪拜。 单语乔坐在上位上,忙是虚扶了一把道:“母亲快起来,自家母女,不必拘礼!” “谢过娘娘!”冷氏谢了恩爬起来。 “母亲快过来坐!”单语乔撒娇的唤了一声。 冷氏应了,走过去,挨着她在榻上坐下。 单语乔瞧了眼殿外,对雪凝吩咐道:“我跟母亲说说体己话,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都下去吧。” “是,娘娘!”雪凝一挥手,带着一众宫婢退下。 待到殿门合上,单语乔就迫不及待的握了冷氏的手,焦躁道:“母亲——” “别急!人我给你带来了!”冷氏安抚着拍了拍她的手背,脸上一改方才温婉柔和的表情,正色之下竟也有几分叫人胆寒的冷凝,对跟着她进殿的婆子一招手。 单语乔一愣,然后就明白过来—— 就说方才第一眼怎么看到这人不是惯常在母亲身边服侍的婆子。 她的心里一喜,不过因为这种毛病,即使是当着自己的母亲也有些羞愤,脸色就是尴尬的一红。 冷氏显然是比她有定力的多,就对那婆子道:“过来给娘娘瞧瞧吧!” “是!”那婆子谄媚的搓搓手,过来给单语乔把脉。 单语乔心里紧张,一直握着愣是的手。 那婆子把完脉,又将单语乔这段时间的情况具体询问了一遍。 冷氏就道:“怎么样?娘娘的身子可是有所妨碍?” “娘娘的脉象只是有些气血虚浮,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毛病。”那婆子回道。 单语乔却死死的皱了眉头,“可是这都第八天了,还都一直——” 那婆子心里其实心里也是十分纳闷,单语乔的这个脉象虽然有些虚弱,但是她却并没有诊出她如今月信迟迟去的症结所在。 不过既然是被请进了宫里来给娘娘看病,她也不会自己砸自己的招牌,忙是煞有介事道:“娘娘您是新婚,因为情绪不稳导致了月信混乱不是什么稀奇事,再加上这突然换了地方,在起居饮食上适应不来,造成了信期拖延,这也是正常现象,娘娘不必惊慌,您现在就是身子有些虚弱,将养着,当是没什么大的妨碍!” 单语乔满脑子都想着侍寝的事,一时间也忘了矜持,直接就脱口道:“那本宫到死什么时候能侍寝?” “咳——”她话一出口,冷声就先脸一红,咳嗽了一声。 单语乔这才发觉自己失言,也是面色尴尬的涨红了脸。 冷氏于是代为问道:“你那里有什么妙方,可以帮得上忙的吗?” “药方我老婆子可以开一个,不过方才我给娘娘把脉的时候,娘娘的脉象并无病态,如果贸然用药——只怕到时候会适得其反。”那婆子说道。 单语乔听了,却是更急,面色也跟着冷凝下来。 那婆子一见她变脸,立刻就察言观色的改了口风道:“草民给您留一张方子,不过娘娘您先别急着用,再等个三五天,若是能不药而愈自是再好不过,届时——如果实在不行您再服药。” “那就留张方子下来吧!”冷氏点头。 “雪凝!”单语乔唤道。 雪凝推门进来,得了吩咐引着那婆子下去留药方,这边殿门再度关上,单语乔就有些紧张的握住冷氏的手道:“母亲,你找的这个大夫可靠吗?” “她家里祖上就是专治这类病症的,灵的不得了,有的女人一直怀不上孩子,都有在她那里治好的,放心吧,母亲还能坑了你不成?”冷氏道,安抚着又连拍了两下她的手背。 “真的?”单语乔闻言却是眼睛一亮,脸上红了红,小声道:“那一会儿你叫她也给我留个方子,以防万一。” 冷氏嗔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只就点头应了,“你啊!” “母亲!”单语乔抱住她的手臂,娇俏的笑了,委屈道:“就是为了这事儿,这段时间我在太后那里都没脸了,她还总是数落我,倒不是我着急,只是再这样下去,她迟早会对我冷了心,一旦她对我的事情不上心了,那我以后的日子也就不好过了。” “我都明白,”冷氏道,眼中却有幽暗的冷光一闪,“不过求人不如求己,我早就跟你说过,那老太婆那里也靠不住,现在他的用得着你来替她争宠,能得她便利的时候你就用着。你的想法是对的,你人在宫里,什么也比不得皇上的恩宠和子嗣重要,只有早一日诞下皇嗣,你的地位才能稳固,也才有继续往上爬的资本。” “说起来还不是老太婆,不讲信用,当时她答应我的明明是皇后之位——”单语乔不忿道。 现在那位子却莫名被展欢颜占了,怎么想都觉得不服气。 “怎么说话呢?当心隔墙有耳!”冷氏瞪了她一眼。 单语乔吐了吐舌头,她才又缓和了情绪,嘱咐道:“你不用管现在那皇后之位上坐着的是谁,展家那丫头的底细我也打听过,是个不识趣的,你的样貌有不输她,现在她是沾了先机,回头你在皇上身上多用点心,男人么——你好好哄着,将他服侍的满意了,他铁定事事顺着你!” “嗯!”单语乔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就是面色一红,扯了下冷氏的袖子,小声道:“母亲你教我的那些,真的管用么?” 冷氏闻言,也是瞬间红了脸,又瞪了她一眼,就岔开了话题。 单语乔留着她一起用了午膳,过午才传了宫轿送冷氏出宫。 这边冷氏一走,她就把那婆子留下的药方给了雪凝道:“去抓药,煎来我服!” “娘娘,可是大夫交代让您——”雪凝迟疑道。 “叫你去你就去,哪儿来的这么多费怀?”单语乔不悦道。 她一天都不能等了,想着她自己独守空房,北宫烈却夜夜宿在展欢颜那里,她就恨的挠心挠肺的不舒服。 雪凝也知道拗不过她,捏着方子又再迟疑了片刻,终于一咬牙去了。 从单语乔递信出去到冷氏带了带下医进宫,这所以的一切自然瞒不过北宫烈的眼睛。 “那大夫留了方子下来,德妃已经让婢女去煎药了。”陆行道,铁骨铮铮的一个汉字,倒是因为这些妇人间的事情尴尬了起来。 “随她去吧!”北宫烈道。 他让陆行下到单语乔酒里的药是从裴云默那里来的,裴云默当时是给出的保证是可以提早女人的月信,并且一直持续一月之久,估计一般大夫的药根本就不能奏效。 北宫烈本就不想在单语乔那女人身上费心,为的只是避开单太后以身份威压逼迫的大婚之夜。 不过这几天之内单语乔上蹿下跳的却是让他心生反感,若是那女人本分,念在她也是被人利用的份上他也不会和她为难,可是—— 这会儿他却是想着是不是要找裴云默再多要几丸药来备用了。 陆行得了他的吩咐,神色才见了几分轻松,只是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瞧一眼北宫烈心不在焉的面色就又咽了下去。 单语乔那边的动静,蓝湄也带回来一些给展欢颜知道。 对单语乔这个女人,展欢颜也是和北宫烈一样,本着完全无视不招惹的态度,她的消息,听听也就算了。 可是待到三日后,听说单语乔因为病情不见好转又关起门来砸了大批的瓷器之后也不由的重视起来。 “这都多少天了?她别是真有什么毛病吧?”展欢颜思忖着说道。 说起来那女人也是自己想不开,有病不传太医,这么偷偷摸摸的就当真以为能掩住所有的耳目了? “是啊,加起来都十多天了!”蓝湄撇撇嘴,显然对此也不没多少用心。 展欢颜想着大婚当夜单语乔那里的突发状况,却是脑中灵光一闪,瞬间明白了什么—— 事情怎么可能那么巧了?明显就是北宫烈做了手脚了! 这是这件事想来,却是叫她有些哭笑不得。 单语乔那边一直不见好转,她的脾气更是一天比一天差,从砸东西到后来就变成责打宫人。 单太后为此训斥过她几次,她面上应了,扭头似乎就又忘了个干净。 展欢颜的日子过的却是惬意,单太后把持宫务不肯放权,她也懒得去争去计较,一个在凤鸣宫看书写字晒太阳,然后等着太阳下山了,北宫烈过来一起用晚膳,晚上他不忙的时候就去花园里散步消食,他有时候还要处理政务,她就躲在寝殿里看书、下棋或者绣花,彼此不妨碍。 两人之间的言语交流并不很多,但是莫名的,却已经开始有些习惯于这样的生活。 所谓的后宫—— 与她而言,好像还是城外的那座住了多年的庄子。 最起码,比起在展家的这近一年的日子,要过的惬意自在的多。 日子过的不快不慢,转眼就是十五上元节。 这天按照往年的习惯,宫里是要由皇后主持设百花宴宴请一众命妇入宫的。 而现在掌权的是单太后,展欢颜却是乐得清闲。 宴会是在晚上,白天她干脆就没露面,只是叫墨雪提前准备好了衣物,晚上过去露个脸就是了。 应该是知道她这天有事,傍晚时分北宫烈并没有回来用晚膳。 展欢颜一个人也没吃,看了会儿书,看着天色渐渐黯淡了,就进去换了衣物出门。 凤鸣宫外的辇车已经等着了,有内侍搬了垫脚凳过来,展欢颜踩着上了车,抬眸却是一愣—— 那车上,北宫烈竟然已经占据半壁江山,坐在了那里。 “皇上?”展欢颜狐疑的脱口道:“您这是——” 今晚宴请的只有女眷,按理说北宫烈是不必出现的。 “上来吧!”北宫烈却是故意卖了个关子,朝她递过去一只手。 展欢颜知道在他面前,任何事都没有拒绝的余地,迟疑着还是把递过去,被他拉上去,在他身边挨着坐下。 最近这段时间是年关,北宫烈却要格外更忙一些,因为恐着私房边境有人趁着年关守卫松懈而趁火打劫,所以他反而十分用心的在注意防范。 这天又和几位阁臣研究了整天的各方战报,这会儿他的面色明显透出几分疲惫,展欢颜上了车他也没精神和她说话,而是自己闭了眼在养神。 展欢颜侧目去看着他因为过于苍白而总是明显透出几分虚弱感的侧脸,莫名的却是一阵心酸。 她探手过去,轻轻揽过男人的脖子。 北宫烈睁开眼,诧异之余,唇角便是弯起一抹笑,“怎么?” “皇上累了就眯会儿吧!”展欢颜微微一笑,将他拉过来,让她枕在自己腿上,手下力道轻缓的给他按着鬓角解乏。 北宫烈卧在她膝头,懒洋洋的一睁眼就能看见她俯视下来的微带笑容的一点眸光。 夜幕缓缓降临,辇车里的光线有些暗淡,她的眸子却是雪亮清澈,于无形中又似是带了彻骨的温柔,让人看着,便直觉的想要沉溺。 北宫烈突然就觉得睡意全无,一路也不再闭眼,只就神色慵懒而享受的看着她难得一次的主动温存。 展欢颜向来担当,但也不惧于被他这样盯着看。 辇车一路无声的前行,走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最后停下来的地方却是前朝那边一座陌生的宫殿。 北宫烈先下的车,回头朝展欢颜递过去一只手。 展欢颜站在辇车的边缘,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幕场景,踟蹰不前,“来这里做什么?” 北宫烈笑而不答,干脆直接横手一朝将她抱着大步往殿内走去。 大庭广众之下,展欢颜吓了一跳,低呼一声,慌忙把脸埋在他胸前躲避,同时却是听到男人胸腔里缓慢而低沉发出来的愉悦笑声。 北宫烈抱着展欢颜进了殿里,那殿内无人,最醒目不过放在桌上托盘里的两套衣物。 北宫烈放下她,把那套女装推到她面前,一边已经开始解腰带,“换衣服吧,回头带你去个好地方!” “现在?”想着宫里那边还有宴会,展欢颜的声音都诧异的有些拔高。 “是啊,现在!”北宫烈笑道,手下动作却是不停,脱了龙袍,取过桌上那套藕荷色的锦袍换上。 他自己穿戴妥当了,就又过来帮着展欢颜打理。 展欢颜是被赶鸭子上架了,只能配合他换上那身藕荷色的裙衫。 北宫烈卸掉她发间为了参加宴会而特意佩戴的整套赤金首饰,从桌上的匣子里取了一对儿翡翠步摇给她插在发间。 最后将她上下打量一遍,却定都整理好了就牵了她的手出门。 出去的时候,两人来时乘坐的辇车已经被放在了一边,北宫烈拉着她上了停在那里的一辆马车。 陆行亲自驾车,只看两人这身装扮展欢颜就知道这是要出宫了。 应该全部都是北宫烈安排好的,一切都非常顺利,从宫里出来,马车又在半途停下,展欢颜又再次被强行拽下车,这回等在那里的是一匹马。 北宫烈仍旧没有解释,强横的抱她上马,调转马头之后又对陆行打了个手势。 陆行会意,正色点了点头。 北宫烈便是猛地一抽马股,两人绝尘而去,奔的—— 却是城里的闹市区。 这天十五上元节,因为民间有灯会庙会,所以入夜之后到处也都是人山人海十分热闹。 展欢颜一直云里雾里,被北宫烈载着一路狂奔,直至最后在一条老庙街的街口停下来时她才有些明白,诧异的扭头去看身后环着她的男人,失笑道:“你这是做什么?” 北宫烈垂眸看瞎开,触及她的眸光却是微微一笑。 他翻身下马,又抬手接了她下来,十指相扣将她的手紧紧的攥着,这才颇有得色的朗朗说道:“嫁给朕,你这一辈子的新年是过不出什么新意了,今天——就当是朕补给你的一场热闹吧!” 说完也完全不待展欢颜的反应就拽了她的手挤进人流里。 ☆、第八十章 上元节和七夕,都是京城庙会最热闹的时候。 整条街上人头攒动,几乎是人挤着人才能行走。 道路两侧的小贩们高声的吆喝叫卖,有坐在父亲肩头的小女孩,手里欢快的举着风车小声如银铃。 为了怕被人群挤散了,北宫烈就一直牢牢握着展欢颜的手。 十指相扣,亦是他晚上在床底之间最愿意和她之间保持的动作。 展欢颜被他牵着,亦步亦趋的跟着。 他回头看她,她便对他展露一笑容。 灯影下,她的笑容越发显得温和婉约,仿佛能将什么东西都完全融化了一般。 北宫烈会心一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想要什么?我给你买!” 展欢颜听了这话就彻底笑开了,嗔了一句道:“我又不是孩子了!” “你若是个孩子才好呢,总归是好骗一点。”北宫烈半真半假的隐隐叹了一声,顺手从旁边的花灯架子上取下一只兔子的花灯递给她。 白色的花灯,被里面的的红色烛光映衬,显出浅粉色,看起来温软可爱。 展欢颜含笑接了。 北宫烈明显是准备充足,居然随身带了不少的碎银,付了帐,两人又继续往前走去。 在小商贩的手里买几文钱一个的扇坠子,在路边的小店里,吃香气浓郁的花生汤圆,两个人走的很慢,不见得有多少眉飞色舞的喜色,悠然行走间却是慢慢融进这人间烟火当中。 这一条街不是特别长,从头走到尾,却用了一个多时辰,最后在街尾的牌坊底下北宫烈才止了步子。 他转身,双手环在她腰后,埋首以额头蹭了蹭她的前额,轻声道:“怎么都不说话?” “其实——”展欢颜抬起眼睛看他,唇角带着恬淡的笑容,“你不需要这样的!” “还是对朕全无所求?”北宫烈亦是垂眸,含笑回望他。 展欢颜却是沉默了下来,稍稍往旁边移开了视线。 她是对他无所求,因为无所偿还,所以就不想索取什么。 他能给她的很多,而她—— 身无长物,他想要的—— 她又不能给! 北宫烈明显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连着几次下来,他都觉得自己的脾气已经好到了极致,这会儿居然连要和她生气动怒都觉得无力。 无奈的笑了笑,他抬手轻抚她脑后垂落下来的发丝,淡淡道:“有些遗憾和缺失,总归也是能少一点就少一点吧,不仅仅是你,朕亦是如此!” 展欢颜顺着他的目光往回看去。 那条街上也就灯火辉煌热闹非常,小贩的叫卖声,男男女女的欢笑声连成一片,把整个节日的气氛烘托到了极致。 方才和他一起携手走在那街上的时候,她真的不是全无动容,甚至于会有一种恍然如梦的错觉,希望这场梦就这样一直延续下去再也不要醒,和一个人牵着手,就这样一直一直的走下去。 其实单薄而从容的过了这么多年,这样的热闹于她而言早就可有可无,也诚如北宫烈所言,经历过,才不会有遗憾。 展欢颜会心一笑,把额头抵在他胸口,轻声道:“谢谢!” 北宫烈的身体不易察觉的微微一震,随后又将她用力的往怀里搂了搂,叹了声,“傻瓜!” 心里却是怅惘—— 这个女人,真是不容易哄的! 彼时已经是而更过半,远处皇宫的方向大片的焰火冲天而起,引得身后庙街上一众孩童欣喜的尖叫。 展欢颜又再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抬头对北宫烈道:“回去吗?” “走吧!”北宫烈深吸一口气,往后推开一步,仍是欠了她的手。 转身的那个瞬间,展欢颜顺手把那只兔子花灯放在了身侧的石碑上。 陆行提前已经叫人把马车赶到了这边等着,亲自驾车护送两人回宫,两人仍是去那间偏殿换了衣服,然后才乘辇车回了后宫。 彼时宫里的百花宴也散了,两人直接回的凤鸣宫,进门却见里头灯火通明,远远的就能看到正殿当中面色阴沉坐在那里的单太后。 单语乔陪侍在侧,大殿当中,墨雪、蓝湄和凤鸣宫里的几个大宫女都一并跪在那里。 “这么晚了,母后怎么在这里?”进门之后北宫烈就先开口问道。 单太后的面色阴沉,冷冷的盯着他。 单语乔的则是神色怨毒的死死瞪着他后面跟进来的展欢颜。 单太后冷着脸,转向展欢颜冷声的喝问道:“今晚宫中百花宴,你这个一国之母却是公然连面都不露,这成何体统?你这是存心打哀家的脸面吗?” 展欢颜抬眸看向她,仪态从容,也不见半点的心虚或者惶恐。 北宫烈在单太后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便是含笑道:“儿臣不是让人和母后打招呼了吗?今儿个要处理的折子多,晚上让皇后去御书房伴驾了!” “皇上!”单太后一怒,声音不由的拔高了几分,瞪着眼睛道:“你一直都是最懂得分寸的,哀家知道你日理万机辛苦的很,让皇后过去服侍着也无伤大雅,可你怎么也不看今天是什么日子?按照往年的惯例——” “往年朕大婚之前母后不也一切打点的妥当吗?”北宫烈没等她说完已经出言顶了回去,“而且皇后也才入宫,她懂什么?省的她过去了,非但帮衬不上母后还要给您添乱呢!” “你——”单太后这才感觉到北宫烈今天态度反常,分明就刻意找茬针对她的一样。 她的胸口一闷,脸色就有点不自然的涨红。 北宫烈瞧见了,却是皱了眉头,放下茶碗道:“怎么母后不舒服吗?来人,去传太医!” “是!”简方答应着就要往外走。 “不必了!”单太后喝了一声,也不再试图和北宫烈去讲道理,而是越过他,直接对展欢颜道:“这年关过了,哀家也有时间了,你既然是一国之母,就该学学如何处理宫务了,从明天起——” “母后,皇后还年轻,以前在娘家的时候也没有管过家,一时半刻的只怕她适应不了。”不想北宫烈却是再次截断她的话茬道:“而且她的身子也不好,母后若是忙不过来,不是还有德妃吗?先让她帮衬着打理就好!” 打理宫务,说是掌权,可是在单太后手底下,那绝对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计,跟要跟到她的身边去—— 对展欢颜而言,那真就等于是送羊入虎口了! “你这是什么话?”单太后不悦道:“皇后就是皇后,嫔妃就是嫔妃,哪有越过皇后去让嫔妃打理宫务的道理?” “上头不是还有母后吗?”北宫烈道:“您现在能者多劳,回头等您想歇了,再直接叫人把东西递给皇后也就是了!” 哪怕单语乔出自单太后的本家,她也一定不舍得对单语乔放权,这一点毋庸置疑。 而现在北宫烈又卡死了口风,不让展欢颜近单太后的身。 他的话又一直说的客气委婉,反而让单太后想要发作都不能。 单太后连着碰了几个软钉子,心里已经十分不悦,转而看向展欢颜,寒声道:“你呢?你也是这个意思?” “臣妾谨遵母后和皇上的吩咐!”展欢颜道,却是堪堪好又把这个探手山芋丢给了北宫烈。 而至于他们母子之间之间最后谁能胜出就不是她该操心的了。 单太后眼见着逼宫不成,胸口又开始气闷,为了不叫自己失态,终于也没再纠缠,冷着脸起身离开了。 “恭送母后!”展欢颜屈膝行礼。 单太后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错过她身边的时候突然步子一顿,换了副神情,语重心长的一拍她的肩膀道:“最近德妃的身子一直不好,你服侍皇上也是辛苦了,多尽点心,再过几日德妃的身子好利索了,就能帮你分担了。” “是!”展欢颜面不改色含笑应了。 坐在椅子上的北宫烈却是眉头挑了一笑。 单太后却没有想到展欢颜会是这副反应,面色微微一僵,也才扶着如玉的手走了出去。 待到两人离开,展欢颜就走到北宫烈旁边坐下,看着院子里的两人的背影道:“其实你叫我去她身边呆着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宫务都都把持在单太后的手里总是不好的,如果能就此架空了她的实权,对北宫烈而言也是有好处的! “没必要,她愿意把持就让她先管着吧,你也难得清闲几日。”北宫烈道,却是不以为然,“总之以后没有朕的允许,你就在凤鸣宫待着,就算她要传召,你也随便找借口推了就是,一时半刻的,她也不能怎么样!” 展欢颜是听到这里才忽然惊觉起来,“怎么?难道是有什么风声还是迹象——” “江海的事,她不会就那么算了的。”北宫烈道,说着就别有深意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深邃中又带了几分凛冽,看的展欢颜心头一颤。 然后才听他继续说道:“听说梁王病的不轻!” 北宫驰是被她气的,总不至于活活气死吧? 展欢颜是没当回事,北宫烈却是目不转睛的一直盯着他,目光之中都隐隐卷起一股强烈的旋风,几乎要将人吞没了一样。 “是么?”展欢颜刻意避开他的视线,微微一笑,“他若能直接病死了,对皇上而言也是件好事。” 北宫烈看着她,那一刻心里却是五味陈杂,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北宫驰对展欢颜是存了什么心思的他很清楚,但显然这个女人对北宫驰是半点情分也没有的,本来看到她这样的态度他应该是高兴的。 可是此刻—— 推己及人,他忍不住想到的却是—— 自己在这里女人心中又占据了怎样的位置? 是不是有一天,他死了,她也会这样一副无关痛痒的神情? 展欢颜被他目不转睛的盯着,渐渐的就有些不自在,起身往后殿走,“天晚了,皇上明儿个还要早起上朝,先歇了吧!” 北宫烈没动也没吭声。 展欢颜走了几步,一直能够感觉到焦灼在她背后的两道视线,迟疑了一下,她还是回过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北宫烈看着她,眼底颜色却是一沉再沉,直至最后有一团黑色的风暴席卷,再就分辨不出任何的情绪。 最后,他说,“云默都已经和朕说了。” 这句话,他提的极为隐晦,但几乎是顷刻之间展欢颜就已经心领神会。 笑容僵在脸上,好半天,他才若无其事的扯了下嘴角,淡声道:“他对你,总归是比对我的情分来的深厚。” 北宫烈站起来,举步朝她走过去。 展欢颜微微仰着头看他,直至最后,他在她面前一不开外的地方站定。 “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你还要答应来朕的身边?”北宫烈问道,神色认真的盯着俯视她的面孔。 “云默说——”展欢颜缓慢的开口,却是下意识的回避他的视线,“他说也不是全无希望的!” 不是全无希望的,这终究不过一个赌局罢了! 北宫烈闭了下眼,脸上神色突然转为凄惶。 片刻之后他重新再垂眸看向她的时候,眼神就越发变得复杂,苦笑道:“是不是觉得朕很自私?你就不怕——” 话到一半,他的声音一顿,却像是哽咽了一下,不过他却掩饰的很好,只瞬间就已经恢复正常,道:“如果有一天,朕不在了,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处境和下场?” 他身上的寒毒,虽然裴云默一直没说无药可救,也同样一直找不到根除的方法。 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作。 算起来,他本就是一个随时都会失去明天的人,曾经他也不确定自己一直在和单太后那双母子这样斗法的意义何在,莫不如直接一壶毒酒一把火—— 玉石俱焚,也可以恩怨全消。 可就是不甘心,总想着抗争下去。 尤其是后来遇到她之后,存在的意义似乎又更多了一重。 只是—— 娶了她,同时也等于是把她拉进了火坑了。 曾经他也几度犹豫和挣扎,最后也还是敌不过自己私心—— 总想着要在有生之年能够尽力的抓住一些他所渴望的温暖。 可是一旦有一天他会抛下她的话—— “我知道你要做的事,如果在你的有生之年,你做不到,那么在你身后,我会替你做到。”展欢颜说道,也是不避不让的迎上他的视线,“我早就说过,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不是你的私心促成的。我会对我自己做的事情负责,如果——” 展欢颜说着,语气也是莫名怅惘的一顿,然后她的唇角便跟着扯出一个笑容来,“如果真的不得已会有那么一天的话——我既然是嫁了你了,就永远都是你八抬大轿抬进宫门的皇后,有你一日,就有我一日,如果实在不得已,替你收住这座皇城这座江山非我力所能及,但是要把那些人全部送下黄泉陪你一起走,我还是能够做到的!” 想要杀死一个人能有多难呢?觉得它难,只是畏惧自己所要付出的代价而已。 真正难的—— 是两全其美。 北宫烈听着她生生铿锵而凛然的话语,心中剧烈的震颤,目不转睛看着眼前容颜清丽的女子。 展欢颜往他面前走过来一步,抬手抚上他的面颊,轻声道:“大婚那晚我曾说过,我为你做任何事,如果你会有什么意外,那我就杀了他们,然后——” “颜儿!”北宫烈的心中突然掠过一丝无比慌乱的情绪,他猛地抬手捂住她的唇,眼神凌乱的往旁边掠了掠。 她从来不肯承认对他有情,也从来不肯对他敞开心扉,可是却用这般刚烈而决绝的口吻承诺要与他同生共死! 心里不觉得震撼是不可能的。 可是—— 这一刻,北宫烈却也只是觉得心乱如麻。 心思烦乱的飘了半晌,他的视线才从新移回她的脸上,正色道:“不要说这样的话,朕也不需要你这样的承诺,你——” “那便都一起好好的活着吧!”展欢颜笑了笑,拉开他的手掌,打断他的话。 她重新转身,往里走。 北宫烈却是突然上前一步,从后背圈她入怀,紧紧的抱住了她。 展欢颜的步子一顿,犹豫了一下,索性就靠在他怀里没有动。 北宫烈埋首在她颈边,嗅着她发间浅淡又熟悉的想起,突然也就好心情的笑了笑,调侃道:“你这么美,朕又怎么舍得丢下你!” 说着就蹭着她的脖子吻了下去。 那触感又麻又痒,展欢颜偏了偏脖子避开,然后就着在他手臂的束缚下转身,面色略有几分局促的看了他一眼,然后闭上眼,飞快的凑上去啄了一下他的唇。 轻柔的一点触感,却是那般真实而清晰的敲击在心口。 北宫烈只觉得自己的心跳瞬间乱了节奏,他的目光一深,下一刻已经将她打横抱起,进了内殿。 幔帐低垂,灯火摇曳,映着她容颜娇艳,在他身下婉转妩媚的生成一段销心蚀骨的深刻记忆。 他的吻,落在她眉心,看着她意乱情迷时候的模样,心里也跟着融化柔软成了一片。 每当到了这个时候,都会恍惚产生一种她是爱着自己的错觉。 可是—— “颜儿——”北宫烈的声音嘶哑,喘息声中更显得破碎朦胧,“给朕生个太子吧!” 话音未落,他却是感觉到展欢颜和他纠缠在一起的身体突然紧绷了一下。 “不——”她下意识的就要开口拒绝,北宫烈却用一个吻吞没了她后面的话,让她在身体的沉沦之下迅速淡忘了一切。 这一夜,两人几度痴缠,直至最后筋疲力竭。 沐浴之后,展欢颜已经浑身虚软,昏昏欲睡。 北宫烈从后面将她拥入怀中,温热的唇边贴着滑腻而曲线优美的脊背流连。 展欢颜已经失了力气,却也禁不住他的撩拨,身子不觉的又烧了起来,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索性翻了身过来面对他。 两个人贴靠在一起,额头触在一起,嗅着彼此的气息。 “为什么?”北宫烈沙哑着嗓音开口,唇齿翁和间又无意的蹭着她的唇线划过。 他的手指穿插在她散开的浓密发丝之间慢慢的梳理,语气轻缓而又透着无奈,“现在有你在我身边就已经足够了,如果真的会有那么一天,我也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了,只要你好活着就好!” 展欢颜抿着唇角不说话,只是不住的以手指绕着他肩头一缕发丝。 北宫烈见她如此,就只能挑起她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为什么不肯要孩子?既然你一定要把这当成是一场交易,就更应该知道什么是最有力的筹码。” 一旦有朝一日他会毒发,单太后母子必定趁虚而入,届时展欢颜的确是必死无疑,她说是会先杀了那双母子,也只是估算中的最为理想的状态罢了。 可如果她能赶在那之前诞下太子,那么以她的能力和手段—— 母仪天下,垂帘听政都不在话下,同时也就有了和单太后北宫驰他们抗衡的资本了。 可是她却轻易许诺他生死相随,也不肯为自己做这样的打算。 这一点,着实是让北宫烈百思不得其解。 展欢颜被迫与他对视,眼中神色却是慢慢的黯淡了下来,迟疑良久才慢慢的开口道:“我不想让他作为皇权之争的筹码和牺牲品。” 北宫烈震了震。 这一次,展欢颜没有在逃避,直视他的目光,字字清晰而肯定的说道:“你跟我,这一生都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和无可奈何,其中苦楚,冷暖自知。除非在我能保证给他最完整的爱和生活的前提下,否则——” 思及前事种种,想着那时候她怀胎十月但却终是没有机会来到这世上的孩子,展欢颜的眼泪突然就滚了出来。 “我的孩子,我不能让他们在无休止的阴谋和算计中长大。”擦了把眼泪,她再次正视北宫烈的视线,“我们谁都没有想象中的强大,现在的这个样子很好,我们都可以全心全意的筹谋,做任何想做的事。可是如果有了孩子,我就会害怕,就会有顾忌,到时候,就连我也会成为你的负累。其实——我的野心也没那么大,我们就保持现在这个样子好不好?” 她擦干了眼泪,眸子上却蓄了一层莹润的水气,如是雨后草叶上的露水,似乎随时都可以坠落破裂了一般。 北宫烈轻轻揽了她,心里化不开的是浓浓的心疼。 他吻了她的唇,“可是——朕很想要一个和你的孩子,怎么办?如果是我们的女儿,应当会生的很漂亮吧?” 展欢颜没有吭声,只是轻轻的回吻了他一下。 那一刻,北宫烈突然就不忍心再逼她,替她拢了拢被子,“睡吧!” 展欢颜闭上眼,把脸藏在他胸口,感受着他的体温,不知不觉就睡的很沉。 次日在睁开眼,浑身上下都像是被什么碾压过一样,难受的动也不想动。 彼时天色早就大亮,身边的位置是空的,想着昨夜两人一起说过的话,展欢颜的思绪突然一阵恍惚。 “娘娘醒了?”蓝湄捧着衣物进来。 展欢颜被她一惊,猛地回过神来,裹着被子爬坐起来,道:“什么时辰了?” “巳时了。”蓝湄道:“皇上走的时候没让叫醒您,说是叫您多睡会儿。” “哦!”展欢颜心不在焉的应了声,取了衣物穿戴,穿好了里衣要下地的时候才觉得不对劲,仔细一看却发现她脚踝上的银线脚链不知何时换成了一条金丝碧玺的新链子。 那链子是很细的同心环绕成的,做工十分的精致,上面只串了一枚碧玺打磨成的极小的铜钱,看起来不怎么起眼,却是熨帖的很。 不期然想到两人初次在马车上相遇的情形,展欢颜不觉抬手抚上自己的脚踝。 蓝湄整理好她要穿戴的衣物,回头见她还坐在那里发呆,不禁奇怪,“娘娘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展欢颜道,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爬下床去。 那天晚上的话题之后北宫烈就再没提过,两人之间又恢复到之前的默契和平静,单太后被北宫烈当面顶了一次之后也是气了几天,堵着气也有一段时间没有找上门。 整个皇宫,至少表面看上去异常平静。 而彼时和宫里截然不同的就是梁王府了。 北宫驰吐血之后,身体就恢复的很慢,再加上胸口的那处刀伤也未痊愈,这段时间他就干脆连衙门的差事也搁置暂缓了,只安心在府里养伤。 裴思淼因为在宫里受了惊吓,也把自己关在院子里,足不出户,整天不知道都在做什么。 展欢雪那里则是连夜噩梦,总会想起江氏和江海死前那副惨然咒骂时候的模样,时常半夜惊醒,又哭又闹,等到想明白了,又自己抱着被子发呆。 北宫驰和裴思淼都没心思管他,三个主子都是各怀鬼胎,连带着院子里的奴才们平时也都屏息敛气,每日里都战战兢兢谨小慎微,仿佛是在一夕之间,这座梁王府就成了一座死城,诡异莫辨。 这日午后,孙逊正在给北宫驰的伤口清洗换药,完全的不及防备,门外却突然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第八十一章 单太后破门而入,北宫驰和孙逊都是始料未及。 北宫驰靠在榻上,他的反应比孙逊要快,当即就拉过衣襟掩住了胸口,淡淡的唤了声:“母后!” 然则还是慢了一步,被单太后瞧见了。 孙逊手中的金疮药被撞在了地上,一个激灵就要弯身去捡。 单太后怔愣了一瞬,然后紧跟着已经不管不顾的扑了过来,强行一把扯开了北宫驰的衣襟。 那个伤口已经有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了,按理说早就应该复原了,可是因为后来他吐血病下了,缠绵病榻之余就迟迟不见好转,直到今天也都没能完全长好。 单太后看在眼里,脸色一白,紧跟着又是眼前一晕,仓惶的往后一个踉跄。 “太后!”孙逊赶忙扶了她一把,撑住她的身体。 单太后单手压着额头,缓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了心情,摆摆手道:“你先出去,哀家和驰儿有话要说!” 她的命令,孙逊是不敢忤逆的,只是忧虑的看了北宫驰一眼。 北宫驰对他点了下头,他方才转身带上门走了出去。 北宫驰重新掩好衣襟,在榻上坐直了身子,问道:“母后怎么突然来了,也不打个招呼?” 单太后的目光阴测测的却只是盯着他的胸口,仿佛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咬牙切齿道:“你这怎么回事?” “没什么,只是一点意外!”北宫驰道,却是搪塞了过去。 “这是什么要命的意外?你对哀家也要瞒着吗?”单太后怒道,才说了两句话,就几乎完全控制不住脾气,嘶声吼了出来。 若在以往,她一定不会这么容易失控,可是现在—— 这位一直运筹帷幄手段狠辣的太后娘娘好像也已经逐渐失去了她本身的冷静和气度了。 北宫驰却只是面无表情的面对她,敷衍道:“本来就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想让母后担心我就没提!” 那个伤口正中心脏,而且看着又很深。 这根本就是要命的伤口。 单太后想来就是不寒而栗。 可是北宫驰却还是不肯给她说实话。 她马上就意识到不对劲,狐疑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是不肯跟哀家说实话吗?到底是谁伤了你?” “是——”北宫驰也知道她的脾气,开口想要说什么。 “别跟哀家说什么刺客一类的鬼话,如果真是这样,你会需要这样遮掩?”单太后似乎已经猜到他会怎么说,没等他的话出口已经冷声打断。 北宫驰忽而笑了一下,索性干脆闭上眼,冷然道:“都是我自己的事,既然我说什么母后你也都不会信了,那又何必再追问?” “你——”单太后气结,抬手指着他,想要发怒,可是脑中灵光一闪却是瞬间想到了什么。 其实从在北宫烈和展欢颜大婚那天的宴会上单太后就注意到他的脸色不好,当时她却只当是因为展欢颜入宫的事,现在想来却是冷不防打了个寒战。 “你是什么时候伤的?”回过神来,单太后问道。 “伤都已经伤了,母后你还问这些有什么用?”北宫驰道,紧跟着就是话锋一转,“母后你今天特意过来,应该是有事情要吩咐我的吧,没有江海在身边,现在你的行动也不很方便,还是长话短说吧!” 他越是这样,单太后的心里就越是坚定了想法。 一个念头突然冒出来,她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抓住北宫驰的胳膊,吼道:“那天晚上你还是去找她了?” 北宫驰的性格她知道,最是个睚眦必报的个性,如果是旁人伤了他,他万也没有就这样忍了的道理。 左思右想,也就唯有那一种可能。 北宫驰的眼神一黯,紧跟着又是一冷,拂开她的手道:“我说了只是意外,母后你不要胡思乱想。” 说着就起身下榻,走到了一边的桌旁给自己倒了杯水。 单太后的目光阴冷盯着他的背影。 北宫驰也只当是看不到她,自己兀自慢慢的喝水。 最后还是单太后忍不住开口道:“到现在了你还在执迷不悟?现在都这个样子了,你还想怎么样?别忘了,她现在已经入了宫,是皇帝的女人了!” 北宫驰的胸口一闷,隐隐的又有几分胀痛。 他回过头来,用同样冰冷而愤怒的目光回望自己的母亲,冷然道:“那又怎么样?只要是我想要的,就没有拿不到的,我不管她现在是谁的女人,她最后的归宿也只能有一个,她——” 他说着,眼底的神色突然游离,带了几分狠厉的冷色,一字一顿道:“她只能是我的!” “你——”单太后一口气没上来,捂着胸口险些背过气去。 缓了口气,她两步奔到北宫驰的面前,抬手就给了他一记耳光。 清脆的把掌声在屋子里回旋,分外刺耳。 北宫驰的脑袋被打的歪在了一边。 这一巴掌出手,单太后自己也愣住了,她算是个很有涵养的女人,这么久以来却是第一次对自己的儿子动手。 她看着自己的手掌愣了愣。 最后却是一咬牙,怒斥道:“为了个女人,你忘了你自己是谁了是不是?这么多年来哀家是怎么教导你的?今天你却为了个女人就冲昏了头脑,你是疯魔了不成?” 北宫驰吐掉嘴里的一点血沫,缓缓的回头对上她的视线,眼神也依旧幽冷而淡漠,道:“母后你教导我的我都没忘,我从小你就教导我要做人上人,告诉我那个一国之君的位子只能是我的,不择手段我也要拿到手,这些我都记得,并且也从来都没放弃过。”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眼中有灼灼的光影燃烧。 单太后看着他的神情,并不觉得他这是在敷衍,一时就迟疑了下来,“那你还——” “如果连一个我想要的女人都得不到,那么就算有一天这天下山河尽数被我掌握在手——”北宫驰道,说着就自嘲的讽笑出声,“那岂不是成了一场笑话?” 他的神情太过认真,又隐约带了几分疯狂。 单太后是头次见他这样的神情,嘴唇动了动,一时半刻的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北宫驰深深的看她一眼,语气也缓和了下来,轻笑了一声道:“母后你放心吧,我知道我的位置在哪里,也知道我该做什么,终有一天我会取代他,成为天下万民的主宰,也终有一天——” 展欢颜,她说他要挡他的路,她是得有多天真,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以为她自己是谁?若不是他一直舍不得动她,若不是他一直对她留有一线余地,她以为她还有命活到现在? 那个不识好歹的女人! 她现在说无所谓,可是终有一天,在他坐拥天下之时,他倒是要看看,她还有没有骨气再来和他说这样的话! 说到底—— 还是北宫烈抢走了原本该是属于他的一切! 他的地位,他的女人! 这些,他都终有一天得要全部拿回来。 单太后被他的神情镇住,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缓和了语气道:“哀家也不是要逼你,只是不想你走弯路,那个女人,根本就是居心叵测,这一次她设计杀了江海,分明就是已经记恨上我们母子了,你再对她执迷不悟,哀家只是怕你最终反被她利用,坏事大事。” “我知道。”北宫驰道,却似乎已经懒得再和她在这件事上争执什么,继而正色问道:“母后你今天出宫是有什么事要交代我吧?” “哦!”单太后的情绪稳定下来,这才想起了正事,目光隐隐一寒,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纸包递给他道:“有些人,既然没了用处,又只会拖后腿,还是早些解决了干净,省的留着再坏事。” 北宫驰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一声不吭将那纸包收了,“我有分寸!” “嗯!”对这件事单太后倒是放心,点了下头,忽而想到了什么,就又拧眉看向他胸前的伤处道:“大夫怎么说?按理说也有一段时间了,怎么还是这个样子?” “最近病着,没时间打理,已经没什么妨碍了。”北宫驰道,显然不很愿意提及这个话题,只道:“母后若是没有别的事就先回去吧,您在外面太久也不好!” “你——”单太后对他这样疏离的态度很不习惯,张了张嘴,却又觉得无话可说,最后还是叹息一声,“那好,哀家就先走了,回头我让人找找,给你送点好药过来。” 北宫驰没说什么,只就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目送她离开。 因为担心这母子两个会呛起来,孙逊就一直守在门口,待到单太后走后,他才又进来,试着道:“王爷,您还好吗?” “嗯!”北宫驰点点头。 孙逊走过去,帮他解开衣襟重新把伤口清理上药。 北宫驰靠在榻上,脸上表情明灭不定,去是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房梁若有所思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待到孙逊为他包扎好了,北宫驰才把捏在手里的纸包扔给他,道:“你知道怎么做,现在是多事之秋,做的隐秘点!” 孙逊方才也没走远,守在门口,他们母子间说的话都听到了,闻言也不废话,直接将那纸包收了,“是!” 待到孙逊离开,北宫驰又再靠回榻上,却是冷冷的笑了一声出来。 单太后梁王府出来脸色就阴沉的可怕,碧玉扶着她上了车,上车之后给她倒了水递过去,她却是霍的直接抬手将水杯扫落。 碧玉吓了一跳,连忙跪了下去。 单太后倒是没有迁怒她,只是冷着脸自顾生闷气。 碧玉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出。 马车缓缓前行,一直过了好一会儿,单太后才隐隐的叹息一声,收回目光看了她一眼道:“起来吧!” “是!”碧玉爬起来,小心翼翼的跪坐在一旁,犹豫了一下才试着开口道:“娘娘可是和殿下吵架了?殿下如今人在病中,难免脾气不好,您可别跟他认真!” “脾气不好?哀家看他那是鬼迷心窍了!”单太后想着还是气不打一处来,用力的一拍桌子,震的桌上器具都跟着一阵晃动。 碧玉的头皮发麻,却是硬撑着没敢动。 单太后的目光狠厉,盯着对面车窗的位置又再沉默了许久,然后才像是突然下定了决心一样,用力的一捏拳头道:“看来之前还是哀家想岔了,就不该是留着那个贱人的命!” “娘娘的意思是——”碧玉骤然一惊,念头划过脑海就先吓了一跳,焦急道:“娘娘,这段时间皇上和皇后娘娘之间是感情正好的时候,您要这个时候动手,万一要惹了皇上不快——” 说白了,展欢颜算什么?一个无权无势的女人罢了,在宫里也是处处依附北宫烈,单太后真正要担心的反而是北宫烈。 而单太后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她是一直没把展欢颜看在眼里,所以之前一直不屑于动,可是今天北宫驰的状态却着实激怒了她—— 如果那个女人不死,只怕儿子就会一直的对她有念想。 她现在已经隐隐觉得有点控制不住他了,再这么下去可还得了? “你容哀家再想想!”心里不住的计较着,单太后心不在焉的说道。 碧玉却是忧心不语,喃喃道:“现在皇上身边就只有皇后娘娘一个人,难免会格外在意一些的,过些日子也可能就淡了呢!” 单太后的目光微微一动,抬头朝她看过去,冷着脸道:“德妃那里呢?这都多久了,还是没好转?” “没!”碧玉道,想来也是没有头绪,“这几天都宣太医在瞧了,各种的药方也用了不少,可就是——” 单太后的目光又再闪了闪,想了想又道:“回去问问她用的哪个太医,既然没好转,就换一个再看看吧!” 碧玉暗暗打量着的脸色,口中却是飞快的应下。 前后已经一个多月了,单语乔的身体一直都不见好转,她自己那边原是让冷氏带了带下医过来给她看的,可是用了药也还是一样,最后不得已才宣了太医。 太医诊断过后和外面的大夫都是一样的说辞,只说她没有大问题,可是月信就这样一直不绝,也着实叫她心里不安又焦躁。 一个多月,她见到北宫烈的次数有限。 别说北宫烈根本就从不往她宫里来,即使偶尔她刻意趁着对方下朝的时候去御花园里制造偶遇的机会,对方也永远都是冷冰冰的。 时至今日,她甚至是怀疑那男人从头到尾到底有没有拿正眼看过她。 说来也是,她现在不能侍寝,对北宫烈的冷落都说不出什么来,只能自己受了。 “娘娘,该喝药了!”雪凝从外面端了药进来,见她失神,就刻意的放缓了脚步。 单语乔回过神来,盯着那黑漆漆的药汁看了会儿,不耐烦的皱眉道:“这又是什么药?会有用吗?” “之前陈太医开的房子不得力,这是换了一位袁太医新开的,娘娘试试吧!”雪凝道,取了托盘上的蜜饯在旁边候着。 单语乔也着实是没办法,端起药碗捏着鼻子灌了下去。 雪凝赶忙递了蜜饯给她压了,然后又去取了漱口水来,服侍她漱口之后,伺候她睡下了,自己才在外间的榻上躺下。 最近这段时间单语乔的脾气越发的不好,只有对她还稍微好点,换做别的宫婢,经常没来由的就要被她找茬责打。 雪凝这段时间也是过的有点战战兢兢,晚上睡觉都不敢睡死。 半夜正在迷迷糊糊的时候,忽而听到一阵呻吟声。 她心下一惊,一下子就弹了起来,睁开眼,果然就听到里面单语乔的寝殿里有动静。 “娘娘,您怎么了?”雪凝一下子就清醒了,捧了盏宫灯快走了进去,却见单语乔正全身蜷缩成一团,使劲的缩在大床的中央,蜷缩成一团,下身的衣物上一片殷红刺目的血迹。 “呀!娘娘!您这是——”雪凝吓的脸都白了,手中宫灯落地,她忙是奔过去扶住了单语乔。 “我——我肚子痛!”单语乔的额上豆大的汗珠不住的往下滚,一把抓住的她的手,指甲直接掐到了肉里去。 雪凝却也顾不得喊疼,扶着她道:“娘娘的衣物脏了,奴婢先扶您清洗一下,然后叫人去请太医!” “嗯!”单语乔勉强咬牙应了。 雪凝一面叫人去备了热水,一面又吩咐了宫婢去请太医。 帮着单语乔清洗之后换了衣裳,单语乔倒似是缓过来不少,只是面色依旧苍白,用力的按着肚子。 这夜太医院刚好是刘院判当值,得了缓召火急火燎的就背着药箱赶了来。 “太医来了,我们娘娘半夜突然肚子痛的厉害,您快给瞧瞧。”雪凝也顾不得等他见礼,已经将他引了进来,又取了帕子给单语乔搭在腕上。 刘院判跪地给把了脉,再看一眼单语乔虚弱苍白的脸色,也是跟着脸色一变,讶然道:“娘娘,您这脉象不对啊!”VIP章节 ☆、第八十二章 近年来单太后的年纪大了,安心礼佛之余也越发的喜好清净,尤其是我晚上,寝宫之内基本杜绝了一切的人声走动。 这日下半夜,正是夜深人静所有人都在熟睡的时候,万寿宫外却传来一片熙攘的人生,一华服女子被一众宫女太监拥簇着走了过来。 她似是身体不适的缘故,被宫婢搀扶着,一步一步走的很慢。 江海死后,万寿宫里的太监总管暂时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往上提,里外的事情都由两个大宫女如玉和碧玉在打理。 这几日如玉家中老母病中,她得了单太后的恩典回家省亲,就留了碧玉主事。 单语乔的身体虚弱,被雪凝扶着进了门,直接没有理会试图阻拦她的小太监,长驱直入进到院子里,最后在单太后的寝宫外面跪了下来。 她的脸色苍白,满脸的病容,跪下去的时候额头上还隐隐冒汗,可是万分虚弱之下那眼神却是狠厉万分,夜色中如是两把钢刀一样,死死的盯着夜幕中的某个方位。 碧玉得了下头宫婢的通传匆匆挽着头发出来,见到她就不悦的皱了眉头,象征性的屈膝一福道:“德妃娘娘万安,都这个时辰了,您这是——” “本宫有要事求见太后。”单语乔道,字字冷凝而犀利。 碧玉的眉头皱的越发紧了,为难道:“太后已经歇下了,娘娘若是有事——” “如果母后不方便,那本宫就在这里等!等着她起床就是!”单语乔没等她说完就已经冷然的出言打断。 碧玉因为她这强横的态度越发不喜。 可是单太后睡着,她也着实不敢随便打扰。 雪凝见状,心里略一权衡就走过去,拉了碧玉的手,塞了一个分量不轻的荷包到她手里道:“我家娘娘真是有要事,性命攸关,麻烦碧玉姐姐帮忙知会太后娘娘一声,若是娘娘实在不想见也就算了。” 她说着,又是面色忧虑的扭头看了眼身后神色愤然的单语乔道:“我家娘娘的身子不好,真要让她在这里跪一夜,届时她若有什么闪失,您在太后娘娘面前怕是也不好交代的。” 这会儿天色正黑,碧玉也是没注意,这会儿细看之下果然是觉得单语乔的脸色不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点头,“那你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说着就转身快步进了殿里。 彼时单太后正睡的安稳,碧玉试着低低的唤了她两声,“娘娘?” 单太后倒是容易惊醒,皱眉缓缓睁了眼睛,“怎么,天亮了?” “不是!”碧玉道,也是面露几分难色道:“是德妃娘娘连夜求见,说是有要紧事,一定要马上见到您!” “这是什么时辰了?”单太后问道。 “马上四更了。”碧玉回道。 单太后的眉头皱的死紧,沉着脸,有过了一会儿才不是很高兴道:“服侍我更衣吧!” “是!”碧玉应了,又扭头冲外面唤了两个宫女进来,一起服侍她简单的梳洗更衣,扶着她去了正殿。 彼时单语乔还正跪在正殿的大门外,有些体力不支的佝偻着腰。 单太后烦躁朝外面看了一眼道:“有什么话,你进来说!” “是!”单语乔应了,咬牙被雪凝搀扶着起身,小步小步的挪进来。 殿中灯火已经点了起来,灯火映着她一场苍白的脸孔,让她的脸色看上去有些诡异,甚至骇人。 单太后似是吓了一跳,不由的勃然变色,“你这是怎么了?” 单语乔委屈的厉害,眼泪一下子就滚了下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泪流满面的抬头看向她,“母后,您要替臣妾做主,是有人要害臣妾!” “你身子不好,跪着干什么?”单太后,示意碧玉把她扶起来。 单语乔却是推开碧玉的手,执意跪着不肯起身,道:“有人还谋害臣妾,请太后做主,替臣妾主持公道。” “到底怎么回事?你有话直说!”单太后冷声问道。 “我——”单语乔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觉得难以启齿。 旁边雪凝看着暗暗着急,就上前一步,代为把大致的情况说了,到了最后也是语气悲愤,“刘院判亲自过去给娘娘诊断过了,说袁太医给娘娘开的药和之前娘娘服用的药物有冲撞,也好在是发现的及时,否则的话——这会儿娘娘的性命只怕都要不保了。” 单太后听着,脸色也不觉的阴沉下来,“是什么的事了?” “就在今天,袁太医的药是今儿个才开的。”雪凝道。 “叫个人,去把刘院判还有袁太医一并给哀家宣过来。”单太后冷声吩咐道。 “是,娘娘!”碧玉领命,出去吩咐了一名内侍去办,回来又扶着单语乔坐下。 单语乔是越想越委屈,眼泪汪汪的再度看向单太后道:“母后,您一定要替臣妾做主啊,这才哪儿跟哪儿啊,这就有人迫不及待的想要臣妾死了。” 单太后手里拢着茶叶,慢慢的抿了口茶,沉吟着对碧玉使了个眼色。 碧玉会意,立刻就挥退了屋子里的其他人。 待到只剩下几个妥实的人之后,单语乔已经迫不及待道:“母后,一定是她做的,是那个贱人容不下我!” 单太后的面色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让才缓缓抬眸看了她一眼,“你说的是皇后?” “除了她,没人会做这样的事!”单语乔道:“我这才进宫多久,又不会和别人有仇,要说到容不下我的就只有她了。” 单太后听了这话却是突然冷了脸,斥道:“你跟在哀家身边的日子也不短了,怎么就这样的沉不住气?这样的事,你又没有拿住手腕,就这样口无遮拦的?回头拿不出证据来,传出去你是要哀家护你不护?” “我——”单语乔还想反驳,但是想着又觉得无话可说,就只能闭了嘴。 单太后抬头往殿外看了眼天色,又对碧玉道:“皇上还宿在凤鸣宫吧?你过去看看,叫他过来一趟吧!” 这会儿天都还没亮,虽然单语乔出的不的小事情,可是这个时候去请北宫烈—— 这份差事,碧玉是打从心底里排斥的,只是不敢说罢了,只能恭顺的领命去了。 这边单语乔哭哭啼啼的,满腹委屈。 有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刘院判才急匆匆的赶了来。 见到只有他一个人,单太后的挑眉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袁太医呢?不是说让你们两个一块儿过来吗?” “回禀太后,袁太医今儿个不当职,微臣已经让人去他府上请了。”刘院判跪伏在地,说道。 “嗯!”单太后点点头,这才又说道:“德妃跟哀家说,你给她诊脉的结果是说她用错了药?这有这么回事吗?” “正是!”刘院判道:“好在是发现及时,不过娘娘的身子得要好生的调养一阵才行。” 他说着就又暗中观察单太后的脸色,小心翼翼道:“说来也是奇怪,袁太医也是太医院的老人了,娘娘的病症是气血亏损,这病症很明显的,也不知怎的他怎会用错了药。” 单语乔心里恨的厉害。 她可不认为这是个疏忽或者误会,心里已经笃定了是展欢颜要害她。 刘院判的话单太后并没有接茬,只就安然喝茶等着袁太医和北宫烈过来。 这边碧玉故意放慢子步子慢腾腾的往凤鸣宫的方向挪。 北宫烈和单太后之间的关系如今已经越发冷淡了起来,甚至有一触即发的趋势,单太后叫她来请,她虽然不能拒绝,却已经做好了碰钉子的准备,所以一边走还在一边暗暗思忖着要怎么处理这事儿。 磨蹭着到了凤鸣宫的时候已经是大半个时辰之后了。 彼时也还不到五更天,不过估算着北宫烈要早起上朝,这个时候也差不多该起了,她又再大门口转悠了一阵方才迎着头皮跟守门的太监报了来意。 彼时北宫烈也不过刚起,展欢颜亲自帮他拾掇着更衣准备去上朝。 墨雪端着洗脸水从寝殿出来,听了简方的话就是不悦的冷了脸,迟疑了一下还是不太情愿的进去给北宫烈禀报了,“皇上,太后娘娘那里来人了,说是德妃那里出了点事情,请您过去一趟。” 北宫烈面不改色,自顾整理着衣物。 正在给他束腰带的展欢颜手下动作却是微微一滞,看过去道:“怎么?” “好像说是太医给用错了药,吃了不小的亏,半夜就找到太后娘娘那里去了,太后让过来请皇上。”墨雪回道。 单语乔用错了药? 展欢颜下意识的抬头朝北宫烈看去。 北宫烈触到她的视线就不觉皱了下眉头,不悦的扭头对墨雪道:“朕要上朝,没工夫管她那些鸡毛蒜皮,用错了药让他们找太医去,找朕有什么用?” 墨雪听了这话却是心情舒畅,干错响亮的应道:“是!” 然后就步履轻快的转身走了出去。 展欢颜却有点心不在焉的,手下动作不觉的迟缓,压在北宫烈的腰际许久没有挪动。 北宫烈就势拉过她的指尖在手中捏了捏,道:“时间还早,朕先去上朝,你再上床睡会儿!” 展欢颜显然是没听见去他的话,只就仰头正色看向他道:“不是意外吧?” 除了大婚那天她基本已经认定是北宫烈给单语乔动的手脚之外,现在她是着实不觉得展欢颜有亲自去对单语乔下手的必要。 他还不至于闲的这么无聊。 “必然不是!”北宫烈道,唇角弯起一抹笑。 这会儿他是衣着已经打点妥当,展欢颜却还披头散发,只穿了身明黄色的中衣在走来走去。 他太后摸了摸她脑后披散下来的柔顺长发,然后才是慢慢说道:“想必是江海的事给她提了醒儿,这会儿她开始全面戒备清洗底牌了。” 展欢颜灵机一动,已经了然,“她惯常用的就是这位袁太医?” “平时看病她会用刘院判和一位管太医,但是私底下帮她做事却是袁太医。”北宫烈道:“你不用管她,她要借题发挥就随她去,横竖也找不到你的头上来。” “她是心知肚明,可架不住这世上的蠢人也是不少的呢!”展欢颜无奈的笑笑,语气半真半假。 单太后是心思玲珑滴水不漏,可单语乔那女人—— 相对而言就属于没脑子了。 怕是单太后只要稍稍误导一下,就够她折腾的了。 “那也是他们的内斗而已。”北宫烈道,凛然的一勾唇,“好了,时候差不多了,朕先走了。” “嗯!”展欢颜点点头,还是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 北宫烈每每见她想着这种勾心斗角的事情入神的样子就会哭笑不得,这会儿知道她反应不过来,眼中光线明亮一闪,忽而倾身在她额头印了一个吻,然后才一转身大步的走出了寝殿。 展欢颜是听到他的脚步声才后知后觉的醒悟过来,抬手抚上额头,忽而便有几分不自在的红了脸。 碧玉从凤鸣宫回去的时候,在大门口也刚是遇到从袁太医府上回来的侍卫,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正殿。 见到只有他们两人回来,单语乔不禁诧异。 单太后也皱了眉头道:“怎么就你们两个?人呢?” “皇上去上朝了。”碧玉小声道:“说是不得空,万事凭太后娘娘做主就行。” 单语乔听了这话,心里不免一阵失望。 而单太后的心思显然没往方面使,转而有看向后面跟进来的侍卫。 那侍卫的脸色不太好,见她看过来就匆忙跪下去,请罪道:“太后娘娘恕罪,奴才去是晚了一步,去是时候那袁太医他——已经悬梁自裁了!” “什么?”单语乔第一个不可置信的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你说袁太医畏罪自杀了?” “奴才去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那侍卫回道。 单太后的面色一片阴沉。 刘院判也是倒抽了一口气,惶惶道:“这——这怎么会这样?” “还用问吗?这分明是做贼心虚了!”雪凝愤愤说道。 单语乔就更是不甘心,咬牙看向单太后,“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人却死了,这摆明着是有猫腻,您一定姑息,一定要替臣妾做主啊。” 说着就又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单太后就见她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就是心烦,不过场面上的面子还是要顾及,只就冷着脸道:“叫大理寺的人去他家里查一查,看有什么蛛丝马迹留下来。” “是,太后!”碧玉应了,快步走出殿外去传信。 既然没有拿到人,这也就成了无头公案了,单太后也就打发了刘远征回去。 待他走后,单语乔就更是忍无可忍道:“娘娘,这件事摆明着就是有人买通了袁太医设局来陷害臣妾的,他想一了百了没那么容易,您一定要揪出那个贱人来,给臣妾一个公道!” “闭嘴!”单太后却是目色一厉,冷冷打断了她的话。 单语乔没想到她会骤然变脸,吓了一跳,张了张嘴一时竟也无言以对。 “哀家再告诉你一遍,在这宫里,你一定要沉得住气,再让哀家听见你口无遮拦,就别怪哀家对你不讲情面!”单太后说道。 “我——”单语乔还想说什么。 单太后见她一副冥顽不灵的神气就更是恼怒,愤然就的甩袖进了内殿,留下单语乔一个人呆坐在外。 “娘娘,太后娘娘许是心情不好,先回去吧!”雪凝试着开口道。 单语乔递了手过去,由她扶着出门,走在路上还犹且愤愤不平,正在气恼不休的时候,出了万寿宫的大门却见迎面一顶青衣小轿被抬着走了过来。 轿子落地,下来的却是梁王妃裴思淼。 “见过德妃娘娘!”裴思淼明显也有些心不在焉,一直走到台阶底下才发现站在门内的她。 “嗯!”单语乔淡淡的应了声,“梁王妃是进宫来给母后请安的?” “是!”裴思淼道,目光一扫,瞧见她的脸色不禁讶然,“娘娘您的脸色不太好,可是不舒服?” “没什么,昨夜没睡好。”单语乔道,勉强维持了一个镇定如斯的表情,马上又把话题岔开,“今天不是进宫觐见的日子,梁王妃你急着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么?” 裴思淼的眸光一闪,陪了个笑脸道:“没什么,就是最近王爷病着,有日子没来给母后请安了,所以差我过来看看!” 说完又唯恐是单语乔再纠缠一样,忙不迭道:“妾身先进去了,娘娘慢走!” 单语乔看着她匆匆而行的背影,狐疑的盯了半晌,最后对雪凝道:“回头你再想办法打定打听,本宫总觉得她是有事儿瞒着。” “是!”雪凝应了,刚好外面辇车也到了,就扶着她的手上了车。 裴思淼进宫,也没呆多长时间就急匆匆的走了。 裴思淼并没有在宫里呆的太久,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又急匆匆的走了,而她入宫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展欢颜那里。 蓝湄方面消息灵通的程度自然要比单语乔要好上许多,过来禀报的时候已经把前因后果的都打探清楚了。 彼时展欢颜正在书房练字,闻言就是不由一怔,蓦然停笔朝她看去,确认道:“蓝湄你说什么?” ☆、第八十三章 “蓝湄你说什么?”展欢颜愕然抬头。 “展侧妃疯了!”蓝湄说道。 她知道展欢雪和展欢颜之间的过节,不过提起此事的时候也暂时顾不得幸灾乐祸。 展欢颜停了笔,只是看着她。 蓝湄的神色凝重的抿抿唇,“方才梁王妃进宫来拜见太后,说的应该就是此事。据说这段时间她的精神就一直恍惚,不是很好,晚上又经常惊梦。然后昨天半夜醒来,突然就发了狂,一直喊着有鬼,下头的丫鬟婆子进去安抚,还被她用剪刀刺伤了两个。” 蓝湄说着,不禁也带了几分唏嘘,“后来见到实在是闹腾不像话了,梁王妃赶过去叫人先给绑着关起来了。” 说起来虽然这只是梁王府的家务事,但展欢雪也毕竟是大家出身,更是太后赐婚的。 现在她有事情,裴思淼会来请单太后拿主意也再正常不过。 虽然消息突然,不过展欢颜也没失神太久,很快也就冷静了下来,重新提笔道:“我知道了。” 蓝湄见状,倒是一愣,然后也跟着缓和了情绪笑道:“娘娘怎么不问太后交代是要怎么处置的?” “能怎么处置?再怎么说也是梁王的妾室,就算再不受待见,梁王府会缺了她那一口饭吗?”展欢颜道,却再是连头也没抬。 蓝湄却是有些遗憾了起来,道:“太后让把人送去城外的庄子上养着了,别的再没说。江海是事情对她的打击很大,奴婢原还以为她会直接下令要了展侧妃的命呢!” 展欢颜的唇角弯了弯,但笑不语。 单太后的确是巴不得要了展欢雪的命,可是眼下正处在风尖浪口上,她即使再恨也要顾及着。 如果展欢雪不是北宫驰的妾室那么都还好说,可是梁王府的姬妾弑母杀亲做出这样的丑事来—— 传出去,损毁的也是北宫驰的名声。 所以干脆就让她疯了废了,一则算是个折磨打击的意思,二来—— 也相当于是封了展欢雪的口了。 蓝湄想着这件事,也总觉得中间少了点儿什么,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道:“娘娘,这件事——” “展欢雪虽然没脑子,但是狠劲儿和胆子还是有一点的,她杀江氏的时候姑且没有半分的犹豫,若说是回头就被吓疯了?谁信!”展欢颜知道她要说什么,所以干脆就直接出言打断她,“袁太医死在这个节骨眼上,不是很明白吗?临死还要被她再利用个彻底——那袁太医——” 展欢颜说着,就是意味不明默然的摇了摇头。 照北宫烈的意思,袁太医给单太后效力已经不是一两次了,现在眼见着她和北宫烈之间的关系恶化,袁太医这种知道她太多秘密的人要被灭口简直顺理成章,只是这袁太医死前一则又帮她解决了展欢雪的麻烦,二来又在单语乔那里留了疑虑下来—— 单太后那女人果然是无孔不入,算计的已经是密不透风了。 这边裴思淼从单太后出来,出宫的路上却是再度和出来逛园子的单语乔偶遇。 “德妃娘娘!”被展欢雪折腾了一晚上没睡,裴思淼的精神也不是太好,见到单语乔很有几分意外。 “王妃这就要出宫了吗?”单语乔问道。 “是!”裴思淼道,看着她过于苍白的脸色却是心里生疑,“娘娘不是身子不适吗?怎么也没回寝宫歇着?别再受了凉。” “成天在寝宫里憋着也是闷得慌,既然出来了就顺便透透气。”单语乔道,对她露出一个和气的笑容,“王妃也是有日子没进宫来了,怎么也不多陪陪母后?这就急着走了?” “是,我府里还有些事情。”裴思淼道,陪着笑脸和她寒暄,心里却是十分分明这女人是在刻意的套的话。 只是单语乔这女人要在她面前玩手段的话,就实在是太不够看的了。 “娘娘既然凤体违和,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裴思淼道,露出一个笑容,“妾身不便在此久留,就先行告退了。” 她说着,屈膝福了一礼就准备离开。 单语乔的目光微微一凝,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恼意,却是抢着追上去一步拦在她面前,仍是心平气和的笑道:“听说最近梁王表哥生病了,不知道是什么病?可有什么妨碍?” 关于北宫驰的病,裴思淼虽然不知道他受伤的事,但只要想到那天凤鸣宫里的事也是一半胆寒一半愤怒。 她的脸色不自在的微微一变,敷衍道:“多谢娘娘关心,王爷只是偶感风寒,不过太医交代了,要多养一段时间。” 单语乔自是捕捉到了她神色之间的反常,面上不动声色的笑笑,“既然是这样那本宫也放心了,前几日和皇后娘娘遇到的时候还提前王爷的病,皇后娘娘也挂心的很,如果只是偶感风寒的话,那么下个月初母后的寿宴,表哥他应该是能过来的吧?” 展欢颜?展欢颜会关心北宫驰的病情? 裴思淼自然一眼就分辨出这个女人是在挑拨离间的刺激她,她虽然没有上当,也虽然十分明白展欢颜对北宫驰根本就没有任何不该有的想法,可是明显—— 北宫驰的想法才是她心口上的一根刺。 裴思淼的面色不觉的微微一变,似是有些失神的脱口道:“这样还真要替我家王爷谢过两位娘娘的关心了。” “都是自己人,王妃客气了。”单语乔道,说着就看了眼天色,道:“王妃不是急着要出宫吗?那本宫就不耽误你了,正好这会儿无事,去皇后娘娘那里坐坐,也好让她知道表哥无恙,让她——” 她说着,就又抿着唇角笑了笑,像是猛然察觉失言的样子,道:“让皇后娘娘和皇上都能安心!” 言罢就扶着雪凝的手施施然往花园的另一头走去。 裴思淼站在原地没动,只是目光阴冷的看着她的背影。 “娘娘,您可别听这德妃的挑拨!”曾妈妈从后面走上来,也是盯着单语乔的背影,嫌恶道:“据说这段时间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关系处的融洽,德妃这是受了冷落,过意到您的面前来挑拨生事的,您可不要被她拿来当枪使。” “我知道!”裴思淼道,捏着自己的袖口,语气深沉而阴郁,“想要利用我?就凭她?她还不够资格!” 说着就转身,面色肃然的继续往前走去。 曾妈妈看着她的背影,虽然听了她的话,却也一直不敢掉以轻心。 裴思淼是她一手带大的,所以她对裴思淼的性子是十分清楚的,自家的这位主子,并不是个大方的。 知道北宫驰心里一直放着的人是展欢颜—— 哪怕明知道两人没有可能会在一起,这件事也会成为她心里的一根刺。 唯恐她真的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曾妈妈想着就是胆战心惊。 展欢雪得了失心疯被送出京去静养的消息在外面很是传了一阵,因为毫无征兆,一时也引起了外界的不少猜测。 不过因为梁王北宫驰闭门养病,裴思淼这段时间又都低调的没有外出应酬,没有当事人提供的可靠消息,众人疑惑是有,却也不敢真的在背后议论皇家的是非,很快的风声也就压了下去。 三月初六,单太后做寿。 虽然不是整寿,但排场也是不小,当天宴请了所有四品以上的命妇女眷,在后宫开宴。 宴会设在中午,当天宫里还请了京城当红的戏班子进宫唱戏,一大早就在御花园的东南角搭了台子,依依呀呀的唱了起来。 这种场合,哪怕是捧场做戏,展欢颜也要当场作陪。 戏台子下面,几十张桌子依次排开,穿的花枝招展的命妇小姐们谈笑风生,好不热闹。 自从展欢颜被封后以后,展家也算是跟着水涨船高,朝堂上北宫烈虽然把持着尺度,并没有因为这种裙带关系而给展骧过分的提拔,但是遇到这样的场合,展家人的优势就凸显了出来。 新晋的忠勇侯夫人刘氏和展欢歌,是和展欢颜坐在一桌的。 展家的二房也有几位庶出的小姐,则是安排在另外的桌子上。 刘氏和展欢颜打过交道,对她的脾气也算知道一些,所以收驰有度,并没有过分的巴结讨好,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保持不冷场也就是了。 临近中午的时候,这边的戏台子就要撤了。 单语乔送单太后回了万寿宫更衣,展欢颜也带着展欢歌回凤鸣宫。 因为离着开宴还有一段时间,展欢歌又是头次进宫,所以展欢颜就没叫辇车,干脆带着她步行赏景。 展欢歌还是一副开朗活泼的摸样,一直笑嘻嘻的四处观望,直到走在了僻静的回廊上才热络的拉过展欢颜的手道:“大姐姐,母亲说你做了皇后,排场就不一样了,还说是不叫我坏了规矩,我倒是看着你跟之前没两样呢。” 展欢颜笑了笑,与其说她喜欢展欢歌这个堂妹,莫不如说是羡慕对方。 虽然展欢歌看着单纯好骗,但也正是因为自小到大她都处在自己母亲的保护之下才会造就了她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性格。 而这样的际遇—— 是她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能有什么两样的?就是多了个头衔罢了!”展欢颜笑笑,看着她肆意明媚的笑脸,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道:“又过了一年了,你的亲事,二婶儿还没给你定下来吗?” “哎呀,大姐姐怎么突然说这个!”展欢歌蓦的就红了脸,眼神闪躲着左右晃了晃,干错就转移了话题,抬眼瞄了瞄展欢颜凤袍之下看不出任何端倪的腹部道:“还是说大姐姐你吧,我还等着你的宝宝叫我一声姨母呢!” 展欢颜闻言,忽而神色一黯。 因为孩子的事,自从那晚深谈之后北宫烈虽然再绝口不提此事,但是一提及孩子的话题,她也总是觉得这是两人之间解不开的疙瘩。 关于展欢颜身体的传闻展欢歌也是听过的,诚然她说这话却没有恶意,这会儿也只当是展欢颜想到了此事心里不快,愧疚之余更是有有些心疼,握了展欢颜的手,坚定道:“大姐姐你人那么好,我就不喜欢古大夫,看着他也不像好人,别听他的。” 说着又唯恐展欢颜不信一样,悄悄的和她咬耳朵道:“这阵子我闲着无聊,做了小肚兜和小鞋子呢,本来想要今天拿给你,讨了好意头,可是母亲不让!” 展欢颜对上她歉疚又写满关切的眸子,心里就是不觉的一暖,却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太久,只道:“走吧,再耽搁一会儿别是迟了。” “嗯!”展欢歌点点头,两人刚要继续前行,前面的拐角处却是行色匆匆的走过来一个内侍,“奴才见过皇后娘娘,展小姐好!” 展欢颜止了步子,也不说话,只是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那人自觉尴尬,只拿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她一眼,陪着笑脸道:“娘娘,皇上说是请您去御书房,到时候再一起过去寿宴那边。” 虽然没有宴请外臣,但是皇亲却是都在,单太后的寿宴,北宫烈自然也是要露面的。 展欢颜看了那内侍一眼,这人倒是有几分眼熟,似乎是在北宫烈的御书房外面见到过一次。 墨雪和蓝湄互相对望了一眼,眼里却是戒备,刚想说什么,展欢颜已经微笑道:“本宫得要更衣才能去宴会上。” “可皇上正等着您呢——”那人忙道, 不想下一刻展欢颜却是话锋一转,道:“那好吧,本宫先过去给皇上打个招呼!” 墨雪和蓝湄似是明白了什么,都沉默了下来。 展欢颜握了展欢歌的手道:“走吧!” 那人见状,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慌乱的情绪,然后紧跟着就调整了表情,笑道:“娘娘既然一会儿还要回去,不如还是让展小姐去凤鸣宫等着吧,御书房那里——” 御书房那里,按理说展欢颜出入都不太方便,不过北宫烈为了和单太后“作对”却故意带着她去了几次。 墨雪的眸光一凝。 不想下一刻展欢颜就又点头笑了道:“也好!” 言罢就对墨雪道:“你先带展小姐去凤鸣宫吧,本宫去去就来!” “是!”墨雪掩住眼底忧虑的情绪,带着展欢歌先行。 展欢颜也才微微一笑,对那内侍道:“走吧!” 那内侍垂首走在前面,展欢颜唇角含了丝笑容,不慌不忙的跟在后面。 蓝湄隐晦的朝她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展欢颜却是微微摇头,示意她没关系—— 这里是皇宫大内,她还不信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将她怎样。 那内侍脚下步子略微有点快,自始至终都没回头,虽然是个竭力保持镇定的样子,但是他过于紧绷的脊背还是暴露了他此时过于紧张的心情。 展欢颜只是绝对有趣,一直都没有点破。 绕过了旁边一个大花园,前面就是御书房了。 那内侍脚下步子不停,直接走了过去。 这个时候展欢颜才觉出几分异样,眸子微微眯了一下,然后举步跟了上去—— 有人想要设计针对她,这一点不足为奇,可却绝对没人有能力把手脚做到北宫烈的御书房里来。 难道—— 是她最近草木皆兵,想多了? 展欢颜微微晃了下神,走过去。 那门口侍立的侍卫头领也有些诧异,道:“娘娘是过来见皇上的吗?” 展欢颜的目光敏锐的四下里扫视一眼。 惯常情况下北宫烈处理政务的时候都有个习惯,不会叫任何人在他身边,就是简方和平四儿也都是等在外面的,可是她这一看之下—— 今天这两人却都不在。 见她心不在焉,蓝湄就上前一步,代为回道:“是啊,皇后娘娘是来见皇上的,皇上呢?” “皇上不在,已经回了后宫了!”那人回道,神态自若,确乎并没有察觉什么异样。 展欢颜的心思飞转,拿眼角的余光扫了眼旁边那垂首而立的内侍,一瞬间心里就有了几分明白。 那内侍使劲的垂着眼睛,没叫任何人看到他的神色。 展欢颜也不深究,只就微微一笑道:“哦,那是本宫来的不是时候,大概是和皇上走岔了路!” 言罢就重新递了手过去,被蓝湄扶着转身。 “恭送娘娘!”御书房门口的侍卫和内侍纷纷行礼。 展欢颜转身,在与之前引她过来的那名内侍错肩而过的时候突然脚下步子一顿,道:“走吧!” “啊?”那人似是十分意外,骤然一惊,猛地抬头。 展欢颜眼角眉梢的笑容平和雅致,半点其它的迹象也看不出来。 那人脸上的表情略有几分不自在的僵硬了一瞬,道:“奴才还在当值——” “在皇上跟前当值和再本宫跟前伺候有什么区别吗?”展欢颜笑道:“走吧,给本宫引路,摆驾凤鸣宫,回头陛下若要怪罪你的擅离职守之罪,自有本宫替你担待!” 虽然展欢颜这个所谓皇后,一开始所哟人就都不看好,而且她入宫之后也没有什么大的作为,但是值得一提的是她和北宫烈之间的关系还算融洽。 虽然人前看不出什么太过明显的迹象来,也有更多的人心照不宣的觉得这是皇上和太后之间置气而故意给这位新皇后的脸面,可她如今在北宫烈面前说话及有分量,这一点却是不争的事实。 那内侍心下隐隐的有些慌乱,却又不敢当面忤逆她,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是!” “走吧!”展欢颜淡淡说道。 他便是转身走在前面,引着展欢颜主仆原路往凤鸣宫的方向行去。 展欢颜的心里十分明白—— 如果对方引她过来御书房就只是为了拖延时间的话,那么真正的大招应该是出在凤鸣宫或是别处的。 北宫烈回去了,她倒是一点也不担心—— 不管是谁,但凡是算计到了北宫烈的身上,那都无异于自己找死。 往回走的路,因为心里忐忑,那内侍就走的慢了许多。 展欢颜也不催他,只就好脾气的跟在后面。 那内侍的心里却是十分慌张—— 他这一次的事情的确是偷了个巧,路上说是北宫烈请了展欢颜过去,而北宫烈不在,一搪塞,展欢颜也未必就会细问其中原委,所以也就不会拆穿他假传圣旨的鬼话。 而也的确,这事情进行的十分顺利,展欢颜的确是没有怀疑。 可是现在对方要带着他一起去凤鸣宫,万一出事,就保不准要把一切都抖出来了。 “哎哟!”走到前面的拐角处,那内侍突然痛呼一声,歪倒在了地上,捂住了自己的脚踝。 展欢颜止了步子,好整以暇的看着他。 那内侍仰头看向她,面露痛苦之色道:“奴才该死!娘娘,奴才崴了脚了,不能送您回凤鸣宫了,您看这——” 展欢颜过来的时候把墨雪和她的所有仪仗都留给了展欢歌,一起先回去了,这会儿她身边就只带了一个蓝湄。 蓝湄已经忍了许久,这会儿见到展欢颜默许,方才一步上前,单手就将那内侍提了起来。 那内侍却没想到她一个看似柔弱的姑娘会有这样大的力道,提小鸡一扬被拎了起来。 展欢颜一抖裙摆,直接在身后回廊的栏杆上坐下。 蓝湄屈膝撞在那内侍的膝盖后面,他便是痛呼一声,跪了下去,仓惶道:“娘娘,您这是——” “这里还轮不到你来问我!”展欢颜淡淡说道,目光却是落在原处的天边,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就闲适说道:“假传皇上的口谕是什么罪名还需要本宫对你言明吗?你要是个聪明人的话,就自己主动的说说吧!” 那内侍闻言,顿时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居然看出来了?可如果她看出来了,那么方才在御书房外面的时候为什么不点破当场拆穿自己? “我——奴才——”他支支吾吾的目光四下里闪躲,最后还是硬着头皮道:“奴才没有,是皇上吩咐奴才去请娘娘过去的,可是没想到皇上他自己等不及,就会——” 展欢颜的面色突然一冷,凉凉道:“这么看来就是多说无益了!” 一句话说完,她就站起身来,一边目不斜视的往前走,一边对蓝湄道:“你处理吧!” 言罢再就看也懒得看那内侍一眼就快步穿过前面的拱门,进了前面的一座园子。 那内侍是做好了要与她周旋的准备,却没想到她说走就走,顿时就慌了,高声呼道:“娘娘,奴才真的是——” 话音未落,蓝湄已经一脚踩在他跪在地上的小腿骨上。 那人哀嚎一声,额上瞬时滚下豆大的汗珠来,抱着腿缩在了地上。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是要惊动附近的守卫的,马上就有一队御林军巡视经过,慌张道:“什么事?这里出什么事了?” “这个不长眼的奴才冲撞了皇后娘娘,你们先把他带走关起来了吧!”蓝湄拍拍手,面无表情道。 几个人互相对望一眼。 这样的小事也实在不需要再求证什么,立刻就上前将人提了,架着离开。 蓝湄提了力气,小跑着追上前面的展欢颜,不解道:“娘娘方才怎么不问下去?他会招认的!” “不过一个无关痛痒的小人物,问了也没多大意思。”展欢颜却是不甚在意的笑了笑,眸子眯起,眼底的神色也跟着不觉得一深,冷冷道:“单太后不会做这样幼稚的事,现在有理由来本宫面前寻晦气的也不过就是裴思淼和单语乔那俩了!” 单语乔目前为止还没有正面冲突,她并不想主动招惹。 可是裴思淼—— 如果是裴思淼的动作那就再好不过了。 上一回在齐国公府算计裴云英的事情她都还没找到机会找那女人算账呢,那女人如果是自己自不量力的再找上门来,那也就省得她再麻烦了。 展欢颜这样想着就难免走神,很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刚刚走到花园里,目光一瞥,却是瞧见前面凉亭里背对这边负手而立的一条颀长的人影。 她的眉头皱起,下意识的就想绕道,可却已然是晚了—— 那人已经回头看了过来。 这边墨雪陪着展欢歌先回了凤鸣宫,并且直接将对方带到了立面的寝殿,刚刚走到院子里,旁边的花园里就见一个宫婢快步行来,道:“墨雪姐姐您回来了,娘娘要穿的衣服刚内务府给送来了,还放在偏殿里,一共有两套,您去给挑一挑吧,时候有些晚了,好像等不得娘娘回来自己选了。” 墨雪想了一下,就点了头,对展欢歌道:“娘娘的寝殿里这会儿没人,展小姐先进去坐会儿吧,娘娘一会儿应该就回来了。” “好!”展欢歌微微一笑。 墨雪又对她屈膝福了一礼,然后就跟着那婢女去了前面的偏殿。 展欢颜带着自己的丫鬟进了寝殿。 展欢颜这里她是第一次来,难免好奇,进门就心不在焉的左右观望这殿里摆设,忽而却是停到内殿立面哗啦啦的细碎的水声传来。 展欢歌愣了一下,她身边婢女海棠更是一惊,下意识的就想要惊呼出来。 展欢歌也是瞬间白了脸,但她的反应却也够快,几乎是下意识的已经抬手捂住了海棠的嘴巴。 前面不过一瞬间的功夫,正在内殿的屏风后面沐浴的北宫烈却是在展欢歌主仆刚进门的时候就辨别出了脚步声不对,一手扯过搭在屏风上的外袍披上,跨出了浴桶。 他的面色冷凝从屏风后面出来,面色不怒而威,浑身上下透出来的气场凛冽惊人。 展欢歌的胆子本来就不大,和海棠两个顿时就被吓的白了脸。 “皇——”展欢歌下意识的开口想说什么,这一瞬间北宫烈的脑中已经有无数个念头匆匆一掠而过,同时目光敏锐的四下一扫,最后便是目光定格在原处桌案上的小鼎上头。 那小鼎当中熏了展欢颜喜欢的松木香,彼时青烟袅袅,缓慢的升腾。 他身形一掠,根本没等展欢歌两个反应过来就已经一个箭步奔了过去,二话不说抄起旁边桌上的茶壶一倾,用茶水将那鼎中香饵浇灭。 展欢歌脸上神情一震,虽然不明所以,但是和海棠两个的脸色也都慢慢涌上一层不很正常的红晕,血液里更是有什么燃烧了起来,隐隐躁动不止。 北宫烈熄了小鼎里的香饵,才要唤人却已经是迟了一步,院子里已经听到单语乔的声音道:“皇后娘娘,您准备好了吗?万寿宫那边的宴会就要开始了,收拾妥当了就一起去吧!” 说话间她人已经进了院子。 展欢歌惊惧不已的看着不远处只穿了一件宽袍的男人。 她是没多少心机,但倒地也不是个蠢的—— 进门之前有人刻意叫走了墨雪,现在这屋子里就北宫烈和他们主仆两个,而且她现在心慌意乱的这种感觉虽然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明显就是不对劲的。 海棠更的面红耳赤,用力的咬着嘴唇,神色恐慌。 外面单语乔带着一队宫女进了院子,唤了两声,没有听到回应,也是隐隐觉得不对,干脆就直接闯了进来。 彼时的凤鸣宫外,裴思淼隐在一丛灌木的暗影里远远的看着单语乔带人进了凤鸣宫,唇角便是缓慢的牵起一抹冰冷的笑容。 曾妈妈有些忧虑的用力捏着手里帕子,不安道:“王妃,您这是——皇后娘娘那里也耽误不了多久,这就要回来了,而且就算那展小姐不知事,皇上也不是轻易能算计到的,万一——” “她回来了又怎么样?”裴思淼不悦的打断她的话,眼中有灼灼光影闪烁,带了几分明显的阴冷,“她那寝殿的构造我知道,没有后门也没有后窗,德妃是皇上名正言顺的妃子,她要进去,又有谁敢来?就算那展欢歌他们来不及做什么,男女共处一室的场面一旦被撞破,你觉得后面会怎样?” 她算好了时间,虽然收买的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但是用来配合做这个局也足够了。 根本就不需要北宫烈和展欢歌之间真的有什么,只要两人被堵在了一起—— “那位新晋的忠勇侯夫人可不是个善茬儿,这么好的机会摆在面前,你觉得她会怎么做?”裴思淼说道,然后便又是冷冷一笑,“展欢颜她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风光的很吗?德妃是太后的人,根本就入不得皇上的眼,如果是展欢歌也进了宫呢?让他们姐妹两个去争宠斗法,想必后头的戏码才会更精彩!” 凭什么展欢颜嫁人了还要在北宫驰的心里占据一席之地?凭什么她在宫里享受恩宠过的肆意自在,而自己自己所谓的梁王妃却要如履薄冰,每一天都过的战战兢兢? 凭什么什么好事都让那女人占尽了?她就是不肯信这个命的! 展欢颜不是自诩和展欢歌之间姐妹情深么?如此她就要让那个女人有苦难言,尝尝后院里起火的滋味儿。 刘氏和展欢颜之间的交情这段时间她多少也看透了一些,如果是这些人联手给她背后捅刀子,想必对展欢颜来说的打击才会是最为深刻而难忘的。 “走吧!”唇角露出一个鄙薄的笑容,裴思淼就带了曾妈妈离开,装一转身,却险些和迎面走过来的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你——”裴思淼稳住身形,不觉得吓了一跳,一时间脸上表情都难以维持的脱口道:“你怎么在这里?” ☆、第八十四章 “你怎么会在这里?”裴思淼始料未及,脸上神色不觉得就带了几分恐慌。 “梁王妃见到本宫不行礼吗?”展欢颜淡淡说道,唇角扬起的一丝笑容雅致而温和。 裴思淼一惊,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脸色变了一变,连忙屈膝行礼,“臣妇见过皇后娘娘!” 展欢颜莞尔,却不叫起,这才稍稍整肃了神情看向她道:“那现在我们来继续方才的问题——” 她说着,刻意的一顿。 裴思淼戒备着,下意识的抬眸看了一眼。 然后就听展欢颜道:“这里是凤鸣宫,怎么梁王妃觉得本宫会出现在这里,这很奇怪吗?” 裴思淼彼时正在心虚,底气不足道:“是臣妇失言,臣妇也没有别的意思,请皇后娘娘恕罪。” “是吗?”展欢颜笑了笑,也没深究,只就话锋一转,继续问道:“那么梁王妃你此刻出现在这里又是所谓何事?” “我——”裴思淼下意识的开口,话到了嘴边又马上搪塞道:“万寿宫那边马上就越要开宴了,臣妇刚好路过附近,就想着顺便来请皇后娘娘一起过去。” 她这借口编排的也算顺溜,原想着展欢颜必定不信,却不想对方却未深究,只就眉毛一挑,散漫道:“那既然来了,就一起进去吧!” 说完就径自错过她身边,先行往凤鸣宫的大门方向走去。 曾妈妈背后的衣物都被汗水湿透了,看着展欢颜过去,这才紧张的捏了捏裴思淼的手心,忧虑道:“王妃——” 裴思淼抿着唇角,略微迟疑了一瞬,咬牙道:“走!” 既然撞上了,她再要推脱避开就未免太刻意了。 展欢颜走在前面,穿过正殿,进了后面的院子,却见墨雪面色不善的正往外走。 “娘娘回来了!”见到展欢颜,她唇角扯开的笑容也带了几分勉强。 展欢颜瞧着她的神色,便知道没出什么大事,心里稍稍安定了下来,一边往里走一边道:“皇上呢?是去了重华宫还来这里了?” “来这里了。”墨雪小声道,后面却没多说什么,一回头见到裴思淼跟着过来了,眼中神色就跟着微微一闪,带了几分困惑和戒备。 展欢颜朝寝殿走去,结果还没进门就先听到里面单语乔哭哭啼啼的声音道:“皇上恕罪,臣妾不是有意冲撞,臣妾也不知道您在这里,臣妾——只是——我只是来给皇后娘娘请安的!” “滚出去!”北宫烈的声音冰冷而不染情绪,听不出愤怒的情绪,但只就这三个字就已经是一个明显的态度问题。 单语乔的哭声骤然断了一下。 后面的裴思淼闻言便是心里冷笑—— 北宫烈的态度不同寻常,八成是成事了。 她心里隐隐得意,面上却是不显,只就有些忧虑的说道:“怎么皇上和德妃娘娘也在?要不臣妇还是回避吧!” 展欢颜回头看了她一眼,道:“来都来了,不必了!” 言罢就当先一步上了台阶,直接进了门。 单语乔和雪凝跪在门口。 北宫烈人却是在内殿的,展欢颜进门的时候撞见的也只是他的一个背影,正动作迅捷的将一件袍子套在了身上。 展欢颜的眉头隐约的皱了一笑。 跟进来的墨雪就解释道:“皇上正在沐浴呢,德妃娘娘未经通传就闯了进来。” 单语乔听到这主仆俩的声音才后知后觉的回头,泪眼婆娑,一半委屈一半怨愤—— 她也是北宫烈名真言顺的妃子,不过就是未经通传和他打了个照面罢了,对方却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看不上。 “这是怎么了——”展欢颜迟疑着开口。 不想下一刻,北宫烈穿戴好了已经冷冷的回头道:“皇后,你这宫里的规矩是该重新立一立了,一国皇后的寝宫是什么地方?是随便什么人进出都如入无人之境的吗?” 他这语气冰冷而锐利,虽然明知道他不是针对自己,展欢颜也是顺势跟着跪下去,请罪道:“是,都是臣妾的疏忽!” 虽然北宫烈这一句是连展欢颜都骂了,单语乔也还是觉得不对味儿。 后面跟到了门口的裴思淼则是愣住了—— 她飞快的扫视了一眼殿内,那内殿的地方宽敞,虽不是一目了然,但摆设也是十分的整齐清楚。 怎么会?她明明是估算好了时间的,展欢歌和单语乔是前后脚过来的,展欢歌呢? 这边裴思淼还没反应过来,外面就有宫婢来报,“皇后娘娘,忠勇侯夫人来了。” 这个时候,万寿宫就要开宴了,刘氏不在那里等着反而来了这里? 自从回来没见到展欢歌的时候起,展欢颜心里已经能够猜测到七八分。 她侧目看过去一眼,“她来干什么?” “说是几位主子一直没到,太后娘娘那边有点儿急了,所以过来看看。”那宫婢回道。 宫里到处都是奴才,如果只是传信,什么时候用得着刘氏亲自来了? “让她先回去,本宫和皇上更衣之后就来。”展欢颜道。 “是!”那宫婢应声下去了。 北宫烈冷冷的扫了眼还跪在那里不知所措的单语乔和裴思淼,“你们还杵着干什么?” “是!臣妾/臣妇告退!”两人连忙脱口道,起身退了出去了。 单语乔是满腹的委屈却不得发作,裴思淼则是一心想着这里的事,走到了院子里忽而眸子一转,对单语乔道:“德妃娘娘,之前不是说展小姐跟着皇后娘娘一并回来了吗?怎么没见到人?” “本宫怎么知道?”单语乔的心思明显不在这里,不耐烦的脱口道,说完就撇开了她快走两步先行离开。 裴思淼越想越是觉得这事儿不对劲儿,出了凤鸣宫的大门,却见刘氏还面有焦色的在大门口徘徊,就迟疑了一下,走过去道:“忠勇侯夫人!” “梁王妃!”刘氏赶忙屈膝行礼,神色之间对她却是带了几分戒备的。 裴思淼却只当是看不见,微微笑道:“夫人怎么在这里?万寿宫那里不是快要开宴了吗?” “不瞒王妃你说,我是听说欢歌那丫头好像扭了脚,不放心,就过来看看!”刘氏道,神色间还是带着明显的焦灼。 裴思淼的目光又是一闪,回头又看了眼凤鸣宫的大门,心不在焉道:“方才在皇后娘娘这里好像没看到展小姐呢,许是——已经过去了吧!” 话虽这样说,可是她的心里却是十分确定,展欢歌一定还在凤鸣宫里头。 只是那寝殿明明没有后窗的,她的人呢? “可能吧!”刘氏道,定了定神,也跟着露出一个笑容,“王妃这也是要回宴会上吗?一起走吧!” “好!”裴思淼应了,两人带着丫鬟婆子往前走去。 这边的寝殿里,裴思淼等人方一离开,展欢颜就径自起身朝北宫烈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北宫烈的心情明显不好,冷着脸,也不多言,直接唤了声,“陆行!” 话音未落,陆行就一手提着一个人从房梁上飘落,态度恭谨道:“皇上,皇后娘娘!” 他手里提着的,正是已经被拍晕了,正昏迷不醒的展欢歌和她的婢女,两人的面色都有几分不正常的红晕。 展欢颜只看一眼心中便是了然,目光不由的一冷,对外面道:“蓝湄,进来把他们两个带下去好生安置!” “是!”蓝湄应了,进来帮陆行一起把展欢歌两人扛了出去。 展欢颜惯常也是个情绪不外露的人,这会儿的神色间却明显带了几分戾气。 北宫烈看了她一眼,他自己也正气闷,可是瞧着她的表情,反而是气不起来了,道:“有些事,可一不可再——” 上一回去齐国公府算计裴云英也还罢了,这一次干脆就变本加厉,把手都伸到宫里来了,那女人—— 当真是不知死活。 “我来处理!”展欢颜却是没等他说完就已经出言打断,“陛下堂堂九五之尊,犯不着为了她一个浅薄的妇人脏了手,再者了——” 展欢颜说着一顿,再看向北宫烈的时候就又多了几分歉疚道:“这件事到底也是因我而起。” 不仅如此,也是展欢歌这边的疏忽。 北宫烈自她进门开始就一直在观察她的表情,却总觉得她是愤怒有之,别的情绪就很难寻见了。 莫名的,他心里便隐隐的带了几分不快,道:“你这到底只是替你那堂妹鸣不平呢还是为着朕被人算计了着恼?” “欢歌她人单纯些么——”彼时展欢颜正在心不在焉的想事情,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脱口道。 北宫烈闻言便是眼底眼色一深,语气也跟着莫名冷了几分道:“若说换做别人就无所谓了是吗?” 他是曾说过给不了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可每次面对这女人淡然以对的态度心里也都是莫名的落空和气闷。 哪怕是她对他但凡有一丁点儿的放在了心上,也总该对此有个表示吧? 展欢颜自是察觉了他的语气不对,抬眸对上他深沉审视的眸光,就是不觉得皱了眉头,随后她便是定了定神,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道:“若说换做别人,就直接以行为不检祸乱宫闱的罪名拖出去杖毙了就是!” 明明只是个权宜之计的敷衍,不得不说,听了这话,北宫烈心里积压的闷气也在瞬间消散了个干干净净。 无奈的叹一口气,他上前一步握了女人的手,道:“快点吧,换了衣裳,我们也该过去了!” “嗯!”展欢颜点点头,外面等候多时的墨雪就赶紧把两人的衣物捧上来。 两人换了衣裳,直接坐了北宫烈的辇车去往万寿宫。 彼时开宴的时辰已经过了,里面的厅中济济一堂,花枝招展的坐满了女眷。 帝后二人一到,自是接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注目礼,所有人都齐齐离席跪拜。 北宫烈携了展欢颜的手款步往里走,展欢颜目不斜视,唇角带着完美得体的笑容,不经意间目光敏锐的四下扫视一圈,看到本该属于裴思淼的那一席空着便是会心一笑。 “儿臣见过母后,祝母后福如东海,万寿无疆!”北宫烈带了展欢颜上前行礼。 单太后的面容端肃,唇角微微牵起一抹慈爱的笑容看向两人道:“嗯!来了?” 北宫烈略一颔首,道:“方才有点事情,耽误了片刻,母后莫要见怪。” “没什么。”单太后道,目光微微一瞥,瞧了眼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掌,眼中光线莫名一闪,不过却是掩饰的很好,并没有叫任何人看出端倪来。 北宫烈带着展欢颜入席,坐下之后才对下面跪了一地的命妇们道了声“都免了”。 宫婢们鱼贯而入,将各色的菜肴酒水送上来。 命妇们道了吉祥话儿,单太后都一一听着,面上笑容雍容华贵。 这时候刘氏才从侧门低眉敛目的走了进来,摸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她旁边和她相熟的一位侍郎吴夫人不禁诧异道:“侯夫人不是去寻展小姐了吗?怎么没找见人?” 刘氏皱眉,有些迟疑的看了上座上的北宫烈和展欢颜一眼道:“路上听说皇上和娘娘过来了,我以为欢歌也跟着过来了,怎么她人——” 她说着,就又不觉得忧虑起来,神色也带了几分明显的焦灼,频频朝上首的方向张望。 蓝湄察觉了这边的异动,为了不惊动几位主子,就从后面小心的凑上来,道:“夫人,怎么了?” “欢歌呢?她那会儿不是跟着娘娘去了?我怎么没见她?”刘氏如是看到了救星,猛地一把握住她的手。 “没有啊,后来皇上过去了凤鸣宫,欢歌小姐就先行离开了。”蓝湄道。 刘氏的脸色不觉的一白。 旁边几桌的几位命妇也都察觉了这边的动静,纷纷探头看过来,这动静一起来,想要不惊动上坐上的几个人也是不可能的了。 单太后拿眼角的余光扫过去一眼,单语乔马上就跟着看过去,道:“怎么了?” “回禀娘娘,忠勇侯府的展小姐不见了。”有人说道。 刘氏忍了半天,这会儿才终于找到光明正大的理由,起身对展欢颜施了一礼道:“娘娘,欢歌那会儿不是跟着去了您的宫里了吗?她的人怎么没跟着您一起过来?” “嗯?”展欢颜挑了下眉头,神情之间却是带了几分困惑道:“后来本宫有事,看着这边又要开宴了,就叫她先行了,怎么——” 她说着,刻意四下里观望了一眼,确定真的没有看到展欢颜也露出几分忧虑的神情道:“怎么欢歌她没过来?” “没有啊!”刘氏急道:“方才这一路上臣妇也都问过了,也没人见过她。” “怎么会?展小姐那么大一个人啊!” “是啊,许是去哪里散步了吧!” “不应该啊,这边的宴会都开了。” 下头的人都开始小声的议论。 因为展培的事情,不仅仅是展家,就连展欢颜在这宫里的地位实则都是十分尴尬的。 此时提及展家的人,下头就免不了是一片议论声。 单语乔的目光闪了闪,忽然想到之前在凤鸣宫遇到的事,恍然就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展小姐是头次入后宫赴宴,这人生地不熟的,别是走迷路了吧?”单语乔道,继而对雪凝使了个眼色道:“你带几个人往凤鸣宫沿路去找找吧,若是遇到她就把她请过来。” “是!”雪凝应了,转身就要出门。 这时候又忽然有人“咦”了一声道:“梁王妃呢?好像从开席也就没见到王妃了!” 裴思淼这个儿媳妇,说到底也是单太后之乃至于的产物,本来还想着裴家可以拿来用上一用,可是后面偏偏被展欢颜的一个计策坏了好事,让她在裴思淼身上的期望值大打折扣,自那以后,她对这个所谓的儿媳也就不那么上心了。 而偏偏裴思淼也是个会看脸色会做人的,知道她心里不喜,就循规蹈矩,并不刻意的巴结接近她。 也正是因为这样,这都开宴有一会儿了,单太后居然也没发现裴思淼不在场。 听了这话,她的心头立刻就是隐隐一跳,侧目看向了碧玉。 碧玉凑过去一步,低声回道:“之前王妃只说是去花园里走走!” 单太后听了,才刚要松一口气,却听单语乔道:“这么巧?两人都是从皇后娘娘那里出来之后就没回来吗?之前——梁王妃不也是去凤鸣宫给皇上和皇后娘娘请安了吗?” 单太后的目光一凝。 那边展欢颜已经淡然笑道:“德妃你和梁王妃是前后脚出来的,怎么没有一起过来?” “她自己又不是没有脚,臣妾没有和她走在一路。”单语乔道,心里越发的狐疑起来。 单太后那里已经敏锐的察觉了这天的事情必定有什么内幕,谨慎起见,并没有说什么,只对碧玉道:“多吩咐几个人去看看吧,把她们都找回来!” “是!”碧玉谨慎的答应了。 北宫烈却是忽而勾了下唇角,不甚在意道:“梁王妃和展小姐又都不是孩子了,既然她们游园兴起那就由着她们去吧,回头等到时候出宫了,着人去招呼她二人一声就是,都是自家人,也不必拘泥于这些小节。” 梁王妃是皇家妇,而展欢歌则是皇后的堂妹,说起来也的确是担得起自家人这几个字的称呼。 可是北宫烈这人冷情,以往在单太后的寿宴上也就露个面作罢,别说插手这些琐事,就是话也并不会多说几句。 这会儿他非但开了口,又好像是要刻意的遮掩什么。 不说是单语乔,就连单太后也都明显的有所感知。 不过单太后对他的了解却还要更深一些,并不以为他就是要遮掩什么,张了张嘴,刚想将此事搪塞过去,单语乔却已经抢先说道:“今天是母后的寿宴,这样的场合之下,梁王妃和展小姐又都不是不知轻重的,怎么会无缘无故的缺席?别是——” 她说着,面色之间便隐晦的带了几分忧虑,道:“还是去找一找吧!” 这样的场合,人都已经进宫了,却在宴会上迟迟不到,的确是不合常理。 单太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刘氏已经站起来道:“谢谢德妃娘娘体恤!” 说完,又望着上首的单太后,焦急的恳求道:“娘娘,欢歌那孩子不常出门,臣妇怕是她会有什么失礼的地方,请娘娘恩准,让臣妇找一找她去吧!” 单太后的面色不愉,只拿眼角的余光一再扫着北宫烈和展欢颜两个的反应,偏生那两人的面色都是不动如山,半分迹象也看不出来,不过—— 同样的,也谁都没有开口应允刘氏的请求。 单语乔心中异动,越发觉得这事情诡异,蠢蠢欲动之余干脆也跟着站起来,道:“母后,从凤鸣宫过来这边也没有多远的路,可是梁王妃和展小姐却是迟迟未到,无怪忠勇侯夫人着急,还是让臣妾跟着她一起过去看看吧!” 展欢颜闻言,终于不悦的皱了眉头道:“德妃你这是什么话?本宫之前的话你没听到?欢歌和梁王妃早就离开凤鸣宫出来了,她们就算是要去哪里走走也不为过吧?” “臣妾也只是为了她们两位的安全考虑!”单语乔小声道。 北宫烈冷冷的一勾唇角,道:“既然都不放心,就叫人沿途的找找也就是了,在宫里,能出什么事?” “是!”单语乔立刻就答应着,亲力亲为的走过去对刘氏道:“本宫陪侯夫人一起过去看看吧!” 刘氏对她突然的殷勤有所防备,迟疑了一下。 单语乔却是不由分说,已经热络的握了她的一只手往殿外走去。 单太后的盯着她的背影,心里对她这个沉不住气的脾气十分不满,脸色就带了几分难看,对碧玉道:“你也跟着去看看吧!” “是,娘娘!”碧玉会意,小跑着跟了出去。 这殿中气氛却是就此冷凝了下来。 单太后不说话,北宫烈和展欢颜也都面色平静而不留一丝的裂痕,下面的人察言观色,就更是小心翼翼的。 单语乔和刘氏等人去了好一会儿,却是只有碧玉一人匆匆赶了回来。 众人不由的循声望去。 单太后瞧见她的脸色就已经知道没好事,顿时就冷了脸道:“怎么?没找到人?” “没!”碧玉道,说话间还拿眼角的余光去打量展欢颜和北宫烈的脸色,然后才鼓足了勇气道:“奴婢陪着德妃娘娘两人一路寻回了凤鸣宫,可是沿途都没见过梁王妃和展小姐的踪迹,最后——” 她说着就是面有难色,又悄悄看了眼展欢颜的脸色,然后才小声道:“德妃娘娘提出要进凤鸣宫里头去看看,可是——皇后娘娘的婢女拦着不让进,这会儿——” 单语乔沉不住气这一点单太后十分清楚,不用想也知道那里会是发生了什么事。 本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可是这样一来的话,便算是闹大了。 展欢颜的面色一肃,凉凉道:“臣妾还是回去看看吧!” 说完就起身对单太后和北宫烈分别施了一礼,带着蓝湄一行浩浩荡荡的离开。 单太后自恃身份,心里又对单语乔膈应的紧,再加上旁边的北宫烈不动如山的坐着,她也不好跟过去,只是脸上表情越发的阴郁起来。 北宫烈却没事人似的,手里摩挲着一支夜光杯,优雅而从容的饮着酒。 他的容色绝佳,再加上久居上位和天生帝王的威仪使然,哪怕此刻就只是一副淡漠冷傲的表情,落在席间那些情窦初开少女的眼中也颇为震撼,不少人都忍不住的红了脸,矜持着不敢光明正大的看过来,却也拿着眼角的余光不住的打量。 单太后心里烦闷,对这殿中气氛越发的不喜。 展欢颜出了万寿宫,就坐了辇车直奔了自己的凤鸣宫。 辇车上,她悠然的靠在软垫上,目光清明的看着头顶明澈如洗的天空,嘴角犹且噙着一丝浅浅的笑容。 辇车走的不紧不慢,远远的看到凤鸣宫的大门,就已经听到那里隐约的吵嚷声。 单语乔的语气拔高,而又带了几分冷肃的大声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拦本宫的路?还不给我让开!” “奴婢只是奉命行事,还请德妃娘娘见谅,不要为难奴婢。”墨雪哪里是会给她面子的,带人拦在高高的台阶上,不卑不亢的回。 “你——”单语乔和她对峙半晌,早就被磨的没了耐性,闻言一怒,上前一步就要再说什么,然后就听到后面的御道上有内侍尖着嗓子通传:“皇后娘娘到!” 单语乔的背影一僵,恨恨的瞪了墨雪一眼,然后就不得不转身相迎。 明黄辇车缓缓行来,有风掠起重重帷幔,将懒洋洋靠在里面的女子的身影若隐若现的勾勒出来,明黄凤袍高贵华丽,偏生她的姿态又带了几分等看好戏的闲散,叫人看在眼里极不舒服。 “给皇后娘娘请安!”单语乔带着众人屈膝行礼。 展欢颜也没下辇车,只是有人将幔帐从两侧挑开。 展欢颜斜倚在榻上,只拿眼角的余光不经意的打量她一眼,却是未曾叫起,只道:“德妃,看来你是真的不长记性,皇上今天才刚说过的话你就当成了耳旁风了?你当我这凤鸣宫是什么地方?是由着你一而再再而三随便说来就来说闯就闯的吗?” 单语乔闻言一惊,这才想起就在一个多时辰以前北宫烈才因为这事儿发了火,并且责令任何人不准随意进出凤鸣宫的。 想着那男人当时疾言厉色的表情,她心里就越发的憋闷,提了口气,不甘道:“臣妾也不是有意忤逆皇上的旨意,只是娘娘您也看到了,这一路走来都没见梁王妃和展小姐的踪影,如果——” “如果什么?你难道还怀疑是本宫把她们藏起来了不成?简直笑话!”展欢颜没等她说完就已经冷声打断的话,继而目光一厉,扫视一眼跟在她身后的宫婢内侍,道:“就算来梁王妃和展小姐真的不见了,你们不去帮着找人,都在本宫这里闹什么?” 一众人就只是低垂着脑袋不吭声。 单语乔却是不肯善罢甘休,一咬牙道:“不过就是进去看一看,许是他们二人之前走岔了路,并没有从凤鸣宫里出来呢!臣妾已经问了,沿途也并没有人见到她二人的踪迹。” 根本就没人见到裴思淼和展欢歌两个人从凤鸣宫回去,这个发现说明了什么? 单语乔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放弃这样的机会的。 展欢颜高坐在辇车之上,只是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单语乔跪在地上,仰头和她对视,看着她眼中轻蔑而冷漠的神采,心中也就跟着隐隐快道:“娘娘,人命关天,您这么推三阻四的,莫不是宫里——” 她的话没有说完,有些话终究还是要有所顾忌的,说出来了就容易叫人拿住把柄。 刘氏捏着帕子站在旁边也是干着急。 展欢歌一直没有消息,她是真的很不放心,可是看着这两人这样剑拔弩张的对峙了起来,也再就一句话也不敢说。 展欢颜沉默了许久之后,仍是没有下车也没有松口的打算,只道:“德妃你的意思,今天是一定要搜查本宫的凤鸣宫了?” “不敢!”单语乔道:“只是为了娘娘的安全,进去看上一眼就好。” 展欢颜眯了眯眼,看着遥远的天际,唇角牵起一抹冷讽的笑意不知可否。 许久之后,就在单语乔忍不住想要再开口施压的时候,她却是忽而松了口,侧目对蓝湄吩咐道:“蓝湄你去万寿宫,把皇上请过来!” “是!”蓝湄答应了,下意识的看了单语乔一眼。 单语乔却是面色微微一变,骤然抬头朝辇车上的展欢颜看去。 展欢颜也不回避,只就弹了弹手上甲套,微笑道:“德妃你要拜访本宫,本宫没有将你拒之门外的道理,可是这一次的命令是皇上下的,他说是不准任何人擅自出入凤鸣宫,既然你一定要带人进去——这个主,本宫可不敢擅做,一切——都听皇上的吧!” 单语乔闻言,心里突然莫名起了几分危机感—— 北宫烈的话,金口玉言,那就是圣旨,违逆他就是抗旨。可是不过一座凤鸣宫罢了,皇后的寝宫,后妃往来也是最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她却是怎么也没想到展欢颜会为了这件小事就咬死了这句话—— 就是要把北宫烈搬出来压制她。 单语乔的心里不觉得就带了几份慌乱。 展欢颜却是不再理会她,也不叫她起来,只就任由她跪在地上,自己默然的移开了视线。 单语乔咬着嘴唇,直到她跪的手脚虚软了才见到后面的御道上又一队明黄的依仗匆匆而来,不用说—— 来人就是单太后和北宫烈了。 他两人因为是徒步而来,所以走的比较慢。 见到单太后也一并来了,单语乔就是心里一喜,连忙爬起来就要迎上去接驾。 “娘娘,太后娘娘也一起来了。”墨雪走过来,展欢颜扶着她的手下了车,却是一眼也没往那边看,只就眼中锋芒锐利一闪,示意墨雪附耳过来,对她交代了两句话。 墨雪听完就是勃然变色,低声道:“娘娘您是怀疑——” “如果她真要压下单语乔的举动,不可能没有办法,可那会儿在万寿宫里却是放了漏洞出来,任由对方跑到了这里。”展欢颜道,目光微冷,而闪着一丝隐晦的幽光,继而又是正色道:“我去拖住他们,事不宜迟你赶快去,实在不行——就用我方才交代你的法子!” “是!”墨雪对她是十分信服的,闻言再不犹豫,赶紧小跑着转身进了宫门。 展欢颜略一整理身上衣袍,这才应着北宫烈和单太后那一行人款步走了过去。 单语乔是不堪大用,但是拿来做抢使却是最合适不过的,单太后这也算是物尽其用了,如果不是方才灵光一闪,她都几乎要被这老太婆给糊弄过去了—— 裴思淼失踪,只是多大的事情,可是单太后的表现却是太冷静了,完全矫枉过正—— 她这样压着不动,那就只能说明一点—— 她是在欲盖弥彰的试图掩饰什么,害怕如果做的明显了而引发自己和北宫烈的怀疑。 目前虽然不过一个猜测,展欢颜也不敢掉以轻心—— 单太后这老太婆出手,绝对不好对付。 一边想着她一边快步往前走去。 “臣妾见过母后,见过皇上!”单语乔早她一步,抢着就要过去先做解释,“母——” 可是她才刚要开口,跟在后面的刘氏突然眼睛一亮,冲着斜对面的一条小径奔了过去,一把抓住从那面匆匆过来的展欢歌的手,则难道:“你这是去哪儿了?让我好找!” 展欢歌被丫鬟扶着,脸色发白神色慌张,脚下还隐隐带了几分踉跄的匆匆走过来。 单语乔看到她,后面的话立刻就卡在了喉咙里,见鬼一样,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怎么这个丫头没有藏在凤鸣宫里吗? “母亲!”展欢歌回握住刘氏的手,声音还隐隐带了几分颤抖。 这个时候,展欢颜也已经迎上了北宫烈和单太后一行,见状便就含笑问道:“妹妹这是去哪儿了?让婶娘好找,你再不出来,德妃就要求着太后和皇上把本宫的凤鸣宫给拆了。” “臣女见过太后,皇上吉祥,娘娘吉祥!”展欢歌白着脸走上前来,跪地告罪,“臣女——臣女只是在花园里迷了路,没想到惊动了太后和皇上,都是臣女的罪过!” “你在花园里迷了路?”单语乔道,语气迫切,明显是不相信。 可是左右大量之下,展欢歌除了神色不太自然意外,全身上下哪里也都没有差池。 “是!”展欢歌一直低垂着脑袋,回避和任何人的对视,低声道:“都是臣女的过失!” 单太后的面色冷凝,目光却是一直落在虚空的某处,似乎并没有看任何人,这个时候才缓慢的开口道:“既然没事就好。” 顿了一下又道:“裴氏呢?” 展欢歌是找到了,可是裴思淼仍旧没有踪迹。 单语乔受到提点,立刻就又精神起来,道:“还没瞧见呢,展小姐方才在花园里可有遇到梁王妃?” 诚然她这不过就是顺口一问,不想展欢歌闻言就是一个哆嗦,连忙道:“没!” 她的反应实在太过强烈,倒是叫人想要忽视都难。 单太后的眼中突然幽光一闪,隐约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了。 这边展欢颜却没给她反应的机会,直接就对蓝湄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展欢歌方才走过来的那条小路道:“去看看!” “是!”蓝湄答应着就快步走去,想拦都来不及。 单太后已经明显意识到事情不对,忙就对身后跟过来的命妇们厉声道:“你们都在这里等着!” 言罢也就扶着碧玉的手快步跟上。 展欢颜看了北宫烈一眼,两人隐晦的交换了一下眼神,也都先后跟了过去。 一行人疾步而行,穿过花园一角,绕过一条回廊,前面就是一座小型的宫殿。 因为是座空殿,门口并无人把守,一行人才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有女人尖锐而惶恐的惊叫声怒道:“你是什么人?” 蓝湄的动作最快,这一声叫嚷未止,已经当先一步踹开了房门。 房门大开,里面的一切都一览无余。 裴思淼衣衫不整,手里抓着自己的外衫护住胸口,衣物散落了一地,她上身就只剩一件鹅黄的肚兜,下面穿着一条单薄的长裤坐在地上,发丝披散,钗环也落了一地。 骤然听到开门声,她猛地回头,却是对上单太后面色铁青的一张脸,和面上喷薄欲出的怒气。 单语乔愣了一愣,摔在她身边不远处的柱子旁边的另一个人已经屁滚尿流的匍匐在地,连连磕头。 ☆、第八十五章 “太后饶命,皇上饶命!”那人摔在地上连连磕头,涕泪横流。 裴思淼的脸色惨白,慌乱的捡起衣物,手忙脚乱的穿戴。 单太后的脸色涨红,愤怒之余,几乎都要滴出血来。 虽然那人不过就是个内侍,并不可能真的和裴思淼做出什么事情来,可是这样的光天化日之下,这样的场面被撞破,也是丢脸至极。 裴思淼的手脚发抖,自己甚至都有点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这会儿也顾不得别的,只就披了外袍便跌跌撞撞的扑到单太后的脚边,哭喊着哀求道:“母后,您听我解释——我——我——您要替我做主啊!” 单太后气的浑身发抖。 却是一个字也没问,直接抬手一指那缩在角落里的小太监,厉声道:“还扥什么?还不把这个奴才给哀家拖下去杖毙!” 那小太监一听,顿时就吓的面无血色。 碧玉带了两个万寿宫心腹的内侍上前,将那人捂了嘴巴就往外拖。 那小太监吓的不住挣扎,奈何力气上完全抗争不过,只就瞪大了眼睛,满是乞求的看着这边的单太后等人。 展欢颜亦是面无表情,而无一丝的动容。 那小太监更是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倒霉,之前他被蓝湄丢给了侍卫要押着去慎刑司的,他也知道自己做了那件事是铁定要受到重罚,于是路上趁着一个侍卫摔倒的机会就给套了。 一路上躲躲藏藏,好不容易避开了几队守卫,奔进了这个院子里。 他本来也只想躲进殿内避避风头的,结果蹑手蹑脚的摸进去,反手合上房门之后就傻了眼,里面衣衫不整的居然睡着个女人。 他顿时也就吓的魂飞魄散,刚好出逃,那裴思淼也苏醒了过来—— 于是就刚好发生了单太后等人进门时候的那一幕。 裴思淼就更是心里摸不着头脑,但是她也清楚,闹出了这样的丑闻,哪怕她没有污了身子,这对她而言也是致命的打击。 堂堂梁王妃,被发现和一个下贱的奴才衣衫不整的共处一室,更有甚者—— 还被单太后和展欢颜这些人撞了个正着。 即使不死,她在梁王府里也再不会有立足之地了。 裴思淼心里畏惧,连忙大声道:“母后,儿媳冤枉,是有人害我,您要替我做主啊!” 单太后的胸口起伏,气的几乎要背过气去。 她自然知道这是一场陷害,裴思淼是疯了还是傻了,会自毁前程,做出这样的事来? 而且就算是她和谁有私情有私心,对方也不会是个下贱的奴才。 并且她心里也是十分清楚,做这件事的人就是北宫烈和展欢颜其中的一个。 这两个人,这是不留情面的当众给了她和北宫驰一记耳光了。 她的目光愤怒而阴冷,盯着面前泣不成声的裴思淼,怒道:“还不把衣服穿好!” “母后——”裴思淼哀哀的又唤了一声,最后也只能哆哆嗦嗦的捡了衣物穿戴。 碧玉见她实在抖的不像样子,就过去帮忙替她打理。 这边单语乔被打击的不轻,是到了这会儿才最后一个反应过来的,她还有些浑浑噩噩的走到单太后身边,嘴角尴尬的扯了一下道:“母后,臣妾瞅着这事儿似是不对呢,梁王妃无故失踪,还出现在这里,这——” 她说着,就意有所指的看了展欢颜一眼。 展欢颜也不畏,坦然迎着她的视线,神色淡然。 她这就是故意的,故意明目张胆的把一切都做在表面上跟单太后和北宫驰看的。 可就算是他们每个人都心知肚明这件事是她做的又怎么样? 他们—— 没有证据! 哪怕是心里再憋气,这口恶气,他们也只能是咽下去了。 对上单语乔的视线,展欢颜也才悠悠的叹了口气道:“母后,是不是叫个人去把梁王请来?这毕竟——” 裴思淼是他明媒正娶的王妃,却不知道北宫驰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会是个什么表情? 就算裴思淼于他而言不过一枚棋子罢了,可是—— 到底也是顶着个夫妻的名义。 这会儿展欢颜倒是有些遗憾,今天太后的寿宴就只单独宴请了命妇,而北宫驰只是匆匆过来拜寿之后也就回了。 “找他来干什么?”单太后强压着火气,怒声道。 这件事,就算不可能瞒着北宫驰,但至少也不要让他当面撞见,否则—— 只会更加难堪罢了! 展欢颜无所谓的抿抿唇角,也不强求。 而单语乔却是被她的声色俱厉吓的一个哆嗦,连忙垂下眼睛去。 北宫烈则是一直负手而立站在外围,事不关己的四下里赏景。 看着那边裴思淼穿戴的差不多了,单太后就冷着脸道:“去把外头的那些人都打发了,去凤鸣宫!” 这里离着展欢颜的凤鸣宫最近,要处理此事,她选定了凤鸣宫似乎是理所应当的。 展欢颜隐隐的勾了下唇角,没说什么。 碧玉应了声,快走了出去,编排理由遣散外面等着的一行人。 裴思淼整理好衣物,到了这会儿也就稍稍回过神来,满面泪痕的再次膝行爬到了单太后的脚下,道:“母后,这是有人害我!” 说话间,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忽而眸色一厉,扭头朝站在人群外围的刘氏看过去,恨声道:“我和你无冤无仇,你却这样坑害于我?你到底意欲何为?” 其他人都是循声望去。 刘氏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后退一步,“王妃这是说的什么话?这——这和臣妇之间有什么关系?” 她说着,就是一个激灵,提了裙子跪在了单太后等人面前,也是言辞恳切的陈情道:“太后明鉴,诚如王妃所言,臣妇和她之间无冤无仇的,她——她这是从何说起啊?” “你——”裴思淼的面目狰狞,抬手朝她霍的一指,想说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是欲言又止。 她当时是跟着刘氏一起往万寿宫的方向走的,半路上却是莫名其妙晕死了过去,再醒来就在这里。 因为醒来的时候这场面太过震撼,那会儿她就只顾着羞窘害怕,并不曾想到这些,这会儿冷静了下来,也就把之前的事情记起来了。 她十分确定,一定是刘氏对她下了暗手,而至于原因—— 无外乎就是因为她才刚利用了展欢歌一把。 可是这个理由—— 她如今却是有口难言! 总不能当面承认她在宫里用了手段要算计帝后吧?这样的罪名,足够牵累家小族亲了。 所以—— 这个苦果,这会儿她便也只能生咽了。 单太后对她的话却是没有怀疑的,只是就算不怀疑,一时也找不到更好的法子来遮掩什么。 毕竟—— 众目睽睽之下,这丑闻已经生成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裴思淼眼神愤恨的盯着刘氏,几乎恨不能在对方身上戳出几个洞来。 刘氏皱眉,微垂了眼睛,不去和她正面对视。 单太后勉强吸了口气,压住脾气,冷冷道:“都起来,先去凤鸣宫,过去那边再说,还嫌不够丢人的吗?” “是!”裴思淼哽咽着应了,被宫婢扶着起来。 单太后举步往外走。 展欢颜瞧着的背影,隐隐露出一个冰冷的笑容来—— 这女人果然是在她的凤鸣宫内做了手脚,否则就实在犯不着这么急着过去了。 想必因为裴思淼的事,她这会儿已经恼羞成怒了,已经不想着再去为裴思淼善后,而是卯足了力气要将自己也踩下去,抱怨报仇了! 这样想着,展欢颜却是不动声色。 北宫烈从后面走上去,在袖子下面轻轻的捏了下她的手指,侧目地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这女人乖觉的有时候真的是会叫人觉得恐怖。 指尖上微微一疼又一麻,展欢颜这才后知后觉的回头看了她一眼。 对上男人的视线,和眼底深不见底的情绪,展欢颜忽而怔愣了一下,然则还不及说什么,外面就见碧玉神色惊呼的扑了进来,惶恐道:“娘娘皇上不好了,不好了——凤鸣宫,凤鸣宫走水了!” 听到这里,展欢颜便是全身放松的微微一笑。 而北宫烈则是瞳孔一缩,浑身上下忽而迸射出凛冽的杀意来—— 单太后的小动作做到了凤鸣宫里来了?! 单太后的眼中有隐隐的怒气浮动,二话不说已经大步往前走去。 单语乔等人赶忙快步跟上。 北宫烈站着没动,展欢颜也知道他看出来了,索性就陪着他留到了最后。 “她在凤鸣宫做了手脚?”北宫烈道,语气冰冷而带了不加掩饰的怒意。 “本来我也只是怀疑,可是现在看来——八成是真的了。”展欢颜的视线追着单太后的背影看过去,唇角牵起一抹讽刺的笑。 也好在是她临时起意防范了老太婆一把,否则恐怕真要栽进去了。 “走吧,去看看!”定了定神,展欢颜道,回头握了北宫烈的手指。 北宫烈也正在为自己的不察而着恼,胸口本来正顶着一口气,手指被她一攥,心里的那口闷气才跟着散了些,反握住了她的手指。 两个人追着单太后等人快步往凤鸣宫的方向走,抬头就见那一角火光冲天,滚滚浓烟破口而起。 单太后看着这个场面,整张脸上的表情都变得暗沉无比,冷声喝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奴婢不知道!”几个先逃出来的宫女跪在地上,不住的掉眼泪。 而有更多的人则是被这情形惊的没头的苍蝇似的四处乱撞。 “走水了!” “快来人,救火啊!” 尖叫声吵嚷声响彻天际,伴随里里面横梁断裂的声音不时传出来。 所有人都傻了眼,木然的看着,火光映衬在每个人的脸上,这个时候所有人的表情却也都相近—— 震惊过度。 不是没有人想要幸灾乐祸,而是因为事发突然,根本就顾不上了。 这么大的火势,整座凤鸣宫是指定了要被付之一炬了,即使稍后火势扑灭了也没有多少价值。 单太后用力的咬着牙,眼中神色却在暗中转变成为狰狞。 御林军和护卫们竭尽全力,一直用了一个多时辰才勉强将火势压住,只是那里面已经一片的断壁残垣。 皇后寝宫,只在一夕之间,短短的个把时辰之内化成了灰烬。 许多人都震惊不已的看着。 展欢颜的心里却是满意极了—— 不管单太后做在她这里的手脚是什么,现在都只能是白忙活了。 单语乔这个时候也回过神来,扭头看了展欢颜一眼,神色唏嘘道:“怎么会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这凤鸣宫可历来都是皇后寝宫,自落成以后还是头次发生这样的事呢!” 她先是试探性的一说,见到单太后和被北宫烈都没有反驳的意思才又继续道:“这好像是有些不吉利吧!” 说话间,她便是忧心忡忡的看着展欢颜。 好好的一座凤鸣宫,数百年来还从来不曾出国任何的差池,偏生是展欢颜住进来才发生了这样的事? 什么天命皇后?出了这样的事,说是扫把星也不为过。 展欢颜抿着唇角没说话。 却是北宫烈冷了脸,凉凉道:“去把杨维叫来,今日是母后的寿辰,居然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单语乔一惊,这才后知后觉的差点咬了舌头—— 出事的虽然是凤鸣宫,可今天却是单太后做寿,说起来也晦气的很。 单太后有些不悦的看了她一眼。 她心里一抖,连忙改口道:“也许只是意外呢!” “今天是母后的寿辰,可却是出了这样的事情,的确是不吉利,还是照皇上说的,叫人请钦天监的人来看看吧。”展欢颜是到了这个时候方才开口,递给单太后一个询问的眼神。 两个人四目交接,单太后的目光定格在她脸上,那神情阴郁的仿佛要滴出水来。 最后,她便是冷然的一勾唇角道:“既然皇帝不放心,那便就看看吧!” 说完又对碧玉冷声吩咐道:“哀家瞧着这火起的蹊跷,叫人好生的看看!” 那么巧就在她下定了决心要出手的时候出了这样的事情?现在跟她说是没人做鬼她都不信! 展欢颜也不惧她去查,墨雪做事她十分放心,足可以把整座凤鸣宫烧的渣也不剩,半点迹象也不露。 单太后的心情不好,也不想再在这里滞留下去,冷冷的看了眼裴思淼道:“跟哀家回万寿宫!” 说完也不待其他人反应,就当先一步往前走去。 北宫烈吩咐留了人在这里善后,也带着展欢颜等人跟了去。 回到万寿宫,裴思淼就迫不及待的扑倒在她脚下,道:“母后,您要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做过败坏王爷名声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时我也刚好是从凤鸣宫出来,本来是和忠勇侯福恩走在一处的,可是不知怎的——” 她说着,就是转头狠狠的瞪了刘氏一眼。 刘氏连忙跪下去,也是言辞恳切的对单太后陈情道:“娘娘冤枉啊,臣妇从凤鸣宫出来的确是和梁王妃打了个照面,可是再到后面就回来这边了,实在不知道梁王妃为何要将此事怪罪到臣妇身上。” “你——”裴思淼还想要再质问。 展欢颜便是拢着杯中茶叶慢慢道:“且不说这事儿和忠勇侯府夫人到底有没有关系,任何事都是口说无凭,既然梁王妃有此一说,那便找出个证人来,若是有人能证明此事确实是和忠勇侯夫人有关,母后自然会做主主持公道!” 她这话说的突兀,裴思淼脑中忽而灵光一闪,不可思议的扭头看过来,“原来是——” 她想说“原来是你”可是瞧见坐在展欢颜身边的北宫烈,就又赶忙临时打住了话茬—— 诚如展欢颜所言,她没有证人也没有证据! 不过展欢颜这么咄咄相逼,她也就明白过来,对方这就是故意的在对她示威挑衅。 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被人陷害的,可是拿不出证据来! 而展欢颜要暗算她的原因她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口的,那些不光彩的事情抖露出来,只能是叫她更加难堪,跟家没有办法做人。 单太后冷冷的看着她,见她这幅表情就知道多说无益,扬眉看了眼外面道:“梁王妃带在身边的婆子呢?怎么不见了?” 裴思淼闻言,心里忽而起了几分希望—— 如果能找到曾妈妈,她就都还有希望。 单太后的目光一闪,碧玉就已经应声去了。 殿中的气氛沉寂了下来,北宫烈就看了眼简方,吩咐道:“去把梁王请进宫来吧,当着点,不要把消息外漏!” “事情都还没有查清楚,皇上你太心急了。”单太后连忙喝止。 这件事虽然最终也一定要落到北宫驰的手里,可是这样那看的丑事,还是不宜在大庭广众之下抖露出来的,否则北宫驰的脸上就太难看了。 北宫烈本来也无心在这种微末的事情上和对方计较,可是单太后这一次居然公然把手脚做到了凤鸣宫,这就触到他的底线了。 他的面容冷峻,没有什么过分的表情,只就淡淡说道:“这里的都是自己人,而且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难道还能瞒着梁王吗?” “皇——”单太后一急,还想说什么。 北宫烈已经一挥手,对简方道:“快去快回!” 简方是不看单太后的脸色的,闻言赶忙就应诺去了。 这边单太后的面色又再阴沉了几分,才要发作,外面却见碧玉神色凝重的走了进来。 裴思淼忙道:“怎样?找到曾妈妈了吗?” “回禀太后皇上,奴婢问过了,有人看见凤鸣宫失火的时候曾妈妈跟着一群人进去救火,然后再就没了踪影!”碧玉却是径自越过她去,对单太后道。 展欢颜的唇角勾了勾,沉吟了一声道:“该不会是梁王妃你身边出了内鬼,那奴才做了亏心事,然后趁乱逃了吧?” “你血口喷人!”裴思淼一怒,大声道,想要再说点什么,可是看着端坐在展欢颜身侧的北宫烈,却也只能闭了嘴。 她现在没有证据在手,说的再多也是枉然。 展欢颜神色淡然的看她一眼,继而对北宫烈道:“皇上如果有政务要急着处理就先去吧,臣妾在这里陪着母后等梁王过来就好!” “也不急在一时。”北宫烈道,唇角牵起的一个弧度有些迷离,继而又再垂眸下去慢慢的品茶。 裴思淼用力咬着嘴唇,她很清楚这事情发展下去她会得到怎样的下场,可也却是完全的无能为力。 时间在静默当中缓缓流逝,一直过了将近一个时辰北宫驰才姗姗来迟。 “梁王殿下到!”外面的太监扯着嗓子大声通传。 裴思淼心下抖了抖,连忙回头,就见穿着一身紫金朝服的北宫驰面色冷凝的大步走了进来。 “王爷——”裴思淼嗫嚅着唤了一声。 “儿臣见过母后,见过皇兄!”北宫驰却是目不斜视直接越过她去,对上首的单太后和北宫烈依次行了礼。 “梁王来了——”北宫烈手里捧着茶碗,慢声说道,语气不咸不淡,听起来闲适的很。 单太后的面色则的沉的极为难看,冷冷道:“这里的事你应该都已经听说了,叫你来也没有别的意思,说到底这也是你的家事,只是事情发生在宫里,又被皇上和哀家撞见了,就不得不多说两句。” “是!”北宫驰道,躬身一礼便是虚心受教,面色虽然冷凝,却是不辨喜怒,没有一丝一毫将要发怒或者难堪的迹象。 彼时展欢颜正在事不关己的垂眸喝茶,见状,眉头也是不觉的挑了一下—— 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妻子闹了丑闻,这位梁王殿下的定力是越发的好了呢! 这样想着,她的唇角就不觉的跟着弯起一抹笑。 北宫烈坐在旁边,将她这一点微末表情的变化尽收眼底,眼中也跟着飞快闪过一抹不甚明了的情绪。 “王爷,妾身是被人陷害的,我绝对没有做出对不起您的事,您要相信我啊!”裴思淼膝行过去,满面泪痕的拽住他的袍角。 她的娘家如今不够强硬,又没有足够的底气,是以出了这样的事她便是第七不自在。 北宫驰这才不得已的低头看了她一眼,眼中一直伪装极好的情绪在此时也终于再端不住的显露一丝裂痕—— 绿帽子这回事,谁能受得了? 即使他对这个女人没什么感情,那也是一样的。 “你闭嘴!”北宫驰极力的隐忍,沉声喝道。 裴思淼被他眼底隐约沸腾的怒意吓住,犹豫着赶忙闭了嘴。 北宫驰深吸一口,这才又对上位上的单太后和北宫烈施了一礼道:“是我的家务事扰了母后的寿宴又让皇兄跟着操劳,实在过意不去,这件事我私底下会自己处理,请母后和皇兄放宽心就是!” 他倒是聪明的很,明知道不管是北宫烈还是展欢颜都不会在这件事上留破绽,所以也就直接不去深究。 单太后心里虽然憋着一口闷气,却也知道这事儿只能这么压下去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也就没说什么。 “既然是这样,那朕也就不插手干预了。”北宫烈道,抖了抖袍子起身,又转向展欢颜,“不是说要送朕去御书房理政吗?梁王这里和母后有家务事要处理,咱们就不耽误了。” 他说着,就朝展欢颜递了一只手出去。 手指修长,指骨匀称,那动作更是优雅流利。 展欢颜看着他送到自己面前的手指愣了愣—— 她一直以为对方找北宫驰过来是为了就着裴思淼的事给对方难堪的,却没有想到竟会是冲着自己来了。 众目睽睽之下,展欢颜的心里虽然略有不自在,却也不好驳他的面子,微微牵动唇角露出一个落落大方的笑容,然后将自己的手指压在了他的掌心里。 北宫烈满意的又勾了下唇角,就势将她的手指一握,顺手将她带起来,拉到了身边。 为了之前寿宴的场合,两人的朝服又是穿了一套,大红缎面分别以金丝绣了龙图案,一个冷毅俊美,一个雍容素雅,站在一起,竟真是一对璧人一把,珠联璧合毫无违和感。 北宫驰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双手上,暗暗的捏了捏掌心,眼中却是有风暴卷过,脸色忽而便是阴沉的利害。 展欢颜进宫已经两个多月,这段时间说是因为单语乔那边状况不断,但她独得帝宠的传言却也不是虚的。 想着这冷情冷心的女人在自己面前不留余地,却和别人朝夕相对缱绻缠绵,北宫驰每每都会忍不住的妒火中烧。 只是没有亲见他还能说服自己刻意的忽略,如今当面见着两人亲密如斯,终究还是觉得被谁在胸口打了一拳,妒火中烧,滔天的怒意翻卷而起。 单太后自然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心思,忙不迭开口道:“皇上既然有事那便先去忙吧!” 不想她话音未落,北宫驰却是忽而扬起一个笑容,不避不让的看向展欢颜道:“听说皇嫂的寝宫走水,不过既然人没有事,那便是最好的,回头臣弟再叫人备了礼物送来,给您压惊吧!” 这是第一次,他亲口喊出“皇嫂”两个字,每一个字的咬音都记清楚,却是隐忍着从牙缝里吐出来的。 这样毫不掩饰的殷勤关心,却也分明是将展欢颜给推到了风尖浪口上。 别人不明所以,刘氏对展家两姐妹和北宫驰之间的纠葛却是一清二楚的,闻言心里颤了颤,忽而便是紧张了起来。 展欢颜的眉头隐约皱了一下,却也是坦然回望他道:“不劳梁王费心了,本宫这里什么也不缺,不过么——” 她说着,就是目光掠过跪在旁边眼神慌乱又难掩怨毒的裴思淼道:“今天的事梁王妃好像的确是遭了无妄之灾了,梁王与她夫妻一场,当是会体谅包容的吧?毕竟——家和万事兴么!” 这话她说的看似诚恳,却有说不出的讽刺。 就算裴思淼没有真的做出对不住他的事,可是这件事于北宫驰而言也都是天大的耻辱,按照目前的出境—— 他就算不会动裴思淼,休妻再娶却也不为过。 展欢颜这分明就是要他把这个哑巴亏咽下去。 北宫驰一动不动的看着她,这个女人当众这般羞辱他,真是半分余地也不留的。 裴思淼却有些始料未及,神色复杂的看着两人,心存戒备。 “皇上不是急着去处理政务吗?这件事哀家会处理!”单太后说道,赶忙站出来打圆场。 展欢颜冷然的一勾唇角,刚要转身,不想北宫驰却是飞快的看了裴思淼一眼道:“既然皇嫂都开了口了,本王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自然要给你这个面子,此事——” 终究是件丢脸的事,他心中难平,说着顿了一下,又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本网不予追究,就到此为止吧!” 单太后勃然变色。 北宫烈捏着展欢颜手指的指尖也不觉的一紧。 就连裴思淼都是惶然不安的猛地抬头朝展欢颜看去。 展欢颜的面上表情不变,看着眼前那人挑衅一般的姿态,微微一笑,扭头看向北宫烈道:“皇上,我们走吧!” “嗯!”北宫烈点头,仍是牵着她的手往外走。 临出门的时候,他却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忽而步子一顿,又转身看向殿中坐着的单太后道:“对了母后,颜儿的寝殿被焚毁——” “宫里空置的宫殿有不少,就——”单太后哪里有心思处理这事儿?随便也就脱口应付道。 “那些宫殿都久不住人,要打扫整理起来也要时间,而且东西不齐也不方便。”北宫烈没等她说完已经出言打断,手指故意攥着展欢颜右手的指尖顿了顿道:“朕的重华宫里东西都是现成的,你直接搬过去就好!” 历来皇帝的寝殿都是不会留宿嫔妃的,就算皇帝要宿在自己宫里并且召寝了哪位后妃,完事之后人也要马上被送出来,哪怕是皇后也没有开过同住在重华宫里的先例。 这件事换做是谁来做都不合适,更别提是这个仿佛生来就被打上“生人勿近”标签的北宫烈。 我了和单太后置气,他要一直做出独宠展欢颜的假象这不足为奇,可是现在为了一点小事就连祖制都要更改那就过了。 单太后的面色铁青,眼中隐约升腾一层怒气。 然后下一刻单语乔已经忍不住的大声道:“皇上,这不合规矩!” 北宫烈却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只是目光从容的往殿中扫视了众人一眼,然后就牵了展欢颜的手大步离开。 单太后本来也是要阻止此事,这会儿却是没能反应过来。 北宫驰站在原地,目送两人的背影离开,脸上的阴霾却是越来越重。 单太后瞧着他的脸色,心里突然咯噔一下,连忙冷声吩咐道:“你们都先退下,哀家和驰儿有话要说!” 裴思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能开口,欲言又止的跟着单语乔等人先行退到了殿外。 殿门方一合上,却是不等单太后发难,北宫驰就已经先行开口质问道:“母后你又对她下手了?” “放肆!你这是用什么态度和哀家说话的?”单太后怒道,也是眉目一厉。 “母后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北宫驰冷冷道,面上表情封冻,带着一众在单太后看来都十分陌生的表情。 单太后震惊的看着他,到了这个时候才不得不承认,在不经意间这个儿子已经变得几乎叫她有些不认识了。 北宫驰见她不语,就又讽刺的冷冷说道:“无缘无故凤鸣宫怎么会走水?还一把火烧了个彻底?” 他当然不会觉得是单太后想用一把火烧死展欢颜,随便想想就知道,一定是单太后在那里做了什么手脚,于是那个女人釜底抽薪,直接就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凤鸣宫,一朝皇后的寝宫,这世上也唯有那女人敢下这样的狠手,而全无一丝的顾忌。 这样想着,他的眼中神色就跟着忽然一闪。 单太后瞧着他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就只是觉得胸口发闷,恼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是为了那个女人在质问哀家吗?到了现在你来拎不清?她跟北宫烈分明就是一条心走在了一起了,你再要这样执迷不悟下去,迟早要毁在她的身上。” 提起方才展欢颜和北宫烈两人之间的互动,北宫驰的脸色瞬时就又沉了下来,冷冷道:“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你知道?你知道现在就不会在这里还哀家说这些了。”单太后讽刺道,说着就是话锋一转,神色嫌恶的看了眼外面道:“裴氏你准备怎么办?” 提起裴思淼,北宫驰倒是没有多大反应,漫不经心的一抖袍子,坐下来道:“事情不是没有外传吗?我梁王府里又不差她一口饭吃,荣养起来也就是了。” 那到底是他明媒正娶的王妃,除了这样的事他都半分也不介意。 若在以往,见他在男女之事上面这样淡然,单太后会觉得欣慰,可是此时—— 他对展欢颜却分明不是这样的! “以她现时在裴家的处境,留在你身边根本就毫无价值,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单太后思忖道。 “先是展欢雪,再是裴思淼,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着处置了两个女人,母后觉得合适吗?少不得要惹人猜疑了。”北宫驰道,唇角牵起一丝冷然的笑意。 “哀家也是为了你的颜面——”单太后叹一口气。 “一点小事罢了,我还不至于这样的沉不住气。”北宫驰道,似乎是真的全不在意。 单太后想了想,又往他身上看了眼道:“你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嗯!”北宫驰也明显不想多提这事儿,就站起身来道:“母后你今天也操心不少,被扫了兴致,我就不打扰了,先行一步!” 说着就一撩袍角往门口走去。 单太后目光冷凝的看着他的背影。 北宫驰兀自走到门口,突然就又顿住,回头看过来,唇角牵起一个弧度道:“母后,那件事我不想再重复了,如果你还顾念我们母子之间的情分,那么——” “你这是什么话?威胁哀家吗?”单太后勃然大怒,猛地拍案,“就为了那么个和你还不是一条心的女人,你——你这是要——” 自从年前吐血那次之后,单太后的身体就越发不好了,这会儿也许是起身的动作太急,眼前就跟着一花,她忙是抬手一把按住了桌面支撑。 北宫驰却没有如往常那边急急地过去扶她,只是冷眼看着,道:“我说过,不准你动她!也诚如母后你所言,她不过一介女子,你我要成大事,何必要和她一个女子斤斤计较!” “你——”单太后的气的胸口起伏,眼前却是时而晦暗时而发白,景物难辨,只就站在桌旁不敢擅动。 “儿臣言尽于此,先行告退!”北宫驰却不理她,径自推门走了出去。 外面裴思淼忐忑的等了半晌,见他出来就心虚的迎上去一步,小声道:“王爷——” “回府!”北宫驰道,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就大步的往前走去,以至于单语乔想说什么都没来得及。 目送了两人离开,单语乔才忐忑的进了殿中,见到单太后扶额站在那里,身子摇摇欲坠,赶忙过去扶着她坐下,道:“母后,您怎么样了?要不要宣太医?” “不用!”单太后挡开她的手,坐在椅子上缓了半天,再睁开眼的时候还是觉得眼前的景物看起来都有些怪异,不过也是没说什么,只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那贱人要搬去重华宫的事,母后就由着她了吗?”单语乔道,眼中闪过愤恨的情绪。 单太后看了她一眼,神色间满满的都是不耐烦道:“自己的恩宠就要自己去争,哀家要怎么帮你?难道是要哀家把皇上绑到你那里去吗?” 单语乔的脸一红,连忙垂下眼睛,委屈道:“可是这都几个月了,除了大婚那天,皇上都不往臣妾的长宁宫里去。” “那你就自己想办法,叫他去!”单太后道,语气不由带了几分犀利。 单语乔吓了一跳,见她这般神情也就再不敢多言,匆匆起身告辞,“是!母后您不舒服就先歇着吧,臣妾不扰您了!” 言罢就逃也似的走了。 待到她出去,碧玉才面有难色的走进来道:“太后,德妃娘娘那里——” “不争气东西!”单太后的面目阴冷,凉凉道:“哀家不养废物,本来还指望着她能有所作为,没想到却是这么个不顶用的,不用管她,由着她去吧!” 单语乔这样的棋子她想要多少就有多少,虽然说是自家侄女,却倒也不必心疼。 碧玉也早将一切看在眼里,于是也不多提,岔开了话题道:“那皇后娘娘那里,这会儿她要搬去了皇上那里,后面再想要做什么恐怕就不容易了。” 北宫烈对单太后一直都防备至深,他的寝宫里想做手脚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想着这一次功败垂成,单太后就更是心里憋气,摆摆手道:“你让哀家再想一想!” 北宫驰越来越不在她的掌控之内了,一切都是展欢颜那贱人的错,早知道——早知道—— 说什么早知道有什么用?不管怎样,也一定要尽快将那个女人除去才行。 至于北宫驰——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还真能为了个女人和她翻脸不成? 单太后不再说什么,碧玉就收拾了茶盏退下。 这边北宫烈欠着展欢颜的手出了万寿宫,脸上表情就越发冰冷了几分下来,脚下步子越走越快,也不叫辇车,走到后面,展欢颜几乎是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哎——”跑的急了,展欢颜终于是有些吃不消,一甩手唤了他一声。 北宫烈的手猝然被他甩开,止步回头。 展欢颜皱眉看着他,不解道:“你怎么了?” 北宫烈看着他,黑眸当中的色彩浓烈,一团风暴一样,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刮起来。 他忽而往后走了两步,折回头,居高临下眉头深锁的注视她的眼睛,唇角紧绷成了一条线。 展欢颜知道,这是他隐忍脾气时候的习惯性动作。 被他这样盯着,也是不由把眉头皱的更紧。 “颜儿!”北宫烈终于开口,抬起一指拂开半遮住她一边眉目的碎发,语气深沉又似是带了深深的无力道:“是不是你对谁都是这样?” 展欢颜一时迷茫,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他眼底的颜色却越发的深刻起来,隐忍再三还是开口道:“对北宫驰不假辞色,对朕——你也不稀罕的,是吧?在你眼里,他是敌人,而朕——也只能是盟友?不需要付出感情和真心,永远都只考虑利益和立场?” 傍晚的时候起风了,有飘飞的落花合着风声错过耳际。 展欢颜的唇角绽放一抹笑,并没有心虚回避他的视线,只是坦然面对,道:“至少,此刻我的立场定下来就不会变了,而人心——却是随时可以变的。” “呵——”北宫烈仰起头,怅惘一笑,笑过之后,他却是忽而一把握住展欢颜的手腕,将她往面前一拽,近距离的逼视她的视线,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有时候,朕倒是希望你能说两句谎话骗一骗朕也是好的。” 因为这样看着她无心无垠的时候,才是最无力的时候。 展欢颜仍是不愠不火的微笑,抬手抚上他的眉峰,淡淡道:“皇上想听什么?我说与你听?” 明知道是谎言,就算她违心的说了,他也依旧不会相信。 “罢了!”北宫烈叹息一声,抓住她的指尖握在手里,继而回头一招手,简方和蓝湄等人这才快步跟了过来。 “备辇车吧,直接回重华宫。”北宫烈吩咐道。 “是!”蓝湄察觉他的心情不好,根本不敢去看他的脸色,连忙应声去了。 展欢颜的思绪回笼,忽而若有所思的回头看了眼身后万寿宫的方向,遗憾道:“可惜凤鸣宫被一把火烧了,现在也不能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准备了。” “谁说的?”北宫烈冷然一笑。 展欢颜诧异的抬眸看他,他却没看她,只对简方道:“你跟陆行说,叫他查一查最近这几天万寿宫方面的动作,看她都跟什么人有过接触,顺藤摸瓜,自然就知道她做了什么了。” 证据湮灭,单太后没能发难,而同时他们也不能找对方清算什么了,不过事情的来龙去脉摸清楚也总是好的。 蓝湄很快传了辇车过来,北宫烈牵了展欢颜的手上车。 帷幔垂下,里面的光线就更显得暗沉几分。 北宫烈一直握着她的手指没有放松,可是眼前的气氛却怎么都透着几分压抑。 展欢颜想了想,就主动找话题打破沉默道:“已经没有必要再跟他们耗下去了吧?与其等着他们出招之后再反戈一击,由我们先谋划出手也是一样的。” “这些事,朕会做!”北宫烈道,语气还是带了明显的几分凉意。 展欢颜无奈,唇角弯了弯,默然垂下眼睛,忖度了一阵也还是忍不住的重新抬头看向他,反握住他的手指在掌中把玩,道:“今天的事,只是个意外,其实你不用放在心上的,谁也没有想到她会在自己寿辰当天出招,你——” 这个男人,有时候也真是别扭,为了这么一件事就跟他自己置上气了。 若说他今天的脾气不好,其实有很大的一部分原因在这里的。 北宫烈的心头微微一震,迟疑了一下方才扭头看向她—— 这个女子通透灵秀,都能将他的心情脾气看透。 的确,是在知道单太后会在今天所有动作的那一瞬他就恼火到了极致,不仅仅是因为那女人的心狠手辣有恃无恐,更是为了自己的后知后觉,若不是展欢颜自己发现及时,很难想象这会儿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样子。 “是朕的疏忽。”北宫烈道。 他是有想过完全将这个女人护在身后,做她的避风港,可是很显然—— 他并不合格。 这种挫败感让他现在想要对她提要求都觉得底气不足。 “有什么关系?反正又没事!”展欢颜道,见他的情绪一直不好,迟疑着忽而便是抬手拉下他的脖子,在他唇上浅啄了一下。 北宫烈始料未及,整个身子骤然一僵。 “不用自责,真的没关系,别人欠了我们多少,回头连本带利讨回来就是。”展欢颜声音低浅的慢慢说道。 因为是第一次主动接近他并且做出了这样亲密的举动,她心里紧张,呼吸和语气也都带了几分仓促。 带着女子浅淡香气的气息喷薄在脸上,北宫烈的心神一荡,出于本能的反含住她的唇瓣把这个吻主动的加深。 最起码她能在乎她的心情,也懂得去取悦安抚她。 这个女人,是真的叫人完全拿她没有办法。 北宫烈的心中幽幽一叹,索性也就暂时不去多想,抬手环住她,将她压入自己怀中,再次把这个吻演变到最热烈。 帷幔低垂,隐隐透出里面一双男女亲密的相拥的剪影,亲密的仿佛一对儿分不开的蜜人一样。 ☆、第八十六章 花园的拱门外面,北宫驰狠狠的闭了下眼,藏在身后的手指用力的捏紧又松开。 他脸上的神情很冷,面孔僵硬,却没有多少情绪外露。 裴思淼看着他隐在幽暗夜色中的侧脸,突然就有种心慌意乱的感觉,而同时,心里更是升起强烈愤恨和不甘的情绪。 他们是夫妻,可是他的眼里装着的却始终是另一个女人! 两个人各怀心思的静立片刻,然后还是北宫驰先一步抬脚转身离开。 裴思淼看了他的背影一眼,迟疑着跟上。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直至到宫门外换乘了马车裴思淼才终于忐忑着开口道:“王爷,今天的事您一定要相信妾身,我真的没有——” “本王有什么好怀疑的?难不成你还能蠢到自己去找死吗?”北宫驰却是没等她说完就已经淡漠的开口,手里把玩着一只青花瓷杯,神情冷淡,那样子清冷自持,似是半分也没有因为自己颜面受损的事情而气恼。 裴思淼越发觉得难以置信,戒备着看着他。 随后北宫驰的嘴角就勾了一下,紧跟着话锋一转,抬头对上她的视线,冷然道:“本王一向都觉得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但也同样看不上那些自不量力的废物!” 他的语气突然转冷,冷厉而森凉。 裴思淼的脸色骤然一白,嘴唇动了动,看着他却没能说出话来。 北宫驰盯着她雪白的脸孔,神色嫌恶的慢慢道:“你要做什么,本王都不觉得你是做错了,可也得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自不量力自取其辱的人那便是活该了!” 裴思淼原以为他知道对展欢颜动手会发怒,却不曾最后得来的只是几句嘲讽。 北宫驰不追究,她却更不会傻到自己往上凑,只就咬着嘴唇垂下头去。 北宫驰又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晃了晃手中的空杯子,冷冷道:“现在知道她的手段了吧?真要论起来,不说是你,就连母后都未必是她的对手,这次吃了亏,以后就长点记性吧!” 展欢颜早就是她心里的一根刺了,可是在北宫驰面前裴思淼却是从来不敢提,这会儿却是终于忍不住,霍的抬头朝北宫驰看去,道:“王爷准备怎么处置我?” “嗯?”北宫驰挑眉,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除了这样的事,怎么说都是我折损了王爷的颜面,您要如何处置我?想必之前在万寿宫里母后也已经明白示下了吧?”裴思淼道,咬牙迎着他的视线,不避不让。 北宫驰的唇角弯了弯,却是沉默着没有吭声。 裴思淼的心跳突然就慢了一拍,下一刻便是泄了气一样,身子一软颓然坐了下去,凄惶道:“就因为她展欢颜的一句话,你便就连这样的事事情也可以视而不见?王爷你——” 话到了后面,她突然就又不知如何继续。 虽然不愿意承认,可是北宫驰的这个态度又着实是叫她不得不往那方面想。 “吃一次亏你学一次乖就是。”最后,北宫驰道,语气平淡,不愠不火。 自己的妻子出了这样的事他却毫无脾气,那会儿在万寿宫外看见别人夫妻亲热却是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子戾气来? 她还能说什么?深深的愤恨之余,裴思淼已然是愤恨到了极致。 虽然她也极力的想要让自己隐忍克制,可也终究还是忍不住的落下泪来,质问道:“其实从一开始王爷你就从来没把我放在心上的吧?从一开始你想娶的人就是她,就连展欢雪也不过是个掩人耳目的幌子罢了,你的眼里心里有的也从来就只是她是不是?” 北宫驰手里把玩着那个杯子,不知可否。 裴思淼有些控制不住的扑过去,一把拽了他的袖子,“方才在宫里你又不是没看见,就算你再如何的牵念,别人却根本就没把你看在眼里,说什么皇上是为了权宜之计才娶的她,我看他们两个倒是郎情妾意默契的很呢!” 北宫驰闻言,脸上封冻的表情忽而就寸寸碎裂,骤然抬手给了她一巴掌。 裴思淼被他大力的一巴掌掀翻,额头撞倒车厢壁上,顿时就涌出血来。 北宫驰这人,从来都是温文尔雅的,这样粗鲁又毫无风度的事情裴思淼是从不曾想过会是出自他手,捂着额头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又何必要装糊涂?当初本王为什么会娶你,难道你不清楚?”北宫驰冷冷说道:“本王的事,轮不到你来置喙,你自己现在是个什么身份还需要本王多说吗?你若是安分,我梁王府里不会差你的一口饭,否则——” 他说着,眼中神色就更显冷然,道:“这个梁王妃的位置空下来,本王也更觉得清净!” “你——”裴思淼怒然开口,想说什么,可是触及他眼中冰冷的神色就又下意识的把声音吞了下去。 两人回了梁王府,北宫驰看都没看她一眼就直接去了书房。 裴思淼随后捂着额头从马车上下来,过来接她的婢女见状都吓的不轻,赶忙掏出帕子去给她遮掩伤口,焦急道:“王妃这是怎么了?要不要紧?快去请大夫啊!” 裴思淼咬着牙一声不吭,脸上表情阴鸷的回了院子。 大夫过来给她看了伤,又处理了伤口,交代了两句就走了。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她身边婢女左右没见到曾妈妈,终于忍不住发问,“王妃,曾妈妈不是跟您一起进宫去了吗?怎么没见她?” 裴思淼闻言,脸色就沉的越发难看了起来,用力的掐着桌角,半晌,却是声音冷静的吩咐道:“你准备一份厚礼,今天在宫里麻烦皇后娘娘的地方不少,准备一份礼物送过去,略表心意吧!” 裴思淼和展欢颜不合,她身边的人都能感觉到,可是她既然这么说了,那婢女也不敢反驳,应声就去准备了。 裴思淼的礼物是次日一早送进宫的。 墨雪带人把东西捧进去,展欢颜只就漫不经心的扫了眼,道:“送去库房吧!” “梁王妃这个时候来给您送礼,怕是不安好心吧?”墨雪把人都打发了下去,不放心道。 展欢颜手里捧着装棋子的瓮,牵动唇角,缓缓而笑,“出来那样的事,梁王却放任她不管,这才是真的不安好心呢!” 墨雪怔了怔,思忖了片刻就不觉露出讶然的神情道:“娘娘你是怀疑梁王他——” “你去仔细查查裴思淼送来的那些东西!”展欢颜却未回答。 墨雪有些明白了过来,应声去了。 展欢颜对着棋盘不紧不慢的落子,走了十余步,默许已经神情凝重的折返,“娘娘,都查过了,东西没有问题!” “没问题?”展欢颜拈着棋子的手顿了一下,也忍不住露出沉思的表情。 “已经看过了,没问题的。”墨雪道。 说裴思淼真是为了来对她示好?这话怎么听都不可信的,这女人—— 到底是要做什么? 展欢颜想了想,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也就作罢道:“那就算了吧!” 墨雪也没说什么,转身退了出去,不想次日上午却又接到裴思淼递送进宫的牌子。 展欢颜捏着那牌子玩味的笑了笑:“要见我?” “是!”墨雪道:“娘娘要见她吗?梁王府过来的家人说是梁王妃特意交代,和您有话要说!” 是因为这一次的事让她在梁王府举步维艰,所以裴思淼这是想要另谋出路了?这样的话倒是能解释她头一天送来那些东西的事情了。 展欢颜抿抿唇,起身道:“替我更衣吧,本宫去看看太后,梁王妃要来了,就叫她过去万寿宫吧!” 不管这女人是什么心思,她傻了才会私底下单独见她。 她和裴思淼,根本就完全无话可说的。 “是!”墨雪答应着,然后就招呼了宫婢进来帮展欢颜更换了朝服重新梳妆。 整理妥当了,展欢颜就带人去了单太后那里。 裴思淼是晚了她约莫一炷香的时候到的,单太后和展欢颜也是没话说,只保持着面上的平和态度,恹恹的歪在榻上,神情疲惫不已。 展欢颜也不绝对尴尬,一直等到裴思淼来,又说了两句话,算是和裴思淼见过了,这才起身告辞。 裴思淼也没有想到展欢颜会在单太后这里见她,她现在更是惧怕单太后,也是如坐针毡,展欢颜走后,赶忙的也就跟着起身告辞。 单太后闭着眼应了声,她就赶紧退了出去。 展欢颜走的快,彼时已经出了万寿宫的大门。 “娘娘!”裴思淼的心里一急,赶忙快走着追上去,“请您留步,妾身有两句话想和您说!” 展欢颜本来也没打算理她,并没有回头,裴思淼一咬牙就干脆追上去,一把拽住她的袖子,“娘娘——” 展欢颜的袖子一甩,抖开她的手。 她的力气其实用的不大,可裴思淼还像是被她推了一下,一个踉跄后退了一步,好巧不巧的刚好撞到身后的门槛。 她连忙扶了一把门框,可随后就是面露痛苦之色,抬手捧住了自己的腹部。 展欢颜的目光微微一动,并不曾上前,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王妃,您怎么了?”裴思淼的婢女上前,赶忙一把扶住她。 裴思淼的额头上滚落豆大的汗珠来,脸上苍白,表情因为痛苦而扭曲,完全不似是做戏,而是真的痛苦非常。 “痛!好痛!”她的一只手就势抓住婢女的手背,牙齿大颤,几乎要哭出来,“我的肚子——好痛!” “王妃!”她的婢女也慌了手脚,但是因为是在宫里而手足错误。 展欢颜只是事不关己的冷冷看着—— 她很确定,裴思淼今天进宫绝对是早有预谋,而且—— 是针对她的! 这边众人滞留不去,终于还是惊动了万寿宫里头的人。 “发生什么事了?”碧玉带人快走过来,而彼时裴思淼已经有些站不稳,被婢女扶着都还两腿打颤,身子不住的想要往下滑。 碧玉见她这幅模样也是吓了一跳,赶忙招呼了两名宫婢过来帮忙,“快,先把梁王妃扶去偏殿歇着。” 说完又随手点了一个小太监道:“你,赶紧去请太医!” “是!”那小太监应了,转身飞快的跑了。 展欢颜却是从头到尾都没插手,转而递过去一只手给蓝湄扶着,道:“我们走吧,就不在这里添乱了。” 蓝湄刚要答应,碧玉见她这个时候都袖手旁观,眉头就跟着皱了一下,道:“娘娘,太后娘娘近来身子一直不大好,梁王妃这情况看着不妙,您不是代为过去看看?” 裴思淼和展欢颜一起出来的,偏巧又是赶着展欢颜在场的时候出了事情,碧玉跟着单太后历练的时间不短,也算是个难得的明眼人了。 展欢颜缓缓抬头看了她一眼,那神情似笑非笑。 她待人惯常都十分和气,虽不过分热络,但是仿佛天生一副尊贵雍容的姿态,叫人看在眼里就有一种心悦诚服之感。 碧玉虽然是单太后的人,但也是不得不佩服这位新晋的皇后娘娘的气度。 只是这会儿被她这么看着,却是莫名的由脚到头生出几分莫名的凉意来。 “娘娘——”定了定神,碧玉尴尬的扯了下嘴角。 这样的情况之下,展欢颜要袖手旁观的确是有些不近人情,又被碧玉当面提了,再要推脱就实在说不过去了。 “那本宫就跟过去看看吧!”展欢颜道,重新举步跨过了门槛。 碧玉也顾不上她,转身就去正殿去给单太后报信。 “娘娘,梁王妃到底怎么回事?奴婢瞅着她这事儿蹊跷的很!”蓝湄一边扶着展欢颜的手往里走,一边忧虑说道。 墨雪则是抿抿唇,道:“要不要奴婢去请皇上过来?” 裴思淼这里的事的的确是太过巧合,让人想要不怀疑都难。 “找皇上做什么?”展欢颜却是不以为然,唇角牵起一抹讽刺的冷笑,悠悠的叹了口气,“她真要有事,该找的也是梁王,和皇上有什么关系。” 到了这会儿她反而有些明白过来裴思淼的意图了,也不知道北宫驰是怎么刺激她的,居然是让这女人使出这样极端的招数,这是打算要和自己玉石俱焚么? 展欢颜带了一众宫婢去了偏殿,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裴思淼痛苦的呻吟声。 她的唇角隐晦一勾,举步跨了进去。 彼时裴思淼已经被安置在了床上,她的婢女和万寿宫里的一众宫人围在旁边服侍。 “呀!血!”裴思淼抱着肚子在床上痛苦的辗转,她的婢女忽而惊叫一声,指着她襦裙的后摆尖叫,然后又飞快的掩住了嘴巴,神情惊骇。 一个年级稍长的嬷嬷挤过去看了眼,顿时也是变了脸色,道:“不好,这——王妃这好像是小产了。” 彼时展欢颜才一脚刚刚跨进门来,闻言眉头也不由的跟着皱了一下。 “快,多拿两个枕头来,把王妃的腿给垫高了。”那嬷嬷到底是有些经验的,一面利落的吩咐人帮着紧急应对,一面又吩咐了宫女去请单太后。 事关北宫驰的子嗣,单太后来的很快。 而裴思淼的情况却是十分严重的,明明之前没有任何的征兆,这么突如其来的就流了很多的血,就算是刻意垫高了双腿,身下的被褥也已经被血水浸透了一大片,浓烈的血腥味在殿中飞快的弥散开来。 单太后对她虽然无感,但她怀着的到底也是北宫驰的第一个孩子,进门一见这个阵仗,顿时就冷下脸来,喝问道:“怎么回事?” “娘娘,梁王妃好像是动了胎气。”那嬷嬷满头大汗的回。 只就着目前的架势上看,裴思淼小产是一定的了,不过当真单太后的面,哪怕是睁眼说瞎话也总要往好的方面说。 “请太医了吗?”单太后看着这个架势也知道是情况不妙,脸色越发的阴沉起来。 “回太后,太医已经叫人去请了,这会儿还没过来。”碧玉连忙回道。 “痛,好痛!”床上裴思淼的脸色惨白,痛的浑身抽搐。 展欢颜站在门边,殿中浓烈的血腥味叫她憋气憋的难受。 单太后也没有落座,只是站在殿中,看着床上裴思淼身下血迹神色凝重。 展欢颜沉思片刻,就走过去,提醒道:“母后,看梁王妃的这个样子情况似是有些严重了,是不是需要把梁王请来?” 单太后收回目光冷冷的看了她一眼。 展欢颜和她之间怎么样都是无所谓的,是以也是坦然的回望她的视线。 单太后这会儿只觉得心烦意乱,想了一下就对碧玉点了点头。 碧玉应声,小跑着往外走,刚到门口,外面刚好迎着刘院判被小太监带着疾走而来。 “太医来了!”碧玉赶忙让路,欣喜道。 “微臣见过——”刘院判上前就要行礼,单太后已经不耐烦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讲求这些虚礼做什么?快去给裴氏看看!” “是,太后!”刘院判应了,提着药箱过去给裴思淼诊脉,之后便是面色微微发白的转身冲单太后端端正正的磕了个头,惋惜道:“娘娘恕罪,王妃她失血过多,已然小产,微臣也无能为力了。” 单太后闻言就是倒抽一口凉气,只觉得胸闷气短,身子晃了晃。 身边宫女连忙扶了她一把,却被她一把挥开,自己按着额头缓和了一阵情绪,待到情绪稳定了,方才又朝刘院判看过去一眼。 刘院判也是心里紧张畏惧,连忙就道:“太医院的康太医是专司妇人病症的,微臣这就去请他过来,替王妃诊治。” 女人小产一次是十分伤身的,若要再调理不当的话,很容易亏损身体。 单太后没说什么,刘院判也不多留,先留了个止血的方子就赶紧的就退了出去。 裴思淼失血过多,这会儿已经昏昏沉沉的陷入半昏迷状态。 殿中沉寂一片,死气沉沉。 又过了好一会儿,康太医和北宫驰几乎是前后脚到的。 裴思淼的情况康太医是提前听刘院判交代清楚了的,过来也不废话,直接诊脉之后就给裴思淼施针诊治,又开了药方给宫女去煎药。 北宫驰紧绷着唇角,目光盯着裴思淼身下氤氲开来的一滩血水,眼神晦暗,不知道在想什么。 康太医待到安置好了裴思淼,这才转身过来给单太后复命,道:“回禀太后,血已经止住了,好在是处理及时,王妃的身子并没有大的损伤,不过得要好生调养一阵子才行。” 单太后的面目冷沉,并没有吭声,过了一会儿才转了转腕上佛珠道:“怎么就会突然小产了?” “这——”康太医面有难色,低头沉吟了一声,然后才一筹莫展的摇了摇头,“王妃近来好像是有郁结之症,胎象本来就不十分稳固,具体原因,微臣也不好妄断。” 裴思淼怀孕,是连北宫驰都不知道的,刚一得到消息就是小产。 这段时间他根本就没有闲暇去理会裴思淼的情绪怎样,可是康太医这话—— 他却是不信的。 康太医垂了脑袋,尽量不去和几人有任何的眼神交汇。 单太后又再沉默了一阵儿就摆摆手道:“你先去吧!” “是,微臣告退!”康太医暗暗松了口气,赶忙行了礼转身退了出去。 殿中的气氛却是再度沉寂了下来,谁都没有先打破沉默,仿佛是其中有什么禁忌,全都不愿去碰触。 许久之后,单太后才是无声的转身往外走。 就在这时,裴思淼的贴身丫鬟却是忽而一咬牙扑了过来,一把拽住北宫驰的袍子,泪流满面道:“王爷,您要替王妃和小世子做主,是皇后娘娘!之前就是皇后娘娘推了王妃一下王妃才会受惊小产的。” 单太后已经走到门口的步子突然顿住,目光锐利如刀,霍的扭头朝展欢颜看过去。 展欢颜的眉头隐约皱了一下—— 这当真是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在大门口时候谁都看见了,她只是衣袖拂了一下,避开了裴思淼的碰触,若说是她退囊所致,那明显就是栽赃,现在因为太医说裴思淼的胎像不稳,这丫头就咬定了是她让裴思淼受惊害了对方小产。 这个理由—— 就有可信度的多了。 北宫驰也跟着看过来,神情阴冷又压抑了很深的愤怒—— 那是他的孩子,就算他对裴思淼全无感情,那个女人的生死他可以不予理会,但是害了他的孩子,就完全是两个意思了。 展欢颜面对这母子两个一个赛一个阴冷的目光逼视,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道:“当时梁王妃是要过来拉扯本宫,本宫只是避开了而已,碰都没碰到她的身上去,如若她的胆子真的小成这样——母后和梁王要把这笔账算在我的身上,那我也就不予辩解了。” 这件事,根本就是解释不了的。 她也不心虚,就那么和单太后两人面对面。 单太后冷冷的看着她,虽然心里有无尽的怒火想要发泄,可是—— 的确,哪怕是她真的推攮了裴思淼一下都还要栽罪名,这会儿却是说什么都牵强。 又如果展欢颜只是个徒有虚名的皇后也都还好说,可偏偏北宫烈护着她,叫她想要偏激的处理此事都要慎重斟酌。 “既然只是个意外,那就算了。”最后单太后说道,又转向北宫驰,“哀家这里不方便,一会儿喝了药你就把她带回去调养吧!” 说完就被碧玉扶着先行出了门。 展欢颜也懒得再纠缠此事,也是转身要走。 不想北宫驰却是冷然的一声断喝,“你站住!” 他的语气急躁又带了几分愠怒,话一出口,整个屋子里的奴才都跟着震了震,惶恐的垂下头去。 展欢颜止步,回头对他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怎么?梁王你不会真要把这笔账算在本宫的头上来吧?” 北宫驰只是目光阴冷的看着他,最后四下里扫视一圈道:“你们都先出去。” “是!”下人们不敢迟疑,赶忙答应着退了出去,只留了裴思淼的那个丫头在场。 北宫驰往前走了一步,站在展欢颜面前,凭借身高上的优势冷冷俯视她,“这就是你所谓的要和本王成敌?这就是你和本王敌对时候的手段吗?” “随便你怎么想。”展欢颜道,也懒得和他解释。 裴思淼要嫁祸给她,这一点已经毋庸置疑,只是很难相信,那女人居然会拿自己的孩子做代价来给她摆这一局,这也就难怪北宫驰会直接把矛头指向她了。 这个时候,床上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的裴思淼也跟着悠悠转醒,侧目看到北宫驰的背影,顿时就是眼眶一红,泪如雨下,哀声痛哭道:“王爷,是臣妾无能,我们的孩子——” 她哭的哀痛,却是半点也不掺假的。 若是换做别人,展欢颜或许还会同情,此时却是半点也不想看她做戏,只道:“王妃的情绪不好,梁王你多安慰安慰她吧,本宫就打扰你们了。” 她说完,转身就走。 北宫驰捏着拳头,死死的盯着她的背影却是半天未动。 出了院子,蓝湄就忍不住道:“娘娘,还是叫人去查一查吧,看看梁王妃是在什么地方动的手脚。” “查什么?”展欢颜冷笑,“太后心里可比我清楚多了,否则你以为她方才为什么会一声不吭的就那么走了?这么一个打击我废掉我的大好机会,她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蓝湄想了一下,不由的屏住呼吸,不可思议的往万寿宫正殿的方向看过去一眼,“您是说问题是出在方才太后娘娘寝殿那里的?” “八成了!”展欢颜道:“裴思淼要拉我下水,自然会把时间计算的精确,为了保证人证物证确凿,她不会在宫外提前服药,而会等到本宫传召她去了重华宫的时候,届时在我那里留下线索,我才是真的百口莫辩。只是她没想到本宫会在单太后这里见她,可是她的计划已经定了,没有办法,就只能兵行险招,用了这么一个拙劣的法子。” 好在是她没叫那人去重华宫,否则真让她在那边出了事,哪怕是栽赃嫁祸,那也绝对是一栽一个准的。 蓝湄和墨雪互相对望一眼,都是后怕的唏嘘不已。 “她之前才刚出了事,这个孩子可是她巩固地位的最高保障,她怎么舍得?”蓝湄道,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展欢颜脚下步子一顿,忽而回头看了眼那间偏殿,冷然道:“这个就得问北宫驰了,他到底是对裴思淼做了什么,才逼得她破釜沉舟,宁肯和本宫鱼死网破,也要把本宫拉下马了。” 绝对是北宫驰的算计,只不过他应该也没想到裴思淼会有了身孕,并且用了这么狠辣决绝的一招。 偏殿里,裴思淼哭的哀痛,泪眼婆娑的又满面凄楚的看着北宫驰道:“王爷,此事难道真就这么算了吗?妾身的孩子没有了,这也是你的嫡子啊!” 北宫驰从院子里收回目光朝她看去,目光审视而充满探寻,也没走近,只就凉凉道:“怎么这么巧?她可是说了,她没碰到你!” 裴思淼的哭声戛然而止,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嘴巴张张合合半晌,最后就是自嘲的笑了出来道:“王爷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您还怀疑是臣妾自己害了我们的孩子不成?” “你说呢?”北宫驰反问,并不给她半点的脸面余地。 裴思淼的心里越发荒凉冷成一片,这一刻恨到了极致,她原是没有眼泪的,却是在被子底下用力的掐了下自己的大腿,逼出眼泪来,凄惶道:“我如今的这个出境,孩子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王爷你不会不知道,我是疯了还是傻了?会拿自己和孩子的两条命来做出这么拙劣的局?” 这么一个局,根本就拉不下展欢颜来。 而没有孩子傍身,她裴思淼的地位却是岌岌可危。 的确,这么算来,怎么都是得不偿失的。 北宫驰也不是很确定,想着之前展欢颜信誓旦旦与他挑衅的那些话,神色之间也就跟着带了几分松动—— 那个女人,是铁了心的要和他过不去,如果说是她要残害他的子嗣也是说的过去的。 所以呢?她是真的不遗余力,一定要自己斗一个你死我活了吗? 裴思淼看着他眼底飞快凝聚风暴,唇角缓缓勾起一个凛然而恶毒的笑意,不过一纵即逝,并没有叫北宫驰看到。 北宫驰的心思他太明白了,之前做的那么绝不过就是为了逼着她狗急跳墙,好来和展欢颜争一个鱼死网破。 说到底他还是不遗余力想要得到那个女人,因为那个女人现在是北宫烈的人,他也无能为力,而如果她因此被废再被打入尘埃里了呢? 他以为她不知道他的算计?逼着她死,还要榨干她的最后一点的利用价值,去成全他和那个贱人? 门都没有! 既然横竖北宫驰是不给她活路了,那么她又何妨破釜沉舟? 牺牲了这个孩子,换北宫驰对那个贱人的疑心和猜忌,这才是最值得的。 即使是死,即使是两败俱伤,她也要看着那两个人彻底反目,并且永远也允许他们走到一起去! 既然她得不到这个男人的心和哪怕一丝一毫的怜惜,那么—— 就大家一起玉石俱焚好了。 ☆、第八十七章 展欢颜回到重华宫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墨雪和蓝湄见她兴致缺缺就主动退了出去。 展欢颜直接在外殿的榻上躺下,捡起之前看了一半诗集拿在手里,目光落在书页之间却是良久也没翻过去。 半晚时分,北宫烈从御书房回来的时候就见她一个人卧在榻上失神,就连他进门的脚步声都不曾察觉。 他走过去,先是合上了旁边的窗子。 眼前的光线一黯,展欢颜这才回过神来,赶忙坐直了身子,道:“皇上回来了?怎么也不没叫他们通传一声?” 北宫烈转身在那睡榻一侧坐下,无奈的将她拥入怀中抱了抱,下巴抵在她肩窝里,方才说道:“不是他们没通传,是你没听见。” 说着才又往后推开,以手指轻蹭了下她的额头,道:“怎么?裴氏的事情坏了你的心情了?” 展欢颜笑了笑,不置可否,这样近距离的情况下,他眸子里的色彩依旧深不见底,唯独微微蹙起的眉头表露了一点此时不嫩愉悦的心情出来。 展欢颜出于本能的抬手,轻轻的揉了揉他紧蹙的眉心,待到把他眉心的褶皱揉平了方才无所谓的笑道:“没什么,就是瞧着他们这般三番两次的折腾,看着也腻歪了。” 北宫驰和裴思淼要怎么折腾她都没兴致知道,只是那两人非得要把她卷进去,她自然也不会太开心。 而且—— 裴思淼这一次破釜沉舟的狠心决绝,也的确的带给她不小的震动。 就是为了心里仇怨,一个做母亲的,竟然就那么狠心的把自己的孩子都拿来做武器? 不过从一这点上看北宫驰和裴思淼也算是绝配了,前世的时候那个男人还不是为了名正言顺的往上爬,就将她和孩子都一并推出去,做了他踏上皇权之路的垫脚石? 如今再想到当年,展欢颜的心境已经淡然许多,总感觉再和北宫驰那人计较感情亏欠都是浪费时间和精力,她现在和他对立—— 只是因为立场不同而已。 北宫烈见她的兴致不高,也就岔开了话题,去牵她的手,“天色晚了,先用膳!” 展欢颜整理了衣物起身。 墨雪和蓝湄两个很快带人把晚膳摆了上来。 因为展欢颜的心情不好,用完晚膳北宫烈就没再处理政务,两人去御花园里逛了一圈消食,回来也就收拾睡下了。 后面跟着的两天相安无事,直至第三天夜里,两人刚刚酣战过后,展欢颜沐浴换了寝衣,窝在被子里昏昏欲睡,北宫烈却从背后环了他,手臂搭在她纤细柔韧的腰侧却是不安分,反复摩挲着,隔着一层薄薄的衣物,掌心的热度印在皮肤上很有些灼人。 展欢颜原是不想理他,可他却是闹腾的不休,无奈展欢颜也就只能强撑着重新睁开眼,按住了他的手。 “别闹了,你明天还要早起上朝呢!”她翻了个身,面对他,面色微微有些泛红,困顿之余眸子里却氤氲了一层朦胧的水汽。 北宫烈的唇角弯起一抹笑,压在她腰际的手就势发力,将她往怀里一带,紧贴在自己的身上,然后埋首去吻她的发顶,“朕这会儿不困,你不叫朕动,那朕就不动好了,我们说说话?” 他的手臂收的太紧,寝衣的衣料又极为轻便,这便紧紧贴在一起,两人身体彼此接触的地方都在不住的升温。 展欢颜越发觉得不自在,手指抵在他肩头试着去推他,“很晚了,皇上再不睡,明日要误了早朝,臣妾就要被人诟病了!” “呵——”北宫烈却是抱着她不撒手。 展欢颜的身子忍不住的略一颤抖。 北宫烈自是感觉到了,又是哑声一笑,然后趁她分神,翻了个身,仰躺下去,双臂一圈将她抱在了胸口。 展欢颜的手指撑在他肩头,俯视下来就对上他色彩浓烈如是泼墨一般的眸子。 “今晚不想睡了!”北宫烈道,目光灼灼直视她的目光。 展欢颜被他盯的脸上发烧,直觉的想把脸藏在他胸口,可是就被他这样直愣愣的盯着又觉得那样的举动太过欲盖弥彰。 对这个男人,不管他来软的还是硬的,她似乎从来都无计可施。 心里忐忑的斟酌了片刻,展欢颜索性一咬牙,抬起衣袖掩住他的双眸,然后俯身下去,主动的吻了他的唇。 北宫烈也不试图拉开她的手,放任自流,坦然接受他软磨硬蹭得来的妥协,唇角弯起一个愉悦的弧度,一边齿关轻启和她唇舌纠缠还不断加深这个吻。 展欢颜伏在他身上,呼吸交融,渐渐地便吻的有些忘情。 两个人纠缠在一起,正在意乱情迷的时候,就听到外面蓝湄有些急躁的敲门声,“皇上,娘娘,你们睡了吗?” 展欢颜不习惯晚上有人在殿中窥伺,以前未出阁的时候还好,现在晚上寝殿里从来都不留人值夜。 这会儿听了蓝湄的声音,她脑中便警醒纠纷,红着脸和北宫烈分开。 因为喘息的厉害,并没敢马上应声。 这个女人的性子有时候看来十分的矛盾,该坦荡的时候坦荡,从来也不玩什么欲拒还迎的把戏,但实则—— 脸皮却是薄的要命。 北宫烈仰躺在床上未动,眼睛眯起来,眸子里有一丝明亮的笑意闪烁,只是好心情的看着她。 展欢颜向他投过去求救的一眼目光。 他的手掌穿入他的发丝用力的揉了揉,却是没有再逗她,只是就势压低的她的脑袋,浅浅啄了下她的唇,耳鬓厮磨间轻声道:“这回算你欠着我的!” 说完,方才面色一正,转而对殿门的方向道:“什么事?” “太后娘娘那里出事了,方才水玉来报,说是太后娘娘半夜里头风突然发作,所有的太医都束手无策。”蓝湄道,只是公式化的回答问题,“万寿宫来人,请皇后和娘娘过去看看!” 单太后是有点头风的老毛病,但却并不是十分严重的,发作的次数也很有限。 展欢颜先是愣了一愣,随后目光不经意的一撇,瞧见身下那男人深不见底的眼眸时才是心头骤然一凛。 然则还不等她说什么,北宫烈已经抱着她起身,开始打理衣物,“收拾过看看吧!” 展欢颜坐在那里没动,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北宫烈自己穿戴妥当了,见她还一动不动的坐着,就转身过来替她掩好衣襟,又取了外袍给她穿戴。 展欢颜回过神来,接过他手里的衣物,一边心不在焉的自己整理,一边神色凝重的看向他道:“是你做的?” 北宫烈勾唇一笑,算是默认,却也没细说什么,见她的衣物整理的差不多了就转身去取了两人的披风过来,替她披在肩上,然后攥了她的指尖道:“走吧,去看看,去的晚了该是遭人诟病了。” 展欢颜心里已经有数,任由他牵着出的寝殿,外面如玉已经等的满面急色,见到两人出来,赶忙行礼,“奴婢见过皇上,皇后娘娘!” “嗯!”北宫烈淡淡的应了声,一边扶着展欢颜的手跨上辇车一边问道:“母后怎么样了?” “不好!”如玉道,急躁担忧的神色溢于言表,“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去了,药方也开了好几张,可就是不见效,皇上还是亲自去看看吧!” 北宫烈没再吭声,平四儿高唱了一声“起驾”就带着依仗摆驾单太后的万寿宫。 两人在大门口下了辇车并肩往里走,才刚进了寝宫的外殿就听到里面单太后痛苦的呻吟声。 这个女人纵横后宫多年,心智非同一般的强韧,如果只是一般的病痛绝对不至于将她折磨成这个样子。 展欢颜拿眼角的余光瞧了眼身边的男人,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幽光—— 如果北宫烈是想要用这种方法来对付单太后,以前就应该有机会下手,可是他却偏偏没有,而是将事情做在了今天。 虽然她也一直试图叫自己避开思绪不往那方面想,也总是心中难安,隐隐的带了几分不太平。 两人进了内殿,里头刘院判等人济济一堂,正在商量着配药的事情,都是束手无策,急的满头大汗。 “见过皇上,皇后娘娘吉祥!”见到两人进来,众人连忙跪地行礼。 “起吧!”北宫烈冷然应了一声,直接越过众人走到单太后的床前。 单太后满头大汗的躺在床上,面色微微发白,似乎并不十分清醒的模样,双手也是毫无威仪的捧着自己的脑袋,发丝披散下来,让她惨白的脸色看上去分外骇然,灯光下仿佛是从哪里爬出来的厉鬼一样。 “母后?”北宫烈试着唤了一声。 单太后还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只是捧着头不住的哼哼,在床上不安的左右翻滚。 北宫烈侧目冷冷的冷一眼刘院判等人,道:“你是说头风发作吗?母后怎么会这样?你们本事呢?开药啊?扎针啊?” “陛下恕罪!”刘院判等人都赶忙跪了下去,面有难色的惶恐请罪道:“回禀皇上,是臣等无能,可是能用的法子都已经逐一的用过了,全然无效。臣等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请皇上下旨降罪。” “不知道怎么回事?”北宫烈怒道:“朕养着你们是叫你们白拿俸禄的吗?一点头疼脑热的小症状就把你们整个太医院都难住了?传出去岂不是成了笑话了?” “皇上恕罪,皇上恕罪!”刘院判等人心里叫苦不迭的连连磕头,最后实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还是刘院判斟酌着开口道:“皇上,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年前您重病不起的事情?” “嗯?”北宫烈回头砍了他一眼,随后立刻就明白了他的话中所指,又满是疑虑的看了眼床上痛苦挣扎的单太后,缓缓道:“你是说——” “是的!”刘院判硬着头皮道,哪怕是全无证据的揣测—— 他们治不好太后的病,皇上势必怪罪,这个时候也就是死马也当活马医了。 “太后娘娘的这个症状实在是奇特,看着只是一般的头风,可对症下药都不管用,微臣斗胆揣测——”刘院判道,说着又是欲言又止,顿了一下才道:“别是被什么东西魇着了吧!” 巫蛊之术在宫里的禁忌,尤其在北宫烈面前。 谁都知道当初廖皇后的死是因为那起巫蛊案牵连,北宫烈就更是对此道深恶痛绝。 见他骤然沉了脸,刘院判等人就是心里一抖,连连磕头请罪。 展欢颜见状,这才款步走上前去,手掌抚过他的手背,代为求情道:“母后的这个样子的确是反常的很,刘院判等人也是为了母后的凤体担忧,并非是妖言惑众的惹是生非,皇上息怒,臣妾倒是觉得事到如今此事也是宁可信其有了,保不准真是有什么冲撞呢?什么也比不得母后的安全要紧。” 北宫烈紧绷着唇角,面上神情虽然未见缓和,却也没再追究,只是一时半刻也没吭声。 如玉和碧玉两个都被单太后这来势汹汹的病症吓坏了,此时闻言便是眼睛一亮,齐齐跪下去晴明道:“皇上,皇后娘娘所言极是,到了这会儿也是宁可信其有了,请皇上降脂传召杨大人进宫吧!” 太医和宫婢们跪了一地。 北宫烈却是始终一副嫌恶的表情,对这件事讳莫如深的模样。 展欢颜等了片刻,就是轻轻的弯了弯唇角走上前去一步,代为吩咐道:“平总管,你去走一趟吧,传本宫的口谕,马上请杨大人进宫一趟!” 平四儿知道北宫烈对她的态度向来袒护纵容,顺势就答应着快走了出去,“是,奴才这就去办!” 不多时下头的宫女就又煎了一副药送上来,两个大宫女服侍单太后用了半碗也不见好转,最后许是疼的利害有些风魔了,单太后便是一骨碌爬坐起来,用力将那药碗扫落在地,凄声咆哮道:“出去,都滚出去!” 但她却是疼的神志不清了,一句话吼完自己又栽倒在了皇上,继续痛苦的呻吟起来。 展欢颜往床上看了眼,皱眉道:“母后看来是真的疼得厉害,这么托着也不是办法,刘院判,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先止了痛的?” “这——”刘院判迟疑道:“法子是有,如果太后娘娘睡下了,那就能稍稍平复一些下来。” 可是在这个时候用强力的凝神镇痛药,难免会产生副作用。 所有人对这一点都心知肚明,展欢颜自然不会把只责任往自己身上揽,遂也就没再多言。 如玉和碧玉倒是想求了那药来用,可他们两个就算是单太后的心腹大宫女,也只是两个奴婢,并不敢做主。 又过了足有大半个时辰,杨维才被平四儿引着匆匆自殿外进来。 “微臣见过皇上,娘娘,不知道皇后娘娘深夜传召微臣前来所谓何事?”杨维进门就恭敬的跪地行礼。 “杨爱卿平身吧。”北宫烈道,冷着脸回头看了眼床上的单太后,面无表情道:“母后突发恶疾,太医全都束手无策,说是怀疑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你给这殿里里外看看吧!” 北宫烈最为痛恨巫蛊之术,这一点杨维也很清楚,他会公然提起,杨维也是心下一惊,不过也是很快镇定下来,“是!” 言罢就带着自己的童子去殿外设了香案,焚香画符,又冲了灵水,拜了天宫星宿开口掐指测算。 所有人俱都紧张的看着他,一时倒是连单太后痛苦的呻吟声也都充耳不闻。 杨维神色凝重的掐算半晌,到了后面就是面色铁青。 众人一见这个架势,都是心中暗叹不妙。 “杨大人,怎么样?”如玉忍不住上前一步问道:“难道真是这宫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说话间她自己就已经开始觉得脖子后面冷飕飕的,探头探脑的四下里张望。 杨维却没理会她,直接越过她,进了殿里重新给北宫烈和展欢颜行礼道:“回禀皇上娘娘,太后娘娘确乎真是受了邪术的压制了!” “什么?”刘院判等人都是猛然一惊,神色骇然的倒抽一口凉气。 诚然他之前那么一提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念头,不曾想真被猜中了。 “在宫里?”北宫烈才面沉如水,神情之间却没有多大的波动。 “不是!”杨维道:“微臣这会儿也不好说,只能大略估算出那邪物是出现在皇城西北那一带。” “那就带人去挨家挨户的搜!”北宫烈想也不想的冷声说道,语气森然,带了明显的怒意和凛冽的杀气。 在场的所有人都勉强的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 “是!”杨维连忙应了,赶紧退了出去。 回过神来,北宫烈才又看向床上疼的神志不清的单太后,皱眉道:“母后这个样子也不是办法,有合适凝神静致的方子开一道吧,好歹替她定定神。” “是!”刘院判等人也是如坐针毡,半分也不敢怠慢的开了方子,道:“既然娘娘的情况特殊,镇痛的药物还是不宜随便服用的,微臣开一剂安眠散,让太后娘娘睡下,会好上许多。” “嗯!” 北宫烈点了头,如玉赶忙亲自带了药方出去,煎药服侍单太后喝了,单太后睡下去之后果然才跟着安静了下来。 北宫烈和展欢颜坐在厅中等着。 杨维天降奇兵去的突然,大半夜里,京城西北角那一带闹了个鸡飞狗跳,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却是陆行匆匆自外面进来,禀报道:“陛下,梁王带着梁王妃在万寿宫外求见,说是要当面向皇上和太后娘娘请罪的!” 梁王府就是坐落在皇城西北,从杨维点出了那个方向展欢颜就已经明白过来了北宫烈的打算。 “梁王?”北宫烈冷然的勾了下唇角,脸上表情明灭不定。 “杨大人带人出宫搜查,梁王殿下听闻太后娘娘被人施了咒术,本预携王妃进宫探望,却意外在王妃那里发现了不干净的东西。”陆行道,面无表情,只是公式化的陈述一个事实。 展欢颜心里冷笑一声—— 这个北宫驰的反应还真是有够快的,居然当机立断的就把裴思淼给推了出来,就说如果是挨家挨户搜过去杨维也不能这么快回来,却原来是北宫驰主动出手了。 这样一来—— 要拖他下水反而不容易了。 巫蛊之术虽然是禁忌,罪可祸及九族,但所谓九族之说在皇室之间的界限却划分的十分模糊,再有北宫驰又是单太后的亲儿子,没有拿住他的手腕,想要强加一个谋害太后的罪名给他,这就十分牵强了。 展欢颜的心中难免带了几分失望。 北宫烈却好像是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一般,只就冷嗤一声道:“他的意思是梁王妃施咒迫害母后了?” “是!”陆行道,将手里一个小包袱送上来,“这是从梁王妃院子里搜出来的布偶和符咒,咒的的确是太后娘娘!” 北宫烈并没有接那东西,只就不耐烦的看了眼,这才松了口道:“那就把他们带进来,当面对质吧!” “是!”陆行应了,转身出去,不多时北宫驰和裴思淼就从院外走了进来。 北宫驰的面色冷凝,带了浓厚的煞气和怒气。 裴思淼则是神色惶惶的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架着。 她白天才刚刚小产,这会儿正是虚弱的时候,又被从床上强行拉下来,这会儿整个人薄弱的一张随时可能被风吹走的纸张一样,苍白又虚弱的十分可怕。 “臣弟见过皇兄!”北宫驰一撩袍子当先跪下,却是刻意忽略了展欢颜的存在。 每次当众称呼她一声皇嫂,他心里就都百感交集,说不出的憋闷难受。 北宫烈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也不废话,直接道:“有什么话就说吧!” “是臣弟治家无方,一时失察没有发现家中竟然出了这样包藏祸心的毒妇,所以特意带她进宫向皇兄母后和皇兄请罪,请皇兄责罚。”北宫驰道,面色沉静,不卑不亢。 这种情况下北宫烈也不强求什么,手中拢着茶叶沉默了片刻,然后才是饶有兴致的越过他去看了眼跪在院子里台阶下面奄奄一息的裴思淼道:“你说梁王妃谋害母后?那么——理由呢?”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说是裴思淼做了这样祸及满门的蠢事—— 那么总要从单太后这里再拿出一点见不得人的内幕来你才能说的过去。 谁都别想要就这么全身而退。 ☆、第八十八章 北宫驰的眼睛赤红,咬紧了牙关,因为隐忍的厉害,腮边肌肉隐隐也带了几分抖动,面上却依旧维持一副镇定的表情道:“王妃她刚刚小产,受了刺激,精神有些恍惚,许也不是有意为之。” 这样说着,他也就不得不改变了立场去给裴思淼求情道:“还请皇兄酌情从轻发落吧!” 北宫烈一旦出手,又哪有会叫这母子两人一起全身而退的道理。 展欢颜的唇角牵起一抹隐晦的冷笑,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沉吟道:“下午梁王妃是在这里出的事呢,回去她就对母后做下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北宫驰的呼吸一窒,冷冷的对上她的视线。 展欢颜也不管他是个什么看法,只就眸子一转,看向了北宫烈道:“皇上,恕臣妾直言,所谓无风不起浪,梁王妃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必定是事出有因,若是真叫她误会了母后什么,传出去怕是会对母后的名声有妨碍!” 裴思淼此时已经太过虚弱,再加上北宫驰的有意为之,本就没准备给她机会叫她开口辩驳什么,这会儿被两个婆子扶着恹恹的神情恍惚,指定是问不出什么来的。 北宫烈侧目看向她,唇角勾了勾,不徐不缓道:“以皇后之见呢?” “梁王妃神志不清,怕是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今天下午是康太医替她诊的脉,不若还是把康太医叫来,再仔细问问吧!”展欢颜道。 北宫烈想也没想,直接就点了头,“简方,去宣康太医!” 此时北宫驰才面色狐疑的拿眼角的余光打量了展欢颜一眼—— 裴思淼小产的事情蹊跷,虽然她自己口口声声的指控展欢颜,可在北宫驰的心里也还没有全信,只是这会这个女人却是这样胸有成竹的要传康太医来? 只就这个样子来看,她对整个事情该是了若指掌的。 难道—— 一切真的都是她的手笔所为? 他的审视展欢颜自是感觉到了,不过也是只是时而不见。 殿中一时安静了下来。 也是凑巧,这日晚上宫里也是康太医当值,所以简方去了不多时就把康太医给请了来。 康太医进门就直接腿软扑倒在地,“微臣见过皇后,皇后娘娘金安。” 他不过就是个文人出身,白天的时候诊断出来裴思淼小产是有蹊跷,可是为了不想给单太后惹麻烦就直接噤口不言。 方才简方去找他,并且刻意的将事情夸大了影响透露给他知道。 得知牵扯到了巫蛊案里头,康太医早就吓的腿软,惶恐不已。 展欢颜居高临下捧着茶碗看向他,语气散漫道:“梁王妃的脉是你给诊的,本宫再问你一遍,她之前小产的真实原因到底为何?” 她的语气不重,却也莫名带了很大威压之感。 康太医跪在那里冷汗直流,支支吾吾道:“这——这——王妃她只是体虚加上本身胎像不稳受了刺激——” “是么?”展欢颜没等他说完就是冷冷一笑,“那么她今夜又怎会精神失常对太后娘娘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梁王妃是大家出身,最是通情达理不过的,难不成是你今天开给她药物里做了手脚?才叫她精神失常,做了这样的事?” 这根本就是欲加之罪。 北宫驰的死死的捏着袖子底下的手指,这一刻对这女人空口说白话的本事就更是多领教了几分。 “娘娘冤枉啊!”康太医失声叫嚷出来,一张脸上全无血色,惶恐的抬头看向她。 “冤枉?那梁王妃又怎会如此?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展欢颜道,言辞犀利,半分余地也不留。 康太医被她一再施压,再加上本身就胆子不大,这会早就汗流浃背。 北宫驰想要说点什么,而可笑的是这涉案人一个是他的生母一个是他的正妃,他刻意的往哪边偏袒都要遭人诟病。 康太医涩涩的抖了抖,神色乞求的看北宫烈的脸色。 北宫烈却是面容冷峻,明显不准备何止展欢颜逼供。 康太医左右观望着,见到着实躲不过去了,终于一咬牙叩了个头道:“回禀娘娘,为臣有罪,是微臣隐瞒了真相,其实——其实梁王妃小产并非意外,是服用了可致人滑胎的虎狼之药所致。” 对于此种真相,几个人都是心里有数,是以闻言也都不见有人失态。 展欢颜紧跟着就又开口确认道:“你说梁王妃是误食了药物导致的小产?” “是!”康太医点头。 北宫烈玩味的摆弄着手里茶盏,这时候也突然接口道:“所谓的虎狼之药又是怎么个说法?” “那药的药性十分胸闷,只要服下,至多一刻钟的时间就可见效,并且一般沾染了这种药物的孕妇十个有九个是一定会小产的,很少有救的回来的。”康太医道,这会儿也不敢再隐瞒,一五一十的回道。 “你胡说!”一直在旁边焦急听着的如玉终于忍不住一步上前,指着康太医的鼻子声色俱厉的斥责道:“好端端的,梁王妃怎么会沾染那样东西?康太医,你别是诊断错了,就在这里信口雌黄的乱扣帽子吗?” 康太医心里叫苦不迭。 就是因为他诊断出了裴思淼小产的真实原因,所以之前才不敢说—— 事发之前大半个时辰裴思淼都是在单太后这里的,毫无疑问,她那药就是在这万寿宫里服下的。 这说明了什么? 后面更深层的原因他是想都不敢想。 如果不是出了巫蛊案,他是指定要把这件事都烂在肚子里的。 “微臣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欺瞒。”康太医道,又给上座的北宫烈两人磕了个头,“皇上如有怀疑,大可以再叫别的太医过来给梁王妃把脉,药物所致的小产和意外小产之间是有差别的,一探便知。” 他的话都到了这个份上,那便是有十成十的把握。 北宫驰突然闭眼,仰天狠狠的深吸一口气。 展欢颜看着他的表情,眼中闪过一抹讥诮,面上去是露出震惊忧虑的表情道:“怎么会?本宫和梁王妃是先后过来母后这里的,照你的意思,难道说是梁王妃是在太后这里误食了脏东西了?” 康太医的神情尴尬,使劲低垂着脑袋不敢应声。 这件事可不是他能随便置喙的。 可偏生—— 单太后用了药,这会儿还正昏迷不醒。 “不会的!”碧玉也急了,赶忙走过来,过下去陈情道:“今天事发之前谁都不知道梁王妃有孕,又怎会有人刻意暗算她?皇上,娘娘,此事一定只是巧合,其中定然是有什么误会的,原因绝对不会是出在万寿宫里的。” 北宫烈不置可否,却是看向北宫驰道;“梁王你怎么看待此事?” “此处是母后的寝宫,臣弟自然不信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深吸一口气压制住满心的火气,北宫驰道:“而且王妃的为人谦和,也不曾和谁结怨,又怎会有人故意害她的?” “这倒也是!”展欢颜深有同感的点头,紧跟着却是讥讽的笑了道:“这么说来本宫倒是觉得委屈的很,梁王妃既是个谦和的脾性,今天却又偏偏的咬住本宫不放,说她小产是本宫推攮所致,也得亏是康太医站出来澄清了一切,否则——本宫和王妃之间怕是要顶着这个误会一辈子了。” 此言一出,满殿侍立的下人就都齐齐的垂下头去。 单太后素来都不喜欢这位皇后娘娘,若说是太后没有理由谋害自己的孙儿,可若要说是为着借刀杀人栽赃嫁祸呢? 这样一来,也就能够明白的解释了梁王妃诅咒单太后的原因所在了。 北宫烈冷了脸,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子肃杀之气,冷冷的将茶盏往桌上一扔,道:“荒唐!” 言罢就一撩袍角大步往门口走去。 行过陆行身边的时候,他的脚步就又顿住,取过他手里那个布偶道:“回头你带了东西去间杨维,叫他妥善处置吧!” 言罢就又目光冷里一扫,环视了一眼殿内众人道:“今天这里什么事也没发生过,都听明白了吗?” 不管是谁在万寿宫里对裴氏下了药,这都是件丑事。 更何况种种迹象又都把单太后牵扯在内了,这个罪名虽然没人可以追究,但她也绝对是赖不掉的。 “是!”在场众人赶忙纷纷应诺。 北宫烈便是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出去。 展欢颜也跟着起身,目不斜视的从容离开。 门外的辇车上,北宫烈已经在等着了,待到展欢颜踏上辇车他就吩咐:“摆驾回重华宫!” 辇车缓缓往重华宫的方向行去。 北宫烈就握了展欢颜的手在掌中搓了搓,道:“冷吗?手上怎么这样凉?” “还好!”展欢颜道,缓缓的露出一个笑容,就是把脑袋抵在了他的肩头。 北宫烈愣了一愣—— 她虽然不排斥他的亲近,却也很少有主动亲近他的时候。 “怎么了?”他侧目看过去,稍稍挑眉。 这样一来,单太后就成了连自己的亲孙儿都可以下狠手的毒害的蛇蝎毒妇了。”展欢颜道,唇角牵起的笑容恬淡,似乎所讲的只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罢了,道:“太后的声望受损,最直接的也会影响到梁王一派的号召力。裴思淼闯了这么大的祸事出来,梁王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北宫烈听着,眼中就有森冷的寒芒一纵而逝,凉凉道:“那也是她咎由自取!” 展欢颜抬眸看了眼他冷毅的侧面轮廓,眼中神色就在那一瞬间转为复杂,抬手触上他的面颊,道:“其实——你不用这样做的,何必为了那么个不足轻重的女人去辛苦布局费心思?横竖——” “她有没有得逞是一回事,朕的女人却不是她能动的。”北宫烈道,语气森凉而凛冽,不过一句话说完,他却是忽而换了副神情,眼尾扬起一抹笑,侧目俯视身侧女子的面容道:“怎的?感动了?知道朕的好了?” 虽然不过一句调侃之言,多少也是个试探的意思。 展欢颜唇角牵起的笑容不变,直视他的眼睛,半晌,却是一挑眉,张开双臂抱住了他的腰身,把脸靠在他胸前,懒懒道:“你是我夫君,我被人欺负了,你替我出头本就是天经地义的,感动什么?” 她的唇角翘起,笑容间就带了几分俏皮的味道。 北宫烈看在眼里,心头微微一动,面上那一抹戏谑的笑容就逐渐转变为真实。 他抬手拍了拍她的后背,道:“你肯这样信朕,自然就是好的!” 这个女人,对谁都带着天然的防备,哪怕是离他再近,心里也终究是隔了一重,今天她肯说这样的话,已经是一种莫大的妥协和让步,那意味着她是肯于接受自己的示好和保护了。 想他堂堂一国之君,却唯独在这女人面前要处处的谨小慎微,当真也是中了她的毒了。 北宫烈想着,就有些无奈的自嘲一笑。 “我自然——是信你的!”展欢颜抱着他,靠在他的怀里,随后也就岔开了话题道:“昨天单太后原是要利用巫蛊之说在我的寝宫里做文章吗?” 北宫烈闻言,浑身的气势骤然一冷,面上笑容敛去,你瞬间就带了几分明显的肃杀之意。 展欢颜没有抬头去看他脸也能知道自己猜对了—— 本来北宫烈就不是个无事生非的人,想来他是查到了单太后你想要用什么方式来锄掉她,所以以牙还牙,紧跟着就设计了这么一出,叫她自食恶果。 虽然北宫烈这一次做的事情有点意气用事,但是不得不说,看到这样的结果—— 她的心情,很是不错。 这样想着,展欢颜就闷在他怀里愉快的笑了起来。 北宫烈见她笑得欢畅,不禁诧异,垂眸往怀里看去,“怎么了?” “我在想待到天明她醒过来,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会不会真的气到头风发作!”展欢颜道,声音里也带了难掩的笑意。 她是极少有这么毫无顾忌情绪外露的时候,北宫烈看着她明媚的笑脸也是心情舒畅,埋首下去恶意的咬了一口她的唇瓣,磨蹭着道:“既然呈了朕的情,就想想一会儿回去要怎么报答朕吧!” 对上他眼中戏谑的神采,展欢颜的脸就蓦然一红。万寿宫的宫人虽然都被北宫烈噤了口,但是一晚上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先是太后重病急传太医,后又是钦天监的杨大人亲自带兵搜城,最后梁王和梁王妃连夜进宫。 虽然这之后就再没了风声,但是随后梁王府就传出了梁王妃因为小产血崩而亡的消息。 哪有这么巧的事? 种种迹象综合起来,背地里自是叫所有人揣测不已。 单太后是睡到次日午后才醒,碧玉和如玉两个都心虚的不敢去和她对视,整个大殿里寂静的有些瘆人。 单太后是何等精明的一个人,很快就察觉了两名婢女的神色有异,逼问之下两人自是什么都招了。 单太后闻言,立刻又是眼前一花,痛苦的撑住了额头。 一番折腾,只能再度传了太医进宫。 不过这会儿她的情况倒是不似头天晚上那么严重,刘院判给开了压制头风的药,她喝过之后症状也就缓解了。 待到刘院判走后,单太后的一张脸已经冷漠狰狞的不像样子,手里捧着药碗,似是恨不能将那药碗整个儿捏碎了。 “娘娘,您昨晚的情况确实很严重,又是当着皇上和皇后娘娘的面,奴婢们根本就没有办法插嘴。”碧玉跪在地上,忐忑不安的解释。 “看来这一次他是真的准备就这么和哀家撕破脸了。”单太后冷冷说道,唇角牵起一抹讽刺的冷笑。 “也不是吧!”如玉试探着开口,拿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她的脸色,“梁王妃——” “那个蠢货!”听到裴思淼的名字,单太后突然就怒不可遏的狠狠将药碗砸了出去,脸色表情掩饰不住的狰狞。 裴思淼小产的时候她就隐约猜到了内因,无非就是那眼皮子浅的女人争风吃醋,用了非常手段想要栽赃展欢颜。 可是事情发生在自己的寝宫里,哪怕她也是打从心底里容不下展欢颜,也不会傻到去配合裴思淼做这场戏。 却是没有想到会为了这事儿引得北宫烈出手了—— 在梁王府做手脚,她自认为展欢颜还没那个道行。 所以不用说,一定是北宫烈做的。 为什么?就为了那么个他为了一时意气而娶进宫门的女人? 单太后虽然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事实,但是无可否认,这连着几次的事情上面来看,北宫烈的确是把展欢颜看在眼里了。 所以—— 就算不只是为了断掉北宫驰念想,那个女人—— 也是一定不能再留着了。 单太后的眼底有浓烈的火光闪烁,浑身上下都散发沉郁的气息来。 两名大宫女使劲的垂着脑袋不敢去看她的脸色。 半晌,单太后才又自己慢慢回过神来,斜睨了碧玉一眼道:“你去御书房,把皇上请过来,就说哀家有话要和她说。” 碧玉小心翼翼的抬眸看了她一眼,虽然不明白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也是半分也没犹豫,赶紧应声去了。 待她走后,如玉还是忍不住担忧道:“娘娘,这段时间的皇上的脾气越发的不好琢磨,眼下又是在这个节骨眼上,您——” “哀家自有分寸!”单太后道,不悦的横了她一眼。 如玉一怕,立刻就瑟缩着缩了下脖子。 而下一刻,单太后的唇角就会儿牵起一抹讽刺又阴冷的笑意,咬牙切齿道:“你去重华宫和展氏说一声,就说德妃的身子大好,已经可以侍寝了,今儿个晚上皇上不回重华宫去了。就说是哀家的意思,叫她心里有数,为人正妻者,也要大度一点儿!” 如玉闻言一惊,瞪大了眼不可思议的看向她,张了张嘴,为难道:“皇上似乎对德妃娘娘十分不喜,娘娘要是强行逼迫,恐怕会适得其反吧?” “这个不用你管,你照哀家的吩咐去传话就是。”单太后不耐烦的打断她的话。 如玉瞧着她的脸色,赶忙闭了嘴,转身快走了出去。 昨夜虽然出了不小的事情,可北宫烈的心情却是丝毫不受影响,展欢颜和他两个从万寿宫回来的时候都已经是四更天,他便索性也就不睡了,缠着她直接折腾到了早朝的时间直接沐浴更衣去上早朝。 展欢颜是自他走后又用过了早膳才睡下的,这一觉睡的很沉,直至如玉奉命过来传达单太后口谕的时候她也才是堪堪起床,正披散着一头青丝坐在妆镜前,由着蓝湄给她打理头发。 “娘娘,万寿宫的如玉姑娘来了,说是奉命带了太后娘娘的口谕过来。”墨雪冷着脸从外面进来,毫不掩饰她万寿宫的抵触情绪。 “太后醒了?”展欢颜随口问道,倒也半分也不觉得奇怪。 “是!”墨雪道,心里却是恨恨的在想—— 这老太婆找上门来绝对没好事,当真是不如叫她一直睡着的好。 展欢颜抿着唇角若有所思的不知道在想什么,过来一会儿回过神来才又问道:“如玉说什么?可有说过是什么事?” “没,说是太后娘娘交代,一定要当面跟娘娘说的!”墨雪道。 “那就让她先等着吧,本宫梳妆过后就来。”展欢颜撇撇嘴。 她和单太后之间反正也是不死不休了,也已经无所谓给不给她万寿宫里人的脸面了。 “是!”墨雪应了,转身退了出去。 蓝湄不急不慢的仔细服侍着给展欢颜整理出一个十分精致的妆容来,又挑了半天的衣服,最后等到打扮妥当光鲜艳丽的皇后娘娘终于姗姗来迟的从后殿出来的时候,如玉在那殿中已经站的双腿发软。 “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见到展欢颜过来,她赶忙收摄心神上前行礼。 展欢颜径自走到主位上坐了,又接过墨雪递上来的茶水抿了一口,然后才漫不经心问道:“母后的醒过来了?身子可是大好了?” “已经好多了,不过昨晚损耗太大,太医交代了要静养。”如玉敷衍着回道,也是偷偷打量着她的脸色。 真要细究起无关样貌,这位皇后娘娘和德妃单语乔其实只在伯仲之间,并不见得就是怎么样的惊为天人。 以前骤然见她的时候也不绝对怎样惊艳,但是隔了这么短时间,如今看着上位盛装的女子,如玉却是觉得心惊—— 这样的皇后娘娘是极美的,精致的无关,雍容华贵的气度,偶尔弯唇一笑的时候眼底眉梢自有那么一股子风流之态,朦朦胧胧的妩媚。 不招摇,却是正是因为若即若离,反而会给人探究和心动的感觉。 也难怪皇上会这般宠爱她,还不惜坏了规矩将她接到重华宫来同住。 如玉想着,心里就越发觉得单太后的打算不靠谱。 不过这事儿也没有她去置喙的余地,定了定神,她也就不再迟疑,直接把单太后的原话转述。 展欢颜手里捧着茶碗,姿态优雅的喝茶,眼眸微垂,长长的睫毛压下来一小片的阴影。 她的动作之间没有半分的破绽和震动,眼底的神色却被尽数掩盖,也看不出端倪。 “娘娘说,皇后娘娘您是六宫之主,又是皇上的正妻,在这种事上还要看开些,大度些才好。”如玉说道,一直注意观察着展欢颜的神色变化。 展欢颜一直不为所动,直到她说完才微笑着抬头,道:“母后还有别的嘱咐吗?” 如玉看着她无懈可击的笑脸,忽然之间就有些恍惚—— 且不说这段时间帝后二人的确是形影不离,彼此处相处的极为和谐亲密,哪怕只是相敬如宾的夫妻关系,尤其还是在这宫里—— 听到皇上要去临幸别的女人,哪怕面子上皇后娘娘能够端的住,眼神和动作之间也该有所破绽的。 可是她观察了展欢颜半天,却是半点迹象也没有—— 太后娘娘要拿这个来打击刺激皇后娘娘,似乎是—— 不靠谱啊! 如玉心猿意马,强作镇定的回道:“没有了!” “本宫知道了,你回去给母后复命吧!”展欢颜道,复又重新垂眸下去抿了一口茶。 如玉虽然对她的反应极为好奇,但也再不敢故意耽搁,行了礼就退了出去。 展欢颜的神色之间一直都是淡淡的,却是把她身边的两个丫头极坏了,几乎是满眼血红,愤怒的利害。 “太后娘娘这是仗着身份要离间皇后和娘娘之间的关系呢!”墨雪愤愤不平,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 蓝湄的脾气稳妥一些,闻言就忧虑的看了展欢颜一眼,试探道:“娘娘,奴婢去御书房走一趟吧!” 展欢颜没有做声,一直垂眸慢条斯理的把一杯茶喝的见了底方才放下茶碗起身道:“不必了!” 单语乔?单太后是傻了还是昨日头风发作给疼的糊涂了?还想着拿那个女人来成事吗? 不过不提单语乔的时候她也还不曾多想,这会儿却也不得不再重新正视问题了—— 就算单语乔已经成了单太后手里的一枚废棋,可只要她还一天占着太后的位子,只要北宫烈膝下还无子嗣,她就随时都占着理,可以用名正言顺的理由给他寻摸了各种各样的女人送过来。 而自己这个所谓的皇后正妻—— 连拒绝的余地都没有! 曾经一度,她不去关心这些事情,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可是现在,等到问题真的正式摆在了台面上,心里却突然就有了那么几分烦闷和不舒服。 可是—— 能有什么办法?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 说了不后悔,那就一定不能后悔,否则—— 也只是给自己徒增困扰罢了。 展欢颜没再多说,转身回了寝殿。 蓝湄和墨雪对望一眼,却是谁也不敢擅自做主,展欢颜的脾气他们知道,谁也不敢去触她的底线,哪怕是为她考虑也不能。 因为北疆方面有战报递送进京,北宫烈那里今天格外忙碌一些。 碧玉奉命去御书房,直接就被平四儿给挡在了外面,无奈,她也就只能留了话儿就先回去复命了。 北宫烈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抬脚就直接准备回重华宫。 “皇上!”平四儿上前一步,这才禀报道:“下午的时候万寿宫来人,说是太后娘娘请您去一趟。” “嗯?”北宫烈的步子一顿,犹豫了一下就调转了方向往万寿宫的方向行去。 他就知道那老太婆不会消停了,出了那么大的事她怎么能咽下那口气? 不过现在他非但不怕对方折腾,就怕对方不出招,那对母子折腾的越厉害越好,他要收拾他们打击他们才会有更多的机会。 瞬时往万寿宫里走了一趟,北宫烈出来的时候还有些啼笑皆非—— 那女人是脑子烧坏了吧?居然会拿这种事来对他下命令? 这样想着,他就忍不住嘲讽的笑出声音。 平四儿瞧着他的脸色,见他没有发怒的迹象,这才小心翼翼开口道:“皇上,现在去哪儿?” “你说呢?”北宫烈反问。 “可是奴才听说太后之前已经先后给皇后娘娘和德妃那边都传了口谕过去,说是今晚您会宿在德妃娘娘那里。”平四儿道。 北宫烈闻言,一直波澜不惊的脸上忽而神色一冷。 平四儿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垂下头去。 北宫烈回头,目光晦暗不明的又看了眼身后夜色笼罩下的万寿宫,然后一撩袍角大步往前走去。 入夜之后蓝湄和墨雪就更加不安,展欢颜也没等北宫烈,自己用了完善之后就又按部就班的叫了热水沐浴。 两个丫头却是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她的寝殿外头转来转去,正在手足无措的时候,见到外面一道亮黄色的袍角飘飞入木。 两人一喜,险些就落下泪来。 “见过皇上!”两人赶忙屈膝行礼。 “嗯!”北宫烈冷冷的应了声,大步往里走,“皇后呢?” “在里面!”墨雪忙道,说话间就提高了声音,欣喜地帮着看开了门。 ☆、第八十九章 “娘——”墨雪满心喜悦,忙就要大声通禀,却被北宫烈的一道眼神制止。 他自己举步跨进门去。 两个丫头在后面把房门关上,互相对望一眼,都跟着露出舒心的笑容。 不知道为什么,她们就是觉得皇上就该是属于皇后娘娘一个人的,虽然潜意识里也觉得这样的想法荒唐而不切实际,但却就是遏制住这样的念头。 北宫烈举步进了殿里。 那殿中十分安静,被宫灯烘托出一片柔和的光晕打下来,看上去带了几分融融暖意。 好像自从展欢颜搬进来之后,这殿中就再不觉得空旷冷清了。 以往的时候他的宁愿多在御书房里呆着也不愿意轻易过来这边,现在的感觉却大不一样。 内外两殿都空空如也。 北宫烈环视一圈,目光里微微闪过一丝笑意就举步径自走到了那扇屏风后面。 虽然和寝殿相邻的宫殿里就是浴房,是非是他带着她一起过去,否则展欢颜一个人是从来不去的。 北宫烈绕过屏风走过去,紧跟着就皱了眉头。 浴桶里,一大片墨发浮在水面上,几乎将整个水面掩盖住,那女人—— 已经不是第一次做出这样把自己埋藏在水下的怪异的举动了。 北宫烈的眉头皱起,展欢颜埋在水下,却是根本就没听见他进殿的脚步声。 他在旁边站了许久都不见对方露头,心里逐渐就升起几分不安的情绪,往前走过去,弯身探手进去,从水下摸到她的一只手臂将她给拽了出来。 展欢颜本来正埋头在那水底想事情,骤然被他拽出来,几乎是惊慌失措,面容之间也露出明显慌乱的情绪,愕然的瞪大了眼睛。 待到看清楚是北宫烈的时候,她才是松了口气,皱眉要去抚胸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方才正在沐浴,而这会儿—— 被他强行拽了起来,便是不着寸缕,赤条条的站在他面前。 两人虽然是夫妻,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这样坦诚相对也是让展欢颜心里一阵的不自在,蓦然红了脸。 她勉强镇定的维持表情,拉开北宫烈扣在她晚上的手,径自跨出浴桶,飞快的取过屏风上的一件宽袍披上。 因为是在室内,那宽袍的料子选的几位轻薄,她浑身湿漉漉的将衣服一披,布料也是立刻就跟着被打湿,将那下面玲珑有致的身段儿整个暴露无遗,甚至于相较于前一刻,更是多了几分朦胧的诱惑。 北宫烈的视线焦灼在她身上。 展欢颜的心里不自在,却也没有矫情的刻意遮掩什么,只就拢了衣襟,转身绕过屏风坐到了妆台前,取了帕子擦拭头发。 北宫烈的眸子眯起,眼底突然闪现一抹略显狡黠的光亮—— 这个女人的习惯他太清楚了。 她虽然任何时候都有处变不惊的定力,但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这会儿她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干爽的衣物替换。 可是这一次她却没有,反而光明正大的穿着半湿的衣物在他面前晃悠。 所以呢? 她这是在引诱他? 这个念头刚从脑海里一过,北宫烈的唇角就忍不住翘起了一个弧度。 他走过去,在展欢颜身后站定,然后半俯身下去,抬手一只手臂从背后圈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低笑道:“朕回来的晚了,你也不问问朕是去做什么了?” 展欢颜捏着帕子的动作略微停滞了一瞬,然后仍是心平气和的说道:“太后娘娘已经提前叫人过来跟臣妾通过气儿了。” 这个话题,显然不适合拿来调侃。 北宫烈也没有拿这事儿逗趣儿的心思,顿时就有些兴致缺缺。 展欢颜从妆镜里看到微微皱眉不很愉悦的表情,只做不察的淡然移开视线,又换了条干净的帕子,继续擦拭头发上的水渍。 “朕来帮你!”北宫烈回过神来,便是将她拦腰一抱,自己弯身坐在了妆镜前面的绣墩上。 展欢颜下意识的抓了他的衣襟,待他坐下来之后便就势窝在他怀里,手指拨弄着他龙袍上面装点的珍珠把玩。 这样细致的活计北宫烈不常做,动作依旧十分是笨拙,一点一点将她的发丝挽在手中用帕子绞干。 展欢颜一直没吭声,只就神情略显慵懒,十分乖顺的依偎在他怀里。 北宫烈有点拿不准她的心思了—— 虽然他知道这个女人聪慧又大气,不会因为那些莫须有的事情而误会自己,可是单语乔的事终究是叫人厌烦,却难保她心里就不会有隔阂。 这样想着,他也就心思游离,有点儿心不在焉,偶然的一垂眸,眼底瞬间就跟着窜起两簇火苗来。 展欢颜那宽袍前面就只松散的系了一根丝带,许是方才他抱她起身的时候扯了一下,这会儿带子散开,素来的衣料堆叠,半掩住她胸口肌肤,俯视下去,恰是将那里的最美的风景尽收眼底。 怀里的女人神情慵懒,惯常清冷明澈的眸子里带了点闲散而朦胧的光影,灯影迷离之下,竟是很有几分勾魂摄魄的媚惑之态。 她的身子蜷缩在他怀里,宽袍的襟摆大半散落在地上,一双修长美白的*自他身体一侧所以的垂下。 肤色莹润,足踝精致,金丝碧玺的脚链一衬,更叫人觉得那双玉足的尺度和形状都刚刚好,精美绝伦的叫人几乎移不开视线。 北宫烈手下的动作不知何时已经顿住,目光火热,在怀中拥着的娇躯上留恋不止。 他一直都知道她的这副身子很美,每一处都浓纤合度的叫人挑不出任何的瑕疵来,这几个月来,他的身体也曾无数次为她疯狂为她着迷。 这女人,即使不刻意诱惑人的时候也仿佛带着一种叫人无法抗拒的吸引力,几度叫他沉沦,欲罢不能。 北宫烈的视线越来越火热,展欢颜自是感知到了,却是刻意的忽视,仍是一副闲适的表情,手指轻轻拨弄着他的领口打发时间。 “颜儿——”北宫烈的声音涩哑,终于埋首下去,把炽热的呼吸尽数埋藏在了她的胸前。 火热的唇瓣碾压过肌肤,唇齿之间细微的摩擦融入到血液里。 展欢颜的身子不觉的跟着他膜拜她身体的唇舌战栗起来,忍不住的嘤咛出声,面色绯红,缓缓抬手反抱住了他的腰身。 她的主动亲近,更是激起了北宫烈血液里更深一层的热情。 他抱了她起身,就近将她压在旁边的一张美人榻上,用了所有耐心和技巧去逐渐引燃她,让她跟着他一起燃烧。 展欢颜极度的配合,这无疑是两人大婚之后相处的最契合也最热烈的一个夜晚。 食髓知味,他拥抱她的力度几乎是恨不能将她融入血肉里,用一生珍藏,全身心的都沉沦在她身体的诱惑里,欲罢不能。 汗水低落,打在她胸口。 他垂首下去吻掉。 展欢颜笑着闪躲,双手穿插入发,捧着他的脑袋将他往外推开。 两个人的视线相撞。 触及她眼底迷离的笑意,北宫烈的心中便是如三月的江水初融,顿时暖洋洋的荡漾了一片。 “颜儿,你真美!”他俯首下去在吻她的唇。 展欢颜抬手揽了他的脖子回应。 一个绵长的吻,他用了他最虔诚的姿态与她抵死缠绵,最后精疲力尽的伏在她身上喘息。 展欢颜的手臂圈着他精壮的腰身,微微的笑。 北宫烈抬手以指尖拂开她面上被汗水打湿的碎发,又啄了下她的鼻尖,笑道:“今天这是怎么了?” “那老太婆一直不消停呢!”展欢颜道,语气浅淡,带了几份戏谑,“她若是一直这样,我总要提前演练,要知道怎么去争宠呢!” 北宫烈闻言,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稍稍用力咬了下她的唇,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中笑意却是不知何时已经敛起,变得十分认真。 展欢颜看着他这表情,心跳就是莫名一滞。 他看着她的眼睛,手指轻轻拂过她红润细腻的面颊,半晌才不徐不缓的说道:“是不是以后朕若是再有了别的女人,你就会求朕将你束之高阁安置起来,再不准朕碰你了!” 展欢颜愣了一愣,脸上表情也跟着一阵僵硬。 他居然—— 知道她心里的想法! 这个男人得是要有多了解她?起初答应嫁给他的时候她自己都姑且没有生出这样荒唐的念头来,可是随着时间的演变,却已然是失去了之前的那种豁达和淡泊。 如果今天不是单太后主动寻衅让她不得不去正视这个问题,她也不会发现,不知不觉间她对这个男人居然已经开始有了期待和要求。 不想看他身边再有别的女人,害怕有一天这偌大的宫殿里就只剩下她一人独坐。 从什么时候起,她也开始这样的依恋他,并且那般害怕孤独和寂寞? 心思被男人洞穿,展欢颜也没有否认,只是抿着唇角垂下眼睛,避开了他的视线。 北宫烈也不知道该是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 她终于开始在意他的存在了,这一点虽然叫他感到欢喜,可是她这样若即若离的态度又着实叫她不安。 心里苦涩一笑,他又俯首吻了她的唇,然后起身抱着她一起去了浴房。 VIP章节 [第一卷第二一一章争宠] 与此同时这头得了单太后的消息,单语乔就开始盛装打扮,翘首以盼,最后得了消息便是恼羞成怒,疯了一样的将内外两殿里头的所有瓷器摆设都砸了个粉碎。 雪凝带着一众的宫婢战战兢兢,使劲低垂着脑袋跪在当前,大气不敢喘。 单语乔的面目狰狞,兀自发泄了一通,最后就地坐在椅子上嚎啕痛哭了起来。 雪凝在旁边看着,心里却是有口难言—— 自家主子永远都看不清楚形势。 其实从她入宫的那天起就该想到了,做了单太后手里的一枚棋子,怎么可能会讨得北宫烈的欢心? 对方没有主动对她出手锄掉她这个眼中钉,那就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 在这种情况下,她还妄图去和展欢颜那个皇后争宠?且不说北宫烈对展欢颜的确是甚为重视,就算他再不喜欢展欢颜,那也绝对不会来亲近单语乔这么个明显是单太后阵营里安排给他的女人。 单语乔兀自哭的备份,之前受到的大家闺秀的教育早就一扫而空,嚎啕着,半分的形象也不顾了。 雪凝也不敢劝,就带着一众婢女跪在那里陪了她整夜。 次日一早的时候,单语乔的眼睛就整个儿熬红了,面色苍白如纸,一张脸看上去像是从地府里爬出来的鬼怪一般,十分可怖。 外面大片的阳光铺洒下来,展欢颜踩着殿前的石砖款步而来,身上流光溢彩的明黄凤袍,加上一个奢华至极的妆容,映在阳光下,给人一种不敢逼视之感。 “皇后娘娘驾到!”有内侍尖着嗓子叫嚷。 单语乔木然的抬头看去。 阳光下,光鲜艳丽又雍容高贵的女子盈盈行来,行走间环佩叮当,明明是个沾染了许多世俗铜臭味道的装束,却就只是给人一种高高在上不可企及之感。 象形之下—— 此刻仪容不整,面容憔悴的自己,反而连地上是烂泥都不如。 不管是从出身上还是容貌上,单语乔从来都瞧不上展欢颜,但是这一次面对她的时候就只觉得自惭形秽。 她愕然的又做了好一会儿,直到展欢颜走到了正殿的大门口才恍惚回过神来,咬着嘴唇,冷冷道:“你怎么来了?” 按理说她是该起身行礼的。 可是经过昨夜的那件事,就更是将展欢颜恨到了骨子里,哪怕知道这样于礼法不合,也再难勉强自己,只是有些狼狈的别过脸去,稍稍整理了一下妆容。 雪凝跪在那里,张了张嘴想提醒她点什么,可是站在阳光下荣光璀璨的展欢颜却是带给了她太大的震慑力,叫她舌头打结,冷汗直冒,就是开不了口。 展欢颜的目光淡淡的四下里扫视一眼,只就平静说道:“闲杂人等都退下,本宫和德妃有话要说。” 一众的宫女跪了整夜,早就膝盖酸软头晕眼花,闻言如蒙大赦,赶忙应诺退下,只剩下雪凝一个迟疑着跪在那里没动。 展欢颜也没渴求,举步就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墨雪眼疾手快的赶忙上前,将前方地上狼藉的碎瓷片等物踢开。 单语乔的眼神怨毒又带了很深的戒备情绪一路追随着展欢颜看过去。 展欢颜却是完全不理,径自在她对面找了张椅子坐下。 两个人,这便算是正式对上了。 单语乔暗暗捏紧了拳头,咬着嘴唇看着她。 展欢颜弹了弹指上的黄金甲套,也不和她兜圈子,直接就开门见山的开口道:“皇上那里,你不用再费心思了,他是不会来你这里的。你若是安分,本宫也不是那样容不下人的,荣华富贵,尊荣地位,我样样都可以保你,否则的话——就只能是你自求多福了!” 这算什么? 这个女人先是抢了本该是她的皇后之位,又夺了本该是她的恩宠,现在却还这样有恃无恐的跑到自己的面前来耀武扬威的炫耀吗? 单语乔的手指在掌心里几乎就要掐出血来,双眼血红的盯着展欢颜,突然不可思议的冷笑了一声出来,道:“你说什么?皇后娘娘你不觉得自己说这话掉分子吗?你这是登门来警告臣妾,不准和您争宠?占着一国皇后的位份,你竟然能做出这样不要脸面的事情来,当真就不觉得脸红吗?” 她越说越是气氛,越说越是不甘心,到了最后就是语犀利,近乎尖锐的吼了出来。 展欢颜面不改色。 倒是把跪在门边的雪凝吓的白了脸,忧心忡忡的使劲把脑袋垂的很低。 待到单语乔发泄完了,展欢颜方才勾了勾唇角,环视一眼她这间正殿,过了一会儿才微笑说道:“既然你觉得这是争宠,那便就当是吧,横竖本宫的话今天已经搁在这里了。这些天你又不是没碰过钉子,要是觉得无所谓的话,大可以继续再试试看!” 好歹大家都是大家出身,单语乔以为自己这么直白的拿男女之间的事情来讥讽,展欢颜至少也该是羞愤的,却是不想对方竟然坦然受了,完全不觉得丢脸。 她张了张嘴,再看着对面的女人就更是觉得见了鬼一样,嘴巴张张合合许久都没能再说出一句话来。 展欢颜也不管她,交代完了就又重新起身往外走。 单语乔盯着她款款而行的侧影,胸中怒意沸腾,终究还是忍不住起身追了上去。 她想要去抓展欢颜的手腕,可是被墨雪瞪了一眼之后就瑟缩了一下。 展欢颜回头,地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你还有话要说?” “我——”单语乔张了张嘴,她的心里恨死了展欢颜,恨不能将这个可恶的女人抽筋扒皮大卸八块来泄愤,可是现如今—— 明显北宫烈是被她迷惑了,凡事都站在她的一边。 想着自己如今的境况,单语乔顿时就委屈不已,眼泪往外滚落,屈膝就跪在了展欢颜面前,满面泪痕的恳求道:“娘娘,臣妾知道以前是我不懂事,冒犯过您,可我那也是情非得已。您是知道的,咱们进了宫的女人就是一辈子,在这了宫里,若是没有恩宠如何能活?臣妾现在知道错了,求您网开一面,给臣妾一条活路吧!” 展欢颜的唇角含着浅浅的微笑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不愠不火道:“你要本宫如何网开一面?” “我——”单语乔咬着嘴唇,眼神闪躲,却是有些难以启齿。 展欢颜见状,就是心领神会的突然冷了面容,凉凉道:“看来本宫的话你是没有听进去,既然你还是不肯死心,一定要肖想着皇上,那么就凭自己的本事去争吧,本宫又没拦着你说不准。只不过——你却也别当本宫是傻子,会随你利用,去帮衬你什么!” “你——”单语乔一愣,心里仔细的揣摩,却还是有些弄不清她这话里的真正意思。 展欢颜看她一眼,就又笑了笑,看着外面明媚的天色道:“你的心里现在是把本宫给恨惨了吧?现在这般低声下气的跪在本宫的面前,心里一定还在告诉自己,忍得这一时之气,只要有朝一日一旦翻身,就势必要将本宫踩入尘埃里去,对不对?” 单语乔的心头莫名一抖,心虚的移开视线,脱口道:“臣妾不知道皇后娘娘再说什么!” “你为什么恨我我一清二楚,何必还要继续演戏?”展欢颜道,已经懒得再和她去演戏,连一眼目光都懒得给她,只就看着远处,不紧不慢的说道:“因为你认为袁太医是受了本宫的指使换了你的药,想要加害于你,然后独占皇上的宠爱!” 这件事已经成了长在单语乔心间的一颗毒瘤,可是为了蛰伏不动的找机会翻盘,这么多天以来天知道她是费了多大的力气压制,才没叫自己的情绪外露,把这种恨意给表现出来。 她一只装作不知情,本以为是把展欢颜给麻痹过去了。 可是分明—— 对方居然知道她的想法。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单语乔的终于也不再遮掩,眼中有森冷的光芒迸射而出,凄声道:“你这蛇蝎心肠的毒妇,你还敢说?” “本宫怕什么?”展欢颜却是没等她说完就已经冷然打断,“你到现在还是不肯承认事实吗?只就凭着你的这个出身,皇上也是永远都不会碰你的,你对本宫而言,完全构不成威胁,你真觉得本宫会无聊到去给自己找麻烦,处心积虑的算计你?” 她说着,也不等单语乔反应,就又嘲讽的继续摇头道:“单语乔,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不是你又会是谁?”单语乔大声质问。 “你说呢?”展欢颜道:“让你恨上了本宫,谁会从中得利?让你对本宫心生怨恨,然后不遗余力的来设法锄掉本宫,谁会是最得意的人?你不会蠢笨到真的一点也看不通透吧?” 单语乔的身子晃了晃,忽而就是觉得手脚冰凉,头皮发麻。 展欢颜也不管她,仍是不愠不火的继续道:“还有昨天的事,你是单家的人,皇上和太后之间的关系到底如何你不会全不知情吧?明明知道越是她安排的事情皇上就越会抵触,她却还是那般高调又故意激怒了皇上来施压,逼着皇上来宠幸于你?她难道不知道,她越是这样,皇上就越是一定会拂了她的意吗?她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拨离间,要将你拿来当枪使,替她挥刀启开本宫这块挡路石,你就这么甘心被她一再的算计利用?或是你真的以为扳倒了本宫,皇上就只能屈就你?单语乔,你别太天真了,这世间女子千千万,本宫不妨实话告诉你,就算你为她利用锄掉了本宫,那么皇上也绝对不会多看你一眼,所以——” 展欢颜说着,语气就越发的阴冷,讽刺的意味也更不加掩饰,“你还是省省吧!” 言罢就直接一甩袖,仍是趾高气昂的大步离开。 单语乔呆呆的跌坐在地上,神色木然。 墨雪回头看了眼,还是有些不放心道:“娘娘,这样有用吗?” “单语乔进了宫,就是进了死胡同了,本宫本来念着她也是个可怜人,不想为难她,既然她自己拎不清,也就怪不得我了。”展欢颜道:“回头你就把消息散出去,就说是为了昨夜侍寝的事儿本宫和德妃撕破脸脸,不要叫那老妖妇察觉了本宫的意图,否则——单语乔这把刀可未必能伤的了她一分一毫。” 借刀杀人这一招,可不是只是她单太后会的,最后鹿死谁手还有的商量呢!午后的阳光很好。 白天的时候北宫烈大多数时候都在前朝处理政务,展欢颜百无聊赖,就去了他寝宫旁边的书房,把四面的窗子大敞了,提笔练字。 下午的时候蓝湄端了一碗燕窝进来,道:“娘娘都写了快一个时辰了,停下来歇一歇,别累坏了眼睛。” 展欢颜笑笑,搁笔走过去,接过那瓷盅搅着里面汤汁,突然之间就觉得没了什么胃口,思忖了一下对蓝湄道:“万寿宫那里,有什么消息吗?” “是!”蓝湄道,立刻就庄重了神色,“奴婢本来就正准备和娘娘说呢,上午那会儿您才从德妃那里离开不多会儿,太后就传召了德妃过去,两个人关起门来,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不过具体说了什么就不知道了!” “能说什么,不过就是假意的安慰一番罢了。”展欢颜不以为意的撇撇嘴。 单语乔也不就是蠢到无药可救,只是功利心太重,所以才一次次甘愿拿着单太后那些鬼话自欺欺人。 不过到了这会儿,她也该是认清了事实,醒过来的了。 展欢颜的唇角翘起,带了一个懒洋洋似笑非笑的弧度。 蓝湄见她搅着瓷盅里的东西许久也见她吃,就皱了眉头道:“娘娘怎么了?是这燕窝做的不合您的胃口?” “不是!”展欢颜回过神来,对她露出一个笑容。 她午膳用的少,可是这会儿看着瓷盅里的东西却是丝毫也提不起食欲来,就又递还给了蓝湄道:“我不是很想吃,先收下去吧!” “嗯?”蓝湄一愣,再看向她的时候不免就带了几分忧虑的情绪道:“娘娘是不是不舒服?奴婢给您传太医过来看看吗?” “既没有头疼也没有脑热,看什么太医?”展欢颜笑道:“别这么小题大做,这会儿时候也不早了,再有个把时辰皇上也该回了,叫厨房准备晚膳吧。” 蓝湄不放心的又瞧了瞧她的脸色,见她的面色如常没见什么病容也才稍稍放心,点头退了出去。 后面的几天都是风平浪静,不管是单太后还是单语乔,都没有丝毫的动作。 展欢颜也不去管他们,自己窝在重华宫里吃饭睡觉,闲暇的时候看看游记,做一点针线活儿,却是惬意无比。 七日后梁王妃裴思淼下葬。 葬礼的规格只做的一般,草草的就了结了,随后这件事的风声也就逐渐平息。 转眼又过十多天。 这天午后墨雪就面色有些沉郁的拿了封帖子过来,道:“娘娘,这是万寿宫方才叫人送来的,说是太后娘娘的身子大好了,过两天要去相国寺还愿,让您伴驾前往!” 彼时展缓正在专心致志的绣一方手帕,闻言就是眼睛眯了眯,随后就是头也不抬的道:“先放着吧!” 墨雪闻言,不由的就急了,声音有些拔高,“娘娘您不会是真是准备和她一起去吧?” “德妃会跟着她去吧?”展欢颜却是不答反问。 “是呢!”墨雪道,脸色就越发的难看了起来。 “她这是帮着单语乔在制造机会呢,本宫如何不知?你家娘娘还没那么蠢,明知道是陷阱还一股脑儿的往里跳。”展欢颜道,微微笑,又神色嘲讽的看了放在桌上的帖子一眼,“贴着先搁着,等明儿个一早你就去回了她,就说本宫夜里着凉,染了风寒,去不得了,另外再去准备一份丰厚一点的香油钱送过去聊表心意好了!” 展欢颜做事,从来都是滴水不漏,不会随便给人拿把柄。 墨雪闻言,忽而就放下心来,脸色也舒展开来一个笑容:“是!” 待到墨雪欢欢喜喜的退了出去,蓝湄刚好捧着洗好的衣物进来,见状却是皱了眉头道:“娘娘就打算这么一直避着她们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她们两个互相算计,狗咬狗,本宫才懒得去趟浑水呢!”展欢颜道,抬手掩嘴打了个呵欠。 蓝湄见她眼角都挤出了眼泪,就忍俊不禁的抿着唇角笑了起来,“娘娘今儿个起的也不早呢,瞧这困的,横竖这会儿也没事,您先睡会儿吧!” “最近天气已经逐渐开始回暖了,春困么!”展欢颜道,起身舒活了一下筋骨就走到一侧的窗前,推开窗子冲着外面的花园里赏景。 时值正午,日头很有些耀眼。 窗外的玉兰已经开始开花,大朵大朵或是粉红或是纯白的花朵绽放一树,如云似梦,一眼看上去,说不出的宁静美好,竟是叫人忘却了此时深处九重深宫之内高处胜寒的处境。 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展欢颜趴在窗台上,又眯着眼打了个呵欠。 忽而一阵风吹过,头顶玉兰树上开的最大的一朵花,脱落了一瓣花瓣下来,被风带起,摇摇曳曳的自高处往下坠。 展欢颜一时兴起,就下意识的伸手试着去接。 因为那花瓣下落的轨迹被风吹的有点远,她踮起脚,大半个身子都探到了窗外,还是够不着,索性就又往前扑了一下。 这一下的力道有点大,身子一时不稳,险些就要从窗口栽下去。 “呀——”展欢颜低呼了一声。 彼时蓝湄正在内殿整理衣物,也不曾察觉这边动静,眼见着她的身子失衡,下一刻却是手臂一紧,眼前明黄的袍角一掠而过。 北宫烈一手抓住她手臂将她扶住的同时,另一只手抬手一捞,恰是将那瓣不及落地的花瓣托在了掌心里。 展欢颜惊魂甫定的抬头,对上他笑意泛滥的眸子,眨了眨眼,就颇有点不好意思道:“皇上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北宫烈却是没有回答,只就看着她,好脾气的笑了笑道:“怎么还像个孩子!” 语气里没有责难,一半无奈,又似是带了几分宠溺纵容的味道。 展欢颜笑笑,敷衍道:“一时兴起么,不小心而已!” 北宫烈却也没再追究,只就摊开了掌心,将那片花瓣递到她面前。 展欢颜自他手中接过花瓣,凑近唇边吻了吻。 花香浓郁,却是十分清新又温和的味道,她唇角的笑容不觉扬起的更加深刻了几份。 北宫烈看着她垂眸嗅那花瓣的时候的动作,一双素白的玉手,十指纤纤,托着素白的花瓣,眉眼低垂,婉约之中又带了几分乖巧甚至是俏皮的神情。 这个女人,惯常都维持着端庄清冷的面具,极少有见她这样真情流露的时候。 北宫烈的心思微微一动,逆着阳光眯眼看了看身后的玉兰花树,忽而飘身而起,自那树上挑了一朵开了七分的粉色玉兰采摘下来。 展欢颜没有想到他会突然去做这个,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见到面前又是人影一晃,那男人已经手持一朵娇艳的玉兰款步又走回了床前。 展欢颜忍不住抿着嘴角笑了出来,调侃道:“还说我呢,皇上比我还要更孩子气几分,动辄就上树么?这要是叫外人看见了,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的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天天气太好的缘故,她的笑容就格外的多了起来。 北宫烈看着她笑意晕染的眸子,心里突然也是一层一层的微风骤起,仿佛鼻息间也都被这花香萦绕,甜腻而温暖。 他走上前来,却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抬手捏了展欢颜的下巴。 展欢颜一愣。 随后却见他捏着她的下巴带着将她的脖子左右动了动,最后挑了个自认为合适的位置,小心翼翼将那朵玉兰簪在了她的墨发之间。 “能博颜儿一笑,朕就是再多上几次树又何妨?”左右看了她两眼,北宫烈这才满意一笑,稍稍倾身过去,凑在她耳边说道:“人比花娇,朕的颜儿,笑起来的时候果然是最美的。” 这样的甜言蜜语,他不常说。 展欢颜蓦的就红了脸,微垂了眼睑,长长的睫毛扑闪,看得人心里也跟着颤了颤。 北宫烈唇角扬起的笑意更浓,意唇过来,含住她温软莹润的唇瓣细细的吮吻起来。 两个人,一个在窗内,一个在窗外,各自都要小心翼翼的倾身才能靠近对方。 有一阵风吹过,带起满庭芬芳,让这个沉浸在阳光下的吻更加甜蜜美好了几分。 许久之后,北宫烈才稍稍往旁边移开了一点。 展欢颜的面色绯红,额头抵在他胸口,把脸埋藏起来,不想叫他看到自己心虚气短的模样。 就这么静默的靠着缓了会儿,待到彼此的呼吸都平复了,展欢颜方才自他怀中往后推出去一步。 北宫烈看着她,心情莫名的好,唇角一直翘起一个弧度,直看的展欢颜又一次不自在了起来。 不过她的性子的确是不适合随时随地扮娇羞,这便强作镇定的对上男人的视线,道:“皇上既然回来了,就帮臣妾个忙吧!” “嗯?”北宫烈应了声,下意识的地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展欢颜的水光潋滟的眸子狡黠一闪,忽而抬手指了指他身后玉兰树,“这玉兰的香味甚好,臣妾想要做个香囊。” 竟然—— 真是叫他去上树? 展欢颜说完就笑吟吟的看着他,等着他变脸。 北宫烈也的确是想要变脸,想他堂堂一国之君,几时被人指使过?而且还是去做这么不雅的事情。 不过他的这种情绪却是完全不及显露。 下一刻,展欢颜几经见到眼前人影一闪,男人颀长矫健的身躯凌空而起,竟是真的蹿到了花枝间,横臂一扫,再飘身落下的时候袖子往她面前一送。 展欢颜赶忙一步上前,扯住他的袖子,看向里面兜着的一大捧花瓣的时候,她的嘴角僵硬的抽搐了一下。 “够吗?”北宫烈问道,竟也是丝毫不见恼怒。 “够了!”展欢颜语气僵硬的回。 蓝湄抿着唇角强忍着笑意端了一个托盘出来,帮着展欢颜将他袖子里的花瓣扫落进去。 “拿下去烘干了再给我拿回来,我有用!”展欢颜道。 “是!”蓝湄笑着应了,捧了托盘退出殿外。 展欢颜想说什么,北宫烈却是单手往那窗台上一撑,竟是直接从窗口翻进了屋子里。 展欢颜看了,又是忍俊不禁—— 这人,还真是越发的不讲究了。 “皇上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这才刚刚晌午呢!”展欢颜问道。 “那边暂时没什么事,就过来看看你!”北宫烈道,信不走过去,一边随口问道:“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展欢颜道。 北宫烈已经径自走到她之前坐过的睡榻边上,坐下去,取过上面的花绷子看了看,道:“以后再无事可做的时候就给朕绣个荷包吧!” 北宫烈的身上从来都不喜欢繁复的赘物,最多也就是配一块玉佩聊作装饰。 展欢颜往他腰间看了眼。 他却是挑眉回望过来,眸子漆黑,深不见底的一片,却明亮异常。 展欢颜忽而就有些明白了过来—— 他是在向自己讨要礼物呢! 回想起来也的确是这样,这么久以来,她还从不曾送过他什么东西。 这么一来就不可避免的想到了某夜两人痴缠时候他悄无声息扣在她脚踝上的那根链子。 哪怕是礼尚往来也好—— “好!”展欢颜回她一个笑容,取过他手里绣到一半的帕子放在了旁边针线筐里,“回头我去库房挑一挑料子,皇上喜欢什么图案?” 说着就弯身在他身侧坐下。 北宫烈揽了她的肩,轻吻她的额头,“你随便吧,只要你亲手做的,怎么样都好!” “嗯!”展欢颜从善如流的点头,还总是觉得他今天突然回来是有些怪异,就推了他一下,对上他视线道:“没有发生什么事吗?” “没!”北宫烈道,目光扫过放在桌上的那封帖子,眼中就有幽暗的冷光一闪,道:“那女人你大可以不必理会!” “迟早也总该是做一个了断了呢!”展欢颜不置可否的轻轻的一笑。 北宫烈重新揽了她在怀,下巴抵在她发顶拥着她,片刻之后也跟着轻叹一声,喃喃道:“是啊,这么多年了,也是时候该做一个了断了!” 展欢颜乖顺的靠在他怀里。 北宫烈的目光在她不得见的地方却是寸寸收冷,逐渐掩盖了一层被浓雾包裹的寒霜。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下一可,扣住她肩膀的手无声的用力收紧,他自己并无所察,展欢颜疼的皱了眉头,可又莫名的,心里跟着涌现一种极度不安和忐忑的感觉。 她暗暗地咬着牙,却是没有打断他。 北宫烈只坐了不多一会儿,一盏茶的功夫过后就又起身离开了。 展欢颜站在正殿门口目送他挺拔的背影大步流星的离开,他走的很快,和往常无异,半点迹象也不漏,她也是默然目送,一直看着他的背影匆匆消失在了院子外面。 蓝湄从后殿出来,见她正对着空旷的门口失神,就试着唤了声,“娘娘?” “哦!”展欢颜回过神来,对她露出一个笑容,想了想道:“我记得年关的时候皇上有在各地方上来的贡品里留了几匹苏锦吧?库房的钥匙在我妆台下面一格的盒子里,你给我取来,我去看看!” “是!”蓝湄答应着去了,不多时转身去取了北宫烈私库的钥匙回来。 主仆两个去了私库挑选不了,虽然世人皆知皇帝的私库富庶,展欢颜的心里也早有准备,但是进去了之后还是吃了一惊。 这里琳琅满目对垒的古玩珠宝不计其数,更有各地方和附属小国上贡的稀奇玩意儿,一眼看去,叫人眼花缭乱,巨大的库房一眼都望不到尽头。 蓝湄忍不住的咂舌。 展欢颜环视了一眼,手指不经意在手中钥匙上面摩挲着,忽而便觉得怪异。 她的心头莫名一跳,却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神态自若的吩咐道:“蓝湄,我总觉得今天皇上好像是有什么心事,你去御书房那里帮我打听一下,看看今天上午都发生了什么事,抑或是他都见过谁了吧!” “是!”蓝湄不疑有他,答应着去了。 待她走后,展欢颜的神色就在一瞬间转为凝重,走到窗前光线充足的地方又仔细的查看了那把钥匙,却赫然发现在钥匙柄的一侧竟像是雕刻了某些肉眼不及的细碎图案。 展欢颜越发的慎重起来,又回头在这库房里找了一阵,就快步走到旁边一个架子上摆着的透镜前。 那透镜是从海域对岸的番邦传进来的,十分神奇,透过镜片看过去,可以将原本很小的东西放大数倍乃至于十倍百倍。 展欢颜之前在游记里面看到过,说是用这种透镜能制成千里眼。 从那透镜里她才将那钥匙上面雕刻的图文看清楚了,赫然就是简单刻画了这间库房里面的布局,循着上面一个标记点找过去,摸索到一个多宝格下面的机关按下去。 厚重的摩擦声过后,后面的一个巨大的书架就从中间断开,往两侧挪开,露出下面一个四方形的洞口。 立刻就有阴冷的风从里面卷出来。 展欢颜的心里也跟着冷成一片,也顾不得去考虑这洞口到底是通往哪里去的,只就飞快的再将这洞口掩住。 一条可以直通皇帝私库的密道?是北宫烈一早的安排?他想要做什么? 而且从进来这库房的时候起她就发现了异样—— 这里的藏品虽多,却是连一锭金银也没有,而且藏着的这些宝贝,除了一些只具观赏性而无多少兑换价值的东西,其它的—— 八成以上都是赝品。 虽然做工上几乎可以乱真,但是上辈子她坐梁王妃的时候也是富贵锦绣,什么好东西没见过,自是一眼就看了个清楚明白。 所以呢? 是北宫烈暗动了手脚,将这里的银钱都转移了出去? 他这是已经在做好了皇城被人占据的打算了吗? 众所周知,为了应付各种状况和个衙门的日常开支,国库里的银钱经常是入不敷出,关键时刻大都需要皇帝的私库给予支援,否则的话—— 赈灾的款项接不上,或是修渠巩固河堤的银两短缺,都极容易引发暴乱,并且这种由百姓不满而引发的震动往往一发而不可收拾。 如果前世的时候北宫烈也是提前做了这样的打算的话—— 想着最终那日北宫驰站在高处摆出的那一副一切尽在掌握的表情的时候,展欢颜突然就觉得滑稽的想笑。 接手了这样一座空了的私库,政权要被颠覆,根本就是毫无悬念的事情。 北宫驰他自认为拿到手的,其实—— 是转身没多久就也会一败涂地,一无所有! 争来争去,他以为自己赢了,他是杀了北宫烈,得了皇位,最后的结局—— 他与北宫烈本就是一样的。 北宫烈呵! 这男人的用心果然是藏的够深也够险恶,这一招釜底抽薪,实在是巧妙。 展欢颜的手指压在那多宝格上,许久未曾移动,直至蓝湄打探完了消息回来。 “怎样了?”展欢颜问道,神色如常的将手指从那架子上移开,随便抱了一匹明黄的布料在手。 “奴婢已经问过了,什么事也没有呢,下朝之后陛下就一直在御书房批折子,后来就回了重华宫了。”蓝湄道。 展欢颜抿着唇角想了想,突然问道:“他以往私底下出宫都是从哪里走的?” “啊?”蓝湄倒是被她问住了,茫然了好一会儿却是摇头。 展欢颜心里却有了一个隐约的印象—— 他的密道既然能开到这库房里来,那么—— 保不准御书房里就有直通宫外的渠道。 他一个人在御书房批折子的时候除非是传召几位阁臣过去有事商量,否则都不准任何人进去打扰,所以哪怕他的人不在,其他人也未必会发现。 可如果今天上午他出宫去了,他又会是去做什么了? 裴云默?! 几乎是马上的,这个名字就突兀的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展欢颜瞬间就乱了心神,面色不觉的一白,指甲不知不觉的几乎是掐进了那匹锦缎里。 蓝湄瞧着她瞬间急剧苍白的脸色,突然也跟着慌了,上去服了她一把道:“娘娘,您怎么了?” “我没事!”展欢颜抱着那锦缎疾步往外走,刚走到大门口,被外面的阳光一刺,眼前就是一片花白,失去了知觉。展欢颜再醒过来的时候,睁眼,看到却是满殿暖意融融的灯光。 脑子里还有些发空,她下意识的皱了下眉头,旁边正握着她手的北宫烈已经微笑说道:“醒了?” 展欢颜怔了怔,又再努力的回想了一下才猛然记起之前发生的事。 可她记得是带着蓝湄去了北宫烈的私库,发现了他藏在那里的秘密,再到然后—— 后面的事她完全容不得想,心里一惊,猛地一把反握住北宫烈的手就想要坐起来。 “别动,云墨交代了,让你好好休息几日。”北宫烈道,赶忙将她按回了床上。 惊慌之余,展欢颜的面色又有了几分苍白,焦急的攥了攥他的手指,隐晦提道:“钥匙——” 北宫烈一笑,拉着她的手指凑近唇边吻了吻,又看向她枕头边道:“蓝湄给带回来了,在那个盒子里,回头——你收好了!” 后面四个字,他刻意的稍稍加重了一点的语气。 展欢颜听在耳朵里,就更是胆战心惊。 哪怕这殿里此时没有外人,她却也不敢再提此时,可是心里终究是不安定的,神色复杂而忧虑的看着他,目光在他脸上皴巡不去。 北宫烈自然知道她是为什么,却也什么都没说。 展欢颜的嘴唇动了几次都,终究也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恰巧蓝湄从外面端着一碗药进来。 她的神色刻意保持平静,却是忍不住拿眼角的余光瞄了展欢颜一眼,然后飞快的垂眸掩饰,将药碗递过去:“皇上,娘娘的药煎好了。” 若在平时,她这一点变化展欢颜是一定能够察觉的,奈何这会儿她自己心慌意乱,便是不曾主意。 “起来先把药喝了。”北宫烈扶着展欢颜坐起来,直接让他靠在了自己身上,探手去取了药碗要喂她。 “我自己来!”展欢颜道,她喝药向来痛快,直接仰头灌了下去,眼睛都没眨一下。 北宫烈看着她纹丝不动的表情,无奈的摇头一笑,取了一枚蜜饯塞到她嘴里。 展欢颜嚼了吞下,又就着他的手用清水漱了口,后来回味的时候才隐约觉得那药味有些怪异,就扭头看向北宫烈道:“云墨来过了?他说我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 她的身体一直都很好,即使年前那次落水之后病了一段时间,后面也逐渐的调养过来了。 蓝湄闻言,不由的使劲把头垂的更低。 北宫烈把盛放温水的杯子递回她手中托盘里,她便马上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展欢颜心中狐疑,就又朝北宫烈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北宫烈的眸色较之于以往似乎是沉淀的更加深邃了起来,他的手臂将她圈在怀里,额头贴着她的鬓角蹭了蹭,就这么缓慢而安静的摩挲了许久却是久久不曾出声。 彼时展欢颜正在心烦意乱的时候,只是调动了自己所有的精神和注意力在试着想通这些事情的前因后果。 “颜儿!”过了许久之后,才听到北宫烈哑声开口。 他的声音刻意的压的很低,明明从来都能保持平稳的语气,这一刻落在耳朵里却似是带了几分微妙的忐忑。 展欢颜一时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略一回神才愕然发现自己被他裹住的右手上温度有些烫的不自然,这才发现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已经拉着她的手探到了被子底下。 他的手掌覆在她手背上,用了一些力气压着,而她的手掌则是摊开了压在自己平坦如初的腹部。 展欢颜的怔愣了有那么一个瞬间,脑中飞快的无数个念头闪过,最后却是猛地一惊,如遭雷击一般的止了呼吸。 她没有回头去看北宫烈的表情,只是垂眸下去,隔着被子看向被遮掩住的腹部。 被子下面,北宫烈从来都有些微凉的手掌这一刻被捂的滚烫,贴靠在她手背上,而这热度又浸透皮肤,蔓过血液,穿透了下面的衣物又印刻在她的腹部。 那种感觉,灼烧的惹恼,热度从两人手掌的交叠处一直蔓延扩散,最后烘托的心口位置都也跟着灼烧了起来。 展欢颜用力的抿着唇角。 她不说话。 因为知道她对孩子十分排斥,北宫烈却是自始至终之感小心翼翼的竭尽全力的拥着她,一点也不敢去看她的表情。 这件事——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 不说什么,她心里必定会有怨气,可是解释了—— 大约也只能被认为是虚伪。 这二十多年以来,他似乎都已经习惯了孤身一人的世界,用坚冰把自己整个儿包裹起来,不去触摸外界的任何的人和物。 可是天知道他是多么希望能打开这个女人的心房,拥有一个和她骨血相溶的小生命延续下来。 可是她去那般抵触,他已然是说服自己放弃了这样自私的念头,到底也是—— 这个姗姗来迟的孩子,是惊喜,而同时—— 也是折磨。 他不知道该是如何对她交代了,甚至更是惧怕面对她的质问。 “多久了!”却不曾想,许久之后,展欢颜开口问的却是这个。 北宫烈始料未及,全身僵硬的怔住,缓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不可置信的缓缓垂眸看向怀里的女人。 他的眉头紧蹙,依旧带着浓烈的忐忑情绪,小心翼翼的看着她。 展欢颜迎上他的视线,神色平静如许,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颜儿——”对上她的目光,北宫烈的心里突然没来由的一阵紧张,沙哑着嗓子开口。 “既然是天意,我也不会拒绝。”展欢颜道:“我虽然不愿意承担为人父母的责任,可既然他是注定了要来这世上的,我也会担负起为人母亲的责任。我会接受他,照顾他,抚育他平安无虞的长大,该给他的全都不会吝啬。” “呵——”北宫烈听着她的话,忽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忽而笑了一声出来,抬起手臂,将她圈的更紧的揽入怀中。 这一刻他的心情,连自己都描述不清。 如果说在展欢颜被诊出怀孕的时候他的心情一则惊喜一则忐忑,那么这一刻,更浓厚的惊喜和喜悦有之,忐忑无存,却又莫名的滋生出一些别的想法来。 他用力的拥着怀里的女人,最后却是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不住以唇去亲吻她的额头鬓角,似乎是想要通过这细密不间断的亲吻把自己此时心中极端陌生又矛盾的情绪传递给对方知道。 展欢颜感受着他唇上的热度,莫名的,忽而就是心头一热,微红了眼眶。 她将她压在她腹部的那只手移开,自己坐直了身子,转身面对他。 北宫烈看着她一本正经的表情,眼神就又不觉得沉了沉。 “私库那里是怎么回事?”展欢颜问的直接,一点征兆也没有。 北宫烈却是半分也不意外—— 其实自从他把私库钥匙交给她的那天起就在等着她的去发现并且掌握这个秘密,只奈何展欢颜对那私库里的东西半分兴趣也无,这还是第一次进去。 他抬手,轻轻的将她鬓边碎发拨到耳后,唇角弯起一个弧度,眸子里却是平静又幽深的一片,没有丝毫的笑意,“不过就是提前多留一手罢了,以防万一。那里的密道是可以直接出宫的,重华宫里的唯一的出路就是那一条。里面遇到的所有的路口都向右走就是出口,其它的都是死路,并且设有机关。私库里所有的器物朕都兑换成了现银,从这边的路口进去,走到第六个岔路口时左拐走到最里面,那里最后的墙壁后面是另外的一间密室所有的银钱都存放在那里。” 他有条不紊的陈述,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极为寻常的小事。 可落在展欢颜的耳朵里,听起来却像是在交代后事一样。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展欢颜问道。 北宫烈笑了笑,手指蹭过她的脸颊,“朕不是说了,只是提前多做一重的打算。” 掏空了那座私库,就算北宫驰有本事夺得皇位,用不了也会再失去,而如果不会发生这样的意外,也的确是只多做了一重安排罢了。 展欢颜看着他,脸上神情才终于恢复了生动,不安有之,彷徨有之,愤怒有之。 她的嘴唇嗡动了半天却迟迟没有开口,在北宫烈的记忆里,从她认识她以来还从不曾见她有这么不干不脆的时候,一时间心中百味陈杂,不知道该是作何反应。 看着她眼中疯狂涌动又不断变化的情绪,他的心中也是万分压抑,隐隐的抽痛,可面上却还是保持那种处变不惊的表情不变。 过了许久之后,展欢颜才终于一咬牙,语气中带了明显怒气的质问道:“今天——你去见云墨了?” “说什么呢?”北宫烈含笑还想去触摸她的脸,展欢颜却是抬手拉开了他的手,仍是不容回避的直视他的目光,又再一字一顿的清晰问道:“他说了什么?是——你身上的毒?” 她的神情倔强而坚定,带了不容抗拒的力度。 VIP章节 [第一卷第二一五章我不准你有事!] 中午的时候他会突然回去见她,一定不是偶然。 展欢颜越想越不安,越想越慌乱,忍不住往他面前挪了挪,双手抓着他的手臂道:“云墨他说了什么?他还没有找到化解之法,还是——” 她的话到一半,就突然有些恐慌的打住,又再死死的咬住了下唇,不叫自己发声。 北宫烈看着她鲜见的彷徨情绪,心口的位置莫名被堵塞的利害。 “不是一直都这样的吗?”北宫烈笑道,刻意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真实而放松。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展欢颜忽而便是失控了一般大声的吼道,她有些烦躁的使劲抓了抓头发,重新抬头看向北宫烈的时候眼中突然就有了水光浮动,情绪跳跃之间,那神色近乎凄惶。 北宫烈的心中一痛,赶忙探出上臂将她揽入怀中。 这一个晚上,他是真的完全不敢去接触她的视线,总觉得自己会承受不住。 可是这个时候,又完全的无能为力,连安慰的话都没有办法说出口。 展欢颜没有拒绝他的怀抱,伏在他胸前才又语气悲戚的开口道:“不要跟我说什么这些年你都已经习惯了,就算你再怎么习惯,眼下也都什么都变了。以前你可以无牵无挂无惧生死,我也没什么是扛不过去的,可是——” 展欢颜说着,突然就毫无征兆的落下泪来。 眼泪打湿了他的袍子,她把脸埋藏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的心跳声,眼泪更是越发不可遏止的流。 “你不是一直都说想要一个孩子的吗?”展欢颜哽咽说道:“我可以不用你对我负责,不用你一直的照顾我袒护我,可是——你不能让我的孩子没有父亲。你明知道要我接受他这是何其艰难的选择,如果转身你就要将我们母子弃之不顾,这世上最自私的人应该是你才对。” “颜儿,你别哭,别哭好吗?”北宫烈扳正了她的肩膀,手忙脚乱的去给她擦眼泪。 展欢颜泪眼婆娑的看着他清瘦的脸颊,眼泪却是怎么都止不住的。 “我从来就不想去依赖什么人,我是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让自己无欲无求的走到今天这一步的?我曾经以为,我可以坦然接受这世间所要发生的一切,当初是你一再逼迫,要留我在你身边的,这才多久?难道就只是为了送我这样一份厚重的礼物,好换取你将来心安理得的离开吗?”展欢颜道,已经完全的语无伦次起来,她仍是用力的抓着他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如血肉里,“我可以不计较为你十月怀胎,为你生儿育女,可是我不接受你要这样就把这天下江山的担子都转嫁到我的身上来,你怎么可以这样自私?” 上一世,她一只都沉溺在自欺欺人的幸福当中,十月怀胎还不及生下的孩子就那样徒劳的葬送。 她一直都觉得亏欠,觉得内疚,为了作为一个母亲的懦弱和无能。 如今,这得是要让她积攒了多大的勇气才能重来一回? 以前她一直拒绝让自己去深思有关北宫烈的种种,可是借着这个引子一朝爆发,她突然发现自己其实是那么那么畏惧,那么那么害怕,万一有一天再睁开眼,这个总会时时出现在她身边的男人就那样的遍寻不见。 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已经习惯了餐桌上多一个人陪伴,间或抬头就会看到有人微笑着走到面前,夜色中有一个人可以依靠着互相取暖,共享体温。 不曾有过的时候可以不去奢望,一旦曾经得到再失去—— 她突然就会觉得无措而恐慌。 更何况—— 她的肚子里现在怀了他的孩子,一个有着他们双方血脉传承的孩子。 “你不能把这么大的负担留给我,北宫烈,我对你大夏国的社稷江山都不感兴趣,你也别以为凭着孩子我就会替你去争去守。如果你一定要早一步撒手离开的话,我会怨恨你一辈子的!”展欢颜道,说到最后,语气突然就有点耍狠的味道。 她连爱他都不曾说过,却已经要这样决绝的说恨了! 北宫烈的心中五味陈杂,只是看着她一直泛滥不觉的泪水,怎么都是心烦意乱的无法冷静下来。 “颜儿,你别哭,你别这样!”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垂首去吻她眼角的泪,“你是知道的,朕有多么希望能有一个属于我们两人的孩子,现在好不容易即将心愿得偿,我怎么会舍得抛下你们?我还要看着我们的孩子出世,看着他长大,看着他成婚生子。” “可是——”展欢颜的心里却是片刻也不得安宁。 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一定是他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他这样说的话,都不过是在敷衍着安慰她。 可哪怕明知道他只是故意安慰,这一刻她也是宁愿强迫自己去自欺欺人的相信。 因为不敢想象—— 如果意外发生以后将是何其可怕。 “你答应的,君无戏言!”展欢颜道,抬起眼睛正视他的目光,“你不能骗我,是你一定要招惹我的,你一定不能丢下我!” “嗯!”北宫烈再用手指去抹她眼角的泪,又含笑吻了吻她的唇角,语气冲你又无奈,“眼见着就要做母亲的人了,怎么反倒孩子气起来了?” 展欢颜听了这话,心里才略微舒服了几分。 北宫烈见她的情绪缓和了下来,就赶忙趁热打铁的拦了她道:“正好这会儿朕也没事,我们先想一想我们的孩子将来要取什么名字?” 诚然他不过就是为了调节气氛,哄着她忘记那些不安可恐惧。 可是却不曾想,这话刚一出口,展欢颜的眼泪就再一次泛滥而出,她再次失声哭了出来,手指死死抓着他龙袍的袖口,扯过他的袖子掩住脸,使劲的摇头道:“不要!我不要现在取名字,现在都不知道是男是女,等孩子落地了你再给他们取名字!” 一个名字罢了! 可是这一晚脆弱如许,她却是忍不住的就要往那方面想。 “好好好,都依你!”北宫烈强行扯开了自己的袖子,干脆也就就着那袖子再去给她擦眼泪。 他一直都知道,一直以为这女人坚强而绝强,却是想不到她也会这样恐惧无助的时候,而且一旦这种情绪爆发了出来,就几乎完全压制不住。 她得是要多么缺乏安全感,才会这样,这样声嘶力竭,因为一两句话就要联想到那样深远的地方去。 ☆、第九十章 展欢颜的情绪不稳,这整个晚上北宫烈说了无数的好话又做下了无数的保证,是费了好大力气的才将她哄睡的。 而睡梦中她亦是十分忐忑的拽着他的衣襟不松手。 北宫烈和衣而卧,半直起身子看着她的睡容—— 曾经一度,他那么那么努力的想要让她试着靠近他,相信他,她就是执意倔强的不肯,如今始料未及,因为意外怀孕而终于激发了她心中某种脆弱的情感。 可是在她终于想要靠近他的时候,他却又突然后悔了。 其实—— 他从一开始就是太过自私了吧,为了要将她据为己有,不择手段的将她从裴云英的身边抢夺过来。 曾经他也以为遇到她,便是上天开始对他有了眷顾之心,他以为一切的事情都会逐渐好转。 可是—— 说到底,好运气也是不能一直眷顾他的呵! 此刻他拥了这女子在怀,就不应该再奢望其他了是吗? 苦笑一声,他侧身替展欢颜又掖好了被角。 展欢颜睡的晚,次日一早迟迟未醒。 展欢颜这边倒是无事,但北宫烈却是要上早朝的。 眼见着上朝的时间就要到了,简方已经过来看了好几遍。 北宫烈是个十分自律的人,哪怕睡的再晚,早朝也一定不会耽误。 这会儿迟迟不见两人起身,墨雪无奈只能大着胆子进去叫起。 展欢颜睡的不安稳,听到开门声就猛地睁开眼,一下子坐了起来来才赫然发现天色已经大亮。 “娘娘——”墨雪屈膝行礼,刚要说话,目光略略一瞥,扫见还在沉睡不醒的北宫烈时突然脸色一白,踉跄着后退一步,低呼道:“娘娘,皇上他——” 展欢颜的心头猛地一缩,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是完全忘记了呼吸。 她顺着墨雪手指的方向看去。 身旁的男子还在侧身安睡,容颜俊美于往常无异,可是面色却是苍白虚弱到了极限,宛若是一张素白的纸张一样,而这头一侧,却是淅淅沥沥的蔓延了一大片的血迹。 彼时他嘴角的血痕已经干涸,留下暗红色的印记,反衬之下,就更衬出他此时的虚弱和苍白。 展欢颜浑身的血液凝固,有很长的时间几乎是动也不敢动。 她不敢探手去碰他,生怕触手冰凉,那后果—— 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昨夜流了许多的眼泪,这一刻又隐隐有了再度滚落的迹象,她突然抬手压住了嘴巴,强迫自己咽下那即将脱口而出的尖叫声。 “娘娘——”墨雪也是花费了很长的时间才勉强回过神来,慌乱的走过来。 展欢颜颤抖着探出手去,握住了北宫烈的指尖。 他的手指冰凉,一下子就冷透到了她的心里,她那里的压抑,不叫自己哭出来,只就紧紧紧紧的握着他手掌,许久之后逐渐感觉到他皮肤下面不甚明显的体温,一颗心才稍稍放缓了下来。 “墨雪姑娘,皇上起了吗?”简方等不得了,又再外面催促。 墨雪回头看了眼,白着脸道:“娘娘,传太医吧!” “不!”展欢颜断然决绝,到了这会儿她似乎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起身绕开北宫烈下了床,对外面道:“简公公,你进来!” 简方狐疑的垂眸走进来,“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上朝的时间要到了,皇上——” 他说着已经遵循本能的抬眸往里面的床上看去,看到床上一动不动的北宫烈也是顿时就白了脸。 “别声张,皇上没事!”展欢颜沉声道:“你是跟在皇上身边的,早朝那边该是怎么说,知道吗” “是!”简方道,几乎是连起也不敢喘的看着她,“皇后娘娘身子抱恙,陛下放心不下,在重华宫里陪着您呢!” 北宫烈的所谓“痼疾”外面传的风言风语,一旦说是他病下了要罢朝,势必引起朝臣的猜疑。 “嗯!”展欢颜满意点头,“你去吧!” “是!”简方应了,谨小慎微的退了出去。 展欢颜这才又看向还愣在那里没有反应的墨雪道:“你马上去找陆行,把皇上的情况告诉他知道,让他马上去泰和楼走一样,把云墨请进宫来。” “是!”墨雪赶忙应道。 展欢颜见她要走,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嘱咐道:“对外就说是我不放心太医的医术,让云墨来给我诊病的。” 裴云默和北宫烈私底下的交情无人知晓,但是因为他医术好的事情却并不是什么秘密,早前他去展家给展欢颜看病就有过几次。 “奴婢明白!”墨雪应了,赶忙快跑出去。 当是和蓝湄打了招呼,很快的蓝湄就捧了新的被单枕头衣物等东西进来。 展欢颜也不多言,直接带着她一起给北宫烈换了衣裳,又重新铺了床,然后把一堆脏了的衣物床单交给蓝湄抱出去处理。 蓝湄刚出去了不多会儿就又折了回来,神色凝重道:“娘娘,太后娘娘来了,说是要探病!” “不见!”展欢颜道:“就说皇上怕过了病气给她,晚些时候,皇上会去万寿宫给她当面赔罪!” 蓝湄应了,转身出去。 展欢颜这话是以北宫烈的名义递出去的,单太后未必会信,但若要说是稍后北宫烈会过去见她,这也就由不得她再怀疑了。 不过单太后这人也并不好糊弄,她到底肯不肯卖帐还两说。 展欢颜这里还是有些忐忑,不一会儿蓝湄再回来,后面就跟着陆行和裴云默。 “云墨!”展欢颜见到他心里才稍稍安定了一些,上前一步,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 裴云默拍了下她的手背,递给她一个心安的眼神,两人默契的都没有多言,裴云默就走到床边去给北宫烈把脉。 展欢颜简单的把事情的经过交代了,为了让他能够安心给北宫烈诊治,就带着蓝湄陆行等人先退了出去。 “娘娘!”陆行忍了许久,最后终于还是下了决心,上前一步跪在了展欢颜身后,道:“您不要错怪皇上,之前您那药——是属下和墨雪私自做主给换掉的!” 那日墨雪端着那药去找北宫烈,陆行遇到了,北宫烈却又不管,无奈之下他就擅自动了手脚。 墨雪也跟着跪了下去。 展欢颜看着两人肃然又心虚的面孔,却是意味不明的冷笑了一声道:“其实你们原也无须解释,我本来也没怀疑过他,他本就不是那样的人。” 北宫烈的为人,不能用好人坏人去区分,但是气节和脾气还是有的。 在这种事情上,他实在是犯不着这样阳奉阴违的糊弄自己。 所以昨夜刚刚得知怀孕的消息,展欢颜虽然震惊彷徨,但是—— 却是自始至终都没有怀疑过他什么的。 陆行听了这话,面上虽然不显,心中却是释然,只是仍旧没有起身,又再说道:“皇上昨天下朝之后在御书房批奏折的时候就已经略感不适,当时就去找裴二公子看过了,二公子说是陛下体内被药物压制的毒液有重新扩散的趋势,情况不容乐观。” 他是暗卫出身,效忠于北宫烈就是效忠于北宫烈,万不会对展欢颜有什么顾忌。 北宫烈不敢亲口对她说的话,陆行却是可以的。 展欢颜只是听着,眉目之间的神色极为冷淡的看着他,凉凉道:“所以呢?” 她的目光很冷,又像是又种穿透力一般,就算是资历再深的陆行也被她盯的头皮发麻。 “陛下能走到今天不容易。”陆行说道,若在平时,这些话他是一定不会说的,而现在—— 无疑是已经开始做最坏的打算了。 “太后和梁王居心不良,属下原以为早些让娘娘诞下皇嗣,会对陛下有所助益,可是现在情况突然——”路行道:“这些年,陛下一直都做着两手准备,一切的后路都安排好了,属下斗胆恳请娘娘,为了陛下和腹中胎儿,就算皇上会有什么闪失,也请您——” “来热!”却不想他的话还没说完,展欢颜突然就怒声何止。 外面几个侍卫走了进来。 展欢颜的面目森冷,抬手一指陆行,道:“把他拖下去,杖责三十!” 侍卫们俱都愣住。 陆行是北宫烈的心腹,这么多年都忠心耿耿。 现在皇后娘娘要他们对陆行动刑? 几个人迟疑着没有动。 展欢颜却是正在气头上,怒声叱道:“本宫的话你们没听见吗?给我拖出去,打!” 侍卫们看着她声色俱厉的模样,再不敢迟疑,赶忙上前架着陆行出去。 外面厚重的板子声一下接着一下,陆行却是自始至终一声不吭。 墨雪咬牙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展欢颜的神色却是极为漠然的盯着窗外的玉兰花树不语。 三十个板子打完,陆行并没有用任何人的搀扶,自己咬着牙又走了进来,垂首立在了展欢颜面前。 展欢颜从窗外收回视线,看了他一眼,忽而就是冷涩一笑:“其实本宫打了你你心里是不服气的吧?” “属下不敢。”陆行道,咬着牙开口。 展欢颜冷嗤一声,就转身离开了窗口,一边走到一边的榻上坐下一边道:“你对本宫说话都犹且是口是心非,又何必不承认呢?不服气就是不服气,你这样带着怨气,本宫还敢指望你什么?” 陆行闻言已经,有些防备的愕然抬头看向她。 展欢颜的面色冷凝,漠然说道:“你效忠本就是皇上,你所做的一切打算都是为了他,哪怕给本宫下了这个圈套,逼着我不得不就范,一路向前。可是本宫方才打你,打的是你的扣除妄言!” 说到最后,展欢颜语气突然转为冷厉。 陆行越发的摸不着头脑。 展欢颜唇角牵起的一个弧度就慢慢冷凝了下来,仍旧是远远看着外面的那一片玉兰树,“你是一直跟在皇上身边的,本宫是个什么脾性难道你还不不清楚?你是觉得威逼利诱就能左右的了本宫?你以为现在本宫就是骑虎难下,必须要按照你的打算走?” “娘娘——”陆行突然就慌乱了起来,“请您为了皇上——” “为了皇上?我该是如何为了他?”展欢颜打断他的话,语气犀利,“在你眼里,他是你的主子,你是一国之君,可本宫不是你,也考虑不了你的那么多。在本宫看来,他就只是本宫的夫君,而现在,又是本宫肚子里孩子的父亲。你要替他的江山承继考虑,本宫可管不了那么多。本宫只知道,他既然是本宫夫君,是本宫未来孩儿的父亲,那便就是家人也是亲人,他但凡是敢于抛下我们母子不顾,我也不会为了他身为一国之君的身后事操劳。” 展欢颜的神情语气都很淡漠,没有什么激烈的情感掺杂其中,可是陆行听着,心里却是蓦然感受到了一种玉石俱焚的狠厉。 “娘娘,您犯不着做这样的打算,只要你诞下皇嗣——”陆行打了个寒战,随后赶忙收摄心神道。 “本宫不听你的废话,你的这些话也别再传到本宫的耳朵里来,你和他背后要怎么打算那么是你们的事,不要把本公算在里头。”展欢颜却是完全失了耐性,根本就不听他说完,就已经再度起身道:“他都做了什么安排你不要再告诉我知道,我也不想知道,除非他活着,也唯有他活着,明白吗?” 曾经她要借他的手来报复杀人,可是说到底,她却并不是那样利欲熏心的人。 皇后怎样?太后又怎样? 如果只能在他身后守着着一座座清冷的宫殿,这样的生活—— 她曾经不怕,可是现在—— 却是想一想都要全身发抖。 没有什么,比他活着更重要! 哪怕只是为了腹中孩子,她唯一的愿望—— 也不过是要他活着! 几次。而已。 展欢颜再进到里面的寝殿的时候,裴云默已经给北宫烈扎了针,床边放着的脸盆里是一大片暗红色的血水,看的人触目惊心。 “他怎么样了?”展欢颜问道,强迫自己不去看脸盆里色彩弄了的东西。 “我刚给他扎了针,积压在肺部的毒血他吐出来了一些,可是最近的情况不容可观,我再想想别的法子吧!”裴云默道,面色忧虑的看了她一眼。 展欢颜的目光盯着床上昏睡的男人,只就问道:“他什么时候能醒?” “不一定,看情况吧!”裴云默道,“我急着回去配药,先走一步。” “嗯!”展欢颜点头,说话间目光却是一直没有离开北宫烈的脸,“我叫人送你出去,有什么事你找陆行就好!” 裴云默神色复杂的又看了他一眼,方才转身离开。 ☆、第九十一章 当天下午单太后就又叫人过来问了一次,被展欢颜给挡了回去。 墨雪看在眼里就跟着隐隐着急道:“娘娘,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太后娘娘不是那么好糊弄的,皇上若再还是不醒,她那里势必又要怀疑的。” “陆行么?”展欢颜道,坐在北宫的床边未动。 床上那男子的睡颜依旧俊美无匹,那么沉静安宁的模样,与他以往展现在她面前的每一面都不尽相同。 “去了御林军的值班房。”墨雪回道。 “让他来见我!”展欢颜道,视线却是自始始终不曾离开过北宫烈的脸,唯恐下一刻他会苏醒,而她会错过。 以前她不想承认,可是现在看着他全无知觉躺在这里的时候心里却是切切实实的怕了且恐慌,无数的念头不断从脑海中飞闪而过—— 如果他再醒不过来怎么办?如果他就这样一直一直的沉睡下去,又该怎么办? 这个时候才知道,她是真的不想失去他,不知不觉间他在她的生命中竟然也成了一个不可忽缺的存在。 墨雪应声去了。 展欢颜干脆就从床尾挪过去,坐在了北宫烈的身边,握了他的一只手。 昏迷之后他的低温更是低的异于常人,指尖的凉意仿佛能透过指头刺入骨髓深处。 展欢颜抓着他的手,突然就有种隐隐想哭的冲动,蓦然就红了眼圈。 她努力的压抑住情绪,将他的手拉过来隔着衣物压在自己的腹部。 蓝湄从外面端了一盅补品进来,在外殿站了一会儿,原是想要劝她两句,但是看着她的神色,迟疑之下只就隐隐一叹,又送了出去。 展欢颜并没有听到她来了又去脚步声,蓝湄出去了一会儿就又再度折返,焦急道:“娘娘,太后娘娘来了!” 展欢颜回头,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蓝湄刚想要说什么,外面就传来如玉尖锐的斥责声,“太后娘娘来看望皇后娘娘,几时轮到你们这些奴才指手画脚的了?还不让开!” 蓝湄的心里一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是如何是好。 展欢颜看了眼床上躺着的北宫烈,给他掖了掖被角,然后就起身往外走。 蓝湄赶忙快走两步跟上。 外面单太后已经带着一行人从前殿杀了进来,简方挡在门口试图劝阻,却被如玉骂了个狗血淋头。 展欢颜从殿内一步跨出去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却是和单太后同来,站在她身后半步的北宫驰。 北宫驰的视线移过来,看到她眼中明显遍布的血丝,就是神色略微一滞。 展欢颜只当是看不见他,目不斜视的走过去,见礼道:“臣妾见过母后,不知道母后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母后见谅。” 重华宫这里对外给出的说辞是展欢颜抱恙,这会儿虽然她的精神不大好,但是一眼看去却是没什么大的妨碍的。 单太后是何等精明的一个人?自始至终没见北宫烈出来,心神瞬时一敛,又再深深的打量了展欢颜一眼,然后才不紧不慢道:“哀家听说皇后凤体违和,不放心就过来看看你,怎的?你没什么大的妨碍吧?” “不过就是偶然风寒罢了,不劳母后亲问,臣妾愧不敢当。”展欢颜道,同时礼让又客气的回。 说话间她却是没等单太后母子有所反应就紧跟着话锋一转,对简方道:“皇上在里头批折子,不是说了不准喧哗的?母后来了,你怎么也不进去通传一声?” “奴才知罪了!”简方仓惶跪了下去,为难的小声道:“奴才劝了,可是太后娘娘担心您,说是一定要亲眼看过您才能放心,所以就——” 单太后的心里既然已经有了揣测,自然就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和简方计较什么,当即说道:“不关他的事,是哀家一定要看过了你才放心,听说你这里也没传太医,自己的身子就这么不当回事吗?” 她说着,就冷着脸对身边如玉吩咐道:“去请太医过来给皇后看看!” “是!”如玉应声去了。 展欢颜也没阻拦。 单太后举步就又朝院子里走,一边道:“既然哀家来了,那便过去见皇上一面吧,正好也有些事情要与他说。” 蓝湄的心里一急,为了不露破绽,面上却是强作镇定的不肯表现出来。 展欢颜则是直接往前一步,抬臂将她拦下,微笑道:“皇上正在处理公务,既然母后要见他,那就请您先行移步前殿,臣妾先替您进去问问吧!” 单太后冷冷的看她一眼,唇角带了一抹讥诮的笑容,却是不置可否。 展欢颜也不惧她,只就坦然的与她对视。 单太后不语。 却是在旁边一直冷眼旁观的北宫驰走上来一步,含笑道:“母后和皇兄之间几时需要这么见外了?其实——也犯不着这样麻烦的!” 展欢颜丝毫也不以为意的挑眉看向他,反问道:“梁王也是来探本宫的病的吗?” “本王刚好进宫来给母后请安,顺便过来看一眼。”北宫驰道。 一大早开始,北宫烈和展欢颜就双双没有准备,虽然对外传出来的消息是展欢颜生病,但单太后却是做了两手准备,久久得不到这重华宫里的确切消息,就叫人去找了北宫驰进宫。 这会儿展欢颜完好无损的展在人前,那么不用说—— 出事的就定然是北宫烈了。 单太后是有备而来,而且眼见着自己筹谋多年的事情眼见着就要修成正果,心中忍不住的就带了几分雀跃。 她的面色不显,其上仍是一片冷然之色道:“梁王说的对,哀家和皇上是母子,也没什么好见外的。” 她说着,就又再次大步往里走去。 展欢颜的眉毛皱了一下,终究还是一咬牙,唤道:“蓝湄!” 蓝湄已经准备了许久,此时终于得到传唤就忙是心神一敛,一步上前将单太后拦下,“太后娘娘,皇上的口谕,任何人都不得擅自入内,请您不要为难!” “你这贱婢,太后娘娘的路也是你敢拦的吗?”如玉尖声叱道,抢上来一步就朝蓝湄脸上掴去。 蓝湄不避不让,只在她势在必得的时候忽而侧身轻轻一让。 她动作的幅度其实并不大,但如玉没有防备,直接就扑到了台阶底下,倒栽葱一样的摔下去,门牙当即就磕掉了两颗,满嘴是血的躺在地上瞎哼哼。 “你大胆!”碧玉见状,立刻就跟着恼羞成怒的大声道:“太后娘娘面前,岂容你造次!” 说着也是怒不可遏的就要动手。 蓝湄不知道展欢颜准备怎么化解此事,就先隐晦的地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见到展欢颜对她点头,方才一把捏住了碧玉的手腕,手下用了巧劲儿轻轻一掰。 嘎嘣一声脆响。 碧玉惨叫一声,抱着手腕就蹲了下去。 就算单太后的涵养再好—— 此时身边两名大宫女同时为人所伤也已经无限制的挑战了她的极限。 “你——简直放肆!”单太后怒道,抬手指向蓝湄,手指都在隐隐发抖。 这还是她这一生头一次当众吃了这么大的闷亏,又如何能咽的下这口气? “来人,给哀家把这个斗胆犯上的贱婢拿下!”单太后怒道。 后面跟着她一起过来的侍卫蜂拥而上。 蓝湄却是根本就无所畏惧,左右闪躲着一边出手,接连十几二十个人全都被她相继撂倒在地。 有人摔坏了膝盖,有人折了胳膊,有人摔了个鼻青脸肿,有人干脆就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站也站不起来。 单太后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看的目瞪口呆。 “反了反了,你这贱婢,谁给你的胆子敢当着太后娘娘的面耍横?来人,快来人!”如玉头晕眼花的爬起来,嘶声大嚷大叫。 “皇上正在里头批折子,你就敢在这里大喊大叫,我看你才是斗胆包天的贱人!”蓝湄道,又是横臂一巴掌扫了过去,再次将水玉从台阶上扫了下去。 院子里横七竖八,侍卫和宫婢们哀嚎一片不止,前后不过片刻功夫就闹的人仰马翻。 单太后的前路被阻挠,已然是恼羞成怒,刚要再喊人过来帮忙—— 下一刻,一直在旁边静立不动的北宫驰却是突然一步上前。 彼时展欢颜的所有注意力都还集中在单太后身上,一事防备之下已经被他一把拿住了肩膀。 这一次他下手的力气绝对不轻,展欢颜只觉得肩膀被他抓过的地方都是尖锐的一疼,忍不住就皱了眉头。 北宫驰却不理他,直接抬头往她膝盖后面一撞。 展欢颜无从避让,身子晃了一晃,就被他强行按着单膝跪了下去。 “还不住手?”北宫烈冷声喝道。 正在和新涌进了来的一批侍卫颤抖的蓝湄见状,心里一急,赶忙迫开一个侍卫就要奔过去,却因为松懈的缘故,被人一柄钢刀横在了脖子边上。 打斗不休的场面瞬间静止。 “梁王,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皇后娘娘动粗!”蓝湄动弹不得,只就恼羞成怒的大声道。 北宫驰闻言,却也不过冷冷一笑道:“要对本王来兴师问罪,你还不够资格,这个所谓皇后,就暂且扣在本王这里了,本王倒想要知道,你们究竟是谁胆大包天做了不该做的事。” 他的话音未落,重新冷静下来的单太后已经气势汹汹带人往院子里走去。 展欢颜的膝盖撞在地上,被硌得生疼,却是面色清冷的一语不发。 这个时候,她便是目色一厉,侧目看了北宫驰一眼,讽刺道:“这里是皇宫,你竟敢和本宫动手,梁王——你这当真是好大的威风。” “你知道,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不会叫你死!”展欢颜的声音不低,北宫驰的声音却明显的不高且低靡,亦是回望她道:“你不就是仗着在他身边有所依仗?这样的情况下他都不肯露面,这意味着什么咱们都是彼此心里有数,你也不用在这里虚张声势,今天咱们只管看看,失去了这个倚仗,你还有什么退路可走!” 北宫烈一旦有事—— 哪怕有陆行保驾护航,可是以她展欢颜如今的资历,都还不够来和单太后母子抗衡的。 届时—— 她就真的要变成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北宫驰这话说的是半分也不夸张。 展欢颜抿了抿唇角,明知道力气上拗不过他,索性也就不去自取其辱。 北宫驰见她到了这个地步也不肯服软,虽然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也是心里堵得厉害,忍不住又再冷哼一声道:“一大早就假传圣旨罢了一国之君的早朝,现在又被发现在你这出了天大的事,若要追究下来会是个什么罪名,你不会不知道吧?” 北宫烈昏迷,只是假传圣旨也还罢了,以这双母子的心思—— 若说是要栽她一个谋害亲夫意图不轨的罪名也不为过。 届时—— 她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第九十二章 展欢颜的心中急躁,面上却是竭力保持镇定,不叫情绪显露出来,只就冷冷说道:“梁王你不会看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吧?公然对本宫无礼?你有几个脑袋担待?” 北宫驰冷嗤一声,并不接她的话茬。 里面单太后已经直闯进了院子里,直奔着前殿的方向快不行去。 他们母子俱是来势汹汹,完全不给人招架之力。 展欢颜自知无力和他们抗衡,索性也就不再浪费力气,只是在心里默默的估算时间,希望陆行能赶得及过来。 北宫驰见她镇定如斯,反而心里生疑—— 这个女人的性情他自认为了解,若不是胸有成竹,她绝对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单太后闯进去。 难道—— 她这就只是请君入瓮,其实—— 北宫烈并没有发生什么事? 心思一动,北宫驰的心里就是一阵不安,松开了展欢颜,抢上前去一步。 展欢颜被他推了一下,单手撑住了地面。 “娘娘!”蓝湄什么也顾不得隔开侍卫横在她颈边的长刀奔过去扶她,“你没事吧?” 北宫驰闻言,猛地顿住步子回头。 展欢颜单手撑在地上面,吹了眼睛,看不到她的表情,一缕发丝垂落下来,将她的神色掩藏的彻底。 北宫驰看着她,眉头隐约皱了一下。 下一刻,展欢颜已经摇了摇头,抓着蓝湄的手站起来,道:“我没事!” 她的声音低缓又略带了几分压抑,显得极不自然。 北宫驰这才注意到,她的脸色较之于之前就更差了几分。 他的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一时分神,忽而就听身后的院子里有殿门被人推开的声音。 北宫驰于是也再就顾不得展欢颜,慌忙回头。 却见夕阳的余晖下,一身明黄便袍的北宫烈单手压着门框站在了大门口。 男人的面容冷峻,五官精美绝伦一如往常一般的夺人眼球,气质使然,他的人往那里一站,自然而然就形成了一种巨大的压迫感,让跟着单太后往里闯的侍卫们齐齐一震,脚步就下意识的顿住。 单太后始料未及,眉头不由的一拧,也跟着露出见鬼一样的表情。 “见过皇上!”有人回过神来,赶忙跪地行礼。 北宫烈冷嗤一声,目光却是看也看这些人,只就面对单太后道:“你们还认得朕这个皇帝吗?朕的话你们都当耳旁风了是吗?这里是朕的寝宫,你们都敢如此放肆?真当是这宫里没有雨规矩法度可言了?” 单太后闻言,如是当面被人打了耳光,脸色连着变了几变。 北宫烈这话是在含沙射影的说给她听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皇上恕罪,奴才知错了!”侍卫和宫婢们慌忙磕头请罪。 北宫驰亦是有些始料未及,隐晦的倒抽一口气,远远看着立在远处台阶上,气势惊人的男人。 说话间外面墨雪和陆行也刚好匆匆儿来。 “属下见过皇上!”陆行上前行礼。 北宫驰的眸子一眯,脑中突然如电石火花般闪过一个念头,瞬间茅塞顿开。 他反而不急了,只是以为身上,又深深的看了展欢颜一眼。 展欢颜只当是看不见他,只就款步朝里面走去,回到了北宫烈身边。 北宫烈没有和她做任何的交流,只对陆行下令道:“你来得正好,把这些目无宫规的奴才全部给朕拖下去处置了!” 他的语气不重,听起来甚至是有些轻飘飘的。 但是每一个字入耳都掷地有声,带着不容忽视的力度。 “是!”陆行对他是言听计从的。 “皇上饶命,奴才知错了,奴才们再也不敢了!”众人纷纷磕头告饶,一时间这院子里哭喊着闹成一片。 “看来他们还是不长记性!”北宫烈道,却是一直冲着单太后的,一字一顿道:“母后你说是吗?” 单太后的眼中浮动着愤恨的情绪,几乎完全的掩藏不住。 他也想要维持风度,可是北宫烈这样当面打她的脸,这已经是一种挑衅,叫她完全控制不住脾气。 陆行是不管她的,直接一挥手就叫了侍卫进来拿人。 那些人被北宫烈喝住,再不敢大声喧哗,全都期期艾艾的看着单太后。 单太后咬着牙,腮边肌肉抖动,过了一会儿才下定了决心,大声道:“哀家的人,谁也不许动!” 她说着就上前一步,看着北宫烈道:“皇上,哀家只是惦念你的身子,这才带人过来看看,方才若不是皇后一再阻挠,也不会闹出这样的误会来,你现在却要处置哀家的人?” “误会?”北宫烈冷笑。 缓了这么一会儿,他似乎是已经适应了许多,压在柱子上的那只手缓慢松开,站直了身子走到展欢颜身边,唇角牵起一抹讥诮的笑容道:“母后是误会了什么?朕在处理公务,吩咐了皇后不准人打扰!” “这个丫头也是太放肆了!”单太后道:“难道哀家也要受她的限制不成?皇上你的身子本来就弱,哀家会关心则乱,也再情理之中。” “母后的关心则乱是指的什么?”北宫烈却是半分余地也不留,言辞犀利的反问道。 他的手指抬起,轻轻的蹭了蹭展欢颜的脸颊,终于把视线投射在她脸上的时候,脸上封冻的表情却像是在瞬间融化不见,带了一丝淡然的微笑。 北宫驰站在大门口的地方远远的看着,眼中光影闪烁,嫉恨交加。 然后就听北宫烈继续字字清晰的说道:“母后难道还当是皇后会将朕如何了不成?” 展欢颜是不会将北宫烈如何,却是单太后想要这样做的! 单太后的嘴唇动了动,一时间却不知道该是如何接茬。 北宫烈却是再没看她一眼,只是目光流连在展欢颜的面上,淡淡的笑容之中带了几分留恋味道,道:“朕的皇后,朕是相信她的!” 他手指上的温度冰凉。 别人全不知道,展欢颜却是感受的分明。 看着男人俊逸非凡的脸孔,展欢颜虽然在人前竭力的维持镇定,这一刻心里却是颤抖的一塌糊涂,几乎按耐不住的想要抱住他痛哭失声。 他醒了,可是这样的身体状况之下还是叫她害怕且恐惧。 尤其—— 还是在他用这样眷恋的目光看着她的时候。 展欢颜只是觉得深深的恐惧。 单太后被北宫烈堵的哑口无言。 北宫烈已经自展欢颜面上将目光移开,对陆行冷声命令道:“还等什么?把这院里所有闹事的奴才都给朕拖出去处置了,以儆效尤!然后传朕的口谕下去,日后再有谁敢于质疑皇后的话,这些人就是他们的榜样。” 所有的奴才? 不仅包括那些侍卫和宫婢,就连单太后的身边的碧玉和如玉都不放过。 两个大宫女也是瞬间就慌了神,仓惶扑到单太后的脚边去扯她的袍子,“娘娘救命!太后娘娘救命啊!” 陆行的人却是不管单太后不单太后的,上前就掰开两人的手指将人拖了开去。 碧玉抓住她袍角的手太紧,单太后生生的被拽了个踉跄。 听着满院子鬼哭狼嚎的声音,她的脑子里开始嗡嗡作响,一步冲上去,指着一个侍卫道:“哀家的人,还轮不到你们来动,马上把人给我放了!” 北宫烈冷嗤一声,别过了眼去。 陆行带着人毫不容情把包括碧玉、如玉在内的几十个侍卫宫婢全部带了出去。 这院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偌大空旷的院子里就只剩下单太后一个人沐浴在阳光下茫然又无措的站立。 这是这么久以来她受到的最大的冲击和侮辱。 以往的北宫烈对她虽然心里不敬,但至少面上客气,这一次,对方明显是冲着她来的。 “皇上!”单太后心里气恼的厉害,满面凶光的厉声质问道:“下面你是不是也要把哀家也一并拖下去处置了?” “这些奴才伺候的母后不尽心,也是时候该换几个懂事的了!”北宫烈道,却是避开不再与她正面冲突,只道:“朕瞧着母后进来的身子也不太好,管理宫务的那一部分事情,母后若是觉得力不从心,大可以交给皇后处理,您也可以安心静养!” 太后闻言,立刻便是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 北宫烈这是要夺权?要切切实实的架空她手中权力? 如果后宫要落入展欢颜手中,这里还哪有她的立锥之地? 单太后死咬着牙关不吭声。 北宫驰也不管他,只是远远的看着,在听了北宫烈的这句话之后,唇边更是若有似无浮现一抹冰凉的笑意—— 北宫烈这么急功近利的举动反而暴露了他此时外强中干的真实状况。 他之前的猜测没有错,果然是这个男人的身体终于出了问题。 他只是要借着最后的机会,不遗余力的在替展欢颜铺路? 可即便是这样,又能改变的了什么? 单太后孤立无援,虽然她不松口,凤印北宫烈也不能强取,可只就眼下的这个处境也足够叫她七窍生烟。 举目四望,茫然无助。 明晃晃的阳光打下来,单太后突然就觉得眼前色彩繁杂,纷飞的一片热闹。 她的身子晃了晃,抬手想去遮阳,紧跟着却是眼前的景色一白又一黑,轰然一声栽倒了下去。 ☆、第九十三章 宫婢和侍卫都被清理干净了。 北宫烈和展欢颜都站着没动。 北宫驰在大门口,和两人遥遥相望,眼见着单太后昏倒,却竟然也是全无所动。 单太后的名分毕竟是摆在那里的,展欢颜虽然不想理会,却也不想留了把柄下来叫人诟病,就对墨雪吩咐了一声道:“送太后娘娘回万寿宫,传太医过去好生看看!” “是,娘娘!”墨雪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拖住单太后将要落地的身体,将她拦腰一抱就带了出去。 北宫驰站在远处,别有深意的看着这院子里面。 北宫烈似乎并不想要理会他,从头到尾就连一点眼角的余光都不曾给他,径自就又转身进了殿中。 展欢颜只觉得他这举止反常,更是无暇他顾,紧跟着也走了进去。 目送了两人的背影在门内消失不见,北宫驰的唇角忽而牵起一抹森凉的笑意,一撩袍角转身,从容不迫的走了出去。 进了殿内,展欢颜第一时间就追到北宫烈的跟前去。 却不想她才往前跑了一步,走在前面的北宫烈却是脊背骤然一弯,一手捂住胸口的同时,另一只手已经一把按住了桌角。 因为他扑过去的力道太大,桌上的一套茶具被撞歪,险些从桌子上砸裂在地。 “皇上!”展欢颜心下一惊,赶忙一个箭步冲上去,伸手要去扶他的时候才发现他出边血色蔓延,竟是又吐血了。 北宫烈的脸色苍白,嘴唇发青。 一只手用力的抓着衣襟,他用力的闭着眼,似乎想要竭力的压抑什么,额角的青筋明显的暴露出来。 “你怎么样了?”展欢颜手足无措,想要去扶他,却又恐惧的不敢随便碰触他,仿佛站在眼前的是一件易碎的琉璃,唯恐一不小心就将他损坏了一般。 北宫烈不语,只是面沉如水静默的站着,过了许久之后他才声音低沉的说道:“没事!” 他撑着桌面站直了身子。 展欢颜的心中恐惧,面上却还要竭力的维持镇定,想要去握他的手。 两个人的指尖相触,刚刚搭在了一起,展欢颜却是觉得指尖上骤然一痛。 然后下一刻,砰然一声,北宫烈就是膝盖种种的弯下,单膝跪在了地上,又是以口鲜血自口中涌出。 展欢颜再也忍不住的哭了出来,扑过去跪在他身边,伸手去擦他唇边血迹,一边慌乱无措的对外面喊道:“蓝湄,蓝湄快去宣云墨进宫,快去找云墨过来!” 话到最后,已然是泣不成声。 蓝湄和陆行听闻了动静从外面奔进来,看到眼前的场面也俱都吓了一跳。 蓝湄的脸色刷白,反应了一下才如梦初醒,赶紧转身跑了出去。 陆行则是一个激灵,赶忙过去帮着搀扶北宫烈起身。 北宫烈却是没让,直接隔开他的手,冷静的吩咐道:“调派御林军守住重华宫,然后启用暗卫,照朕之前交代你的去做!” 陆行的神色忧虑,满目复杂的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最终却也知道多说无益,只能应下,“是,属下这就去办!” 说完就又满心忧虑的看了殿中搀扶在一起的两人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殿门合上。 展欢颜跪在厚厚的地毯上,用了很大的力气抓着北宫烈的手臂。 她已经沉默了好一会儿,只有面上泪痕狰狞,眼泪不住的从眼眶里往外涌出来。 北宫烈又闭眼缓了一会儿方才抬手撑住旁边的圆凳站起身来。 展欢颜擦了把眼泪,连忙也跟着起身帮他支撑,即便是这样,他站起来的时候身子还是不可避免的踉跄了一下。 展欢颜看着他苍白而全无血色的侧脸,刚刚止住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一边用了很大的力气支撑,扶他回到床榻前。 两人在床沿上挨着坐下。 因为隐忍的太过厉害,彼时展欢颜的嘴唇已经被她自己咬破了,血色弥漫而出,滴在凤袍的襟摆上,醒目异常。 北宫烈皱眉看着她,眼睛里满满凝聚的都是心疼。 可是这一刻,他想要拥她入怀,细细的安慰,这个时候却只能以理智控制自己的动作,只就抬手以指腹蹭掉她眼角泪痕,一边道:“北宫驰已经看出端倪了,他一定会趁机采取行动的,朕已经都安排好了,如果我再昏睡过去,陆行就会带暗卫先结果了他,届时——有他和齐国公一家护着你跟孩子,应当是不会有什么闪失的!” “我不要!”展欢颜的眼泪才止,闻言就又几近崩溃的痛哭出声。 她扯着他的袖子,神色乞求的抬头去看他的脸,“昨晚你才刚答应过我,不会自私的抛下我和孩子不管,君无戏言,你是九五之尊天下之主,怎么能出尔反尔,先对自己的妻儿食言?我不要陆行护我,就算外公他们再如何疼我,那也是不一样的。你答应过,你说要看着我们的孩子出世,你说过不会抛下我一个人去承担一切的!” “颜儿——”北宫烈的心中绞痛,可即使再痛,这一刻他也依然保持理智—— 自己的身体状况,他十分的清楚。 如果不能趁着这会儿把一切该交代的都对他交代好,一旦他再度昏睡过去,恐怕就真的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朕只是说万一!”北宫烈道,尽量的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和,“凡事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朕只是——” “只是什么?”展欢颜一把推开他的手,她站起来,几乎是失控的冲着他大声吼道:“你提前在陆行那里把身后事都交代好了,云墨也说他对你身上的寒毒完全没有把握,说得再多,你也不过就是在诓骗我罢了。当初你说可以给我撑腰,要给我依靠,许下的承诺就是欠下的债,你现在却说要别人来找过我?你怎么可以这样?” 在她能守住本心和他相敬如宾的时候他偏要不遗余力一步步的走近她,到了今时今日,在她不再设防准备接纳他的入侵的时候,他却说是要随时准备抽身而退了! 这世间最可怕的莫过于此,得到之后再骤然失去。 心里和生命里空缺掉的那个位置又要拿什么来补偿? 有陆行的衷心护卫,有齐国公那一门的鼎立支持,就算他为她安排好了一切的后路,锄掉北宫驰,架空了单太后—— 高高在上的地位和冰冷无情的权上都不再带有某一个人熟悉的体温和心跳了。 曾经她说她只要权力地位,她要自己为自己撑起一片天地,保护自己,可是现在才知道—— 被比人庇护在羽翼之下真心呵护,那感觉才是真真切切的幸福。 说到底,再刚强,她也不过一个女子罢了。 曾经她以为可以撑起一切的肩膀,也许她足够强大,可终究还是有留恋,不愿意再去体会作为孤家寡人的荒凉。 展欢颜的泪水泛滥,眼前男人的身影都被尽数淹没在水光之中分辨不出表情。 北宫烈看着她这个样子,心里所剩,却只是深深的无力—— 想要安慰她都连一点的底气也没有。 最后,他伸手将她拉入怀中抱着,不住亲吻她的发顶。 展欢颜靠在他怀里,还是哽咽不止。 两个人静默的相拥而坐,直至夜色弥漫铺天盖地的笼罩下来。 偌大的宫殿中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展欢颜有些茫然的自北宫烈怀中抬起眼眸四下里看了看。 眼前的空间寂静,除了黑暗,再就半点额外的色彩也无。 她抬手捂住了嘴巴,不叫自己尖叫出来,眼泪滚落,从指缝间渗透,在滴落在腰间男人圈住她身子的手臂上。 这一刻,她能清楚的感知到自己肩膀的衣物被濡湿了一大片,有浓烈的让人作呕的血腥味弥漫。 她不敢再去唤他的名字,害怕出口的声音就只剩自己的回音萦绕。 她亦是不想离开他的怀抱,害怕这一次离开,就再难得他重新收拢双臂拥她入怀。 终究,还是再次沉睡了过去,甚至于没人有知道下一次他还能否再度睁开眼。 整重华宫中的气氛低靡之中却又十分的安宁平静,从外面看来,整个宫殿群掩映在灯火里,依旧还是华美异常。 北宫驰站在远处的一座角楼上,虽然目力不及,却是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方向。 他的面色冷凝,眸子里却闪动着幽暗又妖异的光芒,仿佛视线可以穿透空间和岁月,直接窥测到那座宫殿里所发生的一切。 他十分确定,白天在重华宫见到北宫烈的时候对方是很不对劲的,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得要再等最后确切的消息拿到手才能采取行动。 夜风很凉,吹着旁边檐下的宫灯晃动不止,灯火落在他的面孔上,让他惯常儒雅俊逸的连忙看上去很有几分狰狞恐怖的味道来。 就在他兀自失神的时候,后面的楼梯上突然就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北宫驰的唇角牵起一抹笑,转身,果然就见孙逊神色凝重的从后面走上来,拱手一礼道:“见过王爷!” ☆、第九十四章 “有消息了?”北宫驰问道。 “陆行带人把重华宫整个人护卫起来了,然后就在刚刚不久,皇后娘娘的婢女出宫去了,去的好像是泰和楼的方向,可能是去找裴云默的。”孙逊回道。 “裴云默?”北宫驰口中玩味着这个名字,冷冷道:“本王一直没将他看在眼里,却不曾想留着他现在反而成了个祸害了。” 孙逊垂下眼睛,并不多言。 北宫驰的语气顿了一下,然后就冷声吩咐道:“还等什么?处理掉!” 不仅仅是裴云默,裴家的每一个人看在眼里都叫人生厌,尤其—— 还有那个裴云英! “是!”孙逊领命,迟疑着却没有马上离去,小心翼翼的拿眼角的余光看了眼他的脸色,却是欲言又止。 “怎么?还有事?”北宫驰挑眉问道。 “太后娘娘醒了,王爷——最好还是过去看一看。”孙旭隐晦的提醒。 “嗯?”北宫驰察觉了他的话里有话,看了他一眼。 孙逊却是面有忧色的苦涩摇了摇头。 而彼时的万寿宫里却是乱了套。 单太后的身边的人都被北宫烈一道圣旨处理掉了,虽然北宫烈和展欢颜都没有马上采取极端手段命人来监视限制她的一举一动,但是下面新近提上了来的宫婢却是怎么都不可能称心如意的。 单太后坐在床上,歇斯底里的大吼大叫,“滚!全都给哀家滚!一群庸医!废物!” 她床上枕头被子,连带着床帐都一并扯了下来,丢的满地都是,药碗砸碎在了地上,浓烈刺鼻的药味弥散。 她的头发披散,面目狰狞。 下面跪了以刘院判为首的一众太医,所有人都是惶恐的以头触地,口中不断的告罪,“微臣无能,微臣无能!” 单太后坐在床上,狰狞的面目之中却是透出掩饰不住的恐惧神色来。 一众宫婢也都老老实实的跪着,没人敢于上前去劝她。 北宫驰从外面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面。 见到他来,在场的人都如蒙大赦一般,赶紧的就给他行礼,“见过梁王殿下,殿下吉祥!” “嗯!”北宫驰大步往里走,看着满地狼藉,心里也不由的重视起来。 单太后算是个心机很重的人,这么多年来又一直注重自己的言行举止,不肯留给任何人攻击个诟病的把柄,所以在人前她永远都是一副雍容高贵的国母之风,像是今天这样失态的着实少见。 “母后醒了?这是怎么了?”北宫驰问道,径自朝她的床边走去,“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满地跪着的太医都不不敢擅自接茬。 单太后听到他的声音,立刻就激动地落下泪来,摸索着扶床柱就要往床边挪动。 然则因为太过激动,她动作的幅度太大,险些就从床上摔下来。 好在是北宫驰眼疾手快的当先抢上前去一步,一把将她扶住,重新安置在了床上。 “驰儿!”单太后用力抓着他的胳膊,语气哽咽,竟然呜呜的痛哭了起来。 北宫驰的眉头皱的越发紧了起来,目光扫视一眼下面的刘院判等人。 刘院判也知道这会儿根本没法隐瞒,只能硬着头皮道:“回禀王爷,太后娘娘急怒攻心,头部血管淤塞,压迫到了眼睛,娘娘她——暂时失明了。” 单太后闻言便是勃然大怒,怒喝道:“全都给哀家滚出去!” 到了这会儿她已经稍稍冷静了下来,竭力压抑着不叫自己太过失态。 北宫驰的眉头拧起,对刘院判等人使了个眼色。 刘院判几人便是如蒙大赦,赶紧起身退下。 待到殿中只剩下这母子二人的时候北宫驰才道:“母后你且放宽心,刘院判不也说了只是暂时的吗?等您的情绪稳定了,自然也就能恢复了。” 单太后的手按着额头,闻言却是凄惶的惨笑一声道:“哀家的身体自己知道,你也不用在这里说些违心的话来安慰我。现今来看,哀家复明的指望已是不大,上老病死本来就是天道循环,可是哀家筹谋多年,当初连廖氏那女人都败在了我的手上,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瞎了就瞎了,哀家不怕,可哀家就是不甘心,哀家不能就这么败在那两个小辈的手里,否则——我是死也不会瞑目的!” 之前就有过几次,她动怒之后眼前就开始视物不清,那个时候虽然没有多想,但是现在回想起来,也的确是有迹可循的。 “母后不要说这样的丧气话,您会好的!”北宫驰道,单太后看不到他的表情,自然也不知道他此时完全游离在外的思绪。 单太后自己想着白天的事情,就越发是对北宫烈痛恨的厉害,咬牙切齿道:“现在你给哀家一句准话,你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我?”北宫驰从别处收回目光看了她一眼。 “你黎皇叔那里雪洛已经替你游说的差不多了,只要你点头,就算裴家手里握着兵权又怎样?论资历,谁也不能忤逆着黎王来,只要有他力保——”单太后道,话到一半就跟着露出森凉的冷笑,手指用力的扣着雕花木床的边缘道:“我看皇上的身体每况愈下,也支撑不了多久了,他的倚仗,也不过就是放在陆行和裴家人身上。裴家是大族,届时一旦事发,哀家就不信他们会看不清楚形势,拿整个宗族的性命去保一个外人,至于陆行——他的位份不够,一旦皇上驾崩,或是出现意外不能主事,朝臣那里根本就完全没有他说话的余地!” 这个时候她倒是有些庆幸北宫烈娶的人是展欢颜。 虽然裴家那里会有一点麻烦,但是展欢颜无子,这件事对他们而言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机遇。 就算她贵为皇后,那也是在北宫烈活着的时候,一旦北宫烈不成了,区区一个展欢颜又算的了什么? 可一旦有了子嗣就完全不一样了! 朝臣和百姓都是看血统的! “我叫人盯着那边了!”北宫驰道,眼中亦是有同样灼烈的光芒闪烁,“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在正式动手之前,我还得要再确认一件事!” “嗯?”单太后心中竟觉,虽然看不见,也还是扭头转向他。 北宫驰笑了笑,凉凉道:“母后你就先安心养着吧,外面的事我自有分寸,这个机会千载难逢,也是我等了许久的。” “你知道轻重就好,哀家就怕你会意气用事!”单太后道,明显的意有所指。 北宫驰听的出她的言下之意,却不点破。 单太后十分反感展欢颜,恨不能将对方处之而后快,可是—— 他却是不能答应的! 北宫烈要死,可是那个女人他却要留下! 他要让她知道轻视他无视他和拒绝他的后果,他要看她悔不当初的模样! 否则—— 哪怕是登上帝位,他也都不会甘心。 单太后自是看不到他眼中这种执着的近乎疯狂的神色,眼前黑漆漆的一片更让她心烦意乱,暴躁的想要发狂,完全没有多余的心思再想别的。 北宫驰又嘱咐了她两句,要她好好休息,然后就起身告辞。 外面刘院判很有眼色的等在那里不曾离去,见他出来,就赶忙行礼,“见过王爷!” “嗯!”北宫驰略一点头,“母后她到底如何了?复明的几率以后多大?” “这——”刘院判的脑门上开始冒汗,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脸色,然后才迟疑着说道:“太后娘娘这些年养尊处优,连着数次受了不小的刺激,这一次更是来势汹汹,恐怕——” 话到后面,他就没敢再说下去。 北宫驰的面沉如水,却没有和他预期中的一样,几乎是半点额外的表情也无的略一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又再嘱咐道:“母后现下的情绪不稳,先不要和她说,尽量安抚吧!” “是,微臣自有分寸!”刘院判忙道。 北宫驰于是也就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大步离开。 刘院判去偏殿留了方子下来,也就告辞出来。 孙逊在宫门处等候,见到北宫驰出来不免紧张,迎上去道:“王爷,太后娘娘她怎么样了?” “还好!”北宫驰道,却是不欲多言,直接就要上马车。 孙逊赶忙上前一步,见到四下无人,就凑上去,禀报道:“王爷,泰和楼的事情办砸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不可能有机会走漏风声,我们的人去时刚好被裴云英带人截了,没能制住裴云默。” “情理之中。”北宫驰却是没有多少失望之色的冷嗤了一声道:“自从那次在刑部大牢外面交手之后,裴云英指定是随时盯着,也在防备着本王的,成就成了,不成也罢,没什么大不了的。” 裴云默就算是个大夫,他要真有办法治得好北宫烈,北宫烈还会是今天这个样子了? 所以对他而言,裴云默也不过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卒子罢了。 北宫驰说着,然后就想起了正事,又对孙逊问道:“重华宫那里的有消息了?是不是——” 展欢颜叫人去找裴云默,十有*是北宫烈出事! “那边封锁的极为严密,暂时还拿不到确切的消息,但是照那个架势来看,王爷的揣测八成是错不了的!”孙逊道:“王爷,事不宜迟,如果要动手的话,这是个机会!” “不是没有确切的消息吗?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先等等吧,你再去查,务必要得到确切的消息给本王知道。”北宫驰道。 孙逊本来还想再劝他,他却是连机会都没给对方,直接就钻进了马车里。 孙逊是憋了一肚子的话也没处去说—— 这样不干不脆的作风,着实不像是北宫驰了。 北宫驰如今的这个状态,的确是叫孙逊很不放心。 可是对方心意已决,他也无话可说,只能顺从的驾车离开。 万寿宫里,北宫驰走后,单语乔就过来探望。 单太后自己的心里堵得慌,对谁都没有好脸色,连敷衍都懒得敷衍她,就打发了她出去。 单语乔本身就在为着之前单太后设局利用她的事情怀恨,这会儿就更是气恼。 从万寿宫一出来,就咬牙切齿道:“这死老太婆,都瞎了眼了还这样的逞威风,真是不知所谓!” 彼时两人还在万寿宫的范围之内,雪凝吓了一跳,赶忙去捂她的嘴,提醒道:“娘娘慎言啊!” 单语乔自觉失言,不甘不愿的闭了嘴。 后面却见一个宫婢垂着头,快步从万寿宫里出来,她低着走又走得很急,事先不知道外面有人,险些就和单语乔主仆撞上。 “德妃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有意冲撞。”手里端着的一碗羹汤险些泼出来,那宫婢赶忙屈膝请罪。 单语乔瞧了眼她手里端着的东西,随口问道:“这么匆匆忙忙的,这东西是要送去哪里的?” “回禀娘娘,是太后娘娘吩咐,让给皇上送去的。”那宫婢回道,虽然竭力的想要保持镇定,但是声音里却明显带了几分颤音。 单语乔听着,心中只觉得怪异。 那宫婢却是飞快的错过她身边走开了。 单语乔站在原地看着她似是仓皇而逃的背影,若有所思的思忖了半天,心口突然一凉,猛地瞪大了眼,提了裙子就去追。 雪凝不明所以,小跑着追上去,问道:“娘娘,怎么了?您这是要做什么去?” “老太婆哪有这么好心的?”单语乔道,眼底浮现出森冷的笑容来。 这老太婆这是恼羞成怒还是狗急跳墙?平白无故的,她给北宫烈送什么羹汤?明显的就是没安好心。 这个契机,可遇而不可求,单语乔的心中隐隐兴奋,步子飞快的就往重华宫的方向行去。 雪凝亦步亦趋的跟着,待到重华宫的外面,却见那里守卫森严,被御林军保护的密不透风。 只看这个阵仗,单语乔就是头皮发麻,不过机不可失,她还是大着胆子,振奋了精神走了过去。 守门的侍卫一步上前,将她拦下,“皇后娘娘懿旨,今日谢客,娘娘请回吧!” “本宫有要事,事关皇上圣体安康,你敢拦我?”单语乔也是摆足了派头,抬手就推开了他。 ☆、第九十五章 “德妃娘娘!”那侍卫却是半分面子也不给她,正待要出手拦她,就听里面的正殿里传来一声似乎是桌椅轰然倒地时候发出来的闷响。 因为那声音太过突兀,守门的侍卫一愣。 单语乔的眼睛一亮,眼睛趁机闪身进去,直奔了正殿。 进门却见展欢颜身着凤袍面容冷肃的坐在一张椅子上。 当前一个宫婢被墨雪按在地上,疼的冷汗直流尖声告饶:“皇后娘娘,您这是做什么?奴婢做错了什么?” 展欢颜的手上套着奢华的甲套,她兀自低头摆弄,却是看也没看那宫女一眼,只就冷冷说道:“做错了什么?你给皇上送来的这是什么东西自己心里还不清楚吗?公然投毒谋害皇上,你有几个胆子担待?” 那婢女本来就正在心虚的时候,因为不能违背单太后的命令才不得已前来,这会儿在被她的声色俱厉一吓,心里已经抖成一片。 她是万也不曾想到她才把这碗羹汤呈上,展欢颜却是连问都没问一句就已经料定了汤种有毒。 这会儿她也不知道该是如何狡辩,只是脸色惨白,冷汗直流。 单语乔从外面进来,见到眼前的场面不免失望—— 她当时也是觉得单太后会叫人送了羹汤来给北宫烈示好这一点十分的蹊跷,本来是想跟过来揭穿了单太后的阴谋好在北宫烈面前邀功的。 可是谁曾想展欢颜会如此精明,这就已经发难。 这一趟,倒是白走了。 “娘娘在说什么?奴婢——奴婢听不懂!”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宫婢勉强镇定了心神道。 “听不懂?”展欢颜漠然看她一眼,却是没有废话,直接一抬下巴对墨雪使了个眼色,“把这碗汤给她灌下去!” 蓝湄把手里端着的汤碗递过去。 那宫婢的眼睛瞪得老大,顷刻间三魂七魄就全都飞了。 她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皇后娘娘竟会是这么个杀伐决断的狠角色,不审讯不动刑,直接—— 这就是要她的命啊! 墨雪更是没有迟疑,我弯身就去掰她的下巴。 那宫婢吓的花容失色,求生的意志使然,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一下子甩开墨雪的钳制,拔腿就跑。 慌不择路之下,她起身的时候又刚将墨雪才接到手里的汤碗撞翻,汤水洒了一地。 墨雪的目色一沉,根本就不用等展欢颜吩咐就当先一步抢过去,拽着她的头发将她又扯了回来。 那宫婢痛呼一声,用力的抱住了头,眼泪奔涌而出。 单语乔目瞪口呆的看着—— 她虽然一直都知道展欢颜不是善茬儿,却也没想到对方竟会狠辣至此,手里捏着帕子,越发觉得危机重重。 “娘娘,娘娘饶我!”那宫婢失声尖叫。 “饶你?”展欢颜像是听了笑话一样,却是理都懒得理会她,转身就要进内殿。 墨雪提了那宫婢,要将她带下去处置—— 北宫烈昏迷不醒,裴云默那里又出了状况不方便进宫,展欢颜此时的心情势必不好。 她将那宫婢堵了嘴,不叫对方再吵嚷,刚要往外走,外头却听一个太监高手能唱到:“太后娘娘到!” 展欢颜的脚步一顿,单语乔更是愕然的回头望去。 单太后已经在左右两名宫女的搀扶下进了院子。 她的眼睛不方便,哪怕是被两个人搀扶,走起路来也有些踉跄。 若在往常,她势必会觉得这样的出场丢脸,但是今天却明显是什么也顾不得的,脚下步子凌乱且快,很快就已经出现在了正殿门口。 “太后救我!”那宫婢心里瞬时燃起一线希望,挣脱了墨雪的手,扑过去一把拽住单太后的衣襟,涕泪横流。 单太后眼前一片漆黑,她的心情烦躁,眼神空洞的盯着正前方,自认为是展欢颜所在的方向,语气冰凉的沉声道:“这里是怎么回事?” 北宫烈躺在里面,昏迷不性格,展欢颜此时看着她,脸上表情都懒得伪装,直接就是满面厌恶。 这老太婆这个时候过来绝对不会只是为了救这一个宫婢这么简单。 她绝对还有别的更可怕的图谋。 展欢颜戒备看着她,却懒得答她的话。 墨雪和蓝湄见到她也是分外眼红,于是就由蓝湄代为回道:“这奴婢胆大包天,竟然在太后送给皇上的羹汤里面下毒,皇后娘娘命奴婢将她处置,既然太后娘娘来了,那就正好,她到底也是您宫里的人,由您亲自处置会比较合适一点。” 这话说的,已经没有多少恭敬。 那宫婢闻言,更是浑身发软,哀嚎不住,期期艾艾的抱着单太后的腿,恳求道:“太后救我,奴婢没有要害皇上,奴婢没有!” 要毒害北宫烈的本来就是单太后,她只是奉命行事罢了。 单太后面无表情,只就对着眼前空洞洞的黑暗道:“皇后说你下毒?那羹汤呢?” 那宫婢已然是吓破了胆,一时反应不及,单语乔就是眼珠子一转,走上前道:“回禀母后,羹汤已经洒了。” 单太后是不知道她也在场,闻言倒是愣了一下。 单语乔看着她这副眼盲的样子,心里倒是觉得快意。 单太后此时的侧重点明显不在她身上,紧跟着就对身边宫女吩咐道:“去请刘院判过来验一验!” 那宫女小声答应着去了。 展欢颜却是皱了眉头—— 验什么?就算刘院判被她收买,说是这汤药无毒—— 就为了救这一个宫婢?单太后可不是这么仁慈的一个人! 而且就算坐实了这宫婢的罪名,她也可以搪塞自己不知情,谁也不会追究她,现在她这么劳师动众的追究,到底是为了什么? 展欢颜心中生疑,就越发戒备的紧了。 殿中两人相对,谁都没有落座,就这么智均力敌的对峙。 那宫女去了不多会儿的功夫就匆匆折返。 刘院判跪地行礼:“微臣见过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德妃娘娘金安!” 单太后什么也没说,直接就命令道:“你去验一验地上的羹汤,看看可是被人下了毒的!” 下毒?谁要对谁下毒? 刘院判的心里一惊,面上却不敢显露明显的情绪,应声过去查验。 验过之后他的脸色就越发难看起来,迟疑又恐慌的说道:“这汤汁里的确是被混入了烈性的毒药,这——这——” 他是目光在单太后和展欢颜乃至于单语乔几人之间皴巡。 展欢颜却是定定的望着单太后,仔细观察她的神色变化,眼见着她眼底一抹寒芒闪过,脑中顿时就如电石火花般闪过一个念头—— 恍然间,她已经明白这老太婆突然造访是要作甚了的了。 展欢颜的心头一紧,刚要开口,然则却还是晚了一步,紧跟着就听单太后怒声喝道:“展氏,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皇上下此毒手,你可知罪!” 这一条欲加之罪砸下来,又是突如其来。 展欢颜是先一步有了准备倒是没什么过分的表情,墨雪和蓝湄两个却是当场被她震住了。 单太后言辞犀利,半分余地也不留的继续道:“如今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话说?” 原来如此! 说她是要毒害北宫烈是假,一开始就是冲着她展欢颜来的才是真的。 到了这会儿展欢颜才是大彻大悟—— 北宫烈昏迷,单太后那里八成是早有揣测,而在这个时候,她必定知道自己对她防范极严,可还要在这个节骨眼上顶风作案叫人送了有毒的羹汤过来。 这老太婆当是算计好了一切,知道自己一定会揭穿此事,于是瞅准了时机出现,当着太医的面反咬了自己的一口。 只计策—— 怎么看都拙劣,但是无可否认—— 杀伤力却是巨大的! “母后说是本宫毒害皇上?”展欢颜不慌不忙的平静说道:“您可别忘了,这羹汤可是您宫里的人送过来的,现在却要把这盆脏水泼到本宫的头上来?母后你到底是何居心?” “哀家是何居心?哀家倒要问问你,在哀家给皇上的羹汤里下毒,你又是存的什么心思?”单太后面色不变,半点也不心虚的反驳道:“是存心要挑拨哀家和皇上的母子关系?你这女人当真是居心叵测,令人发指!” 她的指证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刘院判则是使劲低垂着脑袋,一身一身的出冷汗。 这里的人,不是单太后的随从就是展欢颜的侍婢,双方泾渭分明的摆明了人马,就唯有他一个外人,真要作为证人来指证对方的话—— 无疑就只有他这个局外人可以。 可是这两个女人,他一个也得罪不起。 单太后是有备而来,势在必得,展欢颜也不想和她逞口舌之快,只就说道:“母后你刚刚受了刺激,神志不清也是有的,本宫不和你一般见识,您还是早些回去歇了,再要闹出什么笑话来,本宫怕是你的脸上也不好看!” 单太后哪里肯于善罢甘休,当即就是上前一步,却是被眼前的碎瓷片硌了脚,险些搬倒,好在是被宫女扶了一把。 “你还想脚边?这样弑君的大罪,你就想搪塞过去?”单太后道,不依不饶。 “母后你说是我下毒,是能从我这宫里搜出毒药来还是能出合适的证人指证这碗里的毒就是我投的?”展欢颜道,并不惧她。 她之前没有一定要把事情扣到单太后的头上,就是因为没有亲自拿住对方的手腕,而同样—— 单太后也一定拿不出切实的证据来指证她。 这老太婆也是气的疯了,这个时候才会病急乱投医,妄图这么个漏洞百出的局来扳倒她。 单太后这会儿也的确是有点丧失理智,仿佛是随着视力失去,她整个人已经再没了当当年的沉稳和谋略。 她还想要强行发难,却听身后的院子里一人语气冰凉的说道:“弑杀亲夫,意图不轨,这样的罪名摆在面前,展欢颜你还能面不改色的强辩,你当真是越发叫本王刮目相看了!” 来人,是北宫驰! 说话间他已经大步跨进了门来。 墨雪和蓝湄互相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浓厚的危机感。 展欢颜也顿觉不妙—— 北宫驰可比单太后要清醒的多,他都搅和进来了,看来是势在必得了。 她本来一直拖延着时间在等陆行,却不想竟然是叫北宫驰先来一步,想来—— 难道陆行是被他调开了? 展欢颜捏了捏掌心,心里也隐隐有些镇定不下去了。 北宫驰进了门,单太后就找到了主心骨,赶忙一步过去,拽住了他的袖子,唤道:“驰儿!” “嗯!”北宫驰面无表情的应了声,却没多言,只是讽刺的看了展欢颜一眼,直接对跟过来的孙逊命令道:“进去看看皇兄怎么样了!” 墨雪两个一急,离开就想去拦,却被展欢颜一个眼神制止—— 北宫驰是有备而来,根本就没再把北宫烈的帝王身份看在眼里,又岂会和他们讲道理?强行阻止就是以卵击石,只能做无所谓的牺牲。 墨雪两人不想违背她,只能按耐着没有动。 孙逊带了两个人进去了瞧了眼,不多时回转,就神色凝重的回禀道:“太后娘娘,王爷,陛下昏睡不醒,气息不稳,形势不太妙!” 刘院判闻言,顿时就抖了一抖,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向展欢颜—— 这皇后娘娘不会真的对皇上不利吧? 众所周知,这连这里两天北宫烈都没有出过重华宫,难不成真是被皇后娘娘算计了? 很显然—— 北宫驰这段位比起单太后来要明显更高一筹。 他是在确定了北宫烈一定是出事了之后才来发难,一个谋害亲夫弑君不轨的罪名展欢颜几乎是百口莫辩的,因为事实如此,北宫烈最后见到的人就是她,而且她叫陆行封锁了重华宫,在外人看来这就是一个讯号,这样一来—— 恐怕连陆行都难以自圆其说了。 北宫驰的面色平静,只是负手而立看着她,“你还有什么话说?” “你想让我说什么?”展欢颜却是不答反问,说完也没等北宫驰回答,就又兀自摇头笑道:“而且你本来也没准备我能有话说的吧?现在本宫倒是想要问问梁王你,你想要如何?” “你自己犯下大逆不道的重罪,本王自然不能姑息!”北宫驰道,神色淡淡,“来人,把展氏给带下去,打入天牢看押起来,再叫太医过来会诊,等皇上醒来之后再行处理!” 他的话音未落,已经有侍卫要上前拿人。 “谁敢乱动!”墨雪和蓝湄立刻横身往前一挡。 一旦展欢颜被带走,又一旦北宫烈落到北宫驰手里,那里绝对用不了一个时辰就会传出北宫烈不治身亡的消息来。 北宫驰势在必得,也不和这两个婢女计较,只就看着展欢颜,似笑非笑道:“你还有话要狡辩?” 北宫烈昏迷不醒,她就失去了靠山,这个时候就是有冤屈又去说给谁听? 北宫驰心里这才觉得快慰—— 他就是要让这个女人知道这种选错了路,叫天天不应应叫地地不灵的感觉,要看她悔不当初的模样。 “既然你势在必得,那我还说什么?”不想展欢颜却是半点额外的情绪也没有。 她一把推开了两名婢女上前一步,又肩膀一耸,躲开两个意图来拿她的侍卫,径自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然后慢条斯理拉起衣袖,露出下面雪白的皓腕,仪态雍容的一挑眉,对刘院判道:“麻烦刘院判,来替本宫请脉!” 就算名声尽毁,也就算她会落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可是—— 绝处逢生的手段,她也有! 北宫驰想要顺风顺水的得逞?没那么容易! ☆、第九十六章 刘院判不明所以,愣了一愣,下意识的抬头去看北宫驰和单太后的反应。 单太后自己都两眼一抹黑,只是眼睛无神的转了转,也是一脸的茫然。 蓝湄取了帕子覆在展欢颜腕上。 展欢颜的面色如常,略一挑眉,冷冷道:“刘太医是听不懂本宫的话吗?” 眼下的这个情况,明显的梁王处于上风的。 刘院判还有犹豫,仍旧是去看北宫驰的反应。 北宫驰也不知道展欢颜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里生疑,就没有动作。 刘院判没有等到他的任何暗示,方才走过去,谨小慎微的替展欢颜诊了脉。 他的手指隔着薄薄的丝帕落在展欢颜的腕脉上,本来还有点心神不定,但是随着她脉搏的跳动,不消片刻刘院判却是神色凝重的骤然变脸。 他的精神一阵紧张,赶忙又压着展欢颜的腕脉再仔细的试了一遍。 单语乔看着他不断变化的神色,眼睛血红,闪动着兴奋的光芒—— 展欢颜该不会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吧? 不过再转念一想,现在北宫烈生死未卜,她自己也未有子嗣傍身,就算没了展欢颜她的处境也异样不会太好,心里就又跟着心烦意乱了起来。 北宫驰看着刘院判的脸色也是心里生疑,不耐烦道:“到底怎么回事?不要故弄玄虚!” “殿下!”刘院判提了口气,起身冲着他跪下,拿眼角的余光小心的打量着他的脸色,语气却很是低弱,底气不足都:“回禀殿下,皇后娘娘——她——她是喜脉!” 北宫驰闻言,脸色表情一时木然,整个身子都跟着剧烈一震。 单太后也是半天没反应过来。 只有单语乔一步抢进门去,满脸不可置信表情的指着展欢颜,尖声道:“这不可能,之前明明说她身子受损,不可能会孕育子嗣的!” 两人同日进宫,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展欢颜先是占尽了皇宠,现在更是有了身孕。 这怎么可能?又怎么可以?这个女人凭什么就这么好运? 单语乔的目光怨毒,几乎都能滴出血来。 单太后一个激灵回神,也是难以置信的摸索着上前一步,怒声道:“这不可能,一定是你诊错了,再叫别的太医来!” 展欢颜坦然坐在椅子上,看着这满殿众人各异的表情,泰然处之—— 好在之前是传闻是她的问题不能孕育子嗣,若说是北宫烈了的问题的话,那么现在她即使被诊出有孕也势必再被倒打一把,给栽一顶不贞的帽子下来。 有宫女快步离开去请太医。 展欢颜已经慢条斯理的整理好袖口,只是好整以暇的看着北宫驰。 刘院判没有必要在这件事上撒谎,北宫驰也知道再找别的太医过来查证也是枉然。 他看着眼前女子较之往昔更显明艳的脸庞,目光不经意的在她尚且平坦如初的腹部扫过,心里顿时五味陈杂,又起了滔天怒火—— 展欢颜怀孕了?她居然怀孕了?怀了北宫烈的孩子? “呵——”思及此处,他突然不可遏止的笑了出来。 这一声笑的极为森然,听的刘院判等人俱都是头皮发麻。 “依本王来看,也是不必再等其他人再来查验了,即使你有孕又如何?还能改变的了你谋害皇上的事实去吗?”北宫驰道,神色冷然,目光幽暗,死死的定着展欢颜,忽而讽刺一笑:“方才本王都还想不通,平白无故的对皇兄下此杀手你能得什么好处,这会儿反而是什么都明了了——你以为诞下皇嗣就能将皇兄取而代之,染指我大夏国的皇权帝位了?展欢颜,你当真是好一番的心思算计啊!” “梁王,你不用在这里颠倒黑白给本宫泼脏水,也别想着凭借你红口白牙一句话就再把别人拉下水!”展欢颜道,却是和他针锋相对,半点惧意也无,“你说本宫对皇上不利,本宫还说是太后娘娘的宫婢意图不轨呢,咱们谁也没能拿住谁的手腕,就别在这里白费力气的争辩了。现在就算你觉得本宫有谋害皇上的嫌疑,不再让本宫侍奉皇上左右,但是你最好弄清楚了,本宫腹中怀着的可是皇室血脉。别说本宫还没有认罪,就算本宫真的有罪,那这罪责也只是本宫一个人的,和皇嗣无关!你应该很清楚,在本宫顺利生产之前,你动不得我,大夏国的皇室血脉,可不是你说断就能断的!” 和前世一样,北宫驰还想以一项弑君大罪来结果了她! 前世的时候她腹中孩儿都一并成了他巩固皇权的垫脚石,可是这一世风水轮流—— 这个孩子的父亲是北宫烈! 那他就是皇室正统,稚子无辜,谁都动不得他! 展欢颜的话掷地有声。 北宫驰听着,却只是觉得分外刺耳—— 相较于让自己女人悔不当初而言,他心里更不能接受的却是她怀了别的孩子,而且额—— 还是北宫烈的! 凭什么?这么多年,北宫烈占据帝位,高高在上,又抢了他中意的女人,现在—— 在他截然一身的时候,对方眼见着就要灰飞烟灭了,却偏偏还留下了血脉子嗣? 北宫驰眼中布满血丝,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几次捏紧又松开。 最后,他却是怒极反笑。 他的笑声很高亢,一个人兀自笑了很长的时间,最后又自行打住。 “你以为你这样强言狡辩就能脱罪了吗?”北宫驰道,目光幽冷盯着展欢颜,“今天是本王和母后亲眼所见,这一个谋害君上的罪名你是逃不脱的,即使罪不及皇嗣,你也别想就此脱身!” 他的话到一半,突然就话锋一转,对殿外扬声道:“来人,皇后失德,大逆不道,把她带到偏殿关押起来,等皇上醒来再做定夺!” 侍卫们再度上来拿人。 蓝湄和墨雪俱都心急如焚。 这一次展欢颜却没再反抗,直接都平了裙摆站起来,往外走。 她这么配合的态度反而是叫北宫驰有些诧异。 展欢颜在错过他身边的时候却是突然止了步子,他没有去在意他的脸色和表情,只就看着殿外泼洒下来的大片的阳光,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微笑道:“如果你不想死的话,就千万别打错了主意,别想着支开了我再去动他!” 她的语气轻缓,明明是威胁的话,却是分外温柔。 不过语调很低,即使是单语乔竖起了耳朵也没听到她究竟说了什么。 北宫驰明显知道她说的什么,闻言却是一时反应不及的愣在那里。 展欢颜却是已经错开他身边,径自走了过去。 为了快刀斩乱麻,北宫驰是一定会马上对北宫烈下手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展欢颜走到了院子里,外面却见陆行行色匆匆的走了进来。 见到她身后紧张戒备跟着的侍卫,陆行就是勃然变色,立刻沉了脸,怒喝道:“你们做什么?” 北宫驰自殿内回头看过来。 陆行的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展欢颜却是心平气和的冲他轻轻的摇了摇头,道:“本宫和太后娘娘之间有点误会,一时半刻难以澄清,为了皇上的安全考虑,本宫要移居偏殿暂住几日。皇上的身体不好,陆统领就代本宫好生照管他吧!” 这番话她说的很慢,力图让陆行能够明白其中利害。 北宫烈昏迷不醒,即使制住了北宫驰,外面还有先帝的两位兄弟在,她不确定北宫烈到底安排到了什么程度,所以也不敢轻易冒险。 陆行心中焦急,面上便带了几分犹豫和挣扎。 展欢颜却是已经不再管他,独自一人进了旁边的偏殿。 北宫驰若有所思看着她的背影,满脑子里回想的却都是她之前那莫名其妙又十分狠辣强势的几句话—— 那女人到底是要和他说什么? 陆行看着这里也没有明显的闹开,想着北宫烈也许还有苏醒的希望,心里飞快的权衡—— 也很快的放弃了走极端的打算。 暗暗的压下脾气,他上前一步,勉强自己对单太后母子施了一礼道:“属下来迟了,不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在展氏要喂给皇上的羹汤里面发现了剧毒。”北宫驰明显心不在焉懒得解释,“虽然她不承认,但是为了皇兄的安全考虑,本王做主,暂时将她限制起来,不准她再接近皇兄,陆统领不会有意见吧?” 展欢颜会毒害北宫烈?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可是对方明显是早有准备,陆行也不强辩,只就点头道:“是,王爷的顾虑极是,皇上这里属下会派人十二个时辰盯紧,请王爷放心,不会再出岔子的!” “皇兄现下应该需要静养,为了他是龙体考虑,还是将他移居别殿,传召太医诊治吧。”北宫驰道。 展欢颜被软禁在此,他自然不能让她和北宫烈还呆在一处。 陆行虽然想要反驳,但是重华宫这里和御书房还有前朝都离得近,北宫驰的话也在理,他竟也是一时无从反驳,只能勉强的应了。 陆行叫了辇车,亲自带人把北宫烈移居到了位置比较僻静的玉芙宫。 单语乔没了热闹可瞧,再加上被北宫烈突然昏迷的消息搅的心烦意乱,也就先行离去。 殿中只剩下单太后母子二人,单太后就迫不及待的怒声道:“未免夜长梦多,我们必须快刀斩乱麻,这两个人,一个也不能留!” “有陆行在,想要动他,谈何容易?”北宫驰道,唇角弯起一抹冷涩的笑容来。 “那个贱人呢?难道你还真要等着她诞下皇嗣来和你争夺帝位不成?”单太后又道,几乎是咬牙切齿。 她千般算计,却是怎么都不曾想到展欢颜会怀孕。 这却是打了个她一个措手不及的。 事关皇嗣,那就谁都不能轻举妄动。 提及此事,北宫驰心中愤恨的情绪绝对不比她少,不管于公于私。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冷厉的锋芒,口中却是无所谓的说道:“就算是叫她生了孩子又如何?是男是女都为未可知,而且就算她能顺利诞下太子,一个奶娃娃罢了,还能碍着本王什么事?” 展欢颜一介妇人,就是再有决心她又能如何?最后还不是得由他拿捏。 至于孩子—— 他却也是绝对不会让她生下来的! 说话间北宫驰忽而就看了单太后一眼,有些意味深长。 只是单太后的眼睛瞎了,却是没有看到他这种诡异的神色。 北宫驰说完就转身走了出去。 单太后听着他离开的脚步声,胸口起伏的厉害,最后就是怒不可遏的咆哮一声,一甩手将旁边的一个花盆砸在了地上,怒骂道:“简直就是鬼迷心窍了,那个贱人,当真是个祸害!” 北宫驰这是怎么想的?爱屋及乌?让那个女人生下孩子,然后他护着他们母子,做旁边掌权的摄政王吗? 他简直是疯了,被那个女人迷惑的不轻! 单太后想着,心里更是有熊熊怒火燃烧。 北宫驰走在院子里,听到后面的动静,脚下步子一顿,唇角牵起一抹更加森冷的笑,忽而扭头朝旁边偏殿的方向看去—— 展欢颜啊展欢颜,你也别怪本王,是你自己不识时务,本王不会亲自对你下手,至于能不能保住那个孽种就全凭你自己的造化了! 心里这样想着,他就是脚下步子一转,快步走了出去。 墨雪和蓝湄都被送入了天牢暂时看押。 展欢颜孤身一人坐在空旷的宫殿里,她的神情极为平静,手掌隔着衣物覆在自己的腹部。 有陆行在,一时半刻她也不担心北宫驰有能力对北宫烈做什么,所以哪怕自己被软禁在这里,她也不怕,手掌隔着衣物感受着腹中缓慢生长的小生命,也觉得踏实和温暖。 最起码—— 她不是一个人! 这样想着,她倒是一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唇角微微勾勒了一个笑容,正在兀自失神的时候,忽而听得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展欢颜皱眉,瞬间警觉了起来。 那脚步声来的极快,几乎是在她刚一抬头看去的时候已经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彼时夜色已深,一行人提着灯笼,火龙蔓延,刺的她睁不开眼。 ☆、第96章 展欢颜下意识的抬手挡了一下。 外面那一行人浩浩荡荡而来,大片的灯笼火光满眼,走在中间,被两名宫女搀扶着的—— 恰是单太后。 这短短不过一昼夜的功夫,这女人就仿佛顷刻间苍老了数年的光阴,面色暗沉,鬓角也透出了缕缕银丝。 她的眼神空洞没有焦距,但是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子阴唳的狠劲儿来,本是十分尊贵精致的凤袍穿在身上,看上去竟是那般的不协调。 展欢颜看到她,下意识的就想到了当初第一次见她时候的情形—— 那是个十分雍容又精明的女人,一直端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 可是现在—— 哪怕她也就是被人拥簇着,哪怕她依旧锦衣华服身在高位,可是内在的气质却荡然无存,似乎是自己就已经先把自己给打入了尘埃里。 明知道对方来者不善,展欢颜却是面不改色,坐在椅子上漠然的看着。 “太后当心门槛儿!”搀扶单太后的宫女小声的提醒。 单太后闻言,脸色就越发阴沉的难看,一步跨进门来。 她往当前一站,脸上怨毒的神色就暴露无遗的显现,冷冷道:“见到本宫你连礼都不行了?果然是人之将死,就什么都无所谓了吗?” 展欢颜的目光扫过,视线并没有在她脸上多停,却是定格在她身边跟着的一个嬷嬷手上。 那嬷嬷手里端着个托盘,上面一碗犹且还冒热气的药汤。 “也不一定!”展欢颜动也不动,低头扯平了裙摆上的褶皱道:“对于一个将死之人——好像本宫也是没有必要再浪费精神应对了!” 单太后的心里一怒,但是想着对方只是在做垂死挣扎就又稍稍压制住了情绪,冷笑道:“不知死活,到了个这个时候你还敢逞口舌之快?” “无所谓啊,就算我此时对你再如何的恭敬,你又岂会放过我?”展欢颜微微一笑,反问道。 单太后一时语塞,展欢颜也不管她,只就抖了抖衣裙起身,道:“既然彼此之间已经注定了会是这样不死不休的下场,我又何必伏低做小再去让你称心如意?” “你倒是看的清楚形势!”单太后冷嗤一声。 展欢颜径自走过去,侧目斜睨一眼那嬷嬷手里的药碗,挑眉道:“毒药?” 那嬷嬷却未想到她在明知道单太后来者不善的情况下还能镇定如斯,嘴巴动了动,却是说不出话来,只就有些忐忑不安的去看单太后的脸色。 单太后在婢女的搀扶下落座,想着稍后展欢颜会有的下场才觉得舒心。 她接了宫女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然后才颇为自得的说道:“你是个聪明人,到了这般境地,也不需要哀家再多什么了,你放心,这药快得很,不会叫你多受苦。你识时务点儿自己喝了,也省得哀家叫人动手,到时候——大家的脸面上都不好看!” “这样说来,就是毒药了?”展欢颜莞尔,那神情还似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眼下的处境。 “你也不用在哀家的面前装糊涂,拖延时间也没有用,哀家不妨告诉你,北宫烈没醒,你要等着他来给你解围是不可能的了,自己配合一点,咱们大家都方便。”单太后道,唇角忍不住牵起一抹快意讽刺的笑容来。 “太后要赐死我总得要有个名头吧!”展欢颜道,语气仍是不徐不缓,“虽然我这区区一条性命微不足道,可就算你贵为当朝太后,也不能随意葬送皇室血脉。死我一个是无所谓,就怕是太后娘娘你后面无法对满朝文武和北宫皇室的列祖列宗交代。” 她腹中孩儿就是保命符。 死她一个展欢颜是微不足道,但是残害皇嗣,这个罪名,哪怕是单太后也吃罪不起。 她还要扶持北宫驰上位,她还要继续做她的皇太后统摄后宫,自然不肯折在这里的。 哪怕是现在急怒攻心,也哪怕是现在她对展欢颜和北宫烈都恨之入骨—— 也绝对不肯同归于尽的。 “谁说是哀家动的你?你分明就是害了皇上之后畏罪自裁!”冷冷一笑,单太后道,紧跟着就是不耐烦的冷了声音,道:“被废话了,给她灌下去!” “是,太后!”两个随行的嬷嬷领命,端了那药碗就要上前去拿展欢颜的肩膀。 展欢颜面色如常的略一侧肩躲过,却是稳稳地接过那碗汤药在手,冷然的看了单太后一眼,最后却是笑了出来道:“太后娘娘你一生算计,凡事都力求周到,一定要做到天衣无缝,那么现在——你是真的确定把所有的后顾之忧都打消了吗?天下臣民的悠悠众口或者你能堵得住,可是你这番说辞,也总有人是不会相信的。” 单太后的心中微微一动,脸上瞬间凝满冷厉的杀意,怒喝道:“还等什么?她不肯喝,就给她灌下去!” 要说不相信,北宫驰恐怕第一个就不会相信展欢颜会畏罪自杀。 而且他们母子都十分清楚,北宫烈的事情和展欢颜半点关系也没有,她也犯不着这样做。 自己的儿子,是着了魔了,到了今天也没有把这个女人放下。 单太后的心里其实很清楚,如果她今天一意孤行的赐死了展欢颜,那么她和北宫驰母子之间势必又要再起嫌隙,可是—— 越是这样,她就越是不能再留着这个女人了。 单太后的话杀机凛冽,身边的婆子再不耽搁,忙就要上前去抢夺展欢颜手里药碗。 展欢颜冷然的一勾唇角,却是毫无预兆的突然一扬手—— 所有人都始料未及,下一刻单太后就被一碗汤药当头浇下来,脸上的妆容花成一片,她呆如木鸡的坐着,任由味道刺鼻的药汁自她头上滴滴答答的往下滚。 “呀,娘娘!”宫婢们惊呼着过去给她擦拭。 展欢颜随手就将那空碗扔在她脚下,转身坐回椅子上,凉凉道:“你也不用在我的面前来摆谱,事到如今,你以为你还能凭借你一朝太后的名分来压人吗?单雪莹,你也一把年纪了,也是时候来改改脾气的了!” 单太后也是几十岁的人了,何况又顶着个长辈的名头,这样被展欢颜指着鼻子挖苦,顿时就是胸口一闷,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展欢颜!”她几乎是怒不可遏的凄声尖叫,一下子拍案而起,踉跄着就要扑过去。 却又奈何眼前一抹黑,起身踩到地上的碎瓷片,几下一疼险些就扑倒在地,也好在是被身边的宫女嬷嬷们扶着。 宫女们手忙脚乱的拿帕子去给她擦脸,一边道:“娘娘莫要动怒,快打水来给娘娘清洗!” 单太后是一心想要展欢颜的命的,这碗药里下的是剧毒,这样被浇了满脸,药汁都滚到了她的眼梢嘴角,保不准是要进入肺腑的。 单太后闻言这才如梦初醒,心里也是慌乱的都成一团。 偏殿里乱成一片,所有人都方寸大乱,却唯有展欢颜在侧旁观,面容冷酷的闲闲道:“你们不用忙了,堕胎药死不了人的,一会儿动静闹大了再招了人来,怕是你们娘娘不好对外交代!” 众人狐疑的回头看她。 单太后更是如遭雷击,整个身子顿时僵住了。 却是她身边那嬷嬷的面色惨白,心虚的垂下头去。 单太后虽然看不到她的神情,展欢颜却是看的真切—— 北宫驰如今对她是恨的牙根痒痒,以那男人狭隘自私的性子,怎么可能就这么让她去死? 其实从白天的时候他就是再给单太后下套,想要拿掉她腹中胎儿,又虚伪的不愿自己动手,于是—— 便是刻意卖了破绽,把机会推到了单太后面前。 如果不是为了给单太后行方便,他犯不着将她软禁在此,而没有直接关入天牢,也同样的—— 他建议将北宫烈送去芙蓉馆安置,也全都是为了方便单太后来对她下手。 只是么—— 他终究还是要留着她的命,等着她看他一飞冲天,然后悔不当初的。 所以—— 收买了单太后身边的嬷嬷,将那汤药换了。 这双母子,彼此之间都算计到这样的地步,不可谓不可悲。 单太后愣了好一会儿,展欢颜那碗药泼出来的时候她因为没有防备,当时就从嘴角渗进去了一点儿,可是这会儿她却是全无感觉,并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 难道—— 虽然她不愿意相信,但也是不得不信—— 这的确是北宫驰会做的事! 为了这个女人,他的亲儿子居然对她使心思耍手段?简直可恶! 盛怒之下,单太后腮边的肌肉抖动的厉害,痉挛一般,整张脸上的表情狰狞可怖。 展欢颜气定神闲的看着她—— 北宫驰不会轻易让她死,所以这会儿只怕这附近也有他的人手盯着。 所以,她根本就不怕单太后真能得逞对她做点什么。 而此时的单太后却是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她一把挥开搀扶她的两名宫女,抬手指着内殿的方向歇斯底里的怒吼道:“给哀家杀了这个贱人,哀家要她死,哀家要她的命!” 她咆哮的声嘶力竭,听的在场众人头皮发麻。 展欢颜的眸子一转,半点也不当回事。 那些宫女嬷嬷们却不敢怠慢,心里犹豫了一下,见到实在拗不过她,也就一咬牙就一拥而上。 就在这时,院子里突然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环佩叮当,紧跟着一华服女子已经抢着跑进来。 “母后!”单语乔先是拽了单太后的袖子一把,又再注意到这殿中情形,便是大为惊骇,焦急道:“母后您这是做什么?皇上现在昏迷不醒,朝臣们可都盯着呢,她要是在这个时候有个什么闪失,外面的人该是如何议论?您要三思啊!” 单太后此时是已经听不进去任何的劝诫,一把就将她推了个踉跄,沉声道:“谁让你过来的?滚出去,哀家面前,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母后!”单语乔却是没有退缩,又再上前,神情越发焦灼而恳切的扯了她的袖子道:“我知道您心里有气,可是您先听我说两句话好么?” 单太后从未将她看在眼里,可是眼下非常时期,她却是知道每一步都要慎重的走。 单语乔见她迟疑,连忙就势一挥手,将杵在那里的宫女和嬷嬷们挥退。 众人看一眼单太后的脸色,见她没有明着反对就是如蒙大赦,赶忙低垂了脑袋鱼贯而出。 展欢颜自单语乔出现之后就没再吭声—— 这女人出现的太不合时宜,而且举止也反常,让她明显的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你想说什么?”单太后不耐烦道。 单语乔看着她,咬了咬嘴唇,下一刻却是突然跪了下去,扯了她的裙角哀求道:“母后,看在咱们同出一门的情分上,臣妾有个不情之请,求您——给皇上留下这点血脉吧!” “什么?”单太后闻言,听了笑话一样的冷笑出来。 单语乔却是期期艾艾的看着她道:“皇上如今重病昏迷,我问过太医了,太医说他醒来的希望渺茫。” 她说着,就神色怨毒的回头看了展欢颜一眼,然后又再重新对单太后道:“这个贱人是该死,可她肚子里的却是名正言顺的皇嗣,臣妾已经听说了,今儿早朝上面朝臣们已经起疑,对皇上突然重病的事情揣测不已,这个节骨眼上,若是再损了皇嗣,只怕更会引起众人的猜测,对您和梁王表哥也都不利。所以臣妾求您三思,还是暂且饶了这贱人的一条命,凡事——都等她生下孩子再说。” “让她生下孩子?”单太后的语气尖锐,满面怒气。 单语乔的唇角牵起一抹冷讽的笑容,仍是恳切说道:“等她生下了孩子,母后你再要如何处置她就没有人在乎了,届时那也不过一个奶娃娃而已,不过就是换个名头,梁王表哥还不是要加冕为摄政王代为理政的?不过就是一个皇帝的名头罢了,横竖表哥大权在握,这又有什么分别?最主要——是能堵死了那些老臣们的嘴!” 单语乔的这些话十分合情合理。 但是—— 以展欢颜对她的了解,她却不觉得这女人会有这样的远见和头脑。 从这个女人的出现开始就太过不同寻常了,展欢颜心里下意识的警觉,防备的看着两人。 单太后老谋深算,那是就有所顿悟,冷笑道:“说是替驰儿打算是假,你是想着在那个孽种登基即位之后去做幕后垂帘听政的皇太后吧?” 展欢颜一死,单语乔作为北宫烈唯一的后妃,辅佐他的子嗣震慑后宫这几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单语乔的心思被她戳穿,却也不绝对心虚,反而是坦然承认道:“臣妾在此事上面的确是存了私心,可母后你仔细想想臣妾的话,现在也唯有臣妾的这个法子才是最合适的。皇上那里只是昏迷而已,陆行又防范的极严,如果他就这样一直睡上个十年八年,占着位置,梁王表哥还能去硬抢了他的不成?但如果是有人奏请由他的子嗣继位,那么就是姚阁老那些老臣也就都无话可说了!” 她的这番话有条不紊,合情了合理。 单太后听是听进去了,可是现在这个时候她心里最着恼的还是北宫驰和她之间的离心算计。 而这一切—— 自然就归咎于展欢颜! “不行!”单太后怒然说道,面上表情越发阴唳恐怖了起来,扬声道:“哀家今天就要赐死这个贱人,谁都别想拦着!” 她说着,就要转身招呼殿外的人进来。 展欢颜一直密切注意着单语乔的一举一动,却见她并不慌乱,反而是在单太后说了这句话后唇边扬起一抹得逞的冷笑。 展欢颜的心头一震,顿时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然后下一刻,单语乔却是突然扑了过去,抱住单太后的腰,两人齐齐摔在了地上。 ☆、第98章 单太后短促的低呼一声,却被单语乔眼疾手快的一把捂住了嘴巴。 展欢颜噌的自椅子上弹了起来,愕然瞪大了眼睛看着。 单语乔扑在单太后的身上,用力捂住她的口鼻。 因为事出突然,展欢颜却是怔愣了片刻。 随后感觉不到单太后的挣扎了,单语乔才放开了她,扯着裙子站了起来。 地面上,单太后趴伏在那里,几乎是无所动作的,只是手脚痉挛似的抽搐了两下。 展欢颜虽然看不到她的具体表情,却能明显的感觉到一股阴沉冷肃的死气自她身上升腾而起。 她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反应退后了一步。 果然下一刻单语乔一个箭步抢上来,直扑到她的面前。 “你——”展欢颜皱眉,才要说什么,却见单语乔有些狰狞的面孔上浮现一抹森然笑意。 手心里蓦然被塞了什么东西。 展欢颜低头,这才注意到单语乔握着她的那只手上竟然浸满了血水,一支染了血的凤钗这会儿却正是握在她展欢颜的手里。 展欢颜的脑中嗡的一下,本能的一抬手用力将单语乔推开。 惊惧之下,她的力气很大。 单语乔一个防备不及就摔在了地上。 这女人,居然是打着杀人越货的主意吗? 展欢颜恼羞成怒,丢掉手里的凤钗就向单语乔奔了过去。 单语乔却不慌乱,眼中闪过一抹得意的讽笑,忽而又朝着倒地不起的单太后扑去,一手压在对方的后腰上,完全没给展欢颜反应的机会,紧跟着就是嚎啕一声,又惊又惧的哭喊道:“母后!母后您怎么了?” 展欢颜脑中又是数道惊雷炸开。 然后紧跟着下一刻,提前就守在殿外没有走远的雪凝已经一把推开了殿门。 外面的灯光合着月色一并倾泻。 院子里一大群的嬷嬷和宫婢齐齐的看着—— 殿中展欢颜手上染血满面怒容的站着,她脚边不远的地方落着一支同样染血的凤钗。 单太后直挺挺的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单语乔哭的梨花带雨,按在她腰后深色凤袍上的双手亦是鲜血淋漓。 “呀!太后!”短暂的沉默过后,突然有人尖声叫嚷了起来。 这一声响过,整个院子里的气氛就如是被点燃了一般,有胆子小的宫女跪下来哀哀痛哭了起来,还有些不经事的已经大嚷着四下奔走。 单语乔哭的梨花带雨的脸上浮现一抹狡黠的冷笑,口中却满是慌乱的命令道:“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太医!” “哦!是!”雪凝如梦初醒,转身提了裙子就跑。 单语乔手下按着单太后腰后的伤口,心里却是十分清楚,这老太婆一定是活不成了,方才她下手的时候算计好了力道了准头,一定可以要了对方的命! 院子里哭喊声吵闹声嚷成了一片。 展欢颜低头看一眼自己手上正在逐渐干涸的血液。 期初单太后骤然被刺她是始料未及,所以才会慌乱,这么一段时间已经足够她冷静下来了。 外面所有的人都已经吓傻了,完全无从顾及这殿中的任何人和事。 展欢颜掏出帕子大致的擦了擦手上血渍,一转身又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单语乔看着她这幅气定神闲的模样,心里生疑,就忍不住抬头看了过去,冷冷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装什么镇定?” “要不然呢?”展欢颜反问,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语气嘲讽,“以前倒是本宫请看了你,一直觉得你不堪大用,没想到关键时刻杀伐决断,还很是有些胆气的。” 单语乔听着她的挖苦,心里很难受用,脸色也就更加阴冷了下来,同样针锋相对道:“别再端着这样一幅高高在上的嘴脸来和我说话了,我受够你了,你和这老太婆一样,全都死不足惜!” 她说着,就又目光怨毒的瞪了单太后一眼。 她对单太后可谓积怨已深了,要不是这个老太婆过河拆桥,骗了她入宫又不管她,后来为了让她去对付展欢颜而暗害她,她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这样的下场。 真要比起来,她恨单太后要比展欢颜更甚。 所以今天,得知单太后要来对展欢颜不利的时候,她就心生一计—— 展欢颜这块拦路石是该死,可是单太后这老太婆也不该再活着了,这样一箭双雕才算让她死得其所。 思及此处,单语乔的脸上就闪过些得意,冷哼一声道:“展欢颜,你不是一直自诩要压了本宫一头吗?作威作福这么久,现在马上要被打入尘埃的滋味如何啊?弑杀太后!就算你谋害皇上的罪名被捂住了不提,只就这一重大罪——本宫倒要看你如何开脱。” 之前这重华宫里的事被北宫驰和陆行给捂住了,可是这一次—— 事情分明就已经闹开了,她倒是要看看展欢颜还能如何脱身。 这一次,她是打算周到,势在必得。 展欢颜也不试图你和她争执什么,只就有些扼腕的叹息一声,“是啊,这一回本宫当真是百口莫辩了,也不枉费有人给你出谋划策,教导你走了这么一步险棋。” “你——”单语乔一怔,心里本能的心虚,她却又赶忙垂眸掩饰。 展欢颜却也不去揭穿她—— 就凭她单语乔的脑子,想要算计倒单太后?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纵观这整个朝堂后宫,现在若不是有北宫驰的默许和纵容,她能近的了单太后的身? 想来那母子两人也真是可悲,就为了一场到底是谁控制谁的拉锯战,最后竟然演变成这样,直接操刀相向。 北宫驰? 这人可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冷血呢! 展欢颜心里冷冷一笑,也就不再多费力气去说什么,整理好衣袍闭目养神。 雪凝去请太医回来的时候,北宫驰和几位进宫来探望北宫烈的大臣也跟着一起匆匆赶来。 “母后!”看到躺倒在地的单太后,北宫驰连忙快走过来,面色铁青又透着阴冷的赶紧将她抱起来,安置在旁边的一张榻上。 跟着来的太医不等他吩咐就过去给单太后探脉,查验伤口。 几位老臣回避,站在院子里等着。 先是皇上突然病重不醒,紧跟着又是太后遭遇不测,这当真是多事之秋。 太医探查完单太后的脉搏之后就直接面色惨白的跪在了北宫驰的脚下,悲声道:“王爷,太后娘娘去了,请您节哀!” 北宫驰的神色愕然,身子恍惚的晃了一晃。 展欢颜看在眼里,嫌恶的别过眼去。 她已经是没兴趣看这人演戏了。 “怎么会这样?”北宫驰似是打击过大的样子,茫然四顾之后,忽而就是面色一厉,怒声喝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母后怎么会这样?” “回禀王爷,太后娘娘是被利器刺透腰后要害猝死的!”太医战战兢兢的回。 杀了单太后,面对北宫驰的时候单语乔就难免心虚。 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赶忙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才要开口,已经听到坐在旁边的展欢颜将脚边落下的凤钗往北宫驰面前一踢,凉凉道:“梁王先找人去查一查这凤钗的出处吧,德妃刺死了太后,还妄图嫁祸本宫,本宫怀疑她是不是吃错药,或是烧坏了脑子,太医顺便去给她瞧瞧。” 连单太后都搭进去了,足见北宫驰这一次是势在必得。 虽然知道口头辩解没有用,展欢颜也还是抢占先机,把该说都说了。 单语乔被她抢白,心里一急,额头上就开始隐隐的冒汗,脸色煞白的又委屈的掩着脸哭诉道:“皇后娘娘你这是血口喷人,明明是你和太后起了争执错手害了娘娘,怎的就怪罪到了臣妾身上来了?你——你这是欲加之罪,要活活将臣妾逼死吗?” 展欢颜也不和她争辩什么,只是冷冷的看着北宫驰。 两个人,四目相对。 两人都对对方心里的想法了若指掌。 展欢颜的目光之中满是鄙夷,北宫驰看在眼里就觉得心里发闷,终于也没了耐性和她再耗下去,只就神色一冷,扭头对院子里道:“方才这殿中到底是何情况?母后和德妃为什么会在这里?” 展欢颜闻言,便是默然闭上眼睛。 这院子里的所有人都能证明单太后是来找她的晦气并且和她起了冲突的,而单语乔—— 则是来劝架的! 根本就无需多言。 几个宫女战战兢兢的把事情的经过说了。 院子里姚阁老等几位老臣也都垂眸不语—— 太后要对皇上的子嗣不利,现在皇后又错手杀了太后。 这两个女人,哪一个都是罪犯滔天,死不足惜。 北宫驰听完宫女的回禀,就是目光阴冷的重新看向展欢颜道:“你怎么说?” “你说呢?”展欢颜反问。 北宫驰看着她,一字一顿道:“杀人偿命!” 这世上,他再不想到展欢颜的名字,这个女人必须要从众人的视线之内消失掉! 所以,她—— 无论如何。 必须得“死!” 而杀了当朝太后,就算她孕皇嗣,只要他死咬住不放那些老臣也谁都别想保她! ☆、第99章 单语乔的眼中闪过些快慰的情绪,她赶忙垂眸掩饰。 展欢颜的唇角一勾,却是一个字也不屑于多说的往旁边别开了视线。 “姚阁老,不管母后她生前有什么错处,她都的先帝亲封的皇后,一国之母,如今她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本王要为她要一个公道——这应该,不为过吧?”北宫驰道,目光冰凉,看着外面姚阁老那几位朝臣。 姚阁老的生性耿直,又一直拥护北宫烈的。 可是这里天里连连生事,北宫烈的状况又不好,今日一早朝臣当中已经几乎要引发混乱。 这样的情况下—— 偏偏是北宫烈一直袒护的皇后展欢颜又闹出了这样的丑闻来。 可想而知,如果他出面力保展欢颜,后面随之而来会是怎样的动荡,因为—— 背地里已经有人开始议论,说是宫里有秘密的渠道传出消息,北宫烈突然不省人事命在旦夕也是出自展欢颜的手笔。 北宫驰是算计好了每一步,一定要逼的她无路可走罢了! “该说的话本宫都已经说了,眼前的形势本宫也看的清楚,姚阁老你也不必为难,很熟是公道自在人心,梁王既然一口咬定了是本宫害了太后的性命,本宫也是多说无益了。”展欢颜说道,神色坦然,明明是大祸临头,她却是全无一丝一毫的惧意。 姚阁老忍不住又再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她和展欢颜之间没有交集,但是北宫烈的为人性情他却都知道,能让北宫烈看中,并且一力袒护的女子,这个女子—— 别的不说,只就是冲着这份风骨,就着实叫许多男人都望尘莫及。 想着生死未卜的北宫烈,姚阁老心里还是多又不忍,叹息一声道:“皇上眼下还未脱险,皇后娘娘腹中的有可能是他的唯一子嗣了——” “阁老!”北宫驰冷笑一声,却是没等他说完已经出言打断,“这女人本来就兼有谋害皇兄的嫌疑,本王本来也是看在皇嗣的份上想要对她网开一面,可是现在她非但不知悔改还变本加厉的害了母后的性命,现在再拿皇嗣做借口——阁老觉得这样对得起我北宫氏的列祖列宗?又对得起先帝的在天之灵,和他临终前对你的嘱托?” 把天下大义搬出来,他这当真是压的姚阁老连辩驳都不能。 姚阁老的脸色隐隐发青,到底也还是无话可说,权衡片刻,又惋惜的看了展欢颜一眼,拱手道:“既然梁王殿下自有主意,那老臣等人就先行告退了。” 言罢就带着另外几位大人先行离开。 这一行人一走,北宫驰也就挥退了院子里的宫婢和嬷嬷。 众人如蒙大赦,赶紧的退了。 单语乔没有等到展欢颜的最后下场,却是迟疑着没有马上离开,只是神情略有期待的等在旁边。 展欢颜看过去一眼,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唇角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是在等着梁王殿下杀人灭口吗?” 单语乔怔了一怔,随后飞快压下心里的心虚,道:“你不要信口雌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北宫驰看过去一眼,面无表情道:“出去!” “表哥!”单语乔却是有些不服气,上前一步,恶狠狠道:“这女人害了母后,你——” 北宫驰的心里保不准还惦记着展欢颜,不亲眼看着展欢颜死,她还是不放心。 北宫驰却是冷冷的看着她,目光锋利如刀,直盯的单语乔喘不过气来。 展欢颜是不想再和这两人浪费时间,只就冷冷说道:“单语乔,我要是你的话,现在就马上回去关起门来好好问一问雪凝,她给你出的那些主意到底是从谁那里听来的!” 单语乔身边最信任的也就是雪凝那个婢女了。 她会铤而走险,拿了单太后的性命来设计自己,只能是通过这个丫头得来的门路。 单语乔闻言,还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等在殿外的雪凝闻言却是脸色唰的一白,慌乱的看了北宫驰一眼。 北宫驰的面色如常,却是半点额外的情绪也没有。 单语乔回过神来,心中跟着就有些狐疑,可是被北宫驰这样的盯着,她也着实的觉得压力重重,最终也还是没能追问什么,不很甘心的先行离开。 待她走后,这殿里就只剩下展欢颜和北宫驰两个。 两人谁都没有先说话。 不多时就有一个侍卫进来,把一碗汤药放在了展欢颜手边的桌子上,然后就又一声不吭的退了出去。 展欢颜斜睨过去一眼。 北宫驰侧身走过一旁,道:“喝了吧,别逼着我动手!” “我若说肯喝,你觉得还会等到这会儿?”展欢颜看了那药碗一眼,讽刺的笑了,却是没动。 “你真以为你能拗过我去?”北宫驰的神色已经带了几分不耐烦,看了眼她的腹部,“本王的耐性有限,你猜对了,我是不会杀你,可是这个孩子却不能留。你还想活着的话,就识趣一点,事到如今你还看不清楚形势吗?凭你的一己之力,你真以为你能和我抗衡?” 他会留着展欢颜,利用单太后设局就只是为了名正言顺找一个借口,将她彻底从北宫烈的生命中分裂出去。 可是—— 哪怕他再如何的想要将她困锁在身边,也绝对不会容许她生下北宫烈的孩子。 展欢颜移开视线,对他则是完全的视而不见。 北宫驰等了片刻,见她还是这样一副强硬的态度,终是忍无可忍的一步上前,一手掐着她的下巴,直视她的面孔,道:“展欢颜,你这一次一次的挑战本王的耐性已经是够了,本王一次次的给你机会,你当真看不出来本王这是在迁就你吗?你不是看不见眼前的形势,就更应该明白,本王这是在给你机会,你再这样的不识抬举,我——” “你怎样?”展欢颜抬头迎上他的视线,不卑不亢的与他对视。 她甩开他的手,嫌恶的起身走到一旁,“何必在我面前装出这样一副委曲求全的模样来?说什么你看重我?不过就是因为我没有向你低头罢了,从一开始,我还不是就是你选定的一块铺路石?北宫驰,你有野心我不觉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过错,可是这样的虚伪,就当真是叫人瞧不起。” 北宫驰的面色变了一变。 展欢颜也不管他,只就继续说道:“你可别说什么你设计要了单太后的命都是不得已的为了迁就我,你会对她下手,根本就你自己的功利之心作祟,你不愿意再受制于她,不想将来君临天下之后还要做别人手里的提线木偶。你要她死,简直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哪里需要那么多冠冕堂皇的借口?你也别把这顶大帽子叩到我的头上来,我担不起!” 单太后强势,而北宫驰又不是个甘于为人傀儡的个性。 这母子两个,在一起图谋的时候虽然是一条心,可一旦有朝一日大权在握,矛盾激发就是迟早的。 北宫驰显然就是明白这一点,所以才先发制人。 而可笑的是,只怕他身边的所有人还都以为他会大逆不道是因为她展欢颜红颜祸水所致。 说到底,这个男人是冷血又虚伪。 展欢颜的这番话完全不留余地,北宫驰听着脸色已经一变再变,藏在袖子底下是手指捏的咯咯响。 展欢颜只是漠然看着他,“横竖我是已经将你看透了,有句话我之前说过,现在不妨再说一遍——你我之间的立场,永远都没有转圜的余地,要么你现在就斩草除根杀了我,可但凡是我有一口气在——想动我的孩子?你想都不要想!” 这些话她说出来很有些有恃无恐。 因为心里十分笃定的明白这个男人的心理—— 她越是不屈服,他就越是不会叫她死。 “你——”北宫驰的脸色铁青,额角青筋暴起,死死的盯着她。 展欢颜的面色阴冷和他对视。 两个人,各自沉默,这殿中里的空气几乎都要在这冷空气中结成冰。 “你是到现在还不死心是吗?你还抱着希望他会醒过来?你以为他还能护着你吗?”北宫驰怒不可遏的突然抬手往殿外芙蓉馆的方向一指,眼中有疯狂的血色蔓延,突然一转身就大步往外走去,一边恶狠狠道:“那本王这就去断了你的后路,你真以为我现在就不敢动他?本王要他死,随时都可以!” 他怒气冲冲的就往外走,衣袍翻卷,一阵风一样。 展欢颜的目色一凝,眼中也于瞬间凝聚一层嗜血的杀意来。 她却是没动,只是盯着北宫驰的背影,字字森凉道:“你敢动他就大可以试试看,不过别说我没提醒你,但凡是他会在今晚有什么闪失,你也休想活过明早的日出去!” 她的声音不高,却是字字清晰而凛冽。 北宫驰哪里会被她两句话喝住,但是莫名的却是头皮一麻,下意识的止步回望过来。 展欢颜站在殿中,门廊上的灯光落下,刚好在她脸上打下一层阴影,让她的表情看上去不很鲜明。 她远远看着北宫驰,忽而冷冷的一勾唇角,盯着他胸口的位置道:“你身上的伤口应该还没有完全愈合吧?已经几个月了,你真的就一点感觉也没有?” ☆、第100章 北宫驰如遭雷击,身子不易察觉的微微微一震。 展欢颜的话,字字句句都掷地有声。 虽然毫无根据,他的心里却是莫名一阵恐慌,下意识的抬手,隔着衣物触到华服遮掩之下的那一处旧伤。 当初展欢颜刺他那一刀的时候就险些叫他丧病,后来又因为受了刺激引发了内伤,伤口就恢复的极为缓慢。 如今算下来已经有三个多月了。 按照常规来说,那伤口是早就应该重新长好了的。 虽然他对外绝口不提,但北宫驰自己却是十分清楚—— 他胸前的那处伤口虽然看上去去并无大碍,却还一直没有完全愈合。 展欢颜的话,像是一道魔咒萦绕而下。 他的手指隔着衣物触在那里,心脏像是突然悬空,隐隐的开始觉得手脚发冷。 “你说什么?”北宫驰的目光森冷,一字一顿的说道。 “我在你身上中了蛊!”展欢颜道。 她的语气平稳干脆,而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清亮嗓音甚至还带了几分惯常的平静和柔和。 几个字落下来,却是让北宫驰从头冷到了脚。 直觉上他是不想相信的,可是这个女人信誓旦旦,而且—— 以他对她的了解,她也知道她绝对是有这个胆子和魄力这样做的。 北宫驰的心里莫名的落空和恐慌,脚下更了根一样的站在那里半天未动,袖子底下的手指握紧又松开,如此重复了无数次。 最后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他的目光才又重新有了焦点,一点一点的慢慢抬头对上展欢颜的视线道:“你想诓我?” “你可以不信的!”展欢颜道,冷然的一勾唇角,不屑的转身就往殿走。 北宫驰的眼中终于怒不可遏的席卷一层巨浪,他的面目狰狞,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把扣住了展欢颜的手腕。 展欢颜被他拽了个踉跄,回头,就刚好对上他杀意凛冽的一双眼,“你给本王把话说清楚了,什么叫你在我身上下了蛊?” 展欢颜的手腕被他捏的生疼,感觉骨头都要被捏碎了一扬。 她也不试图挣扎,皱了眉头面对对面这男人看似盛气凌人,实则却是狼狈无比的面孔,冷冷道:“那晚在大牢外面,我在刺伤你的匕首上涂了蛊毒,蛊引子么——” 展欢颜说着,就平和的微笑了一下,“蛊引子我种在了皇上身上,我虽然没有单太后那般阴毒,下手就是要人命的剧毒,不过这蛊却有奇效,一旦蛊引子消亡,中蛊的人也会跟着死于非命!” 北宫驰听着她平静的阐述,脸色颜色青一阵白一阵的不断变化。 他的目光死死的焦灼在对方的脸上,不放过这女人脸上任何一点情绪的变化,想要从中找出她是在撒谎或者心虚的迹象来。 却奈何这女人的一张面孔上面表情完美而自然,只是略带了几分自得的嘲讽冷冷的看着他。 “你可以不信我,也大可以现在就去对他下手永绝后患,可是——”展欢颜看着他,语气平静的继续说道:“他死,你也别想活!” “呵——”北宫驰听着她这不留余地的警告,突然控制不住的笑了出来。 展欢颜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北宫驰自己兀自笑了好久,也不知道到底是笑的什么,几乎是笑道泪花四溅,最后突然打住的时候,眼中就迸射出强烈的愤恨情绪。 他手里握着展欢颜的手腕大力往跟前一拽,近距离的逼视她的眼睛,咬牙切齿道:“多少次了,本王都一直对你迁就忍让,你不领情也就罢了,难道——你真就这么恨我?” 恨他?她恨他吗? 前世带了满腔怨恨的死于他手,重新活过来的时候她是真的存了满腔的怨恨,恨不能将他们那些人拆骨扒皮也不为过。 可是经历了这最近一年多的沉淀和洗礼—— 现在,她已经全然不想再浪费任何一点的感情去恨这个虚伪至极又和她毫不相干的男人了。 只是她也依然不会放过他。 不为别的,因为他现在所要谋夺的是她夫君的江山帝位,乃至于性命。 如果现在再问展欢颜的话,她会很肯定的知道,当初如果北宫驰和江氏那些人避开了她,而没有再打着主意想要利用她,她根本就不会主动掺合到他们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里面去。 可是现在—— 他们一步步逼她至此,让她不得不争,不得不斗。 最后—— 却还要摆出这样一副嘴脸来指责她的不择手段和残忍? “我没工夫恨你,可是我也早就说过,你我之间的立场天定,这件事谁也怨不得!”展欢颜道,长出一口气,往旁边别开了视线,“总之今天我言尽于此,要怎么做,你随意就好!” 杀了北宫烈?不过玉石俱焚罢了,他还是得不到她! 这一生,除了对皇位,他也就是对眼前的这个女人才存了这样执着的一份心思。 可偏偏她却屡次将他的这份用心弃若敝履,践踏丢弃。 愤怒,不甘,北宫驰的额上青筋暴起,死死的盯着眼前女人的面孔,似是恨不能将她直接生吞入腹。 她软硬不吃,逼急了就是玉石俱焚,这个女人让他觉得前所未有的棘手,完全的无从应对。 北宫驰在思量徘徊,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 思绪胡乱的飘荡了良久,他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又想起了什么,正色看向展欢颜道:“你说我中了蛊?你哪儿来的蛊?” “你觉得呢?”展欢颜反问,却是卖了个关子。 北宫驰震了震,突然不可思议的笑了一声出来,“是裴云默?” 北宫驰接触的人里面,如果一定要找出一个能制蛊毒,大概也就是非裴云默莫属了。 而他既然能制出这样的蛊来,难道就真是会对北宫烈身上的毒全然无法吗? 北宫驰猛地倒抽一口气,心里突然闪过一种极为不妙的感觉。 他一把甩开展欢颜的手后退一步,转身一撩袍角闪身奔进了院子里,而同时,外面孙逊却是神色慌张的已经快步走了进来。 “王爷,您怎么了?”察觉北宫驰的神色不对,孙逊忧虑问道。 “北宫烈呢?”北宫驰却是一把抓住他的手,用力之大让孙逊就皱了眉头。 “王爷——”孙逊的面色也并不轻松,却先是越过他去看了眼远处正站在大殿门口的展欢颜。 北宫驰下意识的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孙旭这才满是愧疚和忧虑的说道:“皇上不见了!” “什——什么?”北宫驰一惊,有那么一瞬间竟然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站在远处的展欢颜惊闻此言,也是心口剧烈一缩,怔忪了片刻,随后悬了整整几天的心情才如释重负的终于放松了下来。 北宫驰反应过来,眼中有怒火喷薄欲出,一把抓住孙逊的手臂道:“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人呢?” “之前姚阁老等人过去芙蓉馆求见皇上,可是却被陆行挡了回来,只放了姚阁老一人进内,属下觉得怪异,就借以王爷的名义要求过去探望,可陆行就是死活不答应。”孙逊说道。 北宫烈对姚阁老还是十分敬重和信任的,他连姚阁老带了人去都不肯见,的确是叫人不得不怀疑。 孙逊说着,脸色就越发的阴沉起来,道:“属下和陆行那边起了冲突,后来带人强闯进去,却发现那殿中空空如也,皇上根本就没在那里。” “都搜过了?”北宫驰不可置信的后退一步,神色之间也是一片混沌。 怎么可能?就算芙蓉馆是由陆行亲自把守,但是他的准备也很充分,整个皇宫,所有的宫门都在他掌控之下。 北宫烈那么个大活人,他难道还能上天入地了不成? 是陆行怕自己和单太后会对他不利,所以将他偷偷送去了别处安置?还是—— 北宫驰的思绪混乱,兀自思量了好一会儿,突然脑中灵光一闪,猛地回头朝殿中的展欢颜看去。 展欢颜和他的目光相撞,面色却的平静如常,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你知道?”北宫驰咬牙切齿的问道,却是一种异常笃定的语气,“你和他里应外合,混淆视听来迷惑我?就为了助他逃出生天?” 他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啐了毒,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但是说着也完全没等展欢颜的回应就又兀自摇头否定道:“不可能!” 如果是北宫烈和展欢颜一起设计好的,那么他们不可能不知道一旦事情败露,留在宫里的展欢颜会是什么下场。 他是想方设法的想要征服她,想要看着她服软,但是—— 一个女人罢了,还能抵得过他的野心抱负? 北宫烈一走,到时候恼羞成怒,展欢颜就绝对是死路一条。 就算北宫烈为成大事不拘小节,但是展欢颜这个女人—— 她可不是个随便吃亏的个性,她一定是不肯的。 北宫驰心里千头万绪,无数个念头自脑海中晃过一遍之后,他突然就笑了,那笑容之间满满的都是讽刺和得意。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是装的吧?”北宫驰道,反而不急了。 他款步回到展欢颜的面前,以一种悲悯的眼神定定的望着她,“让本王来想一想,他去了哪里?这个节骨眼上,他会放弃整个皇宫不要,一定是赶着去做一件足以一举击溃本王的大事了,他是去了黎王的封地了对吧?留下你来掩人耳目,吸引本王和母后的注意力,他却从背后运作,兵行险招去断本王的后路。这果然是符合他北宫烈的作风,无所不用其极,他当真是好耐力好决心呢!” 展欢颜不否认,北宫驰的这些分析都很在理,在她看来,也无非就是这样。 北宫驰自认为控制住了皇宫和京城,势必得得意忘形,这个时候,他却兵行险招去了后方断对方的后路。 “亏得你还在这里不遗余力的替他保全孩子、性命和皇位,现在怎么样?被人抛弃利用的滋味如何?”北宫驰问道,这个时候却是一时忘了关系北宫烈那边的情况,反而十分快慰的等着看展欢颜的狼狈。 对面女子面容一如往常般平静,漠然的看他一眼就径自转身往里走,同时冷冷说道:“总归是我甘愿,我们夫妻之间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前来置喙。” 北宫烈会真的将她弃之不顾吗?他不会的! 如果让是蓄谋已久,当时就不会如同要交代后事一样的替她做了那么多的打算。 其实这个时候的展欢颜心里并不平静,只是唯恐他会孤注一掷,再做出什么她承受不起的事情。 北宫驰看着她这般泰然处之的表情,却是一时愣在了那里,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他在等着这个女人的狼狈和恐慌,哪怕是愤怒也好,可是从头到尾她却是那般平静,仿佛是甘之如饴的接受了北宫烈对她的所有隐瞒和利用。 她是疯了?傻了?还是被那男人蛊惑的完全失去了理智? 他说什么她都不信,却偏偏那般固执的去为了北宫烈涉险?尤其都已经到了如今这般境地,也都还不肯醒悟? 北宫驰有些自嘲的想笑,却又怎么都笑不出来,胸口被一口郁气压着,伤口那里又似乎开始隐隐的疼! 想到展欢颜之前说给他下蛊的事,他心中突然燃起焚天的恨意。 这个女人—— 当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么? 北宫驰按着胸口,脸色阴郁的半天没动。 孙逊从外面走进来,试着道:“王爷,现在要怎么办?不能再拖了,一定要早做准备。” 如果这一切从一开始就都在北宫烈的计划之内,那么就刻不容缓,一定要采取措施应对。 “把她带走,关到万寿宫的正殿里,派几个妥实的人十二个时辰给我盯着,不准有任何的差池。”北宫驰道。 他本来是想让展欢颜这个名字在世间消失的,但是现在—— 明显不成了,留着这个女人或许后面还能用得的上。 而他的心思也是十分的细密,既然北宫烈是有所图谋,他自然也就不放心把展欢颜放在他的重华宫安置,单太后那里反而安全许多。 ☆、第101章 北宫驰这人办事也算是滴水不漏了。 横竖现在是人在矮檐下,展欢颜也不试图和她抗衡,跟配合而的跟随侍卫去了万寿宫。 单太后突然暴亡,宫里要赶着办丧事。 为了方便安置展欢颜,北宫驰索性就把令堂设在了别宫。 展欢颜这边,孙逊亲自安排了人手,将整个万寿宫里外围的水泄不通,并且在安置展欢颜的正殿之内还留有四名女暗卫形影不离的盯着。 单太后的一死,这整个万寿宫里就空旷又冷寂的很是带了几分阴森森的味道,再加上前面再办丧事,哭丧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让人置身于这座宫殿里都会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何况—— 单太后这还是死于非命。 作为“凶手”的展欢颜却是气定神闲,面不改色,没事人一样。 几个女暗卫于暗中交换了无数次眼神,再看着眼前这位特立独行的皇后娘娘的时候那眼神就像是在看怪物一样。 展欢颜对众人探寻的目光不理不睬,该吃吃该睡睡,就像是根本不在意自己此时的处境和外面的环境一样。 如此挨到第三日,北宫驰一直没有再出现,展欢颜这里则像是完全与外个隔绝了一样,她却也半点都不着急。 是夜,外面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初春时节,空气本来就透着几分寒意,四名女暗卫两人守在外殿,另外两个干脆就寸步不离守在展欢颜安寝的屋子里,靠在稍远地方的桌旁打盹。 展欢颜睡到半夜被外面的雨声惊醒,于黑暗中睁开眼,却是躺着一动未动。 那两名暗卫也全无所察,伏在桌边一动未动。 展欢颜侧目看过去一眼,又再一动不动的躺了片刻,然后就掀了被子起身。 她这边稍有动作,那两人便马上转醒。 “娘娘!”两人赶忙捧了蜡烛过来,搀扶她起身。 “外头下雨了?”展欢颜问道,一边抬脚勾了脚踏上的绣鞋穿上。 “是,下了有两个时辰了。”一名暗卫回道,“娘娘您需要什么?奴婢给您去拿吧!” “本宫要如厕!”展欢颜道。 她对这几人的态度一直冷淡,就势拂开那人的手。 那人也不觉尴尬,并不勉强,却是亦步亦趋的跟着。 外殿守候的两人听了动静,也赶忙迎进来。 两拨人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知道没什么大事也才方放心,领头的女人上前一步道:“外面下着雨呢,娘娘稍等,奴婢给您取恭桶来!” “不必了,本宫刚好出去透透气!”展欢颜道,不由分说已经越过她径自往外走。 那人想拦又不敢,迟疑之下,四个人就都心存防备的跟着。 殿门被推开,院子里把守的侍卫也都齐刷刷的扭头看过来。 展欢颜的面色不善,冷着脸直接往外走。 后面的女暗卫赶忙追上来给她撑伞—— 梁王殿下对皇后娘娘的态度十分诡异,虽然说是恼羞成怒,但并叫苛待她,没把人关进天牢,反而在万寿宫里好吃好喝的伺候着。 是以展欢颜虽是阶下囚你,他们也都不敢怠慢。 “雨天路滑,娘娘您当心点!”一名女暗卫撑了伞上前扶她,却被展欢颜冷冷的再度拂开。 她用的力气有点大,直接将那女人推了个踉跄,自己径自往台阶底下走去。 许是走的太急了,刚刚下到最底下一级台阶的时候她便是一脚踩在了自己的裙摆上,身子一歪就向下面栽去。 “娘娘当心!”暗卫惊呼一声,立刻有两人窜上来扶她。 然则隔着好几级的台阶,终究也还是有点迟了,待到两人扑到,展欢颜已经坐在了地上。 夜雨淅沥沥的下,地面上湿漉漉的一片,雨丝飘落,很快将展欢颜额前的一缕碎发濡湿,看上去很是带了几分浪费。 “娘娘,您还好吗?”众人俱是吓了一跳,奔过去扶她。 展欢颜却是突然双手按住腹部,露出痛苦的表情,咬牙道:“快去给本宫请大夫来!” 暗卫们一时怔愣,面面相觑的反应了一会儿。 展欢颜咬着牙,灯光下只能见她面上开始有疑似是汗水的液体开始往下流,却也分不清到底是冷汗还是雨水。 可是她那表情太逼真,众人心里都是惊疑不定,那领头的女暗卫忙道:“你们先把娘娘扶进去,我去禀报王爷!” “好!”侍卫们不敢近展欢颜的身,另外三名女暗卫合力把展欢颜搀扶着回了殿里。 展欢颜一直佝偻着身形,面上表情痛苦,双手抱着肚子,咬着牙不叫自己呻吟出声。 三个人将她扶回床上安置好。 展欢颜这才咬牙开口道:“去给本宫煮碗姜汤来。” 她如今怀着孩子,自己又对这个孩子十分的看重,不管怎样给也不能叫自己生病。 几个暗卫不疑有他,其中一人就领命匆匆的去了。 展欢颜的手指压在身下的褥子上,看似是抓着被褥抵御疼痛,实则却是手指飞快的摸了摸,果然从枕头底下摸到一个之前并不存在竹筒。 拿到了东西,她的心里也就稍稍的安定了几分,又对身边的一名暗卫道:“本宫的衣服湿了,你去柜子里给我找一套来换!” 衣柜就在旁边两丈开外的地方,那人也不疑有他,转身去了。 她身边仅剩的那女人已经弯身下来主动动手替她替换身上衣物。 展欢颜只做提不起力气的任由对方服侍着,然后趁着她弯身忙碌的时候,不动声色将那竹筒凑近唇边一吹。 黑暗中一线银光乍现,冷厉而短暂的一声,不远处正在衣柜旁边翻找衣物的暗卫就身子一震,摇摇晃晃的倒了下去。 床边这人受了惊,下意识的回头观望。 展欢颜却不管她,直接利落的一个翻身就下了床。 “哎!”那暗卫只当她是要夺门而出,扭头一把拽住她的手腕。 展欢颜抬眸一笑,那一笑一半狡黠又一半透着森凉,看的那人心惊不已。 然则还不等她反应过来,身后那张大床一侧的床板突然飞起,一道黑影迅如奔雷一跃而起,同时手中寒光一闪,一柄利刃直接在她颈边划开了一道血线。 那暗卫的眼睛惶恐的瞪得老大,却是连一声惊呼都来不及就缓缓往后栽去。 约莫又过了半刻钟的功夫之后,殿门再度被人从里面推开。 因为展欢颜突然出了意外,院子里把守的侍卫也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唯恐会有什么闪失。 听到开门声,所有人都是神经紧绷,齐刷刷的扭头看去。 一个着宫婢服饰的女子一边抬了袖子挡雨一边快步走了出来,里面隔着一闪屏风,隐约可见床榻上躺着的展欢颜,以及坐在床边替她掖被角的女暗卫。 一众人等这才放下心来,各自移回原位。 那女人急匆匆的出了门,直接就朝大门口的方向快不行去,出门右拐,直奔御花园的远方。 这几日在替单太后治丧,北宫驰又要完全掌控整个皇宫的动态,是以一直都在宫中坐镇。 展欢颜要传太医,想也知道这几个暗卫并做不得主,只能是先去请北宫驰定夺。 这会儿一行人刚要是从另一侧的小径上匆匆行来。 以北宫驰为首,身后跟着刘院判和那名前去报信的女暗卫,再就是后面一队侍卫拥簇。 他也是来的很快,转瞬已经到了大门口。 那女暗卫先行一步,进去对侍卫询问道:“怎样了?” “没出什么岔子,娘娘还在里头。”一个领头的侍卫回道。 那女人刚要回头去给北宫驰禀报,却见北宫驰却是在大门口的地方突然顿住了步子,目光直直的往御花园的方向看去。 那里一个女子的背影匆匆而行,夜雨之中却不显得狼狈。 “王爷——”那女暗卫折了回来,刚要说什么,北宫驰却是面色一冷,不由分说的就大步奔着那御花园的方向追了过去。 一群人被他扔在后面,俱都觉得莫名其妙。 北宫驰却是谁也没管,三步并作两步直追着那一道背影进了花园。 他本是习武之人,完全费不得什么力气就追上了对方,不由分说,抬手一把就扣住了对方的手腕。 那女人的去路被拦,被他拽着回头的同时却没挣扎,直接从袖子里吐出一支发钗,直接朝他腰肋处的要害刺去。 北宫驰本来就带着戒备之心追上来的,自然不会轻易伤在她手上,直接横掌一劈她的手腕。 那女人吃痛,手腕一震,发钗立时坠落在了泥水里。 后面的女暗卫带着一行侍卫匆匆追来,都不知道这里北宫驰是卖的什么药,只道:“王爷,皇后娘娘那里您还是——” 话音未落,北宫驰已经冷冷一笑,拽着那女人的手腕就连拖带拽的重又往万寿宫奔去。 他带了浑身的煞气,横冲直撞,一脚踹开了殿门,还不等所有人反应就又推到屏风,直奔床前。 那床沿上一个女暗卫还保持着一个固定的姿势静坐不动。 他一把甩了手里那女人的手腕,抬手一把掀开了杯子,露出里面另一具浑身染血的女子躯体。 后面跟进来的女暗卫面色一白,几乎是惊呼出声,“这——这是——” 完全不去理会她脸上骇然的神情,北宫驰已经霍的转身,目光锋利,带着疯狂如血的吩咐盯着旁边正若无其事在活动手腕的展欢颜,一字一顿的从牙缝里挤出字来,“展欢颜,你当真是好本事,本王越发觉得是你小看你了!” ☆、第102章 彼时展欢颜犹且还在揉着自己被他捏的发疼的手腕,见他看过来,索性就一抖裙子上面湿漉漉的水渍,大大方方的就往身后的椅子上一靠,莞尔笑道:“技不如人罢了,王爷何必挖苦我!” “你——”北宫驰被她气的七窍生烟,一时半刻却是说不出什么来。 这个女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玩出这样的花样,让他安排在这里的上百守卫如同虚设,就这么看着她堂而皇之的脱困? 这一次已经不仅仅是在公然打他的脸,更是侮辱了他的智商。 他的面色铁青,腮边肌肉也隐隐抽搐的盯着跟前的女人,却纵使是有满腔的怒火也无处发泄。 跟进来的侍卫和女暗卫早就看的目瞪口呆。 北宫驰是拿展欢颜完全的没有办法,于是迁怒,只就对众人叱道:“还不把尸体都搬出去?” “是!”众人如梦初醒,赶忙过来将床上的两具尸体抬了出去,顺带着把染了血的床单被褥也一并搬了出去。 待到这些人都如蒙大赦一般的尽数退了出去,北宫驰都要目光一动不动,死死的盯着展欢颜。 展欢颜被他这样虎视眈眈满含仇视的看着,也不觉得不自在,整理好身上衣物方才看向了他道:“非常时期,你不能指望着我坐以待毙,何必要用这样看叛徒一样的眼神来盯着我看?我和你之间,这可不是信任和背叛的关系!” “你要去哪儿?”北宫驰盯了她半天,这时候才是突然阴测测的开口问道。 他上前一步,双手撑在展欢颜坐着的那张椅子两边的扶手上,俯视下来,近距离的逼视她的面孔,“这皇宫内外如今已经尽数都在我掌控之中,即使你能出的了这万寿宫,你又能去哪儿?” 展欢颜不会坐以待毙,这没什么稀奇,只是今天这事儿在他看来却怎么都透着几分诡异。 “这就和你无关了!”展欢颜道,不避不让的迎上他的视线。 这么近的距离之下,两人的呼吸混在一起,在冰凉的雨夜中,那感觉—— 分外的粘稠不舒服。 展欢颜嫌恶的皱了下眉头。 北宫驰近距离的看着她的脸。 相较于一年之前他初见她时候的模样,眼前的这个女子的眉目似乎更加真实生动了起来,想着他初见她时候她几乎都是没有任何存在感的,在他的眼里,就只是一个代号,一块可以被他拿来的垫脚石罢了。 可是如今—— 还是那样的一副无关眉目,这女人的整张脸孔看起来却分外的明艳生动,哪怕那眼神之间满满的都是敌视和冷意,那一张脸—— 却仿佛是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让他几乎挪不开视线。 北宫驰的喉结滑动了一下,眼中目光热切一动。 展欢颜的心头一紧,自是察觉了他这过分炽热的目光,赶在对方有所动作之前,她已经飞快镇定下来,用了很大的力气将他一把推开,然后顺势起身,走到一旁的窗户前面,推开了窗户,目光冷淡的去看外面的夜色。 北宫驰被她推了个踉跄,一时微愣,待到身后冰冷潮湿的空气吹拂在身上,方才歇了心猿意马的心思。 他的目光也是飞快的恢复清明,回头,用一种嘲讽至深的目光看着展欢颜的背影,冷涩道:“本王还因为你真的什么都不怕呢!” 就在方才的那一瞬,他是真真切切的捕捉到了这个女人眼中一晃而逝的恐慌情绪。 那种发现,让他说不上是种什么样的心情,只觉得胸口堵得慌,越发的愤怒难当。 他突然一步抢过去,拽了展欢颜胳膊,抬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他对上自己的视线,恶狠狠道:“一直以来,难道真是本王对你不够忍让也不够好吗?你这一次一次的触我的底,展欢颜,我早就跟你说过我,我的耐性有限——” “说什么你迁就我?”展欢颜却是不他说完就已经冷声打断,语气中满满的都是嘲讽,“你是真的因为迁就才没有杀了我吗?不尽然吧?你不动我,是因为你不敢,如果没有了我在手里做筹码,回头一旦皇上回朝,你的手里就少了一重保障。” 北宫驰闻言,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心虚的情绪,冷嗤道:“你也为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展欢颜看在眼里,便更是嘲讽道:“我的存在本来就微不足道,可你现在看重的却是我肚子里的孩子,你所有的筹码都是压在这里的,不是吗?有朝一日,或者拿他去逼迫皇上就范,也或者——用这个孩子让他声望尽损,一败涂地,无论如何,你都不吃亏!” 北宫驰这个人,就是这样的虚伪和工于心计。 之前在笃定了北宫烈病危的时候,他只一门心思的想要拿掉她的孩子,并且将她据为己有,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而在知道北宫烈已经脱离他掌控之外的时候,他马上就改了主意—— 再没有对她腹中胎儿下手。 他这不是放弃了算计,而是重新又算计了一盘! 说什么心仪于她?全然不过都是他的借口罢了,在他的心里,还是所有的一切都比不过他的权力*和野心。 在他的江山大业面前—— 哪怕他无数次的信誓旦旦—— 她展欢颜这个女人,也还是一文不值的! 好在是早在前世的时候就已经看穿了这个男人的冷血和绝情,也好在是这一世她和他半点干系也无,否则真要在这临危一刻再被他这样不遗余力的算计利用一次—— 当真是足以将人打入万丈深渊里去了。 心思被她就这样直言戳破,北宫驰的脸色就在那一瞬间阴沉到了极致。 他盯着眼前那女人眼中冰冷讽刺的神情,额角青筋骤起,却是好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展欢颜已经是没了心思再和他耗下去,直接拉开他擒住她下颚的手,走到一边道:“你我之间现在什么都多说无益,成王败寇,不过就是等那最后一天罢了,你也没必要再在我面前来演戏浪费时间了,你走吧!” 北宫驰也是碰够了钉子。 这个女人油盐不进,跟她说什么也根本就是白搭。 可是不管怎样,展欢颜的这个桀骜不驯的态度也总像是在他心里横了一根刺,让他怎么都觉得难以受用。 北宫驰的目光阴冷,还是死死的盯着她,半天未动。 直至听到外面孙逊唤他,“王爷?” 孙逊会主动找来,肯定是有要紧事。 北宫驰不能多留,这才转身往门口的方向走去,走了两步,他突然响起了什么,就又回头看来,道:“裴云默假意被袭,裴云英早在数日之前就秘密出京,为了助他守住这个皇位,他们裴家人也算是不遗余力了,却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为了北宫烈还是为了你!” 他说完,就一撩袍角大步走了出去。 裴家会卷进这一次的事情里来,展欢颜一点也不意外。 她外公耿直,自是站在北宫烈的一边的,而裴云英—— 哪怕她不提,他亦是不会对她现在的处境袖手旁观。 只是这样一来—— 裴家的其他人肯定来不及迁出京城,这会儿全部都在北宫驰的眼皮子底下,万也不要有什么差池才好。 展欢颜的眉心拧起,眼底神色也逐渐转为凝重。 北宫驰从正殿里出来,又对门外等着的侍卫和暗卫嘱咐道:“给本王看好了她,多调派一些人手,寸步不离的盯着,今晚的事——被再让本王看到第二次。” “是!”一众人等也都是后怕的紧,赶忙答应着。 北宫驰的面色阴沉,脚下步子不停,快步朝大门口走去,一边对孙逊问道:“出什么事了?” “公主回来了,这会儿正在太后娘娘的灵堂上吵闹,嚷嚷着要来找皇后娘娘偿命呢!”孙逊道。 北宫驰却是没管,直接问道:“黎王那里的事情如何了?” “说是黎王已经答应了。”孙逊道:“早在当年黎王就和先帝不合,现在机会摆在眼前,自是不遗余力的想要上位,只是——” 孙逊说着,又不免忧虑,道:“那人也是只老狐狸,一旦招惹上,怕是不容易摔掉。” 北宫驰却是不以为然,突然止住步子,又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万寿宫方向。 黎明时分,细雨之下那宫殿整个看上去阴森而压抑。 他的唇角亦是带着冰冷嗜血的笑容道:“本王敢用他,就自然有叫他万劫不复的法子,你放心就好!” 孙逊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是不由的心神一敛,心里都跟着凉成一片。 北宫驰却不管他,继续举步往前走去,一边道:“去前面看看,雪洛再闹,就把事情跟他说了,让她找德妃去!” 单语乔那里,虽然在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他用了一把,但是—— 他也决计没有继续留着那个女人的可能。 孙逊恭敬的拱手应下。 北宫驰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是脚下步子一顿,道:“你再去排查一遍,看看这宫里可是还有漏网之鱼,我总觉得展欢颜今日的举动太过反常了。” 她不想坐以待毙,要脱困这合情合理,而且以她的心机手段,她也的确是几乎做到了,最后功亏一篑被自己拿住,看起来也没什么破绽。 可就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里会总觉得怪异,有什么更深层次的真相呼之欲出,但要深究的时候却又全无头绪。 到底—— 是发生了什么事? 孙逊看着他的神色,也不敢掉以轻心,赶忙答应着去办了。 北宫驰回了前朝。 这段时间北宫烈一直不曾露面,自是不能理政的,前朝那边就由姚阁老带着几位阁臣在坐镇。 北宫驰也不好突然揽权揽的太厉害,所以也只是参与其中罢了,一次也并没有激进。 在前面和姚阁老等人处理了整个上午的公务,正午时分北宫驰就独自离开,借口去单太后的灵堂上香,这边他人才刚出了宫殿的大门,迎面却见北宫雪洛满面肃杀之气,拽着单语乔直奔而来。 “跪下,你这贱人!”北宫雪洛不由分说就将单语乔推倒在地。 彼时单语乔已经是披头散发,衣衫凌乱,脸上几个明显的巴掌印子,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被北宫雪洛推了一把,摔在地上几乎就软在那里爬不起来。 “雪洛,这里是什么地方?由得你放肆?”北宫驰沉了脸,怒声呵斥。 殿中姚阁老等人也已经闻讯赶了出来,却是没人说话,只都沉默的看着。 北宫雪洛满面怒容,一张脸上的表情近乎狰狞,又狠狠踹了单语乔一脚,走上起来,回身一指他,怒声道:“这个贱人,她大逆不道,害了母后的性命,我今天就要替母后报仇,皇兄,我要你下令将她处死,不能便宜了这个贱人!” 单语乔瑟缩着跪在那里,却是连辩驳的力气也没有。 北宫雪洛骄纵又狠辣,而现在宫中全部都由北宫驰做主,这兄妹两个从来都是一条心,她说什么也都是白搭。 更何况—— 在这件事上她是真的心虚,根本就也无话可说。 “公主,这是怎么回事?”姚阁老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走上前来一步问道。 “哼!”北宫雪洛冷哼一声,却是不等北宫驰开口就已经向身后一招手道:“拿过来!” 她的婢女递上一枚发钗,她便又是狠狠剜了单语乔一眼道:“这就是她刺死母后的凶器,之前皇兄你叫人去查,说是皇上赐给皇后的,可是御赐之物都是内务府督造,我拿着去问过那边的匠人了,这东西根本就的仿制的,而且皇后宫中的婢女也可以作证,她的那批首饰早在失火的时候被留在了火场里。分明就是这个贱人心狠手毒,害了母后又栽赃嫁祸的!” 这是什么意思?之前不遗余力的要栽展欢颜一个死罪,这转瞬之间就逆转局势,替展欢颜平了反了? 姚阁老等人都是心中生疑,一时却都没说什么。 北宫雪洛也由不得其他人多说什么,又一招手,她的侍卫马上就又带了几个人上来。 包括单语乔身边的雪凝在内,有内务府的工匠,和她顺藤摸瓜从宫外找来的给单语乔打造那支凤钗的匠人。 几个人倒豆子是的,毫无保留的将事情一一禀明。 听完了之后,单语乔已经面如死灰。 “贱人,你还有什么话说?”北宫雪洛厉声道。 “那也是她该死!”单语乔道,眼见着大难将至,她也是新仇旧恨一起涌上来,立刻就要细数单太后做过的龌龊事。 北宫驰却是目光一闪,当机立断的上前一步,冷声道:“把她带下去!” 孙逊刚好赶到,不由分说就带人上前将单语乔给堵了嘴,限制住。 北宫驰看着她,面无表情道:“皇兄现在重病昏迷,看在他的面子上,本王就也给你一份最后的体面,不叫你过堂审讯了,一杯毒酒,你自行了断了吧!” 单太后是已经死了,可是他们母子视为一体,他还是不能让人把单太后做过的龌龊事都抖出来,那样对他而言也是极为不利的。 单语乔根本就什么也来不及说,就被侍卫们强行拖了下去。 北宫驰又再打发了其他的无关人等,这才看向了孙逊,挑眉道:“你怎么突然过来了?什么事?” “王爷,出事了!”孙逊像是突然回过神来,赶忙屈膝跪了下去,道:“属下刚从芙蓉馆那边过来,那边的侍卫来报,说是——皇上被人掳劫了!” “什么?”众人俱是一惊,都跟着露出骇然的表情来。 “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北宫驰上前一步,满面焦急的问道。 “就在昨夜!”孙逊道:“芙蓉馆那里安置皇上的宫殿里头发现了一条密道,直通御花园里的某处花园,外面的侍卫全无所查,今天一早有人进去送早膳的时候才发现皇上不翼而飞。” “陆行呢?他不是一直守着皇兄的吗?”北宫驰又再追问。 “陆行也不见了,那殿中也全无打斗的痕迹。”孙逊道,顿了一下又试着补充道:“会不会是陆行带走了皇上?” 除非是陆行动手,如果换做别人的话,不可能不声不响的就得手了。 北宫驰面上也露出忧虑无比的表情。 北宫雪洛的唇角牵起一抹隐晦的冷笑,上前一步道:“这是怎么回事?陆行为什么要这样做?掳劫一国之君?他是反了吗?” 陆行是北宫烈的心腹,如果说是他为了防范北宫驰而将昏迷不醒的北宫烈带走也有情可原。 而很明显,这兄妹两个是不想要限制在这个思路上,而是一力的想要把众人的视线引向别处。 北宫驰也不主动说什么,只是面色凝重的皱眉不语。 眼前的场面冷凝了片刻,他才突然想起了什么,吩咐道:“不管是什么人做的这件事,他们既然连皇兄都敢动,那就说明宫里已经不安全了,孙逊你马上过去万寿宫把皇后接出来,这个节骨眼上,保不准那些人还会再出手。” “是!”孙逊领命去了。 这里的气氛却还是死寂一般的沉默。 先是北宫驰兄妹替展欢颜洗刷了谋害太后的冤屈,紧跟着就是北宫烈失踪,如果是他要针对北宫烈的话,找草除根,万也没有这样放过展欢颜道理。 可如果不是北宫驰主导,那又是什么? 众人都是内里心思不住的运转,揣测着事情的始末和可能会有的内幕,而孙逊这一趟去的时间就有点长了。 “孙逊怎么去的这么久还没回?”北宫雪洛第一个按耐不住,指了一个侍卫道:“你去看看,他那边在磨蹭什么。” 那人答应着,刚要离开,迎面却见一个御林军侍卫衣衫染血从远处奔了过来。 众人俱是一惊,赶忙迎下台阶。 “出什么事了?”北宫驰问道。 那侍卫砰地一声跪下去,慌乱又沉痛的说道:“王爷,各位大人,大事不好了,半个时辰之前有一支队伍攻破了东侧宫门闯进宫里来了,并且一路上见人就杀,疯了一样。” “什么?怎么会?”在场的几位文臣都齐刷刷的白了脸。 北宫驰一步上前将他提起来,质问道:“你说什么?有人闯宫?是什么人?” “暂时还没弄清楚。”那侍卫回道,说话间神情就更显慌乱,“可是就在刚刚,他们闯进万寿宫劫持了皇后娘娘,孙侍卫带人和他们对上了,但是那伙人杀人如麻,似乎难以抵挡,这会儿——他们人正朝这边来了!” 北宫驰面上冷峻的神色不变,唇角却是无声牵起一抹冰冷的笑容来—— 展欢颜,你既然不识抬举,那我就如你所愿,就叫你做我的一块垫脚石了又何妨? ☆、第103章 北宫驰内里心思飞转,面上却是一副肃然的神情,一撩袍角就大步往前走去,“本王过去看看!” 姚阁老等人也不能干等着,赶忙也是快步跟上。 一行人,匆匆穿过殿前广场,又过了一个小花园,刚要穿前面的拱门,前面已经有打斗声入耳。 北宫驰暗提一口气,一步跨出门去。 抬头,就见孙逊带着一队御林军且战且退,被另外一队人马逼迫着往这边行来。 北宫驰快步迎过去。 对面那支队伍当中被人护卫着一辆辇车,车上一身紫金蟒袍的正是迁往封地多年,已经许久不曾在京城露面的黎王。 黎王是先帝的嫡亲弟弟,只不过因为时运不济,晚了先帝几年出生,所以和皇位失之交臂。 因为是嫡亲的血脉,先帝在位时待他也算不薄,给了他亲王的封号和最好的封地。 可是么—— 什么也抵不过人心不足。 这么多年了,这人的狐狸尾巴终于还是露出来了。 展欢颜被黎王身边几个心腹的侍卫押解,走在叛军的最前面,一柄长剑横在她颈边。 她面上神情却是镇定如斯,没有半分恐慌或是惧意,很配合的跟着那些人往前走。 她一向都识时务,不会和自己过不过。 北宫驰对上她清冷镇定的眸子,心里突然凭空升起几分恼意—— 这个时候了,她倒是宁肯这个女人和普通人一样,那么挣扎反抗之下就应该早就遭了黎王的毒手了。 可偏偏—— 她就是这么配合对方,反而是又给他惹出来不少的麻烦。 “王爷!”北宫驰这边的心思微微一动,孙逊已经不动声色退到他身边,和他交换了一个眼色。 北宫驰不悦的冲他一挑眉。 孙逊的神色凝重,摇了摇头,趁乱飞快的低声禀报道:“暗卫本来都安排好了,可是却被对方化解了,没能得手!” 只有让展欢颜死在黎王的手中,这对黎王来说才是一条不归路。 为了促成此事,他事先已经安排了暗卫在万寿宫埋伏,准备伺机而动的促成此事。 居然还是没能得逞。 现在,展欢颜不死,怎么都是个麻烦。 北宫驰飞快的定了定神,后面姚阁老等人也已经追了上来。 看到面前被劫持的展欢颜,几位阁臣都是勃然变色。 “黎王,带兵私闯禁宫,还挟持皇后娘娘,你到底是何居心?”姚阁老怒问道。 辇车上的黎王漠然的移开视线,却是看向前面展欢颜的背影,不徐不缓道:“本王私闯禁宫是犯了忌讳,但是事出有因,就算有什么逾矩的地方,稍后我自会亲自去祠堂焚香,向我北宫氏的列祖列宗交代!” 他说着,就朝向皇陵的方向遥遥一揖,然后就又收回视线,落在展欢颜的北影上道:“现在是这个女人和梁王合谋起来谋害皇上,霍乱朝纲,本王这个做长辈的再不出来主持大局,难道还叫这两个居心叵测的贱人偷天换日的窃国了不成?” 他这话说的一气呵成,神情语气间倒是真像有那么回事。 从他出现,北宫驰就已经做好了要被他反咬一口的准备,但此时闻言,心里也是难免着急。 北宫雪洛却是怎么都想不到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去联络过来的帮手会临阵倒戈,忍无可忍的上前一步,大声道:“你胡说,我——” 北宫驰唯恐她说漏嘴,赶忙一步上前,将她拦下,冷冷的看着对面辇车上的黎王道:“皇叔你闯宫杀人,又栽了这样莫须有的罪名给我,摆出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来,也不过就是为了自己的大逆不道之举欲盖弥彰的作解释。今日姚阁老和众位大人都在这里,大家都看的清楚明白,是非黑白,你以为就凭你两句话就能颠倒的吗?” “是非黑白?”黎王冷笑,“你说你没有和这个女人联手谋朝篡位?那么好啊,本王今日就姑且再给你一个辩解的机会,你马上把皇上请出来,只要皇上当面说一声你们无罪,本王即可就在这皇城之内自刎,向我北宫氏的列祖列宗谢罪!” 他敢这么说,必定是已经知晓了北宫烈并不在他北宫驰控制之内。 可是北宫驰失踪的消息他一直都在严密封锁,知道此事的也就只有他身边几个亲信,绝对不可能泄露出去。 从行程上,黎王应该是匆忙赶着进宫来的,他怎么会对宫中情况了结的这样清楚? 北宫驰暗暗心惊,一时却是没有接话,只就心思烦乱的飞快的思索。 目光不经意的瞥见对面神色泰然的展欢颜,他突然就是心头一紧,一个破天荒的念头瞬间撞进了脑海里—— 是了,之前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那个谜团终于有了答案! 那个雨夜,就说他怎么都觉得对方出逃的举动怪异,后来查验那两名女暗卫尸首的时候一个是被迷晕才遭的杀手,一个是直接被人以利器抹了脖了,随后这两样行凶之物最后都被证明是两个暗卫身上佩戴防身的,可是—— 就凭展欢颜的一己之力,就算她心机再深,又怎么可能不着痕迹的制住了两人,而没有引起外面任何人的察觉。 所以呢? 一个隐约的真相呼之欲出—— 她的出逃,就只是为了掩人耳目,遮掩那两名暗卫遇袭的真相。 那晚有人潜入了万寿宫?并且意图救她脱困?但是她拒绝了?并且自导自演了一场出逃的戏码,成功遮掩了此事。 机会摆在眼前,她却不走?她为的又是什么? 北宫驰心乱如麻,已经来不及考虑这个,这会儿他只是清楚的知道—— 如果那时候是真的有人潜入了宫中想要带走展欢颜,那么北宫烈不在他控制之内的消息则很有可能也是对散布出去给黎王知道的,进而激发了黎王的野心和破釜沉舟的决心。 谁会有能力也有原因的想要救走展欢颜? 根本不用问,就只有北宫烈! 所以呢? 现在,他这是借着自己联合黎王的机会,将计就计,要将自己和早就存了不臣之心的黎王一网打尽吗? 这个念头冲入脑海,北宫驰顿时就是心惊不已。 他霍的抬头,目光锐利如刀朝展欢颜看去。 这个人的头脑不差,这一点展欢颜从来都承认,心知他已经猜到了真相,她索性也就不再伪装,只就弯了弯唇角道:“梁王,且不说本宫和你到底是不是一路人,可是今天,如果真叫黎王在此成事的话,日后你跟我就都说不清了,你还在等什么?” 她的语气漠然之中又带了几分森凉,却全然是个命令式的语气。 北宫驰只觉得刺耳。 但是无可否认,展欢颜这时候的话是对的。 黎王没打算放过他,不管最后北宫烈摆在那里的后招是什么,眼下的这个困境必须要马上解除。 暗暗咬牙,北宫驰面色阴冷的上前一步道:“皇叔,看在你是长辈的份上,我也不预备和你为难,你还是迷途知返,放弃吧,真要动起手来,咱们双方的脸上可就都不好看了。” 黎王也没有去深究他和展欢颜那些话的其中深意,因为从一开始就没把展欢颜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女人看在眼里。 “这么说来你还是不肯认罪?一定要本王出手清理门户了?”黎王道,眼中闪过嗜血的寒芒,紧跟着也不多言,直接就是一挥手道:“来人,给本王把这些意图篡位作乱的乱臣贼子都给本王拿下,他敢反抗,就格杀勿论!” 话音未落,他身后跟着的侍卫就剑拔弩张的冲了上来。 北宫驰勃然变色—— 黎王要夺权,与他还不一样,这人为保万无一失,是一定会把姚阁老等人也都一并除去,直接清洗一遍朝中势力的。 这个时候,的确是没有任何的道理可讲的。 孙逊立刻带了御林军上去迎敌。 千钧一发,北宫驰却是眸光一闪,突然趁乱往人群里一闪,趁着双方交战的间隙,一剑刺死了挟持展欢颜的那个侍卫,将她一把拽了过来。 展欢颜被他拽了个踉跄,眉头就是不悦拧起。 北宫驰却是一声没吭,再就半点也管这里厮杀激烈场面,直接招呼了一队心腹侍卫护驾,带着展欢颜就夺路而走。 后面黎王气急败坏的咆哮声入耳,他却只是充耳不闻。 展欢颜被他拽着,跌跌撞撞的走,一直跑了小半个时辰,才稍稍远离了身后的那一片厮杀声。 但是因为宫门被破,消息已经散开了,哪怕叛军还没有来得及洗劫这皇宫的每一个角落,宫人们也都吓破了胆,到处都是惊惶逃窜的人群,平时冷清庄肃的皇宫也如是乱市一样,到处都是慌乱奔走的人影。 北宫驰和展欢颜这一行置身其中,也跟着透露出些许狼狈之意。 北宫驰趁着一张脸,面色阴郁的几乎都能滴出水来,漠然攥着拳头,眼底神色变幻,分外骇人。 “什么叫做作茧自缚,现在你该是知道了吧?”展欢颜见他这幅表情,却是一改常态,突然就自得的讽笑出声,“叫人开启宫门放黎王进宫?北宫驰,你当真以为借刀杀人是这么容易的吗?你算计着让他给你做垫脚石?你难道不知道他是什么人的人?他觊觎皇位,皇上的确是碍着了他的路,他真要做那个位子,你还不一样是他的威胁?既然出手了,他怎么可能不一次性的斩草除根,难道还要留着你去背后给他捅刀子吗?” 北宫驰不是不知道黎王的野心,可是他的计划里却是准备用展欢颜的死发难,直接反诬黎王一个犯上作乱的罪名,届时他占了理,就不怕扳不倒黎王。 可是—— 他没有轻视黎王,却是败在错看了形势,被眼前这个女人迷惑了。 “你闭嘴!”北宫驰恼羞成怒,几乎是怒不可遏的沉喝一声。 “怎么?恼羞成怒了?”展欢颜看着他,却是半分避其锋芒的打算也没有,只道:“你和黎王本来就是各怀鬼胎,谁都没安好心,到了这个份上,你也不用觉得冤枉,你们两个本来就是狗咬狗,没什么好遗憾的!” “你——”北宫驰的面色铁青,眼中怒气喷薄欲出,一把拽住展欢颜的手腕,他手下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展欢颜腕骨捏碎。 展欢颜也不过微微皱了下眉头,半分也不畏惧对于他对视。 “就算我此朝事败,你能看的清楚我的下场,难道就看不到你当前的处境?我死,你也要给我做垫背!”北宫驰道,咬牙切齿的从牙缝里挤出字来。 说话间对上展欢颜满是嘲讽的眸光,他那种却又是被什么猛然一击,浑身的血液瞬间凝结。 眼中愕然的情绪一闪而逝,他几乎是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这女人清丽绝俗的一张脸,嘴唇颤抖着艰难道:“你——” 他的反应倒是够快! 展欢颜一笑,将他扣在自己腕上的那只手拉开,往旁边走了两步才道:“是啊,不到最后,谁知道最终会是谁过了谁的河?又是谁拆了谁的桥?如果我要脱身,又怎会跟你到这里?我就是故意的!黎王带兵私闯禁宫,他大逆不道的罪名已经坐实了,他逃不脱,可是么——” 展欢颜说着,方才回头,又再对上北宫驰的视线,继续道:“梁王你趁乱挟持了本宫,这同样也是居心叵测,你也一定洗不掉!” 之前是北宫烈昏迷不醒,内外一切的舆论都掌握在北宫驰的手里。 可是现在—— 只要摆出一个鲜明的契机和理由—— 北宫驰他就是再委屈再不甘心,也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咽。 怪只怪他就只是个亲王,而非是万民之主的皇帝。 展欢颜看着他,神情语气之中满满的都是嘲讽之意思。 北宫驰只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寒冬腊月的冰水里,从里到外都冷的发抖。 就在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还不及回神的时候,后面孙逊终于暂且摆脱了黎王那些人的纠缠追了上来,满面躁郁之色的禀报道:“王爷,不好了,宫门处刚刚传来的消息,齐国公府世子带兵进京,现下已经将三处宫门全部围住了!” ☆、第104章 “皇上——”孙逊说着,就是忧心忡忡的顿了一下,又补充,“他回来了!” 北宫驰的神情巨震,身子也是晃了一晃,不由的倒退半步。 似乎是一时间难以笑话这个讯息,他的目光显示有些迷乱而空洞,随后就是霍的抬头朝展欢颜看去,却是猝不及防的笑了出来,“你是故意的!你们里应外合?那天晚上是他的人潜进来救你,你不肯走,就是为了配合他最后再演这一场戏?” 展欢颜并不否认。 那天晚上潜进来的是陆行,当时她在睡梦中感觉有人推了一下身下的床板,于是转醒之后假意要去如厕,又佯装动了胎气,分散了北宫驰安插在她身边监视的暗卫。 后来回到床上,果然就在枕头底下发现了陆行留给她的毒刺,于是加以利用,放倒了一个女暗卫,后面又由陆行配合着解决了另一个。 如果她真的要走,那天晚上就可以顺利脱逃的。 可是—— 最后她却是当机立断的拒绝了陆行的提议,又额外做了一出逃跑未遂的戏码出来迷惑了北宫驰的视线。 北宫驰的确是有够警觉,只是因为展欢颜在这件事上把一切的线索都抹掉了,让他哪怕是心生疑虑,最终也没能悟出什么来。 而现在—— 哪怕是他什么都想通了,也太迟了。 “如果不是这样,届时就算皇上回宫,你也能大义凛然的说你是被人蒙蔽,没有及时查明真相今儿冤枉了本宫,那样一来,同样是罪不至死!”展欢颜道,略有唏嘘的缓缓吐出一口气,“现在怎么样?这就打开宫门,迎接皇上进宫?再编排一个富丽堂皇的借口,把本宫送到皇上的面前去?这样的话,你还可以是救驾的功臣!” 而如果不这么做,那他就只能是数死一搏,彻底和北宫烈决裂,来一场生死对决了。 展欢颜的这番话,听起来像是一条出路,但实则真要说起来—— 黎王兴兵作乱,这一场战乱平定下来之后,北宫烈必定要借机清洗朝局。 单太后和北宫驰经营多年,在朝中运作起来的人脉和声望都非常可观,可想而知,一旦这些人都被尽数拔出掉,后面—— 就算他还是高高在上的梁王,也不过是个被架空了手中权利的废人罢了。 北宫烈和他们母子横竖是积怨已深,难道还要留着等他寿终正寝不成? 说白了,今天他是反也得反,不反也得反! 思及此处,北宫驰就更是忍不住的想要发笑—— 这一面的心思他存了多少年了,却是怎么都不曾想到,这有朝一日真要付诸实践了,却是—— 被人给逼反的! 说起来,连自己都觉得自己这半生筹谋不过一场笑话。 “好!好!好!”北宫驰闭上眼,掩饰住眼底真实的情绪,突然癫狂了一样的连连抚手叫好。 若真是力所不及败在北宫烈的手上他还不觉得冤枉,如今却是被展欢颜一步步算计至此—— 当真是叫他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的。 心中滔天恨意席卷而来,他突然反手一把拔出孙逊的佩剑,两步往前逼近,直接将剑锋横于展欢颜的颈边。 他的脚步不断逼近,展欢颜警觉的不断后退。 两个人在四目交接之下,一个人的目光恨意沸腾焚天灭地,另一个的神情冷漠,全无半分情绪。 最后将展欢颜逼到一处假山前面退无可退的时候,北宫驰才是一字一顿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有胆子以身作饵来布局,就不怕本王和你鱼死网破,现在就杀了你?” “你会吗?”展欢颜问道,语气不卑不亢,说着也不等北宫驰回答,就又兀自勾唇一笑道:“杀了我,除了能泄你心头只愤以外,再就真的半分好处也没有了,你会做这样明显亏本的买卖吗?” 北宫驰被她堵的哑口无言,心中却是倍感无力的升起浓浓的挫败感。 这个女人已然是将他彻底看透了。 可偏偏,她是他的敌人,一个不遗余力也一定要他死的人。 无限苍凉的仰天一笑,北宫驰却是真的骤然撤手,将长剑递给孙逊的同时,反手一推,也把展欢颜推到了他的面前。 然后他自己就先是头也不回的大步往前走去,一边才又冷冷说道:“你说的对,就这么杀了你,本王得不偿失,既然你也是算准了自己还有一线利用价值,那本王就成全了你!” “孙逊!” “是!” “带她上城门楼,本王倒要看看北宫烈和裴云英要如何来做这个抉择!” “是!”孙逊应道,抬手招呼了两个侍卫过来。 展欢颜也很配合,并不曾试图反抗,被重兵护卫着往前走去,一路上了高出的城门楼。 彼时已经接近黄昏,天际一大片的火烧云,颜色艳丽而瑰美,带着震撼人心的浓烈色彩,将半边天空都渲染的如火般浓艳。 日光影射,也在每个人的身上都镀了一层金边,看起来连神情都不甚分明。 北宫驰已经没心思去管身后黎王那些人到底怎么样了,北宫烈既然敢用这一招,就一定不会看着场面失控。 他们这一行人登上城楼,俯瞰下去,第一眼鲜明入目的就是一辆挂着明黄幔帐的辇车。 华丽的辇车停在数十万大军的拥护之下—— 这是之前归属于裴家挥下的队伍。 当初北宫烈一道圣旨将齐国公一家传召回京,这部分军权是移交出去了的,但是凭借裴献在军中的影响力,只要他裴家人振臂一呼,那么老部从自然云集响应。 何况—— 还有一个北宫烈在。 更有—— 一个展欢颜! 裴家的这股力量,是北宫驰费尽心机想要争取的,可是到头来却还是没能如愿,还是眼睁睁看着这些人站在了他的对面成了阻碍他成就大事的决定性的力量。 这一切—— 全都源自于展欢颜这个女人的不识抬举。 深吸一口气,北宫驰大步走上前去,站在城楼的紧边上,俯视下面兵临城下的恢宏阵仗,语气冷涩道:“本王不与你们废话,北宫烈,要么你就颁一道禅位的诏书,然后站出来对本王俯首称臣,念在咱们同出一门的情分上,本王也不会对你赶尽杀绝,要么——” 他说着一顿,然后就又狠狠的闭了下眼,抬手将后面的展欢颜拽了出来,这才又一字一顿,字字清晰而凛冽的说道:“要么——咱们就玉石俱焚,鱼死网破!” 辇车上挂了层层帷幔,能隐约的分辨出里面靠在榻上的人影。 护卫在册的是裴云英。 看到展欢颜突然被推了出来,辇车里面的北宫烈暂无动作,却是旁边的裴云英已经忍不住倒抽一口气,打马上前一步,以手中长枪指着城楼上的北宫驰,怒声道:“北宫驰,你贵为一国亲王,堂堂男儿,居然是这样一个敢做不敢当的懦夫吗?两军阵前,你却要拿颜儿来威胁陛下?这样卑鄙小人的行径,就算今日你能得逞,日后又有什么脸面占据九五之尊的位置?又有什么脸面站在人前?” “自古都以成败论英雄,所谓历史,只能由胜利者来书写,本王今日站在这里,一旦我大业得成,史官手中的那支笔还不是要听我的吩咐?”北宫驰却是面不改色,已然是定了破釜沉舟的心。 这个时候,他面上镇定,心里已然是被滚滚怒火淹没,根本就不想和裴云英再去争辩什么,说话间就又直直的看向那辆辇车,讽刺道:“北宫烈,这么多年以来你的身体到底如何,咱们彼此都心中有数,你自己本身就已经是如强弩之末,就算你今日能保得这帝位一时又怎样?这个皇位你还能坐多久?你的女人和孩子现在都在本王手里,这里根本就没有你选择的机会。” 他说着,就又满是嘲讽的斜睨了展欢颜一眼,继续道:“这个女人为了你,也算是不遗余力了,她为了保全你做了这么多,这个时候你若是还不肯露面的话,你是要她如何去想?” 展欢颜在他身上中了蛊,哪怕他现在再如何迫切的希望北宫烈去死,却也只能忍耐。 否则他手里握着这么有力的筹码,一定会要求对方自刎于前的。 思及此事,北宫驰的心里就更觉得憋闷。 然则观察半晌,下面的辇车里,那个人影犹在,却就是全无半分的动容。 他的心中生疑,不免又往前稍稍挪了一步,想要看一个究竟。 然后就是趁他这一步上前的间隙,立于他身边两步之外的展欢颜突然扑了过去,探手就往他背后推去。 “王爷当心!”孙逊愤怒的低吼一声,一个箭步冲上去,不由分说,一掌堪堪好击在展欢颜肩头。 这一下他是动了杀机了,那力道之大自然不是一般人所能想象。 展欢颜双手还不及触到北宫驰身上衣物,紧跟着就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斜飞了出去。 北宫驰于匆忙中回首,见状不由的勃然大怒,立刻跟着扑了过去,一把拽住了展欢颜的一片袖子。 展欢颜的身子忽而下坠,挂在了城墙边上。 北宫驰心里暗急—— 他倒不是到了这个时候还舍不得这个女人死,而是—— 这个女人心机够深,手段也够毒,就在她出手的那一瞬他就已经意识到对方并不是为了攻击他,而就是为了寻一个契机逼孙逊出手,推她出去,好借此脱困。 这里的城门楼高有十余丈,换做其他的任何人都不敢随意尝试,这个女人却偏偏就有这么一种能人所不能的很劲,也难怪孙逊会中计。 且不说她这样落下去会是生还是死,只就—— 没了她在手里,自己还拿什么去逼北宫烈就范? 这一刻,北宫驰的心里已经是痛恨到了极致,额上青筋暴起,死死是拽着展欢颜的衣袖,试图将她拉上来。 展欢颜被他突如其来的拦了这一下,也不着急,更不试图挣扎,对上他的视线也不过冷然一笑。 北宫驰的心里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 然后下一刻却见她从容不迫的一扯自己的腰带,远远的抛开了。 腰带一散,她身上那件外袍就再也挂不住了。 北宫驰的心里一急,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手里一空,那女人却是来了一招金蝉脱壳,刚刚缓住的身子又再往下追去。 “颜儿——”裴云英嘶吼一声,策马就奔了过去。 城楼上,北宫驰还保持着一个探身向下拉拽的动作,只就愕然瞪大了眼睛看着。 从这么高的地方落下去,那冲击力绝对不小。 展欢颜这一跳,也是九死一生了。 然则她极速下落的身体却突然在半空中又再骤然收住。 北宫驰心里迷茫的一阵怔愣,这才后知后觉的缓缓扭头朝身边的位置看去。 那里的砖墙相连的缝隙里,不知何时竟是卡住了一条纤细却又十分牢固的半透明的丝线。 毫无疑问,展欢颜的身子就是借助那丝线的拉拽缓住了下落的速度。 这丝线明显就是特制是坚韧蚕丝—— 想也不用想,必定还是那天北宫烈的人潜入宫中的时候给她留下的。 原来是从那个时候起他们就已经算计到了这一步! 自知是又被展欢颜给戏耍了,北宫驰顿时恼羞成怒,不由分说抢过旁边一个侍卫的佩刀,挥刀就要斩下。 刀锋雪亮,映着下坠的日光,反射出的光芒让人晕眩的睁不开眼。 他这一刀落下,本来是毫无悬念的,却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背后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锐利的破空声。 彼时他这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展欢颜那边吸引,根本就许久不曾注意身后的情况。 这突如其来的一箭十分迅猛,又精准无比。 血光飞溅,直接就将北宫驰的腕骨射穿。 北宫驰吃痛,闷哼一声,刚落立刻落手落下。 那一瞬间,其他人纷纷愕然回首,却唯有他,竟然又强忍着剧痛,弯身再度抢夺钢刀,没有理会身后骤变的局势,直接横臂一挥,竟是将旁边的那一排石砖尽数划开。 碎石飞溅,整个围栏瞬间缺失了一片。 那条卡在那里的丝线失去借力点,也跟着一阵风一样的飞落了开去。 ☆、第105章 大结局 北宫驰的唇角泛起一丝残忍的冷笑,这才忍着满头大汗缓缓的扭头看去。 就在方才他全神戒备展欢颜的同时,身后的台阶那里已经有一队精兵突袭,上了这城楼,并且将去路整个儿堵死。 北宫烈着一身黑色轻裘被人拥簇着站在队伍的最前方。 他是气色一如往常这些年来一样,并不是太好,被黑色的轻裘略一反衬,面色看上去就越发显得苍白,却是于眉宇间展开一片凌厉又冷酷狂傲的气势,如是巨石压顶,一道随时可能劈开云雾天幕的风雷一般,让每个人都能感受到他身上锐气的锋芒。 这就是那个站在帝国之巅的男人,生来便注定拥有一切,心机深沉,手段了得的年轻帝王。 曾经一度,北宫驰甚至都不曾将他看在眼里—— 一个将死之人罢了! 是直到了今时今日的这一刻,他才不得不变换一个视角,重新来正视这个人的存在。 毫无疑问—— 这一路走来,自己在他的面前已然的一败涂地。 “哈——”心里愤恨不甘到了极点,北宫驰却是捧着鲜血直流的手腕失声笑了起来,“一直以来我都都以为步步为营将一切大局在控的人是我自己,到头来,却全然不过一场笑话,真要跟你比起来,我到底也是没能算计的过你!” 北宫烈的面容冷肃,漠然看着他,却没有接他的话茬。 北宫驰看着他,眼底焚烧的起来的愤恨情绪就越发浓烈了起来,忽而便是目光一寒,阴阳怪气的说道:“败了就是败了,我技不如人,早该是这样的下场,可是北宫烈,你真觉得你赢了吗?就算你再如何的工于心计,算计到位又如何?到头来你除了守住了这个本来就是在你手里的皇位,你又得到了什么?一副残躯,随时都可能性命不保,为了你的皇位你的江山,更是连你自己的女人孩子都能用作踏脚石,你真就觉得自己会比我更高尚几分吗?算起来,大家不过彼此彼此罢了!” “愿赌服输,朕和你之间没这么多话说!”北宫烈却是半分与他去逞口舌之快的心思也无,只就冷冷的看着他道:“你和单雪莹,你们母子一生谋算,都是为了这江山天下,为了你们的野心抱负,你们杀了多少人怕是连你们自己也数不清了。诚如你方才所言,何人的王座之下不是尸横遍野白骨堆垒?你也不用故意拿这些话来刺激朕,朕今日能坐在这个一国之君的位置上,但凡是有一丁点儿的心慈手软,现在早就成为你脚下那些尸骨当中的一具了。现在摆在眼前的事实就只有一个——那便是成王败寇!黎王一党已经伏诛,你策动拉拢过去的那部分御林军和步兵衙门的人马,朕也叫他们提前下去,等着继续给你这个旧主效忠了。过往种种,你们欠我母后,欠廖家的债,就算斩杀你们千遍万遍也都于事无补了,单氏一族的下场已经不容变更,至于你——朕还可以给你最后的一点体面,你自己了断了吧!” 就是因为经历生死的次数多了,现如今反而是让他将很多的事情都看透了。 不是不恨,也不是忘了那些血海深仇,和北宫驰母子这些年加诸于他身上的痛苦,而是—— 他已经不屑于和这样的丧家之犬再去争勇斗狠了。 千刀万剐,抑或是一刀结果,于他而言,都没什么分别。 最终的史书上留下的都只会是恢弘大气的一笔—— 武帝烈,诛叛贼梁王于城门楼头。 胜利者的史书,无需过多妆点,那就是不败的传奇。 北宫烈此时这样不愠不火的态度,着实是让北宫驰觉得像是自己用尽最后力气的一拳,只堪堪打在了棉花团上,胸中的每一处都跟着憋闷。 作为失败者,他如今站在北宫烈的面前,已然是失去了话语权。 这一刻,心如死灰,一百荼毒,茫然无措的时候他才突然后知后觉的觉得方才展欢颜落下去之后,城楼下面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并没有听到骚乱和惊叫声。 心里又凭空生出几分窒闷的感觉,北宫驰忽而扭头往下看去。 却见下面兵临城下,还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头,辇车里面的人跳下来,却不过是为了分散他注意力,掩人耳目的一名暗卫罢了。 想来也是,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以北宫烈的个性,他一定是亲自带兵平乱了。 这也就怪不得之前展欢颜坠楼的时候,那辇车里的人都全无反应。 而这一刻,城楼下面整齐划一的队伍,声势惊人,裴云英端坐马上压阵,人海茫茫,却是根本就没有展欢颜的影子。 北宫驰并没失神的太久,心里已经明了—— 就算最后他斩断了绳索,可只就凭在半途中突然被拉拽了一瞬做缓冲的契机,已经足够减轻展欢颜从高处坠落时候所受的冲击力,给裴云英创造时机,顺利的救下她! 这个女人,也当真是狠绝了—— 毫不姑息己身,在这样的危局之下,竟是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去死里逃生。 要知道,但凡她计划中的任何一个环节出现一丁点儿的纰漏,等待她的都是一尸两命的下场。 或者那绳丝没能挂住砖缝?或者裴云英没能及时接住她? 可是—— 她就是敢做! 娘想着眼前这样的局面,北宫驰就只觉得深深的无力。 他再抬头的时候,展欢颜已经从那楼梯口的台阶上走了上来。 这会儿她身上已经多披了一件素白的披风,人往高处一站,冷风猎猎,卷起她的衣袍翩飞,和身着一袭黑色轻裘的北宫烈相得益彰。 两个人站在一起,面上是一样高高在上,却是冷厉高傲,并无半分悲悯之情流露的表情。 一帝一后,仿佛天生绝配,他们生而就该是这样并肩站在一起的。 在这两个人面前,遇到了这样的对手—— 好像除了一败涂地,他也再不能指望别的了。 展欢颜出现之后,北宫烈也没有刻意去看她,仍是面容冷肃看着前面失魂落魄的北宫驰道:“怎的?你还不动手?是要等到去大理寺过堂吗?” “呵——”北宫驰忽而便就又惨然的笑了出来,他看着北宫烈,那笑容之中带了几分玉石俱焚的恶意,道:“我大夏皇室的祖训,最忌讳的就是同宗相残,你这样一再逼我动手,还不是心存顾忌?祖训有云,同宗相残是要遭天谴的,怎么样?你还不是怕了?” 北宫烈面上表情全无半分松动,眼中却有隐晦的一点微光一闪而逝。 展欢颜的心头微微一动,忽而又再记起前世种种—— 那个时候知道北宫驰要对北宫烈下杀手,她就为了这条祖训心惊不已,劝说之下,却是害的自己和腹中孩儿两条性命。 她不知道那一世的后来,北宫驰和展欢雪他们都怎样了,可真要说到报应—— 和自己一起身死的那个孩子算不算? 那个时候的北宫驰是利欲熏心,完全的无所顾忌。 可显然—— 北宫烈对此却是心有余悸的。 她的手,下意识的抚上自己尚且平坦如初的小腹,心里已经飞快的下了决定,越过北宫烈,一步走上前去,抬手一指,“梁王叛上作乱,意图对皇上和本宫不利,此等乱臣贼子,罪无可恕,既然他死不悔改——皇上念及血脉之情,不忍对他下杀手,可是这样不忠不孝又寡廉鲜耻的卑鄙小人,也已经不配存活于世,既然他不肯妥协,那就不用跟他们客气,直接给本宫乱箭射死!” 北宫驰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得老大,嘴唇动了动,却是没能说出话来。 他的目光游移不定的从展欢颜脸上扫过,又去看她身后面沉如水的北宫烈。 展欢颜却是冷冷说道:“你几次三番想要置本宫于死,风水轮流,今天就算皇上不追究你的谋逆大罪,本宫也还要和你了结私怨,今天下令要对你下杀手的是本宫,和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说话间她就是目色一厉,侧目对严阵以待的陆行打了个手势,然后就势往后退了一步。 陆行自是不会手下留情的,马上挥手示意侍卫们放箭。 “这里风大,我们走吧!”展欢颜转身,却是头也不回的携了北宫烈的手,两人转身朝楼梯口走去。 “展欢颜——”北宫驰由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天崩地裂一般的咆哮,抢着一步就要扑过去。 然则陆行却没给他近身的机会,直接冷声下了命令:“放箭!” “快!保护王爷!”孙逊惊慌失措的提剑扑过去。 可是这个时候,他们所做的也不过困兽之斗。 箭雨如林,带着凄厉的风声呼啸,铺天盖地的笼罩下来。 北宫驰被孙逊拽着后退一步,却一直都是错愕不定的盯着眼前那两人相携离去的背影。 他这一生,本该是运筹帷幄,坐拥天下的。 可是这一刻,却是所有的算计落空,最终—— 一败涂地! 有那么一瞬间,一个无比荒唐又无比滑稽的念头忽而在脑海中浮现,直到了这一刻,他都不承认是自己技不如人输给了北宫烈,反而是有一种鲜明的感觉—— 他的失败,只是败在了—— 北宫烈的身边站了一个展欢颜! 那个女人曾经说过,是她要挡他的路,然后此时此刻的事实证明—— 她做到了! 她毁了他唾手可得的一切。 他终于也没能得到这个女人,同时—— 也失去了自己筹谋算计了多年的皇位和江山。 自此—— 一败涂地!血光飞溅,万箭穿心! 多年的筹谋算计,终于在这一刻,如血残阳的笼罩下彻底的灰飞烟灭。 这座金碧辉煌的皇宫里,刚刚经历一场浩劫,到处都充斥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 侍卫们往来清理枉死的宫人和叛军的尸首。 裴云英驻马踟蹰在城门外,微微仰起头,看着高高的城门楼上那一男一女来了又去的身影,目光深沉,用力的抿着唇角,半晌不置一词,也一直都没有上前一步。 夜色慢慢笼罩,带起的风声有些微凉。 一只稳健有力的手掌压在他的肩头,才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大哥!”裴云默微微牵动嘴角对他露出一个笑容,那笑容之间带了几分不很明显的愧疚之色。 裴云英是个心思十分细密又睿智的人,曾经为了拆散他和展欢颜,他在背后做的那些小动作,裴云英不可能全无所察。 只是一直以来,他都装作不知道罢了。 可是对裴云默而言,哪怕他是初衷再如何,这也始终是一件又欠光明磊落的事情。 “都过去了!”裴云英说道,他先是低头自嘲的露出一个笑容,重新再扬起脸来的时候,那张脸就还是一如往常那般温和又平静,“曾经我说过,只要是她自己的选择,只要她绝对幸福——就都足够了!” 言罢,他就是打马错开了裴云默的身边,抬手也是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然后从容的款步离开。 夕阳最后的一点余晖,在他男子身上笼罩一层暖意融融的光晕。 多年以来的心愿未变,多年以来的心也没有变,一切如故,所幸,他还是那个绝代风华的温润公子。 裴云默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也终于是在这一刻完全释然。 情之为物,不是强取豪夺,只惟愿她能够遵循自己的本心去生活。 其实这么久以来本就是自己杞人忧天了吧,裴云英那样的人,当初在他决意放手的时候,其实早就卸下了那一重非分之想。 这一刻,他也感激当初展欢颜再拒绝裴云英时候的决绝—— 的确,他们谁都不应该将就,那样对裴云英而言也是最大的不公平,总有一天他会拥有一个全心全意爱慕他的妻子。 至于展欢颜—— 这一生,本就注定了是属于别人的传奇。 微微一笑,裴云默就自远处收回了视线,翻身下马进了宫门。 黎王的叛军已经被尽数斩杀,而整个御林军却是交由陆行,再进行一次彻底的清洗,一举要将北宫驰的势力扫荡干净。 展欢颜和北宫烈并没有马上去前朝安抚朝臣,而是在展欢颜的坚持下一起先回了重华宫。 裴云默随后赶来,当着展欢颜的面又给北宫烈请了一次脉。 展欢颜的面色沉静,自始至终都没有任何特殊的感情流露,守在一旁看着。 北宫烈靠在一张榻上,一边由裴云默给他把脉,一边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停留在展欢颜的身上,忐忑不已。 这一次的局做得很大,除了开始时候对展欢颜交代了两句之后,后面还有很多事都是他后来临时起意的安排,并没有提前通知展欢颜知道。 虽然不过短短数日的功夫,也虽然他一直都做了安排,有人在暗中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可以在危难之间保障她的安全。 可是他的欺瞒却也是事实。 让她一个人在这血色渲染的后宫中独自和单太后还有北宫驰这对居心叵测的母子周旋,让她为了他的安危担心,让她身处险境又劳心劳力的布局算计—— 这些,终究都是他所亏欠她的。 北宫烈的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心虚,本来他连朝臣都没见,先跟着展欢颜回来,就是要跟她的解释的,可展欢颜却是一点独处的机会都没给他,直接就宣了裴云默进宫。 虽然自始至终她的态度都平和很冷静,可她越是这样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就越是叫北宫烈的心里觉得不安。 只奈何,当着裴云默的面,他又什么都不能说。 强压着脾气等裴云默给他诊完脉,北宫烈就坐直了身子整理衣袖。 展欢颜也不说话,只就朝裴云默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裴云默笑了一笑,却是很识时务的回道:“表姐不必担心,陛下身上的寒毒如今已经清了大半了,回头再用几服药,后面虽然毒素化解的速度会相对要慢上一些,至多三个月,也应该可以完全肃清了。” 北宫烈身上的寒毒原是单太后中在他身上的蛊转化而成,大婚之前她曾特意找裴云默询问过,那个时候裴云默还一筹莫展的告诉她无药可救。 就在几天前,她都还以为北宫烈可能真的就要那么去了。 这突然之间的一个转折,着实是让展欢颜很不放心,哪怕是再好的消息,也不能立刻接受。 裴云默见她仍是神色谨慎的看着自己,多少也是有点儿心虚,掩嘴干咳一声,然后才道:“表姐你也别怪我自作主张,本来也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其实是上回陛下身上的寒毒发作时,我给他下了一剂以毒攻毒的猛药,后来他一再吐血,看似是伤情恶化,实则也是体内沉积多年的毒素也伴着那些残血给一起吐出来了。这几次下来,效果还算是不错的,也算意外收获了。” 之前北宫烈一次次的吐血,险些就让展欢颜以为他是撑不下去了。 现在裴云默却来告诉她,那是他置之死地而后生,所下的一剂猛药。 虽然有他保证,北宫烈一定是没事了,此刻展欢颜心中也唯有一股子火气冲天而起。 “颜儿——”北宫烈见势不妙,就起身过去扶了她的肩膀,才要解释什么,裴云默却是有恃无恐的扬眉一笑,继续没心没肺的说道:“表姐你也别怪陛下,不是他有意瞒着你的,而是当初用药之时,我自己也都不知道这一剂药下去到底会是怎样的结果,所以也就没跟他说,省的你们彼此都还抱了希望,最后却是空欢喜嘛!现在这里多好,全是意外惊喜!” 裴云默这人,外表看似放荡不羁,内里心思却最是个通透又细致的。 他这是算准了北宫烈和展欢颜之间为了这事儿会有一场官司要打,便嬉皮笑脸的出来和稀泥了,不得不说—— 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展欢颜看着他笑嘻嘻的一张脸,心里就是有再大的火气也一时发泄不出,只就神色不善的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一转身进了内殿,道:“姚阁老还带着朝臣们在前朝等候呢,皇上早些过去吧!”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在层层叠叠的幔帐后头隐没了踪影。 裴云默的面上带着等看好戏的表亲,冲着北宫烈挤眉弄眼道:“这事儿虽然都是我的不是,不过运气好,这会儿我也是尽力将功补过了,皇上也就不用再追究我自作主张的罪责了吧?” 北宫烈深深的看一眼,唇角却是难得牵起一抹清浅的笑容来。 自从得知自己中蛊以后,他本来就没再抱着还能够寿终正寝的期望,而到后来把自己的安危整个儿交付给裴云默之后,他也都没再存妄想。 的确是如裴云默所言—— 现在这样的结局,于他而言,已经是意外的惊喜。 “你先去吧!”劫后余生,北宫烈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却没有口头言谢。 裴云默自是知道他这会儿没心思搭理自己,于是就很识趣的躬身告退。 简方从外面将殿门带上。 北宫烈转身就迫不及待的进了内殿。 彼时那里展欢颜正拿着火折子,从容自在的挨着墙根一路走过,把宫灯一一点燃。 烛火晃动,落在她素来平静的面孔上,衬出她眸子里似是水波荡漾的一层柔柔的微光。 明明是极其平淡又普通的一个表情,可是只看着她这样的一张侧脸,北宫烈却还是严以压制的心跳加快。 他快步走上前去。 展欢颜是早就听到他进殿的脚步声了,却是一直都没拿正眼看他,只当是完全的视而不见。 “颜儿——”北宫烈从背后拥她入怀,把脸深埋进她的颈窝里,嗅着她发间熟悉的馨香,开口的声音却是涩哑异常,“对不起——” 千言万语,哪怕是劫后余生的喜悦也都来不及表达,只是—— 满心都是深深的愧疚。 在他最后昏睡过去的那一刻,他已然是体会到了她的伤心和绝望。 可他就是无能为力,就那样的看着这一切发生,短短数日之内,让她一个人承受了那么多,那么多—— 曾经,他曾戏言,要给她依靠,替她撑腰。 那一刻,所以的承诺却都烟消云散。 他甚至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她,只剩下深深的不舍和愧疚。 这一刻,能够再一次拥她入怀,是庆幸,却也更多的—— 都是无法言说的愧疚和心疼。 北宫烈的声音涩哑的厉害,短短的几个字之后,后面却是欲言又止的不知道该是如何再开口。 展欢颜并没有如他料想当中的挣扎或者发怒,相反的,她却是很安静,一动不动的任由他圈在怀里。 不动,也不说话。 殿中的氛围寂静异常,甚至是连最细微的一点声响也没有,除了彼此的呼吸,天地仿佛都在这一瞬静止了起来。 北宫烈贪婪的嗅着她鬓间的发香,突然之间却是觉得环在她腰间的手背上被什么温热的液体打湿。 突如其来的陌生触感,他先是怔愣了一瞬,然后有些茫然的缓缓抬头,有些畏惧,又有些小心翼翼的扳过展欢颜的肩膀,试着开口道:“颜儿——” 展欢颜一直低着头,他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却能看到有更多,更大滴的液体,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断的坠落在了地面的金砖上,然后支离破碎的四下溅开。 “颜儿!”北宫烈突然就慌了,心里莫名的憋闷和刺痛,她慌乱的抬手去抹她眼角的水汽。 展欢颜终于抬头看向他的时候,早已泪流满面。 她在哭,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只是眉目之中带着一种浓厚的叫人心惊的悲戚情绪,隔着眼前的一层水汽默然的望着他。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北宫烈就直觉心脏似是被什么狠狠的揉搓着,一则憋闷,一则疼痛的厉害。 他几乎是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咫尺的距离之下,竟是完全不敢去碰触她。 仿佛此刻站在眼前的是一件易碎的琉璃宝贝,也或是随时可能被戳破的梦幻泡影。 “颜儿你别哭,朕知道都是朕不好!”北宫烈道,语气慌乱,手指在空气里探出去几次,却都还是没有勇气再去碰触她,“我知道是我不对,我不该让你担心,我让你伤心难过,我——” “呵——”展欢颜看着眼前那男子孩子一样茫然无措的表情,却是突然就忍不住的破涕为笑,上前一步,扑在他怀里,用了自己最大的力气,真实而牢靠的抱住了这个男人。 她的脸,埋没在他的胸膛,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那一瞬本来就泛滥不止的眼泪就越发汹涌的滚落了出来。 这一次新生,这一次卷土重来,耗尽了她所有的感情和心力。 所有人看到的都是她的坚强狠辣,可是没有人知道,那一夜,在拥着她的这个男人无声无息沉睡过去的时候,她的整个人生和信念都在无止境的轰然崩塌。 惶恐不安,身心俱疲。 她是用了自最后的意念在和北宫驰那些人抗衡,如果今天北宫烈回不来,也或者他回来,却是带着一个不久以后终将再次从她生命中淡出离去的消息,那么—— 她定然已经再没有多余的力气继续支撑下去了。 上一世活在了一个满是谎言的噩梦里,这一生她是用了多大的努力才说服了自己,让自己重新敞开了心怀去接纳一个人的靠近,如果到头来还是一场虚无的幻境—— 那么,她又该是以怎样的信念支撑,可以再让自己做回那个无情无心的冷硬躯壳? “谢谢你!谢谢你最终还是信守承诺,留在我的身边。”展欢颜道,声音哽咽的不像样子,“你答应我的话是不能不作数的,你答应我的话,永远都不可以失言。” 终于听到她的声音,北宫烈悬了许久的心,终于在那一刻彻底的放下。 他抬手,将她颤抖抽搐不住的身子用力的锁在怀里。 他对她说的是“对不起”,而她对他说的—— 是“谢谢你!” 如果不是将他真的放在了心上,她怎会因为她的归来而带有这么多的欢喜? 是啊! 谢谢你,谢谢你展欢颜,谢谢你让我知道了生命的美好,谢谢你让我一再体验到人生在世的种种惊喜和感情。 过去的一切都不重要了,那些仇恨,那些过往,都会随着这夜色的荡涤烟消云散,我能真实感受到的,就唯有此时拥你在怀时候的真实体温。 这感觉—— 真好! 能够活着—— 真好! 北宫烈的唇角牵起一抹笑,双手小心翼翼的捧起展欢颜的脸,自眼角到腮边,再到唇畔,一点一点将她脸上沾染的那些咸涩的水汽吻掉,最后噙住她的唇瓣,用一个最热忱又最虔诚的吻宣告了他在她生命里的回归。 展欢颜亦是同了同样的热情回应。 灯影绰绰,将两人的影子打落在屏风上,融为一体。 ——全书完—— ================================== 本书由(都给朕跪下)为您整理制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