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再为君妇》 作者:青山卧雪 文案 娶个贵女老婆她却心有所属,闺誉败坏,病娇又傲气; 但谁让咱是贱商,老婆出身高贵又貌美如花,我忍了! 还嫌我浑身铜臭,粗俗蛮横,不与我同房,我也忍! 可旧情人追来,私相授受,他娘的还谋划私奔…… 洛瑾瑶!你是我的心肝我的命,但是可忍孰不可忍! 今日你踏出我家的门,来日、来日…… 什么?你又不走了?上赶着讨好我? 洛瑾瑶,你被鬼附身了吧。 内容标签: 重生   ☆、第1章 楔子 “开门,快开门!” 门房里正靠着墙打盹的小厮猛的被咣当当的门环响给弄醒了,半恼半惊的问道:“谁啊,这么晚了,叫魂呢。” “没王法的东西,我是你主子爷!” 小厮一听,哪敢怠慢,赶紧把门开开,方要打千作揖,冷不丁就挨了个窝心脚。 “哎呦喂,我的娘哎。”小厮往旁边一倒,惨叫一声,猛的就见呼啦啦挤进来好些人,头来的是五六个男人,簇拥着大爷,个个面色不善,后来的是七八个媳妇婆子,中间也簇拥着一个,这女人穿着打扮凤立鸡群锦绣辉煌的,打眼那么一瞧,我的亲娘哎,是府里的大奶奶打上门来了啊。 小厮知道今夜不得好了,逃又逃不得,所幸脑袋一歪晕死过去。 这宅子本就不大,更没有穿花拂柳之处,这半夜闯入的一行人径自直奔正堂,为首的男子,戴冠着锦,衣饰楚楚,屋檐下的灯笼一照,便见这男子实在生的好看,面如傅粉,唇似涂朱,眉黛鼻挺,身姿颀长恍如翠竹,真一个端端正正的贵公子也。 然此时贵公子面色实在称不上好看,命身畔仆从踹开屋门,径自往卧房而去,身后仆从、媳妇婆子们也都要跟随进去,贵公子蓦地停下,转身,看向随后进屋的贵妇人道:“让他们都出去等着。”说罢自己将寝室的门踹开。 贵妇人给下人们使了个眼色,下人们纷纷离去,贵夫人唇角一翘,托了托自己精心装扮过的发髻,迤逦而入。 寝房里,一灯如豆,贵公子往床上一看,顿时面目紫涨,大喝道:“好一对奸夫淫|妇!抓奸的已到了你们床下了,竟还睡的死猪一般。” 此时正搂着一个女人睡觉的男子“噌”的一下子掉下了床,也没看人,跪在地上就大喊道:“大爷饶命,都是如夫人勾引奴才的。” 贵公子一听,顿时心火上涌,见床上的女子依旧没醒,安心睡着,登时邪火上来,一把揪住女子的头发给拽了下来,一巴掌扇了下去,破口大骂道:“洛瑾瑶,你这贱人竟还睡得,你可真对得起我。” 女子迷迷瞪瞪醒来,只觉脸颊火辣辣的疼,一看见贵公子便开口道:“筠哥哥,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突然回来了是吧,我要是不来,我还不知要被你这水性杨花的女人瞒上多久呢。” “妹妹身子弱,筠哥哥你消消气,不能打,打不得。”贵妇人走上前来,要来拉架,不想贵公子不听还好,一听贵夫人这样说,抬起手就又是一巴掌,“身子弱还偷男人,我就是素日太迁就她了。” 洛瑾瑶捂着自己登时肿胀起来的脸颊,这才有些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蓦地转头一看跪在床边赤身*的男人,又低头一看只着了一件芙蓉锦大红肚兜的自己,登时双臂抱在自己胸前,挣扎着要去找件遮羞的衣裳,贵公子却不允许,抽出自己随身的松花色汗巾子来就扬手鞭打。 洛瑾瑶无处躲闪,只拢着胸哀哀哭泣,声音细细弱弱,摇着头,泪眼汪汪的看着贵公子道:“筠哥哥,我没有,我不知发生了何事,醒来、醒来就看见你来了,我真不知是怎么了。” “筠哥哥,你看妹妹都这么说了,这事定然是有误会。快别生气,仔细伤了身。”贵妇人劝解道。 “大堂姐,你、你怎么也来了。”洛瑾瑶羞的不知捂脸还是捂胸才好。 贵妇人从地上捏着手指拾起一件桃红色缠枝莲穿化蝶的绸衫搭到洛瑾瑶背上,笑的温温柔柔,“妹妹,我早知道他把你从杭州接来了。筠哥哥,真真是我们姐妹的冤家。” “谁是她的冤家,她的冤家不知有多少个呢。洛瑾瑶,我真不知你竟是这样一个水性的女人。”贵公子冷冷一笑,“也对,我早该知道你就是这样一种不知廉耻的女人的,你当初既能跟着我来,现在又与一个下人通|奸也就不足为奇了。” 洛瑾瑶登时心神俱伤,拢紧衣衫,死死瞪着贵公子,秋水瞳眸里一双泪珠欲掉不掉,“赵筠,你怎能这样说我,一个女子一生只爱一个男子,自从我心悦于你,我便打定主意以你为我今生今世唯一的夫君和倚靠,你去杭州接我,我看你待我诚心诚意,又以死相逼,我这才不顾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顾外面蜚语流言跟了你来,你如今怎能没良心的说这样的话骂我。难道非要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才可吗?” 赵筠冷笑,“三贞九烈的姑娘才不像你似的,男人一勾就跟着出来,反倒撇下自己正经的夫君不管。你洛瑾瑶,定然是生性的勾三搭四,拈花惹草。” 洛瑾瑶几乎不曾晕过去,她望着眼前的男人就仿佛不认识他了一般,削尖葱指指着他,尖声道:“赵筠,你敢再说一遍?” “我怎么不敢,你就是水性杨花的女子,你自己看看,看看,啊,铁证如山,你还想用花言巧语蒙骗我吗?”赵筠一把扯下洛瑾瑶身上的遮羞衣,狠狠拧了一把,高抬起洛瑾瑶的下巴,照着她那张苍白如雪的脸就啐了一口,大骂道:“贱人。” “这是要怎么闹呢。哎呦,妹妹你也是,怎就做出这么糊涂的事情呢。”贵妇人把脸一转,一副不忍看的模样。 “瑾瑜你向来贞静贤淑,对我一心一意,哪里会明白她那种女人心里是怎么想的,瑾瑜我错了,以后我再不会为了她冷落你。” 洛瑾瑶彷如死了一般,望望自己的大堂姐,又望望那个深情款款对着另外一个女人的赵筠,她恍如被谁当头棒喝,一霎全明白了,伏地一大哭,“赵筠,你负了我,你负了我啊。” “洛瑾瑶是你负了我的心,你还倒打一耙,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洛瑾瑶只觉有苦难言,有冤难诉,百口莫辩,此番被辱,又羞又急又怒之下,爬起来就要往床柱上撞以表清白,不想从后面被人一把拽住,便听那赵筠道:“这么就想死,也太便宜了你。”说罢,赵筠就用自己的汗巾子绑了洛瑾瑶的手,提起来一把扔到床上,又掏出自己的手帕塞了洛瑾瑶的嘴,这才指着洛瑾瑶的眉心骂道:“给你吃好的穿好的,想这么容易就死,没门!你给我等着。瑾瑜,我们走。” “你不能这么待妹妹,她身子弱,这么一夜会冻病了的。” “你别管,我自有道理。来人,堵了这奸夫的嘴,给我拖出去乱棍打死。” 跪在角落里一声不敢吭的奸夫这才猛的抬头去看洛瑾瑜,洛瑾瑜闭了闭眼,点了点头,那奸夫便不吱声了,由着人把嘴堵了。 眼见奸夫被拖拽走,那夫妻二人也携手恩爱离开,洛瑾瑶凄凉羞辱的倒在床上,呜呜哀哀,苦在不能开口争辩冤屈。 洛瑾瑶也不知自己哭了多久,她只知道自己的眼睛肯定已被她哭肿了,鸡叫三声的时候她哭累了,朦朦胧胧的睡去。就在此时,寝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响声惊动了洛瑾瑶,她还当是赵筠,缓缓睁开眼睛一看就发现是一个自己不认识的男人一瘸一拐的进来了,她当时就吓死了,奈何嘴里堵着帕子想叫也叫不出来,只呜呜的哀鸣。 “你莫怕,待会我必伺候的你欲|仙欲|死,瑾瑶,我的肉儿,你不知我想你想的那儿都疼了,整夜整夜的疼,好容易我用一张宋徽宗赵佶的《芙蓉锦鸡图》才换了和你*一度的机会,可不能虚废了,来吧。”这个男人说完就趴到了洛瑾瑶身上,猴急的就往洛瑾瑶玉门上猛一阵钻,洛瑾瑶疼的几乎昏厥过去,拼死挣扎。 软烟罗糊的纱窗破了个洞,从洞眼里伸出一只眼珠子来,这眼珠子凸起,正泛着残虐快感的红光,仿佛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身子被欺辱着,心被赵筠那个负心汉伤着,手被绑着,嘴被堵着连咬舌自尽也不能,洛瑾瑶只觉生不如死,清清的眼泪掉,一双眼绝望悲楚。 架子床几番摇动,浅青色樱草纹的帐幔又几番撕扯,那人心满意足的离去,嘴里的帕子被扯掉了,汗巾子也被解开了,唇被咬破,身上被掐的青紫遍布,洛瑾瑶光着身子趴在床榻上,垂垂欲死。 好容易缓过气来,她也不哭,拿起被扯烂了的衣裳木木的往身上套,正在此时寝房的门又被推开了。 洛瑾瑶抬头一看,却是自己的大堂姐洛瑾瑜。 “洛瑾瑶,这滋味不好受吧。”洛瑾瑜满面红光,神态兴奋的问。 洛瑾瑶怔怔的望着洛瑾瑜,一时心里翻江倒海。 见洛瑾瑶依旧这般憨傻,洛瑾瑜眉眼之中俱是掩饰不住的兴奋道:“实话告诉你,昨夜那一场都是我安排的,可你以为我们的筠哥哥看不出来吗,是他玩厌了你,不耐烦再哄着你了,就你那小性子坏脾气,你还以为你是大伯父大伯母捧在手心里的娇宝宝啊,你还以为自己是鲁国公府的千金小姐吗,你现在是个什么东西知道吗,一个臭不要脸的专供一人耍乐呵的私娼!哦,你身娇体弱,足不出户,一定不知道吧,你爹你娘都死了,现在袭爵的是三伯父。” “爹,娘。”洛瑾瑶痛哭失声。 洛瑾瑜拍掌大笑,眼见着洛瑾瑶气喘不继,还继续火上浇油道:“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祖母七十大寿那年那日,是我设计的你失足落水,是我将那些艳诗让人塞到你的诗稿里去的,你闺誉尽毁,被迫嫁给一个低贱粗俗的商人,是我、三伯母、祖母一手所导。你以为祖母是真的疼你吗,你以为你爹半生都不得一个儿子是什么缘故,你爹能做初一,我们就做十五,我爹可不能白白被你爹给害死。” “你胡说,四叔不是我爹害死的,是四叔遇上盗匪被盗匪害死的!”洛瑾瑶猛的捂住自己的胸口,死活不承认。 洛瑾瑜瞧着洛瑾瑶痛苦就欢喜不迭,“是不是也无关紧要了,现在害死我爹的人都死了啊,真是天道好轮回。而你洛瑾瑶,你何必还活着呢,活着白白碍我的眼,快快下去找你爹娘忏悔去吧。哦,你还不知道吧,你那正经的夫君正在想方设法的打听你的去处呢,那男人倒也是的,你都给他戴了绿帽子,何必再舔着脸来找你,依着我早打上门去,只问你爹娘是怎么教养的女孩,他倒好还要替你瞒着不让人知道,真真也是犯贱。” “洛瑾瑜、赵筠,我愿化作厉鬼,缠得你们永世不得超生!”洛瑾瑶倏忽觉得一口怨气涌了上来,恨不能一时拿刀砍了她,遂积攒起一股力道猛的朝洛瑾瑶拱来,洛瑾瑜慌忙躲避,不想洛瑾瑶怀着一腔怨恨撞来,冲势太猛,一时刹不住脚“嘭”的一声撞上了柱子。 顿时血花四溅,额头顿时血烂模糊,洛瑾瑶趴在地上,仅剩下半口气,便见眼角落着泪,奄奄一息道:“赵筠你负了我……夫君……对不住……”话未完,她已咽了气。   ☆、第2章 再世为人断孽情 大齐,洪武帝年间,杭州西子湖畔,十里街上有一户人家,家主名叫钱通,这钱通有两个儿子,小儿子名叫钱元宝,名不见经传,普普通通,不过是个依赖父母兄弟过活的子弟;大儿子名叫钱金银,这一位,在杭州城可了不得,是一位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的好人儿,生得五官俊朗,身材魁梧,性情潇洒,年二十有二,别看他年纪不大,这好人儿却早已挣出自己的家业来了。 这还要从他十岁那年失踪后说起。坊间有的说,那年钱金银和他弟弟钱元宝拌嘴打架,说是老爹娘偏心小儿子,把他打了个半死,他受不住跑了;还有的说是被拐子给拐卖了,后有一种说法是被财神爷招去做了四五年的善财童子,不管怎么说吧,原本失踪了的孩子,他爹娘都给当做了死的,没成想三年后他又自己找了回来,问他爹要了本钱,跟着船下了南洋,这一去又是两年,从海上传来消息说他跟的那艘船半路上遇到了海贼,被扔进海里喂鱼了。他娘在家哭的死去活来,谁曾想又过了两年,他又从南洋回来了。 这可了不得了,就跟买通了财神爷似的,先开了洋货铺子,又买了一艘小船,还往海外去,赚了钱又生钱,钱生钱,小船换了大船,一艘换成两艘,又过几年,海外贸易他自己跑够了,又在陆上买了两座茶园,把茶庄开到了京师,这还不算完,又开始捣鼓起丝织品来,从南边绣娘手里收了货卖到北边,等跑通了南北丝织品这条路,弄清了里面的道道,人就堂而皇之的开起了绣庄,自己雇绣娘、买绣娘,自己开起了绸缎庄,钱生钱这游戏玩的是风生水起。 人道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钱金银可不正是印证了这一点吗。 可以这么说,如今钱家这么大份家业,其中七成都是这钱金银挣来的,人称一声钱大官人。 钱大官人赚钱的业绩先搁在此处,暂且不表,且说钱大官人打从京师国公府娶来的这一位美娇娘。 身份高贵自是不必说了,可身份如此之贵重,人为什么又要嫁给他呢,虽说他钱多,但出身低贱啊,士农工商,最贱也。 坊间就流传说他娶的这一位千金乃是坏了名声的,闺中不老实,传来传去之后,说什么的都有,一会儿说她风流成性,一会儿说她夜夜都要男人,一日不要就病,还有的说她是个夜叉精转世,又丑又凶悍,钱金银因为要巴结鲁国公府这才娶了来,权当做是镇宅。 不管外间怎么传吧,这位京师嫁过来的娇娘子自从来了杭州就没出过门,这让邻里巷陌想要一窥真容,一辩真假的媳妇娘子们急的个身麻心痒,恨不得夜夜趴在他家墙头上听信以传与众人知道。 却说那一日,仅一墙之隔的邻居终于得到好信了,说是钱金银把他娘子打了,因为啥呢,因为他娘子又偷人了,闹得呦,那个鸡飞狗跳。 十里街的住户都搁家里偷笑,嘴里忧忧虑虑心上擎等着看好戏。 甭管外间怎么传吧,钱府里面还真是一片愁云惨雾。 也不知钱通这个当爹的怎么想的,早早的就给两个儿子分了家,把个门面五间到底七进的大宅子中间拉了一道墙,一分为二,左边是大儿子的,右边是小儿子的,两家还走一个门,老两口跟着小儿住。故此,洛瑾瑶就成了左边这大宅子里唯一的女主人,钱金银可没亏了她,给她住的是最大最好的院子,亲自提名为瑶池仙苑,里头飞檐楼阁,亭台轩榭,假山溪水,花柳画桥,奇花异草,美不胜收,竟是比那金屋藏娇的汉武帝更大手笔。 此时瑶池仙苑,正屋,回廊上正有两个丫头在对坐翻花绳,一个梳着双包髻,用丝带绑了结成个蝴蝶结垂挂两边,一个脸已长开,头上簪着一支白珍珠,一会儿从屋里走出一个身穿青灰色比甲,天青色长裙的女子,一见那个头上簪着白珍珠的丫头就道:“我说屋里怎么不见你,你倒好跑这里躲清闲来了。小姐不喜那些小丫头子进屋,屋里乱成那个样儿,只能我们四个轻慢些收拾,快跟我进来。” 这丫头往旁边一躲,避开了去,依旧和小丫头翻花绳,嘴上道:“碧云,你是知道我脾气的,若让我进去,还想我在她跟前说出什么好听的来。为了她身子好些,你还是让我呆在这儿吧,要是你也看不惯我,你就把我降等,我情愿和黄鹂她们一样做二等的丫头,一辈子不进她的屋才好呢。再说了,她跟前不是有好的使唤吗。她的好明月,最懂她的心。哼,我最看不惯明月那个轻狂样儿,她眼里还有你吗。” “寒烟!”碧云一把捂住了寒烟的嘴,没奈何的点了点她的额头,叹气道:“咱们从小跟着小姐,你也知道她的痴病,认准了谁那一辈子就是他了,那赵筠在小姐心里有多重,别人不知你还不知吗,一时半会儿的想要忘记谈何容易。”碧云看看左右无人,又挥退了黄鹂,便低声道:“现在那赵筠又追来了这里,小姐这心岂能不动?姑爷要烧她的宝贝信,她岂能不跟姑爷拼命。” 寒烟冷笑一声,道:“可小姐也不能忘了自己现下是谁名门正娶的妻子,她与外男私通信件,原本就不该。要我说,姑爷就该狠狠的教训小姐一顿,不是我吃里扒外向着姑爷,而是现在的小姐魔怔了,她心里想的什么我知道,她是一门心思的想跟、想跟着赵筠那负心人跑!要不是姑爷通告二门上不准小姐出门,此时怕也早不在了。小姐现在就是欠教训!” 寒烟气的咬牙切齿。 “你这脾气,也亏得是咱们小姐才能容得下你!”碧云又一指寒烟的额头。 “我知道。”寒烟眼圈一红落下泪来,哽咽道:“小姐不能跟心上人成亲,我心里就不为她难过吗,可大姑奶奶怎就那么狠心,咬紧了牙就是不松口。赵筠表少爷在我看来也是软蛋,那段日子小姐被流言蜚语弄的去了半条命,也不见他出来冒个头,但凡他肯站出来说一句话,小姐也不至于……可到底是嫁了人的,怎就不能了断了,弄的现在藕断丝连的,我就知道迟早会出事的,你看到底是被姑爷发现了吧。小姐怎么就那么傻,以为被休回家去就能跟表少爷在一起了吗,那更是不可能。” “碧云,小姐醒了,快进来伺候。”屋门口站着一个穿桃红色比甲,眉眼细长的丫头,正朝着她二人招手,眉眼傲慢。 寒烟擦干净脸,冷笑道:“你瞧瞧,现在她倒成了小姐屋里的头一份了,她这是想踩着你上去呢。” “只要小姐喜欢,就是她上去了也没有什么,左右都是伺候主子,咱们都尽心也就是了。”碧云道。 “她就是欺负你这息事宁人的脾气,要是我,早扯烂她的嘴了,哼。” “快别说了,进去伺候小姐要紧。你去看看小姐的药熬好了吗。” “我让黄莺在茶房里看着呢,我这就去取。” 洛瑾瑶靠在床上,目光从水墨字画的床幔,看到此时她正躺着的四进雕仙鹿牡丹卷叶的拔步床,再到看见正一前一后进来的两个丫头,她微微张开樱唇,艰难的吐出一对名字:“明月……碧云……” 那时她跟赵筠走时,四个贴身丫头,只带了明月一个走,后来从赵筠那里得知碧云三个被爹爹要了回去,受她牵累,都被随意发卖了出去,从此杳无音讯,而明月,明月这个蹄子不是爬了赵筠的床被她撵出去了吗?怎么会都在这里? 还有这奢华的四进红木拔步床,这张床不是她曾经的夫君钱金银专为她打造的吗? “小姐,您身上可觉得大好了?”明月坐到床沿上,笑着从碧云手里端过药来。 碧云没吱声,瞧着洛瑾瑶气色好些了,心里安稳就准备退出来,把位子让给明月。 “碧云,你等等。”洛瑾瑶挣扎坐起来,伸手要摸。 “小姐。”碧云连忙捧住她的手。 “碧云,我这是在哪儿,他、钱金银把我接回来了?这床,还有她,快把她撵出去,我不想见到她,怎么会连她也接回来了呢。”靠在碧云身上,洛瑾瑶一指明月,心里几乎认定,自己撞了柱子没死成,反而被钱金银找了回来,是以这才又躺到了这张拔步床上。但她的身子被糟蹋了,还有何脸面再活在这世上?再见钱金银? 如此一想,她面色便一霎雪白。 明月顿时懵了,忙往地上一跪便哭道:“小姐,奴婢做错了什么,您竟要撵奴婢走?小姐,你糊涂了?您忘了,您还要奴婢帮您传信呢,表少爷还等着您呢。” 自从赵筠来了之后,明月搭上赵筠给洛瑾瑶鸿雁传书,洛瑾瑶便渐渐亲近起她来,反倒把碧云忘在了后头,这会儿洛瑾瑶又突然亲近起碧云来,碧云闹不清洛瑾瑶心里想什么,不敢乱答话,但见洛瑾瑶气色如此难看,便推着明月道:“小姐身子不舒服,你快去请大夫。” 听了明月的话,洛瑾瑶却突然道:“你说的什么信?”此时她已彻底糊涂了,一边紧紧攥着碧云的手一边左右乱看,她心里从来都知道碧云是待她好的,这会儿便只信她,到得寒烟、秋梦闻声从大厅那边赶过来,洛瑾瑶更懵了,指着她们就道:“你们怎么都在?” “小姐是不想看到奴婢吧,何必牵累秋梦,奴婢出去就是。”因寒烟多次力劝以前的洛瑾瑶与赵筠断绝关系的缘故,以前的洛瑾瑶并不喜她,她这才这般说。 “寒烟,你别走。”洛瑾瑶挣扎着下地,从四进拔步床里走出来,望着屋里的一片狼藉道:“发生了何事?这都是怎么了?”她整个人都恍惚起来,忽的一阵天旋地转,已不知今夕何夕。 寒烟、秋梦二婢慌忙抱住即将要倒的洛瑾瑶,纷纷惊呼,“小姐,您怎么了?” 洛瑾瑶定定神,一把抓住寒烟的手臂,抬起眼来时就已是泪水涟涟,道:“你告诉我,我是谁,我这是在哪里,我怎么觉得我好想经历过这一天,就是在这天,我用茶碗砸破了他的头,我逃了出去,然后在凤翔客栈里和、和赵筠……就那么糊里糊涂的*给了他,再然后我就不得不跟了他走,再然后我就被害死了,被那畜生给害了!爹爹死了,娘也死了,是我害了他们。”洛瑾瑶嚎啕大哭,其声悲切。 三个丫头一起淌眼抹泪,碧云搬了月牙凳过来扶着洛瑾瑶坐下,秋梦去倒茶,寒烟边给她抚弄胸口边哭道:“小姐说的这话我信,表少爷原就不是什么好人。小姐,你就听我的吧,和表少爷断了往来吧。” 原本正弄不清状况的明月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忙将赵筠给洛瑾瑶的情信都拿出来捧到洛瑾瑶眼前道:“小姐,这些您都不要了吗,这可都是表少爷的一片真心啊,您怎能辜负了表少爷对您的情深意重。” “情深意重?”洛瑾瑶一把抢过那些信就开始疯魔撕扯,她力气小还嫌撕的不够碎,激动的大喊道:“拢一盆火来。” “小姐,您疯魔了吗,您做什么都撕了呀,这可都是表少爷为了您泣血写成的啊。”明月慌忙来抢,寒烟岂能让她得逞,一把推开明月,挤到洛瑾瑶身前挡着,指着明月道:“你给我滚,也不知你收了表少爷什么好处这么处心积虑的撺掇着小姐干坏事,你看你倒不像是小姐的丫头反倒是那赵筠的丫头。”见洛瑾瑶已不把赵筠当宝,她顿时连称呼也变了。 “寒烟,你敢推我,我和你拼了。”明月爬起来就拱向寒烟,寒烟可不像秋梦、碧云那么让事,憋了这些日子她早看明月不顺眼了,连忙一卷袖子就和明月干起架来,急得碧云道:“可了不得,都多大的人了还打架,仔细下头的小丫头们笑话你们,还不快松开。” 此时秋梦正端了火盆回来,见她二人打架,碧云在一旁干着急插不上手,洛瑾瑶坐在一边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忙将火盆一放,扬声喊道:“姑爷来了,姑爷来了。” 钱金银在丫头们眼里向来是威严赫赫的人物,说一不二,对下人更是严苛,寒烟、明月二人下意识的噗通一声跪倒,哭叫道:“姑爷饶命。” 碧云抿唇一笑,“还是你有办法。” 秋梦笑笑,又将火盆往洛瑾瑶身前移了移。 “烧了,都烧了,还有、我记得他还送了我一些小玩意,竹马、簪子、香囊,对,还有我绣了一半的香囊,都烧了,他给我的东西,我给他的东西,一丁点也别留,都烧了,烧成灰,我再也不想看见他。”洛瑾瑶捂住脸呜咽哭道:“我再也不想看见他,畜生。” 四个丫头顿时都懵了,她们不知洛瑾瑶怎么了,还是秋梦大着胆子道:“小姐,您是做什么噩梦了吗?” 洛瑾瑶摇头又点头,最后什么也不说,只是哭,哭的脸色涨红,喘息不稳,可怜极了。 四个丫头只当是她做噩梦了,明月顿时又起了主意,凑近洛瑾瑶笑道:“奴婢想小姐您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您心里定然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但又怕将来表少爷待您不好,左思右想之下这才做了那般的噩梦。不都说当局者迷吗,依奴婢这个旁观者来看,表少爷待您的心是一等一的真诚,他必会待您好的。两个人既然相知相爱何必在乎什么名分呢,小姐您心里不是早已认定表少爷是您的夫君了吗,您和表少爷所差的不过是媒妁之言罢了,但小姐似您这般神仙样儿的人物,还会在乎那些吗?” “好个巧言令色的明月,我看死人……”寒烟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到“啪”的一声。 “……也能被您老人家说活了吧。”寒烟诧异的望着扇了明月一巴掌的洛瑾瑶。 自从伺候小姐以来,何曾看见过她打人,就算是与人吵架,今日瞧见她气急和姑爷吵也是头一遭,今日小姐是怎么了。 “你给我滚!”洛瑾瑶气的浑身发抖。 “小姐?”明月傻眼了。 此时,外面书房里,钱金银摸着自己破了皮的额头,心寒暴躁,他已把自己书房里能摔的东西都摔碎了,伺候的来旺、来兴两个小厮没有敢近前的,恰在这个时候大门上的小幺来禀报说贾二爷来了,来旺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忙去敲门道:“爷,贾二爷来瞧您了。您见还是不见?” “爷这个样子怎么见人,不见。”里面传来暴喝声,登时震的来旺两耳嗡嗡响,下腰打千儿就要走。 远远的就是一阵笑,来旺一瞧,那贾二爷不请自来了,往日这也是常有的,便迎上来道:“给二爷请安。” “钱大哥,感情是兄弟得罪你了,我老远就听着你骂我了。” 人已到书房门口了,不见也得见,钱金银从里面打开门,捂着额头稍有尴尬,轻咳一声道:“怪狗才,谁骂你来,这屋里乱,咱们去花厅。” 贾靖一抬眼就“嗐”了一声,拍掌大笑道:“你家的葡萄架子倒了砸的吧。” 钱金银啐了他一口,二人边说边来到花厅,丫头上茶,各自坐定。 “说罢,你来找我何事?”钱金银故意绕开葡萄架子倒了这个话题。 贾靖也不追着取笑,道:“没事就不能来瞧瞧大哥了?” “行了,说正事吧,我知道你无事不登我这三宝殿。” 贾靖笑着摇头,“今儿还真没什么正经事,就是来瞧瞧大哥可好,顺便勾着大哥去耍耍,大哥啊,你哪天一定要请嫂夫人给咱们兄弟几个看看,让咱们兄弟也长长眼,到底是什么样儿的倾城佳人让大哥一霎儿改了性子,不眠花也不宿柳了,连和兄弟们赌两把也推三阻四的,这些日子以来我尽听着大哥四处淘换宝贝去了,人都说大哥你是钱多了烧的。”说罢哈哈大笑。 钱金银怔了半天,长叹一口气,道:“这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被天鹅啄瞎了眼吗。不说也罢。” “大哥,别怪兄弟不会说哈,你娶的这个贵女外面的名声可不好,现在外面都骂你什么知道吗?” “戴绿帽子的老王八。”钱金银自嘲的道。 “大哥既然知道当初为何还要娶这样的女人回来,难道真如坊间传闻的那般是不得不娶?” 钱金银摇头,“你觉得大哥需要靠着鲁国公府什么?” 贾靖想了想,点头道:“那也是。” “嗨,别想那些糟心的事儿了。大哥你今儿个跟着兄弟去耍耍吧,兄弟这可是亲自来请你的啊,这个面子一定得给。走走。”贾靖起身,拽起钱金银就往外拖。 钱金银笑道:“你小子给我说实话,可是你那个老相好让你来拉生意的?” “就知道瞒不过大哥。”贾靖小声在钱金银耳边道:“香儿那院里来了个怪齐整的孩子,她妈妈托着香儿跟我说,要我寻摸一个好子弟梳拢了她,兄弟这不就想着大哥你了吗,大哥愿不愿意的先去看看再说。” 钱金银想着自己的一张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一颗真心被人扔地上踩,这心里就不舒服,正值他心情烦闷,想着去疏散疏散也好,就随了贾靖去。   ☆、第3章 副小姐们逞威风 为了伺候洛瑾瑶饮茶方便,茶房里是镇日不熄火的,此时一个小丫头子正坐在茶炉子旁看火,见明月进来忙起身道:“明月姐姐,您来了,小姐可是要吃茶,是庐山云雾还是君山银针。哦,这个时辰小姐一般要吃君山银针的,我这就去拿。”小丫头嘴巴灵巧,立起来就要去拿茶罐子。 明月道:“我让厨房给小姐做了杏仁松糕,你去催催,厨房那起子懒刁的婆娘,你不催上三遍,她们是不会动手做的。茶我来沏。” 喜鹊把茶罐子放在明月手边,答应一声去了。 明月见喜鹊走远了,就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红纸包来,嘴里咕哝道:“小姐,奴婢也是为了成全您和表少爷,待事成之后,您只有感激奴婢的份。至于您午歇起来说的话,碧云她们三个当真,奴婢可不当真。表少爷那么芝兰玉树的一个人,也只小姐配得,今儿个奴婢就做一回红娘了。表少爷说了,这药不是什么害人的,只是能让您看清楚自己的心罢了,表少爷还说了,只要您用了这药,就一定会去见他的。奴婢这也是忠心为您,成全您的想望。”一边嘀咕着一边把药粉倒了进去,又抓了一把茶叶,遂即手脚麻利的把滚烫的白开水冲了进去,便只见那艳红的粉末顷刻就溶了个没影,细细的茶叶漂浮了上来,茶汤清凉橙黄,茶香弥漫。 寝房里,洛瑾瑶正命人把所有和赵筠相关的物什都扔进火盆里烧了,有些物件太大,她就让三个丫头拿锤子砸,拿斧子砍,原本屋里就被她自己砸摔坏了好些东西,还没收拾干净呢,这会儿又砸,三个丫头被使唤的团团转,香汗淋漓。 寒烟是最有兴头的一个,嘿嘿哈哈的砸的最起劲,闹的旁人也不得安生,又是一下子,碎木屑迸到了碧云,碧云一抹脸忙远远的躲开,笑道:“我瞧着,你做丫头倒是屈才了,你得去干别的营生。” “做什么?”寒烟问。 “打家劫舍的匪盗啊。” 话落三个丫头都嘻嘻玩笑起来。 洛瑾瑶也微微笑了,转瞬面上又是一片愁郁惨淡。此时明月端着茶走了进来,颤颤巍巍的瞥了碧云三个一眼,仿佛她三个欺负了她似的,寒烟一声冷笑,一把抢过楠木漆雕君子兰花卉茶盘,斜眼看她道:“既你做出了这般模样来,我若不从了你的心,反倒是觉得对不住你了,拿来吧,我伺候着小姐吃茶,哪儿凉快你哪儿呆着去吧。” 明月也不争抢,继续小媳妇模样,眼圈红红的袖手站在一边眼巴巴的瞅着洛瑾瑶,洛瑾瑶此时最厌烦她了,把身子往旁边一移,就着寒烟的手喝了一口。 明月低下头,微不可见的翘了翘唇角。 洛瑾瑶环顾了一圈自己狼藉混乱的屋子,知道是自己弄出来的,先羞红了脸,心想,这事是自己对不住钱金银,此番她虽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到底是回到了此时此刻,不管是梦也罢,是死亡前的回光返照也罢,既回来了,她就迫切的想亲自去给钱金银道声愧。 暗暗掐了自己的手臂肉一把,那疼是真真的,她心里都要激动的哭出来了。 虽然依旧不相信此时此境,但她就是想去挽回些什么,究竟要挽回什么她不知道,她现在只想随心而行。 “我要出去找他。” 寒烟一霎撂下了脸子,碧云僵住了笑容,秋梦垂下了头,唯独明月是打从心眼里高兴,忙上前一步道:“小姐……” “他这会儿在哪儿,在外书房吗,我要去找他。”洛瑾瑶站起来,坚定的道。 碧云缓了缓,试探着道:“小姐是要找姑爷?” 寒烟紧接着冷笑道:“先砸破了人家的头,又要追过去砸破人家的什么。” 洛瑾瑶也不在意寒烟的态度,提起裙子来急急的就往外跑,“我要、哎呀你们别管。”到底她心里还是羞的难以说出口。 碧云几个紧跟其后,一股脑的往二门那儿奔去,但中间还隔了一个大花园子,正值春季里头万紫千红,蜂舞蝶忙的,洛瑾瑶多年没回来,早忘了这里头的路,这儿撞撞那儿跑跑,不一会儿就弄的浑身香汗淋漓,碧云一把抱住正要往卷棚那边去的洛瑾瑶,哭笑不得道:“我的小祖宗,自己家里怎还迷了路,往二门去的小径在那边呢,您跟奴婢来。” 洛瑾瑶站在那儿细细喘了一会儿,拿帕子抹抹脖子里的汗,支吾了两句什么话碧云也没听懂。 不一会儿,碧云、寒烟、秋梦、明月四个就簇拥着洛瑾瑶到了二门,二门紧紧闭着,外头有来财、来福两个小厮坐在长条凳上守着,这会儿正靠着墙说闲话呢,才说到大奶奶砸破了大爷的头,门环就被从里面叩响了。 “开门,大奶奶要出去。”寒烟喊道。 有钱金银的话在前,来财、来福两个把耳朵一堵就当没听见,由着寒烟一个劲的敲,寒烟敲烦了,一脚踹上去,凶巴巴道:“快开门,大奶奶是要去见大爷,又不是要出去。作死的小幺儿,快开门,仔细我告诉姑爷你们欺负我们家小姐。” 门外头还是没什么动静,寒烟转过身来便道:“小姐,姑爷气走时撂下话了,不让您出二门,要么咱还是回去,到了晚上,兴许大爷就来看您了。” “才闹的那个样儿,怎可能还来。”明月翻个白眼。 寒烟重重哼了明月一声。 “不行,就要现在出去,你接着叫门。”她怕过一会儿她就没勇气亲口向钱金银道歉了,趁着现在她仗着撞过柱子的胆气,还是一鼓作气的好。 主仆四个就此和这二门杠上了,轮流拍打,闹腾的守门的两个小厮恨不得立时变作聋子才好。 外书房伺候的两个大丫头听着动静亲自来看,来富、来财两个忙上前来作揖,舔着脸叫姐姐,其中一个穿着枚红色比甲的俏丫头道:“二门里头的人作死呢,唧哩咣当的吵死个人,睡个觉也不安生。” 来富忙把洛瑾瑶要出二门,钱金银不让她出来的事儿说了。 俏丫头当下就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咱们家大奶奶啊,她把咱们大爷的头砸破了我还没找她算账呢,还是名门贵女呢,这就是名门贵女的教养,拾起茶碗来就敢砸自己的夫君,比我一个贱丫头还倒不如。” “珊瑚。”旁边穿秋香色比甲,模样只算周正的丫头拉了她一把, 珊瑚一吥楞,继续道:“谁都知道她出二门想干什么好事了,她都把咱们钱家的脸面丢尽了。来富,你去给她把门开开,让她滚。” 这珊瑚仗着洛瑾瑶主仆在门内,她在门外,不曾脸对脸,也就没个指正,就扯着嗓子隔空放话,明摆着是要里头的洛瑾瑶主仆听见。 洛瑾瑶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心觉羞惭已来不及便没话搡回去,只站在那里浑身发冷的抹眼泪,寒烟气不过别人奚落洛瑾瑶,亦隔着门喊道:“我到不知外面站着哪路神仙,你是个什么身份怎也不喊出来呢,也好让我们知道知道,是谁啊,那么大的尊位,想让谁滚就让谁滚。真真是商贾之家,家里下人就一点尊卑也没有了吗,欺负咱们小姐没有娘家还是怎的。” “想要人尊重,也得她自己尊重才是呢。”外头珊瑚一句话又给堵回来。 寒烟气的脸发青,跺着脚叫道:“外头是谁,报上名号来,看我不扯烂你的嘴!” 洛瑾瑶咬着唇,让寒烟站到一边,自己细软着嗓音道:“是我,开门吧,我要去找、去找大爷,我要、我要,是我对不住他。” 来财竖着耳朵听见,忙把话传给珊瑚,珊瑚道:“给她开,我倒要看看她真正去哪儿。”心里却在想着,赶紧滚吧,滚回京师去,咱们钱府,咱们大爷才不稀罕你。一边又嘱咐来富道:“你去告诉大爷一声,就说……”珊瑚眼珠子一转,“你附耳过来,我有话交待你。” 这珊瑚乃是府里大管家秦有仪的女儿,又跟在钱金银身边服侍了几年,在这二门外不说是头一份,那也是有些脸面话语的,故此来富等小幺儿们便都不敢得罪,拿她们当副小姐供奉。 “嗳、嗳嗳,晓得了,珊瑚姐姐放心就是,保准一字不落。”   ☆、第4章 瑾瑶羞愧寻夫君 却说来财把二门打开,洛瑾瑶主仆得以出来,那寒烟便卷起袖子来要找方才那个和她吵架的人撕掳,打眼一瞧就瞅见了一个打扮的在她们这些一等丫头堆里也尤为别致显眼的来,就见那女孩儿头上挽了个随云髻,髻侧插了一朵鲜红欲滴的玫瑰花,除此之外别无杂饰,两耳上戴了一对玫瑰花形的流苏坠子,身上又穿了一件枚红色比甲,翠绿色长裙,如此装扮,再配上这女孩那一张风流俊俏的脸蛋儿,真好齐整的一个模样,寒烟一瞧心里就不大喜欢,故意拍掌大笑道:“好一朵玫瑰花儿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玫瑰花儿成了精呢。”说罢,立时收起笑冷哼了一声。 “你!”珊瑚气急,想要冲上前去,却被一旁的珍珠拽了一把,嘴巴朝洛瑾瑶那边一孥,示意珊瑚。珊瑚心想自己到底只是个奴才,若是被扣一个不敬主子的罪名,到时候爷回来也是饶不了她,不如把面上做的好看些,让人拿捏不到把柄。遂收起面上怒色,乔模乔样儿的来到洛瑾瑶面前,含笑行礼道:“见过大奶奶,方才没听出来是大奶奶在叫门,言语多有得罪,还请大奶奶见谅。” 洛瑾瑶本就没功夫把她一个奴婢的话记在心里,此番见她如此睁眼说瞎话,心里只是一哂,道:“我记得你,你是近身伺候他的大丫头,你叫什么名儿?” 碧云往前一步,笑意冉冉的睨了珊瑚一眼,道:“旁边站着的叫珍珠,是伺候大爷衣裳穿戴,吃饭饮茶的。眼儿跟前这一个,是珊瑚,是伺候大爷给大爷铺床暖被的。” 珍珠倒是大方坦然,只是那个珊瑚一听见碧云说她是铺床暖被的,一霎就涨红了面皮。 站在碧云侧后方的秋梦便是微微一翘唇角,淡淡垂下了眼皮。 那寒烟转瞬那么一想顿时眉开眼笑,暗自佩服碧云的机智,她和那贱蹄子又争又吵的倒还不如她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真是服了她了,怨不得小姐屋里她是大的,自己是小的。 洛瑾瑶笑睨碧云一眼,又问道:“既你是个铺床暖被的,那我就问你吧,大爷在何处?我要见他。” 珊瑚心里存了羞恼,口气便不大好,道:“我们爷外出不在家。” 洛瑾瑶忙问,“他去了何处,可能将人叫回来?” 珊瑚冷笑道:“爷们的去处,奴婢胆子小哪敢过问,奴婢可不像大奶奶那般大胆。” 一句话把洛瑾瑶堵的面上微红,垂下头不做声了。她倒不是怕这丫头,一是觉得自己一个主子和个丫头争论怪没趣的,二则是因为自己心里觉得愧疚钱金银,便对近身服侍他的丫头也挺不起腰来。 秋梦便闻声道:“你不知道,打点大爷车马的,跟随大爷身边伺候的小厮们也能不知道吗?你既是在外头书房伺候的,若只这般推一推动一动的行事,我看你也不必给大爷铺床暖被了,尽快让你老子娘来领了你回去吧。” 珊瑚顿时气的眉眼乱横,知道洛瑾瑶的四个大丫头也不是好欺负的,便憋了气,草草福了福转身便走。 洛瑾瑶朝秋梦伸手,秋梦便上前来搀住她的胳膊,洛瑾瑶抿嘴一笑。 寒烟把明月挤开,笑着一挽秋梦的胳膊亲昵道:“原来你也是个好的,我现在才知道你的心,我悔不该因你是外头买来的不知根底而不把你当姐妹,又见你长的出挑,便以为你是那等轻浮放浪的女孩儿。你呀,可比有些家生子强太多了。”说着还斜睨了明月一眼。 秋梦微微一笑,也不说什么。 明月心里有事,便不与寒烟计较,而是急急的往洛瑾瑶身边靠,谄笑道:“小姐,现在咱从二门上出来了,莫不如去外头逛逛?自从咱们来了杭州府,还不曾出去过呢,杭绸远近闻名,最有名的当属瑞丰翔绸缎庄的皓月纱,轻薄如纸,还吸汗,做里头穿的小衣最好不过了,本店就在杭州府,以前咱们在京师还要大老远的让家下人坐船来买,没道理现在守着这么大一个绸缎庄,反又不买了。小姐这半年来也不曾添置过新衣了,以前在本家时,哪一季没有七八套呢,夫人恨不得把最好的都留给您,自从嫁来这里之后却……奴婢看不过小姐受委屈。”说罢就拿帕子抿抿眼角。 “你这话说的也不嫌亏心,小姐是不曾置办成套的衣裙,可你往小姐库房里数数,那一箱子一箱子被小姐剪坏了的妆花缎、织金纱、暗花罗、缭绫、银丝雪花锦难不成都是你供奉给小姐的?”寒烟道。 想着自己因瞧不上钱金银而糟践的他所送来的那些东西,洛瑾瑶拿帕子捂住脸羞愧道:“寒烟,你是要羞死我了。” 寒烟噗嗤一声笑了,“得了,打鼠伤了玉瓶了。” 碧云、秋梦也都笑了,只那明月心里急的火烧火燎。 却说那珊瑚走了之后,来到外书房院子里,见她哥哥来旺正跟院里一个才留了头的丫头蹲在房门口石阶上调笑,上前去就问:“你不是跟了大爷去外头,怎就回来了?”又急眉赤眼的训斥那小丫头道:“你毛还没长齐呢,就来勾坏我哥哥,看我不打死你个不要脸的。”扬手欲打,她哥哥来旺忙上前一拦,一巴掌拍小丫头的屁股蛋儿上,催道:“你个傻子,还不快跑,擎等着她打你还是怎的。” 小丫头素来害怕珊瑚,起先不敢跑,一瞧有来旺给她撑腰,背对着来旺就挑了珊瑚一眼,这才跑了,珊瑚气的捶打来旺,眼圈一红哭道:“别人欺负你妹妹,连你也欺负。” 来旺眉眼一横便做出个霸道样儿来道:“在咱们的地盘,竟还有人敢欺负你,是不想活了,你说是谁,看我不弄死他去。” “你要是敢弄死了她们,我倒也服了你,只怕连你也拿她们没办法。”珊瑚往二门那边一指,在石阶上坐下抹泪哭道:“还不是二门里那主仆几个。”稍一停顿,珊瑚问道:“你不是跟了大爷出去,怎得又出现在这儿?” 来旺便道:“大爷跟着贾二爷在西湖畔四喜胡同听唱的呢,我觉得没甚意思,就回来了。” “我看你是为了方才跑走的翠杏吧!她就那么好,让你连爷也不服侍了,离开一会儿就巴巴的从外面跑回来看她。”珊瑚气的大哭起来,边哭边数落道:哥哥你也想想自己的前程吧,原先和你一起服侍大爷的来贵现已是一家绸缎庄的掌柜了,再看看你,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还这么跟在大爷屁股后头混着,跟个十几岁的来兴争差事,你不嫌丢人,我都嫌丢人。若你从今以后都不想好了,你也早早知会我一声,我就把倚靠你风光的心思收了,从此咱也别来往了,我没你这样一个混吃等死的兄长。” “瞧妹妹说的,仿佛只要我一发力,就有好的等着我似的,我也想当绸缎庄的大掌柜啊,可大爷就是看不上我,你让我怎样?”来旺揉了揉发痒的鼻子,打了个喷嚏,袖着手蹲在石阶上哼道:“你靠我,我还想靠你呢,你啥时候才能混上个姨奶奶当当,我也好做个舅爷捡个便宜。” “作死的混账东西,别人来糟践我,你也来糟践我,我家儿去告诉娘去。你等着。” 这兄妹俩一时恼了,珊瑚径自回家诉苦,却说来旺也还算是个疼妹妹的,知道妹妹受了人的辖制,寻思半响就想找个法儿给妹妹讨个公道来。 这边珍珠被打发来问人,一进院子就瞧见来旺,忙上前来问:“你怎么回来了?哎呀,我也不管你,我只问你,爷现在在哪儿呢?罢了,你快跟我来,你自己去大奶奶跟前回话吧。” 这正中来旺的下怀,忙颠颠的跟过来。 这会儿洛瑾瑶正在回廊尽头的一个亭子里坐着,见珍珠领了一个年级大的家人来,就道:“这是跟着大爷的?” 来旺机灵的上前打千作揖,垂着头不敢乱看道:“回大奶奶,是奴才。” 自从洛瑾瑶嫁进来,便没出过二门,这是来旺第一次见她,起先不敢看,但听这把子声音柔的能滴出水来,又悄悄抬起眼皮那么一看,顿时就往下咽了口唾沫,目光禁不住便迷离起来,素日只觉妹妹是个齐整标志的,谁知和这位京师来的贵女相比,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个云一个泥,怨不得自从她来了,大爷便极少出去了,若他屋里也有这么一个仙姿妍丽的美人儿在,他也不出去了,只愿死在屋里头了。 又溜着眼波看向站在洛瑾瑶身畔的四个丫头,那也是美的各有味道,尤其那一个嘴巴翘翘的丫头,模样是四个里头最出挑的,真想扑上去亲一口。 他正这么想着,冷不丁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哎呦一声叫了出来。 寒烟“噌噌噌”从亭子里跑出来,捡起地上她用来打人的白珍珠簪子攥在手里,掐腰怒瞪着他道:“你果真是这府里的家下人?” 来旺忙把头一低,腰一躬,谄笑道:“奴才是。” “果真是、果真是没规矩的人家。”寒烟咬牙启齿道,“还不快说大爷去哪儿了。” 来旺忙把钱金银的去向告知了。 “四喜胡同?”寒烟一阵迷茫,别说是她,连同洛瑾瑶在内,都是京师里长大的,哪知道杭州这有名的勾栏窝。 “哎呀,我不管,你去把大爷叫回来,我们小姐有话要说。”寒烟道。 来旺心里暗笑,就知道你们这些养在二门里头的娘儿们见识浅,那样好的地儿都不知道,这样正好,你们主仆把我妹妹气的哭,我这个做哥哥的若不给她出出气,那也太不是人了。遂道:“大爷和贾二爷在一处呢,有正经事要做,奴才去叫也叫不回来。”听唱取乐,吃酒玩女人对爷们来说也算正经事不是。 寒烟转身望向从亭子里走出来的洛瑾瑶,“小姐。” 洛瑾瑶也不知自己怎么了,现在就是想见见他,打从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回到了此时此境,她心里就空慌的厉害,仿佛眼前的一切人和事都不是真实的,仿佛只要她一闭上眼这一切都要消失了,她不能再等了,她怕再等下去梦就醒了,她就错过了赎罪的机会。 “备车,我要亲自去见他。” 当听到洛瑾瑶说这话,明月顿时就喜的眉眼舒展,暗暗松了口气。   ☆、第5章 夫君从天而降 这个时节,正多绵绵阴雨,洛瑾瑶坐车出来,只带了两个丫头,寒烟和明月,对这明月,若非她死缠烂打,哭哭啼啼,洛瑾瑶怕耽搁了时辰,才不会带她出来,有了明月,寒烟便非要跟来,寒烟是不放心明月的,总觉得这个明月也魔怔了,一门心思的撺掇着洛瑾瑶跟了赵筠走。 主仆三个也不认识路,瞧见天上飘来如丝细雨便都躲在车上,由着来旺赶车。 车内,明月满面不敢置信,拉着洛瑾瑶的手急道:“小姐,你真的不去凤翔客栈吗?表少爷正在那里等着您啊。”关键是那药,表少爷说半个时辰后就会发作,她暗自估摸一下时辰,马上便可见效了,而她却没能如约把小姐哄过去,这可如何是好呢? “小姐,我们已经出来了,大爷也不在家,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呸!”寒烟猛啐了明月一口,“我就知道你还不死心,亏得我跟来了。糊涂东西,你敢再多说一句话试试,你看我敢不敢把你扔下车去!” “寒烟,你也是越发没有尊卑了,我与小姐说话,小姐还没开口呢,有你什么事儿?”明月气急道。 洛瑾瑶按下还要骂人的寒烟,道:“你让那个来旺停车。” 寒烟答应一声,挪移到车门旁,打开小门,掀开帘子与来旺说了一声,不一会儿车便停了下来。 明月喜道:“小姐您可是要调转方向去凤翔客栈,这下可好了,表少爷该高兴坏了。” 洛瑾瑶却道:“明月,你下车去。” 明月“啊”了一声,满面不解,稍后自己又高兴的道:“小姐是不屑坐他们钱府的马车吧,奴婢明白,奴婢这就搀扶小姐下车。”话落,自己先下了马车,巴巴的站在马车下等洛瑾瑶出来。 谁曾想,车门一下被关了起来,寒烟一声,“走。” 来旺也是愣了一下,随后又听里头大奶奶道:“可以走了。”登时手比脑子转的还要快些,一鞭子打在马屁股上,车轱辘慢慢转动起来,渐渐的越转越快,很快便把明月甩在了后头。 明月恍然明白过来,她被洛瑾瑶抛弃了!顿时吓哭了,提起裙子就追,边追边喊:“小姐,您等等奴婢,小姐——” 惹得街道上行走的路人纷纷侧目。 明月,自小被拨给洛瑾瑶使唤,跟在洛瑾瑶身边也是被当成副小姐养的,身娇肉贵,脚上穿的也是薄底绣花鞋,这种鞋看起来精致美观,但最是不实用,不过一会儿便破了,明月跑了半天觉得脚疼,停下来一瞧,顿时涨红了脸,原来鞋子顶端被她的大脚趾顶出了一个洞,这还是赖她自己,一双脚长的比别人略大,她自己嫌难看,故此穿的鞋都是小了一号的,现在可好,稍微一跑就把大拇哥漏了出来,丫鬟的命小姐的身子,脸皮薄,又见被行人侧目,她顿时羞的捂住了脸,蹲在地上就哭起来。 她心里还承想洛瑾瑶只是吓唬吓唬她,见她哭泣就会停下车来等她,因为就她看来,洛瑾瑶虽有时得理不饶人,但最是一个心软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洛瑾瑶这回是下了狠心的。眼见马车越走越远,明月顿时心慌了,提起裙子来就继续追。 这场雨下的倒不像是雨,而像是天地间笼了一层薄而透明的雾,衬的远山愈见朦胧苍翠,天空澄蓝明净,近处楼屋檐舍,绿松翠竹愈见鲜明,洛瑾瑶透过车窗往外看,心里突然觉得可惜,可惜了曾经的自己没有眼福欣赏这完全不同于京师的杭州城风景。 细雨被微风吹了进来,打在脸上,沁凉,洛瑾瑶将手伸了出去,接那从天而下的无根之水,徐徐的,马车慢了下来,洛瑾瑶就看见了一片湖,碧波千倾,浩浩淼淼,岸边是一片的桃红柳绿,真是美景如画,洛瑾瑶感叹的想。 此时马车已进入了一个两丈余宽的胡同,胡同口两边有摆摊卖混沌的,卖茶点的,还有一个小童正蹲在巷子头上,瞧那动作仿佛是在……洛瑾瑶忙把脸转过了一边。 寒烟性子爽直,自来不拘小节,一瞧就笑了,“好个孩子,不把粪拉在家里,反倒拉在外面,真可惜了,回头他娘要来打屁股的。” 洛瑾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你这嘴呀,我真爱也不是恨也不是。” 随着马车深入,耳边便传来些琵琶丝竹之声,靡靡麻麻的,让人听了好不害羞。寒烟面色一变,正要说话马车猛的停了下来,晃的洛瑾瑶身体前倾,亏得寒烟一把扶住,登时便推开车门责问来旺道:“你是怎么驾车的?” 来旺却一指挡在路中央的主仆三人,“姑娘瞧瞧吧,有挡路的,也不知要干什么。”他如何不知道,此时心里也揣测出了个七七八八,来这四喜胡同的,除了来寻花问柳的还能有什么好人? 既拦了他们的车架,便是把这辆马车里载着的当做了那院子里卖的。 来旺遂装作唯唯诺诺老实可欺的模样,往一边一萎便不吱声了。 却原来方才洛瑾瑶主仆掀开车帘往外瞧,恰好这嫖客经过,不经意的那么一回头便被馋的心痒难耐,一路追过来,当下堵了去路。 “你们是哪个院子里的女孩儿,大爷我之前怎没见过,快掀开帘子再给大爷瞧瞧,若果真好,大爷今夜就包了。” “哪里来的登徒子。”洛瑾瑶恼怒道,心里还在盘桓“哪个院里的女孩”,这话怎么听怎么不顺耳。透过薄纱往外看,猛的就被撞过来的黑影子吓了一跳。 “寒烟。”洛瑾瑶慌忙避开,大叫一声。 “小娘子,你叫什么啊?” 这人长的什么样儿洛瑾瑶没看清楚,只觉得油腻腻,黑乎乎的,马车里是不能呆了,寒烟忙把洛瑾瑶搀下来,挡在洛瑾瑶身前,呵斥来旺道:“你是死人吗,就不能替大奶奶挡挡。” 来旺垂头躬身做出一副胆小如鼠的模样来,把个寒烟气的要死。 那边厢,私窠子院里,楼台上,钱金银正躺在摇椅里,旁边杌子上就坐了个怀抱琵琶的女孩,长的白白净净的,略有姿色,正在弹唱一首《上马娇》,却是勾栏院里正正经经的一首淫词艳语。 这女孩歌喉清丽,便听她唱道:“将他纽扣儿松缕带儿解,兰麝散幽斋。不良会把人禁害,怎不肯回过脸来。 ” 一旁的贾靖怀里搂着个模样清艳的女孩儿正兀自亲嘴,亲到动情处便要宽衣解带,钱金银笑道:“我的二爷,你也换个地方啊。” 贾靖抽出嘴来嬉皮笑脸道:“哥哥,要么你一个我一个,咱们一起?”他怀里的女孩儿就推了他一把,扭着身子不依,还淌眼抹泪道:“我知道我是个没廉耻的,可你也不能这么作践我,除了你,我谁也不伺候。” 把个贾靖感动的什么似的,忙拿好话来哄,钱金银笑道:“今儿个不算有兴致,你且自去寻乐吧。” “哥哥,少陪,雅儿你好生伺候着,伺候得好了,说不得还能求个脱身。”贾靖吩咐道。 唱腔暂停,这叫雅儿的女孩便羞的点点头。 待贾靖一走,钱金银就道:“坐到爷怀里来。” 这雅儿羞羞答答,扭扭捏捏一番,顺势坐了上去,钱金银抬起她的下巴,这一摸不要紧,立马就摸了一手的油脂,嫌恶的一皱眉,推开她道:“你接着唱。”也就唱腔还能入耳。 这会儿窗户是大开的,他的躺椅正靠着窗下,恍恍惚惚的就听见了啼哭声,洛瑾瑶的啼哭声。 “噌”的一下子钱金银就站了起来,扒着窗户,居高临下的一瞧,顿时瞪直了眼,大喝一声就越过窗户跳将了下去。 那可是二楼!惹得小雏儿雅儿捂嘴惊叫。   ☆、第6章 软玉灯边拥 “钱大爷?!”雅儿急忙跑过去往下看,就看见钱金银落在柴堆顶上,柴堆吃不住重哗啦啦倒了,与此同时,钱金银借力一个鹞子翻身安然落地,这边雅儿是安了心。 那边钱金银的怒火却还没个发泄的地儿呢,瞧他看见了什么,那洛瑾瑶的嘴他还没亲到过呢,这个三寸丁一般的男人哪儿来的狗胆,胆敢轻薄他的娘子!他自己还没舍得强迫她呢,一丁点委屈不敢给,这个该死的狗才竟敢惹得她惊惶大哭。 瞧那可怜无助的模样,心上一阵波动,他登时面目就黑沉下来,满身煞气,咄咄而来,一把将男人从洛瑾瑶身上扯下来,一铁拳就挥了上去。 “大爷!”正被三寸丁的两个男仆压制在对面墙上轻薄的寒烟,一见钱金银就大哭起来,大声呼救道:“大爷救奴婢,快来救救奴婢。” 两拳头,一拳头打的三寸丁满地找牙,一拳头将三寸丁打倒在地,再狠狠补上一脚,这顿打来的太突然,三寸丁这才反应过来,慌忙大呼:“都死了吗,快来打他。” 钱金银出手又快又狠,不说正想咬舌自尽的洛瑾瑶没反应过来,连三寸丁的两个壮实的家下人也没反应过来,等着三寸丁被打的口角流血赖死狗一般躺在地上时,这才如梦初醒,纷纷挥起拳头来打,钱金银正有一肚子火气没处发呢,只打三寸丁没打够,这两个夯货又撞上来,钱金银登时冷笑道:“今儿就让你们白吃一顿你钱大爷的铁拳。” “你给我站远点。”他朝洛瑾瑶一吼,见她正如惊弓之鸟一般惶惶,便是一顿,遂即一晃头,展开了拳脚,大打出手。 “小姐,你没事吧,都是奴婢没用。”寒烟拢紧前襟,忙来查看洛瑾瑶,见她并没吃多大亏,便咬牙道:“没王法的混账糊涂东西,连咱们都敢轻侮,真哪儿来的狗胆,大爷,你使劲,使劲打,打死他们。” 钱金银正值青春壮年,一身的功夫都是经过生死磨练出来的,下手招招致命,不过片刻就把三寸丁这仨儿主仆打的去了半条命,三寸丁再不敢逞英雄忙把家里大人搬出来救命,捂着青紫红肿的脸喊道:“我舅舅是杭州知府,我爹是通判,你再敢打我一下试试。” 钱金银稍稍停手,眯着眼把眼前的三寸丁细细打量片刻,倏忽笑着拱手,“原来是郑宏才,郑公子你啊,恕我眼拙,一时没看出来。” 都是这一片混的,低头不见抬头也见了,虽不曾答话,但也是相互知道底细的。 郑宏才也细细把钱金银打量了一番,登时就有了底气,腰杆一挺儿硬气道:“原来是你打的我,钱大,你给我等着,你的船从此别想拿到出海的公凭。” 钱金银忙又将身躯压低拱手问道:“郑公子您这是打算断了小人的财路?” “瞧你把我打的!”郑宏才一喊扯动了脸上的伤顿时哎呦一声,气恼道:“我不仅要让舅舅断了你海外贸易的财路,我还要舅舅封了你的茶园,封了你所有的生意,钱大,打了我你别想在杭州府继续混下去!我能让你一霎儿穷的没裤子穿,你信不信?” 钱金银连连作揖赔笑道:“我信,我信,破家的知县,灭门的知府吗,那郑公子您说要怎样才能消气?” 郑宏才一双上吊的三白眼往洛瑾瑶那儿一转,已伤成这副鬼模样了,依旧色|欲熏心,“若你识趣,今夜就把她送我的别院去。” 洛瑾瑶一瞧这情势,想起赵筠将她卖了一副《芙蓉锦鸡图》的事儿,顿时吓的脸色惨白,腿儿一颤就要往地上倒,那寒烟一把扶住,怒喝道:“姑爷,咱们小姐是什么样儿的身份,那个狗才不知,难道你也不知吗?”但其实寒烟心里也是虚的,只因洛瑾瑶嫁来杭州之前,洛瑾瑶的母亲鲁国公夫人已放言不要这个女儿了,临出嫁那日,洛瑾瑶的双亲也都没出现,那态度俨然就是要和这个女儿打死不相往来的模样,她实在不知国公爷和夫人肯不肯为了女儿出头。 钱金银原就没想把洛瑾瑶换什么,他不过是逗逗这个郑宏才罢了,转眼一见洛瑾瑶那张惨淡雪白的小脸儿,顿时吓了一跳,忙站直身躯,抬脚就踹向郑宏才,冷笑道:“不过给你舅舅三分脸面,倒纵容的你得寸进尺起来。你钱大爷的女人也敢觊觎,我看你才真是不要命了。想断了我的财路,我擎等着你来。” 话落,踢开那两个男仆,将郑宏才踩在脚底下照着他背心狠狠踹了几脚,直把郑宏才踹的口吐鲜血才罢,打完人,掏出帕子擦擦手,淡淡道:“今儿个就先给你个教训,来日我必登门拜访贵舅父以及令尊。” 在赵筠那里,她经历了一回从人间到地狱,在钱金银这里她却经历了一回从地狱一忽儿到人间,洛瑾瑶心里五味杂陈,瞧着面容相对粗犷的钱金银,忽然觉得他也不是那么难看。见他要走,忙踉跄几步上前来扯出他的衣袖,细细低低的道:“夫、夫君。”叫出这声儿,她整个芙蓉娇靥就徐徐红了。 染了红晕的小脸愈见清纯。 钱金银觉得自己又慌神了,忙镇定了一番,猛的抽回自己的袖子,冷着声儿道:“你来这里做什么,谁带你来的?” 洛瑾瑶便道:“我、我来找你。” “回去。”钱金银深吸一口气,低头望着洛瑾瑶的发顶,“洛瑾瑶我告诉你,我此时的心绪糟糕之极,没耐性纵容你的小性子,趁我没发火之前,你赶紧给我走。”说罢,径自又钻进了私窠子的院子里,洛瑾瑶再也不敢独自在这条胡同里呆着,她望了望那些站在楼窗里瞧笑话的男人、女人,整个人都慌了,再也不敢离开他半步,忙追上去又揪住他的袖子。 寒烟坠在后面,回身冷睨了跟进来的来旺一眼,来旺想,这一呢不是我要带你们来的,是你们自己要来的,这二呢,我一开始就说了,不愿意带你们来这地儿,是你们主仆连威胁带诱惑的硬要我驾车带你们来的,所以遇上那样的人,遭了这回罪,你们又怨得了我吗? 又想着自己老子娘在钱金银那里的脸面,来旺更是有恃无恐。 “放开手。”钱金银没给洛瑾瑶好脸色。 洛瑾瑶眼泪汪汪的摇头,“这是什么地方?我不想在这里,咱们回家去吧” 钱金银心里正在揣度洛瑾瑶出现在这里的用意,是为了故意给他添堵呢?还是回心转意? 但就在他看来,九成九是为了给他添堵,她的心思他门清,不过是想闹的他休了她,她好与那个表哥成双成对。但他可没有那个成人之美的心,既娶了她来,他就没打算撂开手。 但早上她闹的那一场的确是伤了他的心,他也非是个老实可欺之辈,相反的对着旁人他手段狠毒着呢,以往不愿拿出手段来对付她,那是疼惜她,想以诚心打动她,但现在看来这臭丫头就是个白眼狼,对她再好也不济事,她还把他的心意扔地上作践。 越想越气,遂道:“这四喜胡同乃是有名的窠子窝,在这里住的多是乐户娼女,我来是寻欢作乐,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名门贵女来这儿,可仔细坏了名声。尽快走吧,否则别怪我不给你脸。” “你,你这……”洛瑾瑶面皮涨红,一双眼因羞恼而水水发亮。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松手,他走,她就拽着他的袖子一起走,如此,二人拖拽着上了二楼,此时那雏儿迎上来,先给钱金银道了万福,便看向洛瑾瑶道:“敢问姐姐知道规矩不曾,哪有跑到人家家里来夺客的。” “什、什么?”洛瑾瑶一脸茫然。 寒烟起先不懂,这会儿倒是有些明白了,便啐道:“谁是你姐姐,你算个什么东西。” “呦,哪来儿的野物,也敢欺负我白香儿的妹妹。”贾靖并白香儿并肩走来,那白香儿登时就跳将出来维护雅儿。 洛瑾瑶见这女孩儿裸|露着白花花的半个胸脯就出来了,旁边还站着个光膀子的男子,顿时单手捂脸靠向钱金银,不满道:“这什么腌臜地方,我不愿呆在这里,你快带我回去。” 钱金银瞪了一眼贾靖,贾靖笑道:“哥哥,才一会儿工夫,你哪儿勾搭的这么两个标志的孩子。赏我一个耍耍如何?” 自己教训这臭丫头是一回事,被别人糟践他心里就怪不舒服的,捡起罗汉床小几上的一把瓜子皮就砸了过去,“还不快去把外袍穿上。” 瓜子皮漫天撒来,贾靖躲无可躲,笑着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坐,搂过白香儿就亲了一口香腮,斜睨着钱金银取笑道:“这两个难道是哥哥的宝贝不成,连说说都不行了?哥哥忒的小气。” “罢了,把那个赏你吧。”钱金银坐到罗汉床上一指寒烟。 洛瑾瑶登时大惊,忙道:“不许你动我的丫头。” “你的丫头?连你都是我的。二爷,那丫头你领回去玩吧。” 寒烟登时就哭了,跪在地上道:“小姐救我。” 此时洛瑾瑶已是呼吸急促,尤其当闻到钱金银身上的味道时,更是觉得腿软,浑身软绵无力,她挨着钱金银坐下,情不自禁就把头靠在他背上,说话的语调也变了,娇娇糯糯的道,“夫君,你别动我的丫头,我离不开她。” 觉察背后的女孩儿正拿自己的柔软噌弄,钱金银怒极一乐,心想这又是玩的什么把戏,为了去看望旧情人,连美人计也用上了不成? 就这般拙劣的挑逗技巧,他气的是自己竟还软了心肠,起了反应,恼的一把将洛瑾瑶推开,把雅儿抱在怀里搓弄一会儿,就推她道:“怪烦闷的,你唱一曲好的来听听。” 雅儿知道这钱大官人的,家财万贯不说,还很有门路,就打了要被娶回去做二房的主意,抱起琵琶,清了清嗓子就以曲词来挑逗:“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拥,回眸入抱总含情,痛痛痛。轻把郎推,渐闻声颤,微惊红涌。试与……” 白雅儿自顾唱,洛瑾瑶听了,身子骨顿时酥如一滩水,她一方面知道钱金银在羞辱她,心里恼恨欲死,一方面又渴望被男人抱着,身不由己的往钱金银身上挤弄。 钱金银烦躁的厉害,死死攥住想要去抱洛瑾瑶的渴欲,喝骂道:“这个不好,换一首更好的来。” 他这一声把在座诸人都惊动了,白雅儿一顿忙换了曲调,改唱了一个更为露骨的,“除罗衫,褪衣裤,玉体陈,羞处露……” 钱金银一动不动,由着洛瑾瑶爬到他耳边,呵气如兰,一遍一遍的唤夫君,那贾靖瞧洛瑾瑶双眸微红,面泛桃花,犹如醉酒,觉得不大对,便道:“哥哥,你转过脸快瞧瞧她,我怎觉得她仿佛是吃了什么药?这孩子也够拼命的,为了服侍哥哥看都吃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旁观者清,经贾靖提醒,钱金银一霎醒过神来,忙急急将洛瑾瑶搂在怀里,捏起她的下巴细观,便只见她酒容红嫩,张嘴吐舌,一副邀君采撷的模样,眼儿迷离,神智已不清了,惊怒道:“你都吃了些什么?洛瑾瑶,你够狠!” 洛瑾瑶伸着臂儿搂上钱金银的脖颈,媚嗒嗒的笑着吐舌尖,她心里还有一丝的清明,眼角噙泪哀求道:“抱我走,我不要在这里……” 寒烟傻了,全然不知自家小姐怎么了,慌张的没头苍蝇一般乱转。   ☆、第7章 还你一夜恩情 洛瑾瑶在钱金银心里是个什么样儿的人物? 那便是个视金银为阿堵物,目下无尘,琴棋书画诗酒茶画里才有的仙女儿。 偷来梨蕊三分白才有她姿容的娇艳,借得梅花一缕魂才有她品行的一毫半分。清风妒其清,皓月恨其洁。 而如今,为了和旧情人相见,她竟狠心糟践自己若此,可见是情根深种,再无挽回的可能了。 这一霎儿,钱金银就冷了心肠,将洛瑾瑶往那白香儿的闺房里一扔,便道:“叫你妈妈来,脱了她的衣裳,给她瞧瞧,她到底吃了什么药。” 这闺房里,至今还残留着一股儿浓郁的男人身上才有的麝香味儿,那床上被褥褶皱,白一块黄一块,更是不干净,他如今冷心把洛瑾瑶扔这上头,心里可见是恨极了,但瞧她在如此一张床上,便觉是把一颗夜明珠扔进了粪坑里,满心里都是不忍,都是可惜,都是愤怒! 那寒烟被堵在外头,也不得进来,急的哭求,那噪音吵的钱金银更觉心烦,猛一声大喝道:“若想她死在这地方,你就接着哭。” 寒烟的哭求顿时戛然而止,面色惶白,只把着拦在自己面前的来兴的手哀求道:“我不乱嚷了,你快让我进去伺候小姐,来兴小哥我求你了。” 来兴是个厚道的,将寒烟拉到一边,低声道:“姑娘放心,咱们大爷心里有数,不会放任大奶奶不管的。姑娘在咱们家过了有半年多了吧,大爷是怎么对待大奶奶的,姑娘难道没看到眼里去?就那么个疼惜的样儿,哪里舍得怎么样呢。” 寒烟一想也是,心里略略放心。 不一会儿这院里的妈妈来了,钱金银让进来,道:“白婆子,你给她瞧瞧,她到底吃了何种药儿。” 白婆子答应一声,心想能出现在这条胡同里的姑娘,想也不是个正经的,便笑道:“药呢,就多了去了,但甭管是什么药儿,解法就只一个,若这姑娘是钱大官人你养在外头的,那我便借你个地儿,你自快活逍遥一夜就是了。” 钱金银自忖不是个正人君子,趁人之危的事儿也没少干,但凡今儿这床上躺的不是她洛瑾瑶,如此美色,他也就生受了,但偏偏就是这个洛瑾瑶,他就是不乐意这么要了她。 便道:“除此之外呢,白婆子你再想想别的法子。” 白婆子掂量了一下,瞥见自己大女儿并贾二爷也在,便将钱金银拉到一边去,低声道:“这女孩儿我瞧着姿容实在不俗,大官人何不就……”这老婆子见钱金银面色不好,素日是知道他脾气的便立时拐了个弯道:“若大官人不怕脏了手,那就,嗯?您明白的。”都是风月场上的老手,哪里不知道这老婆子的意思。 钱金银此时却糟心的厉害,这也不愿,狠心的扔下话道:“你瞧着办吧,爷出去等着。” “哥哥,这孩子您究竟从哪儿弄来的,你若不要,就……”这贾靖还没说完呢,钱金银一拳头就挥了过去。 “哎呦。”贾靖疼的立马捂住自己的脸,急忙忙道:“哥哥消气,弟弟和你闹着玩儿的。” 钱金银将贾靖拽扯出来,嘭的一下子关了门,就怒瞪他道:“你嘴里给我放干净些。” “哎呦呦,都是和我们一样儿的,我们是随意可取笑糟践的,她怎就不能了?”白香儿见自己的相好被打,顺口就说了一句。 “你算个什么东西。”钱金银冷嗤。 “哥哥,你这话我可不爱听,凭啥你的粉头就是个宝儿,我的香儿就不是了?哥哥再如此嘴上不干净,别怪兄弟翻脸。”贾靖也生了恼。 钱金银一捏自己的额头,烦躁的坐到一旁道:“哥哥心里不大舒坦,二爷见谅则个。” “方才那话弟弟也不过是话赶话随便说说,哥哥也别往心里去。俗语说的好,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女人算什么呀,这个没了还有更好的。” 坐在小杌子上的白香儿闻言就斜了斜眼儿,哼笑道:“二爷,奴家是你的哪套衣服啊?” 贾靖便笑道:“你是我的珍珠衫儿。” 白香儿噗嗤一声就笑了,“奴家真爱死二爷您这张嘴了。” 贾靖一把抱住白香儿,亲香了一口低语道:“是你上边这张嘴爱呀,还是,嗯,那一张?” “没个正形,不和你说了。奴家下去瞧瞧,席面准备的怎么样了。”推开贾靖,扭着臀儿就下楼去了。 贾靖吃吃一笑,望向钱金银,就见他一双眼儿片刻不离的盯着里屋,双拳捏的发白,仿佛是要冲进去,又死死忍着。贾靖心里就奇了怪了,不禁思忖道:屋里那女孩儿莫不成有什么来历? 正在此时,里屋里传来“咣当”一声,这一声就如号令一般,钱金银“嗖”的一下子就踹开门冲了进去,就见床上的洛瑾瑶两腮落泪,手心里正攥着金钗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钱金银一瞧就瞪着白婆子,仿佛吃人一般的责问道:“你怎么惹得她寻死?” 白婆子先是瞧着地上摔碎了的鸳鸯交颈瓷枕心疼,遂即也埋怨道:“这女孩儿嫌老身脏,不让老身靠近,可大官人又让老身看着办,少不得就用上了些力道,这不,还没怎么着呢,她就气性这么大,寻死逆活的,大官人您就急巴巴的冲了进来。我说钱大官人,既这么着,您二位耍花腔何必拿老身寻开心,老身虽是因家计艰难,携着亲生女儿入了这没廉耻的行当,可也不是那等辣手摧花的黑了心的老鸨儿。” 钱金银拱了拱手,算是道了歉意,望着床上泪珠儿滚了一脸的洛瑾瑶,没奈何的一声轻叹,“既这么着,你就先出去吧。” “早这么着多好,白摔坏了我一个勾丝镶金的瓷枕。”白婆子直愣愣戳在那儿不见走。 钱金银便道:“我还能少了你一个破瓷枕的钱,你这老婆子忒的爱计较。” 白婆子这才笑了,颠颠的出去,顺道把门还给关上了。 钱金银坐到床沿上,从洛瑾瑶手里夺下了金簪子,冷笑道:“想我一介贱商,到底是没福分得了你做长久的夫妻,强扭儿的瓜是生的,又苦又涩,我今儿已尝够了。既你如此决绝,罢了,我便成全了你。” 洛瑾瑶口齿颤颤,强挣了半响儿才哀凄流泪道出一句话来,“对、不、起……”这话她早想亲口对他说了。 在钱金银听了这话,确是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闭了闭眼,本想心平气和,但到底是意难平,想他一腔心意付诸流水,这没心肝的混账却依然固我,火气想压终是没压住,双手胡乱扯开洛瑾瑶的柳绿花缎夹袄,又去解她的杏黄绸马面裙,嘴里狠道:“我既娶了你,不能平白担了虚名,我今夜定要得到你,过后,随你去哪儿,咱们夫妻缘尽!” 洛瑾瑶推拒呜咽,猛烈摇头,想要说话,可口齿打颤就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急的清清的泪眼掉。 他覆身将她压住,一口叼住那唇儿就是一阵的咂吮,粗粝的大舌头长驱直入,勾缠,挑逗,滋味甜美,他心却苦。 鼻子里直剌剌往里灌一股子不属于她的味儿,他也觉得脏,站起身把自己穿的丝绒氅衣一脱,将洛瑾瑶一包,打横抱起就走,“回家去。” 天知道,“回家”二字,如今在他看来是多么讽刺。 方才那一会儿没有男人在还好些,这会儿贴近了男人,洛瑾瑶只觉得身子已不是自己的了,浑身软绵无力不说,她竟觉得自己滴了尿了…… 她羞慌坏了,一边张嘴吐舌,一边吓的眼角流泪。 他瞧见只当是她不愿,便道:“你不就是打了这个主意吗,糟践自己给我瞧,好叫我知道你跟我一日就一日混闹,我就如你的意,等我把虚名做实了,就让你滚蛋!” 一时出得这粉头儿的院子,便喝骂道:“来兴,死哪里去了,驾车,回府。” 来兴见仿似闹的不像样儿了,也不敢劝,把寒烟推到来旺架的那辆马车上,他遂即跳上这辆,急急的往家里赶。 车厢里,扑鼻而来全是他的味儿,她扭动不安,情不自禁的伸手去摸他的脸庞儿,他低低睨着她,目色一会儿沉迷一会儿清醒一会儿又恼火。 她嘤嘤啼啼的哼哼,双眼红润了一圈儿,唇瓣肿嘟着,样子实在是惹人犯罪,他也不是柳下惠,登时就摸到她怀里去。 西湖上雨滴渐大,落在湖面上涟漪荡起一圈儿又一圈儿,依如此时钱金银此时的心,也如洛瑾瑶的心,一个心灰意懒,一个愁肠百结,奈何一个被气的精明尽抛混沌不清,一个有口不能言。 半柱香的功夫到了家,他径自将她抱到了外书房,外书房是套间,外边书房大厅连着暖阁用于日常处理些人情往来并生意上的事儿,后面便是宽敞的一间卧房。 夜晚,珍珠并珊瑚总有一个睡在窗下暖塌上警醒着伺候,端个茶或递个水儿什么的。 这回儿珍珠照常跟进来,钱金银却头也不回的道:“你出去,把门带上,没我的命令,天皇老子来了也不准进来。” 珍珠不知其故,忙躬身应是。 且不说外面小厮丫头们如何一个摸不着头脑去,且说里间卧房里,他将洛瑾瑶剥了个光净塞到薄被里,自己脱了鞋也坐进去,从背后揽着她,一双手儿伸到前面去,舔咬着她的耳朵道:“知道你嫌我粗俗,今儿个大爷便粗俗给你看。我虽没念过什么书,可也知道几首好诗好词,我这就念了给你听听,保准你受用。” 洛瑾瑶心里想着,他说的也对,既是夫妻,便不能让他担了虚名,是自己对不住他,早该做一个妻子该做的事的,呼吸加重,整个人便往他身上贴,眼儿望着他,忒煞多情。 他脑子里“嘭”的一下子就炸开了烟花,口里情不自禁念道:“我这里软玉温香抱满怀,阮肇到天台;春至人间色,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折,露清牡丹开。” 以洛瑾瑶的诗词造诣,如此浅显的她如何听不懂,本就晕红的脸蛋儿便忽得添上了一抹艳色,他心一酥便接着念道:“柳腰儿勾一搦,羞答答不肯把头抬……” 将帐幔一撒,天青色薄纱将内里春光一挡,他蜷起她的腿儿来,接着念道:“嫩蕊娇香蝶恣采……” 洛瑾瑶把眼儿望着帐顶,眉黛羞敛,朱唇半开,一颗心忽的落了地,想着即便真是在梦里,此番将自己给了他,也算是还上了些愧疚吧。 漫天神佛啊,这梦境先别急着收回吧,等我还了他一夜,再去找那畜生不如的东西同归于尽,抱了父母大仇,我便再死十次八次也无怨悔了。   ☆、第8章 痴小姐糊涂梦境 洛瑾瑶是鲁国公夫妇好容易才得的女儿,生出来时仿若病猫儿一只,故自小身子就不大好,稍有风吹草动便伤风咳嗽,就得卧床养着,补药吃了几大车,也不见身子骨强健,此番被下的药,多亏了是较为温和的一种,但即便如此,这夜也是苦了钱金银,对她不过浅尝辄止,再若重一些,她这小身子便要受不住。 她得了纾解,一夜好眠,可怜一个钱金银,好好一个壮年男儿,徒然拥着个美人却不能得着,深夜里几番下狠心要不顾她的身子搓揉一番,奈何一旦瞧着她甜甜的睡颜就是冷不下心。不仅如此,夜里她口渴要水喝,他还起来服侍了两三回。明明是他要教训她,这一夜过去反被她磋磨了。 试了试她的额头冷烫,端着灯儿凑近了瞧了瞧她消退了不正常红润的脸儿,将灯往四角凳上一放,揉一揉酸胀的眼终是放下了心来,待往窗前一瞧,天已蒙蒙的泛白了,又听到了公鸡打鸣,嘴角一耷拉便觉不大高兴,一双鹰目又往床榻上一瞅,见他织金青绿缎子面的软被里鼓鼓囊囊藏着一只小白眼狼,一时似有所感,只觉整个屋子都变得温暖静谧起来,偷偷的满足的喟叹了一声。而后打了个哈欠,掀开被子,将这只白眼狼往怀里一搂沉沉睡去。 天光大亮,庭院树梢上落下的鸟雀都叽叽喳喳叫起来,洛瑾瑶睁开眼,只觉浑身酸痛,移动一下手腕子都吃力,想着昨夜发生的事儿,娇面上就是一红,顿时就想起了那些被他灌进脑子里来的淫诗浪词,什么“腰肢九细如何抱”,什么“酥胸已透风流汗”,又是什么……哎呀,洛瑾瑶一下蒙住自己的脸,忽的感觉自己好生轻浮,又是羞又是恼的。 见他还在睡,洛瑾瑶想着自己还有事儿要办,就悄悄的起来,找着自己的衣裳胡乱套在身上,提着自己的金缕鞋就赤着脚往外挪移,走一步回一下头,生怕弄醒了他。 昨儿轮到珍珠给钱金银上夜,故此昨夜她就是睡在耳房里的,一直警醒着不敢睡死,好容易听见外书房门响,珍珠一霎披衣走出来瞧,方掀开一条门缝就瞧见那久居二门不出的大奶奶正提着鞋儿站在走廊上,和大爷挂在上头的燕隼正相互歪着头打量呢。 这燕隼是大爷的爱宠,羽毛是暗蓝灰色,嘴巴是蓝灰色,脚爪是黄色,一双眼儿黑豆大小泛着水灵灵的光,只要不发脾气的时候就显得极为精灵可爱,而大奶奶的一双眼儿也是水灵灵的泛光,珍珠瞅瞅燕隼再瞅瞅洛瑾瑶,一时觉得这个大奶奶和这只燕隼挺像的,不是说长相,而是在那时那刻她们的眼睛里所反应出来的可爱娇憨味儿。 自然,那得是这小东西不发脾气的时候,它若见着生人可凶悍着呢,追着人的脑袋啄。珍珠生怕那小畜生伤了洛瑾瑶,忙要走出来提醒,就见洛瑾瑶伸手戳了戳燕隼的脑袋,遂趿拉上鞋走了。 珍珠微张了小嘴儿,见洛瑾瑶走远这才出来,笑望着燕隼,一边给它添水一边道:“你这小东西今儿怎么由着她摸了,感情你和咱们大爷是一样的,真不亏大爷给你吃了那么些精肉。” 洛瑾瑶回到瑶池仙苑,一夜没合眼的碧云等三个丫头忙起身来迎,纷纷道:“小姐,你可受了什么委屈没有?” 洛瑾瑶摇摇头,左右看看道:“明月呢?” 寒烟回道:“在她自己屋里呢。”想着明月回来时那一瘸一拐的狼狈样子她便笑了,“真活该她走破了脚,丢了大脸,依着我,小姐给她的惩罚还是轻的。我只见过劝小姐主子们好的,就没见过像她那样挑唆着小姐主子们干坏事的。” “去把她叫来,我要问她一件事。”洛瑾瑶稍微一想又拒绝了,她不能把功夫耽误在她身上,便道:“叫她来,就说我要带她去凤翔客栈。” 碧云不敢说什么,只是神情萎靡起来,而寒烟却冷笑道:“原本知道小姐与姑爷圆了房,奴婢高兴的了不得,想着小姐终是想明白了,没成想,小姐你还是……哼!没得让人瞧不起。” 她把脸色往侧面一扭,气的了不得。 洛瑾瑶被骂了却反而觉得心里窝暖,遂望着她道:“知道你不喜我与赵筠见面,但我自有苦衷。寒烟,在那个胡同里,你那么拼命的护着我,我才知道你是真的为我好的,你是个暖心的好丫头,也不枉了那些年我把你,还有碧云秋梦你们两个都当做是姐妹一样看待。” 寒烟眼眶一红,往洛瑾瑶脚下一跪,哀哀劝求道:“小姐,那个赵筠您见不得啊。与他私通信件已是大错,您再背着姑爷与他相会,您成什么样儿人了,脸面还要不要了。” 碧云也跪下道:“寒烟说的极是,小姐您莫要去。” 秋梦叹息了一声,将身子侧转道:“情字害人,小姐若不能经历一番大波折,吃了苦处,她如何能回心转意呢。她心里自觉那个人是好的,情意浓时哪里看得见他的不好,只怕对那些说他不好的我们之辈还要嫉恨呢。碧云、寒烟,你们劝降不住的。死了心吧。她既如此坚决,我们倒不如做好了准备,他日被国公爷叫回去只怕得不着好死。” 碧云接下秋梦的话哭道:“小姐既把咱们这些卑贱的丫头们当做过姐妹,难道小姐就能眼睁睁的看着我们死吗?国公爷饶恕不了,只怕一旦姑爷发现您不见了,更是饶恕不了我们。小姐,求您三思。” 洛瑾瑶心忖,这些人说的话怎那么真实呢,想来是日有所思,她因时刻愧对碧云这三个丫头,故此在梦境里借着她们的口说了出来。 便道:“是我对不住你们,但好容易有了这个机会,我一腔怨恨若不能化解,我死后必是要化作厉鬼永世不得超生的,我已被他毁了一世,来世还想重整头面做个干干净净的女儿家。你们放心,待我和他的恩怨解决了,你们都是要消失的,连我也是要转世投胎去的。” 至今,她还是宁愿相信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梦境,在梦境里她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一切都只因她执恨太深,执怨太屈的缘故。 跪在地上的三个丫头听的一愣一愣的,全然迷糊了,寒烟口无遮拦,与碧云对视道:“小姐莫不成中了邪了?” 碧云忙推她一把,心里也在犯嘀咕。 只秋梦抬眼瞧着洛瑾瑶,若有所思。 洛瑾瑶生怕钱金银醒了,又是一番吵闹,忙把明月叫出来,又在车棚里找着一个家下人,命他赶车。 这厢洛瑾瑶出门,着急的令家下人快快赶往凤翔客栈,那边厢秋梦便和碧云寒烟道:“你们可听明白了方才小姐说的话?” 碧云面无人色的做在羊绒地毯上无力摇摇头。 寒烟跳将起来,指着秋梦的鼻子骂道:“糊涂东西,你方才为何拦着我,原当你是个好的,却不想也是黑了心烂了肺的。” 秋梦忙将她的手指攥住,按下,道:“你先别急,先听我说完,我总觉得小姐哪里不对头。我且问你们,依小姐的脾气,她可会答应与姑爷圆方?” “小姐一门心思把自己当做是那个赵筠的妻子,哪里屑得看一眼咱们姑爷呢,不骂他是一身铜臭味儿的奸商就不错了。”寒烟气道。 “我亦知小姐清傲洁净,但昨夜又发生了什么呢?” 碧云从地上爬了起来,一霎儿恢复了生机,“是呢,我昨日焦急亲自去看的,两个人锁在屋里,整整一夜,说句不要脸的话,不圆房难不成姑爷还有本事和小姐谈诗论词?” 她们哪里晓得,她们家小姐和姑爷还真是谈诗论词来着,只不过别个文人雅士谈诗论词都选一个风景优美的所在,她们小姐和姑爷所选的地儿却是暖纱帐,意境香艳的了不得。 寒烟疑惑的“嗳”了一声,转瞬更气了,“了不得了,小姐是打定主意要走了。如不是这般,小姐为何和姑爷圆房呢,想来是心里愧疚了。” 秋梦摇头道:“你说的不对,你仔细想想小姐素日的为人,若她一门心思想要跟着表少爷走,更不会让姑爷玷污了身子的。” 寒烟啐了秋梦一口,“呸,什么玷污,姑爷才是正经的夫郎呢,那个什么没良心的赵筠才是玷污了小姐。” 碧云冷静下来,在另一边握住秋梦的手道:“经你这么一说,我心里也奇怪起了,瞧小姐昨夜的举动,是有那么一丝和姑爷好生过日子的打算的,那今日她又去见表少爷却又是为何?” 寒烟道:“就是呢,小姐还把赵筠送她的,她要送赵筠的东西都烧了个干净,瞧来是要断情的,却又为何去见?莫不成是为了了结?” 一忽儿三个丫头就想起洛瑾瑶说的投胎转世的话儿,顿时大有所悟,吃惊的一起喊道:“小姐要寻死?!” 碧云面色一白,眼前一黑就踉跄要倒,秋梦亦惊慌的一把扶住,寒烟哭着就一路追了上去,边哭边喊:“小姐,你莫要想不开啊,你等等奴婢呀。” 秋梦跺了跺脚,掐碧云的人中将她掐醒,急道:“寒烟这个心里没成算的,只顾哭去了,这事儿只她去有什么用,还得让姑爷知道,你别慌,你快去告诉姑爷去。” 碧云觉得自己的腿软的走不动路,推搡秋梦道:“我现在不中用,你快去。” 秋梦一咬唇,跺脚道:“你莫忘了我是什么身份,我是小姐硬塞给姑爷的屋里人,可我不愿见他,我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家,死也不想给人做妾的,只不过先前咱们家夫人买了我来,就是打的将我做屋里人的,之前我是听天由命,身不由己,嫁了来庆幸姑爷瞧不上我,这才罢休,我挣脱出命来,好容易吗?现下只恨不得躲着姑爷走,哪能上赶着去找姑爷,没得让人瞧见坏了名声。”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忌着自己的名声,好妹妹,我慌的两脚打颤,走是不能了,你快去。若是为了避嫌,就把跟着我的鹦哥、画眉都带上。”碧云眼泪忽的落下来,催命般的催道:“好妹妹,你脚程快着些,我怕晚了,咱们小姐就命丧黄泉了。她这是要殉情啊!”说罢,遂即趴在桌子上就大哭起来。 秋梦恨的跺脚,也顾不得什么了,扬声叫上伺候在屋子外头的二等丫头鹦哥和画眉,直奔二门外。   ☆、第9章 那该死的白眼狼 若是在外头睡,无论哪些时候钱金银都是警醒着的,可在自己家里,哪有睡不安稳的理,睡熟之前,身边又躺着个捕捉了他魂魄去的洛瑾瑶,那时那刻他已恨不得永世不醒了,可他岂会想到洛瑾瑶心里藏着个大秘密,早早醒来就跑了呢。 秋梦一来,就见庭院里伺候的不管是小子还是丫头婆子个个噤若寒蝉,而外书房的门是紧闭的,环顾四周,在回廊上瞧着了珍珠,她正在给一只大鸟喂食,秋梦便道:“珍珠姑娘,大爷何在?” 珍珠忙“嘘”了一声,不想忽的就从屋里传来一声呼喝,“谁来的,让她给我滚进来。” 显见的,钱金银是记着洛瑾瑶身边的丫头的声音的。 更何况还是秋梦的声儿,这两个还曾独处一室过呢。 “大爷正发火呢,我不管你有什么事儿,都给我省心些,别累着我们。”珍珠警告道。 秋梦正急的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哪里会去顾忌珍珠她们,当下一把将珍珠推开,提着裙子迈入门槛,方要跪下求救,秋梦就觉一块黑影将自己紧锣密鼓的罩住了,遂即便是一阵天旋地转,秋梦吓的惨叫一声。 钱金银扛起秋梦把她往床榻上一扔,遂即覆上来就是一阵不由分说的乱亲,秋梦慌白了脸,毕竟还是个不足十五的小丫头,顿时就胡乱喊道:“救命,救命啊。”双手双脚一阵乱踢。 对着洛瑾瑶他尚能耐着性子怜香惜玉,对着她的丫头可就没那么温柔了,相反的,被洛瑾瑶气成这个熊样儿,他都要在秋梦身上找回来,便一把掐住秋梦的脖子,摆着阎罗王样儿的脸色,冷如夜煞般道:“你是她给我的房里人,怎么,大爷宠幸你还不乐意了?我纵着她骑在我脖子上撒野,你一个贱丫头也想骑我脖子上?真当你钱大爷是割肉喂鹰的弥勒佛了。我还告诉你们,别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惹急了你钱大爷,不管你们主子丫头都给卖到窑子里去!” 可怜秋梦眼泪珠子骨碌碌往下掉,死死扒开钱金银掐她脖子里的手,粗梗着脖子,涨红着俏脸儿道:“大爷,小姐要、要殉情啊!”憋着口气说完这话,秋梦就是一阵猛烈的咳嗽,眼泪鼻涕全流出来了。 钱金银嫌恶的从她身上下来,木着脸道:“殉情?”稍微一顿,猛的瞪开了眼儿,一把将秋梦悬空揪起来,“殉情?!” 秋梦真觉得自己在这位姑爷手里得不到好死,踢蹬着腿儿,半死不活的猛点头。 “哈,哈哈……” 将秋梦往地上一摔,钱金银大笑起来,转身一把将桌上的杯盏茶壶扫落在地。 “哗啦啦——”碎瓷成片。 秋梦摸着自己摔成八瓣的屁股,眼泪珠子“唰”的一下子都给吓了回去。 “来人,备马!”钱金银蓦地转过身来,抬起脚就往外跑。 半躺在地上的秋梦想起什么,忙喊道:“小姐在凤翔客栈。” 可庭院里哪儿还能见着他的人呢。 秋梦挣扎爬起来,气道:“怎么一个两个的都没个成算,大爷,你知道小姐去哪儿了吗?”忙追将出去。 不想“吧唧”一下摔了个狗啃泥,珊瑚收回脚,笑道:“哎呦呦,这不是秋梦姑娘吗,怎得趴咱们门口了,快起来,仔细摔疼了。” 秋梦迅速爬起来,扫了扫衣裙上的灰,睨了珊瑚一眼:“这一脚我记着了。” 珊瑚往地上呸了一口,“你记着又如何,你难道还想拿我怎么样吗?做梦去吧。你主子做出这等不要脸的事体来,你们主仆若是在咱们钱府还能作威作福,我秦珊瑚就当着众人的面儿给你磕三个响头!” “好,你要记着自己说过的话。”秋梦不怒不恼的说了一句,转身便又急忙追了上去。 珍珠把这些都瞧在眼里,微微挑了挑嘴道:“知道你是个拔尖要强的,平日我让着你倒是没什么,但你得罪了她,呵呵……” “快收起你的阴阳怪气吧,别巴结不成把自己填进去。”珊瑚靠着柱子冷笑。 珍珠将燕隼饮水的薄胎青花瓷盅拿了出来,用自己的帕子一边擦拭一边笑道:“我巴结谁了?我又不巴结谁了?谁最后能把我填进去?莫不成是你?但你和我是一样的,每月领的都是一两一钱的月例,你又如何把我填进去撒土埋了,我且等着你。” 珊瑚咬咬牙,跺跺脚,葱白的手指一抹栏杆上的灰,转身把气撒在一个小丫头子身上,“翠杏,你是怎么做事的,瞧这上头脏的,回头大爷往这里一坐,你莫不是想让大爷惹一身的脏!再若偷奸耍滑,你信不信我拿针戳烂你的手,有手不干活,有话烂嚼舌,要了做什么,剁掉缝烂吧。” 翠杏回嘴道:“神仙打架,拿我做什么筏子。有本事你掐别人去。哼。” “烂了心的贱蹄子,吃了老虎胆儿了吧,还敢和我顶嘴。”珊瑚跺跺脚撵上去欲打,这翠杏早一溜烟儿跑了。 满院子的你追我赶。 站在回廊上的珍珠笑的打跌。   ☆、第10章 一掌打回老婆来 洛瑾瑶出来时找的这个驾车的,虽说也是在车棚里伺候的,却只是个负责养缮修护的,驾车的技艺虽有,却不常跟着主子出门,故此见识上便浅薄了些,而这凤翔客栈,别听名字又是“凤”又是“翔”的,可确确实实是个没名气的,这家下人不知究竟在哪条街上,遂赶一会儿车问一下人,大早上的,若那懒散的人家都还在蒙头盖窝的睡觉呢,街道上哪有多少人呢。 坐在车厢里的明月急得了不得,又是怕洛瑾瑶忽然改了主意又是怕赵筠等不急走了,便推开车门来催促道:“你到底问着人没有?” “姑娘别急啊,这就得了。”说着这男仆将马车拐了个弯,便入了一条巷子,洛瑾瑶透过纱帘往外瞧,就见着了几家卖熟食的,这男仆把车子停靠在街道边上,跳下马车去问一个正在卖热腾腾的馒头的小哥。 瞧着那白胖的馒头,洛瑾瑶摸摸自己瘪瘪的肚子,突然来了食欲,可她又一瞧那小哥身上穿的衣裳脏兮兮的,就暗自把食欲压了下去。 少顷男仆回来,禀报道:“大奶奶放心,这一回问着了,这凤翔客栈在城南码头那边呢,不在城里繁华的地段,咱走的正好相反。”说罢重新跳上车来调转车头,径自寻了条路赶去。 没见着馒头前倒还不觉得饿,这会儿见着了,又没吃上,远离了,心里惦记着,肚腹就越发饿了,饿肚子呀,这对于洛瑾瑶来说还是头一遭呢。 咦?梦境里饿肚子这么真实吗? 她试着抬起手,在自己手背上咬了一口,牙印还没见着呢,她就疼的眼泪汪汪的,明月跪在一旁一直小心翼翼的观察着洛瑾瑶,见她突然咬了自己一口就是一阵错愕,开口道:“小姐您在做什么” 洛瑾瑶对自己狠不下心,就拿一双眼儿狠巴巴的瞅明月,直把明月瞅的心惊胆颤,她正心虚便听洛瑾瑶道:“你咬我一口。” “……啊?” 这凤翔客栈,做城内营生的人不知,做海运营生的钱金银又岂会不知呢。 而通往城南码头的大路只有一条,故此当洛瑾瑶所乘的马车将将到达城南郊外时,正被差点赶到她们头里去的钱金银撞上。 这厮正心急如焚,甫一瞧见自家的马车他就赶了过来,此时与他共骑坐在他背后的正是秋梦,他自己突然利落的飞身下马,把秋梦几乎不曾晃摔下来,亏得秋梦自己机灵,一把抱住马脖子这才免于伤亡。 秋梦心里是如何的九死一生且先不说,但说钱金银,挡在马车前头就是一声大喝,“那厮,停车!” 男仆一见是自家大爷挡在头里,几乎不曾吓死,生怕撞着了他,忙死活拽住马缰绳,跳下车就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喊道:“大爷,您可吓死小的了。” 钱金银哪有功夫搭理他,一手将他扒拉到一边去,猛的跳上马车,洛瑾瑶抬头吃惊地与他对个正脸,她惊惶,他则满面冷笑,一把抓住她的前襟将她扯下来,遂即响亮的一个巴掌扇到了洛瑾瑶的脸上。 这一巴掌他是用上了力道的,登时洛瑾瑶就踉跄摔倒在地,那水嫩的脸蛋上就浮现了五个指印子,洛瑾瑶就觉火辣辣的疼,她呆呆转过脸来望着钱金银。 钱金银又是愧又是恨道:“洛瑾瑶!洛瑾瑶!”连喊两声,长吸一口气才道:“洛瑾瑶你可真会打我的脸!可见是我宠的你太过,自作自受了。原本我还想着,强扭的瓜不甜,难得好心放了你,可你竟敢殉情?他娘的,你既不给我留一丁点的面儿了,我也就不给你留路。你钱大爷亲自扭下来的瓜,即便是苦的是臭的是骚的,我也不给旁人。待我将你逮回来,你看你还有好日子过不曾。洛瑾瑶啊洛瑾瑶,我看你白长了一身好皮子,就他娘的犯贱找打!当家奶奶的好日子你既没福气消受,我就日日囚着你,夜夜折磨,你既要死,我所幸也大慈大悲成全了你,你也别想和这男人死同穴了,你死也得死我的棺材里!” 洛瑾瑶先是不哭也不闹,待听完钱金银骂她的话,却忽的捂脸大哭起来,那哭声悲切、宣泄、放肆,仿佛终于卸下了身上的负担,一下子解脱了一般。 明月被发怒的钱金银吓的躲在车门后头瑟瑟发抖,那赶车的男仆直接跪在地上以头贴面,全当自己是个瞎子是个聋子。 钱金银忽的转过身去“呸”了一口,倒不是呸洛瑾瑶,而是呸他自己,他暗恨自己窝囊,明知这白眼狼心里无他,待他绝情,他也发了誓要好生折磨她的,临到头上却又心疼了。 洛瑾瑶,他打从第一眼见她,他就觉得她像是那锦绣绮丛里的玉人,他想要珍藏了她,捧在手心里疼宠着,不让她受一丁点儿的苦痛。 这是他想的,但他忘记了洛瑾瑶终究不是一块玉,洛瑾瑶是活生生一个人,她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所爱…… 不巧的是,她所爱之人并非是他。 此时此刻他便问自己,真要将她锁死在身边吗?你钱金银想要的难道只是洛瑾瑶的这具身子吗? 如若是,那你与嫖客又有和区别? 脑海里忽的浮现洛瑾瑶坐在黄土路上大哭的情形,他嘲弄的撇唇,难道娶了她就是让她日日夜夜以泪洗面给你看的吗? 想到此处,他便道:“赶紧滚吧,别让我再看见你。莫不成你还想我把你亲自送你奸夫怀里去?我还没王八到这地步。” 而这会儿洛瑾瑶已是不哭了,脸上尤有泪痕,却眉梢眼角俱是欢喜的笑意,她蓦地爬起来从后面一把抱住钱金银,“夫君!夫君!我回来了!呜呜,我回来了,我再也不敢离开你了。” 又是喜又是哭,眼泪鼻涕一把直往钱金银的青色行衣上抹。 钱金银倏忽满面愕然,昂藏的身躯僵的直挺挺的。 “夫君,我错了,我悔不该和那负心人私通信件,悔不该被他骗了身子去,悔不该……”她正兀自嘟哝。 钱金银可算听着关键的了,蓦地回转身来双手扣住洛瑾瑶的两臂将她举起来,让她和自己面对着面,阴测测的问:“你何时被他骗去了身子,不过才从我身|下起来,不过才打从我眼皮子底下逃出来,何时何地被他骗去了身子,你给我老实交待!”昨夜是他破了她的身,一桶红涌,清清白白一个妞儿,那个奸夫什么时候得手的?! 登时怒目圆瞪,活活是要吃人的模样。 洛瑾瑶赶忙笑着摇头,踢蹬一下腿儿道:“你快放我下来,我说错了还不成吗?” “这还差不多。”他就说嘛,那奸夫的动作哪儿那么快。 “夫君,嘿嘿。”洛瑾瑶一落地便给了钱金银一个甜笑,钱金银何曾受到过她这等待遇,恍忽忽就愣了神,正在此时洛瑾瑶蓦地拿起钱金银的手来,啊呜一口就咬住了他的手背。 顿时他疼的浓黑长眉簇成山峰,轻拍打一下她后脑勺道:“臭狗肉,你给我松口!” 足足咬了他有十个数的功夫,洛瑾瑶这才咂咂嘴抬起头来,面上越发喜滋滋的,“真是肉呢。” “……”钱金银瞧着她肿胀起来的半边脸,不知怎的就觉心虚的紧,甩甩涨疼的手,紧皱着眉,推推她道:“快去寻你的奸夫去吧,哼!”说罢,就走向自己骑来的马儿,秋梦此时已自己跳了下来,正藏在马脖子下头,见钱金银走过来忙蹲身行礼,之后就怪异的瞅着洛瑾瑶,极为小声的问道:“小姐,您不是要殉情啊?” “谁要殉情,他也配!”洛瑾瑶轻哼了一声,见钱金银真要走,忙拽住他的袖子,撅着嘴道:“打了人就想走吗,哪儿那么容易,不许走,我的脸儿都疼死了,你还真舍得打呢,我阿娘阿爹都不敢动我一个指头。” 钱金银心里兀自诧异,难不成这个洛瑾瑶就是个受虐的,瞧瞧,他不过打了她一巴掌,这态度就给他来了一个大反转,他还真有点消受不了这样的洛瑾瑶。 “你也不吃亏,瞧你把我咬的,都破皮了。”钱金银没好气的把血丝丝的手背放在她眼下给她瞧。 “你打我这一巴掌是正好叫醒了我,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可你以后还打我吗,夫君,你常常打女人吗?” 钱金银心想,瞧她这口气像是要和他好的意思,这真是让他受宠若惊,就不知她这会儿是真心还是假意,不管她是个什么意思,先吓吓她,免得以后真爬到他头上来撒尿,便肃正了脸,冷声道:“爷何止打女人,还有个癖好呢,若我的女人不听话,我就拿那烧红了的烙铁去烫她,犯一次错烙一下,犯两次烙两下,直到把她全身上下烙的没一块好地方的时候,我就把她剁碎了喂鸡。” 洛瑾瑶先是咬着指头畏惧的瞧他,后头她一想自己已犯了那样的大错,浸猪笼都够了,他至今也才打了她一巴掌,他现在又说这话,肯定不真,便歪头笑了,把着他的手臂贴着他身娇俏道:“我知你逗我玩呢,我不信,你才舍不得碰我一个手指头呢。” 钱金银却倒抽一口凉气,猛的抽|出自己的手臂来,虚空点着洛瑾瑶道:“你果然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却原来你都知道我待你的好,只是装作不见,你、你、你!”钱金银被她气的左右瞅瞅,瞅不见趁手的家伙,忽的将穿的绿绦缘云头鞋脱了下来作势要打。 洛瑾瑶慌忙举起袖子挡在头顶,嬉笑求道:“夫君轻点打。”她此时已坚信自己回到了从前,虽不知是何神明瞧她可怜予她一次重生,但她着实兴奋又激动,性子便放开了来。真真恍如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惊喜感动。 此时,说句粗俗的话,即便瞧见一块臭狗屎,她也觉得是香的。 “啊呸!”果然是身子沾了他的气味儿,也被他影响着粗俗了吗。从一颗粉珍珠变成鱼眼珠了不成? 洛瑾瑶可不喜自己变成这样,忙扶鬓敛容,埋怨久久也不见打下来的钱金银道:“都怨你,和你在一起我都学坏了。”低头又偶见他的白袜沾了泥土,脏的极为难看,便道:“还有规矩没有,快些把鞋穿上。” 钱金银气结,娶了这尊佛爷回来顿时有种上当受骗了的错觉。 他二人突兀的和好,秋梦是不知洛瑾瑶心里究竟怎么想的,但此时的境况却是她喜见的,忙拔下头上插的鎏金嵌珠篦子来给洛瑾瑶抿头发。 不止秋梦嘀咕,钱金银更是嘀咕,总觉得这洛瑾瑶对他的好,像是沙漠里遇见的海市蜃楼,说不得哪一时哪一刻她又变卦了。 便道:“洛瑾瑶,你是真心想和我好?” 洛瑾瑶微抿唇,半捂脸,跺脚道:“不许说,羞死人了。” 钱金银吐血,只觉这洛瑾瑶是个、是个,得了,莫不成她前世是守宫变得? 秋梦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她怎不知这个小姐原来是这般可爱的人呢。 钱金银禁不住也笑开了,扒开她的手,瞧着她因哭过而彷如洗了一遍的眼儿,“你是认真的?” 洛瑾瑶点头,“既嫁给了你,这一辈子就只跟着你了。” 钱金银敏感的听出来了,她对他并无多少爱意,不过是因为嫁给了他,就打算和他过日子罢了。 而他也不甚在意,对他一个商人来说,那情爱是虚无缥缈的,能和他睡一个被窝,给他生娃,这就是做妻子的本分了。 也是他想要的。 “如此,我们回家。”他心里此时也是翻江倒海的欢喜。一把将洛瑾瑶抱起就要往马背上送,洛瑾瑶忙捧着他的脖子道:“等等,我还是要去见他,这个人我是一定要见的,夫君,要么你陪我一起去,给我撑腰去。” 既然真的时光倒流,重来一回,她傻了才去和那负心汉同归于尽。之前有那偏激的想法,不过是觉得梦境随时会醒,要快刀斩乱麻,能杀一个是一个,了结此生罢了。而现在,她有的是功夫与那些害死她的人斗! “明月,你给我过来,该我问问你给我喝了什么茶了。”洛瑾瑶咬牙道。   ☆、第11章 设圈套为妻出气(一) 杭州府设了市舶司,城南码头这里便形成了一片市井繁华之地,靠近河岸边建设有许多仓库,一眼望去多是些灰扑扑的平房,河岸边上种着些能抓握住土壤的杨柳,杨柳枝条上悬挂着些大灯笼,那是预备着晚上船来,给卸货的脚夫或是停靠歇息的官船商船等照明用的,有居住在此的专人照管。大宗的商贸多在此处验货。 仓库后街上便是一条集市,集市上卖什么的都有,有几间客栈供应往来客商歇脚,有一些酒肆,卖肉食的铺子照应脚夫平日吃食,还有一些挑担子来卖杭州府特产的,就那么摆着摊子混卖,早来晚去。 还有一个,若是想买舶来货,来这条街上淘换淘换总能得着,大抵是海外货品都要经过这个码头的缘故,老鼠落在米缸里,总有船工海员能夹带出几点私货来。 而那凤翔客栈,钱金银却是知道,是知府的舅爷开的,里头养着些专从扬州买来的唱曲儿的姐儿,专为了接待往来的官员,白送些人情出去好钻营取巧用的。 等闲人哪里知道这个客栈。 此番赵筠来杭州,是为了引逗洛瑾瑶,他并不敢打着宣平侯府的旗号,而是用了鲁国公府亲戚的身份住进了这间客栈,只是为了这间客栈的位置好,出门就是一个渡口,他雇来的船就停靠在这里,方便走脱。 他在此处落脚已十来日了,起先是先和洛瑾瑶取得了联系,断断续续的私通信件,后来搭上了明月,让明月从中牵线,要将洛瑾瑶勾出来,但他没想到洛瑾瑶如此犹犹豫豫,这些时日过去,依旧不见洛瑾瑶松口,而他却是不能在杭州府久呆了。 他乃是国子监的监生,监生十日休一日,他借口八月份就要下场大考,便说要在学里苦读,故此这一旬便不回家去了,这才得了机会跑到杭州府来,算算日子再不回去便要露馅,故此焦急起来,他便想了个法儿,命小厮去勾栏里弄了一种名为男儿香的药来,这药发作时便想男人,见了男人,闻着男人的味儿便浑身酥软,如坠仙境。依着洛瑾瑶待他的心,她必然是不肯把身子给那个铜臭商人的,她不来找他又来找谁呢? 兀自得意,前日他就把药给了明月,并哄骗她说,这药并不害人,只是能让洛瑾瑶看清楚自己的心,做出个决断来,那明月先是不肯,后来他便威胁说,若她不照办,他就把随着他娘陪嫁到他家来的她的亲姑母随便寻个由头发卖出去,明月这才点头同意。 站在窗前,巴巴的望着外面,心里犹自想道:“依着和那明月的约定,昨日是给她的最后期限,怎的她还没把阿瑶带来,真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狗奴才。” 他正气恼的紧,偶一抬头就瞧见那明月急慌慌的跑了来,一溜烟儿钻进了客栈,赵筠大喜忙出了屋子,下楼来迎。 明月心头正惶惶不安,扶着门框大喘气,见赵筠下来,就先被赵筠的模样人才慌动了心,但见他头上戴着束发镶红宝的金冠,穿一件月白色团花云鹤纹的长袍,腰间束着一条碧云环长惠五彩丝绦,脚上蹬着一双青缎面的镶边云头履,走起路来,款款有凤仪,加之他又生得一张俊俏的脸儿,多情的眼儿,唇红齿白的嘴,真好一个可人。 不觉明月看的便痴了。 赵筠是知道自己多受这些女孩儿们喜欢的,便举起明月的手道:“好妹妹,我交待你的事儿你可做得了?” 明月一下回过神来,眼珠子乱转,心里挣扎一会儿便垂下头道:“那药奴婢已下在茶水里给小姐吃了,怕表少爷您等急了,奴婢先来支会您一声,小姐一会儿便做了车来。” 正说着话呢,客栈门口缓缓便停下了一辆马车,赵筠见之大喜,忙提起衣摆迈过高高的门槛迎上来,未见其人便先甜甜的喊了一声,“好妹妹。” 洛瑾瑶半开车门从里头走出来,并随手把门又关上,这才转过身来朝着赵筠笑,她这笑端的是难看之极。 赵筠猛一瞧见洛瑾瑶那半边肿起的脸,顿时怒翻了脸,急忙忙把洛瑾瑶牵到客栈里来问道:“可是那贱商打得?” 洛瑾瑶抽噎一声捂住脸,哽咽道:“表哥你就别问了吧,我来是要告诉你一声,自此咱们便断了吧,我已嫁人为妻,再与你往来,便是对他的不忠,一个男人哪里受得住自己的妻子与人……故此他是严厉警告了我的。” 赵筠一听就气道:“妹妹说这话可真是伤了我的心,我从京师追到你杭州府来,我日日夜夜盼着你,等着你,一颗心犹如放在油锅里炸,好容易你来了,却又说出这么无情的话来,你这不是要断了你我之情,你是想要了我的命啊。我待妹妹之情如海深,比地厚,我能为了妹妹长途跋涉来到此处,无怨无悔,而妹妹却因为才受了些小委屈,就轻言断情,哦,我知道了,原来妹妹待我之情原本就是虚假的,是耍了我玩的。” 望着情真意切的赵筠,听着他说这些话,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她当初是怎么回答的来着,她一听赵筠这么说就急于证明自己的深情,说:我为了筠哥哥可以一世守身,这一世我便是筠哥哥的妻子了,虽没有名分,但我情愿为筠哥哥守着,不让那钱金银碰一下。今世不能做夫妻,但求来生同枕共穴。 而后这赵筠又是怎么接的呢,他便说:“好妹妹,你若真对我情深义厚,便跟了我走吧,我必会说服母亲让她接受你的。好妹妹,大堂里人来人往不是说话的地儿,你跟我上楼来,咱们细说。” 于是,她便跟着他上楼了。那时她身上的药效已是发作了吧,故此她才会那么糊涂的跟他躺上了一张床。 可笑,直等到重来一次她才分辨清楚那时的自己为何那么糊涂的就失了身给他。 可笑,这个男人为了得到她,竟给她下了那种没廉耻的药! 可笑,这个男人一直拿他的情深义厚囚住了她! 可笑,你洛瑾瑶自诩深情,到头来却被情痴所累,不仅让父母抬不起头来,连自己的小命也搭了进去! 可笑,洛瑾瑶你真蠢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她恨的银牙咬碎,面上倏然落泪,一巴掌甩到了赵筠脸上,“哇”的大哭起来。 为了自己的愚为了自己的痴亦为了人心的险恶,而这个男子竟还是与她有青梅竹马之谊的表哥。 既是亲人,怎得下得去手哄骗呢! 越想越委屈,洛瑾瑶便哭的越发凶狠。 正在此时,钱金银冲将进来,一把逮住赵筠的前襟,一拳头打了过去,爆喝一声,“好个狂徒,竟敢轻薄我妻子,我便让你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话落,伴着洛瑾瑶凄惨的哭声,打得赵筠是拳拳入肉,捶骨三分,哀嚎惨叫。   ☆、第12章 设圈套为妻出气(二) 钱金银一叫破他打人的理由,客栈里本想上前来劝架的掌柜小二哥们便都止了步,轻薄人|妻,打了也是白打。 那赵筠为了不惊动家里人,并不敢带了太多随从过来,故此身边只有两个信任的大家人,见自家公子被打,都要上前来援救,跟着钱金银来的来旺、来兴两个便都一拥而上,一个抱住一个扭打在地。 一会儿掀翻了桌子,一会儿抽断了凳子腿,一会儿又碰碎了花瓶,那客栈掌柜瞧的是心肝肉疼,躲在柜台后面抱着个算盘珠子,啪啦啪啦算的精明。 他认得这个正打人的,不是钱记洋货铺子的东家又是哪一个,故此他不怕这大官人不赔钱。 那一时洛瑾瑶哭的越凶,钱金银打的越狠,心里想着,在我娶她之前,随你怎么逗引她,但现在我已娶了她来家,你却又追上门来,这是明晃晃的没把我放在眼里啊,我不打你打谁!我打死你个眼里没人的狗东西! 洛瑾瑶是早看过钱金银和人打架的,他打架时忒的凶狠吓人,这会儿又瞧他把赵筠打的个臭死,心里虽解恨,却到底生出些不忍来,毕竟是爱了一世的男子,哪里是说放下了就能彻底放下个干净呢。 便止了哭声,一副不忍心的模样。 钱金银瞧见了,略一停顿,冷笑道:“你心软了?可有埋怨我打的他狠了?莫不如让我请了他家去,当个太爷供奉上?” 怕他生气,洛瑾瑶连忙摇头,目光躲闪,她真真怕极了他打架时的模样,活像是钟馗夜叉,闹的她心口噗通噗通猛跳。 那赵筠终于得了喘气的空当,便赶紧求救道:“阿瑶,你快告诉他,我没轻薄你,我们是你情我愿的。” 洛瑾瑶登时黛眉倒竖,那仅剩的一点同情心也呼啦啦一下子没了,“我才不是自愿的,就是你轻薄我。” 钱金银这才笑了,一屁股坐赵筠背脊上,敲打着他脑门道:“说罢,你轻薄了我妻子,要怎么补偿我。” 赵筠犹自不死心道:“我没轻薄她,阿瑶本就是我的、我的表妹,我们是再正常不过的兄妹相见,你是我妹夫,我们是亲戚,你不能再打我。我还是举人,你殴打举人,是要吃板子的,若你再不听劝,便不要怪我不讲亲戚情面。” 此时此境,这个赵筠还算有几分头脑,知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并不敢激怒钱金银。 钱金银一巴掌拍赵筠脑袋上,赵筠怒瞪,又一巴掌拍脑门上,赵筠再瞪,钱金银遂即迅速的给了他十多巴掌,赵筠哀叫道:“妹夫饶命。” “既是亲戚,你还轻薄自家表妹,罪加一等,我看打的还是轻了。”说罢,他站起身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赵筠乃是被捧惯着长大的,哪里受过这等罪,顿时受不过松了嘴,哭求道:“表妹,你快救救我,你快告诉他,我没轻薄你,我只是偶然路过杭州府,碍于亲戚的情面才来看看你的。” “好一个碍于亲戚的情面才来看我的。”洛瑾瑶瞧着赵筠,见他趴在地上,发冠歪斜,衣衫凌乱,狼狈不堪,哪还有一丝贵公子的仪态,便是连骨气也没了,洛瑾瑶走来赵筠跟前,瞧着他多情的眼儿,痴痴呆呆的道:“你怎么会是我所爱的人呢,我所爱的筠哥哥是个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的君子啊;我所爱的筠哥哥,是个少有才名,六艺皆精,往来无白丁,琴瑟丝竹相伴随身的翩翩公子啊;我的筠哥哥、我的筠哥哥是个最懂得女孩心,最体贴女子的温柔男子啊,他是绝不会拉我挡在前面的,他说他会为我挡去风雨,为我……” 洛瑾瑶泪落如雨,再度想起那一夜,她被卖了一张《芙蓉锦鸡图》,她被那瘸腿的男人强|暴,那痛不欲生的一夜,顿时她猛的尖利了声嗓,“可是现在、可是现在,你竟然犹如被剥去了一层白皮,露出了里面腐烂长虫的部分,没得令人恶心!不,你不是我的筠哥哥!你不是!” “你不是……”洛瑾瑶踉跄后退,秋梦慌忙冲将出来扶住,担忧的喊一声,“小姐。” “是我瞎了眼,我白活了一世,带累了父母,阿娘、阿爹,是瑶儿不孝。”洛瑾瑶趴在秋梦肩上痛哭失声。 “阿瑶,你别哭,我是胡说的,这不过是缓兵之计。”赵筠忙安慰道。 钱金银冷笑数声,踹掉鞋子,把自己的臭袜子脱了下来一把塞赵筠嘴里,又解下自己腰上捆的丝绦,紧紧将他绑缚住,这才来瞧洛瑾瑶,“你在京里的事儿我都知道,我还当你要痴傻一世,还好,你醒悟的不算太晚。他若真非你不娶,待你情深,早干嘛去了。现在又来捡我的便宜,你若跟了他走,你堂堂一个公府千金,不仅是把自己毁了,也令你父母永世难以抬起头来。” “夫君。”洛瑾瑶又扑到他怀里。 “罢了,哭什么,从今往后你安下心来与我过日子,还有他什么事儿。” “夫君,我真恨不得拿簪子捅死他算了。”洛瑾瑶边哭边道。 “杀人是要偿命的,这小子我细瞧着不值当你为他赔命,银样镴枪头,若非他是个公子,在市井里混也不过是个虚狡怕事的怂货。” 钱金银说了什么赵筠听了一清二楚,默默攥紧了拳头,目光黠隐记恨。 “来,你坐这儿,瞧我是怎么整治他的。” 洛瑾瑶擦干净泪,收敛一番情绪,默默坐在一边。 钱金银便道:“先是轻薄我妻子,又是冒充我妻子的表哥,这事咱们没完。掌柜的,把你们店里的笔墨纸砚拿来我用用。” 客栈掌柜一听这人是冒充的,便也存了疑,忙不迭的把纸笔送钱金银眼前,道:“钱大官人,您说这人是冒充的,话可真,可有什么依凭没有?” 钱金银笑道:“掌柜的是知道的,半年前我娶了一门贵女为妻。” 掌柜的忙戴着笑脸拍马道:“贵女可不是谁都能娶的,还是钱大官人本事大。” 钱金银摇头,瞅一眼坐在自己后面的洛瑾瑶,“这便是拙荆,京师鲁国公府鲁国公唯一的嫡女。” 掌柜的顿时想到:都传言说钱大娶来的贵女是在京师坏了名声的,方才听他们这起子人混乱之中撕掳的言辞,莫不成这长相仙气的女子真与人有收尾? 钱金银一看这掌柜的神情便知他心里想什么,但他并不在意,事儿就摆在那儿了,再去遮掩倒显得更心虚,越描越黑,由得他们说嘴,最多撑不过半年他们自己就厌了,自有好的作料上他们的嘴。 便笑着一指被他捆在地上的赵筠道:“这人来你们这里投宿,报的是个什么身份?” 掌柜的躬身道:“说是鲁国公府的亲戚,小人见他穿着打扮不俗,龙章凤姿,好一个风流俊俏人物,便轻信了,莫不成他不是?” “是与不是,拙荆还不知吗?”钱金银便低头问道:“阿瑶,地上那人可是你家什么亲戚?” 洛瑾瑶轻声道:“我并不认识他,但他轻薄了我,夫君,你不能轻饶了他。” 钱金银便点头,“自是不能的。” 抬头道:“掌柜的,你可是亲耳听见了?” 这掌柜的几不曾咬碎一口黄牙,恨声道:“瞧着人模狗样的,没成想是个骗子。咱们凤翔客栈立世营生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敢来咱们客栈里打秋风的还真是头一次见。伙计们,给我打这个吃白食的!” “慢着,掌柜的你且先等等,等我料理完了我这一宗,你们再料理你们的。”说罢,拿嘴巴一抿笔尖,蘸满了墨就要写字。 这钱金银啊,少年失踪,练就了一身铜皮铁骨并生意经回来,奈何他有一样最为人所笑,那便是他的字,写的呦还真不如地里泥鳅爬出来的,丑的难以见人。 洛瑾瑶一见破涕为笑,自夺了毛笔在手,“瞧你写的什么狗爬字,你说我写吧。” 钱金银虽说写字难看,但他是识字的,身边随时带着一个会写字的来兴,他故意在洛瑾瑶面前出丑,不过是想博佳人一笑。 便说道:“好,我说你写,就写某年某月某日地上这个人欠我的赌债三万两白银,我限半年内偿还如何?” 洛瑾瑶想了想道:“才三万两呢,会不会太少了。” 赵筠一听顿时激动的呜叫起来,钱金银却笑着一摸洛瑾瑶的脑袋,像是摸他养的一条大黑犬,宠溺道:“那你觉得多少合适就填多少。” 候在一旁等着的客栈掌柜便笑了,“大官人,这一听啊就知道您这老婆是个没持过家的,一两白银买两石大米,两石大米,这一石大米呢就是一百八十八斤,两石就是……”掌柜的开始扒拉算盘珠子,“两石就是三百七十六斤,那三万两白银就能买……” 钱金银从掌柜的手里夺下算盘,但见他手影如飞的一番拨弄,算盘珠子噼啪作响,洛瑾瑶瞧的把一对桃花目都瞪的圆滚滚的,那掌柜的在一旁也暗生佩服,怨不得人家生意能做那么大而自己只是个小客栈的掌柜。 “就能买一千一百二十八万斤大米,就算一个壮年男子一日两餐餐餐吃大米,一日就算他吃两斤米,一年按着三百六十五日算,一年就吃掉七百三十斤米,那么该男子要吃掉那一千一百二十八万斤大米就需要吃……”算的内容有些大,过了半响儿,钱金银粗略估算了一下才道:“他需要吃一万年以上才吃的完。” 洛瑾瑶听了顿时微张了小嘴,想着那么一坐大米山压在头顶,就愁容满面道:“好多的米啊,那男子要愁死了吧,要吃一万年的米呢,他要吃厌了可怎么办呢,那大米要是坏掉了,长虫了,岂不是可惜?对了,一个人吃吃不完,那就布施给穷人吧,多多的人一起吃就吃得完了。对吧,夫君。” 客栈掌柜在一旁笑,秋梦也忍俊不禁,只钱金银强忍住笑意,看她那么认真的在想大米山的吃完和坏掉的问题,便摸摸他脑袋道:“阿瑶就是聪明。” 洛瑾瑶晕红了小脸,兀自道:“还可以拉去赈灾呢。我听我阿爹说,前年还是大前年来着,陕西那边就有旱灾,好多人都吃不上饭呢,还有的狠心的爹娘易子而食呢。” “咳咳,那什么,阿瑶啊,那你现在觉得写多少合适呢?”钱金银忙扯开话题。 洛瑾瑶便道:“都听夫君的,就写三万两白银吧。真便宜你了一座大米山呢。哼!”洛瑾瑶回过头去瞪了赵筠一眼。   ☆、第13章 吓哭老婆 赵筠几不曾吐血而亡,在地上拼命蠕动挣扎,神情急切。 经过洛瑾瑶一润笔,片刻这债条便写好了,钱金银看了一眼,便将此条交给了来兴,来兴会意,照着原木原样抄了一遍,又恭敬把洛瑾瑶写的那个还回来。 钱金银收在袖子里,洛瑾瑶这才想到什么,微撅了嘴咕哝道:“白使唤了我了,还累的手疼呢,我若早知就不写了,偏你就看我的笑话。” 钱金银顿时笑的好不荡漾,便捧起洛瑾瑶的手揉捏一番,洛瑾瑶哪里遇到过这等登徒浪子,“啪”的一小巴掌给他拍了回去,嗔怪的送去一记眼波。 拿着债条再度坐到赵筠的背脊上,拍着他脑袋道:“是你自愿按个手印,画个押呢,还是让你钱大爷使出手段来?” 赵筠哀呜不止,一个劲的拿眼睛睃洛瑾瑶,洛瑾瑶扭过身子来假装没看见。 “你个西贝货,再看我就把你那俩眼泡子挖出来。爷平生最不喜你这种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人了,得了,还得爷亲自动手。”话落,一脚踩住赵筠的左手,一手捏起赵筠的右手食指,饱蘸了朱砂压着他往债条空白处一按,鲜红的一个指印子就上去了。 钱金银瞧着颇为满意,想起什么,抬起头来四下一看,便道:“掌柜的,借你家菜刀一用。” 掌柜的忙吩咐伙计去拿,忐忑的问道:“钱大官人,您这是要见血?” 赵筠一听就剧烈挣扎起来,钱金银猛的揪住他的发髻将他扯到眼跟前,笑里藏刀问:“你是个会写字的,这字,你是自己签呢,还是等我剁下你的指头来令人仿写?” 赵筠骇的双眼里一骨碌落下泪来,他本就长了一张俊俏的脸儿,如此一番作态,着实堪怜,钱金银登时就笑了,拍打着赵筠的脸蛋道:“你小子可比鼓楼大街上那筑梦楼里的头牌小倌还嫩,你若是去挂牌接客,别个小倌的后门就慌的能长草了。” 赵筠双拳紧攥,一双多情的目也一霎变得阴狠怨毒起来。 “大官人,您要的菜刀拿来了。”店伙计急忙忙双手奉上,态度尤为小心翼翼。 钱金银接过来在赵筠脸蛋上先比划了几下,又捏起他的手指头来,阴测测笑道:“方才我听见你说自己还是个举人,就不知没有手指头的举人,今年八月秋闱你还拿什么考?” 赵筠这回是真吓死了,双股颤颤发抖,呜呜嚎叫。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你大点声儿。”说着话就高高举起了菜刀。 赵筠情急,猛的将毛笔抢在手里,就颤巍巍写下了自己的大名。 钱金银顿时哈哈一阵大笑,扔了菜刀把债条收了,对那掌柜的道:“我的这一宗和他算完了,剩下的就掌柜的和他算吧。兴儿,你去搜搜他的行囊,有什么值钱的都拿上,这可是利息呢。” 来兴响亮的答应一声,拔步飞身上楼。 “大奶奶,咱这便回家去吧。”弄完这些,钱金银躬身张手递向洛瑾瑶。 洛瑾瑶点头应是,直到车门关紧,赵筠也没等到洛瑾瑶回头看他一眼,顿时满心伤怒,只觉洛瑾瑶负了他心。 却说这客栈掌柜,见钱金银一行人一走登时便命店里伙计扒了赵筠主仆三人的衣裳,将他们凶狠的赶了出去,这还不算,这掌柜的还找来这条街上的无赖帮闲狠揍了他们一顿出气。 “呸,你们真好大的狗胆,也不看看咱东家是谁就来白吃白喝,打死活该。” 这一帮子的闲汉登时拍马溜须,轮流也吐赵筠唾沫几口。 仲春之月,天际滚雷成阵,乌云罩顶,飒飒东风裹挟着细雨吹来,街市上行人顿时纷纷小跑避雨,长满青苔的墙根下,烂泥淤积,抱着头蜷缩成个乌黑裸王八的赵筠一张俊脸涨成猪肝色,一双手恨不能生成芭蕉叶那么大,卷吧成个长衫盖住自己的身躯。 两个贴身的随扈也是身无寸缕,一个身材微胖,肚腩赘肉,一个却如瘦竹竿一般,两排肋骨犹能做琴弹奏,这二人还算有忠心,知道自家公子怕羞,都用自己的身躯挡去行人的异样目光。 瘦竹竿脸上挂着泪道:“公子,银钱全被那该死的贱商搜走了,咱们可怎么回家去啊。” 胖子激动的面上横肉一阵抖动,骂道:“哭哭啼啼像个娘儿们,逾期公子若是不回,夫人定然会发现的,一定会派人来寻,怕什么。待咱们回了京师,禀明了夫人,看那贱商还敢嚣张。若夫人知道公子受了这么大的罪,以夫人那性子岂能轻饶了他。我就等着看那贱商得个什么样的好死法儿。咱们家这位表小姐也不是什么好鸟,上了男人的床,便不认得亲戚了,着实该死!公子您不能在执迷不悟了,夫人说的狠是,咱们家这位表小姐就是个水性杨花的骚浪货。谁入的她舒服她爱的谁死去活来。哼!” 赵筠乃金遵玉贵一位公子,弓马骑射十分没有耐性,这身子骨便虚,此番吃了这么一顿好打,已是出气多吸气少了,满腔的阴毒又潜藏在内不能发泄,憋屈的五脏俱疼,这时便发起烧来了,眼皮四周赤红一片,糊里糊涂喊道:“阿娘,阿娘,儿要死了,救救儿吧……” 两个随扈急得了不得,心想若是公子死在他们手里,他们的命也不能保了,胖子便道:“这样下去公子凶多吉少,咱们得给公子请大夫。” 瘦子便哭道:“咱们赤条条的,哪里来的钱啊。” “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你在此守好公子,我去人家后院看看能不能偷三套衣裳来穿。”胖子说罢,所幸豁了出去,也不用手遮鸟了,就那么明晃晃的当街裸|奔起来。 雨中行路,但看燕子低飞穿柳枝,湖上鸳鸯并头卧。 红轮翠盖流苏车里,洛瑾瑶安静坐着,但见她桃花眸里泪光点点,片刻清泪落双颊,仿佛所有的委屈都藏在泪珠里掉了出来,一串串的晶莹好似珍珠。 钱金银瞧着怪心疼的,但又忖度着洛瑾瑶心中所想,便试探着问,“你此时此刻是为了谁哭?” 洛瑾瑶轻抬泪眼,瞧着钱金银,心里顿觉安然,缓缓把头靠向他的肩膀哽咽道:“我是为了自己哭。夫君,我能一醒悟过来就遇见你真好。我以前就知道你是待我好的,现在你替我整治了赵筠为我出气我就更知道你待我好了。可恨我以前总是觉得你是个为富不仁的奸商,满身的铜臭儿,觉得你一定不是个好人,就像我母亲手底下的那几个掌柜的,我母亲总说他们奸猾似鬼,胆大包天,一个不小心就被他们糊弄了去,我也就觉得那些做生意的人没一个好东西了。” 钱金银登时便笑了,心想这妮子还是太嫩太纯净了些,他不过是做了些讨好美人无伤肌骨的小事罢了,这就是待她好了吗?再说了,待她好是一回事,奸商不奸商的又是另一回事,这二者可没有什么干系。 便道:“待你好的便不是奸商了?” 洛瑾瑶嗯嗯点头,“你是好人。”她抬眸瞧他,越瞧越觉心安,越是觉得这个男人可靠,心里无知无觉的时候就对他生出了依赖亲近的心思,复又靠着他的肩头道:“你若是我的亲哥哥该有多好呢,我从小就羡慕别人有兄弟姐妹。” 钱金银却顿时气的了不得,知她心里现在是一丁点他的影儿都没有,便将人猛的压在榻上,捏开她的下颌,粗粝的舌头长驱直入一阵长吻,直吻得洛瑾瑶晕头转向才作罢,冷笑道:“你哥哥能这么对你?能吗?”手指往她双股间猛的一戳,洛瑾瑶顿时啊叫一声,双腿一瞬夹住他的手腕,震惊的看他,什么安全可靠一忽儿全飞了,此时此境她就觉得这个男人就是个流氓! 钱金银气极便笑,附在洛瑾瑶耳边恶意调弄道:“好,就做你哥哥,床榻上的好哥哥情哥哥如何?” “你、你怎么是这样的呢?”洛瑾瑶觉得自己又被男人骗了,心里又慌又羞。 “那我在你心里是哪样的?”钱金银挤压罩来她头顶,气氛顿时火辣辣,热习习,旖旎起来。 臀儿挨着臀儿,腿贴着腿,洛瑾瑶紧张的头顶冒汗,越发贴紧车壁,她退一个空隙,钱金银便进一个空隙,非得让两个紧紧相贴着不可。 她脸色绯红,口舌打结,此时此刻已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她是经过人事的了,自是明白他想要干什么,但这个人怎么变脸变的那么快呢?刚才那个护着她为她出气的大哥哥去哪了? “你挤着我了,往旁边坐坐。”洛瑾瑶都要哭了,软软的小手使劲推他。 他一把揪住小手,顺势拉她抱在怀里,笑道:“我的小嫩肉,这便羞了?你难不成忘了昨夜了,真是个小没良心的东西,这才离了床沿就忘了你男人了。昨夜咱们两个可是光着腚抱在一起的,我压着你,你缠着我,好不恩爱。” 他一番啧啧,洛瑾瑶就涨红了脸儿,泪珠儿还挂在脸蛋上,小小的手掌一霎捂住他的嘴,“昨夜那是有缘故的,你怎么能那么说呢,你、你真粗俗。你放开我,我再不能和你坐在一起了。” 钱金银就爱看她羞的无地自容,恨不得挖坑埋了自己脑袋的小样儿,心里一痒就生了逗弄的心思。 今日她出来的急,上身只穿了一件琵琶袖紫绫袄儿,下面穿了一条绣彩色花鸟纹裙襕白罗裙,这样的天气在外头会有一些冷意,钱金银便将她搂在怀里,嗅着她的体香道:“瞧你穿的这样单薄,别一惊一乍的冻病了,爷抱着给暖暖。” “我才没一惊一乍,是你对我不规矩。”洛瑾瑶瞪圆了眼儿。 他噙着她的耳垂细细啃咬,唇缝里低低溢出笑意,一张略显粗糙的大手便揉捏起她纤细的腰肢来。亦不知他碰了她哪一处穴位,顿时身子就绵软下来,喘息渐渐不稳,就像又吃了那种药一样,洛瑾瑶顿时吓哭了,呜咽道:“我满心拿你当个好人,竟原来你也欺负我。” 她眼圈红红,泪眼汪汪,真好不惹人怜爱,他把持不住,一把将她挤在车壁上,手掌往下就摸去她两股之间,洛瑾瑶顿时惊的忘记哭了,一个正正经经公府里养出来的小姐哪里经过钱金银这样一个无赖流氓男人,一时被激起小性,敞开了脸闹出来。她原本就是被娇养着长大的,做姑娘时,爹娘都宠着,都依着她的心思来,即便是前世和赵筠在一起,关于床榻上的事儿那也是她说不怎样便不怎样,这会儿出来一个对她垂涎许久侵略霸道性儿十足的钱金银,她可是被惊吓的三魂七魄都飞了一半。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知道连你也瞧不上我了,你也和那些人一样糟践我。亏我还把你当个好人,当成我的哥哥一般敬爱着,你、你枉费了我的心了。” 钱金银之于洛瑾瑶,就仿若雏鸟睁开眼时见到的第一个人,全然把他当做鸟妈妈一样信赖美化。现在钱金银挣脱出鸟妈妈的外衣,露出自己的狰狞触角来,洛瑾瑶就懵了。她弄不懂男人了,吓死了去。 “你欺负人,连你也欺负我了,没了你帮我,我还怎么回京师去和那些人斗,我连被她们哄的坏了闺誉都还以为她们是好人呢。俗语说的好,知人知面不知心,她们的肚肠子是黑的,你的肚肠子也不是白的,都是一样的坏。我要阿娘,我要阿爹,呜呜,我要回我家去。”惊怒之下她说出了心里的盘算。 “你给我闭嘴。”不过就是亲了几口,摸了几下就惹来这臭丫头这么一番哭闹,钱金银顿觉额上青筋剧烈一阵跳动,低喝一声, 洛瑾瑶亦是小姐脾气,被凶了一句,顿了顿,所幸扯开了脸哭,颇有那么点破罐子破摔的味儿,这也是被钱金银这流氓给逼的,她心里隐约明白钱金银兴许会轻薄她,但不会舍得动她一个指头。这感觉来的太奇怪,连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钱金银只觉头皮一阵发麻,一手捂住洛瑾瑶的嘴将她转过来面对面,凶恶的瞪她道:“再哭一声试试,信不信爷立即扒了你的衣裙就在这弄了你,让你更没脸。” 这话她信,短短一段车程便令洛瑾瑶明白,这个钱金银太好|色,没一点廉耻。 这回洛瑾瑶是真怕了,小脸雪白雪白的,眼泪珠子不要钱似的往下掉,又惊又惶,钱金银又急了,心疼的恨不能把她的眼泪一个个拾起来穿成串藏在盒子里当珍珠使,忙放开手哄道:“你就是我祖宗,再不敢轻侮你这还不行?” “真的?”洛瑾瑶打个哭咯,拿雾气氤氲的眸子斜睨他。 钱金银眯了眯眼,但瞧她这小狡黠的眼神喜的了不得,一边擦着她的泪痕一边逗弄道:“你所幸继续哭吧,爷……”他扬手作势去捏她屁股。 洛瑾瑶猛的直起身子跪坐在他腿上,咬着唇小心翼翼的瞧他一眼,道:“夫君,你是知道的,我在京师是毁了闺誉的,我怀疑就是我们鲁国公府里的人陷害我的,我还怀疑那些人要害我爹娘,夫君,我们公府里有好些妖魔鬼怪,我斗将不过,夫君你能帮我吗?在阿瑶心里夫君最厉害了。”恭维的连送秋水横波。 钱金银心想美人计美人们大抵都是无师自通的,瞧这妮子毛还没长齐呢就敢在他跟前玩心眼,不过是无伤大雅罢了。至于她说的公府里的那些妖魔鬼怪,哪个深宅大院里没有呢。遂抬起眼来笑道:“你怎知你们公府里有妖魔鬼怪?” 洛瑾瑶呼扇了好几下长翘的睫毛,支吾一会儿试探道:“夫君,我、我是死了的又活着回来了,我就是被我堂姐害死的。我知道最后我家的爵位被我三叔一家袭了去了。” 钱金银捏捏她还有婴儿肥的小脸,笑的前仰后合。 洛瑾瑶气的拍他一记,不自觉便在他跟前露出了真性情撅嘴道:“你不信我就算了。” “爷信、信。这么说你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 洛瑾瑶先是点头又是摇头。 钱金银便笑道:“那你告诉爷明年皓月纱和蜀锦会不会涨价,若是涨价,爷今年就早早囤货。” 洛瑾瑶傻眼了,磕磕巴巴道:“我哪儿知道呢,我就知道……”洛瑾瑶想了想,一霎苦巴了小脸,她就只知道几件和她紧密相关的事情罢了。 这个样子,怎么去防小人护爹娘啊。 钱金银瞧她这沮丧的小样儿就笑的乐不可支,抱婴孩睡觉似的把心肝肉抱在怀里一阵晃悠,逗弄完了,他面上笑意敛去,眸色黑沉下来,道:“入京吗?我也应该回去看看了。”   ☆、第14章 洁净小姐糙汉子 红墙黛瓦,雨打芭蕉,天外薄雾锁长空;春风入了窗,湿润的气息扑面,洛瑾瑶微微闭着目,仰着小脸感受着,心里是别样的清透鲜妍。 叶儿是翠绿的充满生机,花儿是姹紫嫣红斗芳菲,停留在雕花栏杆上的叽叽喳喳的鸟雀是活泼泼的毛绒可爱。 她跪在贵妃榻上,身上只穿了一件白纱睡裙,晃悠着小脚,眉眼含笑,吸一口清晨的鲜气,通体舒泰安乐。 重生再活一回,目中所见的从一只蚂蚁到一个人都是鲜灵浓艳的,都是充满勃勃生机的,让她记忆深刻。 “小姐,莫着了凉。”碧云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将一件绣着绿萼梅花的白绫披风披在了洛瑾瑶身上。 “碧云,你别管我了,你自去收拾东西吧,明儿后儿个大抵咱们就要启程回京师去了。” “小姐放心就是。您的衣裙首饰奴婢已打点妥当了,除却您今日要戴的,都已锁在匣子里了。另,寒烟让奴婢问您,这一次回京师是打算长住还是短住,您的那些字画、金石、玉器、古董是都要带着呢,还是只带素日时常把玩的,若是将大部分的留下,咱就得都归入库房,留下一房家人照看了。” 洛瑾瑶也没回头,兀自拄着下巴瞧雨,想了想道:“自然是长住的。那幅无名氏的《秋江烟雨图》要带着,我极爱这画的意境,赵孟頫的那幅《鹊华秋色图》《红衣罗汉图》,管道升 的《墨竹》,赵佶的《听琴图》……” 洛瑾瑶面色微变,蓦地改了主意,“我有几幅赵佶的画,都、都锁起来吧。”怕碧云问缘故,她便道:“我今日不大喜欢他的画了。” 碧云一一记住,又问道:“小姐,还有什么要带的?” “我喜欢的那几枚寿山石印章都带着,大件的玉石盆景都留下来,古董花瓶胎薄易碎也都不带了,其余的你看着办,捡了我平时喜欢的带着吧。” 碧云应是,轻抬眼细瞧了洛瑾瑶一眼,见她心情不错便道:“小姐,明月您打算如何处置?她现在被关在她自己的屋子里,哭了一夜了。奴婢听她的意思,也是被逼无奈。” 洛瑾瑶现在最烦明月,所幸甩手道:“给你家好姑爷送去。” “什么好的又推给我了。”顶着一头雾气钱金银笑着进来。 洛瑾瑶回头便是情不自禁的嫣然一笑,这一笑清艳之极,她的容颜本就带着一股子出尘的仙气,这一回眸那真可谓是令人一扫阴霾,畅然忘忧了。 “你来了。”她方要下地迎他,但见他占了泥土星子湿漉漉的皂皮靴顿时笑意一收,黛眉一拧,“你别踩脏了我的白绒地毯。”她话才落,他那脏兮兮的靴子就落了下来。 洛瑾瑶气呼呼瞪碧云,“怎么伺候的呢,我给他置备下的那双樱草色兽头拖鞋哪里去了。” 碧云便笑着安抚道:“姑爷就那么进来了,想是寒烟秋梦都在忙着打包行李一时没瞧见。” 钱金银佯怒道:“爷不换拖鞋你还不让爷进你的屋了还是怎的,能的你。” 洛瑾瑶就瞧不惯屋里有一丁点的脏,遑论一块雪白的地毯上明晃晃的那几个黄泥鞋印子,这就是扎她的眼,“这块毯子不能要了,碧云你快让人拿出去扔了。” 碧云笑着应下,把寝房让给这两人呆着。 钱金银往洛瑾瑶身边一坐,便将盒子打开给她瞧,“今儿个是花朝节,外头下雨也不能带你去逛庙会,我想着库房里还收着这五彩十二花神杯就给你拿了来,留着玩儿吧。” 洛瑾瑶顿时又笑了,挨个拿出来把玩。 钱金银也笑了,一戳她粉嘟嘟的脸蛋儿道:“气也是你,笑也是你,你这脸啊就是六月的天,一会儿一个样儿。” 洛瑾瑶有了新宝贝玩儿,哪里还想着生气,便娇嗔道:“你不许再戳我的脸儿。” 钱金银就爱她这爱娇的小样儿,搂在怀里一顿揉搓,洛瑾瑶一面护着十二花神杯一面嗔怪道:“你别闹我,仔细摔了我的杯子。你这人,我算是看明白了,就没个正行,哼,是流氓是无赖,是外头的那些混账东西。” 钱金银不恼反笑,又揉搓一阵便松开了她,靠在凤穿牡丹的大靠枕上道:“雨停了后咱们便启程,在此之前你随我去同父母兄弟辞行吧。你自从嫁了我也没与他们敬茶,我不说你自己也不提,哪有你这样做人儿媳妇的。怨不得老二媳妇见天的在我娘跟前给你上眼药。” “这就要见啊?”洛瑾瑶最怕见婆婆了,做姑娘时就听自家阿娘说,婆婆媳妇就是天生的不对头,婆婆们都最爱找媳妇们的麻烦了。忙扒拉扒拉自己被钱金银揉乱了的头发,将十二花神杯往钱金银怀里一扔,一出溜下了地,扬声道:“碧云快给我梳头,寒烟去找我今儿要穿的衣裙,秋梦呀,你快吩咐小丫头子去打水,快呀快呀,要出大事了。” 见她这般如临大敌的模样,钱金银扑哧一声笑了,谁知洛瑾瑶又转过身来,扒着帐幔露出一颗脑袋来,反应慢了一拍才问道:“你那二弟妹我见过吗?” 钱金银忍笑摇头,“你这忘事精,拜堂那夜,我掀了你的盖头去前头敬酒,陪着你的那几个妇人里头就有她,不是她给你引见的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又是谁?” 洛瑾瑶皱着黛眉仔细回想了一下,那二弟妹的脸长什么样儿她不记得了,她印象深刻的是那妇人身上浓郁呛鼻的脂粉味儿,顿时就打了个喷嚏,洛瑾瑶皱皱鼻子道:“原是那个花仙儿啊。” “那我又和她没嫌隙,她为何要给我上眼药,我瞧着一定是你哄我呢,哼!” 钱金银笑道:“你仔细想想你真没得罪她?拜堂那夜的事儿我虽没亲见,但也传到我耳朵里来了。” 洛瑾瑶使劲想了一下,还是摇头,“我真没得罪她啊。” 此时碧云等人听着吩咐进来,端盆的端盆,搭配衣裳的搭配衣裳,挑选首饰的挑选首饰,已都到了跟前了,钱金银便自坐到旁边的罗汉床上,从小几上拿起紫金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笑道:“你难道不是嫌恶她才打了好几个喷嚏的?” 洛瑾瑶恍悟,由着寒烟给她脖子下掩了一块大手巾,卷了袖子,哭笑不得道:“那夜她涂抹的倒比我这个新娘子还要浓艳,亦不知她在身上撒了几近的香粉,她又挨着我坐着,我不打喷嚏可能吗?搁在你身上你也打喷嚏。我难道是故意的吗。” 碧云拧了温热的帕子要来给她抹连,她伸手微挡了一下又斜睨钱金银一眼笑道:“她呀,真不愧是你家的人,生怕人不知你家有钱,用得起脂粉似的。” 碧云寒烟秋梦三个丫头禁不住也笑了,碧云道:“我的小姐,快快的把脸洗了好装扮,您方才不是说出大事了吗。” 洛瑾瑶忙道:“可不是出大事了,丑媳妇要见公婆了。” 三个丫头顿时都笑出声儿来,钱金银也笑道:“你个怪小油嘴,我家就不是你家,你就不是我家的人了?”   ☆、第15章 娇千金做商人妇 一时雨停了,落红满径,一颗缀满金铃的绣球叮叮当当滚了过来,后面跟来一个踉跄小跑的孩童,但见他穿了一身织金大红袍子,两手腕上带着银镯子,颈上戴着璎珞金项圈,口里流着透明的哈喇子,见绣球一停他一下扑上去抱住,绣球足有他半个人大,他这么扑上去就像猫儿滚绣球,左摇右摆就要倒,后面一个妇人连忙上来一把抢着抱住,面上一笑道:“我的宝哥儿,可仔细摔着。” 这妇人长了一对招风耳,眼长唇薄,目有凶光,一看便是不慈的刻薄人,却是钱金银的弟妹,钱元宝的发妻唐氏无疑。 她一面抱着孩子一面便凑着头往钱金银家的门里头瞧。 孩童不过两三岁大,也听不懂母亲说什么,只凭着天性觉得母亲在和他玩就裂开嘴傻乐呵。 此时一个脸庞冗长的男人走了过来,道:“你要进就进,要走就走,堵在人家门口做什么鬼鬼祟祟的小家子样儿,没得给我丢人。” 这人就是钱元宝了。 唐氏把眼从人家的门里收回来,一见了自家男人就是一阵烦闷,“明明是一个肚肠子爬出来的,怎的一个是驴脸丑货,另一个就长的那样雄武俊朗。” 钱元宝想是听惯了女人的抱怨,也不怎么生气,而是阴阳怪气道:“什么样儿的鞍配什么样儿的马儿,若嫌我丑,你且先拿着镜子照照自己吧。” 唐氏气的脸抽钗摇,抱着孩子冲上来就踢了男人小腿肚子一脚,瞪眼道:“是啊我长得丑,我长得丑也不知是谁半夜翻我家的墙,跪在我爹娘跟前哭求。若不是看在你诚心实意的份上,谁会嫁你这样又怂又懒又没人样儿的货,你连大伯子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过。我是造了什么孽呦,竟摊上你这么个糊涂虫汉子。想我也是出身书香世家的名门小姐……” 钱元宝一听鼻子里一“嗤”忽的笑将起来,剔着牙抖着脚斜睨唐氏道:“名门小姐在你大伯子的被窝里躺着呢,你,破落户都算不上,书香世家的门你家还没摸着呢,说什么哭求,你是我用真金白银买来的还差不多,你那爹还自称是个举人呢,我就没见过谁像你爹似的那么卖女儿,他还真觉得你是国色天香的贵妃呢。” 夫妻二人在此拌嘴,嚷嚷的钱金银这边守门的小厮都听到了,纷纷挤在门里看热闹,一时太太屋里的大丫头嫣然走了过来,一手拉住唐氏,另一边对钱元宝笑道:“二爷二奶奶又是吵什么呢,还特特堵在大爷的门口吵闹,真惹恼了大爷,先不说大爷会不会拿鞭子抽您,二爷您仔细着老爷动家法。” 唐氏暂且搁下与自家夫君的恩怨不提,闻言就埋怨道:“俗语说的好,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可在咱家呢,小儿子就是块臭狗屎,见天被嫌弃的帽儿戴不上。她大儿子孝顺,怎不搬去和他大儿子住,反倒和我们挤,我天天的学着官家的样儿给她晨昏定省,她还倒嫌我多嘴嚼舌,给我脸色瞧。” “谁给你的脸色瞧,老二媳妇儿,你倒是和我说说。”嫣然忙忙的过去搀扶来人,叫了一声:“太太。”又给旁边的老男人蹲身行礼,叫了一声:“老爷。” 唐氏登时吓的脸白,颤巍巍就跪了下去,巴巴的叫了一声,“爹,娘。” “你就在这里跪着好好反省反省吧。老爷,咱们进去吧。老二,你跟着来。” 钱元宝在自己爹娘跟前不敢给媳妇说情,低着头应下。 钱通背手打从钱元宝跟前经过,顿足少许,打量一眼这个和自己长的十分相像的儿子,摇了摇头道:“人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天生会打洞,我以前是不信,现在是信了。你真是我的儿子。” 钱元宝嘿嘿一笑,舔着脸叫道:“爹啊。” 钱通登时便不知该笑还是该哭了。 一家三口边说着话边进了门,瞅着自己的蠢儿子笑了,转脸和自己的妻子董氏道:“亏得你会生,生了老大出来。我想着老二这辈子也没什么大出息了,但求老大能看在你的面儿上多看顾些他,我纵是死了也心安。” 董氏是有些魂不守舍的,闻言就忙呸了一口,“好好的,又说什么不吉利的话。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还能偏疼哪个。” 钱金银听下人说老爷太太过来了,便整了整帽子出来迎,先叫了爹娘,之后便搀扶着董氏往堂屋里请。 洛瑾瑶打扮停当,原是想亲自过那边去敬茶的,没成想这二老却先过来了,慌的她手足无措,忙忙的立在回廊上迎接。 一行人进了屋,入座,奴婢们看茶,在这个空当洛瑾瑶便悄悄打量了一番婆婆董氏,但见她穿了一件缠枝葡萄纹深青色的罗衫,下身穿了一件百子婴戏襕边的马面裙,打扮的沉稳端庄,脸面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秀丽,眉眼神色温和,心里便先送了口气,人都说相由心生,想这个婆婆该不是那等刻薄儿媳妇的人。 她在打量董氏,董氏也在打量她,撇去穿戴上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董氏只看洛瑾瑶的身形面容,但见她长的瘦条条的仿佛风一吹便能跑,臀儿虽翘挺却不丰满,这不是能生儿子的长势,眉头禁不住就是一皱,又去看她通身的气派,配上她那张脸儿,怎么看怎么不沾地气,心想这可真是个画里的人儿,这般的人怎么主持中馈,帮着夫君操持家业,又怎么会教养儿女。 老少两个女人在打眉眼间的官司,钱金银便从中和稀泥,捧了茶递到洛瑾瑶手里,又命人拿来锦垫,笑对董氏道:“自从她嫁来咱家还不曾给爹娘敬茶,选日不如撞日,我看就是现在了吧。阿瑶,还站着做什么,快给娘敬茶。” 洛瑾瑶是见过堂嫂进门时敬茶的场面的,知道怎么做,忙要下跪,这董氏却避开了去,洛瑾瑶猜疑是自己不被婆婆所喜,故此才被刁难,她哪儿经过这样,眼眶微红看向钱金银。 董氏便笑着托住洛瑾瑶的手,细细观摩了一会儿满意的点头,随后道:“并非是我有意为难你,只我实在不敢受你的敬,我是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性情,金银心里都是清楚的,你以后便会知道缘故。知道你们要去京师,我是拦不住的,在你们临行前我便嘱咐你几件事,这一呢,我瞧你模样性情都是乖巧伶俐的,我心里也欢喜,但我瞧你身子弱好似生来不足,唯恐你不好生养,便多嘴劝你一句,平时多养身子,金银已是二十有二的年纪,谁个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膝下没个一儿半女的呢,我这是做母亲的为儿子的子嗣考量,你莫怨我管的宽。 这二呢,我这大儿子少年时吃了太多的苦,泥粪窝窝里滚出来才活的命,而你呢,自小养的娇,吞金食玉不说,相伴的是琴棋书画诗酒茶,许是有些高洁清傲的脾气,我就怕你两个拌嘴时相互伤了情面不好收场,我这儿子我知道他好犯浑,犯起浑来六亲不认,他是破了口子的粗陶碗,你是摆在金玉堂里的美瓷瓶,他怎么摔打都没事,我就怕一时折了你,故此我劝你莫要与他轻易争嘴,吃亏的是你。 这三呢,京师里一块匾砸下来,十个人里头九个半是皇亲贵戚,你嫁的是个士农工商里最贱的商,别人若要以此奚落你,你也莫要与人计较,就现下的情形看,他也只能是贱商,你也只能是商人妇。遇事能退一步就退一步,吃亏是福,若老天有眼,也有得你凤冠霞帔穿戴在身的一日。 如你认我是半个婆婆就听下我的劝吧。” 想着儿子即将远离,董氏掩面而泣。 儿行千里,一个母亲的惴惴教诲,洛瑾瑶听得出来,别人与她推心置腹,她便恨不能呕了心出来给人看,便淌着泪珠儿道:“您放心,我都记下了。” 钱金银又是感动又觉哭笑不得,一头给母亲擦泪一头将洛瑾瑶揽在怀里道:“您二位当京杭运河是个摆设吗,坐船北上南下一个来回也不过是一个半月的功夫罢了,哪里就能够这般哭呢,活像是自此后再不相见的模样。” 董氏便泪眼望着钱金银,哀伤道:“你要去京师我拦不住,难不成我就是个傻子,不知道你这一去便是、便是……” 董氏哭的不能自已。 钱金银沉默片刻,少顷撩衣一跪,洛瑾瑶也连忙跟着跪在一侧,钱金银便道:“娘放心就是,纵是天地调转,也更改不了您十月怀胎生下儿子的事实,儿子的身躯里永远流着您一半的血。” 董氏动容,一把抱住钱金银哭道:“我的儿,我的心肝啊。” 母子俩抱头痛哭了一回,各自擦抹,钱通这才站出来,他亦长了一张马脸,是个身宽体胖的人,“儿啊。” “爹。”钱金银喊了一声,钱通响亮的答应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银票来道:“爹是个无用的,昨儿想了一夜,我能帮你的也就是银钱了,知道你也不缺,但这是做爹的心意,你拿着。” 钱金银恭敬接了,便笑道:“被您二老这一番折腾,倒好像是生离死别了。” 董氏破涕为笑,呸他一口道:“满嘴胡吣,罢了,我们这便走吧,省得耽搁他们夫妻收拾东西。” “走吧。”钱通应和,一手拉着自己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小儿子。 钱金银自去送不提,路上还是他先和钱元宝说了句话,嘱咐他在家安分,好生孝敬爹娘。   ☆、第16章 姑嫂交恶 京师,鲁国公府,瑞华堂。 一个头上戴着红宝昭君套的妇人正拄头靠在贵妃榻上,她微微闭着目,双眉紧锁,似有隐疾。 这便是洛瑾瑶的母亲,鲁国公夫人周氏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一个大丫头装扮的女孩正拿着美人锤给她捶腿,不一会儿从外面走进来又一个大丫头,她悄悄的来到周氏跟前半坐在脚踏上,轻推了周氏一下,轻声道:“夫人,该吃药了。” 周氏缓缓睁开了眼,正了正身子,眼瞧着黑乎乎的药汤就出了神,半响儿仿若呓语一般的道:“也不知我那孽障过的怎么样了,她夫君待她好还是不好,可受了委屈不曾。” “咱们家二小姐是个什么身份,姑爷又是个什么出身,姑爷但凡是个有成算的就不会待二小姐不好,夫人莫要心忧。” 周氏回过神来立即又变了脸色,气冲冲道:“她是死是活与我有何相干,左右就当不曾生下过她,不曾费尽了心血养育过她,不曾满心满眼里疼过她,芍药、牡丹。”周氏看了眼端药的丫头又看了眼正给她捶腿的丫头道:“你二人给我记住了,以后谁再敢在我耳朵边上提她的名儿,我一准儿的将她撵出去!” 二个大丫头纷纷应是,芍药摸了摸药碗,便道:“夫人,再不用药就凉了,您消消气。” 周氏闻着那药的苦味就是一阵皱眉,端起来沾了沾唇就放在了左手边的高几上,芍药正要劝说,周氏就捶打着自己的腿道:“她就是来讨债的,打从她生下来我就是日日提心吊胆的生怕夭折了她,好容易我把她含在嘴里养这么大,她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好个小讨债鬼,都是我上辈子欠她的,今生要这么折磨我。按说我平素也没少了各庙宇的香油钱,怎得我大把大把花出去的银钱一点用处也无,那漫天的神佛享了我的供奉,到了我用着它们的时候,一个也无用。” 周氏气的胡言乱语,两个丫头却都忽的跪到地上来,双手合十,神态虔诚,芍药念道:“漫天神佛啊,我们夫人是气糊涂了,您海量汪涵千万莫怪。” 牡丹便念道:“方才那话都是奴婢说的,和我们夫人无干,若有得罪您只管降罪奴婢便是。” 周氏见这两个丫头如此忠心,便是一阵感动,一手一个攥住手道:“合该你们两个才是我肚子里出来的,这孝顺的心,那孽障十个捆在一起也比不得你们一个。” 芍药忙道:“奴婢卑贱,怎敢和小姐相提并论。二小姐不过是一时被油迷了心窍,哪里就是故意给夫人脸上抹黑的呢。” 牡丹受宠若惊的点头附和,道:“芍药姐姐说的都是。不过二小姐也确实是失了清白女儿家的本分,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夫人便宽容一二吧。” 芍药长的甜美,嘴角边上有一颗黑痣,是个杨柳袅娜的美人,而牡丹,人如其名,长的脸艳臀圆,周氏一一看在眼里,心里便是一声冷哼,面上却笑道:“你们待我的心我都知道,且先回自己的屋里去吧,伺候我也不是你们的本职,待国公爷回来,我再叫你们过来伺候。” 芍药便道:“夫人说的什么话,伺候您就是奴婢的本分,奴婢打从被老祖宗拨给您的那一日起就是您的丫头,您就是奴婢的主子。” 牡丹忙也挤过来,满脸堆笑的表忠诚,“芍药姐姐说的就是奴婢想要说的心里话。” 芍药一听微撇了撇嘴。 周氏便笑道:“只你们两个的长相啊,一看就不是做丫头的命,你们的命是要做奶奶的。罢了,罢了,我是用惯了老人的,你们伺候我我还觉得不受用呢,快都回去吧,仔细使糙了手,回头国公爷瞧见不喜。” 二女这才告罪退下。 她二人一走,从外头就走进来另外两个女孩儿,打头一个手上端了药,长相圆润讨喜,另一个手里端着一碟子蜜饯,模样清秀。 “夫人何必费工夫和那两个周旋,要奴婢说就晾着她们在那儿,咱们谁也不理会,我看她们是臊是不臊。” 周氏从这丫头手里端起药碗一口饮尽,另一个丫头赶忙喂一颗蜜饯上来,开口道:“正是呢,那两个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伺候老夫人的洗脚婢也敢来咱们瑞华堂冲个人。” 周氏亦冷笑道:“你们在外头也都听见了吧,那两个贱婢还敢在我跟前给阿瑶上眼药,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德行,凭她们的骚样儿也敢污蔑我的阿瑶,什么东西,我呸!红薇,你找两个信得过的小丫头子去伺候她们,但凡她们有个风吹草动就报给我知道。” 长相圆润的丫头点头应下。 周氏缓了缓,又深深叹了口气,“说句不好听的,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也是那孽障自己不争气才有此劫,她命里只能做个商人妇,又怨得了谁呢。”双眼蓦地落泪,周氏哭道:“她真是伤透了我的心了。” 两个丫头也都陪着哭了一会儿。 屋里正悲伤,就听院子里乍然一声喊。 “周蕙娘,你给我滚出来!” 周氏一个激灵止住了哭,听声辨人立马知道来人是谁了,凤目一睁勃然大怒,“洛琬宁!” 金丝藤红漆竹帘子蓦地被人从外面掀开,“嚯”的一下子进来了一群人,打头的一个气势汹汹,凶神恶煞,见面就指着周氏鼻子责骂道:“你养的好女儿!嫁了人也来勾坏我的儿子!” “周蕙娘,今日你若不给我个说法,你信不信我砸了你的瑞华堂!” 周氏早已“噌”的一下子站了起来,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她登时便唾了一口,“谁让你登我鲁国公府的门,你们都是死人呐,还不给我打出去!”   ☆、第17章 笑里藏刀 周氏这一声令下,使得瑞华堂的气氛登时剑拔弩张起来,洛琬宁带来的媳妇婆子们纷纷将洛琬宁围簇在中央,生怕周氏真命人来打,而周氏这边,这本就是周氏的院子,自是令行禁止,外头原本粗使上的丫头婆子也都一窝蜂的涌了进来,有的手里拿着扫帚,有的拿着抹布,还有的扛着花锄就进来了,鞋帮子上沾着黄泥就踩在了周氏最喜爱的五福捧寿团花红毡毯上。 周氏一看自己这边人多,顿时就有了底气,冷望着洛琬宁道:“你敢动我瑞华堂一个花瓶试试,你信不信我真个把你打出去?!别个人怕你洛琬宁,拍你洛琬宁的马屁,你可别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脚下垫个砖顺着就爬上来了,在我周蕙娘眼里,你也就是个二等末。” 洛琬宁最恨周蕙娘这副高高在上的嘴脸,打从周蕙娘嫁进来的那一日起,她心里就不忿,心里气的了不得,恨不能抓花她的脸,但度量自己这方占不了便宜,便喝道:“你们都起开,我就不信了,她还真敢把小姑子赶出门去。” 周氏冷笑道:“我亦不知道哪家的小姑子是敢带着人打上嫂子家的屋门的。” 洛琬宁心知此时和周蕙娘硬碰硬,吃亏的肯定是自己,倒不如先恶心恶心她,便哭道:“周蕙娘,你还我儿子来。” 周氏知道洛琬宁是见势不与我,就此先服了个软,遂挥散了一半的下人,只留下几个近身服侍的在旁,施施然往罗汉床上一坐便道:“这倒是奇了,我又不是你儿子的奶娘嬷嬷,你儿子丢了,衙门里你不去,你倒找我要人,呵,我看你是蚕爬扫帚——净找茬(杈)儿。” 洛琬宁“嚯”的一下子站了起来,指着周蕙娘冷笑道:“你说我找茬,我还说你女儿是个没廉耻的*呢,这世上是没了男人还是怎的,她就巴巴的缠住我儿子不放了!” “洛琬宁!”周蕙娘猛的站起来往前跨出一步,一巴掌扇了出去,她这一手又快又疾,洛琬宁压根没防备,登时半边脸就麻了,这洛琬宁可不是个肯吃亏的,眼睛一瞪,乍翅似的就拱了过来,将周氏拱倒在罗汉床上,揪住她头发就是狠命的一扯。 “夫人!”红薇绿萝几个丫头登时慌叫,纷纷上来一个抱住洛琬宁的腰往后扯,另一个则去扶周氏。 那洛琬宁带来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一窝蜂的开始打周氏的丫头。 “洛琬宁,你嘴里给我放干净点。”周氏又踢又叫。 “你还我儿子来。” 奴才们打做一团,两个主子也都掐了起来,场面一时混乱,一忽儿撞倒了桌椅,一忽儿摔碎了花瓶,一忽儿踩到了人,一忽儿你抓破了我的脸,一忽儿你踹了我的腰,一忽儿你拽了我的头发,哀号惨叫,叽叽喳喳,轰轰隆隆,真好一出热闹。 “天么,天么,你们这是作的什么死。”此时几个花团锦簇的丫头拥着一位发鬓斑白,发戴点翠金头面的老妇人走了进来,一见屋里这般乱战惨状就惊讶的喊了这么一声。 “老夫人来了,大夫人,二姑奶奶,你们还不快来拜见更待何时。”老夫人身边的一个丫头道。 都是有头有脸的当家夫人,一时气怒忍耐不及打了起来,她们也自觉丢人,只是开了头,就不能示弱先丢手,遂就这么持续打了起来,这会儿老夫人来了,正是一个台阶,周氏并洛琬宁相视互瞪一眼,“嚯”的双双撩开手,这会儿下人们早跪在一处不敢造次,见两位夫人也分开了遂各自搀扶起来,有帮整理鬓发的,有帮着找落在地上的钗环珠翠的,还有给抚平衣上褶皱的,各自忙碌片刻,再来见过老夫人时,那两个又都成了体态万千的贵妇。 丫头将老夫人扶上主位,周氏并洛琬宁便自觉的跪在了下手,老夫人看了跟前大丫头一眼,这丫头便道:“大夫人和二姑奶奶想是都累了也渴了,你们随我出来置办置办。” 两方下人们都看向自家主子,周氏朝着红薇点了点头,洛琬宁道了一句,“都跟着秀容丫头出去吧。” “是。” 待伺候的人一走,瑞华堂只剩下了三个女人,老夫人万氏便恼怒道:“我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你们说说哪家的大嫂子和小姑子打架的,你们打小学的妇言、妇德、妇容都丢到爪洼国去了?” 洛琬宁登时便哭着扑到老夫人怀里,“娘啊,您外孙子丢了。” 老夫人一听就急了,抓着洛琬宁的手臂道:“怎么就丢了,伺候的小厮丫头嬷嬷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这可要了我的老命了,你别只顾着哭,可派人去找了不曾?” 洛琬宁便抹着泪道:“也不用上天下海的乱找,娘你只问问她周蕙娘……” “宁儿,那是你大嫂子,她还是咱们鲁国公府的当家夫人。”老夫人怒喝道。 洛琬宁被凶的委屈落泪,硬生生改了口道:“娘你只问问大嫂子吧,你问问她究竟怎样才能放过我,放过我可怜的儿。” 周氏亦哭道:“老夫人,您可要为儿媳做主啊,咱们家二姑奶奶不问青红皂白,带着人就来砸我的瑞华堂,她还问我要儿子,我又不是她儿子的奶娘,我怎知道她儿子哪里去了。” 洛琬宁怒睁了双目,气道:“我早已说过了,阿瑶德行有亏,我是断断不能要这样一个儿媳妇的,这话我跟大嫂子您一开始就说的明明白白,我原本以为大嫂子是个明白果断的人,断然没有死皮赖脸扒着我儿子不放的道理,可谁曾想,你把女儿嫁出去了也看不得我儿子好,眼见着他今年要下场大考,你却糊弄的他下杭州找阿瑶去了,大嫂子我只问你安的是什么心,你的女儿嫁不成我儿子,你就要毁了他吗?你真好阴毒的心肠。” 一提此事周氏便怒从心底起,但碍于老夫人在场也不好发火,遂按捺着性子道:“我为何要急急的把阿瑶嫁出去,你们心里门清,自从两家断了结为婚姻的可能,二姑奶奶你扪心自问一句,我可有扒着你们求着你们赖着你们歪缠的时候?当初外面流言四起,阿瑶病的半死不活,为了救那孽障的小命,我豁出脸面去你门上求你,跪你,你咬死了口不允,不仅给我脸色瞧,还说出了那么些绝情的话来。回来后我就发誓,就算是送阿瑶去尼姑庵里当尼姑,我也不会让阿瑶嫁到你家去。我恨不能把阿瑶装进匣子里锁一辈子也不让她再见筠哥儿,你倒污我帮着阿瑶拐跑了你儿子?” 周氏冷冷一笑,高昂起头颅,满面不屑的睨着洛琬宁,“可笑,你真当你儿子是金玉镶出来的宝贝疙瘩了?我瞧你是明知故问,你不过是借着这个理由恶心我来了。为安你的心,我今儿个就把话撂在这里,但凡阿瑶再有纠缠你们筠哥儿的意思,不用你们嫌恶她,我先一杯毒酒结果了她。二姑奶奶,你今儿来找茬,不过就是问我要一个安心,我就给你!如今我管制好了我女儿,而你的儿子也希望你自己管好,他若胆敢再去纠缠我的阿瑶,哼,二姑奶奶,到时候你就别怪我不念亲戚的情分!” 想着周氏曾跪在她脚下哀哀恳求的模样,洛琬宁心里就舒坦多了,现在又得了周蕙娘的保证,安了心,遂换上了一副错怪好人的嘴脸,“大嫂子,原是我错怪你了,都怨我鲁莽,但我也是因心里着急的缘故,这才乱了方寸做下那些没脸的事。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我活了半辈子只得了这一个,现在得知他下了杭州寻阿瑶,身边就只带了两个随扈,我怕他有个好歹,我是关心则乱,大嫂子你可千万原谅我,若你心里有气,你就打我。” 当着老夫人的面,洛琬宁姿态放的低低的,把着周氏的手就往自己身上拍,周氏猛的甩开她,冷笑道:“一句错怪了便完了吗?你瞧瞧我的瑞华堂,被你砸了个稀巴烂,今儿个你若不赔我休想走!” 老夫人这会儿咳嗽了一声,道:“宁儿,还不快给你大嫂子赔礼道歉。”转脸又对周氏道:“你放心,她敢不赔你这些家什花瓶我也是不依的。” 洛琬宁心里不忿,忍不住咕哝道:“究竟谁跟你亲,从小到大你只会向着大哥一家子。” “宁儿,你放肆!”老夫人怒的将手里的拐杖猛一击地。 洛琬宁心想,周氏现下还是鲁国公夫人,娘家又显赫,将来少不得还有用着她的时候,这会儿不如就给她服个软,反正也少不了一块肉,便笑着去拉周氏的手,“大嫂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大嫂子有气就打我,只是一点姑嫂哪有隔夜的仇呢,大嫂子您打过便消了气吧,从此后咱们还是亲亲香香的一家人,您看呢娘。” “你这还像是一句人话。惠娘啊,你看呢?”老夫人殷切的道。 周氏心想,这个小姑子最是一个势利眼的人,她此时服软定然是心里还有什么别的想头,此时老夫人在,我若还做出一副和洛琬宁不共戴天的样儿来,定然惹的老夫人不喜,国公爷回来又要责怪,倒不如顺着洛琬宁的话把扯破了的脸再缝上,脸下面我自顾嫉恨便是了,想来那洛琬宁也是这么想的,遂做出个破涕为笑的模样来,亲亲热热的攥住洛琬宁的手,道:“这姻缘都是天定的,没得强迫你们筠哥儿娶我们阿瑶的道理,实话告诉你,我早已不气了,只不过是你扬言要砸我的瑞华堂,话赶话的才说的那么绝,姑奶奶也别往心里去才好。” 周氏笑的和婉,洛琬宁也不慌多让,笑的那叫一个宽容大度,“我就知道大嫂子是个好的,人都说长嫂如母,果然是不错的。” 老夫人一看也笑了,一手一个将她们拉起来,道:“这才对了。都是至亲,平素来往密切就少不了一个碗口碰着锅沿的时候,恼一回笑一回的,可不许记仇。” “老夫人放心,不记仇的。”周氏斜起嘴角笑道 洛琬宁亦扯了扯嘴角。   ☆、第18章 娘亲彪悍 面上解决了这姑嫂的事儿,老夫人遂即赶忙道:“你也是个糊涂的,孩子孤身下了杭州,你不赶紧派人去找,怎得先来这里哭闹。你快家去派人下杭州找筠哥儿。” 洛琬宁便道:“早已安排下人去找了。大嫂子,你也别怪我来找你闹,我拷问过跟着筠哥儿的小厮了,那小厮说阿瑶远嫁杭州的消息是您院里一个叫香兰的小丫头子透漏给他的,这小丫头说了,是阿瑶临嫁之前交代过的,让筠哥儿去杭州救她,又说了什么她生是我筠哥儿的人,死是我们筠哥儿的鬼的鬼话。” “二姑奶奶!”周氏尖声厉喝,“你说话可得凭良心,阿瑶已是被你那儿子坑惨了,如今她委屈嫁了个商人,你还不放过她,你是存心想作践死她是吧?啊?” “宁儿,你给我小心说话,阿瑶可是我的心肝肉,我可不许你诋毁她。”老夫人道。 洛琬宁撇了撇嘴,有心想再说几句恶心人的话,但想着打已打过了,周氏的保证也得了,没必要当着亲娘的面和周氏闹的太僵,便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换了一句话道:“大嫂子,您把您院里那个叫香兰的丫头找来一问便知。” 周氏一听是香兰,便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的,但她打从心底里觉得自己的女儿不是那等轻浮不要脸的人,便“噌”的一下子站起来,扬声道:“红薇,你进来。” 一直伺候在檐廊下的红薇忙掀开帘子进来,蹲身行礼道:“夫人您找奴婢?” “我问你,咱们院里可有个叫香兰的。” 红薇想了一下点头道:“回夫人,是有个叫香兰的,她单单负责清扫咱们院子里的回廊,是个不入等的粗使丫头。” “大嫂子,您看,我没冤枉了您吧。”洛琬宁一副有理的样儿。 周氏冷笑道:“你先别忙呢,我这就让人把这个香兰找来,你也去把那个小厮找来,咱们今儿就当着老夫人的面对峙。若果真是阿瑶交待的,即便她嫁了人了,我也要派人去把她锁了来撵到姑子庙去,这一世她也甭想出来丢人现眼了。” 老夫人急忙忙拦着道:“你这又是何必,小小的孩儿不知事的,哪有不犯错的时候,再说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又凭的什么去锁人呢。” 周氏咬着牙直直望着老夫人道:“事儿还没完,老夫人何必早早的给阿瑶定了罪,难不成在您心里阿瑶就是那么不堪的女孩儿?” 老夫人被堵的无话可说,面色讪讪。 到底那是她亲娘,洛琬宁可看不惯周蕙娘嚣张,便扬声喝道:“来人,去把高升叫来。” “不是才和好了,怎的又对上了,你们真是要气死我才罢吗。”老夫人当下就抹起泪来,一边哭一边数落道:“老大媳妇儿,我知道老大不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你眼里便没我这个人,我受些委屈也便罢了,可你是怎么做人娘亲的呢,孩子有错不说帮衬着隐瞒,你倒要吵吵的众人都知道,你快告诉我,阿瑶不是你亲生的,莫不是你从别处捡来的吧。” 周氏便跪在老夫人脚边刚强道:“我周蕙娘一生坦荡,无事不可对人言,我生的女孩儿有错,错就是错,我也没得隐瞒,可若是让我知道是有人往她身上泼脏水,二姑奶奶,咱们没完!方才若不是看在老夫人的面上,你当我屑得与你和好?就你的为人,我早先看不上,现在看不上,将来还是看不上!” “你!”洛琬宁气的浑身发抖,喝骂道:“好你个周蕙娘,给你脸不要脸就别怪我打你的脸。” 此时香兰丫头,高升小厮都被带了进来,纷纷被按着跪在地上。 周氏便指着丫头对那小厮道:“怪狗才,张大你的狗眼给我看清楚了,和你接头的可是她?” 洛琬宁也厉声道:“高升,你莫怕,你是我赵家的下人,凭她是谁,也管不着你,你照实说,这丫头可是托你传话的那个?” 小厮高升可不是洛琬宁肚子里的蛔虫,并不知洛琬宁已放下话来了,略微一看这丫头便摇头道:“不是这个,那个丫头长的比她好看,鼻头上有五六颗雀斑呢。” 周氏顿时挺直了腰杆,冷睨着洛琬宁道:“二姑奶奶,这你又要怎么说?” 洛琬宁急了,道:“你可看清楚了?” 小厮猛点头,笑道:“看清楚了夫人,不是她。” “你给我滚出去。”洛琬宁怒道。 高升不明所以,忙颤巍巍滚了出去。 “二姑奶奶,究竟是谁打谁的脸呢?嗯?” 洛琬宁词穷,外强中干道:“总之就是你家的女儿勾坏了我儿子,若我儿子安然无恙倒罢,但凡他有个万一,我还赖在你身上。咱们走。” 呼啦啦一群人,来时如风,去时如电。 “老夫人,您瞧,咱们阿瑶可不是那种没廉耻的女孩呢,您是白操了心了。”周氏笑睨老夫人。 老夫人合手念一声佛,笑道:“可不是吗,还是你这个亲娘懂得自己女儿。宁儿也太不像话了,老大媳妇,你但凡看在我的面上,也千万别记恨她。她只不过是找不着儿子急得,定然不是有心。” 见老夫人起身要走,周氏忙来搀扶,笑道:“只要二姑奶奶赔了我瑞华堂的损失,我便不记恨。老妇人,您是知道我的,刀子嘴豆腐心,什么仇啊恨的,我记在心里做什么,我可嫌累得慌。” 老夫人欣慰的拍拍周氏的手背,笑的和蔼可亲,“你是个好的,可见我当初选了你做老大媳妇是没有错的。回头你写个清单给我,我让人给宁丫头送去,她若不照样给你赔来,我也打上她家门去给你出气。” 周氏笑的凤目眯成一条线,亲自将老夫人送到秀容手里道:“我就知道老夫人您疼我。” “罢了,你见天忙的脚不沾地,为着这个家很是辛苦,我也不多扰你了,秀容啊,咱们回吧。” “是的,老夫人。” 周氏一直将老夫人主仆送出院门去才回返,一进了屋,周氏腿就软了,脸上冷汗直冒,大丫头红薇绿萝慌忙扶住,架往寝房里架子床上躺着。 “夫人,奴婢拿了老爷的名帖去请个太医来给您看看吧。”红薇眼眶红红道。 周氏白着脸摆了摆手道:“我这病是那次小产作弄出来的,请了太医院的千金妙手孙太医来看开了那么些药我也都按时吃了,说是这病要养才好,嘱咐我忌生气忌愁闷多思,可唯独这两样我是真的做不到。就因为我生不出儿子来,这些年听了多少阴阳怪气的话,受了多少委屈,生了多少闷气,我又怎能不愁,半生无子,老无所依,将来还不知有没有埋骨之地呢。” 周氏眼睛一闭,两行泪就落了下来,甚是凄凉。 “还有二小姐呢……”绿萝一开口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急忙忙止住了话头。 “方才你们别看我说出来的话钢棒硬气的,可我心里也虚的慌。”周氏略显欣慰的一叹,“她十岁之前虽不是养在我身边的,可到底是我生的,骨子里也有我的傲气,到底没把自己作践到泥地里去。” “夫人说的是。”红薇附和道。 主仆三个一时默然,只余堂屋里那座珐琅座钟跳动的声响,过了一会儿周氏道:“今儿个是花朝节,正是你们女孩儿的节日,你们两个也别守着我了,自去找姐妹们玩去,我睡会儿,若有回事的都让明儿再来。” 两个丫头应是,展开锦被盖在周氏身上,又散下了帐帘,悄悄的退了出去。 青山隐隐水迢迢,春风十里扬州路,这日洛瑾瑶所乘的楼船在扬州渡口停靠,钱金银说是要去拜见一位好友,黄昏时去的,月落西楼了还不曾回来。 大红灯笼高高挂,将门匾上“何园”二字照的清清楚楚,大门四开,里头婉转悠扬的唱腔传了出来,那唱词隐隐约约的是:想着他身常爱红翠偎,心偏将香玉惜……猛然想起俏冤家,半响丢不下…… 曲牌调子交杂,混不似一个。 客似云来,拴马石上缰绳子一个摞一个,不一会儿来兴从圆里走了出来牵马,后面跟着脚步有些歪斜的钱金银,后面有一个人来送他,头戴玉冠,身穿小团龙锦缎长袍,腰间裹着玉金带,面上红彤彤醉醺醺的,可见亦是喝了不少。 “世子莫要送了,就到此吧。你只记着我跟你说的话,我不在杭州这些日子,劳烦你看顾着些我家里。前几日我又打了知府夫人的外甥,面儿上那知府倒是过去了,我只怕他暗地里给钱家下绊子,世子多多费心。”钱金银拱手。 这世子便道:“哥哥放心就是,我会留心的。但愿哥哥此去能得偿所愿。” 钱金银吐出一口酒气,笑着拍拍世子的肩,“世子看得起我,这情我记着了。赶明儿我打从京师回来再与世子喝一顿,不醉不归。” 世子豪气道:“好!” 来兴忙忙的将钱金银扶上马背,告了罪,慢慢的牵着走远了。 河水荡荡映着点点星光,岸边风拂杨柳摇摇曳曳。楼船上灯火灭了一半,洛瑾瑶靠着窗,拄着下巴,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碧云瞧见,劝道:“小姐,夜深了,姑爷还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被褥已熏暖了,莫不如您先去睡吧。” 洛瑾瑶揉揉酸涩的眼,摇了摇头,望向漆黑的夜幕,“我不敢睡,我要等他回来。” 碧云便笑了,“奴婢就睡在您床下的脚踏上呢,怎么就不敢睡了?” “好碧云,你先去睡吧,留着一盏灯,我等他。” 碧云哪敢留她一个人等,怕风吹了她着凉就把窗户关了,洛瑾瑶也没阻止,过了一会儿碧云趴在桌上睡着了,她自己又悄悄的推开了一条缝。 月下西楼,她盯着盯着眼皮就开始打架,睡意朦胧,心里却不安稳,直到哒哒的马蹄声近了,她借着船头的灯光看见来人,水汪汪的眸子顿时发起光来,没顾上穿鞋,赤着脚就跑了出来,钱金银下了马,正要登船,却忽的听见一声,“夫君!” 柔柔弱弱,期期盼盼,他抬头就看见那小东西鞋儿没穿就跑了来,一下子扑到他怀里来,欢天喜地的喊夫君。 他心一软,责备的话就收了起来,拦腰将她抱起走进舱房,放到床榻上,问道:“怎得还不睡?” 洛瑾瑶道:“你不在,我不敢睡。”正说着话呢就打了个哈欠,眼皮子就像被黏胶黏上了,双臂搂着她,下巴垫在他的肩膀上,整个人窝在他怀里不过一会儿就睡熟了。 怀里搂着她,一颗心不知怎的就软的一塌糊涂。   ☆、第19章 夫君是无赖 他做梦都不曾想到过,有一日洛瑾瑶也会为他留一盏回家引路的灯。 不仅如此,她竟也等着他,一直不肯入睡,听着他回来的马蹄声,就迎了出来,扑到他怀里来,仿佛他是她渴盼许久才归的良人。 酒助情浓,一霎儿他就觉怎般也爱不够她了。 知道她困倦了,正娇软慵懒的趴在他怀里,就想好好入睡,但他不能放她就那么容易的睡过去,此时此刻他就是想迫切的拥有她,堪堪一个拥抱,一个亲吻不足以诠释他的激动与兴奋,他要揉搓着她成一滩水整个的浸润到自己的骨血里。 “阿瑶,我的心肝。” 鸳鸯枕畔青丝铺,玉容娇态芙蓉靥。 他醉了,剥开她的衣裙瞧见她一身的粉腻珠滑,迷幻的双手都在颤抖。 “我的瑶儿,我的心肝肉。”他双眼冒出绿油油的“贼光”,一时不知从哪里开始亲吻才好,最终还是那颗丁香舌略胜一筹,吸引的他闻了闻,舔了舔,就仿若尝到了三春桃李的甘甜。没有忍住,一口吞咽下去。 洛瑾瑶又不是死的,她只是困倦的睡了过去,此番被吃的喘不开气,恍恍惚惚就睁开了眼,但瞧见他趴在自己身上正揉弄摸索,杏眼顿时瞪大,粉拳垂他一记,双腿踢了开来,他趁势而入,嬉笑道:“肉啊,可算是醒了,快给爷香一口。” 两人离得近,他一说话就喷出一口酒臭气来,洛瑾瑶别的到一时忘记了,就拍打着他道:“你熏死我了,臭死了,快去洗洗。” 钱金银是有了六分醉的,脸庞红熏熏的,听着洛瑾瑶如此说,他朝着洛瑾瑶脸上就哈出一口气,洛瑾瑶气死了去,屏住呼吸瞪他,她被压在身下动弹不得,只四肢是自由的,蹬摇瞪摇的就犹如没了壳子的小乌龟,她这才恍然发现自己已光光的成了他嘴口里的一块肉,滴溜溜粉汗如珠。 “你嫌我臭,哪里臭了,香的很,你不信?你不信就自己尝尝。”说罢就将洛瑾瑶的双手压在头顶,他兀自深吻,搜刮唇舌,品的是啧啧有声,津津有味。 怎能这么香这么甜的,真似是琼浆玉液,杨枝甘露一般。 吃不够,吃不够。 遂一发不可收拾,他雄姿勃发跃跃欲试,就那么如宝剑还鞘似的契合完整了。 他啊,没娶上洛瑾瑶之前,也是风月场上混惯了的,手段不说有十八般,十七般却是足足的。“见识短浅”的洛瑾瑶可不是他的对手,先还嫌恶他臭气熏天,恼的又踢又蹬又抓,不消片刻就半推半就,拱起了身子,莺声呖呖,燕语呢喃起来。 他听见,浑身的骨头都酥了。 原本还趴在桌子上睡觉的碧云,早不知何时羞的不见了影儿。 亏得这座楼船底盘子又硬又重,若不然呢,就摇晃起来了,不知情的还以为水里也地动了呢。 这一夜妇人是薄透娇痴,檀口求饶叫哥哥,那男人呢是发了一身气魄,逞了一回威风,自以为是温柔乡里的大英雄。 朝阳从山峰上露出了头,艳色的光铺在水上如一条赤练,天亮了,停靠的船只渐次启程,扬帆航行。 钱金银家的这条楼船却不见动静,甲板上走动的奴仆们都静悄悄的不敢弄出动静来,半响主舱房的门被推了开来,男主人捂着半边脸走了出来,来兴早就醒了,梳洗打扮停当在门边听后差遣。 钱金银伸了个懒腰,脸上带笑,来兴凑趣道:“大爷,想是昨夜大奶奶伺候的好了?” 钱金银弹了来兴一个脑瓜崩笑道:“你这话可说错了,不是她伺候我,是我伺候她。” 来兴抬起眼来一看,见钱金银左脸上有两道红印子,顿时也笑了,“大爷,大奶奶给您吃了凤爪吧。”说罢促狭的抹抹自己的左边脸。 “鬼狗才,你眼倒尖。” 清风拂来,钱金银动了动鼻子往岸上一瞧,见各色的熟食摊子上已是蒸汽袅袅,遂解下腰间的钱袋子扔给来兴,道:“这扬州的小笼包不错,你去买几笼来。另,看着卖相好的也多弄几样回来,你大奶奶嘴刁,可别说是岸上买的,就说是船上厨娘自己做的。” 来兴一一应下,拿着钱袋下船买食。 天光大亮了,岸上传来卖东西的吆喝声,运河上也热闹起来,有站在船舷上用盐洗牙的,有那引吭高歌和船娘*的,还有就水撒尿的,乌泱泱,聒噪噪,真好不繁华热闹。 舱房里,洛瑾瑶床前的帐幔还垂着,一时碧云等三个丫头端了热水拿了香胰子竹盐等用具来伺候她起床梳洗,见她没起,碧云便要来催,谁知洛瑾瑶却恼恼的道:“今儿我身上不好,晚些时候在起,你们都出去吧,我再睡会儿子。” 三个丫头各自相视一眼,寒烟、秋梦不知缘故,碧云略微一想却是明白了,便道:“让小姐歇着,咱们先出去。” 三个丫头里是以碧云为尊的,故此都没有异议,悄悄的退了出来,门口遇上钱金银,钱金银问了一遍,他自知昨夜孟浪,想是伤着了,便就着这盆热水草草抹了把脸,洗了洗牙,道:“一会儿来兴就买了吃食回来,你们找几个好看的碟子出来摆上,等会儿送进来。” “是,姑爷。”丫头们应了,钱金银就进了舱房,没脸没皮的钻到帐幔子里去,悄悄的道:“肉啊,爷给悄悄伤着哪儿了。” 洛瑾瑶本是浑身无力的,待瞧着这罪魁祸首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拽起他枕过的枕头就砸了过来,带着哭腔道:“昨夜做什么去了,没命似的折腾,我活该被你弄死算了。这也罢了,你不知从哪里沾染来的酒臭味,脂粉味儿也都噌在我身上,我浑身难受的要命,让你去洗你也不去,赖着我耍酒疯,我就是生来给你糟践的不成,我真再不能和你同床共枕了,你坏的要死。你快走开,我看见你就烦。” 钱金银一把接住枕头扔在一边,涎着脸凑上来,不要脸的喊道:“好妹妹,我错了还不成。” “谁是你妹妹,我才没你这样的哥哥,一点也不顾及人。”洛瑾瑶趴在枕头上边抹泪边控诉。 他心疼的了不得,手贱贱的去掀她的被子,她吓的缩成一团,哭的惨兮兮的,“你还想做什么呢,昨夜闹的还不够吗,我已去了半条命,再不能够了。” “心肝,我不放心,你快给我瞧瞧。”他坐在床头,将她强揽在怀里,拍着她背安抚。 “只别让我再看见你,就什么都好了。”洛瑾瑶哼了一声。 他便笑道:“是我错了还不成,我给你赔罪。” “嘴上说说便是赔罪了,你得答应我几件事儿才行。”洛瑾瑶脑袋灵光起来,想自己已经吃了亏,就不能白便宜了他。 “别说几件,就是几十件我也答应。” “好,这第一件,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再碰我。”洛瑾瑶撅着嘴强烈要求。 钱金银连连点头,“这是应当的,我还能对自己的妻子用强吗,肯定是要你点头的。” “你就会嘴上说,昨夜你就仗着酒胆子强迫我了。” 这会儿上,她正恼羞,自然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钱金银忙不迭应承。 “那你起个誓。”洛瑾瑶赶紧逼上来。 “起个誓啊,这有何难。你让我瞧瞧你那下面伤的怎么样了,我就起誓。”他是算准了她面皮薄,肯定不会同意,果然她从他怀里挣开,翻过身背对着他,气咻咻的道:“我说的果然是没错的,你就是个无赖,是大流氓。” 昨夜床头的灯火也不旺,他就看了那么一眼,一眼就喜欢的了不得,白生生的花瓣儿似的,可爱非常,正想念的紧,便贴上来缠磨,什么誓儿又什么几件事儿都丢到脑袋后头去了,她咬着唇不许,他就揉着噌着歪缠,可不是正如洛瑾瑶说的,是个正正经经的无赖人。   ☆、第20章 流言蜚语可杀人 在船上到底是有许多的不方便,别的暂且不说,只说吃食上就不如在家里时精细,而洛瑾瑶脾胃又弱,嘴又刁,这大半个月过去就瘦了一圈,衬的她一双杏眼越发大了。 “你啊,就是从小娇惯的,吃的少把肠子都练细了。”钱金银坐在床沿上,摸一把她纤弱的手腕子,愁的眉间蹙起一座双峰。 “上次我出嫁,从京师来你们杭州,也是这般遭了回罪的,这又有什么呢。总不能为了这身子,一辈子就不回本家看望父母了吧,那才是不孝呢。” 一时碧云端了一碗煮的嫩嫩的鸡蛋羹来,钱金银接过手来喂到她嘴边去,洛瑾瑶只闻了闻便推开了,“一股子油腥味儿。” 寒烟便又送上一碗清淡的百合莲子浆,洛瑾瑶这才吃了两口,又推开道:“我知道你们的心了,都是为了我的身子,可我打心眼里不饿,懒怠的吃。都拿下去吧,让我一个人躺躺。” 碧云愁的抹泪,忧虑道:“再有一日便能到京师了,若是让夫人瞧见小姐您瘦成这个样儿,我们这些服侍的人哪里能得着一个好呢,看不被打个臭死。我的好小姐,但凡你为了我们也要把自己吃的润润的啊。” 寒烟也道:“也并不只是我们怕受罚,也是真心的担忧小姐,这一趟回来,怎得比上一次瘦的还要吓人呢。” 洛瑾瑶哗的落下两滴泪,转了脸,背对着她们,道:“你们让我清静会儿。” “出去吧,再去换着花样儿煮几样粥饭来。”钱金银摸着洛瑾瑶瘦条条的胳膊,沉默半响儿道。 秋梦走上来拽了拽碧云的袖子,低声道:“咱们出去吧,我有话说。” 三个丫头收拾了碗碟托盘等物静静的退将出去,钱金银便道:“洛瑾瑶,一直到了现在我都还觉得自己是在梦里,我怎么就忽然等到了你的回心转意了呢,今儿个我才明白,你心里本就没有我,你就是哄着我玩呢。” 洛瑾瑶慌慌的转过脸来,一摇头一落泪。 “若非如此,人都说夫妻一心,而你呢却对我遮遮掩掩的,这又算什么呢。”钱金银低下头,一副黯然神伤模样。 洛瑾瑶急了,脱口道:“并不是这样的,我、我是没有脸和你说啊。” 她面色凄楚,羞愧泪流,把着他手道:“你不知道她们说的有多难听,我、我是在燕京呆不下去了才被嫁给了你啊。可我现在又回来了,我又成了她们嘴里浮花浪蕊一样可以随意被作践的人。夫君,你可知道我心里有多害怕,我怕见到那些人,怕看她们的眼,她们一个个的仿佛都是恶鬼似的,她们能吃了我啊。” 此番说出了心里话,洛瑾瑶再也憋忍不住,啼哭出了声来。 自古流言蜚语可杀人,钱金银一想顿时就明白了她日渐消瘦的根本缘故,心疼的针扎似的,坐到床头上,将她拦在怀里,抚着她散乱的发丝道:“都有我呢,怕什么。但凡被我亲耳听到一句对你不利的话,我定是不饶的,管她是什么玉皇大帝,天皇老子。” “夫君,我只怕我的名声也会带累了你,我更怕你会因此厌弃了我。”洛瑾瑶偎在他怀里,抬起杏眼来,哽咽道:“夫君,我的过去也不敢瞒你,除却我真的起了爱慕之心外,我发誓我是真的没有什么浮浪不妥的举止的,不曾藏起那些艳诗,也不曾为了嫁给赵筠使出故意落水的计策来,夫君,她们爱说嘴由得她们说,我只愿夫君你别也厌弃了我,你不知能再见你,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主心骨,若连你也不要我了,我就真要被逼死了去。” 说罢,靠着他胸怀咬唇啼泣。 “我娶你时便是打听清楚了的,说句你要恼我的话,即便你真的*给了旁人,我也照娶。” 一句话把洛瑾瑶感动的双眸清泪直落,只觉得心头上压着的巨石碎了一大半,贴着他越发紧,哭的越发厉害。 “乖乖儿,这也哭那也哭,你怎有的这些泪,莫不成真是水做的。这一身子皮肉嫩的彷如能掐的出水来,这也罢了,那一处呢,也是如此的好。真是个又娇又嫩的好小人。” 但见洛瑾瑶衔着水汪汪的泪一脸迷蒙,他痴痴笑了,在她耳朵又露骨的注解了一番,本是伤心的洛瑾瑶登时面飞红霞,一把捂住他嘴道:“你就坏吧,这坏嘴,这坏人,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这些下里巴人的粗话。你再说,我就真恼你了。” “罢罢罢,不说只做。”顿时又挨一记粉拳,他攥在手心里亲了一口,嬉笑道:“这便不哭了吧。瞧你这眼儿哭成两个核桃了都,还有这面上,全是泪痕。”他出其不意的舔了一口,砸了砸味儿,“又咸又涩。” “和你说正经话呢,你就不能别动手动脚的。”哭完又笑,笑完又哭,她累的什么似的,软软的靠在他怀里,一阵的唉声叹气。 “既来之则安之,我已令人先去你们公府报信去了,等咱们下船的时候,但看你们府里如何反应吧,若是来接,咱们便住到你家里去,若是无人来接,我在京师也有宅子,实话告诉你,比你们家御赐的公府也小不哪里去。” 洛瑾瑶突的抬起头来,神色坚定道:“不管来不来接,我都一定要住到府里去。” 舱房外秋梦便道:“我瞧小姐还是心病。近乡情怯,你们两个好好想想我的话就明白了。” 都是伶俐聪明的丫头,一经提醒便了然了,禁不住一起叹气,碧云忽的面色大变,将声音压的低低的道:“坏了,小姐命悬一线矣。” 鲁国公府,墨云楼议事厅,正陪着周氏听管事的媳妇儿们回事的红薇打眼就瞧见鹤寿延年的竹卷帘外有人影晃动,她悄悄的走了出来,见是二门上的小厮寿儿便道:“小鬼头,不在二门上当值,跑这里来探头探脑的做什么,仔细被大夫人瞧见打你的板子。” 寿儿一见红薇便觉妥当了,茫茫的把事儿悄悄的一说,红薇脸色却是大变,从随身带着的香囊里掏出半钱银子来赏给寿儿,嘱咐道:“这事你先别张扬,待我回过大夫人再说。” 寿儿一把抢过银子藏在自己袖子里,一抹鼻子水道:“来人就站在大门外等着回话呢,和我一起当值的是天福,那可是三夫人安排进来的亲信,瞒不住的红薇姐姐。” “要你在二门上还有什么用,这点子眼力劲儿都没有。”红薇气得戳了寿儿脑门一下忙忙的回转身去回周氏。 周氏正对账呢,红薇等她算过这一笔便低声禀报道:“大夫人,不好了,二小姐回京来了。” 周氏先是没在意,稍微一顿,一双凤眼一睁,脸色唰一下子就变了,只觉眼前一黑,周氏拄头趴在桌子上静了静,睁开眼时就镇定许多,“谁来送信的,你赶快去把人给我领过来。” 红薇忙福了福身小步跑出去,一把拉过寿儿来焦急道:“你快跑去大门上把那个来报信的人领进来,夫人要问他话。” 寿儿领命,小跑离开,两盏茶的功夫又气喘吁吁的跑回来。 红薇便骂道:“你个好吃懒做的货,不过让你领个人进来,你又去你哪个爹家里耍了,若耽误了大夫人的事儿,有你的板子吃。” “红薇姐姐你先别骂我,先听我说,咱们去晚了一步,大门上李成说人已被三夫人叫去了,我又跑三夫人那里去打听,你猜怎么着,三夫人又领着人去见老夫人去了。” 周氏猛的掀开帘栊走了出来,沉肃着脸道:“咱们去慈安堂要人。”   ☆、第21章 绵里藏针 “这门亲我一开始就是不赞同的,奈何她亲娘就是顶着我允了。我是瑶儿的继祖母,在大夫人跟前也没个话语,夜里睡不着觉我就想着,在我有生之年可还能见着瑶儿几回呢。幸好,幸好瑶儿还是孝顺我的,知道我日日夜夜的思想她,这就来京了。”老夫人万氏哭一回笑一回,忙对三夫人道:“你还杵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安排人准备去接。” 又指着跪在下面的来贵对秀容道:“你快安排他去用个饭歇个脚,可怜他日夜马不停蹄的来报信,想是又累又饿了。” “嗳,奴婢这就去。”秀容走近几步语态和气的对来贵道:“这里不是你能久待的地儿,你跟我来,有好吃的给你。” 来贵知道自家身份,更知道像公府这种人家规矩大,故一路被领进来都不敢抬头,生怕冲撞了女眷受无故的责打,闻听要让他出去,正中他的意,忙忙的叩了个头道了谢,跟着秀容躬着身出来。 才站到廊檐下,身躯放松片刻,抬眼就瞧见不远处的石桥上走来了一对主仆,但见那主子打扮的仿若牡丹仙子似的,随着这女子的靠近,来贵登时便觉自己被晃了眼,神思都不属了。 秀容掩唇轻笑,轻咳一声道:“你这人也是怪有趣的。不过也怨不得你失态,咱们这里的人,十个见了她倒有九个都如你一般的,有一些孟浪的倒还不如你。” 来贵年纪在二十五六上,跟着钱金银也是有些经历的人,顿觉脸烫,拱手道:“在姐姐面前失礼了。敢问那是府上何人?” 秀容便道:“那是咱们家大夫人,你家主子可不就是娶了她的女孩吗。” 说着话,周氏走近了,秀容含笑上前来行礼,“大夫人来了,想来也是为了二小姐归宁的事儿,方才老夫人已发话了,让三夫人安排人去接,但大夫人来了,想来就不用三夫人动嘴皮子了。” 此时万寿字卷帘被从里面掀开,一个梳着双包头的丫头子道:“大夫人,老夫人请您进来说话。” 周氏缓了缓脸色,拍一下秀容的手轻声道:“多谢你提醒,我先进去了,你的好我都记着呢。” “大夫人说的哪里话,您快进去吧,老夫人也是一片好心。” 堂上,三夫人从丫头手上接过新茶亲捧给老夫人,笑道:“瞧啊,知道女儿就要来了,大夫人也喜的什么似的。” 一时周氏进来,三夫人便笑着来迎,把着周氏的手道:“大嫂,阿瑶要回来了呢,您高兴不高兴?” 周氏猛的将自己的手抽回来,“我巴不得她一辈子不回来,我有什么高兴的。但看来三弟妹是挺高兴的,我怎就能忘了,三弟妹命好,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也是没有的,并不担心被那孽障带累了名声。今日若三弟妹有个亲生的女孩,我想着三弟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悠然自得了吧。” “大嫂,你无缘无故的朝我发的什么火儿,我可是一片好心。那可是我侄女,她嫁的那么远,好容易回京一趟,还不兴我欢喜了?没得你这么霸道的人啊。”三夫人撩开手,转身坐到了一旁。 一听周氏的话,老夫人面色就沉了下来,将茶碗重重往小几上一放,“老大媳妇,你的话我听懂了,你是嫌弃瑶儿坏了府里名声。可有句话我要说,虎毒还不食子呢,别个人编排瑶儿也就罢了,怎得你这个亲娘还要往她伤口上撒盐,她如今已是嫁了人的,来京投奔了咱们来,咱们若不派人去接,你让瑶儿在夫家怎么处,她夫家若是觉得瑶儿被咱们厌弃了,一时犯浑屈待了她,作弄死了她,我看你这个做母亲的可能安心。要娘家是做什么用的,还不是为了在夫家有个撑腰的。今儿我就做一回主,老三媳妇,我的话是不中用了还是怎的,你又坐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安排人去。让大管家吴明瑞领着人去,他安排车架,再让他媳妇安排丫头婆子接瑶儿。她亲娘不管,我这个继祖母管。” 周氏气急反笑,上前来给老夫人蹲了个万福,道:“老夫人也知道我才是亲娘,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哪有不疼她的,你们只想着要给她撑腰,要接她家里来住,我也承情,可瑶儿是个什么心性,我不说老夫人养育了她一场心里也清楚,年前那一场风言风语使得她病的要死,好容易我远远将她嫁了,远离了是非之地,她自己又回来作死,她自己不爱惜自己,我做娘的却不能不看顾着,趁着还没下船来,依我说就打发人追上去,传信给女婿,让女婿强行将她带回去,免得白白葬送在别人的口舌之下。” 老夫人沉吟片刻,拍拍身前的塌沿,道:“你坐过来,咱娘们好生说话。” 周氏依言偎过去,老夫人便覆上周氏的手背苦口婆心道:“你说的也是理,可你难道就忍心一辈子不见她?我也是做母亲的,儿行千里母担忧,这心啊时时刻刻都系着那头呢。” 周氏被说的眼一红就掉下泪来,“我也知老夫人您是一片好心,打心眼里疼她,想给她这份体面,可谁让她自己不争气呢。也就是咱们家宽容,但凡换一个人家,若是污了名声,哪还能让她嫁人,直接打杀了也是有的。” 三夫人忙接口道:“大嫂这话说的很是,远的不说,就是新昌坊的白翰林学士家,那一家子把个女子贞洁名誉看的比什么都重,坊间传闻他家只贞节牌坊就十几座呢,若瑶儿生在那种人家,哪有个好死,啧啧。”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个哑巴。老大媳妇儿,她着三不着两的,你莫与她一般见识。” “我要真打定主意和她置气,哪有她的活头。”周氏擦了泪道。 三夫人暗中撇了撇嘴,问道:“那是安排人接呢,还是不接?” 老夫人道:“我忖度着他们的行程,不是今儿下午便是明儿早上到,总不能让瑶儿一个亲人也见不着就灰溜溜的给赶回去,那样,她也少不了要伤心,还以为咱们都厌弃了她。” 周氏接口道:“不瞒老夫人,我恨的时候是真厌弃了她,恨不得就没生过。” “你说的都是气话。”老夫人笑道。 “可不是。我气一回就好了,可国公爷是真恼了阿瑶,以前有多疼她,现在就有多恨,国公爷最听您的话,若真把阿瑶接了回来还望老夫人在国公爷面前多美言。” 老夫人笑指着周氏对三夫人道:“说来说去,她在这里等着我呢,咱们娘几个还真就她的鬼心眼多。” “可不是,十个我绑在一起也比不上咱们大夫人。那我这就安排下人准备着去?”三夫人试探着道。 “且慢。咱们家就两个女孩,别的倒也没什么大影响,我只怕瑾瑜心里不舒坦。”周氏顾虑道。 “那孩子自来是个懂事的,又和瑶儿好的一个人似的,年前就为了瑶儿远嫁哭的成个泪人一般,若瑜儿知道瑶儿要回来肯定比你这个当娘的还要高兴。”老夫人笑道。 “早上瑜儿接了寿康郡主的花笺,说是去参加扑蝶会,过响儿就该回来了,回头我问问她的主意。”周氏起身道:“至于安排人去接的事儿还是我来吧,弟妹也没个头绪。我前头还撂下许多的事儿呢,晚上媳妇再来给老夫人请安。” “你忙你的去吧。”老夫人善解人意道。 周氏又道:“媳妇还想再问问瑶儿在杭州的情形,我想顺手把来报信的奴才带我那院里去细问问,老夫人您看?”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拿捏住了你的奴才呢,惹得你巴巴的来要。你带过去就是。” 周氏讪笑一回,行礼去了。 慈安堂一时寂静无声,老夫人渐渐收起笑脸,三夫人便道:“她也就是欺负人家瑾瑜没有爹娘护着。” 老夫人倏的扫落几上茶盏,“咣啷”一声,吉祥如意胭脂色毡毯上茶叶四散,三夫人吓的登时噤若寒蝉。   ☆、第22章 乡下土财主 春山日暖,和风日丽,江上波光粼粼,帆影重重。 河岸上,商铺林立,酒旗招展。近靠渡口的一家酒肆楼上,窗边坐着两个青年男子,一个穿着华丽,头顶冠腰缠玉带,模样也生的端正,似楚楚衣冠的贵公子,此人乃是洛瑾瑶的大堂哥,名洛诚。而另一个穿了一身圆领青长袍,衣摆下还打着一个巴掌大的补丁,两相对照显得尤为穷酸猥琐,这是鲁国公府的旁支子弟洛诤,和洛诚是一个辈分的,名字都带着言字旁。 “大哥,甭看了,还早着呢,喝酒。”洛诤抚着袖子站起身,弓着腰给洛诚倒酒。 洛诚正剔牙,闻言转过脸来往地下呸了一口,“你懂什么,今儿要来的这个可是我的钱袋子,爷怠慢了谁也不能怠慢了钱袋子不是。” “这话可怎么说呢,不是说来的是二妹妹和她夫婿,怎的就成了大哥您的钱袋子。我是早有耳闻的,说咱们二妹妹的夫婿是个腰缠万贯的大商人,难不成这人还是个冤大头?若真是的,那感情好啊,哥哥,有好处可别忘了弟弟才是。”洛诤涎着脸凑过头来道,“哥哥,快和我说说,怎么就成了你的钱袋子。” 洛诚喝一口酒,翘着二郎腿,一派洋洋得意,“这人就是个傻鸟。你是知道我的,平素就好逛个青楼,包个妓子耍弄,年年往里头不知扔多少钱去,你猜这傻鸟怎么的,为了和我们鲁国公府搭上关系找上我来打听二妹妹,不仅把我年前欠的嫖资还上了,还又硬塞了我一叠子银票,伺候的我是舒舒坦坦的,我让往东不敢往西,我让打狗不带撵鸡的。这回他来,为了在咱们公府里立住脚,也少不得要巴结好我,你等着瞧,我非得扒他一层皮下来不可。” 说到此处,洛诚凑过脸去和洛诤道:“这人好面子,知道自己身份低,在我跟前儿直不起腰来,他就拿钱砸我撑脸子。”他一手搭在洛诤肩膀上笑的双眼眯成一条缝,仿佛万千的金银珠宝已向他招手了,“别说哥哥不想着你,此番他再来,你帮衬我敲边鼓,咱两个同流掏干他的钱袋子,我九你一,如何?” 洛诤一抹嘴角流下来的口水,一把捧住洛诚的手臂,贼贼的道:“哥哥八,我二。” 洛诚猛的抽|回手,再度翘起二郎腿道:“知道你在你舅舅那生药铺子里做学徒呢,见天忙的什么似的,我就不多留你了。” 洛诤忙忙的跪到洛诚脚下,抱着他小腿涎着脸笑道:“一就一,哥哥能拉扯我一把已是给我天大的脸面了。” 洛诚拍了拍洛诤的脸,笑道:“我就喜欢你这么识趣的儿。” 洛诤打蛇随棍上,甜滋滋的叫了声,“爹。” 洛诚一阵哈哈大笑,摸着洛诤的脸答应的响亮。 说话间,渡口来了大楼船,细细辨认了一回旗杆上的名号,知道这回是了,洛诚洛诤略整整衣衫便出了酒楼来迎。 渡口,随着楼船的靠近,白帆被收拢了起来,船夫抛锚定船,又有水手扛了木板来搭在渡桥上,不一会儿从各个舱房里走出了些服侍的丫头媳妇们,都往主舱房那边靠拢,随后主舱房的门被打开,从里面走出一对人来,但见那男子头上戴了一顶东坡巾,金线镶缘,绣祥云图纹,前缀额前嵌半颗大西洋珠,穿一身寿字纹大绿道袍,用五彩丝绦束着白色裙腰,下面青色裙摆,穿一双大红云头金丝履,腰上两侧还挂着两只大金麒麟,等在渡口上的洛诚洛诤一瞧,顿时相互扶持着笑的打跌,纷纷暗想道:果真是个傻鸟。 再看洛瑾瑶,打扮的就正常多了,此番已梳起了妇人头,头上戴了一整套珍珠花饰,偏髻上插了三朵红梅,耳朵上是一对莹润有光的粉色珍珠,身上披了一件大袖对襟白玉纽扣红绒披风,一个膀大腰圆,活似金银堆满身的土财主,一个风一吹就跑细条条秀气文雅娇小姐,这两个在一起,怎么看怎么不像一对人。 待得洛瑾瑶夫妻下得船来,不止洛诚洛诤兄弟笑不可遏,便是旁人也都笑开了口,男子汉们前仰后合,妇人们则掩唇耳语。 不远处杨柳树荫下,一辆流苏锦绣马车上,纱帘外探出一只白玉手腕子,一瞧见钱金银那一身的打扮,又观一眼洛瑾瑶,便道:“月老牵红线时定然是喝醉了酒搭错了线,好好一个风雅文秀的小姐怎就让那样一头牛给嚼了。” 车里面还坐着一个,便道:“父母之命,二妹妹也是没有法子的。我家祖母倒是阻拦来着,奈何大伯母铁了心选他。可怜二妹妹那么一个才学渊博的人儿,却硬生生嫁了这样一个连字也不识的,想来两人纵然是捏合成了一对夫妻,闺中也是无话可说的,那人若再是一个不知怜香惜玉的,二妹妹受多少罪呢。”说到最后便啼泣起来。 “瑜姐姐,你也莫哭了。咱们回吧,我知道她回来了便好了。” “我还当郡主要来迎二妹妹的,毕竟你们那么要好。” “自知道了你们府上轻视了她,我原是想摆出了郡主仪仗来迎她,为她撑腰,但又一想,我若来了,少不得惊动许多姐妹,又许多人家,少不得又生出多少糟践她的口舌来,她是个纤细敏感的人,年前那一场差点没熬过去,我怎还能给她添烦扰。你大伯母悄悄的让人来接她是对的,到底是亲生的娘,思虑的很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就让她悄悄的来,住几日,咱们姐妹悄悄见见,再悄悄的送走,省了多少心去。” “啊,我之前倒是没想到这一层,我只想着要为二妹妹撑腰去了,我这个做姐姐的倒还不如郡主想的更周到,真是惭愧的很,我要羞见二妹妹了。” “这有什么,何必自责。我见他们已开始往下抬细软家什了,瑶妹妹和她夫婿也坐上了车,咱们也快走吧。等过几天,我悄悄的让人来接瑶妹妹去我那里坐坐,她去了这些时候怪想念的。” 那边厢,洛瑾瑶坐上马车,偎着钱金银戳着他手指头上戴的九个金戒指笑的花儿般明艳,“我就奇怪你一早上的捣鼓什么,原是弄了这么一身穿在身上,我知道你是大财主,怎得你还非要昭告世人啊。你不信你往集市上一站,看有没有人来抢你。你可笑死我了,平素那样打扮多好呢,年轻俊朗,我瞧着欢喜,你又弄这一身,若你肚子在肥肥的挺起来,真活脱脱一个乡下土财主。” 钱金银掐着她细腰将她从座位上提起来抱在怀里,捏着她下巴逗弄道:“你见过乡下土财主?”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她仰着头笑。 “我若是土财主,你便是土财主他老婆。快让我瞧瞧这脸是不是又黄又糟,这身上皮子是不是和老树皮一样的。”说罢就挠她腰肉痒痒。 洛瑾瑶喳渣笑着躲,求道:“哥哥饶了我。” “这会儿又叫哥哥了,方才谁个打趣我来着。不饶。” 一路上笑喳喳的,把个来接的周氏陪房周大家的好奇的要死,这里面坐着的还是她们家二小姐吗?怎得不是死气沉沉,心如死灰的样儿,反而这么高兴,瞧她精气神,就跟枯萎的花喝了水似的,不仅饱满了,还娇艳了,开朗了,一霎儿阴室幽兰变成了迎阳葵。   ☆、第23章 别样的回门礼 “不是说已在渡口接到人了,怎得还不来,真急死个人。” 彼时慈安堂里挤满了亲眷,老夫人独坐罗汉床右首,呈望眼欲穿之态,她身边围了七个大丫头,皆容颜不俗,但都打扮的素气端正,头上戴的最花哨的一个也仅仅是发鬓上插了朵玉簪花。 “新姑爷来了。” 随着这一声,门口万寿字竹卷帘被两个二等丫头高高打起,秀容笑着先来老夫这里报信,后头钱金银并洛瑾瑶便被丫头媳妇们簇拥着转过八扇缂丝十八罗汉屏风送了进来。 “我的儿——”一见了洛瑾瑶,老夫人猛的站了起来,往前踉跄几步就哭将起来。 洛瑾瑶却忽的驻足不前,望着神态情真意切的老夫人万氏,她心里却满是恐惧。若然上一世临死之前洛瑾瑜说的都是真的,自己的悲惨遭遇都是这个祖母、三伯母她们一手所导,那就真的太可怕了。 她们都是一副什么样儿的心肠呢,明面上待她亲厚,疼爱的彷如珍宝,暗地里却那么糟蹋她。一个人,真的有两面吗,一面是佛陀,而另一面却是恶鬼。 “瑶儿,好孩子,祖母想煞你了,快到祖母怀里来。”八个丫头围绕着,搀扶着,老夫人泪眼朦胧张开双臂呈迎接之状,洛瑾瑶却忽的躲到了钱金银背后。 老夫人万氏脸上哭情一滞,倏忽大哭起来,转过脸来找见周氏就扬手捶打,“遭瘟的女人,都怨你,把我的心肝强行嫁了,都让人磋磨的成了傻子,见了祖母也不会喊人了,瞧她那畏畏缩缩的模样,还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去。” 老夫人别看一副老弱无力的模样,只被捶打的周氏自己知道,老夫人拳拳打的她疼,她就站在右下首第一的位置,想躲也躲不掉,又因长着怒打不敢躲,就那么撑着由着老夫人打了几下。 洛瑾瑶急的哭,跑出来一把抱住周氏,尖细着声嗓喊道:“你别打我娘。”语态对老夫人是一点也不尊敬,甚至是怨怒的。 老夫人万氏又是一滞,面色急变,猛的捶打起自己的胸膛来,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此番屋里右手边坐着女眷有大夫人周氏、三夫人王氏,站着的有洛诚的媳妇小万氏,左手边坐着男子汉们,有三老爷洛文善,他的大儿子洛诚,加上各自身边带着的大丫头,一时都乱了套,纷纷往老夫人那边涌。 三夫人趁机一推周氏,张牙舞爪道:“老夫人若被你们母女气的有个万一,看谁饶得了你。” 这里头洛瑾瑶最细弱,哪堪推挤,她也不会攮搡别人,也不知是谁来绊她,几番要倒,周氏忙忙抱住往边上扯,别个人都做出一副忧虑模样来,只钱金银脸上有笑模样,见乱了章法,找着洛瑾瑶母女,三下两扒拉给揪出了这一团乱麻。 周氏才歇口气,抬眼就见钱金银在笑,趁乱瞪过去,钱金银忙收敛神色,双眉一簇也做出个忧心样儿来。 “娘啊,你老可不能死啊。”这是三老爷洛文善。 “祖母,您醒醒啊,您若就这么死了,可让二妹妹怎么处。”趁机讨好,这是大爷洛诚。 “老夫人,可仔细身子。”不疼不痒,这是三夫人王氏。 “三老爷、三夫人,祖宗们,都别挤呀,老夫人要喘不开气了。秀柔秀蔻你们几个就别跟着添乱了,先都让开路来。”秀容苦的两眼带泪。 叽喳渣,乌糟糟,添乱的有,看热闹的有,没一个省心的。 “都起开。”老夫人想是实在受不了这么一阵吵闹,怒吼了一嗓子。 “哗!”的一下子闲杂人等四散开来,一时老夫人跟前就只剩下个鬓发歪斜的秀容。 老夫人终于得以喘一口新鲜的气,白雪似的脸渐渐回血,秀容忙道:“秀珠你来帮着我把老夫人搀到罗汉床上去歪歪。” 秀珠这才再次来帮手。 周氏使劲捏了一下洛瑾瑶的手心,低声训斥道:“出去一趟怎得一点规矩也不知了,见了祖母也不会叫人,快去给你祖母赔罪。去!”说罢一推洛瑾瑶。 但洛瑾瑶可不会两面三刀,一贯的心里想什么嘴上便说什么,想让她再像之前那样真情实意的在老夫人跟前尽孝已是不能了,但这会儿也不是撕破脸的时候,洛瑾瑶便垂着小脸往地上一跪,嘴里想说点什么掩盖掩盖,可她真不懂违心,她怕她一出口就是怨诉。 就着秀容的手喝了口茶,老夫人还醒过来就是一阵悲哭,再度张开双臂要搂洛瑾瑶,周氏怕洛瑾瑶再添一个不敬尊长的罪名,忙忙的扯着她送到老夫人怀里,尴尬描补道:“想是埋怨我,连着老夫人您也带累了。作死的孽障,还不快给你祖母赔罪。” 老夫人忙护住,心肝肉似的搂在怀里,等着周氏道:“她有什么错,有错也尽是你的错。瑶儿别怕,你现在已回了家了,告诉祖母谁欺负你了,祖母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为你报仇。就算你想和离祖母也支持,他什么东西怎配得上你。” 钱金银心想,当大爷是死的不成,这老虔婆。 周氏先看钱金银一眼,见他面色还好,正要开口为女婿说话,没成想洛瑾瑶却先说了。 与老夫人眼对着眼,相隔不过一个男子汉手掌的距离,一双杏眼清澈如镜,倒映着老夫人苍老褶皱的整张脸,和她一双黑漆漆的眼,“他若不配我,在老夫人心里谁又配得上我?是赵筠吗,当初老夫人您将我、洛瑾瑜、赵筠一起养在身边,打的什么主意,若老夫人果真是要赵筠配我,又何必再养一个洛瑾瑜,若老夫人你果真要赵筠配我,年前风波恶,我母亲为了我跪求姑母娶我入门时,您为何又一句话不说,你说什么我失了女儿家的本分,是白疼了我一场,可在此之前您又做什么去了,还有三伯母您,玩闹时没少拿我与他打趣,千言巧语的引诱着我说,赵筠当配我,那时节我才几岁,又知道个什么,难不成你们也是不知道的?积年累月我当了真,入了心,你们又全说是假的,可恨我明白的太晚了,原来从你们嘴里说出来的话是当不得真的,我要听就该听你们心里的话。闹得我闺誉扫荡,狼狈嫁往杭州,我才安稳了,你们又来挑拨,究竟安的是什么心呢。老夫人,您安的是什么心,三伯母,您又安的是什么心。” “你这孽障,荤油迷了心窍了吧,胡言乱语个什么。”周氏又爱又恨这个女儿的率真,怕她把在座的亲眷都得罪个遍,忙拿话来堵。 老夫人被堵的伸长了脖子,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哭出来,拍着自己的心口道:“你个混赖的糊涂东西,我养育你一场还是错的了?我为你费尽了心血你还不领情,还问我的心,你是想我把心抠出来摊在你手心里,作弄死我才罢休啊。” 三夫人气恼的道:“二小姐也忒的不讲理了些,原就是你自作自受,怎的混赖别人。以前呢还知道个廉耻愧疚,自己躲在屋里不见人,现在倒好,出去了一趟,学的倒奸猾起来,会赖人了啊。是不是吃多了商人的唾沫星子……” 随着三夫人越说越不像话,周氏猛的截住话头,厉声喊道:“三弟妹!” “三弟妹,你方才的话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见周氏一副吃人的模样,三夫人偃旗息鼓做了缩头乌龟。论泼辣,二姑奶奶洛琬宁是第一,这周氏也不是第二,都不是好惹的货色。 洛瑾瑶借着一腔怨气不管三七二十一说了一通,心里倒出奇的畅快,一抹脸上泪痕,站起来道:“配不配的上,也不是你们说了算的。从今儿起我在家里长住,但凡让我再听见你们说他不好的,我人小力弱,也奈何不了谁,我就只问他要个更好的来。” 洛文善嗤嗤一笑,拍着巴掌站起来,提起自己的鸟笼子,一边逗鸟一边道:“我的亲娘嗳,你从小疼爱到大的心肝肉我没瞧见,我就瞧见一只白眼狼了,跟她爹是一个德性。亲娘呐,你疼谁我也管不着,只你别少了我的银子花。大嫂子,晚间若有人来要账,烦请你帮我垫付垫付。原想着新姑爷来会有见面礼呢,谁曾想礼没见着,倒灌了一耳朵的埋怨。亲娘呐,你说你这是不是自作自受,自己的儿女孙子不疼,巴巴的拿热脸去贴继子一家子的冷屁股,真个活该。” 钱金银才不管别个闲话,他只听见洛瑾瑶的话,满心里乐开了花,上前来道:“给诸位亲长的礼早是准备好了的。”环顾一圈在角落里找着跟随洛瑾瑶进来的碧云,“你去外面跟来兴说一声,让他把礼都挑进来。” 老夫人被自己儿子真堵了心了,脸色青梆梆的难看,三夫人并周氏等女人们一时都熄了声,静待新姑爷的回门礼。 不一会儿来兴挑着个担进来,两头都用红布盖着呢,随着钱金银掀开,众人只见满室的金光闪闪。 洛文善父子一瞧就喜的站了起来,老夫人重重咳了一声,这才重新坐定,摆出一副贵人仪态来。 钱金银从箩筐里抱住一只足有五斤重的金猪,打从洛文善父子跟前走过,这父子二人眼儿都变绿了,恨不得扑上去啃一口,钱金银假作没看见,笑嘻嘻的捧到老夫人面前奉上,“小婿打听了知道老夫人您属相是猪,就特特的让人打造了这个,老夫人您笑纳。” 老夫人越瞧钱金银越不顺眼,指着周氏道:“这就是你挑选出来的好女婿。秀容,扶我回房,我见不了那些眼皮子浅的阿堵物。” 钱金银做出一副蠢笨样子来,抱着金猪来到洛瑾瑶跟前郁闷道:“想是老夫人嫌弃我的金猪小?” 洛瑾瑶不知他还弄了这些,又好气又好笑,暗暗踩他一脚,撅嘴低声道:“这些阿堵物,凭你扔了砸了还是怎么样的,我眼皮都不眨一下,但你拿这些送他们,我就不高兴。” 周氏在一边听见,捶了洛瑾瑶后背一记,洛瑾瑶吐舌。 “你们简直是胡闹,不可缺了礼数,快把该分的分下去,咱们回我那院子,我有话要说。” 遂,钱金银把黄金打出来的牛啊、猴啊等都一一分派了下去,自此新姑爷是傻鸟的流言就在府里不胫而走。 为占便宜,下人们都乐得奉承他。   ☆、第24章 耍猴的被猴耍 众人看猴儿耍,却不知猴儿也耍人。 一时慈安堂众人都各自散了,洛瑾瑶一行人来到瑞华堂,此时日薄西山,天际被烟霞烧红了,地上屋脊、栏杆、繁花绿树、假山流水都变了模样,一切都显得鲜红烈艳起来。 周氏在前头走,后脑勺上还似也生了一双眼睛似的,把那对小夫妻从上到下,从左到右打量个遍,一观自家女儿神色,并不像和女婿疏离冷淡的样儿,再观女婿神态,并不因老夫人等人说的话而着恼,反而脸上笑眯眯的,三听他二人说的话,女儿竟开始给女婿介绍自家花园里的景致了。 这里是芍药圃,那里是双燕桥,过了这桥,入了那边的葫芦门便是瑞华堂,叽叽喳喳的比先在家时要开朗爽利许多。 周氏这才相信了陪房周大家的回禀的那些话,未曾明说,但心里对这个女婿又更满意了一层。 “夫人回来了。”芍药、牡丹两个丫头见人来,忙忙的撇开打帘子的丫头亲自来服侍,周氏瞧了她二人一眼,笑着道:“新姑爷来家了,你二人若得闲一个去煮茶,另一个就去膳房说一声,家里有什么好的食材都做了来,别省着。” 红薇知道这是周氏要调开了这二女好与二小姐并二姑爷说些私房话,便笑着上来一手抓一个道:“那就劳烦两位姐姐跑腿了,也让我们清闲清闲。” 打发了这两个人,周氏领着人进屋,在正堂下罗汉床右首边坐定便道:“好女婿,我属相是兔,我的金兔子哪里去了。” 钱金银不敢在周氏跟前弄鬼,忙作揖笑道:“给岳母的礼自是不同的,这是清单,您瞧瞧。”说罢从袖中掏出一张烫金字红底的帖子递上来。 周氏接了,略微扫了一眼,别的倒也平常,只几盆牡丹花她稀罕的什么似的,心里遂又满意了一层,道:“这盆醉鸳鸯,去年我在万花阁斗芳会上看了一眼,一眼就喜欢上了,奈何当时下手慢被旁人重金买了去,我又命人下山野村庄花农那里寻摸,却已是遍寻不见了。你这孩子的确有心了,是阿瑶和你说的吧,我喜牡丹,因没得到这盆醉鸳鸯茶饭不思了一段时日。” 钱金银便道:“若非阿瑶提起,女婿哪能想得起来呢。” “才不是,是他问我阿娘你的喜好,我才想起来的,他要不问,我哪里知道回家来还要给全家人带礼物呢。” 周氏打了洛瑾瑶一下,斥道:“你若不会说话,以后便闭上嘴。一家子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你把脸撕破了,没得大家尴尬。若有人再向你阿爹那里告你一状,没得你的好果子吃,你还想住家里,不拿着板子撵你出去就是念了父女的情分了。” 洛瑾瑶偎近周氏,低低的娇娇的道:“阿娘。” “你别来缠磨我,若有本事,缠磨你爹去。对了,你想见他,他还不想见你呢。绿萝你去问问,我派去回国公爷的人回来了没。” 绿萝答应一声去了,少顷回来禀报道:“寿儿已来回过了,先夫人在慈安堂,寿儿便告诉了如意,如意说国公爷传下话来,今儿代替人当值就不回来了,新姑爷到了咱们家就和自己家是一样的,缺什么就问夫人您要。见不见的不在这一时,往后有的是机会。” 周氏哼了一声,点着洛瑾瑶眉心道:“我猜的没错吧,你阿爹可是不愿见你呢。你瞧,把你夫婿都给连累的不受你阿爹的待见。” 洛瑾瑶没话说,垂着头扭着手满脸愧悔。 当着钱金银的面,周氏也不好深说她,便道:“我外头青瓷缸里的几条锦鲤还没喂呢,你去给我喂去,我和你夫婿说会儿话。” 洛瑾瑶望望周氏又望望钱金银,见他二人都催着她去喂鱼,想着可能要说的话不方便她听,便乖乖的捧着鱼食走了。 “绿萝,你跟着小姐去,没有我的话别进来。” “暧。” 屋里闲杂人等也都撵了,除却周氏和钱金银之外,还有个红薇站在一旁伺候茶水。 “你坐。”周氏客气的请道,“红薇,上茶。” “岳母有话不妨直说,女婿就是半个儿子,和儿子还有什么不能直说的吗。” 周氏顿觉钱金银越发贴心了,便从头上拔下一根不起眼的细银钗来道:“红薇,你去卧房里,打开我的首饰匣子,从上往下数第三个抽屉里有一个用红绫包着的布包,把它拿来,这是钥匙。” 红薇接了,转身而去。 周氏低头饮茶,静默不语,想着这位岳母的为人,钱金银心中大略猜着了七八。 果不其然,少顷那丫头将红绫包拿了来,并打开,钱金银一看却是一张银票。 周氏这才道:“我要你知道,我是嫁女儿的不是卖女儿的。先前是没有法子,但现在我手头转圜过来了,就把这个还给你。你收着,也并不需要同阿瑶说。我的女儿,可不是要忧愁这些的。” 钱金银想,这个岳母秉性要强,我若不收她心里还不知怎么别扭,想到此便利落的收了起来,嘴甜道:“我的便是阿瑶的,阿瑶的便是岳母大人的,咱们都是一家人,岳母给不给的也都是一样的。” 周氏笑道:“混小子。亲兄弟还明算账呢。若是别个钱不给就不给了,可这钱却是一定要划清的,还是那句话,我女儿是三媒六聘堂堂正正嫁出去的,不是卖出去的。我洛周氏可还没穷到卖女儿的地步。若非你小子在我跟前有承诺,我也不会选你为婿。但现在看来你把我女儿照顾的极好,我很满意你。” 抱厦里置有两个青瓷大缸,里头养了共四条红锦鲤,洛瑾瑶把红豆糕掰的一点点的装在碟子里,挨个撒了一小把,又围着缸转了几圈,心里实在好奇的紧,便想着要去偷听,那绿萝便笑着堵在门口,道:“我的小祖宗,夫人让您喂鱼呢,快喂鱼去。”那语气还像以前一样,把她当个孩子哄着。 洛瑾瑶便道:“好姐姐,我不说你不说谁知道呢,我就听一会儿,一小会儿。” “有什么好听的,难不成二小姐是怕咱们夫人把您夫婿给吃了不成。奴婢敢和您保证的,姑爷吃不了亏,这可是咱们夫人亲自选的女婿,处处都是满意的。对了,二小姐,新姑爷今儿闹的是哪一出呢,可把话柄子亲手递给旁人了,底下那起子嚼舌根的人还不知要怎么编排呢。” 洛瑾瑶便道:“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呢,没得让人笑,我也正气恼呢。啊呀,别是阿娘也看不惯他,叫他在里头训斥的吧。” 急忙忙要越过绿萝进去。 眼见绿萝就要拦不住,红薇打起帘子来笑道:“可见二小姐是长大了,也懂得疼惜夫婿了,放心,夫人可舍不得责骂姑爷。夫人让您进去呢。” 原来外间她与绿萝的话都让里头的人听见了。 洛瑾瑶脸蛋烫烫的,廊檐下踯躅,反身又跑回抱厦了嚷道:“我喂鱼去。” 周氏从屋里出来笑道:“我那鱼也不知是拜了哪里的菩萨,今儿个就要开五脏庙吃宴席了,别撑死了吧,你快收手饶了它们的小命吧。” “阿娘,连你也打趣我,我不依。”捂脸坐在榻上跺脚。 难得见洛瑾瑶这么放开了性子撒娇,钱金银自站在一旁欣赏,周氏便将她抱在怀里疼爱的揉搓一顿,摸着她发顶道:“好孩子,你这么着就对了,为着那些闲言碎语作践坏了自己的身子那是蠢,没得亲者痛仇者快。嘴长在别人的身上,平白无故也是要无事生非的,你理那些做什么。你读书多,难不成就没读过苏轼和佛印和尚的一则小故事。” “阿娘说来听听。”洛瑾瑶踢了鞋往塌里面跪去,拉着周氏坐上来,她则偎着周氏,一副静心聆听的模样。 周氏将她散落的头发掖回耳畔,缓缓道:“说是有一次,苏东坡与佛印和尚斗智,苏东坡先看了盘踞静坐的佛印和尚几眼,他就说:‘大师,我看你像一堆牛粪。’ 佛印和尚看了苏东坡一眼却说:‘苏学士,我看您是一尊佛。’ 苏东坡开始很有点得意,自以为这次胜过佛印和尚了,回到家里就向自己的小妹炫耀,不料聪颖过人的苏小妹听过之后就笑起来,她对苏东坡说:‘佛印和尚的话意思很明白,那就是:倘若人的心里有粪,便看人也是粪;倘若人的心里是佛,便看人也是佛。’ ” 洛瑾瑶听后若有所思,一霎心里仿佛又照进来了一束光。 钱金银却想,得了,岳母大人比他还会忽悠人呢。 正说笑,周大家的便来告诉红薇道:“要账的又吵到家门口了,姑娘快去告诉夫人一声。”   ☆、第25章 膝下无子苦周氏 红薇垂首站着,周氏拄头无语,脸色沉降,抱厦里落针可闻,洛瑾瑶咬着指甲看看周氏又看看红薇,轻声问道:“阿娘,出了何事?” 周氏猛的回过神来,怕吓着洛瑾瑶似的,笑道:“没什么大事,就算有也和你这个泼出去的水无关。对了阿瑶,你和女婿住的院子我已收拾妥当了,就是我院子旁边的山明秀水阁。” “我不住山明秀水阁,我还要住回我以前的绣楼。”洛瑾瑶当即道。 “糊涂,你个忘事精,绣楼里还住着你堂姐呢,你现在可是有了夫婿的人,别不知道轻重。” “我就不,我就要住绣楼,阿娘你让洛瑾瑜搬出我的绣楼,搬回他们二房自己的院子去,别让她占我的地方。”洛瑾瑶想着:我若明说洛瑾瑜、祖母、三伯母她们有坏心,没凭没据的,阿娘又要骂我想一出是一出,反正我也是阿娘独生女儿,索性豁出脸面来混闹,阿娘心里惯着我,自来是要星星不给月亮的,由着她骂几句,回头她还得满足我。 遂脸蛋通红,摇着周氏的手臂缠磨。 周氏轻拧住洛瑾瑶耳朵,气恼道:“孽障东西,原做姑娘时,除却偶尔犯点小性子,一贯的都是乖巧伶俐听话,怎么嫁了人了反学着旁人刁蛮不讲理起来,那是你堂姐,她自来照顾你,疼你疼的自己也肯舍弃的,你之前不也是惯常听她的话,把她当个亲姐姐敬重,怎么忽的又找起她的麻烦来。那绣楼,自你二叔二伯母亡故,她就一直和你住在一起,坐卧起居从没分开过的,冷不丁要把她移出去,你让你祖母怎么想,让你阿爹又怎么想我,你堂姐又不是三岁的孩子不知事的,她心思重,也不知要多伤心呢。当初我虽没同意过继她在我名下,但我也是养了她一场的,也是母女的情分,你虽是我亲生的,论起贴心来,你倒还不如她,你是多惹我伤心的,她却想着法儿宽慰我,有时想想,我倒该多疼她些,比白疼了你一场好。” 周氏这原就是,女儿还是别家的好这种想法,嘴上这么羡慕着,其实心里真要让她换孩子了,她比谁都不舍得。 可洛瑾瑶却当了真的,她原本就不知道该怎么拆穿洛瑾瑜的伪装,这会儿又听周氏这么说,心里一急就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掉,抱着周氏的手臂就哭道:“阿娘我听话,你别不要我,我心里是比洛瑾瑜更心疼你的,可我嘴笨,没她会献殷勤,阿娘你不能被她骗了,我才是你身上掉下的肉呢。” 眼见的哭的越发凶了,那模样活似被亲娘抛弃了的小可怜似的,周氏哭笑不得,搂在怀里一边捶她背一边骂道:“真是个长不大的小东西,我不过就是那么一说,亲疏远近我还能分不清。客气话也听不懂了,素日的伶俐劲儿哪里去了。女婿你近前来我问你,我好好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孩儿送在你手里,你给我送回来的这个怎就变成个蠢笨的哭包子了。” 钱金银亦是哭笑不得,打千作揖凑趣道:“想是我疼她在手掌心里,娇的她越发小孩子气了。” 洛瑾瑶趴在周氏怀里羞于见人,焦急的强调道:“阿娘,你真不能被洛瑾瑜骗了,她心里可恨着我们呢。” 周氏收起笑来,捧着洛瑾瑶的脸问:“这话从何说起?自从我养她在身边,你有什么我必然也给她准备什么,从未偏袒,她因何恨我?” “是恨我们。”洛瑾瑶强调,小模样煞有介事。 打量钱金银还在身边,周氏便止了话头,笑着站起来道:“听你胡吣才怪。罢了,一路劳累,红薇啊,你领着小姐姑爷去山明水秀阁歇歇去,我一身的事儿呢,没功夫听你胡扯。” 说罢,搭着绿萝就往前头去了。 洛瑾瑶还要追上去,红薇便笑道:“娘两个亲香不在这一时,纵然二小姐你不累,姑爷还能不累。二小姐听话,随着奴婢来吧。姑爷也请随奴婢来。” 一行人出了抱厦,走出庭院,上了双燕桥,洛瑾瑶便道:“红薇姐姐,我走这些时日,家里可发生什么新鲜事儿了没有。” 红薇面上的笑容一顿,遂若无其事道:“若说新鲜事儿呢也有那么几件,多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小姐以前就不爱听的,这会儿子想也还是一样的。” “那可不对,我现在可爱听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了,这里头也有大学问呢。”她实际上还真不爱听这些俗务上的事儿,但现在不听也得听,能不能找出那些坏人露出的蛛丝马迹就靠这些小事呢,遂央求红薇讲一讲。 红薇心想,二小姐也一年大似一年了,现在又嫁了人,知道些人事也有好处,便道:“别个倒也罢了,只一样最令夫人烦忧的,为着子嗣计,老夫人开始给国公爷塞女人了。方才给夫人打帘子的那两个长相美艳的丫头,一个叫芍药,一个叫牡丹的,就是老夫人给国公爷预备下的通房丫头。” 洛瑾瑶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两个通房丫头会不会是老夫人派来毒害她爹的,立马变了脸色,道:“红薇姐姐,那两个丫头开始服侍阿爹了没有?阿爹在她们那里过夜了没有?是万万不能让她们接近阿爹的。” 红薇便笑着安抚道:“若早知会吓着您,奴婢就不多嘴了。二小姐放心,那两个是什么东西呢,可不值得夫人费心对付,她们呀就是些虾兵蟹将,来探路的,真正的大头还是老夫人她们。” 自从被害死后,再回到国公府里,洛瑾瑶就是有些草木皆兵的,精神一直紧绷着,这会儿忽然听红薇这样说,她敏感的抓住了一点,心想:难道阿娘现在已经开始防备老夫人了? 在红薇看来,在洛瑾瑶心里更信赖亲近的人是老夫人,自悔失言,怕洛瑾瑶又恼了周氏,忙忙的描补道:“奴婢的意思是,最终希望国公爷有子嗣的还是老夫人,这、老夫人也是为了国公爷和夫人好,这才心急的。” 洛瑾瑶脱口道:“她才不希望我阿爹有儿子呢,她最不希望我阿爹有儿子了。” 登时,红薇住了脚,钱金银也转头看她。 洛瑾瑶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的对钱金银道:“夫君,我今夜要跟阿娘睡,我要和阿娘说些私密话,你自己回山明水秀阁歇息吧。”转脸瞧着红薇,摆出小姐的架势来,“我向来是尊你们这些服侍我阿娘的丫头们为姐姐的,也从不给你们摆小姐的架子,但现在我嫁人了,是大人了,我是主子,那我现在问你,方才你和阿娘嘀咕什么呢,你快老实告诉我,不然我让人打你的板子。” 红薇哭笑不得,待想说几句软话安抚,但见洛瑾瑶一副拿定主意油盐不进的模样,想着让二小姐知道些夫人的艰难又有什么不好呢。 便做出一副被逼无奈的样儿来,跪下道:“二小姐,夫人几要被三老爷夫妻为难死了。三老爷好赌,十赌九输,咱们府上就算有金山银山也不够他祸祸的,以前呢三老爷还顾忌着点颜面,但自从年前出了您那件事,三老爷夫妻就嚣张起来了,三老爷是一点脸面也不要了,输了钱自己从不还,就让那些人堵在咱们府门口要账,咱们夫人催着三夫人还钱,三夫人就装病,找上老夫人,老夫人就找国公爷哭诉,国公爷心疼老夫人就又来逼咱们夫人还钱,可公帐上哪儿还有多余的钱呢,近年来多事咱们夫人用自己的嫁妆填补的。可怜咱们夫人膝下无子,腰杆子挺不起来,又想着将来还要倚靠三房的男丁,忍气吞声,帮他们还了一次又一次,可这如何是个头呢。若二小姐没出嫁,依夫人的嫁妆倒还能支撑个几年,但年前二小姐一出门子,夫人一气之下把自己所有值钱的嫁妆都给了您了,此番已是寅吃卯粮了,哪里来的钱帮三老爷还账呢,前几次来夫人没拿出钱来,不仅吃三房和老夫人的挂落,便是国公爷家里来也数落了夫人几句,夫人气的清清眼泪掉,什么委屈都往肚里吞。这还是夫人泼辣的名气在外,等闲人不敢招惹,但凡夫人弱上一弱,那些人都能把夫人嚼吧嚼吧吃了。二小姐,夫人就您一个骨肉,您可不能不管夫人啊。” 洛瑾瑶越听越觉自己混账,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她也不会骂人,嘴里翻来覆去的喊:“他们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我和他们拼了去,阿娘——” 钱金银也是气的不轻,一手扶着洛瑾瑶一边道:“此时岳母去了何处?” 红薇见钱金银长的魁梧壮实,柱天踏地一男子汉,心里莫名有了底气,忙道:“家里男人,似三老爷,诚大爷见要账的来都躲了,都是夫人挡在前头,这会儿肯定在外面花厅里呢。” 洛瑾瑶哭着喊:“夫君,夫君。”此时她已是无了一丁点的主意了。 钱金银最恼恨她哭,一边粗鲁的给她拭泪一边道:“你若再哭一声我可就撩手不管了。” 洛瑾瑶抽噎一声,赶紧胡乱用袖子一擦,催着他道:“我不哭,不哭了,你快去帮我阿娘。” 想着自己阿娘要在那一众凶神恶煞要账的男人里面周旋,洛瑾瑶就觉心里难受,忙忙的跟到二门处等消息。   ☆、第26章 阿瑶认错 花厅里,也不知哪里来的这群帮闲赖汉,坐地上抠脚吐痰的有,踩在岁寒三友椅搭上做山匪状的也有,还有几个胆子比天大的,上蹿下跳辱骂叫嚣,挡在前面的大管家吴明瑞等男仆都要拦不住了。 其中一个道:“今儿个您若是连本带利给了咱们倒罢,如若不给,便不怪咱们不给你们鲁国公府面子,我们几个兄弟都是孤魂野鬼一般的人,也不怕吃你们鲁国公府的算计,我们就天天在你们鲁国公府门口躺着,你们家大业大权贵亲戚也要往来的,但凡谁上你们家的门,我们就哭谁。” 一个原本还在抠脚的汉子听过后“噌”的站了起来,把鼻涕往毡毯上一甩,横起眉头道:“这位兄弟也忒的没出息,就你那要账的法子,若摊上一家没脸没皮的破落户,你躺人家门口一辈子,让大太阳晒成了干尸也要不来。要我说,大夫人,您若是不给,等到夜深人静,乌漆墨黑的时候,保不齐就有一些人往你们府里扔火包,就在你们睡的喷香的时候,那火啊,嗞啦啦就烧起来了,我让你们再也享受不了这富贵!” “大夫人,您是官家,我等是贱民,这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一句话,给还是不给!”其余人等乌泱泱一阵起哄。 周氏就坐在帘子后头,眼见这些人就要冲破吴明瑞等男仆的保护,绿萝急道:“夫人,这些都是刀口舔血的无赖人,没个轻重的,咱们赶紧走吧。” 周氏却扬声道:“冤有头债有主,谁欠你们的钱你们找谁要去,我今儿个来见你们,可不是像上几次那样给旁人填窟窿的,我来就是要告诉你们,问我要钱,我一个子儿都没有,你们一个说要堵我家的门,一个说要烧我家的房子,哼,不怕坐牢的就都由得你们去!你们是不想过日子的人,我今儿也告诉你们一声,这日子我也不过了,咱们所幸撕破了脸闹开来,我等着瞧,是我先死,还是你们先死!” 这些要债的,敢要上鲁国公府的门,依仗的无外乎就是鲁国公府爱惜名声,为了不在权贵亲戚面前丢脸,三老爷赌输多少,大夫人就必然给还多少出来遮掩脸面。 却不想,这大夫人今儿个疯魔了似的,堂堂一位国公夫人,精致致一个美人瓶,她竟舍得拿自己来碰他们这些破瓦烂罐,一时赖汉们都傻眼了,不知道这账接下来还该怎么要。 周氏透过薄纱往外看,见他们一个个的看过来看过去,词穷语滞,便是一声冷笑,“吴明瑞。” “奴才在。”暗道一声不好,心想大夫人这是要撂挑子,吴明瑞忙帘子跟前作揖听命。 “把二门打开,引着他们往三老爷的院子里去,不管他们是要放火还是要杀人,都不许阻拦。你们一个个的给我睁大点眼仔细的看,待会儿要账的时候莫找错了人,但凡让我知道你们胡乱动了我内府里的任何一个女眷,我送你们入牢狱的本事还是有的。” “岳母大人,此事没有那么麻烦的。”钱金银打从外面进来,满面春风,活似此时并不是一场要账的闹剧,而是一出喜庆的宴席。 他一来,满是金光闪耀,赖汉们瞧着他头顶上戴的,身上穿的,腰带上垂的个个都直勾勾了眼,“嗡”的一下子围了上来,一个道:“大夫人,早听闻您讨了一位大商人做女婿,没成想是真事啊。” 另一个喜道:“大夫人还跟咱们哭穷,这不就有一座金山随地走吗,我要他腰上那两只金麒麟!” “不行,那对金麒麟是我的,三老爷欠我的钱刚好够抵这对金麒麟的。”吵嚷着一拥而上就要哄抢。 周氏气急,拍着椅背道:“尽是添乱,你来做什么。” 钱金银眼疾手快,一手抓住一只伸向他腰间的粗胳膊,一手捏住要摘他帽子的黑指头,猛一用力,令这二人相互撞击,再一个摇转,将围上来的诸人全部掼倒在地,登时一个压一个挤作一团,哎呦声四起。 钱金银就站在帘子前头笑道:“诸位哥哥兄弟,咱们大齐律有一条是这么说的,犯赌博者解腕,诸位都是赌场上的老手了,一定知道这条律法吧,解手是什么啊,解手就是砍掉手啊,你们也不必来要债了,把借条都交上来,回头咱们把三老爷往顺天府衙门里头一送,万事大吉。” “别说这些吓唬我们,那可是鲁国公的亲兄弟,我就不信鲁国公丢得起这个人。” “就是,咱们可是早就打听清楚了的,鲁国公可是吏部左侍郎,专管官员们任免的事儿,这里头的油水可多着呢,谁都能没银子,只你们鲁国公府不可能没银子。” “对!” 钱金银道:“难不成鲁国公府的银子都成了三老爷的?” 一个脱口道:“鲁国公无子,到底家业都归三老爷一支,可不就都是三老爷的。” 另一个抠脚汉子却猛的拿胳膊肘子捣了该男子一记。 这些钱金银都看在眼里,便笑道:“你们怎知鲁国公将来会没儿子呢,有人七老八十了还生儿子呢,这偌大的家业归谁可还不一定。” “谁说的……” 抠脚汉子厉声盖住该男子将要说的话,便道:“反正我们只认你们是一家子,三老爷欠我们东家的钱就是你们鲁国公府欠的,一日你们没胆子把三老爷送顺天府去砍手,咱们就还来要债。兄弟们,咱们走。” 绿萝搀着周氏从帘子后头走出来,一看花厅里的脏乱样子就气的跺脚,“这都是些什么人,看把咱们花厅糟践的,真是该死了。” 周氏对着钱金银勉强笑道:“让你见笑了,原本还想着遮掩出一个赫赫扬扬威风凛凛的公府来,也好在你面前摆摆权贵的架子,不想反倒让你看了一场笑话。” 一行人从花厅里出来,往二门上走,钱金银便道:“岳母说这话便是没把小婿当一家人了。” 方才独自面对那些涎赖的男子汉们,她面上看起来镇定自若,然则内心深处也是有些惊惶的,直到这个女婿进来,她恍然有种被儿子撑腰的错觉,遂越瞧钱金银越喜欢,但她嘴里却不说什么虚词。 洛瑾瑶等的心急死了,一见周氏安然无恙的回来,一头拱过来扑在周氏怀里就大哭道:“阿娘,我错了——” 她何曾想过,只不过是心里爱慕一个男子就给家里惹来这许多的风波; 她何曾想过,原来那些嘴上说疼她爱她的人都不是真心的,只有她傻傻当了真; 她何曾想过,她心中锦绣和乐的家却原来不是她想的模样;   ☆、第27章 周氏教女 日暮,流莺倦归巢,天地间渐拢上黑影。 瑞华堂,大丫头如意正盯着婆子们挑杆上灯,桃红派去外院打听的小厮寿儿已回来禀报过了,大夫人正往回走,她便麻利的让人将温着的膳食都端上了桌,红薇提着灯站在院门首,见着人来就忙忙的迎接,回禀道:“晚膳已打发上桌了,夫人听奴婢一句,天大地大不如吃饱了肚子大,闹心的事儿且都先丢到一边。” 一行人迤逦来到大厅,周氏见一切都置办的妥妥帖帖便笑道:“也不是我要夸她们四个,实在是她们太知我的心。” 红薇、绿萝、桃红、如意便都笑起来,正经主子就三个,要不了那么些人伺候,周氏便让其余人都下去自用饭,只留下红薇、碧云、如意并三个跪地捧盆的小丫头子,红薇自伺候周氏洗手,碧云服侍洛瑾瑶,如意就站在钱金银身畔帮着递手巾,钱金银这人除却脸面晒的黑了些,五官是极为端正出彩的,如意自来不喜那些文弱弱白斩鸡似的的酸秀才,今儿见了新姑爷,心里便是“嘭”的一动,本只是悄抬眼偷瞧的,并没人看见,她却兀自烫红了脸,待钱金银洗完手要手巾子,不经意的碰了她一下手指,她惊的猛然一缩手,这动静有些大,惹得周氏抬眼看过来。 钱金银便笑道:“想是被我这黑炭似的模样吓着了,姑娘自去用饭吧,我不习惯被人伺候着用。” 洛瑾瑶点头,吩咐道:“如意姐姐你下去吧,他是不喜欢别人伺候着用饭的。” “小蹄子没眼界,女婿莫怪她们放肆,都被我养刁了的。那你就下去吧。”周氏道。 “是。”如意把头垂的低低的,后退着出去了。 洛文儒的规矩,食不言,周氏和洛瑾瑶都是习惯了的,便都默默吃饭,只钱金银有些别扭,嗓子眼里就像塞着个馒头,不吐不快。但这里不是他自己的地盘,又在岳母面前,遂不敢造次。 有要债的事在前,洛瑾瑶认错在后,这顿饭吃的并不妥帖,只除了钱金银一个。他小时候挨过饿,这之后不管发生再大的事,他都是照吃不误,真个如红薇说的那样,天大地大吃饱了肚子最大。 洛瑾瑶数着米粒子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周氏有一肚子的气也没吃进去多少,大厅里一时之间就只听见钱金银吧唧嘴的声响,母女两个盯着他瞧,周氏第一次对这个女婿饭桌上的礼仪生出了不满,洛瑾瑶却是已经有些习惯了,忍不住嗔怪道:“都告诉你多少次了呢,用饭的时候不许吧唧嘴。” 钱金银笑道:“一时忘了。”遂放缓了吃的速度。 但见他一双大手,端着鲁国公府的小瓷碗,就像大象捧着蚂蚁,真是怪可怜见的,周氏便低声吩咐红薇道:“去给他换上中碗。” 洛瑾瑶自是听见了,知道被自家娘亲笑话了,一时羞红了脸,桌子底下轻踢他一脚,钱金银抬起头来,放下吃干净了的小碗,又把目光望向洛瑾瑶几乎没动过的白米饭,洛瑾瑶也是自觉,在杭州家里和他一起吃饭时已习惯了的,遂把自己的碗推给他,并道:“碧云,你姑爷才吃了五分饱呢,哪里够,你去吩咐再上这么三小碗来。” 这一套下来,二人做的是自然无比,周氏怔了怔,挨个把女儿女婿看了一遍,忽然笑了,将红薇喊了回来,道:“子不嫌母丑,母倒嫌弃起儿子来了,这哪里能够呢,没得让你心里骂我白眼狼,瞧瞧瞧瞧,才帮了你一把,转眼就不认人了。是吧,阿瑶,想来方才是和我置气了。” “阿娘,我哪有。”洛瑾瑶脸红红把头一低。 “真没有?你是我生的,你转个眼珠子我都知道你心里想什么。罢了,礼仪规矩都是能现学的,心坏了才是最要命的。我既选了你这样的女婿,就得认命,就得打开了心扉把你真正当个自家人,我就再费费心,回头给你找个宫里出来的老太监,你现在是咱们鲁国公府的女婿了,多多少少都要和皇亲贵戚,高官显要打交道,不懂规矩礼仪也是要吃亏的。” 钱金银心想,这个岳母是个明白人,倒值得放几分真心给她。便收起试探的神态,躬身笑道:“劳岳母大人费心了,小婿这厢有礼。” 但见他行为举止无一处不妥,周氏一顿,脸一黑,转瞬却又“噗嗤”一声笑了,指着钱金银道:“好、好,果真是无奸不商。你有此心计,若对着旁人,我阿瑶定然吃不了大亏,但你若把这心计用在阿瑶身上,钱金银,自古民不与官斗,贱不与贵斗,我有的是法子整治你。” 最后这一声周氏疾言厉色,洛瑾瑶看不懂什么,还以为是钱金银有什么不妥之处,便急忙道:“阿娘,他不好你就教教他,但凡看在我的面上,别生他的气,他待我可好呢。” 别人千言万语的,无论是夸赞还是羞辱,又值得什么,还不如洛瑾瑶这一句,他心里顿时什么不满都散了,便把真心又给了周氏两分,忙恭敬的作揖道:“我疼阿瑶还来不及,怎舍得委屈她。岳母大人放心就是,我忖度着我对阿瑶的心也不比岳母大人少多少的。” 洛瑾瑶便是周氏的死穴,待她不敬也还在其次,只要待洛瑾瑶好上一分也就都弥补了,周氏亦散去了心里的不满,软和下态度道:“罢了,你坐下吃饭吧,我瞧着你肚量大还能再吃几碗呢,阿瑶你随我来,我有话要说。” 洛瑾瑶低声安抚道:“夫君你莫往心里去,我去哄哄阿娘,她刀子嘴豆腐心,一定不是真心恼你的。” 钱金银笑的可美极了。 周氏自听见,失笑摇头,心想,女生外向古人诚不欺我。 片刻母女两个来到大厅左边的暖阁榻上坐定,周氏道:“阿瑶,你果真知错了?” 洛瑾瑶猛点头,“阿娘,我错了。” 周氏立马变了颜色,厉声道:“孽障,你给我跪下。” 洛瑾瑶惊乱不知所措,依言跪下,眼泪已挂在了脸颊上,哀哀叫一声,“阿娘。” “你错在哪里?” “我错在、错在不该对男子动情。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私自动了心,给家族惹来风波,累害父母替我受过就是不对。阿娘,我真知道错了。” 洛瑾瑶眼泪模糊,以头触地,悔恨不已。 “你错了。”周氏道。 “是,我错了。”洛瑾瑶哀泣。 “我说你认的错错了,少年慕艾,谁没个动情的时候,你错在优柔寡断,当断不断!你错在,为了一个男子竟不顾养育你长大的父母,自我磋磨有寻死徇情之念。古语有云发乎情止乎礼,你为情轻生让人看出模样来便是违礼了,便是大错。他既无心,你便断情,当断则断,置若罔闻,该嫁人嫁人,该做什么做什么,这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气度和忍耐。阿瑶,你小气了,是你自己让人看轻了去,怨不得旁人。” 洛瑾瑶颤抖道:“阿娘教训的是,只是、只是当时心不由己,情已付,收不回来了,自以为那一个他便是一生一世了,我痴愚做了真,到头来才发现,知人知面不知心。” 撑在地上的手指逐渐收紧,指甲磨断,指腹磨破,但此时的洛瑾瑶却不知道疼痛,那龌龊的一幕幕在眼前闪过,她忽觉自己肮脏,满腔怨恨。 女儿情长,尤其阿瑶又有痴情处,周氏如何不知。她说的简单,付出的情意又岂是说收回就能收回的,那痛是一世也埋葬不掉的。 遂把洛瑾瑶扶起来搂在怀里,为她拭泪道:“我的儿,错便错了。人生一世谁又敢说自己不犯错呢,知错能改就是万幸。再说,此事的错也全不在你,我也有错,我错在错看了赵筠这小子。原本我冷眼瞧着他,琴棋书画皆精通,读书万卷,少年时便中了秀才,和你是顶顶相配的,平常你三伯母她们拿你俩打趣我也就没阻止,我也是存了成全的心思的,你俩的事儿按说该是水到渠成,谁承想……”想着老夫人七十大寿那日发生的事情,周氏恨的牙痒,“但凡让我知道谁陷害的你,我定碎尸万段了她!” 洛瑾瑶有心想说:陷害我的就是洛瑾瑜!但她空口白牙,纵然阿娘疼她也不会全信,就忍耐下了。 慈安堂亦是华灯初上,老夫人被气的晚膳没用,洛瑾瑜知道了就自己亲做了一碗牛奶燕窝粥送过来,她亲自服侍着老夫人吃完后,老夫人便感慨道:“那一个我是真白疼了她,若早知她是这样的,倒还不如多疼疼你,可怜你无父无母孤女一个。” 话落,想起那死去的儿子,老夫人泪落两旁,悲不自已。 洛瑾瑜陪着落了两滴泪,安抚道:“白白的祖母又提这个做什么,有大伯母看顾着我,我一点委屈也不曾受过的,纵然是父母在世也不过如此了,何况我还有祖母疼呢,我是躺在福窝窝里的孩子,有什么可怜的,祖母快莫要伤心了。” “她若真疼你,当年就该认下你,如此你将来的亲事也更好些。可她呢,顽固的气死个人,明明膝下空虚,多一个女孩孝顺有什么不好的,她却坚决不松口。我知道,她疼阿瑶,可疼阿瑶也碍不着认下一个你啊,你难道还会分去了阿瑶的宠爱不成。” 洛瑾瑜拿过小几上一个柑桔来,素手慢剥,只垂着头笑,半响儿才道:“祖母,瑜儿是个知足常乐的人,当年没死在盗匪窝里,我这条命就是白捡来的,瑜儿惜福着呢,不敢强求太多。” 老夫人可怜的摸摸她的发顶,“傻孩子,你怎就这么懂事呢,瑶儿如有你的一半我也就不发愁了。” 洛瑾瑜又陪着老夫人说了会儿话,看看天色起身道:“祖母,您该安寝了,瑜儿不敢打扰,这就回去了。” “好孩子,你也早些歇息。秀容,你带着几个小丫头子送送她。” 三夫人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洛诚已成了亲,和大奶奶小万氏居住在沁园旁边的落梅院,二儿子洛谦,独居折桂楼,远离内府诸院,靠近外院,因正在国子监读书,每逢初一十五才回家来,而沁园便是三夫人、三老爷并他的那些姬妾所居的地方。 这会儿用过晚膳,三夫人望着伺候在旁的这些或美或娇的姬妾们,恨声道:“都是没用的东西,要了你们什么用,也绑不住男人的心。” 一个妾咕哝道:“老爷正门不走,就爱走偏门,我们又有什么办法。” 众人一听,连同王氏禁不住哄笑起来,王氏点着她道:“甄姨娘,你有功夫在我跟前耍嘴皮子,还不如多想想辙把老爷的心拢回来。我见你们一个个无事就拌嘴,可不是旷出来的。” 甄姨娘就道:“老爷的马鞭子是好玩的吗,不招他都来拿我们出气,若惹恼了,看不把我们打个臭死。夫人您比我们有身份,老爷不敢胡为的,还是您亲自出马吧。” “扶不上墙的贱蹄子,都给我滚!” 众姨娘一哄而散。 更深露重,绣楼上的灯都灭了,丫头们都睡了,后窗被人从里头打开,一个人影牵着绳子翻了出来,下面就是一个小花园,柳树假山,还有一片夜来香。 “喵……” 猫叫声戛然而止,“咕咚”一声一团东西从人影怀里被扔了出来,月色下移,隐隐的就看见那是一只被堵住了嘴的小奶猫。 人影一脚踩住猫的脖子,狠命的一阵跺,先是猫的身子又是猫的头,猫被硬物塞住了嘴,叫不出来,不消片刻,眼珠子爆出,血肉模糊,便听人影戾声压抑着咕唧道:“筠表哥喜欢你,祖母最疼你,你娘也疼你,一家子人都疼你,你算什么个东西,给我提鞋都不配,都疼你,都疼你,我叫你疼,疼!疼!疼!” 眉毛竖起,瞪眼如铜铃,银牙龇出,彷如厉鬼。 待发泄完了,见奶猫死的透透的,她自假山洞里掏出一把花锄来,拨开一丛夜来香就开始刨坑。   ☆、第28章 国公爷回来了 这晚,洛瑾瑶是跟着周氏睡的,娘两个躺一个被窝,亲香的很。 把着洛瑾瑶抠断了的指甲,磨破了的指腹,周氏心疼道:“纵然悔悟了,也不必糟蹋自己的手指,女孩家家的,一双手可是宝贵。” “过几天就长好了,指甲也会重新长出来的。阿娘。”洛瑾瑶窝在周氏怀里,闻一闻母亲的体香,闭着眼享受道:“阿娘,能再被您疼爱着,真好。阿娘,我以后都听你的话,再不任性妄为了。” 周氏一边拍着她背哄她睡一边笑道:“你孩子气重,我可不把你的话当真。不过今儿个阿娘心里也高兴,我的女儿终于知道谁对她才是真心的好了。” 洛瑾瑶微睁开眼,往周氏怀里拱了拱,道:“小时候我养在老夫人身边,我只当阿娘为了生儿子不喜欢我,只有老夫人是真心疼爱我的,等我长大了才知道,阿娘也是疼我的,到了现在我更是知道,这世上谁都可能伤害我,只有阿娘不会。阿娘,我的好阿娘,做你的女儿真好。” 感动处,她双眸又泪湿了,怕被周氏笑话,小猫儿似的往她咯吱窝里藏,周氏穿着一件薄绫青寝衣,轻易就感觉到了,手肘拄在枕头上撑着半边脸道:“瑶儿,你已不是娘怀里的娇小姐了,是做人家媳妇的了,以后还是要做母亲的,你要学着内心坚韧起来,知道不知道?” 洛瑾瑶点头,把哽咽生生咽了回去,“阿娘,我知道了。” “好孩子,阿娘知道你心软的就像春日的柳絮,这本是好事,但也是坏事,做当家主妇的可不能太过心软,被下面那些刁钻的婆子媳妇们哄两句,哀求两句就轻易放过了,该狠心的时候就要学着狠心,纵然不是你愿意的,也要做。这世上,没有那么多你愿意做的事儿,十之七八都是自己不愿意做的事儿,可还是要做的。” “我都知道了,阿娘,我只是、只是有些时候不愿意计较,总想着得饶人处且饶人,可现在不会了。”洛瑾瑶又浑身紧绷起来,啮咬着贝齿想:对那些将要毁灭我的人,我不会心软! “这就对了。以前我教你管家,主持中馈,你不是嫌烦扰就是不愿意踏足膳房还编排那些媳妇婆子们都是聒噪的母鸡,往后可不许如此,说的粗俗一些,人活着为的就是吃喝拉撒睡,男人在外头为咱们女人顶着天,咱们女子就是要在家里处理好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一心钻研的琴棋书画诗酒茶,那些都不过是闲暇时候的消遣,往后就都放一放,专心一志的管好你的小家,偎贴你的男人,如此才是过日子的人。” 听了周氏这么一番掏心窝子的话,洛瑾瑶心里颇有触动,一一答应下来,自己琢磨消化。 在说到让洛瑾瑶放一放她的琴棋书画时,女儿难得的这么听话,把周氏喜的什么似的,可怜见的,就为了扭转她这性子,前几年母女俩没少置气,这回可好了,到底是嫁了人的,也渐渐懂事了。 想着那女婿,周氏便轻声问道:“他待你好吗?” 洛瑾瑶低眉浅笑,细细答道:“好。” 周氏笑了,又问,“如何个好法?” “阿娘。”洛瑾瑶羞的捂脸,翻个身面对着墙,咕哝道:“困了,我要睡觉了。” 见此,周氏还有什么看不出来的,笑着将洛瑾瑶又翻回来,慢悠悠拍着她背道:“和阿娘有什么可羞的,你小时候阿娘可看光了你的小屁股蛋儿。” “阿娘你再说我就不理你了。” “好、好、好,不说就不说了,夜深了,你睡吧,娘拍着你睡。你小时候阿娘也没搂过你睡,将将十岁上,我把你要回来,你就住进了绣楼,娘两个又是无缘交心,这回好了,阿娘终于搂着你睡了一回,这也是最后一回了,我的女儿成了别人家的媳妇了。” 本是随意一说的,想着年轻时候的心酸,说着说着就落了泪,可她不能在女儿面前失态,忙忙的搂了洛瑾瑶在怀,拍着她,哼着曲儿,轻柔慢哄。 洛瑾瑶又自落了回泪,在周氏清香的怀里渐渐睡了,小手抓着周氏的前襟,满面依恋。 周氏轻轻收回手,为女儿掖了掖被角,瞧见女儿安静甜美的睡颜,母爱泛滥,想道:不管你犯了什么错,但有娘一日都能为你顶了。我的心头肉啊,娘是多么希望你永远像孩童一般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活着,但娘终是比你先死,娘若死了你该怎么办呢。 月落乌啼,外院,洛文儒不在,待客的书房花厅就成了洛文善的,伺候的人都被打发了下去,花厅里洛文善躺在罗汉床上,翘着二郎腿逗蛐蛐儿,地下跪着一个唇红齿白,年纪十五六的少年,便听他回禀道:“老爷,秃尾巴和赖金刚就是这么回的。” “兔子急了也咬人,何况那周氏还不是只任人宰割的兔子。寻芳啊,咱们这位国公夫人,可比我那大哥难对付的多,可我不着急,不着急。”洛文善把个蛐蛐罐放眼跟前瞅玩了一会儿,笑道:“她的心肝肉回来了啊,我可心的宝贝侄女呦。” 二小姐新姑爷回门来了,这一夜多少人没合上眼,多少人半夜里笑醒了。 朱门扣环声,晨露早归人。 天际才露鱼肚白,洛文儒就下衙回了家来,扣响了瑞华堂的院门,此时守门的婆子正蒙头盖窝缩在被子里睡的香甜,猛被叩门声吵醒,骨碌一下子就坐了起来,昨夜上房的薇姑娘可嘱咐过,国公爷妥不了是今儿早上归。 遂随手抓起一件袄子披上,趿拉上鞋子就忙来开门。 门一开,一看,婆子下意识的就往下跪,口里要敬喊,洛文儒抬手阻止了,望着静悄悄的院子,和落在廊檐上的曦光,淡声道:“不必声张,悄声的去把堂屋门叫开吧。” 婆子应声,小跑步来到暖阁窗下,轻扣窗棂,低声喊道:“姑娘起来了,国公爷回来了,快给把门开开。” 今儿正是红薇上夜,每当轮到她的时候,整夜都不敢深睡的,一点响动就醒了,听见是守门王婆子的声音就忙披上红绫袄子起来开门。 一时洛文儒进得门来,红薇便道:“国公爷回来了,夫人和小姐还在睡,奴婢这就去叫醒。” “阿瑶睡在这了?”洛文儒微诧。 “是,二小姐难得的这么亲近夫人。”红薇轻声道。 “你去让人打盆洗脸水来,另,再上一碗浓浓的滚茶。”洛文儒把玉蝉八梁冠摘下放在桌案上道。 “是,奴婢这就去。”红薇自去把丫头们都叫起来,屋里洛文儒背手在后踱步来去,少顷,慢慢转到了寝房里。 三足玉香炉里,回字瑞脑香燃成了灰烬,余烟袅袅,床前的水仙立灯熄了,海棠花梨木拔步床前有些昏暗,洛文儒拨开帐幔,就瞧见了那睡梦正酣的娘俩,妻子胳膊露在外面,搭着女儿,女儿甜甜的窝在妻子怀里,脸上尤带着笑痕。 目光落在女儿的脸上,脑海里禁不住就想起她小时候粉妆玉琢的可爱来,心里对她的恼怒一时也凝聚不起来了。 方要探手,顿了顿,张口往手掌心里哈了会儿热气,把手掌捂热了这才轻拿起周氏的胳膊,想要帮她放进被子里,和女儿睡,本是新奇,珍惜的一夜也不曾睡沉了,别人一碰也就醒了,见是丈夫立在床前,周氏先扭头看了女儿一眼,为她掖了掖被角,轻轻的掀被下床,将帐幔掩上,洛文儒自屏风上拽下周氏的袄子为她披上,低声道:“别着了凉。” 周氏拉着洛文儒来到大厅,一把甩开他的手就斜眼瞧他,“我还当你要在衙署里过一辈子呢,回来这么早做什么,你得等到女儿女婿回杭州了再回来不是。” 洛文儒解释道:“同僚家里有事请我代班,我能不帮?哪里就是为了你说的那些烦心事。” “什么烦心事?我可不知道什么烦心事。阿瑶的事儿先搁在一边,只说你那个好三弟,他究竟要作什么死呢,昨儿个讨债的又上门来了,叫嚣着要烧你家的房子呢,我一个女人家差点没被那些人给吃了,亏得女婿出头帮我解了围。回头你见了他,可别给人家脸子瞧,你心里就是有一万个不乐意也给我烂在肚子里。” 洛文儒开始解自己身上穿的朝服,目色不明的道:“我心里有数。” 周氏接过手来,一边帮着除腰上的赤罗蔽膝一边道:“我冷眼打量来着,这个女婿是极为不错的,只要你别另眼看人就会知道他的好了,可比当初那些亲戚给介绍的穷酸秀才破落户好百倍。” 两口子叽叽咕咕说话,寝房里洛瑾瑶也醒了,听见洛文儒回来了,吐吐舌,忙忙的自己穿戴整齐了出来行礼。 “阿爹,万福金安。”洛瑾瑶老老实实的蹲身行礼。 周氏捶了洛文儒一记,瞪他道:“瞧你把阿瑶吓的,万福金安都喊出来了。” 洛文儒尴尬的缓了缓脸色,“嗯”了一声。 “阿娘,我回去了,待会儿再来。” “去吧,一会儿我让人去叫你用早膳。” “嗳。”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八点还有更新。   ☆、第29章 老贼妇 走在回廊上,洛瑾瑶打了个秀气的哈欠,此时山明水秀阁的门被从里面打开了,碧云寒烟从里面走了出来,一个胳膊上挂着衣裙,一个手里捧着流苏饰物。 “我猜着你们也是要起早来接我的,你们姑爷起来了吗?” 见洛瑾瑶披散着头发,只穿了一件比甲就出来了,碧云忙将连帽披风给她披上,引着往堂屋里去道:“天色还早,姑爷还在睡呢。奴婢们是想着去夫人院里等着伺候的,故此起得早了些。” 这山明水秀阁是建在山丘上的,四周花木繁多,这会儿正值春季,晓风一吹,落花簌簌,娇嫩的花瓣一忽儿落在人头发上,一忽儿贴着人的脸掉下来,一忽儿又在半空里打着旋儿,洛瑾瑶沉吟半响儿,想起了一句诗来,念道:“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落花时节又逢君……”洛瑾瑶忽的提起裙摆就往堂屋里跑,面上笑意荏苒,欢呼高吟:“落花时节又逢君,又缝君……夫君,太阳晒屁股了,要起床了。” 两个丫头不知缘故,只知今儿早上小姐尤为欢快,也不禁笑起来,碧云便道:“把服侍的人都叫起来吧,没得主子起了,她们还懒怠睡着,没个规矩。” 屋里,钱金银和衣而睡,听着动静,耳朵动了动,尤装作不闻,还打起了呼噜来。 洛瑾瑶掀开帐幔,不忍打搅,就跪坐在脚踏上,双肘拄着床沿,托着下巴,就那么静静的看他,但见他有一双浓密的长眉,靠近额心的两边眉毛又硬又竖直,她用指腹摸了摸还扎手呢,这让他看起来凶巴巴的,他还有一个挺直的大鼻子,鼻头滑滑的,唇瓣的颜色是暗红的,不薄也不厚,刚刚好,她量了一下自己的嘴,然后又比量在他的唇上,惊奇的发现,她的嘴正是他嘴的一个半。 玩心忽起,她捏住他的鼻子就叫道:“夫君,起床了,天亮喽。” 钱金银早已醒了,装睡逗她玩呢,擦觉呼吸不畅后就蓦地将她抱上了床,压在身下,圈在胳膊里,挑着她下巴道:“让夫婿独守空闺一夜,该当何罪。” 洛瑾瑶咯咯的笑起来,推着他前襟道:“好夫君,就罚无罪释放吧。” “那岂不是便宜了你这小贼,还得罚。”话落,他俯身就吻上了她的唇,整个包住,裹吮,半响儿松开,她的小嘴外面一圈就亮晶晶的。 她身子软了,眸子迷离多情。 他受不住这无意的诱惑,撬开贝齿长舌灵活的钻了进去。 隔着纱帐,碧云不经意的就看到,姑爷骑到了小姐的身上,登时脸红如霞,悄悄的把寝房门一关,坐到东窗榻上,拿起绣棚开始绣花。 这会儿寒烟领着伺候梳洗的小丫头子们进来了,见寝房门关着,碧云却坐在榻上绣花,便放轻了脚步,方要开口问询,就听见从里面传来了低低的仿似半咬着唇露出来的的啼哭声。 寒烟脸蛋一红,回身就又领着小丫头子们出去了,让在檐廊上等着。 秋梦一边走一边戴钗,见寒烟正靠着栏杆搓脸,还以为她冷,便道:“早上是要凉些的,你快回去添上一件比甲,这里有我呢。” 寒烟扭过脸笑望秋梦道:“合该你在里面伺候的,碧云在里头算什么呢。” 这话正让出来的碧云听见,一指寒烟道:“你快夹起尾巴做人吧,回头夫人腾出空来问咱们话,我可不替你瞒着。” 寒烟嘴硬道:“我有什么错,咱们服侍小姐的,难道就只会死心眼的服侍衣食住行,把个规劝扶持小姐的话都忘记了不成,纵然夫人问起我也是有话说的。” 秋梦听出来了,这寒烟是影射碧云呢,她自忖在这国公府里是个没根基的,便不想多做计较,默默的站在了一旁。 碧云冷笑道:“我只愿你到了夫人跟前,那张嘴也这么刚硬。” “我和你闹着玩呢,你还真恼了我了?”寒烟又去推她,笑睨秋梦道:“她本就是夫人为了姑爷准备的人,我的话也没错啊。” “欺负了我还不算,你又去欺负老实人。合该将来你得一个厉害的夫君,辖制着你那气焰。” “我行得正坐得端,有理我走遍天下,怕个谁来。” 碧云把寒烟一推,冷笑连连,“有些人一天天忘记了尊卑就是作死,你脾气再不改,我把话放在这儿,有你哭的那天。” “鹦哥,我记得你娘就是茶房里的管事妈妈,你快去要一壶热水来备用。” “嗳,碧云姐姐,我这就去。”说罢,把洗牙用的竹盐交给旁边的画眉,小碎步跑去了。 “秋梦,我要给小姐绣个扇套,你帮我想想绣什么花好。”碧云拉着秋梦往一旁栏杆上坐了,两个细声说话。 寒烟颇觉无趣,低头扯弄自己腰上挂的香囊玩。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屋里要水了,碧云亲自给送进去又被打发了出来。 屏风后,地上放着热水盆,钱金银坐在杌子上,腿上抱着洛瑾瑶,她肩上披着纱衫,一双腿儿光溜溜并在一处,双手紧紧搂着他脖颈,喘息嘘嘘。 钱金银掬起一捧水来浇上去,五指分开她的腿儿,往里头深探,她抗拒摇头,他就一口叼住她的唇舌,给予了长长一个湿吻。 水声哗啦,淅淅沥沥弄了一地湿,都满溢到了屏风外。 不觉又是小半柱香的时光,洛瑾瑶换了一身藕色罗衫,碧纱裙,脚上一双蔓草红底绣花鞋坐在妆镜台前,碧云秋梦领着小丫头子们迤逦进来服侍洗漱,钱金银就靠在床栏上,双手交握撑在脑后,左腿蜷着,嘴里哼着曲儿,快活似神仙。 拿软巾子擦干了脸,从铜镜里一瞧,洛瑾瑶在首饰盒里拣出一颗珍珠猛的掷了过去,她准头不行,力气不够,珠子蹦蹦跳跳钻进了钱金银的玄色云头鞋里,但她也不管,就嗔怪道:“快洗漱去,莫要阿娘等急了。” “娘子有命,敢不相从。”钱金银喜滋滋跳下床来,道:“别倒了,我就用那盆水洗了吧。” “不行,那是我用过的,怪脏的,再去给你们姑爷倒盆新的来。” “我不嫌。”钱金银涎着脸凑过来嬉笑。 洛瑾瑶就低头不理他,装作梳头的样子来,猛然想起爹娘的对话来,洛瑾瑶哎呀一声,扔了象牙梳子就道:“你快别和我贫嘴了,仔细阿爹要考你。我阿爹平素最喜和文人雅士相交,最不喜你们这些商人了,以前就说过一定要找一个少年名士做女婿,现在却成了你,他打了自己的嘴,在外头没了脸面,可不是要找你泄气。” 先还担心的了不得,后头就笑开了,点着钱金银眉头娇俏道:“你就在我跟前狂吧,让我阿爹骂你一个狗血喷头去。我可不管你,我去阿娘那里用早膳了。” 她想的好事呢,在瑞华堂却没碰上洛文儒,周氏便道:“被老夫人叫去了,她一定会留饭,咱们不用等他,先用。” 慈安堂里,气氛凝重,老夫人靠着引枕就道:“我知道,你碍着我不好处罚老三,可我瞧着他闹得也实在不像话了,你就拿出家主的威风来,用鞭子狠狠抽他一顿,一呢是给你媳妇出气,二就是让他长长记性,他也是做祖父的人了,还是这么不知轻重,我实在被气狠了。” 坐在塌沿上的洛文儒就道:“长兄如父,原是我没教好他,要是打也该先打我才是。” 老夫人顿时就哭了,“到底我是没白疼你一场,纵然你兄弟怨我偏心你,我也认了。老三个没出息的狗才,但凡他睁大眼睛看看你,也就知道我为什么疼你不疼他。老大啊,我也知道老三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是烂泥扶不上墙的狗奴才,但你看在我的面上,千万担待,别抛弃了他。他那一大家子人,他自己哪里能养活的了,一旦脱离了你的庇护,一家子人也只有饿死的份了,可怜茹姐儿才两岁。” 洛文儒被周氏念叨了一早上,本是生起了分家的念头的,此番被老夫人一哭诉又散了主意,道:“娘放心就是,儿子不会不管三弟一家的。” 老夫人感动的涕泪横流,扬声喊道:“三老爷叫来了没有。” 秀容忙道:“早早派人去叫了。” “懒死鬼投的胎,这都什么时候了,难不成还没起身,再派人去催。” 正说着,人来了,洛文善打着哈欠进来,懒懒的道:“大早上的就折腾我,我的亲娘啊,我一定是你抱养来的。” “三弟,怎么说话的,快跪下给娘认错。”洛文儒肃沉着脸道。 老夫人年过七十,身板子还硬朗,也不知她把马鞭子藏在哪里,洛文善一近前来,“哗”一下子就从天而降打在了洛文善背上。 “哎呦,亲娘要杀亲儿子了。”洛文善怪叫一声。 把老夫人气个倒仰,“啪啪”又是两鞭子,骂道:“赖狗才,糊涂虫,你若再赌,我就让人剁了你的手!” 洛文儒也不能干看着,拦在洛文善前面,白白替他挨了好几下,最后没法子跪在地上抱住老夫人大腿道:“娘,仔细气坏了身子,您若实在气不过,就由儿来教训他。” 老夫人不听,怒指洛文善道:“你改还是不改?” “我改,改,亲娘啊,你打死我了啊。” 这会儿屋里除了老夫人母子三人,别个都躲的远远的,自从三老爷染上赌博的恶习,这场面已是平常了。 瑞华堂,周氏得了消息,面上一阵冷笑,“同一伎俩,用了这么些年了,她不嫌腻歪我都嫌了。可恨老爷糊涂,偏偏还就吃她这一套。” 恨到极处,周氏拍案而起,指着慈安堂的方向破口大骂:“老贼妇!” 这是洛瑾瑶第一次听见自己的亲娘骂老夫人,原来亲娘和祖母之间早有嫌隙,若搁在以前少不了又要向着老夫人,可这会儿洛瑾瑶却也想大骂一声:老贼妇!   ☆、第30章 妄念贼心 “住几天你们就还回杭州去。”骂完后,周氏坐在上首,不容置疑的道。 洛瑾瑶一愣,转瞬即坚定了主意,坐在下首道:“我要长住,什么时候洛瑾瑜远远嫁出去了,什么时候三叔一家子离开了咱们国公府,我什么时候走。” 但洛瑾瑶心里清楚,洛瑾瑜不是那么好嫁的,三叔一家子也不是那么容易赶走的,纵然她不去找洛瑾瑜报仇,洛瑾瑜也会按捺不住来对付她,以前她是不愿把亲人往坏了想,可那并不代表她是真笨。 “阿瑶,你是成心惹我生气了?”周氏横眉怒起。 “阿娘,惹你生气我也要留下来,我想要知道究竟是谁陷害的我,不查出这个真凶来,阿娘你赶我我也不走。” 不愧是娘俩,这执拗的性子倒是如出一辙,坐在旁边的钱金银就站出来缓和气氛,笑道:“我猜测岳母大人是一片爱女之心,是不愿阿瑶搅进这摊浑水来,但阿瑶是您的女儿,只怕早就被搅合进来了。依小婿看,岳母大人是个精明的人,但您再是精明能干,也不过是一双手,一双眼,还是个女眷,外头的事到底不方便插手,小婿自荐,做您外头的一双手一对眼,不敢说帮衬着什么,只望做您的马前卒,您剑锋所指,小婿上刀山下火海眉头都不会眨一下。” 周氏被钱金银如此一番话哄的心里熨帖,双眉舒展,洛瑾瑶偷觑一眼,忙坐到周氏脚踏上,把头枕着她的腿,笑眯眯道:“阿娘,女儿在您膝下承欢还不好吗?敢是阿娘厌弃了女儿,这才要赶女儿走的?” 周氏绷不住脸笑了,叹息道:“都是一家子人,哪里就如你们说的事态那么严峻了呢,我只是被三老爷气着了。他是个长辈,你们夫妻留下来又有何用,三老爷没脸没皮的,我就怕他开口问你夫婿要钱,那就是个无底洞,财神爷也填不满的。” “岳母大人不必忧心,小婿自有法子应付。” 周氏看着钱金银道:“如若你们真要长住,你父母那边可要如何交代?” “这也不必岳母大人忧心,小婿也都安排好了。” 周氏轻“啊”了一声,低头暗忖:这个女婿此来燕京,难道只是为了帮衬我?不,他必然另有目的。但只要他的目的不危害家人,就由得他去。 便笑道:“被三老爷气的我都忘了正经事,还是今儿早上用早膳时,我见桌上都是些冷食,问了红薇才想起来的,今儿个寒食节,家里不动烟火的,明儿个是清明,清明踏青,你带着阿瑶外头逛逛去,大好的春光可不能枉费了。” 钱金银便笑道:“小婿正有此意,还打算带着阿瑶去京里的铺子逛逛,让家下掌柜们认认主母。” 周氏一听,心里满意,便道:“她不通俗务,你是油惯了的,你耐着性子好好教教她些人情世故。新婚燕尔,不着急做生意。” “谨遵岳母教诲。” “大伯母,我进来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先还是和钱金银有说有笑的周氏立时淡淡了神色。 “夫人,大爷来了。”绿萝在外头扬声急急喊了一嗓子。 “你这贱婢,大爷又不是贼,你喊什么。” “诚哥儿,你别招惹我的丫头,要进来就进来,别在外头咋咋呼呼的。” 洛诚摔帘子进门,见钱金银也在,整了整衣帽,没话找话道:“妹婿也在啊,二妹妹怎么坐在脚踏上,想是又歪缠大伯母了?二妹妹啊,嫁了人可不能还向以前一样顽皮。” 对这个大堂哥,洛瑾瑶的感情是复杂的,因为从小到大,这个大堂哥就一直在讨好她,目的她也清楚,就是瞅准了阿娘无子,他就想过继给阿娘做儿子,要继承阿爹的爵位。 大堂哥,他是否也参与了夺爵的那场阴谋…… 大堂哥这个人,外头风评不好,为人也多有缺点,可待她却是极好的,但愿他是无辜的。 周氏做姑娘时,美貌在燕京并不是出类拔萃的,可谁知道,随着年龄的增长,脸蛋彻底长开之后,便如花王牡丹的盛开,赞一句国色天香也不为过。她自己又是个会打扮懂养生的,故此年上四旬,容颜不减,艳光四射。 今儿周氏穿了一件金纽扣对襟红绫衫,下着蓝缎马面裙,头上戴着金丝狄髻,这让她看起来越显韵味十足,洛诚拜见之后就呆在那里,双手搓着,嘴唇打颤。 当着女婿的面,周氏面色泛青,一拍桌子道:“诚哥儿,若是无事你就出去吧。” 洛诚一擦嘴角忙忙的道:“回大伯母,侄儿此来就是要找妹婿的。侄儿和家族里的几个子弟都说好了,要做个东道,请妹婿一聚,这也是亲戚间亲近的意思。” “如此,姑爷就去吧。我留阿瑶说会儿话。” 钱金银笑吟吟打量一番洛诚,拱手道:“是。” 男子汉们自去饮酒,洛瑾瑶便笑道:“阿娘就是个大美人,连大堂哥都被您晃着了。” 摆弄好洛瑾瑶歪斜的金钗,周氏目露似恼非恼的神色,意味不明的道:“我的傻女儿,你看人还浅薄着呢,可要跟着你夫婿学着点,但凡你能学到他的一丝半点,也没人敢给你亏吃。” “大小姐来了。” 小丫头子扬声禀报了一声。 洛瑾瑶自脚踏上起来,坐到周氏对面,垂眸不语。 周氏看了洛瑾瑶一眼,就转脸笑对洛瑾瑜,“今儿寒食,不能动烟火,不知瑜儿你早上用的什么,可用好了?” 洛瑾瑜蹲身行礼,笑着将自己做的一碟点心放在周氏洛瑾瑶二人之间的小几上,“用好了,劳累大伯母惦记。大伯母,这是瑜儿前日做好的糯米甜团子,想着今儿个寒食,瑶妹妹一定吃不惯膳房做的那些冷食,我就拿了来给妹妹尝尝,若是喜欢吃,我那里还有。” 洛瑾瑶强耐着本性,勉强露出一丝笑来,敷衍道:“劳大姐姐为我费心了,放这儿吧,待会儿饿的时候再吃。” 洛瑾瑜听出了洛瑾瑶的冷淡,长叹一声道:“我知道妹妹肯定是恼恨我了,昨日你对祖母说的那些话我都听说了。大伯母,当着你的面我说句心里话,瑶妹妹是钻了牛角尖了,得不到的便怨恨在了别人身上,这岂不是失了本心。妹妹别怪姐姐说话重伤人,亏得妹妹自诩读书多,道理一套一套的,难道就不知一个‘孝’字,祖母最疼的就是你,你却说了那些戳她心窝子的话,也实在不像话了。回头妹妹就去给祖母认个错吧,你不知为了你祖母昨儿个一夜未曾睡。” “你不说,我也是打算让她去给老夫人赔罪的。”周氏道。她是最喜瑾瑜这种端庄气度的,又懂事又贤淑。 洛瑾瑶气的咬碎一口银牙,面上便表现了出来,心想:恶妇,我迟早要想出一个法子捉住你的狐狸尾巴。 洛瑾瑜被洛瑾瑶面上的憎恨吓着了,双眼一红,当下道:“好妹妹,你若不喜我与筠表哥相见,我再也不见他就是,你千万别恨我。咱们姐妹自小在一处,多少年的感情,你若因一个筠表哥就恨了我,我是真的受不住,阿瑶,自从我父母死后,我是真的把你当成我的亲妹妹在疼啊。” 洛瑾瑶死死掐住自己的手掌心才没一时冲动打她一巴掌,但她实在厌恶洛瑾瑜这么虚伪的人,不屑和她辩驳,拍案而起,垂头道:“阿娘,我从杭州带来的行囊还没收拾妥当,我去了。” 这性子,把个周氏气的倒仰,为了安抚洛瑾瑶,便指着洛瑾瑶离去的背影骂道:“作死的孽障,你把你堂姐都气哭了,快回来给她道歉。瑜儿,你心胸宽敞,莫与她小孩子一般见识。” 洛瑾瑜落泪点头,心里恨道:又是这样,又是这样,凭什么要我总是让着她!贱人!贱人!贱人!全都是贱人!   ☆、第31章 风波恶(一) “大伯母,我与阿瑶从小一起长大,说句托大的话,我比您还要了解阿瑶,阿瑶是个不记仇的性子,这会儿生我的气,待我冷淡,你瞧着吧,明儿一早起来她就后悔了,会主动来与我和好,我们姐妹从没有隔夜的仇的。”洛瑾瑜绽开笑容道。 周氏拍拍洛瑾瑜的手,笑道:“咱们不提那孽障了,我听闻你的猫丢了?” 洛瑾瑜点点头,叹气道:“想来我是和这些猫儿没有缘分的,偏我又喜欢猫咪,可大伯母您瞧啊,从小到大我养了多少只猫了,可都留不住它们,仔细想想,呆在我身边最长的一只猫咪也不过只一年罢了。为了它们,我哭了多少次呢,好几次赌咒发誓再也不养了,可每当看见那些可爱的小东西,我又忍不住。” “这有什么,你又不是要养什么稀罕物,不过是几只猫,几只猫大伯母还不能满足你?”周氏嗔了洛瑾瑜一眼,转瞬笑道:“我已嘱咐周大家的了,让她回去跟她男人说了,等出去采买的时候就顺手给你买一只回来。” 洛瑾瑜喜不自胜,忙忙的起身行礼,感动道:“还是大伯母疼惜我。” “我的儿,一只猫就把你收买了,你可真是,傻丫头。”周氏感叹她幼年失怙,拦在怀里就是一阵痛惜,道:“好孩子,你的事大伯母都放在心上了,你的将来不需忧愁,大伯母定然是要给你找一个可心的夫婿的,让我瞧瞧,什么样的人物能配得上咱们瑜儿。” 周氏捧着洛瑾瑜的小脸端详一会儿,忽的拍掌取笑道:“什么公子王孙,谁也配不上咱们瑜儿,咱们榜下捉婿如何?找个状元郎做夫婿可好?” “大伯母,您又拿我取笑。”洛瑾瑜垂头做羞涩状。 周氏笑着摸摸她的发,“这可不是取笑,大伯母说的都是正经事儿。” “大伯母,一大家子的事儿都要您来张罗,忙的脚不沾地的,瑜儿不敢烦扰,这就回去了。” 周氏也没留,便笑道:“回吧,明儿清明,是你们这些小丫头出去放风的好时节,不可辜负的,你好生准备。” “嗳。” 洛瑾瑜响亮应着,转身离去,待离开了瑞华堂,走在双燕桥上,她便冷笑起来,心想:我要一只猫,你就在市集上,让个下人草草给我买一只杂种,今儿若是洛瑾瑶要一只猫,你不知要打发出去多少人,散出去多少金银为她寻摸名种,口里说的天花乱坠,待我和待洛瑾瑶是一样的,全是狗屁,你也只是做给外人看的罢了。待我也不过是打发叫花子罢了,说那些话又做什么呢,若是想哄的我感激你,那是做梦! 却说钱金银随了洛诚出去,门外头等着的就一个洛诤,两厢见了礼,洛诚、洛诤相互递了眼色,二人齐心连哄带骗把钱金银弄去了燕京最大的酒楼,要了一桌最贵的席面,又大手一挥叫了艳香楼的头牌花魁来唱曲儿,他二人打的好主意,就让钱金银做个掏钱的冤大头。 钱金银只装作不知,言笑晏晏的陪他们吃喝,酒半酣后,见洛诚、洛诤两个把自己喝的醉醺醺晕陶陶的了,提起酒壶为洛诚斟满,敬道:“大哥,再喝一个,这就醉了也太没用了,喝一个,必须喝一个。” 钱金银东倒西歪站起来,在洛诚脸上一通乱摸,醉眼朦胧,半睁不睁的道:“咦?嘴呢?” 洛诚仰起脖子来,张开大口,大着舌头回应:“介(这)呢,介(这)呢。” “喝!”钱金银把壶嘴猛的塞洛诚喉咙里,一把扣住他的下颌,抵住,就是一阵猛灌。 一霎,酒水咕嘟嘟从他鼻子眼里喷了出来,洛诚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晕过去,一巴掌挥开,一拍桌子道:“你?!” “我?”钱金银一屁股坐椅子上,晃晃酒壶,摔碟打碗,“来啊,再上一壶状元红。” 瞧着这三个男人都喝懵了,这花魁唱曲儿的也不唱了,偷偷摸摸端了桌上的一盘鲍鱼,一碗鱼翅就躲到一边吃去了。 洛诤打了个饱嗝,脸红红的左顾右盼,一阵摇头晃脑后,眼睛几乎贴席面上了,手里的筷子“咔嚓”“咔嚓”响了两声,猛的戳向了熊掌,一阵捣鼓,叼起一块肉皮塞进了嘴里,咬了两口就又打了个饱嗝。 钱金银铁壁一伸环住洛诚脖颈,戳着他脑门道:“孙子,你说昨儿个跑我岳母跟前要债的都是些什么龟孙子,你告诉我,胆真肥啊,敢在咱们鲁国公府放肆,还有王法没有。” 洛诚被勒的往外吐舌头,挣了挣,伸出两根指头勾了勾,道:“一个叫秃、秃尾巴,一个叫赖头金刚,都是、都是赌坊的爪牙,替东家要债的,西市顶顶有名的无赖混混,手底下喽啰上百,无家无业,刀上滚血里游,没王法的。惹不得,惹不得。” 钱金银又灌一杯酒进他的肚子,还要再问,这洛诚一个激灵坐直了身板,钱金银猛的将酒水往自己脸上一泼,“咕咚”一声往桌底出溜了下去,那洛诚晃了晃头,一阵眼晕,往桌上一趴打起了呼噜。 钱金银从桌底下爬出来,踉跄跄站直了,提着酒壶一摇三晃往外走,喊道:“没酒了,上酒。” 鱼翅、鲍鱼、熊掌,花楼也哪里吃得上,那花魁嘴馋,偷吃了个饱,待抬起头来时,忽的发现,客人都醉倒了,雅间的门“咣当”一声被撞开,酒楼掌柜并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走了进来,花魁啊呀一声,忙擦干净了嘴,扫了扫裙子,抱住琵琶开始弹唱起来。 酒楼掌柜忽的打断,“行了行了,别弹了,这两个人有没有银子给你还两说呢。” 花魁便笑道:“我认得这个穿青缎子长袍的公子,他是我的常客,乃是鲁国公府的大爷,他没银子,他家里可有呢,少不了你的。” 酒楼掌柜一听,放心了,“我还当是一伙吃霸王餐的呢,原还是名门公子,那可不能怠慢了,来啊,派两个人去鲁国公府报信去,就说他家大爷在咱们酒楼吃醉了,让拿银子来领人。” 鲁国公府,瑞华堂,迎来了一位女官,这是长平公主身边的人。 “我们公主有言在先,若二小姐不来,她是要亲自来请的。鲁国公夫人,您年长,见多识广,可是知道的,敬酒好吃,这罚酒可难吃。”神态倨傲。 打狗看主人,这长平公主乃是当今圣上的掌上明珠,谁敢轻易得罪,周氏咽下恼怒,笑着道:“公主相邀,小女岂敢不从,明日一定到场。” 女官从鼻孔里“嗯”了一声,昂然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更的少,明天至少两更,至少六千字。么么哒。   ☆、第32章 风波恶(二) “我和寿康玩在一处时,与长平公主素来不睦,我知道她下帖子邀请我去踏青是为了什么。”盘腿坐在榻上,洛瑾瑶十指扭在一起,低低的道,情态萎靡。 周氏一见她这个模样,就暗暗一叹,沉吟少许变换了脸色,扬高语调道:“阿瑶,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阿娘。” “论身份贵重,你也不差什么,你外祖母乃荥阳大长公主,那是当今圣上的皇姑,论亲戚,当今圣上还是你表舅,你父亲乃世袭罔替的鲁国公,对当今圣上曾有过救命之恩,你夫婿……”周氏立即转口道:“你怕个什么,我倒要看看踏青那日有几个不长眼的敢得罪你!” 想着打从一进京来,先是夫君百般逗她开怀,后是阿娘千般开解,若自己再不争气,为外头的那些闲言碎语自伤,而使得夫君和阿娘痛心,那就真是太不识好歹了,便勉强露出一分笑来,反过来安慰周氏道:“阿娘,你们为我操碎了心了,我怎能还只顾及自己的小情小恼伤了你们,明日我就谨记一句话,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纵然听见了什么,我也只当听不见。阿娘,临来的时候,其实我都已想好了怎么面对的,但我却还是不争气的有点情怯。阿娘放心,昨夜你教诲我的那些道理,我都铭记在心了,不会轻易再被流言击垮。” 瞧着女儿微咬唇瓣,双手紧握成拳,周氏知道这个女儿是真真切切把她的话都听进去了,也开始强迫着改变自己,欣慰的一笑之余眼角却湿润起来,心道一句:吾家有女已长成。 “姑爷回来了。”打帘子的小丫头扬声通禀。 周氏收敛情态,扬声道:“让姑爷进来吧。” 片刻钱金银来到罗汉床钱,作揖见礼,周氏打发他在下首椅子上坐了,肯定道:“诚哥儿他们叫你出去准没好事吧,这个诚哥儿和他爹是一个德性,唯一一点不同之处便是,诚哥儿还没那个胆子来讹我。” 钱金银便笑道:“我说了,岳母大人别恼我,大爷哪里是请我喝酒,他就是把我当个蠢货,叫我过去掏钱的,我想着,亲戚间也不计较这个,但我观大爷的意思,像是要拿我做个长久的钱袋子,这可就不行了,小婿赚钱可不是为了白便宜他们的,那可是要养阿瑶的。” 洛瑾瑶一听,抓起小几山才吃了半个的桔子打了过去,啐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多难伺候呢,怎就那么容易吃穷了你。所幸我就一辈子跟着阿娘住,再不回你家去了。” “说的什么胡话。”周氏打了洛瑾瑶一下,打断她,看向钱金银道:“而后呢?我猜你也没傻的为他们付账。” 钱金银笑道:“岳母大人英明,反倒是我白吃了大爷一顿回来了。” 周氏笑的大跌,虚空里点着钱金银,赞道:“做得好。就要这么对付那一家子,不然,他们的尾巴翘起来,还当咱们这一支生来就是给他们擦屁股的。” 钱金银往小几上一撇,见了一个请帖,便顺口问道:“谁下的帖子?明儿清明,想是贵夫人们请岳母您的?” 周氏便把长平公主邀洛瑾瑶踏青的事儿与他说了一遍,靠着小几纳闷道:“瑜儿是长平公主的伴读,按说不该和你斗气才是,怎么偏要针对你了。” 经周氏这不经意的一提醒,原本没往那方面想的洛瑾瑶一霎明白过来,按捺下愤怒,咬着指甲细细想了一遍才开口道:“阿娘,原本我还以为是因我和寿康玩的好,寿康与长平公主不睦,因此公主就牵连到我身上,可我现在想想,这里头许是还有别的缘故。长平公主之所以厌我,大抵是有人在她跟前说我的坏话也未可知。” 这里洛瑾瑶小小的试探,那里周氏用手指头想都听明白了,点着洛瑾瑶道:“你堂姐待你不薄,你这次回来怎处处与她为难,这是何故,你今儿个一定要给我个说法,不然,纵然我是你亲娘也是不依的。” 洛瑾瑶就怕周氏不信她,底气便有不足,轻飘飘着声嗓道:“我就怀疑是洛瑾瑜把那些艳诗藏在我的诗稿里的,我还怀疑,是她陷害我落的水。” 说罢,怕被周氏打,洛瑾瑶鞋儿也不穿,跳下罗汉床就跑钱金银后面藏着。 钱金银笑眯了眼,在脚踏上拾起她的一双鞋儿托在手里,牵着她坐在自己身畔,往脚踏上一坐,捏了她脚就给她穿鞋,这一幕看的周氏又羡又气,笑骂道:“快别在我跟前扎眼了,回你们自己院子里亲昵去吧。” 他两个也不言语,洛瑾瑶是羞煞了,闭紧了嘴支吾不出一言一语,钱金银是不在意,脸皮厚的城墙一般。 “这已不是你第一次说怀疑瑜儿的话了,你是我生的,平白污蔑别人,你还没那个胆子和脸皮,我在心里早也忖度了一遍,只是怕再度提起那两件事伤了你,现在你自己提了出来,我便郑重的问你一次,你果真没做?” 洛瑾瑶当下往地上一跪,指天发誓道:“若我做过,就让我永世不得超生。” “你起来,打从事发起我就不信是你做的,问你一遍就是为了安心。当着女婿的面我就打开了天窗说亮话,阿瑶与筠哥儿是青梅竹马长大的,感情深厚自不必说,上到她祖母,下到丫头婆子,都觉得他们长大了是要结为夫妻的,我瞧着筠哥儿也极好,就从没插手阻拦过,我想着,这本就是一件亲上加亲,板上钉钉的好事,他们两个只缺个定亲礼,却不想,就在我打算开口跟洛琬宁提的时候,她祖母七十大寿的当天,阿瑶落水了,当时我忙着照管来往的亲戚,等到得到消息,赶到的时候,她祖母并许多亲戚已聚到阿瑶的绣楼上去了,那些艳诗被她三伯母那边的亲戚翻了出来,又或者根本就是她们夹带上去的,可恨笔迹却是阿瑶的,亲戚们手里一人一张,当场她们看阿瑶的眼色就变了,她祖母当下厉声质问阿瑶,阿瑶面无人色,本就落了水受了惊吓,当时就昏迷了过去,自此一病不起。” 说到年前的那一场风波,周氏面色难堪之极,拍着小几道:“当时人那么多,真真百口莫辩!又难以撇清!” 洛瑾瑶落泪,攥着钱金银的手道:“笔迹虽是我的,可千真万确我不知那艳诗从何而来。” “莫哭,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洛瑾瑶摇头道:“这件事会跟着我一辈子,我一辈子都不能撇清。” “事发后,送走了来贺寿的客人,她祖母便要我审问伺候阿瑶的那些大小丫头,我就冷笑回说,丫头们都是我亲手选的,没有一个有问题,但最后那些丫头还是被她阿爹每人杖责了十棍,原是要全部发卖掉的,但这些丫头的父母亲戚都是府里的老人,关系盘根错节,我若一气全发卖了,这府里的下人们都要恨死我了,谁还敢给我卖命。遂我一力扛了下来,保全了那些丫头,只发卖了几个素日偷奸耍滑的以儆效尤。并非我纵容这些丫头,实在是这些丫头无辜。总不能真凶没找到,白白把忠心于我的推开便宜了那些睁大贼眼看我笑话的人。” “丫头既都清白,那些艳诗便是被谁趁乱塞到阿瑶的诗稿里去的,这个人定然是知道阿瑶的诗稿放在何处,知道阿瑶的习惯的,能知道阿瑶的这些习惯的除了贴身伺候她的四个大丫头,便只有一个人,洛瑾瑜。我起先就怀疑过她,但后来阿瑶嫁后我病了一场,是她不眠不休的伺候我,日日宽慰我心。”周氏深深长叹,拄着头道:“我怎忍再疑心呢,只能往那个发现诗稿的亲戚身上揣度,想是我平时辖制的王氏狠了,她嫉恨我,这才使出了这招,通过对付你打垮我。” “阿娘,都是我不孝,你病了,我却一点也不知道。”洛瑾瑶跪在周氏跟前,哽咽难过。 周氏将洛瑾瑶扶起来,搂着她道:“阿娘也错了,不该迁怒你。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可我那时竟怨恨起你不中用了,给了别人可趁之机。阿娘骂过你的那些话,你也不要往心里去。” 洛瑾瑶拼命摇头,搂的周氏紧紧的。 钱金银道:“岳母大人是怀疑,针对阿瑶的这起陷害是府上有人另有图谋?” 周氏擦了擦泪痕,肯定道:“是。我与国公爷膝下无子,根基不稳,便让那些蠹虫起了心思。女婿你也在,我有个打算……” 周氏顿了顿,“罢了,此事以后再说。抓奸捉双,拿人拿脏,只是怀疑可不能服众,阿瑶你只怀疑了一个洛瑾瑜,可我却怀疑了更多的人。事情,并不似你想的那么简单。” “阿娘,你是连祖母也……” 周氏点点头,“此事不要声张。” “若想连根拨起,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岳母大人,不若抽丝剥茧,挨个来。”钱金银建议道。 周氏蹙眉道:“就怕打草惊蛇。” 钱金银却笑道:“蛇儿不惊怎么咬人,不咬人怎么抓在手里砸死它。” 周氏沉吟半响,笑道:“之前只我一个,身单力孤的,我不好轻易妄动,原本是打算把阿瑶嫁了之后与他们死磕到底的,但你来了,倒给了我转机,不说别的,我在外头也有了可以放心使唤的人了。” “是呢阿娘,我把夫君引来京师就是要他来帮衬我的,没想到还能帮衬阿娘,我终于觉得自己还是有点用的了。”听了周氏和钱金银的一应一答,洛瑾瑶突然觉得自己不是单打独斗的了,她心里忽然一点也不害怕了,脸上顿时展开笑靥,灿烂之极。 周氏和钱金银都笑了,周氏便问道:“你是怎么回转心意的,不是相不中阿娘给你找的这个女婿,怎得又满意了?” 洛瑾瑶支吾一会儿,笑着一指钱金银,道:“那一日我把他的头砸破了,和他狠闹了一场,然后我累了,躺在床上睡了一觉,梦里有一个我质问我说:一个明知你被流言所伤,生不如死,正是需要他站出来的时候,却躲了,一个明知你声名败坏,却照娶不误,究竟哪个对你有心,我醒来后就如被谁当头棒喝,就、就回转心意了。” 现在听着洛瑾瑶亲口说,钱金银心里可美了,正兀自得意,周氏便问道:“为了何事你两个闹到要砸破头了?” 钱金银忙敛容起身道:“正要将此事回禀岳母。” 遂,钱金银便将赵筠追去杭州,并设计引逗洛瑾瑶的事儿一五一十说了。 周氏当下怒不可遏,“好一个没良心的狗奴!” 钱金银紧接着道:“我已命人在渡口守着了,赵筠一旦被找回来,只怕就有人打上门来找小婿报仇了,倒时还要岳母大人回护一二。” 周氏咬牙道:“纵然你不说,我也是不容许别人动你一根汗毛的。何况此事理全在我们这边,她洛琬宁只要敢上门,我就敢撕了她!还有那个明月,我绝不轻饶了她,且容她两日,只待洛琬宁上门再算总账。” 周氏想想就后怕,抱着阿瑶就是一声痛哭,“我的儿,亏得你醒悟的早,若不然你是要了阿娘的命啊。若没了你,阿娘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洛瑾瑶也陪着哭了一会儿,等娘两个都平静了下来,钱金银就道:“岳母大人有何打算,还要一味儿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周氏一时半刻也没什么主意,便将目光放在钱金银身上,无形中,钱金银成了母女俩的主心骨。 钱金银笑道:“岳母别看我,一切都听岳母大人的安排。” 周氏便笑道:“是谁嘴甜的说是我的半个儿子来着,这会儿又推辞了,又摘出自己是个外人了?你有主意就说,别藏着掖着的。” “是呢,夫君你不许藏着掖着,快说快说。” “我的主意可能要狠心许多,一旦做了,可能亲戚间最后的情分也不能有了。岳母大人忖度忖度,国公爷那边也要顾虑一二,不能打鼠伤了玉瓶,连累岳母大人不被岳父大人所喜。” 周氏听了,便知这个女婿的主意定然不温和。 洛瑾瑶摇了摇周氏的胳膊,目色郑重道:“重症需下虎狼药,阿娘,你真的以为现在的国公府,我们的家,还没有病入膏肓吗?” “只是你阿爹……待老夫人纯孝,这日上纵然你亲祖母在世,只怕也比不得这个继祖母。” 洛瑾瑶恨声道:“若把咱们府比作一颗大树,腐烂的根源便是她!不除她不足以平家乱!” 周氏猛然扬起了手,洛瑾瑶下意识的一躲,一屁股坐到了地上,钱金银迅疾来扶,将洛瑾瑶搀到一旁,拱手道:“您息怒。” “口无遮拦!” 洛瑾瑶咕哝道:“那您还骂她老贼妇呢。” 周氏气笑了,跟钱金银道:“这就是我的好丫头,净会给我顶嘴惹我生气。” “阿娘,我不是口无遮拦,此处不都是自己人吗。阿娘莫怪。”洛瑾瑶狗腿儿的开始给周氏捏肩。 “罢了,听你们的便是。但时至此时此刻,一切都是咱们的猜测,空口白牙的,但愿没有冤枉了好人吧。” “阿娘,为了不冤枉了洛瑾瑜,咱们一点点的试探如何?就拿明儿个踏青的事开始。” 半个时辰后,寿儿来禀报说:门上有德胜楼的人来请咱们去接大爷,大爷在他们那里吃醉了。 周氏便吩咐道:“只当做不知。” 德胜楼的人在门口徘徊了良久不见国公府里有人出来理会,实在无法只得回去复命,这酒楼掌柜便冷笑起来,道:“咱们背后的靠山可不怕他一个鲁国公府,来人,去把人给我泼醒。” 是日,午后,鲁国公府落梅院,茹姐儿在梨花树下与丫头们正玩老鹰捉小鸡,笑声咯咯,好不活泼,小万氏摇着团扇坐在石鼓凳上边笑边道:“你慢点,仔细摔着。” “阿娘,我要吃那个。”玩了一会儿累了,茹姐儿就跑来要果子吃。 小万氏哪有不依的,将茹姐儿抱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捡了一颗放在她手里笑着教道:“这叫樱桃。” “樱桃。”童声稚语,把个小万氏的心都萌化了。 洛诚一脚踹开院门走了进来,浑身湿透,发冠歪斜,见她们娘两个在家享福,他觉刺眼,噔噔噔过来,一把将孩子推到地上,小万氏吓个半死,一把抱起哇哇大哭的孩子,急忙道:“摔哪里了,摔哪里了。” 洛诚骂道:“赔钱货,哭什么哭,再哭摔死你。” “大爷,你有什么气往我身上撒,作践孩子做什么,她可是你的亲骨肉啊。” 洛诚一把揪住小万氏的发髻提到眼跟前,狠道:“德胜楼让你们去接我,你们为何不去,白白的让我挨一顿奚落,我堂堂鲁国公府的大爷,就那么在一个酒楼掌柜面前丢了颜面,混账婆娘,你就吝惜你的那点子嫁妆钱,等我将来袭了爵,多少没有你的,眼皮子浅的烂货。” 说罢就是一通狠捶。 一面护着孩子小万氏一面哭道:“我不知道啊,没人来告诉我啊,大爷,你别打了,别打着孩子。” 洛诚出了一回气,将娘两个扔在一边就往屋里去翻箱倒柜,小万氏就防着他呢,早把仅剩的一点嫁妆银子藏了,见洛诚松了手,小万氏忙抱着孩子往外跑,她不找自己的正经婆婆庇护,单去找周氏。 周氏早得了消息,先一步带了洛瑾瑶来老夫人这里给她赔罪。 被周氏一句一句的教过,洛瑾瑶第一次体会了一把表里不一,心里别扭的想哭,她就想着:我明明不是这样想的,凭什么为了安抚这个老贼妇就要说那么一大通恶心人的话。就像违背了长久以来坚持的信仰一样,洛瑾瑶情绪低落。 自打有了怀疑,周氏看老夫人又是哭又是笑的,就觉得她是故作姿态,心里也是不舒坦的。 “祖母,大爷要打我。”小万氏哭着闯进来,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 大人哭,茹姐儿也哭。 老夫人忙问道:“这是怎么了?秀容,快把大奶奶扶起来,把茹姐儿接下来抱给我,可怜见的,被她那个爹吓的小脸煞白。” 周氏不吱声,洛瑾瑶就站在周氏身后也不说话。 小万氏就哭道:“大爷家里来,我和茹姐儿正坐在院子里吃樱桃,大爷好没道理的,一进来就把茹姐儿从凳子上推了下去,还没头没脸的打我,老夫人,大伯母,您看我的脸,都是被他打的,头发,硬生生从我头皮上扯下了那么一绺子来。” 小万氏一边比量一边哭,洛瑾瑶瞧着,心有戚戚,想起上辈子自己的遭遇,当初因被设计*给了赵筠,自觉无颜再占着钱金银正室的位置,跟了赵筠去,私心里也想着卓文君都有勇气和司马相如私奔,我又为何不能为情爱勇敢一次。 一开始两个人的确是过了一段甜蜜的日子,到了后来赵筠厌了,从三五日来看她一次到一两个月来看一次,每次见面都吵架吵的不欢而散,从一开始供给她锦衣玉食,到后来她典卖衣裙度日,赵筠倒是没打过她,就是把她扔在那里,不闻不问,让她一日日枯萎。 女子,都是这么可悲吗? 还是,这都是自己的命? 那我的命呢,这一世系在钱金银身上,终究又怎么样呢? 男子的心,怎就那么如海深,如风云变幻呢,让人猜不着摸不透,让人恐惧。   ☆、第33章 风波恶(三) 慈安堂里的哭闹吵嚷,洛瑾瑶已不想再看,撇开了丫头们,独自一人出来透气,不知不觉就来到了绣楼。 残阳斜笼屋檐,半壁绯色,人面桃红。 望着这座楼,脑海里情不自禁便回想起年少时在这里发生的一幕幕片段,那时候,三个人在一起,赌书消得泼茶香,闲敲棋子落灯花,欢喜笑闹,何等悠闲快活。那时候,赵筠是风流倜傥的,是能体贴女儿心的好男儿好表哥,那时候洛瑾瑜是端庄大度,温柔娴雅的好姐姐。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都变了呢? 他们都走的很远很远,只有她还在原地,伸着手叫着:哥哥姐姐来啊,赌书下棋吟诗作画。 “洛瑾瑶,我真不知你竟是这样一个水性的女人。 ” “洛瑾瑶,定然是生性的勾三搭四,拈花惹草……” “洛瑾瑶,这滋味不好受吧。 ” “实话告诉你,昨夜那一场都是我安排的,可你以为我们的筠哥哥看不出来吗,是他玩厌了你,不耐烦再哄着你了…… ” 晚霞如涂血,洛瑾瑶孤零零站在那里,泪落两行。心里想道:那一世,当*给赵筠,进退维谷之时就该一死了之的,白白的又活了那苟延残喘的几年,徒被羞辱。 那一世,当得知赵筠娶了堂姐的时候,也该死了的,但为何还是没死? 当被赵筠厌弃时,夜夜失眠,她也不只一次的这么问过自己,为何不一死了事。 是不甘心啊,是迷茫无措啊。 他给的海誓山盟言犹在耳,振聋发聩,却仿佛在一夕之间,山河都遽变了颜色,她还要等,等一个明悟和解释,等一个情意消散。 但洛瑾瑜连这个绝望后自尽的机会也吝惜留给她,就让她那么屈辱的死去了。 那个温柔善解人意的姐姐哪里去了? 还是说,从小一起长大的那么多年,一直是她自己眼瞎了。 她不懂,满心空洞。 “二小姐?” “二小姐哪里去了?” 远远传来碧云等的呼唤声,洛瑾瑶不愿被看到自己落泪,一怕阿娘忧心,二怕钱金银多想,慌忙间往绣楼后面的花园子里躲来。 这后花园,少年时也是他们玩闹的好地方,可是随着年长,这小花园也疏于打理了。 这假山,那年风筝落在上头,她和洛瑾瑜够不着,是赵筠爬上去弄下来的。 还有这丛夜来香,是当年他们三个一起种下的,想起当年情深,后来又到了那种地步,伤心不已,洛瑾瑶禁不住啼哭出声,又怕被旁人听见,便捂了嘴蹲□来,拔下发髻上的金钗,一边哭一边在地上一笔一划的写那两个人的名字。 赵筠…… 洛瑾瑜…… 每写一笔,心上便恨一寸,皆化作手上的力道,在地上刻出了深深的痕。 地上也不知是什么东西,金钗遇到了阻力,洛瑾瑶恨恨的刨了几下,就在这时一块骨头露了出来,起初洛瑾瑶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刨了两下就见到了一整块的骨头,遂即是一块粘土,粘土之下,蛆虫蠕动。 洛瑾瑶的尖叫声被她自己捂在了手心里,慌忙扔下金钗就跑,伤心哭泣都忘了,急急奔到山明水秀阁,一见钱金银正在拨算盘,便吧嗒吧嗒开始掉眼泪,“吓死我了。” 钱金银还以为她受了委屈呢,忙急急问询。 洛瑾瑶便哭道:“小花园里好多虫子。” 她哭泣本不是因被虫子吓到了,不过是借这个由头大哭一场罢了。 想到伤心处,趴在钱金银怀里就呜呜嚎啕起来。 钱金银哭笑不得,“原来是被虫子吓的。什么样的大虫子,你告诉我,我捉了来让它们都下油锅,敢吓唬你,我就让它们全都不得好死。” 洛瑾瑶嗯嗯点头,一边掉金豆子一边比量道:“就在绣楼后面的小花园里,一窝一窝的,太恶心了。还有骨头呢,那么长。” “什么骨头?难不成你家吃了鸡鸭鱼的骨头全都扔花园里去了?” 这是不可能的,似国公府这样的人家,怎可能把肉骨头往花园子里扔,没得吓着哥儿姐儿。 想到此处,钱金银心里咯噔一下,想着深宅大院里龌龊事儿多,莫不是谁阴谋害死了人埋在那里的,不巧被阿瑶发现了? 遂忙道:“你不是随着岳母去老夫人那里赔罪吗,怎的又去了绣楼后面的小花园,你去那里做什么?” 洛瑾瑶心虚,怕被追根究底,忙又呜呜哭起来,这回可没眼泪也不伤心,纯粹是假装。 钱金银无法,又换个问法,“在哪里发现的虫子,你告诉我,我偷偷过去烧死它们为你出气。” 洛瑾瑶一想,茹姐儿还那么小,小孩自己没有定性,哪里都想逛逛钻钻,若是也碰上了,岂不是要吓坏了,还是烧成灰妥当,一擦眼泪便道:“走,我带你去。” 钱金银怕那里头真埋个尸体什么的,未免吓坏洛瑾瑶,便只让她指出个地方,他自己去看,这一看就看出了问题。 暂且不表。 这一年河清海晏,四海升平,时值清明祭祖,当今圣上便给京官们放假三日,这日晚膳,一家子人都是在慈安堂用的。 有洛文儒在,食不言,午后洛诚夫妻的事儿便暂且搁置,诸人都受益吃了顿还算省心的饭。 饭毕,一行人坐归花厅,老夫人便开口了,“诚哥儿,你今儿做的英雄事去给你大伯说道说道吧,也让大伙都听听。” 这会儿小万氏就站在老夫人右手边,洛诚藏在自己的兄弟洛谦身后,听老夫人叫他的名字了,他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 三夫人瞪了小万氏一眼,掐了洛诚一把,推搡道:“糊涂东西,还不快给你大伯父跪下认错。” 此时洛文儒坐在右下首,捏了捏鼻梁转脸对老夫人道:“今儿我在家,听吴明瑞说了。我想着这本是后院的小事,有娘处理便罢了。”又转过身对战战兢兢跪在自己脚下的洛诚道:“从你启蒙开始,我给你请的就是大儒,圣贤书读到你的肚子里,你只考了个秀才也便罢了,谁教的你打老婆,只此一次,若再犯,惹了你祖母烦心,决不轻饶。” 这洛诚在洛文儒夫妻跟前,自来是另外一个模样,孝顺又听话。 便跪在地上给洛文儒磕了个头,言辞切切,“再不敢了。” 周氏便道:“诚哥儿,你也是的,都是自家人,在家里摆上一桌酒席也就是了,何苦白花那个钱,请二姑爷往德胜楼去,你请人家去吃酒也罢了,你怎那么粗心大意,连银子也带不够,没得让新姑爷笑话。” 三夫人就等周氏这句话呢,抱着手斜着眼搡上一句道:“他倒是有呢。” 周氏哼了一声,笑了,往后一伸手,红薇便将账簿子放了上去,周氏拿来掀到洛诚一家子花销的那一页,呈给洛文儒道:“老爷请看,这是这个月里诚哥儿的花销。” 老夫人此时正剔牙,闻言往地上呸了一口,放下银签子,拧起白眉道:“老大,你把那账簿拿给我瞧瞧。” 洛文儒眉锋攒蹙,满目不赞同的瞅了周氏一眼,将账簿子收起放在一边,“年轻人花销大也是有的。” 周氏本就是和洛文儒坐在一处的,登时站将起来道:“红薇,去让绿萝把公帐全部抬来,再让外头等着的账房先生都进来。” 洛文儒轻咳一声,“惠娘,不要太过分。” 周氏脸上浮现冷嘲,淡淡道:“老爷,妾身这也是没法子了,但凡还能包庇着些,我念在都是亲骨肉的份上,能遮掩的就遮掩了,能填补的就填补了,可您不知……罢了,我说的再苦你们全当我哭穷,不舍得往你们身上花钱,还要疑心我都眛下了,你们都是有眼睛的,就自己来看账簿吧,家里的出息花销,小到买个针头线脑,大到人情走礼,我一笔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你们自己看。” 片刻,绿萝领着几个小厮将账簿子成箱抬了进来,后头跟着四个账房先生。 “给老夫人,国公爷,诸位爷,奶奶请安了。” 账房先生下跪行礼。 想着这几年,三弟文善越发没个顾忌,给他们三房一个教训也使得,呵斥周氏的话便咽了回来,面色一改,淡淡道:“都起来吧。” 老夫人瞥见洛文儒神色,下耷的眼袋子抖了抖,低头就着秀容的手兀自漱口。 上到老夫人,下到满屋子的丫头媳妇,谁都没想到周氏会突然发难,一时屋内寂静无声。 周氏把屋里这些人挨个看过,当扫向三夫人时,她测过了身子,不敢与周氏对视,当扫过小万氏时,便看见小万氏满目祈求,再把目光定向三老爷,三老爷蛐蛐也不逗了,一双眼盯了过来,把周氏看的浑身发毛。 周氏又将目光停留在洛瑾瑶和钱金银身上,微弯的腰杆子就猛的一下子挺直了,再度将手伸向红薇,红薇自腰上解下一串钥匙递了上来,周氏把这一串戴了多年的钥匙紧紧攥在手心里良久,目光一闭,倏忽睁开,“啪”的一下子扣在了老夫人罗汉床的小几上,淡淡道:“从今往后,这个家谁爱当谁当。我,再也不做某些人的钱袋子奴才了。” 别人都还沉得住气,只小万氏几乎哭死了去,把茹姐儿往地上一放就哭着跪在周氏跟前道:“大伯母,您这是要逼死我啊。” 周氏挣开小万氏的拉扯,往边上站了站,“大奶奶,话可不能乱说,你正经的婆婆可还在呢,我哪里就能逼死你了。” 小万氏哭道:“您撒手不管了,大爷就要逼死我了啊。” 见周氏死了心不管她,小万氏就向老夫人哭道:“姑祖母,您害苦了我啊。说什么有我的富贵日子过,凤冠霞帔穿,可我嫁了来才知道,夫婿就是个中山狼,家里的丫头但凡他够得上的全被他淫了个遍,可怜我的丫头,我的嫁妆,全被他给糟践了,可让我还怎么活啊。” “混账婆娘,有你这么污蔑自己夫君的吗。大伯,全是这婆娘浑说的,我们诚哥儿可最孝顺懂事。诚哥儿快给你大伯磕头。”三夫人急的满头汗。 洛诚也怕的双股发抖,跳将出来就要去拿小万氏,小万氏哭,茹姐儿也跟着哭,洛瑾瑶实在看不过去,抱了孩子想外头去,又一想,她和钱金银在这里就是阿娘的底气,若她走了,只剩阿娘一个,说不得要被这些蠹虫的气焰压下去,遂把孩子交给了碧云,让她抱出去。 小万氏豁出去了,一头拱倒洛诚,一把抓乱自己的发髻,所幸疯起来,指着老夫人道:“姑祖母!你是有多恨自己的娘家啊,我姑母嫁来你家,没几年没了,你又把我骗来,让个千人嫌万人恨的东西折磨我,好,索性不劳你们动手,也没我的活路了,我就一头碰死在这里,趁你们的意!” 老夫人气的嘴唇发乌,浑身发抖,扬声喊道:“拦住她!” 周氏忍住不管,冷冷站在一旁。 “这下你可满意了!”洛文儒气青了脸。 别人说一千道一万,都没有洛文儒说一句伤的周氏厉害,那么坚韧的一个人也红了眼眶,嘶哑着声嗓质问道:“老爷,自我嫁到你家来,忍耐的还不够吗?你是要等到我死的那一日才看得见我的委屈吗?” 洛文儒虽不管家里的事儿,可他也不是瞎子聋子,家里究竟是什么样儿的,他心里也有影子。 周氏,是他敬爱的妻子,见妻子落泪,他也忍不住心疼。 “惠娘,你,非要如此吗?” 见周氏哭,洛瑾瑶也伤心落泪,看向钱金银,目色哀求。 钱金银却摇了摇头。 “你们这是要气死我才罢休啊。”老夫人哭将出来,拍着大腿喊道:“老大啊,你老婆就是个搅家精,你给我休了她,休了她!” 三老爷看戏看的热闹,躲在一边嘻嘻笑,他儿子洛谦瞧见,恨的牙痒,大喝一声道:“都是你这个赌鬼惹出来的,我只恨这辈子是你生的我!” 少年一抹眼,横冲直撞跑了出去。 三夫人要哭死了去,忙喊道:“谦哥儿。作孽,作孽啊。” “惠娘,算我求你,就罢了吧。”洛文儒被这场哭闹吵的头晕目眩,哀声恳求。“一家子和和气气的不好吗?” 周氏擦干眼泪,厉声道:“你要的和和乐乐是在吸我的血。自我嫁来你家,我自忖没有一处对不住你的,唯一的一点就是我没生出儿子来。” 周氏苦涩一笑,无望道:“表哥,你不若就听了老夫人的话,休了我,从此咱们桥归桥,路归路。” 洛瑾瑶哭的抽噎,跑出来道:“阿爹,我已被害的没了闺誉,你还要等到我被害死,阿娘也死了,你才甘心吗?阿娘,爹不容你,女儿养你后半辈子,咱们走。” 周氏临去时,留给洛文儒一个伤绝泪眼,把洛文儒亦伤的心痛难忍。 “惠娘,阿瑶,都给我回来。” 三老爷拦在洛文儒前面,笑嘻嘻道:“大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没了周蕙娘,还有王惠娘,孙惠娘。” “混账东西!”洛文儒气恨之极,扬手便给了洛文善一巴掌。 “啪”的一声,整个慈安堂为之一静。 三夫人一口气转过来,破口哭喊:“天么,天么,打死人了。我的老爷啊,你疼不疼。” 洛诚夫妻正自厮打,也慌慌的分开,静立一边。 背着洛文儒,老夫人死死攥住手帕子,老脸扭曲,忽的道:“老大,你打死这个不争气的,你今儿个必须打死他,打死这个败家精!我错了,惠娘是个好的,若没有她把持着家业,咱们如今都要喝西北风了,老大,你打死他,打死了他去给惠娘赔罪,咱们家不能没有惠娘,你打死这个作死的孽障。” 三老爷笑的越见开心,吐出口里血水,拿着洛文儒的手往自己脸上拍,无赖道:“来啊,打死我,打死我。反正,我是早该死了的。那一年,咱们两个都生天花,她弃了我去照顾你,我就该死了,那一年咱们兄弟跟人打架,我破了头,你伤了脸,她去对你请医问药,嘘寒问暖,我也该死了,那一年我拿砚台砸破了你的头,她把我吊起来打,我也该死了。你们才是母子,我和阿宁都是她捡来的要饭花子,都是陪着你玩的奴才秧子,我们都该死,都该死。” 洛文善拿起桌案上的茶碗塞洛文儒手里,往自己脑门上磕,洛文儒不从,他却猛的照自己脑门砸了下去,茶碗稀碎,洛文善脑门上登时就开出了血花,洛文儒颤颤后退,满面愧疚。 老夫人哭着从罗汉床上掉下来,爬到洛文善跟前,抱着他就哭:“我的儿,我的儿。” 洛文儒一抹脸,狼狈奔逃。 三夫人扬声大哭,“我的老爷啊。” 三老爷一脚踹开老夫人,蹲□,一双眼冷的射冰渣子,“你现在又做的什么戏,没得恶心我。” 说罢,扬长而去。 老夫人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此番伤心欲绝,真情实意。   ☆、第34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 原还是济济一堂,一场闹剧之后,慈安堂里安静了。 洛诚夫妻携着孩子灰溜溜的不见了,三夫人望着堆积在红褐色菱花纹毡毯上的公帐,动了心思,她怎能信周氏的话,偌大一个国公府,累世的积淀,就那么容易被三老爷挥霍的亏空。 周氏这个傻瓜把管家的权利拱手相让,这不正是给她的吗? 遂面上浮现一丝忧色,试探着来到老夫人跟前,语重心长道:“俗语说的话,国不可一日无君,家里这一大摊子事儿总不能就这么撂下了,老夫人您看?” 老夫人由秀容搀扶着坐到罗汉床上歪着,淡淡的道:“你是想管家?” 三夫人抑制不住激动,屁颠颠的点头。 老夫人登时色变,随手抓起美人锤就砸了过去,“滚,凭你也配!” 三夫人抱头鼠窜,心里恨恨。 秀容心里不耻三老爷一家,但她对老夫人是用心服侍的,见老夫人气喘不叠,忙捧着茶来伺候。 老夫人摇了摇头,望着空荡荡的慈安堂,仰天悲鸣,“天啊,这几十年我都做了什么——” 屋里的丫头皆跪地啼泣。 “为了继子,我把自己的亲儿子都弄坏了,天啊,你何其不公!你还我的意儿来,你还我可心的儿子来。” “老夫人,您就让二老爷安息吧。”秀容哭着劝慰。 老夫人哭一会儿喊一会儿,半响儿,眼泪流干了,嗓子也哑了,颤巍巍攥着秀容的手道:“善哥儿不懂事,他迟早会明白我的心的。儒哥儿是我尽心抚养长大的,我待他也是真心实意,都是我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肉,我不会让儒哥儿撇下善哥儿的。” 秀容见老夫人神志有些不清了,慌忙点头,并吩咐小丫头去煮一碗安神茶来。 瑞华堂里,红薇绿萝等大丫头们都忙碌了起来,有的将周氏常穿的衣物叠整齐了收在箱笼里,有的将摆放在梳妆台上的项圈、钗环、耳坠、玉镯等物都放回首饰盒里,还有的正在收拢帐幔。 洛文儒进来一看,心下惴惴,打眼一看坐在月牙凳子上的洛瑾瑶便点着她道:“你这孽障倒是能耐了,才回来就鼓动的你母亲与我离心,可见是胳膊肘子往外拐的混账东西。” 洛瑾瑶撅着嘴站起来,低着头扯腰上的丝绦,紧闭着嘴巴一字不说。 洛文儒骂完女儿又还要骂女婿,但他到底是个立身端正的人,没法效仿泼妇迁怒,随意骂人,一甩袖子进了内堂。 “亏得他没骂你。”洛瑾瑶拍拍胸脯,跑去穿衣镜那边,踮着脚偷看,便见里头周氏正歪在锦被上,洛文儒则站在一边,正打躬作揖,陪尽笑脸。 原来阿爹在阿娘跟前是这么温柔小意的啊,洛瑾瑶禁不住心里一乐,嬉笑出声。 周氏夫妻相对脸一红,周氏转身往里对着墙,洛文儒则骂道:“又不是三岁孩子,这么晚了还赖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带着你夫婿回自己的院儿里去。” 洛瑾瑶吐吐舌,脸上带笑,拉起钱金银道:“咱们走吧。” 至晚,两个洗漱过了,躺在床上说话,钱金银便道:“我冷眼瞧着,你父母感情应是极好的,只是你母亲要强惯了,使得家事上你父亲依赖惯了你母亲。又觉得他把整个家业都交给了你母亲打理,你母亲便是强势的一方,老夫人三老爷便是弱势的一方,故每每有事闹将出来,你父亲感情上就容易误偏向三老爷一方,总觉得你母亲把持着家业,总吃不着亏就是。恰恰就是如此,再加上你祖母在里头和稀泥才使得你三叔一家子有恃无恐起来。清官难断家务事,岳父身在其中,更是能糊涂就糊涂了,若想他清明起来,就得让岳母弱上一弱,如此岳父的感情就能偏向你们了。” “但愿你想的是对的。”洛瑾瑶叹口气,一边拿指头缠着他的发一边道:“慈安堂闹的那一出,真是混乱,但你不准笑话我家。”洛瑾瑶起来趴在他胸膛上,点着他鼻子道。 钱金银将她整个人叠在自己身上,搂着她腰肢道:“不笑话,你不知我家里也是一脑门的官司断不清的。只是我那个爹精明,早早的把家分了,要不然,以你这么单薄的小身子可不是二弟妹的对手。咱们那样的人家,没有爪牙没有封诰就没那么多勾心斗角的事儿,都是自己亲自上,抓脸扯头发,泼妇骂街,吐口水,样样来。” 洛瑾瑶倒抽一口凉气,“嚯”的坐起来,正坐他腰腹下面,小屁股还恁的不老实,不依叫道:“我不要回你家去了,太可怕了。” 想着自己被杭州那个弟妹按在地上抓脸扯头发,吐口水,洛瑾瑶忙一把捂住脸,使劲摇头道:“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钱金银也倒抽一口凉气,却是被磨蹭的,享受的,忙一把扣住她细腰,往上掂了掂又照样按回去。 如此三四次,洛瑾瑶察觉不对了,感觉屁股底下硬硬的,愣了愣,顷刻明白了什么,手忙脚乱就要从他身上爬下去,钱金银自是不许,贼贼笑道:“我的肉呦,就坐上面吧,爷享受的紧。” “你、你……”你了半天,脸蛋涨红也没支吾出个什么子丑演卯来,反倒是被剥了裙子,浑身上下只剩了一个并蒂莲的红兜肚儿。 便只见是:红馥馥香唇,白嫩嫩粉脸,楚腰腻细不盈握,双腿细长,玉脚玲珑,一时情起,他恨不能吞了唇舌,掐断楚腰,捏着双脚把个双腿挂肩上狠入一回,但也只是想想罢了,若真那么做了,这丫头说不准半个月不和他说一句话呢。 只得退而求其次,委委屈屈行事。 他嘴到处,吻香腮,胭脂痕。 枕畔啼泣,百般颠簸,夜深不容她睡去。 蜡烛滴泪,不觉月落星坠。他自她身上下来,掀开帐幔,找了一方帕子去桌上倒水浸湿又拿了进来,“哗”的一下子被扔了出来。 昏暗的屋里,钱金银嘿嘿一阵笑,披了袄子在身上,又去屏风后找干净的水,弄好了再度拿进床帐里去。 这一回勉强罢了,擦拭少许,洛瑾瑶冷的口舌打颤。 “叫醒丫头去烧壶热的得了。” 两个在里头嘀咕,便听洛瑾瑶道:“你若惊动了她们就再不许上我的床了。” 他又嘿嘿两声,温声细语道:“随你,随你。” 回身他将帐幔掖实了,躺下又去摩挲她,把个溜滑的身子搂在怀里,借着昏暗的光瞧她,粉脸上犹如盛开了两靥桃花,小唇光泽莹润,勾的他口舌生津,覆下去又是一通长吻,贴着她耳朵低低哄道:“我给焐焐,焐焐就热了。” “你就会骗人,方才也是这么说的。明儿你若闹腾的我起不来,我就、我就抓花你的脸。” 才学的泼妇第一招就给用上了,他一边摸着一边贼贼的笑。 皓月当空,灯火璀璨都不足以将夜淹没。 黑夜,释放了多少邪魔,当翌日朝阳升起的时候,一切又恢复平和光明。 日子,没有结局。 太阳的光落在了窗棂上,树枝上鸟儿渣渣叫,洒扫院子的粗使丫头们已做完了活儿,趁着大丫头没空管,偷懒坐在石阶上翻花绳,丢沙包捡石子。 到底还是起晚了,从床上下来开始洛瑾瑶便没和钱金银说一句话,小脸鼓囊囊正生气,无他缘故,只为了钱金银没听她的。 钱金银可不觉得自己错了,若是在床上要听老婆的,他就白生了一副男儿身。兀自歪在榻上,翘着二郎腿儿丢花生米吃,倒也奇了怪,不管他丢多少个最后都落在了他嘴里,可谓箭无虚发。 她瞧着怪有趣的,不知不觉就偎近了,钱金银便笑道:“我教你?” 洛瑾瑶醒过神来,不敢看他含笑的眼,遂故意重重哼了一声,指着地上落了一地的红花生皮,责怪碧云道:“都做什么去了,让某个人弄的屋子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了。” 碧云知是她又恼了,并不是指摘她们懒散,便笑着点头,好脾气的道:“奴婢这就让人打扫了去。” 这不过是洛瑾瑶心里别扭罢了,没甚要紧的。 瑞华堂里,周氏和洛文儒各坐一边,周氏面上淡淡的,洛文儒也淡淡的,问道:“还是要出去?” 周氏便道:“我去女婿的庄子上住些日子,为你家劳碌了半辈子,难得有放下一切享福的时候,我想着不如就趁着这个空儿去外头消散消散。” “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们。” “不知,也许几天,也许几个月,也许几年。再说吧。” 洛文儒情不自禁攥紧了手,沉下脸道:“惠娘,你究竟要做什么。” “你就等着看吧,若你心里还是爱惜我的,就容我放肆一回。” “惠娘……” “二小姐,二姑爷来了。”小丫头扬声通禀。 洛文儒猛的站起身,一甩袖子边往外走边道:“你们吃吧,我去张罗今儿个祭祖的事儿。” “你去你的,谁拦着你还怎的。待晚上开祠堂祭了祖,我明儿一早就走。” 路上洛文儒遇见前来上房请安的洛瑾瑜,想了想就交待了一句,道:“好生看顾着点你妹妹。” 洛瑾瑜先还没听懂,等洛文儒走远了她醒悟过来,原来这个大伯父也知道了长平公主邀请她和洛瑾瑶踏青的事儿。 唇角半斜,目色似笑非笑,低喃道:“我一定会好好看顾她的。” 屋里,洛瑾瑶正与周氏说话,见洛瑾瑜来了,周氏便笑着向她招手,道:“瑜儿,你来的正好,阿瑶有话要对你说。” 周氏便从后头推了洛瑾瑶一把。 洛瑾瑶垂着眼道:“堂姐,你别生我的气,是我钻了牛角尖迁怒于你的,咱们以后还好好的吧。” 洛瑾瑜心想果然如我所料,虽说洛瑾瑶去了一趟杭州学聪明了点,但也不过如此,还是一副很好哄的性子。 当即笑的温柔似水,摸摸洛瑾瑶的脸道:“我的好妹妹,你可算是想明白了,阿弥陀佛。妹妹不知,这两日你没理我,也没像以前那样黏我了,我心里伤心,躲着都偷偷哭了好几回呢。” 周氏笑着一手搂着一个,笑道:“这下好了,你们姐妹又和好了。瑜儿啊,今年不知何故长平公主邀了阿瑶去踏青,你是公主的伴读,熟悉公主的脾性,你好生看顾着些你妹妹,若有人在你妹妹跟前说些阴阳怪气的话,你们姐妹便早早的回家来,可听清楚了?” “大伯母放心就是,但凡我在妹妹跟前就容不得旁人胡言乱语。” 周氏见洛瑾瑜说的如此情切,心有所感,不禁想到:是瑜儿心计太深,还是她是无辜的? 是与不是,且看瑾瑜在踏青会上的表现吧。 沁园,芭蕉旁。 三夫人吐了一口瓜子皮儿,倚着栏杆道:“还真要走?” 跪在一地瓜子皮儿上天福答道:“千真万确,小的亲自去看的,大管家已经把车马都备好了,就等着晚上开祠堂祭过祖宗后,明儿一早启程,听寿儿说,大夫人昨儿连夜收拾的帐幔家什等平常用的。” “走了正好,可算让我喘口气儿。”三夫人“咔嚓”“咔嚓”吃了会儿瓜子,想了想道:“等大夫人登了车你再来回我。我总觉得不踏实,那悍妇那么容易就被赶走了?” 天福和寿儿一般大,只是个梳着两个发鬏的小孩儿,正是馋嘴的时候,眼巴巴的瞅着三夫人盘里的瓜果,舔着脸道:“三夫人,赏奴才点尝尝鲜儿。” “哪里就能馋死你了。”说罢,抓起一把瓜子洒在地上,踮着脚道:“捡吧。” 瓜子和瓜子皮儿混在一起,又是泥地里,天福哪里能捡着什么,一抹眼就哭道:“人寿儿回个话还得了红薇姐姐给的半钱银子呢。”边哭边跑走了,气的三夫人跳起来骂道:“有本事你捡了高枝儿飞去,没福享的小狗奴。” 大门外,周氏把洛瑾瑶洛瑾瑜姐妹送上红轮华盖车,嘱咐道:“阿瑶你放心去,回头我让女婿去接你。” 洛瑾瑶点头。 十五六岁的丫头子,没有个轻重,长平公主又是那么一个有身份有帮手的人,还不知要弄出什么事儿来糟践人,钱金银到底还是不放心,便道:“我还是亲自送她们去吧。” 周氏想了想道:“没得白送上去给人说三道四,若是可以,拜见一下长平公主,给了她这个面子,就托病回家来。若长平公主还是不依不饶的,我便穿上诰命服递牌子进宫见皇后。” 如此又嘱咐了一回,周氏这才放行。 这是个清和明丽的日子,微风和煦,绿草如茵,洛瑾瑶望着这一幕幕熟悉的春景,想道:往年都是怎么过的呢? 都是寿康在香山上圈出来一大块地,约上几个志趣相投的姐妹一起在山上,或是踏青寻花,或是荡秋千令裙摆在风里飞扬,或是放风筝追逐打闹,或是两两相对斗草猜谜,欢声笑语,无忧无虑,也偶尔会遇上长平一行人,起了兴,就两帮人各自为阵,斗诗斗棋斗画,还斗过谁那边的风筝飞的最高,最顽皮的一次是斗马球。 她身子弱,阿娘爱惜,从没玩过马球,都是看寿康她们玩,那一次长平输了,那丫头刁蛮,仗着自己身份最高,抽了寿康一鞭子,至今寿康额头还有疤痕,也就是在那一次两帮人结了仇。 相互见了也都是耍着花样儿的冷嘲热讽,唯独洛瑾瑜是个例外,起先洛瑾瑜跟着她结识了寿康,因洛瑾瑜谦让温婉,寿康也喜欢她,后来不知什么缘故,长平公主也喜欢洛瑾瑜,并指名要洛瑾瑜做伴读,做公主的伴读啊,那多半将来的婚姻也有了保障,不是皇子妃就是王妃,最差的也能嫁入豪门巨族,多少公爵侯府想把自家嫡出的小姐送到公主身边去做伴读,单单洛瑾瑜不费吹灰之力得了这个名额。 洛瑾瑶禁不住打量起洛瑾瑜,她的穿戴总是素白单调的,很多人都说她是为了给双亡的父母守孝,孝心可嘉,她长的脸庞丰润,眉眼秀美,尤其当她一笑的时候,能令人情不自禁的放下戒备亲近起来,是因为她这样一副讨喜的长相才使得长平公主那么喜欢她,那些世家夫人也那么喜欢她的吗? 洛瑾瑶是知道自己的,只因她身子单薄这一条,就没给那些夫人们好感。 她记得,有一段时光,她是极为羡慕洛瑾瑜被那些夫人喜爱的。 洛瑾瑜,上一世你那么对我,只是因为爱赵筠至深吗? 如若是,凭着咱们姐妹的情谊,凭着你对我脾性的了解,只要你来见我一面,甚至都不需要说的太明白,我都将了结了自己。 那时候的我,已对余生不抱有任何期盼了。 你又为何非要陷害我,让我屈辱而死呢? 就像她看不懂洛瑾瑜,她也看不懂赵筠,若是厌弃了她,凭着曾经的情深义厚,给她一个稍稍有尊严的死法也不行吗? 他们两个人,为何非要她死的那样屈辱?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有亲11点30还没睡,可以顺手来刷一下,大山君可能会有加更。 但是大山君不敢保证哈。 写够3000字就上传,如果没写够,就放在明晚8点一起上传。 么么哒,看文愉快。   ☆、第35章 娇小姐护土财主 马车到了香山,远远的便能看见一个山庄,这乃是皇家园林,圣山亲笔题名的卧云庄,今日长平公主宴请的各家名门闺秀便在此处玩耍嬉乐。 远见,云山雾绕,翠峰叠嶂,近处,茂林修竹,花香鸟语,又有清流自山顶盘桓而下,映带左右,曲水流觞,正有几个纤秀女子在溪水畔泼水为乐,见有马车到来,纷纷停止了戏闹,静立观看。 到了山门,绕山一周有披甲执锐的禁卫把守,随着马儿靠近,验看了请帖,缓缓放行,钱金银还想跟随上去,一个领头的将军便伸臂来挡,钱金银翻身下马,拱手行礼,将军回礼便道:“此处尽是女眷,公主有令,男子不得入内。” 钱金银无法,只能等在此处。 洛瑾瑶从车窗探出头来便道:“拜见了公主我便出来,你且放心等候。” 洛瑾瑜便笑话道:“长平公主还能吃了阿瑶吗,今年相邀想是看在我的面上要给阿瑶撑腰的。” 洛瑾瑶不语,待到了山庄门口,二人下车,里面便走出一个女官来,对洛瑾瑜笑道:“可算把小姐盼来了,公主命人蒸面燕儿,剪花纸,正缺一个稳重的牵头人,小姐且随奴婢来。” 女官上来就拽洛瑾瑜的胳膊,洛瑾瑜推开女官,为难道:“我妹妹是拖着病来的,我先陪着妹妹去拜见了公主,送了她回去再来帮公主吧。” 女官冷下脸道:“任是什么事儿呢都没有咱们公主的事儿大,洛大小姐这是想让公主亲自来请?洛二小姐,您的架子比公主还大吗?” 临来时,洛瑾瑶已想好了,她和长平公主就从没有过笑脸,故此也不打算低身俯就,便拿出以前对付长平公主这帮子人的伶牙俐齿来,道:“你这话就诛心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公主有命,臣女还敢不从吗?堂姐,你去就是。” 洛瑾瑜为难的踌躇一会儿,便道:“我去去就来。”遂带着自己的丫头跟着女官去了。 一时庄子门口只剩下洛瑾瑶和碧云主仆,在外头玩水的小姐们渐渐围拢了过来,指着洛瑾瑶嘲笑。 一个说:“她怎还有脸回京呢?” 另一个笑道:“我现在才知道,这位洛二小姐是个不知羞耻的人,真可惜了洛瑾瑜那么一个洁身自好的,摊上这么一个妹妹。” 洛瑾瑶听在耳里,犹如针扎,站在山庄门口举步维艰。 里面又走出一个模样普通的宫女来,不耐烦的道:“洛二小姐真好大的排场,到底要让公主等到多早晚去。” 洛瑾瑶攥紧拳头,昂首问道:“卧云庄如此的大,没人领着,我怎知道公主在何处玩耍?这便是公主的宴客之道,今儿个我也是长了见识了。” 围观的小姐们哗然,一个惊诧道:“她怎么敢如此理直气壮?竟没有一点廉耻心吗?” 另一个道:“洛二小姐还有脸吗?我怎不知?” 小姐们哄然掩唇笑起来。 见洛瑾瑶进了庄子,小姐们都忙跟了进去,嘀嘀咕咕,笑笑嘻嘻。 入内便是一条青石板小路,目光所及,翠竹山石,围墙花草,宫女引着洛瑾瑶往右拐,走了一段路程,遇着一丛密林,宫女倏忽不见了,遂即从两边围墙里漫天飞来许多破鞋,不仅砸的洛瑾瑶举袖掩头,还臭味刺鼻。 跟在后面的小姐们再也忍耐不住,有些还拍着巴掌大笑起来。 都是十四五六的丫头,又没有大人在旁约束着,又和洛瑾瑶有旧怨,便放肆嘲讽起来。 有的掐腰骂道:“活该!” 有的则靠在自己丫头的身上,笑的直不起腰来,“她、她都要被破鞋给埋了吧。” 有的笑的矜持些,便道:“真真长平公主是个促狭的,怎就想起用这个教训人了。” “公主做的对,似她这种心思龌龊的丫头,就该撵出京师去,没得脏了咱们的地方。” 这里本没有碧云说话的份儿,她急得眼眶通红,道:“小姐,您一定要挺过来。” 被臭味熏的几不曾晕过去,靠着碧云,洛瑾瑶心想:夫君说的对,我越是表现的卑微怯弱,这些人越是兴高采烈,看热闹不嫌事大,我今日来,不是为了白受人冷眼嘲讽的,是要昭告世人,我有错却不是最错,更不是罪大恶极,我诚心悔悟,心境清明,祈求的是自己的重新来过而非活在别人的嘴巴上。外界诽我谤我,我更不能被流言蜚语压完了腰,低下了头,越是被诽谤,越是要昂首挺胸做人,我,有重新活在太阳底下的资格。 遂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继续走,纤细的声嗓喊起来,道:“荥阳长公主之外孙女,鲁国公之女,应邀前来拜见长平公主,请公主赐见!” 她知道,那位长平公主就躲在暗处偷看她一手安排下的笑话。 先前公然嘲笑洛瑾瑶的小姐们,笑声戛然而止,有个女声不无嫉妒的道:“老天可真不公平,偏要这种没廉耻的女子有个那样好的出身。” 另一个则淡淡的道:“真要是尊贵的出身,长平公主敢如此作为吗?可见还是不够尊贵的。” “听闻荥阳长公主当年嫁的只是一介无官无品的大儒?” “山东,清河书院的山长。” “啊,我知道清河书院,我家旁支的一个哥哥就在那里求学。” “山东周氏,当今内阁首辅周一正是她母亲的亲伯父。” 一霎,又是一阵安静。 有人嗤笑,有人闭嘴,有人继续看笑话,“且看长平公主怎么收场吧,人家也是能通天的呢。” “呵……” 一墙之隔,长平公主正拉着洛瑾瑜的手道:“谁让她老是仗着有爹有娘欺负你,瑜姐姐,没人给你撑腰,我来给你撑腰。好容易撞着她犯了大错,且看我如何整治她。” 洛瑾瑜满面为难,道:“姐妹在一起,我吃点亏又有什么,左不过是让出一匹缎子一根钗这种小事。俗语说的好,吃亏是福呢,公主可别这么小题大做的。” 此时正听见洛瑾瑶摆出家世来威慑,洛瑾瑜便道:“您瞧,她也不是个随意能被欺负的,未免您被皇后处罚,还是快些收手吧。” 这长平是个刁蛮骄傲的,自诩公主里头一等受宠的,当下便动了真怒,“我堂堂公主之尊,还怕了她一个臣女不成。” 当下跑了出去现身人前,指着洛瑾瑶道:“凭你一个卑贱的商人妇也敢拿身份来胁迫我?!来人啊,有人冲撞了本公主,你们还不快将人拿下,给我乱棍打死!” “寿康郡主到——” “我看谁敢?!”寿康摆出了全副仪仗而来,未等轿子落稳便急急走了下来。 “阿瑶,我来晚了。”寿康小碎步跑来,捂着鼻子将洛瑾瑶主仆拉到一边,上下打量一番,见洛瑾瑶除了面色苍白了些,别的都安然无恙,便放下了心。 “寿康,你来的正好。”洛瑾瑶勉强一笑。 “阿瑶。”钱金银从寿康的仪仗队伍里猛的窜了出来,惊吓的小姐们四处躲藏,吱喳尖叫。 “你怎么来了。”洛瑾瑶一见了他,忍耐下的委屈忽的翻涌,眼眶一红就要落泪,但她始终记住了他说的话,在敌人面前不能哭,你若哭了,敌人便笑了。 眼泪噙在眼眶里,晶莹剔透。 “寿康,你竟敢把外男带进来。”长平公主怒气森森。 “你既锁住了人家的妻子不让出去,我还不能带了人进来寻找吗。”寿康乃太子之女,并不怕长平这个妃嫔生下的公主,昂首笑道:“我来的正是时候呢,小皇姑,我等着看你怎么乱棍打死她,怎么敢乱棍打死她。”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长平被激,怒气勃发。 “你敢,你怎能不敢,什么又是你长平公主不敢做的呢,我不拦着你,有本事你就打死她,当着我的面,当着这么多家小姐的面。你敢吗,小皇姑?”寿康弯唇淡笑。 长平气的浑身发抖,脱口道:“寿康,你莫得意,你以为你将来一定能成为公主吗?!” 当下,在场诸人恨不能早一步捂住了耳朵,没听见长平的话才好,这已不是她们这些小丫头们能涉及的话头了。 洛瑾瑜忙来和稀泥,道:“公主,这里还有外男呢,是阿瑶的夫婿,快放了他们夫妻出去吧,瞧把姐妹们惊吓的。” 长平懊悔失言,忙把剑头指向了钱金银,“好大胆子的狗奴才,竟敢惊了本公主,来人啊,给我拖出去重打三十大板。寿康,我惩治一个贱商,你可还要管?” 寿康本就不喜钱金银,认为他不配洛瑾瑶,便道:“我若要管,你又觉我是故意与你做对的,罢了,便随你高兴吧。” 钱金银倒是没觉得什么,求着寿康把他带进来时,他已有所预料,但洛瑾瑶却恼了,钱金银在她心里犹如一根主骨,是支撑着她有信心重新活过的信仰,她自己可以对他挑三拣四,却不容许别人贬低他,那无异于鞭笞她的尊严,遂挡在钱金银面前,目色冷然,一一将诸人扫过,“我纵是有再多的不好,也不必你们来多管闲事。倒是你们,你们讥我讽我弄了手段来羞辱我,又是凭的什么,讥我讽我,你们心里便觉畅快了,啊,却是把我当成个靶子了吧,平素憋屈出来的毒全往我身上喷来了吧。还全都是名门贵族家的小姐呢,金玉裹着外皮,嘴上背诵着三从四德贞洁列女传,嘴里吐出来的都是些什么! 我便等着看,你们这些人究竟明媚鲜妍到几时!你们今日辱我,来日我倒要看看,谁又站在旁边看你们的笑话。长平公主,我应你之邀来踏青,反被你所辱,你现在又胡乱栽赃一个罪名要杖责我的夫婿,我洛瑾瑶原不是咄咄逼人仗势欺人之人,但你今日欺人太甚,纵然现在你想息事宁人,我洛瑾瑶亦不会善罢甘休了。夫君,咱们走。” 这是第二次了,第一次见她发火是在慈安堂里对峙老夫人,而现在她竟为了他对峙公主,小嘴巴巴的往外飞刀子,小脸沉着,贝齿紧咬,小模样严肃认真,他看的心里乐开了花。 寿康愣了愣,倏忽笑了,洛瑾瑶还是洛瑾瑶,别看着她平时娇娇弱弱的,真发起火来就得了她母亲鲁国公夫人的真传了,小嘴咄咄逼人,什么真理歪理,全扭在一起漫天飞刀子射人。这便是人们常说的,兔子急了也咬人,逮着哪儿咬哪儿,逮着谁咬谁了。 老虎吃人,猫儿抓人都不是奇景,奇的是温顺的兔子蹦起来咬人,小姐们顿时噤若寒蝉,长平呆了呆,一时没反应过来,风一吹就倒的洛瑾瑶呢?吟风弄月的洛瑾瑶呢? 却原来,逼急了,整个人都从自小养成的套子里钻了出来,站在枝头上,扬声尖叫着释放了,哪还管什么仪态容颜,哪还管什么咬文嚼字,那一时一刻,脑袋就是最直白的,心里想着什么便是什么,连包裹上一层春花秋月引经据典也来不及了。 这些人啊,怎么就动了她洛瑾瑶的逆鳞。 寿康便道:“阿瑶你们走就是,这里有我呢,回头若你母亲递牌子入宫,我便是证据。” 洛瑾瑶也没回话,径自离去,也没人敢拦着。 待长平等人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家夫妻二人已没影了,长平气的狠狠跺脚。 回家的路上,洛瑾瑶趴在钱金银怀里却呜呜咽咽哭了好久,钱金银还以为她是因受了委屈才哭,便温声细语的哄道:“这有什么呢,不过是别人几句闲言碎语,就当是一个屁放了吧。” 洛瑾瑶眼泪还挂在下巴上呢,噗嗤一声就笑了,小嘴一翘,一狠,“对,就当是一个屁放了吧。” 钱金银一愣,遂即搂着洛瑾瑶哈哈大笑。 洛瑾瑶脸蛋一红,捶了他一记粉拳,嘴巴紧紧闭着,目露懊恼,显然是对自己方才说了粗话正悔恨着呢。 过了一会儿,她捧着自己发烫的小脸,撅着嘴埋怨道:“跟着你我都学坏了,果真是久入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 钱金银没听过这个典故便道:“你啊,果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了,卖鱼铺子里哪有不腥臭的,你还不闻其臭呢,鼻子瞎了才闻不见。” 洛瑾瑶倏忽乐了,点着他鼻子歪着小脑袋嘲笑道:“你个目不识丁的土财主哦,可知什么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吗?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便和这一句是一个意思,你把我带坏了。” 钱金银听懂了,笑道:“卖弄学问卖弄到你夫君我的头上来了,近了我,我闻闻你臭了没有。” 遂贴身搂着她,撬开贝齿吻了起来。 她抓着他的前襟一紧又一松,慢慢的环住了他的脖颈。 吻罢,她痴痴笑道:“那一时真痛快。” 钱金银会意,抚着她发,满目怜惜。 作者有话要说:11点会有一更。   ☆、第36章 擒家贼(一) 洛瑾瑶回去后,将在卧云庄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都告诉了周氏,暂且撇开洛瑾瑜不提,只说长平公主令人用破鞋砸洛瑾瑶一事,周氏便咽不下这口气,当即穿戴了诰命服递牌子入宫求见皇后。 长平公主乃是宠妃所生,皇后倒是乐得给周氏这个人情,让长平公主给洛瑾瑶赔罪倒是不能,不过拘束着长平公主抄写几遍宫规,令其闭宫思过,把长平公主之母叫去训斥一番教女不严还是能够的。 从宫里出来,周氏脸上并不见多高兴,尤其当又见了钱金银之后,歪在榻上便是一连声的长吁短叹。 第一次,周氏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这个女婿有钱无权,拿捏是能拿捏在手了,却到底身份不高,终究是委屈了女儿。 黄昏后,国公府里来了许多族中子弟,皆是等着由洛文儒带领着开祠堂祭祖的,这是属于洛氏一族的热闹,没有外嫁女和女婿什么事儿,故祭完祖宗后洛氏一族聚族的宴席也没有人来请钱金银。 明月悬空,千里晧辉,窗上树影摇曳,屋子里暖香融融,洛瑾瑶歪在床上,原是捧着书卷在读,看着看着就困倦了,由碧云服侍着躺下睡了,钱金银原本在拨弄算盘记账的,走来看了看,也没说什么,要了壶酒,拎着就去了外头。 寒烟原本坐在暖阁里绣花的,见钱金银出来,便放下绣棚,拿上钱金银的披风跟了出来,庭院里有一个小池塘,池塘边上有几块太湖石,钱金银就坐在上头,夜晚的风带着凉意,寒烟将披风轻轻的披在钱金银身上,轻柔的道:“姑爷,夜里风凉,仔细得病。” 端着参汤的秋梦打从廊檐上过,借着灯笼的光,远远看见那一坐一站的两个影儿,垂下眼,转身进了屋。 院外传来戏曲儿声,钱金银随口便道:“外边热闹,你怎么没去听戏。” 寒烟微微一笑,“若奴婢们都去凑热闹了,谁来伺候姑爷呢。” 钱金银呵了一声,仰头大口大口的灌酒。 寒烟心想,看姑爷面色不佳,莫不是有什么心事,可我只是个丫头罢了,又能做姑爷的解语花吗?便踌躇起来。 风一吹,杨柳叶哗啦啦作响,穿的单薄的寒烟便打了个喷嚏,她心里不知怎的就有了个期盼,眼巴巴的盯着钱金银的后脑勺看,但钱金银却只顾喝酒去了,寒烟不免落寞的垂下了头。 “你两个在这里做什么呢?”身后忽然出现了洛瑾瑶的声音,寒烟一惊,下意识的跪了下去,“小姐,我没……” 洛瑾瑶奇怪,笑道:“我不过随口问一声,你跪下做什么,地上凉,起来吧。” 钱金银转头笑了,也不管寒烟,把手伸向洛瑾瑶道:“不是睡了,又起来做什么?” “还不是秋梦把我叫起来的,非让我喝什么劳什子的参汤。”洛瑾瑶在钱金银身边坐下,打了个秀气的哈欠,“那参汤一点都不好喝,我喝一口还不行,那秋梦啊,比碧云还固执。” 池塘里蛙声呱呱,偶尔能看见一两只跳上石头来的,梨花瓣落在水面上,月色里飘飘荡荡如小船,洛瑾瑶瞧着也怪有趣的,困倦便去了一半,揉了揉眼睛道:“你喝酒了啊。” “嗯。”钱金银仰头又灌了一口,自己喝了一半,另一半他捧住洛瑾瑶的小脸渡给了她,辣的洛瑾瑶猛的将他推开吐舌头,嗔怒道:“还有人能比你更坏吗。” 钱金银哈哈大笑,将身上的披风拿下来裹住洛瑾瑶,没有说话,只是听着外面的热闹,独自喝酒。 寒烟望着披在洛瑾瑶身上的披风,轻轻转身,悄悄走了回去,碧云秋梦站在廊檐上看着,见她来都没有出声。 寒烟打从秋梦身边经过,冷冷的道:“多管闲事。” 秋梦将散在脸上的发丝掖回耳后,沉默以对。 碧云低声道:“别不识好人心。” 寒烟面色红涨,撂下一句“她又是什么好人”扭身回了自己的屋。 落花萧萧,只一会儿的功夫呢,洛瑾瑶就兜住了一裙子的花瓣,她自纠结把这些花瓣是撂在地上更好些呢,还是扔在水里更洁净,钱金银便整个人都躺在太湖石上喝闷酒。 洛瑾瑶自己玩了一会儿,戳戳他道:“夫君哥哥,你是为了今日的事不高兴吗?”她对了对手指,沉思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好话哄他,只得老实的道:“那也是没办法的啊。要么我教你读书,你去考童生、考秀才,然后是举人,状元?” “促狭鬼,拿我寻开心呢,大爷是那块料吗。”钱金银坐起来道:“你听,你家前面好生热闹,这会儿了还没散。” “阿娘说,好些人每年都盼着这天来打秋风呢,不醉不归,醉了就更不走了。” “入了宗族祠堂的才算有了根。”他突然道。又猛灌自己几口酒。 瞧他神色不好,洛瑾瑶也不敢嫌弃他浑身酒臭味儿,就顺着他嗯了一声。 “夫君,我困了,咱们回去吧。”洛瑾瑶又打了个哈欠,“明儿一早咱们还要去你的庄子上呢。夫君,你若有什么心事可以告诉我,我也许不能给你出主意,但是可以和你一起分担忧愁。” 钱金银就笑了,拧拧她的小鼻子,扔下酒壶,将洛瑾瑶抱起来往回走,道:“可不敢和你分担忧愁,你自己的忧愁就有两大箱笼了。花落了要感伤,春去了要落泪。” 洛瑾瑶啐他道:“情之所至而已,谁个落泪了呢,就是做几首诗,祭奠花神,有何不可吗?” “可,我就是看着你啊愁得慌。” 两个斗嘴,一会儿乐了一会儿恼了,上床熄灯了呢,洛瑾瑶还在小嘴巴巴的说个不停,害得钱金银难得的一回愁闷都消散了,以吻封缄,整个夜晚都安静了,一夜无梦到天明。 “三老爷,都打听清楚了,是求了寿康君主进去的,还差一点被长平公主给打了,一个大男人还要咱们家二小姐护着才免了这一顿打呢。” “看来是我高估了咱们这位新姑爷,也不过尔尔。”沁园,三老爷的书房,他翘腿坐在椅子上,旁边站着他的兔儿,寻芳。 “咚咚咚”,手指敲击桌面的声响,倏然,三老爷收起玩世不恭的神色,坐直身子道:“好容易把周氏逼的离了国公府,机会难得,他们明儿一早走,你让秃尾巴派个人跟去,打探打探地形、庄户,弄清楚了这些回来报我。” “是。”寻芳扭了扭屁股,往三老爷怀里一坐,胳膊搁在三老爷肩膀上,道:“若能一举铲除了周氏母女就是再好不过了,三老爷,奴都等不急了。” “小狗肉,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些年都等了,还怕再等这几天。”三老爷拧了拧寻芳嫩嫩的腮帮子,淫念一起,扯掉寻芳的裤子就去掏弄他的雀儿,寻芳这小厮风月功夫了得,吟哦声比女儿还*,三老爷急了,将寻芳按在桌子上,令其翘起屁股来,吐口唾沫抹在上头,就入了巷,一番捣弄,两个都略微杀了杀痒,三老爷抱着寻芳一阵粗喘压在他身上,半响儿回过魂儿来,揉捏这寻芳的雀儿道:“原以为周氏来了帮手,没想到是个没用的。” 寻芳颤巍巍一边系着裤腰一边道:“那也未必,人家在杭州可有根基,铺开的摊子还不小呢,新姑爷死在京师,回头咱们还可以去捞一笔。” “馋嘴的猫儿,你胃口还真不小。” 两个搂在一起亲咂了一会儿,寻芳道:“奴才这是急三老爷所急,说实在的话,这整个国公府早该是三老爷您的,若搁在别人府上,国公爷能活到现在?早死的透透的了,坟茔上都不知道长草多高了。老夫人也不知怎么想的,真觉得继子能待她好?等着吧,后头还得依靠三老爷您。” 提到自己的母亲,洛文善就冷笑道:“她不就是图那个好名声吗,为了博那个好名声,亲生的儿女都能做了踏脚石。要我孝顺她,呸,那是做梦!”   ☆、第37章 擒家贼(二) “回老太太,大夫人登车了。”一个小丫头跪在地上回禀道。 坐在床沿上的洛文儒下意识的站了起来,老夫人一边挥手让丫头下去一边没好气的道:“瞧你那个没出息的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离不得老婆一时半刻呢。” 洛文儒面上讪讪,捧着桂圆汤又坐了下来,“女婿的那个庄子我已派人打听过了,已出了燕京城郊区,在大兴县黄村,西山脚下,那是个挺偏僻的地儿,土地贫瘠,人烟稀少,我是担心她娘两个的安危。” 老夫人哼了一声,“我猜着你那个商人女婿也买不着天子脚下的什么好地,不过是在咱们跟前打肿脸充胖子罢了。老大啊,我不让你去挽留她,为的就是杀杀她的威风,不能她有个不如意的就威胁你离家出走不是,仗着出身高,她是把做人媳妇儿的本分都忘了。你就给我好生在这里坐着,晾她几日,她是富贵乡里过惯了的,那穷乡僻壤的地儿有什么好的她吃喝,没几日就会回来的。” “依惠娘的性子,我若不去接她,她难回来。”洛文儒低声道。 老夫人气笑了,连连摆手道:“罢罢罢,你们夫妻的事儿我也懒得插手,过几日她若不回你就去接,咱们府里这上上下下的还真少不了她的张罗。” 洛文儒大喜,忙道:“原还以为您恼了惠娘呢。” 老夫人摆出一副历尽沧桑,宽容理解的样儿来,轻轻叹着气道:“我已问过账房了,咱们公帐上是真的一丁点银子也没了,从去年开始就是你媳妇用自己的嫁妆填补的,若我是她,心里也委屈,你兄弟又是那样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用惠娘的话来说,可不正是在吸她的血吗。是咱们娘几个对不住人家。老大啊,我想了一夜,你兄弟在赌博一事上入了魔了,再不管管他,咱们这个家迟早要被他给败坏了,你想个法儿把他关起来,什么时候他戒了赌什么时候放他出来。” 也怪不得洛文儒孝顺老夫人,只听她嘴里说出来的这些话,哪一句不是向着洛文儒的,洛文儒心里动容,便道:“儿亦是彻夜难眠,想来想去和娘您想到一处去了,对付三弟的魔性,就得下狠招。” 这边娘两个商量对付三老爷的法子,那边周氏已走远了,见洛文儒连面儿也没露,周氏心里就觉得被伤了一下,一路上都沉默寡言。 早上,天蒙蒙亮时出发,黄昏日落,云霞漫天的时候才到。 便只见,远处层峦耸翠,近处林木葱茏,上头挂着诱人的红桃、紫李、青枣、樱桃十几间茅草土墙的屋子点缀在果林四周,庄子近在眼前,钱金银翻身下马,和前来迎接的庄头相互见礼。 透过车窗的缝隙,洛瑾瑶也见到了这个庄头,是个肤色黝黑,身材短小的中年男子,长了一副老实巴交的相貌。 “东家,小的给您叩头了。”庄稼人实在,说磕就磕,跪下就是三个带响儿的头。 钱金银将人扶起来,道:“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虚礼,一路疲乏,女眷们都受不住了,你尽快领我们去住的地方吧。” 来贵是钱金银早一步派来打点安排的人,这会儿磕过了头就站在一旁,闻言道:“主子,您跟奴才来。” 遂,一行人从果林小径穿过,来至盖在里头的一座大院子,钱金银先将周氏搀扶了下来,又来接洛瑾瑶。 丫头们也下了车,簇拥着周氏母女进屋,屋门口袖手站着两个包着头巾的村妇,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也不会说话,就会磕头。 周氏命丫头将二人搀起来,一人赏了一个装有一钱银子的荷包。 她情绪不佳,也不想见庄子上的人,进了屋子,便即刻命丫头们布置今夜要睡的床,这里可没有拔步床,就是土炕,但周氏也没嫌弃。 洛瑾瑶来到自己分到的土屋,眼睛觉得都不够使了,一会儿瞧土炕,一会儿瞧瘸了腿儿的桌子,一会儿又瞧瞧挂在房梁上的包谷,见钱金银进来,还拉着他的手问那是什么。 钱金银便告诉她那是包谷,人吃的。 “好吃吗?” “新从地里掰下来的,煮熟了之后好吃。你还没吃过这种粗食吧,等今年包谷熟了,我命人弄些来给你尝鲜。这里条件简陋,委屈你住几日。” 洛瑾瑶摇头笑了,心里早惦记上了外头那些挂在枝头上水灵灵的果子,道:“有什么可委屈的,我还觉着好玩呢。平时吃的果子都是洗好了放在盘子里端上来给我的,这回可算是见着果子们的出处了。” 钱金银就笑道:“这一片五个山头的果林都是我的,你是我的娘子,我便特命你敞开了肚皮吃。” “多谢夫君慷慨。”洛瑾瑶正笑呢,忽的看见一只老鼠吱吱叫着跑了出来,打从她脚面上飞快窜了过去,顿时吓的“啊”叫一声扑到钱金银怀里,“那是什么?!” 钱金银欣然受了她的投怀送抱踱步到土炕上坐下,笑道:“那呀可算是农家院的长住客。” “灰不溜丢的,好丑。”洛瑾瑶心有余悸,忙问道:“咬人吗?” 钱金银故意吓她,“怎么不咬,每当人夜里睡熟了之后,这些小东西就出来咬人,最爱啃人的耳朵。” 说罢,他猛的叼住洛瑾瑶的耳朵,吓的洛瑾瑶尖叫起来,乐的钱金银哈哈大笑。 原是虚惊一场,捂着耳朵,洛瑾瑶生了报复的心,出乎意料的一口咬住他的耳朵,并洋洋得意,“我也会。” 耳朵碰着她的唇,温热软绵,他心念一动,从后面搂住她的腰,便往她脖子里嗅,呼出的热气闹得洛瑾瑶发痒,嬉笑着左躲右闪,“不许闹我,不许闹我。” 寒烟扶着门框偷觑了一会儿,目露欣羡之色,见那二人要亲热了,她走进来笑道:“小姐,外头有好多果子呢,您要不要去摘着玩,方才院子里的那个大嫂给了奴婢一个青藤编的篮子呢,小巧可爱的。” 洛瑾瑶挣开他,从炕上溜下来,道:“我一进来就想着呢,篮子在哪儿呢,我这就去。” “方才还在碧云手里呢。” 洛瑾瑶去了,钱金银扯过炕上的被子靠着,一双眼儿挑着色瞧着寒烟,道:“你过来给爷捶捶腿。” 寒烟只觉自己的心忽的漏跳了一拍,垂在袖子里的手松开又攥紧,攥紧又松开,胭脂晕染了双颊,低低的道:“是。” 在炕沿上坐了半个屁股,寒烟屏住呼吸,抱过钱金银的腿在怀里,一下一下的轻捶,信手低眉,耳上的小珍珠坠子一摇三晃,影儿映在她白腻的侧颈上,钱金银直起腰来,带着粗茧的大手摸向她白白的颈子,缓缓捏紧,正在这时洛瑾瑶挎着一个小花篮笑着走了回来,抬眼一瞧,便见了钱金银仿佛正要吻寒烟,而寒烟则是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 察觉到洛瑾瑶站在门口,他锁紧的手指松开,唇缓缓覆盖了下来,洛瑾瑶屏住呼吸瞧着,杏眼瞪得大大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心跳都停止了。 碧云从后面赶上来,瞧见了,暗恨寒烟不争气,扬声道:“小姐。” 寒烟惊觉,蓦地从炕沿上下来,咕咚一下跪在地上,小脸涨的通红,磕磕巴巴道:“小、小姐。” 钱金银往被子上一歪,脸上尤带着坏笑,静等洛瑾瑶发作。 可洛瑾瑶非但没生气,重吸了一大口气后,还笑了,“夫君,我要去摘果子,你去不去?” 钱金银脸上的笑没挂住,登时黑沉的能挤出墨水来,“噌”的坐直身子,扫罗小几上的茶碗,“哗啦”一声,令洛瑾瑶噤若寒蝉,顷刻,撒腿儿就跑。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新少,明天多更。么么哒。   ☆、第38章 擒家贼(三) 彤云火烧的光泽从窗外铺设了进来,土炕上一片晕红,像倾洒了胭脂。 钱金银穿着一身玄色银纹的长袍,前面敞开着,露着古铜色疤痕遍布的胸膛,贴着金箔的腰带一半挂在炕沿上一半拖拉在黄土夯实的地面上,洛瑾瑶斜坐在他的对面,青莲白罗的裙子被扯破了,露出一双纤细白腻的腿儿,她蜷缩着,双臂拢抱住自己,脸上泪痕珠垂,一双眼睁的大大的看着钱金银,水晶一样明澈,映照出了他此时的狞恶。 他牛瞪了眼与她对峙,恼羞恨恨,面色发烫,最后败下阵来,暗骂自己畜生,当他将手伸向她的时候,洛瑾瑶下意识的瑟瑟颤抖。 倏然,他一拳头击打在炕面上,一把强行将她搂在怀里,“再也不会那么对你,是我贪婪了。” 洛瑾瑶一动不动趴在他的肩膀上,双眸里衔着泪,渐渐满溢出来,骨碌一下子,泪珠滚落,啼泣出声,葱白的指死死掐住他的胳膊,道:“也就是你罢了,若换一个人,我此生都不会原谅。” “是啊,也就是我罢了,我真混账,竟张狂的开始恣意挥霍你对我的愧疚。”他微微的笑,有那么些寂寥的况味。 洛瑾瑶咬着唇,半响儿道:“我们这样岂不更好?我、我竟也看不懂你了,你令我害怕。但我想着,只要我有的,我还是都能给你。你喜欢一个丫头又有什么大不了,只要寒烟自己愿意,你尽可以收纳。你又要我怎么样呢,我怎忍心不让你如意,这还不够吗,你又为何发那么大的脾气,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你嫌我碍了你的好事,撞破了机关?” 钱金银抚弄着她披在背上的长发,一遍一遍的梳理,脑海中禁不住又想起那个元宵之夜,那还是个小女孩,清亮晶莹的眼睛照见了他所有的狰狞,那些几乎失去人性的恶。耳边有她微微的呼吸声,鼻子闻得到从她身上散发出的自然的体香,他已拥住了这个娇人,夫复何求? “你又犯了痴病了,我不要你的愧疚。”遂松开了她,从炕上下来,系上腰带,带上门去了外头。 “谁痴了,你才痴了。”洛瑾瑶捋了捋被他撕的破破烂烂的裙子,嘴巴高高的撅起,微微一动腿,腿心的地方便是一阵暗疼,要喊人进来服侍吧,又怕被碧云她们瞧见笑话。 手臂撑着炕,只是稍稍挪移了一下屁股,就有东西从里面流了出来,她就又不敢乱动了,咬着唇,无措的发呆,心里想着:他喜欢寒烟呢,寒烟也喜欢他吗,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难怪寒烟老是为他说话,竟是这个缘故。他生气,看来就是因为她没主动把寒烟送他怀里去?要么,一会儿他进来就说吧。看寒烟的模样,心里只怕也是愿意的。身为妻子,就该为了夫君张罗纳妾的事儿啊。 正想着怎么样贤惠呢,钱金银进来了,还回身把门牢牢拴上了,将装着热水的铜盆放在炕上,他也坐上来,脸色淡淡,看不出喜怒,洛瑾瑶觑着他,忙来献殷勤,道:“夫君,回头我问了寒烟,她若同意,挑个好日子就给她开脸,你看可好?” 原本平复了的钱金银,又被她这句话成功挑起了怒火,但此时却都敛在了内里,鹰隼般的眸子微微眯了眯,唇角倏忽扬起,将她抱在怀里,并不言语什么,慢条斯理从热水里捞出锦帕拧干,洛瑾瑶一看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了,挣扎着低声嗡嗡,“我自己来。” 他淡淡看她一眼,不怒自威,她一下安静了,低头咬指甲,待他拽掉那碍事的破烂的裙子,她一下捂住了自己的眼,转过去趴在他肩头,死死闭着眼,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 他哼笑,一手搁她臀上揉弄,另外一只手,食指缠上了温热的锦帕,一点一点的塞了进去,她蓦地蹙眉,低低的饮泣,“疼。” 他一滞,放缓了速度,轻轻的揉按,在她耳边咬着牙道:“你贤惠啊。” 洛瑾瑶还当他等不急了,道:“虽说是个丫头,但婚姻大事,总要问过人家吧。” 钱金银只觉自己一肚子的气都凝固成刀子了,若是可能,真想凌迟了她了事,只得在手指上发泄发泄,还不敢用力,白白伺候了一回。 在帕子上见了血丝,倏忽便什么气也没了,他只知道他伤了她,但现在在乡下庄子上,也买不着秘制的药膏,不免懊悔。 “可有哪里不舒服?” 洛瑾瑶一见他面色好转,心想:啊呀,可算气消了。便没得功夫哄他,身子不好,气便来了,抿着小嘴宣布,“不许你上我的床,不许你睡我的枕头,我今夜不想看见你。” 钱金银气笑了,“鬼精的小滑头,你也会看人脸色下菜了。” “罢了,外头我已让人布置好了桌椅板凳,你去外头坐坐,吃些清粥,让丫头们进来换上家里带来的帐幔被褥等家什。” 他没系稳丝绦,袍子随着他的走动散开来,洛瑾瑶便注意到了他胸膛上那些横三竖四的疤痕,虽是睡在一处了,可今日才正经看他的身躯,不免生出了些心疼,指指道:“谁那么狠心弄的你那么多伤?疼吧。” “可见你就是个没良心的,现在才问。”淡淡的系上袍子,将她抱下炕,给她穿上鞋,“走吧。” 月亮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出来了,远远的挂在山头上,乡下的夜,有别样的美好,伴着犬吠鸡鸣。 院子里,高高跳起了灯笼,饭食上了桌,周氏正坐在上头,见他二人出来,还当他们年轻贪欢,谁还没年轻过呢,心里谅解,便装作不知,将闲闲去了鱼刺的鱼肉推到洛瑾瑶面前,道:“多吃些补补。” 弄的洛瑾瑶脸蛋一时大红。 袖手站在一旁的碧云秋梦可知道是怎么回事,心里祈祷周氏一世不知才好。 周氏不知,她身边的红薇可是听见了,趁着主子们正其乐融融的用膳,便将碧云拉到一旁,肃着脸道:“别把人都当个傻子,这院子就这么大,你以为没有我你能瞒过谁去,快告诉我是怎么个事儿,不然我就告到夫人那里去了。” 可把碧云吓死了,慌忙在红薇耳边嘀咕了几句,她不是个惹事的,只说了寒烟爱慕钱金银的话,把屋里发生的事儿给瞒下了。 红薇听罢便冷笑起来,“好个不要脸的贱狗肉,没得把咱们这些人也都带累了,这事我记下了。” 一夜无话。 洛瑾瑶腿根儿酸疼,在房里假托绣花养了大半日,到了午后才出来走动,因她要出来摘果子玩,钱金银就把果林圈了起来,男子汉都不许入内。 四下无人,主仆两个站在梨树下说话。 “主子,都安排妥当了。”来贵禀报道。 咬了口梨,嚼了嚼,钱金银道:“都是些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银子喂的足足的才听话,最快两三日完事,最慢得半个月,你仔细盯着些。” 远处传来清灵的笑声,打眼就见几个丫头围簇着洛瑾瑶正摘樱桃,钱金银便道:“我让人扎的秋千架做好了吗?” “回爷,早做好了。” “去河边扯些柳条来。” “是。” “姑爷来了。” “给姑爷请安。” “给姑爷请安。”寒烟慢了一拍,将一朵嫩黄的野花不经意的别在了耳朵上。 洛瑾瑶暗骂自己是忘事精,就忙道:“寒烟,你……” “你们都下去吧。” “嗳?”洛瑾瑶指着被扯走的寒烟,又赶紧看向钱金银,懊丧道:“夫君,我忘记问了,你别急,我这就回去问她。” 钱金银一口老血喷在心里,摇了摇头道:“不知什么时候你就气杀我了。走吧,清明节那日晦气,咱们也没好好享受一番春光,今日补上。” 阳春三月,丽日和风,正堪游赏,在洛瑾瑶心里,美景不可辜负,便暂且抛却了那些在她看来繁芜的杂事,一心游玩。 仰首轻嗅,满面果香扑鼻,又见一架青藤做成的秋千正在风里荡来荡去,她欢呼一声就小碎步跑了过去,迫不及待的坐在上面游荡起来,不禁想起一首《秋千词》,意趣正浓便念道:“长长丝绳紫复碧,袅袅横枝高百尺,少年儿女重秋千,盘巾结带分两边……”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他听着,看着,不觉痴了。 却说来贵听吩咐来到庄子外头的河畔摘柳条,忽闻求救声,来贵忙循声而来,就见一个老妪抱着腿儿在痛苦呼喊,忙问道:“婆子这是发生了何事。” 婆子答:“被蛇咬了,好心人,求求你救我一救。” 来贵蹲□查看婆子被蛇咬出来的两个血洞,道:“亏得不是毒蛇,这个倒好办,你家在何处,我送你回去。” 婆子一指散在地上的干柴,道:“家里人都死了,只剩我一个,家在山那头,我上山砍柴,谁知道就遇上蛇了,好心的小哥,我口也渴了,你家可近便,冒昧能否把老婆子先背到你家去给口水喝。” 来贵想了想点头道:“也罢,我主家的庄子就在前头,主家心善,怕也不会怪罪于我。婆子稍等,我且摘了柳条,再来背你。” 婆子眼珠子乱转,问道:“小哥啊,清明都过去了,还摘柳条做什么。” 来贵就笑道:“庄子上来了女眷,主家又让我摘柳条,我可猜不着主家要柳条做什么。” 他不知道谁知道呢,他跟着钱金银最久,可是知道他有个私藏的手艺的。 “哦,敢问主家是哪个府上的啊,有名望没有,若有那个命也见见官夫人,沾沾光。” 背着婆子来贵冷冷笑了,扯了一把柳条转过身来又笑了,背起婆子道:“主家不是什么大官身,主家娘子倒是来头不小,来庄子上散闷呢。” 一路上一问一答,状似闲聊,回到庄子上,来贵便把婆子放在了庄头的家中,要了水给婆子喝了,道:“我已嘱咐了,待会儿会给你弄口吃的来,你吃完了我再让人送你回去。郑嫂子,你看顾着些,我还要去回主子话呢。” “来贵小哥放心就是,保准亏待不了这位婆婆,伤口我也瞧了,不过是草蛇咬的,歇两下就没什么大碍了。” “好心的小哥多谢你了。”婆子满面感激,“你若有事就赶紧去忙,有这位嫂子在这儿就罢了。” 婆子巴不得来贵快走好糊弄农妇。 来贵自去了,和郑嫂子暗中打了眼色。 “这位嫂子,你们这片果林怪大的,长的果儿也好,不知能逛逛不,我是个要死的人了,到底没见过什么世面。”说着落起泪来,郑嫂子也做出个同情的模样来,道:“你别声张,我悄悄的带你逛逛。” 婆子感激的了不得,忙不迭的点头。 来贵来叫了柳条,来把遇见婆子的事儿交待了一遍,道:“奴才瞧着怕是来探路的。” 洛瑾瑶也是知道的,静静坐在秋千架上听他们说。 钱金银便道:“装作不知,由她踩点。” 来贵走后,洛瑾瑶便道:“夫君,真的会来吗?” “等着吧。”钱金银盘腿往地上一坐,开始编柳条,道:“我打从一开始就怀疑那些胆敢上国公府门上要账的人,这些人再混账,也是怕官府的,但上你们门的这些人却反常,等着瞧吧。不来,你们心里踏实,来了,心里就更应该踏实了。能除去毒瘤,疼一些算什么。” “你说的对。”洛瑾瑶一狠心道。 乘着清风又荡起秋千来,她看着他就那么不管脏净的坐在黄泥土上,手里摆弄着柳条,便笑话他道:“哪里来的篾匠呢。” “贼丫头。”他笑骂一声,半响儿做成了一个花环,拍拍屁股站起来,将花环捧在手里递给她,笑道:“我不懂你念的那些文绉绉的诗词,却知道一句俗语,清明不戴柳,红颜成皓首。戴上吗?”   ☆、第39章 擒家贼(四) 外头春光灿烂,鸟雀叽叽喳喳的停在枝头上啄食香果,屋里,洛瑾瑶躺在炕上歇午,好梦沉酣,脸蛋睡的粉嫩晶莹,她手心里攥着一个柳条编的花环,上头还插着些不知名的野花,花朵虽没有名品的惊艳,却也是姹紫嫣红。 钱金银坐在炕沿上,要将花环从她手里拿下来放在一边,她却攥的紧紧的,为防弄醒了她,遂由着她去。 他轻轻抚上她的脸,拂过黛眉、琼鼻,最后停留在那张小小的嘟起的唇上,摩挲噌弄,目中溢满宠溺。 农家的院子,光秃秃的连个廊檐也没有,寒烟就那么跪在屋门口,双股因跪的久了而不由自已的微微颤抖,她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几乎掐破了手心,红唇死死抿着,目光叛逆而坚定。 红薇坐在门槛内的杌子上,脸色淡淡的,碧云和秋梦袖手站在一旁静静看着寒烟,一个目露不忍,一个漠然。 还有绿萝等人,相互搀着手冷眼看着,有的同情,有的不屑。 日头往西边游移去了,内屋里传来一声轻咳,红薇站起身进去伺候,半响儿周氏被搀着走了出来,往堂前缓缓坐定,就着绿萝的手吃了口茶,这才道:“寒烟,你进来。” 寒烟一动不动,仿佛化成了石头,碧云念在和她做了多年姐妹的份上俯身去将她搀了进来,寒烟的双腿走一步颤一步,到了周氏的跟前又“咕咚”一下子跪了下去,依旧是死死咬着口。 周氏“呵”了一声,道:“你这丫头还真硬气,若我是那等和丫头置气的,这会儿早让人打你个臭死了。” 屋里所有的丫头噤若寒蝉,垂首盯着自己的脚尖。尤其如意,心里咯噔一下子,脸色白了又白。 “我就阿瑶一个丫头,小时候怕她寂寞,就挑了你们四个服侍她,说是服侍也是把你们都当成小姐养的,一个个的十指也是不沾阳春水,我是真没有想到,总共四个我绫罗绸缎珍馐美味养出来陪阿瑶的丫头竟一下子瞎了两个。” 碧云年岁最长,自以为难逃罪责,腿儿一软就跪了下来,秋梦随之。 同为丫头,红薇绿萝等人也不敢袖手站着,纷纷匍匐跪地。 周氏又道:“你们四个啊,碧云稳重谨慎,我是最放心的,明月机灵活泼,我也喜欢,寒烟呢泼辣大胆,有什么都护在阿瑶前头,说句真心的话,我最喜寒烟你,至于秋梦,来的最晚,我从人牙子手里买来是做什么的,你们都心知肚明,我原还觉得最容易出幺蛾子的就是她,没想到却是你们两个家生子,你们可真是打我的脸。” 碧云低头饮泣,自责道:“都是奴婢没有教导好她们,请夫人责罚。” 周氏摇摇头,往后靠着椅背道:“哪里能怨到你身上,不过是人心易变罢了。你们的年纪一年大似一年了,又是在房里伺候的,难免生了别样的心思。秋梦我来问你,伺候姑爷是你的本分,你怎么反而让寒烟做了你要做的事儿?” 秋梦不急不缓道:“回夫人,是奴婢的本分奴婢不敢推辞,只是有小姐在,姑爷眼里看不见奴婢。奴婢就想着,既姑爷没有那个心,难不成还非要往姑爷跟前凑,惹得小姐伤心吗,奴婢又想,夫人您把奴婢放在小姐身边,原本就是为了笼络住姑爷,如今姑爷一心扑在小姐身上,即便没有奴婢也是一样的,遂就改了主意,只愿做个忠心的丫头服侍在小姐身边,求夫人成全。” 周氏指着秋梦对寒烟道:“你听听,这才是做丫头的本分,时时刻刻把主子放在前头,你呢?无人指使,你自己倒是会给自己找出路。丫头不想做了,想做主子了?那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造化!” 周氏忽的发难,一拍桌子,“好吃好喝的供着你和个小姐似的,你还真当自己是小姐祖宗了!” 一句话把寒烟羞的不敢抬头,匍匐在地道:“奴婢万死亦不敢有此想。奴婢是个什么东西呢,不过是个能被随意买卖的贱物,何敢想着做什么小姐祖宗。只是奴婢再贱也是个人,是个人便有七情六欲,何况我们是小姐贴身的人,都是在房里伺候的,原不就是姑爷的人吗,是姑爷要奴婢捶腿,也是姑爷要亲近奴婢,奴婢何敢推拒。小姐是嫁了人的,我们这些丫头难道还算是国公府的人?” 周氏气笑了,“我说你是个泼辣大胆的呢,你还真蹬鼻子上脸来了,掌嘴!” 红薇听令站起来就要上去扇寒烟的耳光,周氏厉声何止,“让她自己来。” 寒烟不敢不听话,心里也有怨气,便“啪啪”的打起自己的脸来。 足有二十几下,寒烟的脸微微的红肿,屋里跪着的丫头个个把头垂的低低的。 “行了。”周氏淡淡望着寒烟,“你说的不错,是个人便有七情六欲,姑爷除了黑了点,长得是极为潇洒俊伟,勾出了你的芳心也不足为奇,但是个人也知道何为克制,不能你想什么就有什么是不是?” 寒烟哭将出来,道:“只恨我生了一副丫头的身子罢了,只恨我没有一个疼我的有权有势的娘罢了,除此之外,我从不觉得自己差了小姐哪里。” 她此话一出,把个周氏又惊又气,指着寒烟道:“作死的混账东西,你还有个尊卑没有?!” 寒烟痛哭道:“我知道我得罪了夫人了,我敢说这些话出来,便没想有什么好结果,不过一条命罢了。” “升米恩斗米仇,我把你们从小当小姐养着,从来待你们都宽容疼爱,没成想还真养出了你们一颗小姐的心。好好好,原我还想给你一次机会的,但你既如此执迷不悟,也就真寒了我的心了,等回去后,你就回自己家去吧,是嫁是死,与我无干。” 寒烟拜谢道:“多谢夫人宽容。”她心里清楚,但凡是一个狠心的,胡乱把她嫁给一个酒鬼赌徒,她一辈子也就毁了。 “滚去外头跪着去,我没让起你敢起来试试。”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寒烟洒泪而去。 周氏喝骂道:“你们给我听着,谁若再敢犯寒烟的错,就别怪我不念多年主仆情义。” “奴婢们死也不敢的。”红薇叩头道。 “死也不敢。”众丫头一齐道。 周氏冷笑道:“什么阿猫阿狗的也敢和我的阿瑶相提并论,若非念及她并没动歪心眼害人,你瞧我饶不饶得了她。” 却说寒烟出去后,自忖一旦回府便没有机会再接触钱金银了,便生了个破釜沉舟的念头。 是夜,当众人睡去后,跪在院子里头的寒烟便颤巍巍站了起来,揉着麻疼的膝盖缓了缓之后,就一步步往东厢走去,站在钱金银和洛瑾瑶的门口,她扯开自己的汗巾子,将自己身上穿的茜草色比甲脱了下来,露出肩头和半个酥胸就开始轻轻的敲打门板,“姑爷,您睡了吗,开开门啊,奴婢是寒烟。” 她心里觉得钱金银也是看上了她的,正是两情相悦,若听闻她夜半来敲门,钱金银一定欣喜,会悄悄的出来和她幽会,一旦钱金银沾了她的身,以她了解的钱金银,他一定会纳了她的。 彼时月上中天,银色的晖茫洒落大地,一个脱的半裸的女子夜半敲门,发出“叩叩”的声响儿,这若是个废弃的院子,还真有点吓人,哪里来的狐妖树精。 午间睡的酣了,这会儿洛瑾瑶就睡不着了,正大睁着眼儿数手指头,钱金银倒是昏昏欲睡的,猛然听得敲门声,炕上躺着的两口都蓦地静住了,钱金银睁开眼,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哼笑道:“你听见了没有,可是你的好丫头,夜半来勾我呢,你怎么说?” 洛瑾瑶啐他道:“谁让你招惹她来着,你若真对她无意就和人家说清楚,没得让她惦记着。” “我可记着一条呢,兔子不吃窝边草,是你的丫头动了春|心了,和我不想干的。”说着话把灯剔亮,披上长衫下得床来道:“你这丫头真真是个胆子大的,都是被你纵容出来的。罢了,白日里已被岳母叫过去数落了一顿,再不能惊动她老人家了。” 遂将门打开,正要呵斥,却不想寒烟迎头就扑了过来,光着膀子露着胸一把抱住钱金银就道:“姑爷,奴婢心悦您,求您收留,愿为您铺床叠被。” 看着脱光了的寒烟,洛瑾瑶坐直身子,微张小嘴,想道:这寒烟真当我是个死的了啊,心里微恼,见钱金银一把将她推倒,她心里竟大大的松了口气,又听钱金银喝骂寒烟滚出去,她身子一放松,恼意便消散了。 钱金银的骂声挺大,惊动了院子里的人,碧云等歇在大通铺上的丫头都起身来瞧,灯笼高高挑起,光着膀子的寒烟暴露在月夜之下,顿时羞愤的恨不能死去。 事已至此,寒烟将计就计,抱着膀子跪在钱金银脚下哭道:“姑爷,您不能提起裤子来就不认账啊,奴婢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洛瑾瑶心里生疑,心想,莫不成他真的沾过寒烟? 生就了个男儿身,钱金银可就不怕有人赖他这个,惹了他便犹如惹了阎王,遂弯腰三两下将寒烟身上的裙子扯碎,钱金银便道:“你既说我沾过你的身子了,不如我亲自验看验看。” 弄的寒烟尖叫连连,慌张后退。 洛瑾瑶见闹的不像话,从屋里走出来,此时周氏也正披了衣裳出来,神色冷淡,“来人,给我把她绑起来扔外头去,她不是想光着吗,不许给她衣裳。” 寒烟怕了,“咚咚咚”的叩头:“夫人饶了我,夫人慈悲,求您饶了我。” 知道这几个主子里洛瑾瑶最心软,寒烟调转头来跪她,哭的悲伤可怜,“小姐,求您饶了奴婢吧。您不爱姑爷,奴婢难道也不能爱吗?哪里错了,您做了对不起姑爷的事儿,竟还跋扈的不让奴婢来弥补姑爷吗?” 洛瑾瑶本就心存愧疚的,被寒烟戳了痛脚,目光便游移不定起来。 钱金银冷笑道:“像你这种自作聪明,自以为是,敢诽谤主子的丫头就该扒光了扔山里去喂狼。” 周氏一听,心想这个女婿是个没王法的,可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来,遂做主道:“塞了她的嘴,扒光了,扔到门外去,明儿一早处置。” 寒烟原本是信誓旦旦钱金银对她有情的,可现在一看她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了,可惜悔之晚矣,受辱至此,何能再生,不禁把钱金银、洛瑾瑶、周氏,甚至是碧云等所有看她笑话的人都恨上了。   ☆、第40章 擒家贼(五) 夜深露重的,谁也没功夫为了个丫头兴师动众。 遂扔她在外头冻着,各自回屋睡觉。 灯下,洛瑾瑶坐在炕头上,望着钱金银道:“绑了扔她在外头教训一番也就是了,何必再辱她,你这样不是明摆着逼死她吗?我是亲眼瞧见的,你明明对她有意,怎么忽的又无情起来?你若是顾忌我倒是不必的。寒烟她、她也没有犯什么必死的过错。” 钱金银脱衣裳的动作止住了,敞着胸膛站到洛瑾瑶面前,抬起她的下巴来,与她道:“眼见未必为实。你那丫头,对我有了心思,我早已察觉,我不过是利用了一下而已。我是个商人,除却对你,可不知何为怜香惜玉,只知物尽其用,为我所用。再者,似寒烟这种丫头,一旦你失去依仗,她便敢奴大欺主,我早有为你除去这个隐患的打算。岳母也给过她机会了,是她自己不知珍惜,一错再错,你说我无情,我便告诉你,我从来也不是个有情的人。” 轻摩挲着洛瑾瑶的下巴,钱金银目色狞恶,洛瑾瑶却听的惊骇不已,只觉得钱金银也是披了一层皮的,他现在渐渐的开始把身上的皮褪下来让她看了。 好一条恶狼。 不禁心头惴惴。 钱金银斜唇哼笑,兀自脱去衣裳鞋袜,上床躺着,又道:“今夜之时,本该你拿出主母的气魄来处置的,但你没有,不仅没有,竟仿佛在寒烟这等丫头面前挺不直腰来似的,可是因为跟随你的丫头知道你过往的缘故,若是这个缘故,明儿一早知会岳母一声,把你身边所有的丫头都发卖了。” “不。”洛瑾瑶急忙否定,钱金银怎知洛瑾瑶的心病,就因上一世寒烟等三个丫头受她牵累被卖往下贱地方受苦,她心里一直存有歉疚,这才对寒烟等人宽容备至的。 “我不能允许我的妻子连在丫头跟前都立身不正,这些丫头非卖不可。”钱金银沉下脸,冷冷道。 洛瑾瑶吓坏了,缩在床头恳求,道:“我身边碧云寒烟四个丫头原本就与旁的丫头不同,她们从小就伺候我,说是丫头,连阿娘也把她们当做我一样养着的,是我的伴当,也等同于姐妹,我如今有了你护着,下半生不愁,心里就想为她们也挑个好夫君嫁了的,你别生气,千万别发卖了她们。” 别的话倒也罢了,只那句下半生不愁,钱金银便觉洛瑾瑶是真的铁了心跟他过日子的,一下子心情就没有那么郁闷了,道:“罢了,不卖就是。但你也要拿出主子的款儿来,主仆终究有别,该训斥的时候也别抹不开面子,情意是情意,规矩礼法不能乱,赏罚要分明,这才是御下的根本,若不然,主仆不分便是乱家的祸根。” 洛瑾瑶微微笑了,“我心里清楚呢,阿娘都有教过,只是那时在家,谁个犯了错也轮不到我来责罚,阿娘就帮我做主了。” 钱金银心想,岳母就是事事都想在阿瑶头里了,才使得她习惯了样样不操心,养成如今这般不知人心险恶的性子来,但他也就喜欢她这个模样,也罢,岳母能护她无忧无虑的长大,他也就能护她无忧无虑的下半辈子。 遂只教她如何赏罚分明对待下人等等,并不强求别的。 两个并头睡在一个枕头上,洛瑾瑶半睡半醒时道:“我只记得你总不会伤害我就是了。” 钱金银本有些迷困的,听罢,不觉好笑,摸了摸她的脸,心想:认准了就一路痴下去,这个性子,被人卖了还要兴高采烈的帮人数钱呢,真是庆幸,庆幸她经历的那一场艳诗风波,要不然他哪里能娶到她。但凡换一个男人成为她的夫君,怎让人放心的下。 乡下,没得懒觉睡,鸡鸣三声就要起来劳作了,曦光落在墙头,墙头上的野草随春风招展,墙头下,寒烟环臂抱着自己,一双眼一夜之间,混沌阴鸷,绳索勒了一夜,皮肤泛着青紫乌黑,院门被人打开了,碧云抱着一件披风走了出来,左右环顾,一见寒烟在东墙根下缩着,忙忙的过来给她裹住,瞧她垂头可怜,低声道:“姐妹一场,我也只能为你做到如此了,你若早听了秋梦的该多好,现在呢,到底把自己作死了。” 来贵打从果林里钻出来,路过寒烟这里,瞅了她一眼,和碧云相对见礼,问道:“我们大爷可起了没有?” 碧云便道:“起来了,我出来的时候正在屋里洗漱,你是有事要回禀?若是,你就跟了我来。” 来贵点头,两个一前一后进了院子,那寒烟蓦地抬起眼来,阴阴笑了,裹着披风就一点点的往院门口爬。 厢房里,洛瑾瑶早起来了,给周氏请了早安,正给钱金银梳发,跟着周氏学的,梳妆打扮上别有新意。 钱金银抚着自己戴上的银冠,抱着铜镜看了好一会儿,心里那叫一个美。 洛瑾瑶瞧着心里也喜欢,便道:“我把你那一身金箔银箔贴满身的长袍收起来了,你穿着真是、真是不堪入目。” 此时,碧云走了进来回事,钱金银听了便走了出去见来贵,在院子外头主仆两个叽叽咕咕说了一阵子。 钱金银当下就笑了,俯身又有来贵叽咕了几句,洛瑾瑶本是正在匀胭脂的,忽的就听见外头有人哭喊,不是寒烟又是哪一个。 “阿瑶,有个事儿怕是要你来做。”钱金银进来,接过洛瑾瑶手里的胭脂,用小指头沾了沾放嘴里尝了尝味儿,就弯下腰给洛瑾瑶抹唇。 屋里还有碧云垂首站着呢,洛瑾瑶娇嗔她一眼,夺下胭脂自己来,钱金银挥退了碧云,在洛瑾瑶耳边说了几句,洛瑾瑶道:“真的?” 转瞬又道:“是了,怎能不恨。”抬眼望着钱金银道:“可我还是不愿意相信的,你答应我,若事情不如你所想的,就给她一条生路,若果真如你所言,便是死有余辜了。” “你敢和我打赌吗?若是输了,你便这样。”钱金银又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登时洛瑾瑶脸泛红晕,“呸。” “你敢不敢?”钱金银笑的贼。 洛瑾瑶一咬牙,站起身道:“赌就赌。人性本善,我自忖待她不薄,阿娘更是待她亲厚,我就不信她会那么狠毒。” 钱金银扶正她发上的凤钗,笑道:“你错了,人性本恶,恶念根植于骨,见缝插针的就会冒出来作祟,更何况她是此时此境。” “我不信你的,我只信我的。你去告诉阿娘一声,我去见寒烟。” 彼时,红薇正命人拖拽寒烟,见洛瑾瑶来了便道:“我的小姐,这等污秽的人还值得你看什么,没得脏了眼睛。” “你下去,我自有道理。”洛瑾瑶不容置疑的道。到底是小姐,气势摆出来便不容丫头质疑,红薇退至一旁。 寒烟哭道:“二小姐,奴婢大错特错了,求您念在奴婢尽心伺候您那么些年的份上,再给奴婢一个机会。” 说罢就咕咚咕咚的给洛瑾瑶磕头,知道洛瑾瑶心软,她便把自己的额头磕出了血来,洛瑾瑶果然心生不忍,命碧云给寒烟解开绳索,叹着气道:“把她搀到屋里去吧。” 红薇大急,“二小姐您糊涂,这种丫头怎还能留在身边,您又要怎么和夫人交待。” 洛瑾瑶垂下眼道:“阿娘疼我,但凡我要的哪有一次阿娘不顺了我的,我去求她。” 说罢往正屋里去了。 寒烟依旧在哭,悲声哀嚎。 碧云等几个丫头都是住在一起的,是一个大通铺,见寒烟进来了,见了她的凄惨模样,也都心生不忍,又想着依二小姐重情的性子,说不得寒烟还能留在身边,虽不至于还做一等贴身的丫头,做个粗使的也不是没有可能,便都帮着碧云,有去打水的,有帮着找衣裳的,还有找药膏给她抹勒痕的。 碧云便道:“做了小姐的丫头,你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若夫人能容下你,你要知道惜福了。” 寒烟做出一副愧悔的模样来,落泪点头。 片刻从正屋传来周氏的喝骂声,紧接着便是洛瑾瑶哭啼求饶声,寒烟一颗心提了起来,浑身紧绷,渐渐的周氏的喝骂声低了下去,洛瑾瑶的哭啼声大了起来,再有一刻,就听见周氏哄洛瑾瑶的说话声。 寒烟蓦地捂住自己的心口,知道是周氏妥协了,果然半盏茶后,红薇便臭着脸过来道:“算你命大福大,夫人说了,虽留下了你,却不能让你继续服侍小姐了,等回了府后就做个浆洗上的丫头吧。” 寒烟感激不尽,激动的又哭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还有一更,一更解决掉寒烟。 11点更新。   ☆、第41章 擒家贼(六) 天空被一层又一层的黑幔遮蔽,空气里没有一丝风,这个夜沉闷闷的。 亥时,雷声滚滚,不过片刻豆粒大的雨滴砸了下来,屋檐上噼里啪啦。 鲁国公府众人都睡了,外院,三老爷洛文善的书房,随着一道闪电的劈下,一卷风袭来冲开了一扇窗,窗户里光着上身的小厮寻芳正仰躺在桌面上,两腿之间夹着三老爷,三老爷扛着寻芳的双腿,屁|股就如打摆子似的晃动。 *的声响啪啪,雷电一闪而过,屋子里恢复晕黄,随着三老爷的一声低吼,两个人都静止了。 片刻,三老爷舒服的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的坐到了椅子上,桌面上的寻芳也缓过了气来,拢上衣衫,一边系着裤子一边道:“赖金刚已着人来回话了,事情有眉目了,且是大好的消息,是老天爷也在帮三老爷您。” 遂寻芳便将寒烟之事说了。 搂着三老爷的脖子,道:“咱们有了内应,事情就更好办了。” 三老爷下巴上留着一撮毛,捋了捋道:“如此,你放手去做吧,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寻芳笑的好不得意,“是咱们的好消息。” 三老爷哈哈大笑,“不错,是咱们的好消息。”瞧着寻芳通红的小嘴,不免又动了欲念,两个搂着又亲做一团。 正在此时,这边书房的院门“咣当”一声被撞开了,洛文儒带着人闯了进来,洛文善猛的推开寻芳,才将站起来,房屋门就被推开了,当洛文儒瞧见衣衫不整的两人,先是一阵错愕,遂即面呈青色,哆嗦着手指着洛文善道:“你?!” “来人啊,给我把三老爷捆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吴明瑞当下扑上去一把锁住洛文善,紧接着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仆就将绳索缠了上去,洛文善大怒,“我娘还没死呢,你就这么急着清除异己。” 洛文儒气的了不得,“你心里竟是如此想我的?罢罢,随你怎么想吧,我自己知道自己对得起天地良心便可。” “来人,去把那个小厮也捆起来,咱们家里容不下这种勾坏主子的妖孽,发卖出去。” 寻芳是三老爷和赖金刚等混混联络的节点,是万万不能有事的,洛文善遂即道:“你绑我可以,绑他可不行,他不是咱们家的奴才,是良民,大哥,但凡你还认我这个弟弟,看我的面子,把他赶出去就罢了,别枉杀了。” 洛文儒又是一噎,“我何曾滥杀过无辜?你当我是杀人魔头还是怎的。”他是真不知自己在这个弟弟的心里竟是如此不堪。 羞愧难当,厉喝道:“把这个妖孽给我撵出去。” “是。”又一个男仆上来,钳住寻芳压着就往外走,寻芳也急了,回转过头来嗷嗷的喊叫,“三老爷,三老爷。” 洛文善心想,时不我待,再也顾不上什么了,便暗示着喊道:“你在外头自便吧,好生过活,从此后怕是再不能相见了。” 两个狼狈为奸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各自知道彼此,寻芳当即领会便喊道:“三老爷放心,奴才自便,定不负您的期盼。” 见他两个男人,喊来喊去仿佛生离死别的深情,洛文儒看不惯,指着洛文善道:“你简直侮辱门风。” 再不和三老爷多言,立即把三老爷押进了给他准备好的院子里,这院子位置偏僻,正堪做面壁思过之用。 鲁国公的这一突然发难暂且搁置不表,却说田庄上,昨夜下了一场好雨,把天空都洗净了,早上起来,洛瑾瑶在林子里转悠,就见果子上都挂着水珠,瞧起来越发水灵香甜,挎着柳条编的小篮子摘了满满一篮回去孝敬周氏。 这会儿周氏屋里有客人,是庄头媳妇郑嫂子过来问安,闲话家常时便提到这西山脚下有个山谷,山谷里长满了一种小兰花。 “夫人是见惯了好花的,不防头就去瞧瞧咱们山野里的这片野花,也是别有趣味儿的,反正离着咱们庄子也不甚远。夫人您瞧见我给您送来的这人参果了没有,也是从那山谷里摘来的。” 周氏便笑道:“你正说到我心坎上去了,我正嫌烦闷的慌,可我们娘儿们在家里关久了,腿脚就吃不住力,别说爬山了,只说我这个女儿,你让她多走几步路都要喘的,敢问嫂子说的那个山谷可能坐车去吗?” 郑嫂子就笑道:“这山谷啊平坦着呢,路都被咱们踩平了,正好夫人您有车,坐车去正好。” 洛瑾瑶便撺掇道:“阿娘,这个庄子也被我转悠遍了,我也嫌无好景可赏呢,郑嫂子来的正是时候,咱们用过早膳,收拾一下就去瞧个新鲜,行不行啊,阿娘。” “行,我的小祖宗。”周氏点着洛瑾瑶道:“嫂子您瞧瞧,都是成了亲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说风就是雨,一点也不稳重。” 郑嫂子笑道:“您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疼的狠了还不是人之常情。罢了,夫人您忙着,我去了。” 周氏自让丫头送出门去不提。 片刻,周氏母女要出去游玩的消息就传达了下去,彼时寒烟正在井水旁浆洗衣物,听到消息就觑着个空儿偷偷溜了出去,一路上畅通无阻。 等她再回来时,马车已停在院门口了,红薇正沉着脸站在外头,见了寒烟,一把扭住她的耳朵就骂,“作死的贱蹄子,让你浆洗衣物,你跑哪里去偷懒了。” 寒烟早想好了托词,“我去解手了。”这里茅房是盖在外头的,偌大的庄子拢共就那一个大的。 “夫人出来了,红薇你快着些。” 寒烟抻着脖子看,红薇一巴掌打下她的头,骂道:“还当自己是一等的贴身大丫头呢,夫人小姐可用不着你凑过去献殷勤。” 一时又听碧云喊小姐出来了,登车了,寒烟心里发急,就怕那边准备不急,额头冒汗,放□段哀求道:“原咱们也是玩在一块的好姐妹,我现下落魄了,到不了别人糟践我,没成想糟践我的竟是你。红薇姐姐,我哪里得罪过你吗,求你放过我,以前都是我在小姐跟前伺候,别人伺候我哪里放心得下,要么你们都坐车,我跟在后边跑还不成?” 红薇冷笑道,牢牢堵住了寒烟的视线,“你这会儿又知道小姐了,先前做什么去了,晚了。” 一会儿周氏和洛瑾瑶等都上了车了,碧云过来求情道:“你就怜惜一下她这一片悔过的心吧,她既然想跟着,就让她跟在车后边跑吧,原就是踏青游玩的,马车走不快的。” 寒烟听了感激不尽碧云,心里想道:念在你对我的这一片情,我就让他们饶你一命。 如此一番话语,那边马车已发动了,钱金银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护卫在左右,寒烟果跟在后面跑。 却说赖金刚等人,自打那个来踩点的假婆子和寒烟串通一气,便把兄弟们都埋伏在了山里头,此番接到了寒烟的通信,个个摩拳擦掌,这一起子人,都是亡命天涯之辈,为了银子什么事不能干。 秃尾巴便道:“哥哥,那山谷我早已查探过了,形如一个口袋子,进出只一条路,等那伙娘们进去了,咱们把路口一封,弄死她们还不如砍瓜切菜一样简单吗。” 赖金刚点头应是,“就这么干。” 遂扬声鼓动道:“兄弟们,都听见了吧。” 众人应和:“听见了。” 赖金刚便道:“干完这一票,和三老爷瓜分了鲁国公府的财货,咱们就拆伙,各自回原籍,在乡下买上大片的地,咱们也做个舒舒坦坦的大地主。” 手底下的喽啰顿时兴奋的两眼冒光,呼呼喝喝道:“回家做地主去,做地主去。” 一个探子疾步跑来,通报道:“老大,点子进口袋了。” 赖金刚一阵兴奋,挥舞起手臂就道:“兄弟们,上。” 田庄上,果林中间的大院子外头已被穿着兵服拿着刀剑的军士给团团围住了,堂屋里,娘两个坐在一处,皆面色凝重。 绿萝煮了两碗茶送上来,道:“夫人,小姐,吃杯茶醒醒神吧,姑爷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再说了,还有那么些五城兵马司的人呢。” 周氏便道:“给老爷报信的人派出去了没有。” 绿萝道:“姑爷一去就派出去了。” “但愿红薇碧云她们几个也都平安无事,阿弥陀佛。”周氏合手念道。 “马车里坐着那些当兵的呢,奴婢想,这些男子汉们还能护不住红薇几个女子,那也太没用了些。” “是啊,阿娘,咱们是关心则乱。抓住了这伙贼人还不算什么,后面的事还要靠阿娘您支撑着呢。” “我知道。”周氏拍拍洛瑾瑶。 山谷之中,赖金刚等人已冲了进来,将马车团团围住,与此同时,马车里藏着的军士也即刻跳了出来,山谷外头,五城兵马司的人持着弓箭将这白来号人给圈了起来,钱金银骑在马上不动如山,笑道:“呦,这不是来咱们国公府要账的爷们吗,怎么又做起了强盗的勾当。” 赖金刚等混混又惊又怒又慌,瞪直双眼,始知大势已去。   ☆、第42章 宠溺 大兴县衙,明镜高悬的牌匾下,县令一拍惊堂木,喝道:“入庄强盗,当场被捉获,尔等还有何话说?” 当即抽|出一根红签,便道:“尔等致使奴婢伤亡,依《齐律疏议》,本官宣判,秋后处斩!” 赖金刚等人吓得要死,有胆子小的登时就尿了裤子,戴着枷子镣铐的秃尾巴往前一挣,额上冒汗,脸若金纸的道:“县老爷,小、小的不服。” 县令瞅了站在一边的钱金银一眼,立正身躯道:“你有何不服?速速道来。” 赖金刚反应过来,也如犬一般爬到大案之下,两眼铮铮瞪着县令道:“对、对,我等并非强盗,我等是受了人的指使去谋杀人的,我等不是主犯,主犯是、是鲁国公府的三老爷。” 彼时,洛文儒风尘仆仆的骑马赶来,扒开围观的百姓就听到了这一句,顿觉心头闷痛,目黑耳鸣,亏得大仆扶了一把才不致跌倒。 钱金银背手在后,唇边升起一抹淡笑。 丧家之犬,暗巷破屋里谋生的混混无赖,谁能指望他们讲义气,大难临头夫妻还各自飞呢,遑论这些臭虫。 能被分到皇城根儿脚下的大兴县做县令,家里无权无势是不可能的,当下认出是吏部左侍郎洛文儒到了,县令忙下来拱手道:“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 洛文儒摆摆手,回礼道:“我为你正审理的这件案子而来,不必理会我,你自去问案。” 县令当下想了起来,这位侍郎不正是鲁国公吗,登时心头惴惴,不免觉得束手束脚,但他有所风闻,这位侍郎最是一个油盐不进的主儿,为人刚直公正,清廉高洁,但此番涉及他的家人,就不知他是如何反应了。 命人搬了把椅子放在下首,洛文儒坐了,县令却不敢坐,站着继续问案。 不过这案子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也没什么好问的,赖金刚等人为了活命把什么都招了。 “我等指天发誓,嘴里若有一句不实便遭天打雷劈。县老爷可以让人去锁拿一个叫寻芳的小厮,帮着三老爷给我们传递消息的就是他。” 晚霞斑斓,果林里光影如画,娘两个手挎着手漫步其中,洛瑾瑶道:“怪不得夫君说这一次狠了些,若贼人果真把三叔供出来,三叔这辈子算是毁了,阿爹肯定是要怨恨我们的。” 周氏轻摇头道:“若说你啊,性子多半随了你爹。你瞧他家事上糊弄不清吧,那不过是因了他太信任看重家人的缘故,总觉得一家子骨血,左右不过是碗壁碰着锅沿的小事,但凡涉及到老夫人,他就情不由己的听不见看不清。但若真轮上犯法儿的事儿,他是一千个一万个不会包庇,你爹心里把一句话记的牢牢的,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证据摆在他的眼跟前儿,比什么都能令他信服。他可不会因此怨恨咱们。所以,当女婿把这个主意与我说了后,我就十分赞同。” 自贼人被锁拿去了县衙,寻芳这兔子早跑了,哪里还能寻得到。 晚风栖鸦,年久失修的院子里,三老爷洛文善正踢门,喊道:“老爷饿了,拿酒来,拿上等的肉菜来,你们是要饿死我啊。” 可惜,这个家里老夫人和洛文儒都是发了狠的,早命令不许搭理他,故他喊的嗓子黯哑了也没人理会,一开始还气得污言秽语骂人,骂了一天后,也把他的脾气磨没了,癞皮狗似的瘫在杂草丛里。但想着周氏那精明的女人一死,洛文儒就是他砧板上的肉,想到这世袭罔替的国公爵就要落在他的头上了,面部就激动的一阵抽搐,目光发红,四肢绷直,活像是中了风。 慈安堂里,老夫人嫌家里没有个人味儿,就把洛瑾瑜、三夫人、洛诚、小万氏、茹姐儿等四口人都叫了来一起用晚膳,没了周氏这个破坏气氛的,厅堂里的气氛融洽。 正待此时,一个小丫头进了来,在秀容耳边说了句话,秀容的脸色变了变,不敢耽搁,就道:“国公爷回来了。” 老夫人放下筷子,看看天色道:“呦,今儿个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快去请了来,一家子亲亲香香的一起用膳。” 秀容又道:“国公爷是带着衙差回来的,二门上小厮回报说,直奔关着三老爷的院子去了。” 老夫人不以为意,还笑道:“老大还能给老三上刑不成?我可不信。” 洛诚却忽的站了起来,大惊道:“莫不是大伯真要把爹送衙门去砍手?!” 彼时老夫人正吃了口茶,闻言登时喷了一桌子的饭菜,把旁边的三夫人恶心的连连拍打自己新穿上身的妆花遍地金袄裙。 天色黑胧了下来,四处回廊上都上了灯,三老爷这里也是一片晕黄,老夫人到底是疼儿子的,自己吃香喝辣的,也没忘了儿子,趁着洛文儒不在,令下人也给他准备了一桌子酒菜,他吃得饱饱的,正翘着二郎腿剔牙呢。 洛文儒一行来,一路风风火火,面色不善,打开门,见了不思悔改得意洋洋的三老爷,厉声道:“给我把他绑起来,即刻送往县衙定罪。” 三老爷一时懵了,剔牙的银签子闪着光掉落地上,衙差听命,三两下制服,捆了,三老爷此时才大喊大叫起来。 老夫人迈着老腿儿追过来,瞧见被衙差捆了的儿子,忙忙捉住洛文儒的胳膊问道:“老大,你这是要做什么,不是说好了,只将老三关在家里教训吗?” 洛文儒一边搀住老夫人一边令衙差带了人走,老夫人挣扎去拦阻,洛文儒却死死托住,道:“娘,老三蓄意谋杀惠娘母女,被女婿当场捉获。” 老夫人一听,身体一阵抽搐,登时昏死过去。 “老夫人?!” “祖母!” “娘。快来人,速去请太医。” 鲁国公府一阵鸡飞狗跳。 今夜阴云密布,无星无月。洛瑾瑶等的心焦,晚膳只吃了两口,直到钱金银回来,才又陪着他用了小半碗粳米饭。 周氏瞧着女儿女婿用饭,她端着茶坐在一边,片刻钱金银吃好了,在丫头的伺候下漱口净手,这才道:“回禀岳母,三老爷和贼人一并被判蓄意谋杀罪,一从犯一主犯,贼人判流刑三千里,三老爷徒刑六年。” 周氏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便道:“若不是你,我是真的难以想象,三老爷竟是如此恨我们母女。” “您错了,恨,不过是三老爷的借口,谋夺爵位才是目的。” 洛瑾瑶挨着钱金银坐的,听着三老爷被判刑后,她眼圈儿一红就哭了出来,把周氏并钱金银惊了一惊,忙来问她缘故。 洛瑾瑶哽咽道:“我、我是喜极而泣,总算是把这颗毒瘤除去了。”天知道,她是多么怕这一世重蹈覆辙。 “你这傻丫头。”周氏笑了,心头也是一阵放松。 钱金银望着洛瑾瑶,洛瑾瑶亦望着他,忽的破涕为笑,“夫君,多亏有你,把你引来京师果然是对的,你可真机敏,怎么就想着套堂哥的话呢。” 钱金银便道:“我是先看出了迹象,在心里猜测揣度,又碰上你堂哥请我吃酒,所幸就随口一问,从他口里得知了来要账的这伙人的底细,我又派人去查,也没查出什么来,但我心里有疑,所幸就做下这个局试探试探,没成想果真成形,不过是我的运气罢了。” 周氏瞧着钱金银笑道:“一半是运气,另一半只怕是因你胆大心细,阅历丰富之故。”想着钱金银的遭遇,周氏心里痛惜他,便道:“你是个命大福厚的。” 钱金银但笑不语,片刻道:“哦,对了,在审问的过程中,还有个意想不到的收获,岳母您可知三老爷那些赌债哪里去了?” 周氏何等精明敏慧的人,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不禁身子前倾讶然道:“莫不是,这是三老爷做的局,串通了贼人故意诈骗国公府的钱财?” 钱金银点头,道:“的确如此。但一大部分的钱财被那个叫寻芳的小厮席卷走了,只剩下一小部分。明日追回,县令便给亲自送来,带了夫人过来拜见您。” 周氏深深吸了口气,“这可真是……” 一时谁人没说话,周氏摆摆手道:“你也累了一天了,快去歇歇吧。阿瑶,好生服侍女婿,明儿个咱们便回府去。家里怕是乱了套了。” “嗳。” 两人回到自己的厢房,洛瑾瑶果真用心伺候这个大功臣,命丫头打了热水来,钱金银受宠若惊还以为洛瑾瑶要给他洗脚,慌的不敢脱鞋,哪知道是他想多了,还是得他自己洗。 洛瑾瑶坐在一边笑的捂肚子,“谁赖给你洗臭脚,想得美。” 钱金银佯作恼怒,用脚挑了水泼她,弄了洛瑾瑶一身,气的她跺脚。 一番玩闹,洛瑾瑶脱掉翡翠纽扣珊瑚色褙子,爬到炕上去,跪在他身后一把搂住他脖子,高兴的道:“夫君,你真好,谢谢你。” 钱金银伸手将她搂在怀里,眸光一暗,摩挲着她的小唇道:“嘴上说谢谢可不见有诚意,你可还记得咱俩的赌约。” 洛瑾瑶一口咬住他的手指,磨牙似的啮啃,痒痒的麻麻的,脊椎骨都酥了,勾着手指头弄她的小舌,她再想吐出来却是不能了,呜呜咽咽的摇头。 他紧紧搂着她,撑着她的嘴,玩弄那滑滑的舌尖,直至透明的津液沿着他的手指流在掌心里才罢休。 洛瑾瑶大喘一口气,哎呀呀的呸口水。 他笑着仰倒,道:“你那丫头也一并被判了,流刑三千里。” 大兴县衙,暗无天光的大牢里,寒烟穿着囚服,蓬头垢面的蜷在角落,嘴里咕哝道:“姑爷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一时又笑,手势做剪东西的样子,学洛瑾瑶的声音,“什么劳什子的妆花锦缎,谁屑得要,我不要你非要给,那就剪了吧。什么臭人,日日出现在我跟前,就不能消停会儿。” 翌日,晨光笼罩大地,女牢头来分饭,就看见栅栏上吊着一个死尸,直挺挺的身子早已僵硬了。   ☆、第43章 人性本恶 这日早上,周氏见过县令及其夫人,便收拾东西启程回国公府。 及至到了门口,便瞧见洛诚领着吴明瑞等大小管事媳妇恭候在大门外多时。 “大伯母,您请下车。”洛诚殷勤的上来搀扶,周氏并不搭洛诚的手,一步步走下脚凳,搭向被挤在一旁的红薇,红薇扶住,周氏直接看向吴明瑞道:“家里如何了?” 后面洛瑾瑶由钱金银抱下马车,跟随在后,一行人入府。 吴明瑞道:“回大夫人,家里还好。您走后,老夫人便命大小姐管家了,大小姐都是依着府上的旧例行事,若有不能裁决的,便呈给老夫人由老夫人定夺,也似模似样的。只是昨日因三老爷犯了事儿的缘故,老夫人病倒了,大小姐又是侍疾又要管家,有些地方便有倏忽。您回来的正是时候。” “国公爷何在?” 吴明瑞道:“府里出了这样大的事儿,国公爷被御史参了一本,遭了圣上的训斥,罚俸半年,此时正在慈安堂里侍疾。” 原本是要先回去换衣裳的,周氏一听住了脚,心里微微发凉,露出一抹凄然的残笑,“我还当他不在家呢,原来在家呢。看来,我是没有那么大的脸要国公爷来迎我了。阿瑶,走,咱们劫后余生的娘两个也别换衣裳了,先去看望你祖母吧。” 别说周氏有些心凉,便是洛瑾瑶也有些失望,妻女差点就被害死了,他却如此漠不关心。 钱金银想了想也跟着去了。 慈安堂里,当周氏和洛瑾瑶来到床前,望着上头躺着的那个满头银发的老人惊了又惊。 “老夫人?!” “祖母?!” 洛文儒喂药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周氏,那一眼的目光是心疼的,却又夹杂着一丝的埋怨。 周氏禁不住后退了一步,心头苦涩蔓延。 “阿娘。”洛瑾瑶喊了一声。 “是惠娘和阿瑶回来了。”老夫人慢慢转过脸来,“是老三对不住你们母女,我也对不住你们母女,回来了就好,这个家少了谁也不能少了你。阿瑶你过来,让祖母瞧瞧你可伤着哪里没有。” 洛瑾瑶望着仿佛一夕之间苍老了十多岁的老夫人,心里除了震撼之外,不禁发疑,莫不成这个祖母真是个好的,是她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止洛瑾瑶这么想,周氏心里也在打鼓。 “阿瑶,因了你三叔的事儿,你莫不是连祖母也怨恨上了?” 洛瑾瑶连忙摇头,来至床前,叫了声祖母,又叫了声爹。 洛文儒端着药碗让开位置,叹气道:“没事就好。” 老夫人摸着洛瑾瑶的脸,仔细打量了一会儿,道:“我没曾想你那三叔混帐至此,你们既早有察觉为何不与我说呢,偏要毁了他。” 周氏要开口,老夫人打断她,接着道:“我知道,捉贼捉双吗,空口白牙的你们是怕我不信,我想了一夜,恨了老三不争气一夜,也恨了你们母女一夜,最终我明白了,我哪个也不恨了,我只恨我自己,若能多生出一双手来多好,他们哥三个小的时候,一起病了,我就都能一起照顾,我恨我自己,若是没生下他们该多好,我更恨自己的儿子不争气,小时候多大点的事儿呢,竟能怀恨至今以至坏了品行,我想来想去,原还是我的罪孽。” 此一番话把洛文儒说的泪流满面,却无话可说。 周氏起先那一点子同情忽的一下子就分散不见了,道:“老夫人您别把什么错都揽在自己身上,要我说,都是借口,三叔不过就是想夺爵罢了。” “惠娘,你闭嘴,回去吧。”洛文儒制止道。 周氏还不想和洛文儒的关系闹的太僵,想要说的话咽了回去,转而道:“夫君,自打三叔染上赌博的恶习,为了府上的脸面,为了你的仕途,我为他填补了多少赌债,可谁能想到,我为了这个家填补出去的真金白银却是三叔和贼人串通好了骗去的,夫君,老夫人为此病了,心上伤痛,你能也问问我的心吗?您对老夫人至诚至孝,是为人子的本分,我待老夫人也是如此,然老夫人的心是肉做的,我的心就是石头的?三叔骗了我,又要雇凶杀人,我们母女侥幸活了下来,三叔被判了刑,就成了我们母女的错了不成?原来我们母女竟是不配活着的吗?” 周氏泪流满面,哽咽离去。 洛瑾瑶红着眼圈儿道:“阿爹,女儿知道您心里是想这个家和和乐乐,美美满满的,女儿心里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可是,我们问心无愧,又能保证别人的心和我们一样吗?就像一颗果子,表面看着香甜好吃,皮相极佳,可咬开一口里头已经烂了,阿爹明明看见了,却还要吃下去,自欺欺人至此,您学的满腹经纶就教了您这般的孝道?” “祖母,您说的话我仔细想了想,听出来了,因了小时候的事儿,您和阿爹对三叔都有愧疚,便想弥补他,可你们的愧疚却纵容了三叔的一错再错,三叔得此结果,若真要怨谁,那便是你们。” “阿瑶,你放肆。”洛文儒满面羞红。 老夫人捶被大哭。 洛瑾瑶一擦面上泪痕,直视洛文儒道:“《左传》上有一句话,‘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三叔六年后刑满放回,若知错改正了,谁又能说不是一个重生?我与母亲不是那等记仇就记一辈子的人,六年后,此事在京师也淡了,三叔只要能回归正道,我们母女便能放下。祖母,不管您心里有怨也好无怨也好,行事之前,但求您能三思而后行。我听母亲说过不止一次,阿爹是您亲手养大,您那时待阿爹是真的疼若亲子,所以,请继续真心疼爱下去,莫要一念之差。” 老夫人浑身绷紧,老眼怒火燃烧,猛的将瓷枕砸了下来,洛瑾瑶不妨,下意识的抬臂,钱金银一个箭步冲来挡在洛瑾瑶身前,瓷枕却正中他的额头,登时砸出了血。 “夫君!”洛瑾瑶心疼叫喊。 “黑心的白眼狼,你给我滚。” 洛文儒怕老夫人一气再厥过去,忙道:“阿瑶你快去给你夫婿请个大夫来,走吧,别在这里说话气你祖母了。” 洛瑾瑶抿唇道:“这一刻我是一片赤诚之心待祖母,也望祖母能以一片赤诚之心待我们。” “滚!”老夫人气的大叫。 一时夫妻二人从慈安堂出来,及至山明水秀阁,碧云等丫头瞧见姑爷破了头都慌了,有的去打干净的水,有的去找伤药。 一番忙碌,钱金银脱了沾血的外袍,头也包好了,望着洛瑾瑶便笑道:“实诚人也有实诚人的好处,我瞧着你再说几句就能把你祖母气死。” 洛瑾瑶才郁闷呢,道:“我说的都是我的心里话,我想着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就比如我,也行差踏错过,是夫君你不嫌弃我,还愿意要我做妻子,我才能有勇气活下去,对三叔我也是一样,人性本善,一念之差也是有的。” “阿瑶,你怎能如此可爱呢。”钱金银摸摸洛瑾瑶的脸,面上情态非笑非闹,古怪极了。 洛瑾瑶瞧出来了,撅嘴道:“罢了罢了,我和你说不通,你又要和我说人性本恶了吧,我才不理你。” 又气不过,拿自己说事,“我、我恶吗?” 钱金银拉她搂在怀里笑道:“你那点子算个什么事儿,你三叔和你可不是一回事。” “不对,你说人性本恶,这里头肯定也包括我了的,原来我在你心里就是个恶人吗?你说我哪里恶了?” 钱金银捏捏她粉嘟嘟的笑脸,“你和他们可不一样,你是我的水晶玻璃人儿,一眼清透。” “哼。”洛瑾瑶不管他,摸摸他的额头,蹙眉道:“我还是不放心,碧云,你去把我常用的杨大夫请来。” 碧云答应一声去了,这只是小事罢了,钱金银由着她,道:“可知道老夫人为何气的这么狠?” 洛瑾瑶也正不解便道:“为何?” “有些人听不得真话。” “我这是提醒她罢了,免得她一念之差,也和三叔一样犯了不可挽回的错误。” 钱金银笑着道:“你说与不说,结果是一样的,顶多令人家藏的更深些,该来的还是会来。你的好心,早不知被揣度成什么样儿了,也只有你还一本正经的浪费那么多口舌。” “我不信你说的。”洛瑾瑶偷觑他一眼咬着指甲道:“我只求我自己问心无愧便是。” 望着钱金银她心里就是一阵哀叹,愧对的人都在眼跟前儿呢,何时才能弥补完呦。 “唉,你先在这儿等着我,我去瞧瞧阿娘,阿娘方才哭了呢。” 唉,她好忙呢。   ☆、第44章 真情假意 慈安堂里,老夫人哭过骂过一场后,洗了脸,淡淡靠在锦被上,道:“我也听出来了,你媳妇连同阿瑶是连我也怀疑上了,但是老大,我问心无愧。从小我待你如何,你又不是傻子自己心里也清楚。以往我护着他,实是因为我心中有愧,故此对老三始终是忍了又忍,如今,败坏家风,掏空家底的混账已被你们收拾了,这也是他活该,我只希望你别因此迁怒诚哥儿、谦哥儿他们两兄弟,你膝下只一个阿瑶,后继无人,咱们洛家最终可能还得落在他们兄弟身上,你待他们好些,他们心里也感激你。” 洛文儒道:“儿子已到了这个岁数,再生儿子希望不大,原就是拿诚哥儿、谦哥儿做儿子教养的,只是龙生九子,各有脾性,诚哥儿虽敬我如父,但我不喜他的品行,我冷眼瞧着诚哥儿和老三有些相似,倒是谦哥儿还好些,儿子会留心教导的。” 老夫人望着洛文儒,满面悲伤,“老天不公,为何就不能给你一个儿子呢。” 说到洛文儒的心病,他便是深深一叹,“命里无子,强求不得。” 母子两个又说了会儿话,老夫人这才放洛文儒走。 寝房里,檀香袅袅,老夫人盯着墙上悬挂的一副俯视众生的菩萨像出神,秀容端着一杯参茶走来,微微弯腰道:“老夫人。” 老夫人醒过神来,不免悲伤道:“自从被父亲定给了鲁国公府做继室,我便知道继室难为,为了不落人口实,我一直尽心尽力的抚养老大,从不敢生出一丝邪念,我自忖问心无愧,可为何却遭了这样的报应,老大有官职有爵位,什么都有了,可我亲生的孩子呢,老四死了,老三被判了刑,一个比一个下场凄惨,这是为什么?我从无害人之心,却为何令我的儿子们一个个的都不得善终。都说好人有好报,可偏偏我却得了恶报,何其不公。” “发生了的事儿我们谁都无法挽回,老夫人节哀,您伤了精神,用些参茶吧。” “放那儿吧。”老夫人精神不济,半垂着苍老的眼皮道:“我以前就是太傻了,竟然相信好人有好报。老天爷看我从一开始就是闭着眼的。” 秀容静静听着,服侍着老夫人躺下,叹气道:“也许这便是命吧。” 老夫人突兀的笑了一下,这一声陡然令秀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三老爷被发往将作监服刑,走之前老夫人单独去见了儿子,无人知道娘两个说了些什么,只是老夫人回来的时候,眼睛哭肿了,但精神却是较之前好了些。 沁园,关起门来以后,原还在老夫人跟前差点哭晕过去的三夫人,情不自禁面上就露出了笑意,将抹了姜汁的帕子扔给贴身丫头,往自己房里供奉的一张观音像下一跪,感激之极的道:“打老婆的狗杀才可算是遭了报应了,菩萨您可真灵验。” 当下拜了又拜。 不止三夫人一个如此,三老爷房里的其余妾室通房也都大喘了口气,甄姨娘从慈安堂回来,坐在床沿上就脱去了衣裙,摸着自己胸前的烧疤,禁不住哭出声来,满面凄凉。 落梅院,就当着小万氏的面儿,洛诚搂着个美貌丫头调|情,小万氏一个屁也不敢放,只她满面忧愁令洛诚不爽,“你做那个样儿给谁看?皮又痒痒了是吧。” 小万氏吓的站起来,懦懦的道:“大爷,我是担心,茹姐儿有个这样的祖父,于将来她婚事上有妨碍。” “妇人就是妇人,头发长见识短,咱们可不是三老爷一房的,咱们是大伯那房里的,这是迟早的事儿,你就等着做国公夫人吧。” 小万氏眼中喜意一闪而过,不免忧虑道:“大伯要是选了小叔过继可怎么办?”在她看来,小叔不论是哪一方面都比自己夫君强上百倍。 洛诚一顿,自大道:“老二敢和我争?看我弄不死他。妇道人家懂什么,别的你别操心,给我生个儿子是正经,咱们有了嫡子,大伯一定更看重咱们。” 想着妻子这两年肚皮再无动静,洛诚便是一阵烦躁,推开婢女冷冷望着小万氏,“今年你若再不能生个儿子出来,就等着被休回家去吧。” 小万氏心里还想着做国公夫人呢,五十步都走下来了,没道理最后便宜了别人,她可舍不得被休,忙道:“我一个人也生不出来啊。” 她脸皮还嫩,略羞道:“还要大爷多来我房里才好。” 小万氏长了一双明眸善睐的好眼,垂头的这一娇羞,还是极为勾人的,洛诚不免心痒,撵了婢女将小万氏搂在怀里,舔唇斜眼道:“今晚上有你好看的。” “大爷……”小万氏心头一阵激荡。她也旷了有些日子了,怎不想念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的有点少。明晚更新6000字打底。 么么哒。   ☆、第45章 对牛弹琴(一) 三老爷为夺爵做下的这桩谋杀人案算是轰动了京师了,酒楼茶馆里说书人瞧见机遇,不免改名换姓,添油加醋编排成了许多个版本的小故事。 有的说,三老爷是觊觎周氏美貌,周氏贞烈不从,三老爷得不到美人就要毁了美人,故此买凶杀人。 有的说,周氏当着鲁国公府的家,手心里攥着银钱不给三老爷还赌债,三老爷怒而杀人。 还有的说,三老爷其心不轨,为夺爵位,先杀国公爷妻女,再杀国公爷,奈何老天爷有眼,当夜托梦于商人女婿,令女婿布下机关,来了个瓮中捉鳖。 最后这两个版本没有风月情韵,上市没几日就被第一个极富豪门秘辛的版本给取代了。 “……国公夫人贞烈决绝,当即拔下发上金钗就要自尽,正待此时从一旁伸出了一只手来猛的将欲行不轨的小叔子推出一个狗啃泥,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惊堂木一拍,头裹书生巾的华发老翁,笑盈盈对众人拱手。 台下顿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吆喝声四起,多是让继续往下讲的。 彼时金乌西坠,倦鸟归巢,已是日落而息的时候了。 大堂角落里坐着的钱金银扣上瓜皮帽站了起来,身旁站着的掌柜道:“东家,您听着可还入耳?” “哪儿找来的这老书生,挺会吊人胃口的,少不得爷下回来接着听。” 掌柜一听就乐了,心想这就是过关了,道:“爷您下回来这故事可就不新鲜了,自有更好的来。” “赏他二十两银子,让他再多编几个,爷下回来想听更新鲜的。” 掌柜一听就明白了,道:“大爷放心便是,保准时时都有更新鲜的。” 出了茶馆,钱金银上马回去国公府不提。 宣平侯府,洛琬宁得到消息的时候她正从上房请安回来。 “他就是蠢死的,活该他倒霉。”洛琬宁怒其不争,心头有火发不出,便皆泄在走路上,风驰电掣又冒冒失失,彼时她正穿过假山,里头昏暗,她没瞧见人,那个将要低头进来的人也没瞧见她,就那么一头撞到了人家的怀里。 “放肆!”里头的人还以为是哪个意图勾引他的奴婢,一巴掌就扇了下来。 洛琬宁懵了一下子,转瞬反应过来,猛的推开那人,亦怒喝一声:“混账东西,连你二夫人也敢打。” “怎么是你。” 一顿,里头的人瞬间息声,转过头就要走,洛琬宁一把将人抓回来,婉转柔软了嗓音,“哎呀呀,怎么是您呢,这真是我的罪过了。” 伺候洛琬宁的丫头雨燕追赶过来就喊:“二夫人您没事吧。” 洛琬宁扬声道:“我能有什么事儿,一惊一乍的作什么,天晚了我觉着有些凉,你回去把我的披风拿来。” “不过是碰巧撞在了一处,你如此做三做四的,反倒引人误会,弟妹先行吧。” 洛琬宁脸一红,低声道:“这不是怕您心里有什么吗,大伯反倒又怪我,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我怎有那么大的脸请您让着我先行,罢了罢了,还是我让您吧。”说罢就要退回来。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圣人诚不欺我。”赵通一甩袖转身走了。条条小径通院子,今儿个下衙回来走这条,不过是忖度着园子里的海棠花开了,想要一路赏玩罢了,没成想又碰上别人,兴致败了,走哪条路回去便是一样的。 洛琬宁从假山里出来,望着远去的瘦削背影,哼了一声。 主仆两个回到自己的院子,洛琬宁坐定,沉思良久,道:“我和他是一个母亲的,他犯了错难免我面上也无光,周氏也不是个好惹的,我此时回去不过是替兄弟受过,还是过几日等事情淡了再说。只母亲那里少不得要派人回去探望探望。” 遂招了陪房王妈妈,细细告诉了她怎么说话。又想着周氏的亲大伯是内阁首辅,将来夫君回京入职少不得要拖她的关系,便置备了几样给周氏母女压惊的礼物。 这王妈妈便是明月的姑妈,当年陪嫁给洛琬宁的。 及至王妈妈来到鲁国公府,先去见了老夫人,并言说因赵筠迟迟没找到,家里婆母担心的病倒在床,因要在床前侍奉之故不得空闲,等过两日腾出空儿来就亲自过来探望,并将燕窝鹿茸等补品奉上给老夫人补身子。 儿子服刑,老夫人有些伤了元气,只略说了几句话就打发王妈妈来给周氏请安。 有明月做下那等龌龊之事在前,可想而知这王妈妈在周氏这里是讨不得好的,王妈妈还以为是因之前洛琬宁没有允婚之故迁怒于她,并不以为意,这些年她跟着洛琬宁,颇得洛琬宁的器重,自诩有几分脸面,又想着自己外来是客,又代表着洛琬宁,一时自大,便道:“大夫人,奴婢有个事儿求您,万望您能慈悲。奴婢是从咱们府上陪嫁出去的,奴婢的娘家姓王,也是几辈子在府上伺候的老人,谁知运道不好,家里人陆续都病死了,只剩下一个侄女,现跟在二小姐身边做一等丫头,就是叫明月的那个,奴婢膝下也是一直无儿无女,奴婢想着能不能把侄女赎买出去,把侄女认作女儿,令她招赘个女婿,为奴婢夫妻养老送终。” 王妈妈眼见着周氏的脸越来越黑沉,不免心头惴惴,杌子也不敢坐了,胆战心惊的站了起来。 “大夫人您要是不乐意就当奴婢没说。” 周氏冷笑道:“且不说你那个好侄女做下了什么龌龊的事儿,但说要赎买一事,你已是陪嫁出去的人,身契在别人的手里,就是别人的奴才,你想来我家赎买奴婢,也得让你主子过来亲自给我说,你是个什么身份,竟也敢开口问我要人,谁给你那么大的脸。你且等着吧,有你领出去的那一天,只不是竖着出去的,是躺着出去的!来人,撵了出去,没得戳在我跟前恶心我。” “王妈妈,您请回吧。”红薇伸手驱逐。 王妈妈早吓白了脸,心知侄女怕是坏了事儿,为着这个仅有的和她血脉相连的亲人,哀求道:“大夫人,不论明月犯了什么事儿,但求您发发慈悲,饶人一命,胜却积攒十万功德。” 周氏便道:“就那贱婢的小命也值十万功德,看来你一家子都是脸大的,滚出去。” 红薇见王妈妈挣扎不去,当下叫来外头洒扫上的壮硕婆子将人拖拽了出去,连同她带来的礼物也一并扔了出去。 洛瑾瑶从外头进来,见周氏歪在榻上脸色不好,捧着茶奉上,挨近了笑道:“谁又惹了阿娘生气,瞧我不饶了她。” “早上我让人给你送去的那盅血燕可吃了不曾?” “吃了。对了阿娘,我从外头进来正瞧见一个妈妈,那妈妈我若没记错可是二姑母府上的,还是明月的姑母。” “是她。和洛琬宁一个德性,撑着脸大。”周氏吃了口茶,道:“你这个二姑母啊,有两个要命的毛病,势利眼和脸皮厚,势利眼我就不屑说了,自来是捧高踩低,只说她这个脸皮厚,因着你的亲事,掐着你闺誉受损这一点,死活不应,我当时就和她扯破了脸,掉转头,你瞧瞧,她又来巴结我,我细细一想,怕是因为你伯姥爷年初升了内阁首辅的缘故,你二姑夫在外地做官做了十多年,升迁到了从二品陕西巡抚,外官已做到头了,等这一任期满,怕就要钻营到内阁六部里来,她如此能放□段的向我服软,就是求这个。 你听出来了没有,你这个二姑母是什么样儿的人,她就是个过河拆桥,再要渡河再临阵架桥的人儿,你对她有用她就巴结你,一旦你对她没用了,她反过来都能对你落井下石,一点信誉都无,和你三叔一个德性,死不要脸。外头那些吃过她亏的夫人,谁个看得起她,都把她防备上了。但她也是个有能耐的人,年轻时候就跟着你二姑夫外头去做官,从一个小县令坐到巡抚夫人,人都传她旺夫,她奉承起人来又是个嘴巴甜如蜜的,不知她底细的,甚至那些不相信她是这样的人的夫人也还都愿意和她交往。我就说,等那些和她交往的夫人吃了亏就信了。” 洛瑾瑶叹了口气道:“没出我的事儿之前,二姑母每回见了我都夸,每回都笑容满面的,看起来慈善无比,我的事儿出了以后,二姑母又是另外一副嘴脸,还有三叔,平常看起来也没有那么狠,可到底他又做出了买凶杀人的勾当。”还有洛瑾瑜,嘴巴里说出来的话从来是端庄大度,贤惠有方,可谁又能想到她心里是那么狠毒。 “阿娘,我已知道了人心莫测,可对着这些生活在一起的,血脉相连的亲人,我终究不愿相信,从老夫人到洛瑾瑜,我都不愿意相信,我想着,我和爹也许真是一样的,只有证据摆在眼前才会死心。” 上一世洛瑾瑜做到了那个地步,这一世她等着洛瑾瑜,等着看她是不是依旧还要做到那一步。 恨吗,那一时一刻没有不恨的。只是每当想到曾经在一起的那些快乐时光,那些姐妹情谊,她便觉恍惚。总是不断的再问,为何会变成这样? 也许答案就在心底,只是依旧迷惘。 “阿娘,我想着在某一个时刻,不管是老夫人还是洛瑾瑜她们都是真心疼爱过我的,总不能、总不能从头至尾都是虚伪的,如若不是,这个世间就太过悲凉了一些,让人都绝望了。” 洛瑾瑶把脸搁在周氏的腿上,双眸清湛如洗。 “是的,有那么一个时刻,都是出自真心。”周氏抚着女儿的头,想要叹息又因她的稚嫩而觉好笑,她有时都无奈的想着,这个女儿也许是从佛前来的,是佛脚下一颗不开窍的晶石,亦或者是执迷不悟的一只蝼蚁。 她怎忍心不维护她的真挚。 除却老夫人,无人真心为三老爷悲伤,几日后,府里渐渐恢复如常。 素月光辉,水面上白鹭扑飞。洛瑾瑶忽来了兴致,净手,焚香,坐在水晶帘里弹奏了一支古曲《秋水》,琴声空净醇澈,疏阔朗朗,余韵悠扬,正应和她此时的心境。 钱金银听着也怪好听的,靠着引枕,手里举着酒杯,蜷着腿儿,脚尖一下一下的和着节奏,脚踏上跪着一个丫头,头垂的低低的,手上捧着一碟子糟鸭舌,听到兴起,钱金银喝一声好,捻一片入口就酒。 洛瑾瑶还当他真的懂琴,欣喜不已,一曲罢便道:“瞧你一会儿一个好字,想来是听懂了的,那你说说我弹的这曲子名儿是什么,不必你品评,但凡你说出明儿来,我也服你。” “呃……”正鸭舌就酒逍遥得意呢,蓦地一下子卡壳了,支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唉……还是我来告诉你吧,此曲名《秋水》,取《庄子》篇名,又叫《神化引》,借庄周迷梦蝴蝶的典故。” 瞧他满眼不知所以然,若说心里不失落是骗人的,只得道:“想来你也是不知庄周梦蝶的典故的,也定然不知我的心事。”最后那句语气极轻极轻,不过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秋梦,把琴收起来吧。”洛瑾瑶黯然道。 “等等。你们都下去吧,我不叫你们不必进来。”钱金银举着酒杯一饮而尽,目色流转黑雾。 “你要做什么?”洛瑾瑶瞧他是又得了什么坏主意了,慌的站起来,撅着嘴绕着琴案转,道:“你生气了?我也没说什么呀,你就是听不懂吗,还不许人说了。” 秋梦暗觉好笑,把屋里伺候的丫头都领了出去,原本坐在暖阁里绣花的碧云也含笑走了出来,和秋梦一起将屋门关紧。 春日,夜风也是暖香的,站在廊檐上,两个丫头相视而笑,心照不宣,又微微觉得耳热,各自转过脸去。 碧云道:“鹦哥这会儿不在,怕是去找她娘吃独食去了,黄鹂,劳烦你替我跑一趟腿儿,让茶房烧上一大壶热水来,鹦哥她娘就是茶房的管事妈妈,定然不会推三阻四的。” 明月寒烟去了,经洛瑾瑶的同意,碧云又从二等丫头里挑了伶俐懂事的上来,一个叫黄鹂,接了寒烟的班,一个叫喜鹊,接了明月的班。 秋梦添补上,吩咐坐在栏杆上剪花纸的雪鹤道:“晚上别弄这个,仔细使坏了眼睛。晚膳小姐用的少,你去膳房再要一碟温热的点心来。” 喜鹊站出来笑道:“让雪鹤玩吧,正好我要去找我娘问问我姐姐的婚事定下了没有,顺道把这趟差事办了。” “那感情好,你去吧。”碧云说完把秋梦拉到僻静处,两个说些体己话。 作者有话要说:11点还有一更。么么哒   ☆、第46章 对牛弹琴(二) 廊檐上的灯被春风吹的微微摇晃,地上的人影时有时无。 碧云瞧着黄鹂喜鹊离去的身影,不免感慨道:“可见天下是没有不散的宴席的。我、寒烟、明月我们三个都是家生子,从小姐会走路的时候便被抱来陪小姐玩,夫人说的没错,我们三个沾了小姐的光,除了没有小姐的名分外,吃喝玩乐上都和小姐是一样的,小时候还说活到老也要在一起的,没想到从现在起就散了两个。” “依我看,明月、寒烟甚至小姐,犯下的是一样的错儿,都因为妄动了心。” 碧云错愕,“寒烟和小姐倒也罢了,怎么明月也……谁?是他!” 碧云肯定的望着秋梦。 秋梦手里捏着一张红纸,借着亮光随意捡着花样儿,淡淡道:“明月和寒烟又是不一样的。赵筠手里只拿捏着明月的姑母,这个筹码还不够撼动她忠于小姐的心,除非她有妄念,她的妄念又是什么呢,无非一个情字。她既暗中情系赵筠,自然千方百计哄着小姐去亲近他。” 碧云唏嘘一阵,不禁道:“情之一字,何从起处,我这眼力当真不如你。” 秋梦弯了弯唇,神情漠然,“没有我这眼力才是你的幸运,我倒羡慕你。” 碧云想着,秋梦被买来的时候已十岁了,想来十岁之前过的挺苦的,这才练就了如此一副擅察细微的眼力,她说的不错,没有这份眼力倒是幸运的。 心里觉得秋梦可靠,不禁把心里话想和她说说,遂道:“你可知道寒烟吊死狱中的事儿?” 秋梦眼皮都不抬一下,“预料之中。” 碧云微讶,越发佩服秋梦,眼圈儿微微泛红道:“寒烟心里最敬服的人就是夫人了,那股子泼辣劲儿也是多学的夫人,我时常劝她,夫人可以肆无忌惮,你又是个什么身份呢,收敛些吧。她总是口头上应着,转过身去依旧如故。现在好了吧,终于把自己作死了,她何时对姑爷动的心呢,我亦是不知。也只能叹一句,情不知所起了。” 秋梦摇了摇头道:“寒烟和明月不同,寒烟不见得多爱慕姑爷。” “还不够爱吗,都为了姑爷作掉了自己的命。”在碧云看来定然是因为寒烟爱的不可自拔才会那么鲁莽行事的。 “寒烟啊,她爱的是姑爷爱小姐的模样,恨不能以身替代了小姐才好。成箱的绫罗绸缎随意剪,玉杯瓷瓶任意砸,姑爷照样对小姐宠溺无比,纵然小姐犯了错也不放在心上,依旧捧在手心里如珠如宝,寒烟是因受不了这样的诱惑才失态的,早在杭州钱府就有征兆,不过是你没有注意罢了。别说是寒烟了,就是我也羡慕过。三千世界找出这样一个男人来,不谈情爱,只论这份宠溺,也是凤毛麟角了。寒烟看见了姑爷的好,恨小姐的不知珍惜,自然生出以身相代的念头,她又没胆子也不忍心谋害小姐,可不就是要被逼疯了吗。不免生出破釜沉舟的想法来。可她错估了姑爷的狠毒。咱们这个姑爷不是好人。但只要咱们忠心服侍小姐,他也不会拿我们怎么样,小姐就是咱们的护身符。” 碧云微微张大了嘴,“……我一直觉得姑爷可好了。” 秋梦微微一笑,道:“是啊,对小姐可好了。” 明月光投在窗前,青玉香炉歪在地上,灰烬撒了出来,洛瑾瑶趴在琴案上,嘴里咬着钱金银的指头,杏眸溢着水光,身子一忽儿往前一晃一忽儿往后又一晃,如此前前后后,不断反复。 绯色缎马面裙被踩在脚下,红绫裹肚儿掉在腿边,随着一前一后的晃动,一双细白的腿儿禁不住打颤,钱金银把手从她嘴里抽|出来抱着她的腰不让她往下滑,腾出另外一只手来,攥着洛瑾瑶的一只手拨弄琴弦,咬着她耳朵道:“乖乖儿,爷教你弹的这一曲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吧,比你弹的那什么秋水可要动听许多吧。” “你瞧着吧,瞧着吧。”呜咽着娇糯的声嗓,眼儿后转斜睨他,想要愤怒吧,又是一阵激烈的震荡,什么怒意都聚集不起来,只有断断续续的呜咽啼泣。 琴声高一声低一声,琴案吱吱嘎嘎的往前慢腾腾的挪移,洛瑾瑶受不了攥着他的指头道:“你要我死了吧。” 他笑的好不荡漾,“说好的赌约,某个妞儿耍赖不认账,爷这是收赌约来着,明儿个你敢不理我。” 洛瑾瑶无法,哭道:“再不和你打赌了。” 有风从窗外吹来,孟浪了这许久,他摸了她一头的汗,怕她受凉,将她从琴案上抱起来,换到床上。 “随着小姐渐大,我们被默定为陪嫁,原本我还以为我们的将来是要给姑爷做姨娘的,后来夫人买了相貌出挑的你,我才知道我们虽是陪嫁,将来却是跟着小姐做忠心一辈子的妈妈的,只要不和小姐分开,什么都好,于是,我告诉自己说将来是要做管事妈妈的,便在夫人教导小姐管家的时候也在旁边学的格外认真……”正说着话忽然听到一阵杂乱的琴声,碧云住了口,望向秋梦,秋梦道:“这一准儿不是小姐弹的。” 碧云的脸登时发烫,轻咳一声道:“嗳,你瞧,昙花开了。” 翌日清晨,钱金银满面春风的去巡视自己在京师的产业去了,洛瑾瑶向周氏告了病,躺在床上就吩咐秋梦道:“你快把那琴给我砸了去。” “小姐您这把琴可比古名琴冰弦也不差多少,这便砸了就太可惜了,不若赏给奴婢。”秋梦爱惜的抚摸着琴弦。 她哪里知道这琴昨夜经过了怎样的风月磨难。 洛瑾瑶不好与她说,便道:“你若喜欢我把库房里收着的那把仿九霄环佩伏羲式琴给你,这把砸了。” 洛瑾瑶的目光在琴上留恋,到底是舍不得,“罢了,收到库房里去吧,我以后再不碰琴了。” 实是每次想到琴就想到昨夜了。 “都怨你们那个混帐的姑爷。听不懂琴曲就听不懂嘛,他还生气了呢,哼。” 秋梦好笑的摇摇头,也不说什么,抱着琴出去了。 周氏早上已来看过一回了,知道不是弱症复发,放了心,她也是过来人的,一瞧女儿虽显疲态,却满面生光,便笑着回去了,转头又令绿萝送了一碗补身子的汤来。 洛瑾瑶面红耳赤的接下,不免又把钱金银数落了一痛。 骑着马儿溜达在街上的钱金银打了好几个喷嚏,便与小斯来兴道:“定然是你们大奶奶在家里想念我呢。” 若洛瑾瑶在跟前,早啐他了,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宣平侯府,这一日洛琬宁正午睡,忽的做了个梦,梦见赵筠客死他乡,惊的一头冷汗醒过来,“雨燕,倒碗茶来我吃。” 叫了一声无人应,洛琬宁不悦的又叫了一声,好半响儿才跑进来一个小丫头,道:“二夫人您有什么吩咐?” 洛琬宁气急,道:“雨燕呢,死哪里偷懒去了,等她回来,看我不揭她的皮。” 小丫头道:“奴婢不知雨燕姐姐的去向,奴婢不是屋里伺候的,只是方才在外头听见您叫人,听着像屋里无人伺候的,这才大着胆子进来的。” 洛琬宁夸了她一句伶俐,正要问她的名儿,忽的就听见雨燕的哭声,“二夫人,您快出来看看啊,三爷找回来了。” 三爷是赵筠在家里的排行。 “筠儿,筠儿,我的筠儿找回来了。”洛琬宁急的鞋子忘了穿就跑了出来,彼时四个壮硕的婆子正把赵筠抬进来,洛琬宁猛一瞧见骨瘦如柴的儿子,几不曾昏厥过去,“天么,这是怎么了。筠儿,你可别吓娘啊。” 赵筠提着一口气呢,一见了亲娘,想着自己受的那些委屈,骨碌一下子就掉下泪来,把洛琬宁看的犹如被剜了心头肉一样疼,“我的儿,你受苦了,告诉阿娘,是谁作弄的你,娘定为你报仇。” 赵筠哭的凄惨,紧紧攥着洛琬宁的手,一激动晕了过去。 “筠儿?!” “三爷?!” 一时大乱,皆以为赵筠就这么死了,哭嚎声四起。 殊不知赵筠是饿晕了,在外头弄来的吃食不干净,赵筠吃什么拉什么,由此才瘦弱到这步田地的,真真生了一副填金塞玉的肠子。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宝贝们O(∩_∩)O   ☆、第47章 捉贼拿脏 回廊上,碧云指挥着丫头婆子洒扫庭院,暖阁里,窗下,洛瑾瑶歪在榻上正绣帕子,素手捏针,慢挑丝线,小脸上却是皱巴巴的,无他,她喜静,却不得已灌了一早上的扒拉算盘珠子的声响。 对面榻上盘腿坐着钱金银,跟前架着一张小几,上头堆积着一个南瓜那么高的账本子,手底下拢着一个雕花紫檀木框架玉珠大算盘,正哗啦哗啦的拨珠子。 “阿瑶,你过来帮我念念账,唉,这个字儿不认得呢。”钱金银衔着笑瞧对面的洛瑾瑶一眼,逗弄道。 “明明有书房,你偏要拿到这里来扰我,我待要把地方让给你吧,你又跟着我挪动,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就是故意的,我才不理你,你自己玩吧。”洛瑾瑶轻哼了一声,不理他。 钱金银翻翻剩下的账本子,觉得差不多了,十指相扣扭动舒缓了几下,便自榻上下来,趿拉上鞋过洛瑾瑶这边来挨着她坐。 “多少妇人埋怨自家夫君不能相陪,你倒好,反把我往外头撵,我也总算看透了你,你心里根本没我。” “哎呦”,洛瑾瑶一顿,没防备一下子扎了手指头,不禁轻声一叫,登时就冒出了一颗血珠子。 “可见是戳痛了你的心病,这不露馅了吧。”说是如此说,不过是半分真半分假,有心引逗她,便将她的手指含在口里吸吮。 洛瑾瑶脸蛋一热,要挣脱,他自不允,只好望着他的眼睛道:“若说我心里没你,我也不会委身给你,你才是真坏,时不时的就拿捏着我的错处羞我,我也是知道了,我一辈子都要矮你一截。” 钱金银放开她的手,搂着她一起歪在引枕上笑道:“你果真有此觉悟我才是烧高香了,床帏内你怎不知道听话。” 洛瑾瑶呸他一口,“你就不正经吧,我不理你了。” 遂又捡起绣棚来绣竹子,低眉信首贞静的模样便是一幅画,钱金银瞧着有些痴,便道:“原本没想着回来盘账的,只是忽然很想看见你,我就回来了。” 他的声音是醇厚温润的,和他这个人的气质完全不一样,若不看他的脸,便会以为他是个陌上人如玉的公子,洛瑾瑶喜欢他的声音,仿佛带着一种安抚她心的魔力,此时他一本正经的诉说心绪,也不免把她感染了。 绣棚捏在手里缓缓搁在腿上,她放松了身子靠着他,枕着他的肩膀,瞧着他的眼睛,软软的道:“我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哪里能没有你。” 瞧见他额头的疤,不免心疼,“那老婆子可真狠心,可见当时我戳着她的痛脚了,若非你替我挡了去,我这张脸非毁了不可。你是不是又忘记上药了,不盯着你你总是不拿自己的身子当回事,我去拿药。”说罢就要起身。 钱金银不让她动,瞧着她清透水灵的眼睛,从里头清晰的照见了自己,人模狗样衣冠楚楚的自己,他笑了,捧起她的小脸,从眉心开始轻吻,眼睛、鼻头,再是那樱桃似的小唇,津液甘甜如蜜,每一次深吻他总有种想将她吞噬掉的冲动。 勾着他的脖颈,又尖又长的指甲禁不住扣紧他的皮肉,整个小身子都因感到窒息而绷直了,钱金银放开他,唇贴着她的耳背大口的喘气,洛瑾瑶小脸绯红,亦大口大口的呼吸,镇定少许,忍不住捶他一记粉拳,撅嘴道:“你做什么呢,讨厌。” 他低低的笑也不说话,半响儿轻弹着她摇摇晃晃的耳珠道:“我的乖乖肉嗳,给我生个儿子吧。” 成亲虽约莫有半年,但圆房才是这近一个月的事儿,哪里就能有呢。 洛瑾瑶也不大懂这些,只想着周氏以前常常拜送子娘娘,便道:“那你也去拜拜送子娘娘吧。” 钱金银笑道:“送子娘娘哪有我灵验,晚上多耕耘几回便有了。” “呸,当我是田地呢。”囧红着小脸再度呸他一口,“我就说的没错,跟着你我都学坏了,口里没个好话。你别闹我,我跟你说正经话,有你的计策,三叔罪有应得了,对于洛瑾瑜我想自己来。” “你有何法子?” 洛瑾瑶道:“现在还没想好,但我想着要仁至,义尽,就算是给埋葬曾经的姐妹之情一个脸面的仪式吧,也为了曾经的姐妹之情,给她一个重生的机会。” 她时常在想一个问题,没有被赵筠哄骗凄惨而死的洛瑾瑶和现在这个一心和钱金银过日子的洛瑾瑶是不是一个洛瑾瑶,同样的,设计害死洛瑾瑶的洛瑾瑜和现在这个看起来无辜的洛瑾瑜是不是一个洛瑾瑜,现在的洛瑾瑶恨的是设计害死洛瑾瑶的洛瑾瑜,而不是恨现在这个看起来无辜的洛瑾瑜。 现在的洛瑾瑶如要报复洛瑾瑜,也必然是要报复设计陷害洛瑾瑶的洛瑾瑜,方能问心无愧。 洛瑾瑶抬头望着钱金银,坚定道:“我等着她,又或者是她们来害我,害我的家人。” “我虽然不赞同你的做法,但只要你心安,我怎能不成全。”钱金银虔诚的在她眉心落下一吻,犹如叩拜佛陀。 说到儿子,周氏却另有一番思量,她已从碧云的口里知道,女儿女婿两个才圆房没多久,考虑到洛瑾瑶的年纪和身子骨儿,她并不希望他们现在就要孩子,心里正想着给小夫妻俩找一种既不伤身又能避孕的药。 想来想去就决定给远在山东的母亲荥阳大长公主写信,问问她可知道一些宫廷秘药没有。 不觉日影西斜,屋里的自鸣钟响了一下,周氏随口问道:“几时了?” 红薇看过后回禀道:“申正二刻了。” “国公爷该回来了。”周氏下意识的说了一句,顿了顿又不言语了。 这几日夫妻二人正闹的僵,已分房睡了。 果真,片刻后小丫头来禀报说国公爷回来了,芍药牡丹两个赶着去伺候了。 红薇骂道:“没规矩的下作胚子。” 慈安堂里,三夫人过来请安,正好洛瑾瑜也在,见她们祖孙两个正分桃吃,默默坐到了一旁的绣墩上。 “给三伯母请安。”洛瑾瑜蹲身行礼道。 “你起来吧,咱们娘三个也不是外人,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三夫人偷觑老夫人一眼,心头惴惴不安,又不敢开口,她有点怕这个婆婆。 老夫人吃完桃子用帕子擦了擦手,“老三不听我的话,一走六年也省了我的心,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公府的天就变了。老三媳妇啊,你老实听话,将来自有你的好处,你也安心。瑜儿你也是一样,你父亲惨死,母亲被迫也‘死’了,你剩下的至亲是我,我自会为你安排一段锦绣前程,现在已打草惊蛇了,没有我的允许,都不许自作主张。” 三夫人和洛瑾瑜皆行礼应是。 “谦哥儿太迂太直,老三媳妇你别一时忘形泄了底,他会坏了咱们的事儿,至于诚哥儿和他媳妇,一个是不听话,另一个太胆小,都没用,由着他们折腾吧,只要不把自己的小命折腾没了,都不是大事。” “是。”三夫人低头答应。 正在此时,有丫头进来禀报道:宣平侯夫人领着咱们府上二姑奶奶,抬着筠表少爷闯进府来了。 与此同时,周氏也收到了消息,将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放,衔起一抹冷笑来,道:“来的正好,我早等着她们呢。去通知二小姐和二姑爷,另外把明月给我押上来。” 一时洛瑾瑶和钱金银从山明水秀阁出来,在双燕桥上和周氏会和一同前往慈安堂。 慈安堂里,老夫人挺身坐于主位,眉目紧锁,宣平侯夫人坐在下首,眉眼肃正隐含怒意,赵筠被安排偎着宣平侯夫人坐,洛琬宁是站着的,眉毛竖起,满目横怒,一见周氏母女进来便发难道:“洛瑾瑶,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里坐着的是不是你的表哥,你小小的年纪怎么就那么恶毒,得不到就要毁了他是吗?!你这样的性情,亏得我没念着亲戚的情分一时心软娶了家来,要不然也是祸害。” “呦,筠儿这是怎么了,瘦的皮包骨头了都,脸色也不好,前些日子就听你母亲说你撇下学业一声不吭外头玩去了,可把你母亲吓的够呛。” “鲁国公夫人。”宣平侯夫人敲了敲手上兽头拐杖,“我们娘们今儿个不请自来失礼了。” “都是亲戚,不失礼,有话您说。” “好,素来我听说你是个爽利正直的人,但没想到你生的这个女孩和给她找的这个女婿却是品德败坏的,在外头为非作歹你管还是不管。” 老夫人不请周氏坐,周氏就只得站着,但她站着也不失威严,便道:“我也知道您,您也是个品行端正的人,您今儿个上门我也知道来意,您先别骂我的女儿女婿品德败坏,先让我的女婿给您讲讲他在杭州遇上的趣事儿吧。”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哒,晚安宝贝们。   ☆、第48章 赘婿 钱金银往前三步,先给上首坐着的老夫人行了一礼,老夫人侧了脸,眼波也不溜他一溜,竟仿若没瞧见这么一个人,洛瑾瑶瞧见,心下不喜,扯动了一下帕子。 钱金银又给此间第二人物宣平侯夫人行了一礼,宣平侯夫人倒是给周氏几分面子,上下打量了几眼,不咸不淡的道:“你这个女婿倒是齐整。” 也是和周氏在说话,不拿钱金银当个单独的人儿。 周氏全都看在眼里,虽恼但也无法儿,老夫人不叫她坐,她便不坐了吗?呵,径往三夫人跟前走去,眼睛戳过去,三夫人素来忌讳周氏三分,情不自禁就站了起来,自动自发给周氏让了位。 “我这个女婿的好儿旁人哪里知道,正想着哪日再给他们小两口摆一回宴席呢,我是个没儿子的,少不得要个赘婿,赶明儿我家阿瑶生下个一儿半女的,我也好疼他,我们国公爷所有的怕也只能给这个外孙子了。” 周氏一言犹如千顷碧波里投入了一颗巨石,顿时浪翻浪滚,老夫人蓦地转过身来,三夫人瞪直了眼儿,便是那宣平侯夫人也不免正眼再度瞧了瞧钱金银。 钱金银微微错愕,遂即笑了,颇给周氏的面子,道:“但凭岳母大人做主,小婿怎般都好。” 这也是洛瑾瑶第一次听周氏提及,心里微微欢喜,亦上前来行礼道:“给夫人请安。” 因两家是亲戚的缘故,宣平侯夫人早就熟悉洛瑾瑶,在她看来,只凭洛瑾瑶背后的母族,这就是一门极好的亲事,就是当初传出洛瑾瑶流言的时候,宣平侯夫人想以此给周氏一个大人情,也是赞同将洛瑾瑶娶做孙媳的,乃是洛琬宁坚决不同意,宣平侯夫人只好作罢。 此番再见洛瑾瑶,宣平侯夫人也没故意给人难堪,而是道:“方才我是气的狠了,话说的冲了些,好孩子你别往心里去。” 洛瑾瑶心想才骂了我们品德败坏,现又来说好话,这便是夫君说的,打一棍子给个甜枣吗? 可见反复无常也是要脸皮厚的。 不理会宣平侯夫人,又去给老夫人行礼,老夫人道:“我老人家可不敢受你的礼,旁边站着去吧,人宣平侯夫人亲自到访也不是为了受你的礼的。” “再多急切的事儿,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周氏道。 遂洛瑾瑶又给三夫人行了礼,这才站到周氏旁边去。 “礼数周全了,鲁国公夫人咱们现在就来说说孩子们的事儿吧。”宣平侯夫人背脊挺的直直的,一副占尽道理又宽宏大量的样子。 “不急,让我这新女婿给你们说个故事解解闷。”周氏示意钱金银。 钱金银遂笑道:“在几位夫人跟前,小子献丑了,这个故事的名儿就叫做,假表哥逗引人|妻。” 自从洛瑾瑶进来赵筠的眼儿就没从她身上绕开过,此番一听钱金银说话他就怒的浑身发抖,“祖母,母亲,就是这个人,就是他打的我,他不仅打我他还逼迫我写下了一张赌债条子,三万两的白银啊。” 钱金银擦了擦眼睛,仔细看了看赵筠,“呦,难不成杭州城里那个逗引我妻子的男子真是表哥?恕我眼拙,当时真没认出来,你瞧瞧,大水冲了龙王庙——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可见是我当时气狠了,我这个人有一点是最不能忍的,阿瑶是我的心肝我的命,我一得知了有个男子不仅给阿瑶写信,还令一个叫明月的丫头暗中给阿瑶下了秽药,我登时就气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的,心里想着一定要做个局整死他,但我还是心软了,人不都说饶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我略整了整就给放了。哎呀呀,没想到竟然真是表哥吗?可我听阿瑶说,表哥是个正人君子,正人君子怎能做出逗引人|妻的孬事,那肯定不是表哥了,既然不是表哥,那人又打着表哥的旗号,我一想大概是江湖上的骗子啊,这才做了局的,竟然真是表哥亲临吗?我胆小,你们可别骗我。” 周氏母女略觉好笑,一个低头装作饮茶模样,一个捂着帕子忍耐,眼睛笑的弯弯的。 宣平侯夫人早已涨红了一张脸皮,咬着牙瞪向洛琬宁道:“临来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究竟是你隐瞒了我,还是这个人当面撒谎?!啊,你给我说!” 洛琬宁微慌,安抚着宣平侯夫人道:“哪里是筠哥儿逗引别人,明明是洛瑾瑶勾坏咱们筠哥儿,且不管谁逗引谁,打人讹诈难道就是对的?咱们筠哥儿这亏难道白吃了?” 宣平侯夫人一听就知道是这个小儿媳隐瞒了她部分事实,一想到自己丢了这么大一个脸都是因洛琬宁之故,宣平侯夫人恨不得给她一个嘴巴子,但现在身处洛琬宁的娘家,当着她母亲的面掌掴她,宣平侯夫人还不傻,憋怒忍了,道:“逗引人家的妻子,就是被打死了也是活该。” 但到底是维护自家人的,宣平侯夫人望向洛瑾瑶道:“果真是筠哥儿逗引了你?你原不是还给筠哥儿偷偷写过艳诗的吗,莫不是你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洛瑾瑶只觉又长了见识,这个原本看起来端庄的宣平侯夫人也是一位言语学问里的行家,先骂了品德败坏,又夸好孩子,现在为了赵筠又来引诱她,果真是、果真是……令人齿冷。 早先洛瑾瑶和钱金银就套好了词的,她牢牢记着钱金银的话,不管什么把所有的错都推赵筠身上,一则因为舆论吃不死赵筠,世人顶多说他一句风流,但舆论却能吃死了你,所以你一点错不能再有了,二则她确实是吃了赵筠的暗算。 当下洛瑾瑶也没有什么顾忌了,冷下脸来道:“我一定是哪里得罪了夫人了,如不然您怎会当着我夫君的面这么说人,我已是成了亲的,也不怕羞,就直说了吧,年前两府议婚不成,我嫁给了夫君,从此以后便一心和我夫君过日子了,哪里还会和您府上的公子有什么苟且。年前遇上事儿的时候,你们就说我是单相思,把所有的错让我一个女孩抗了,现在又遇上事儿了,你们又改口说我和赵筠两情相悦了?和着黑的白的都让你们说了,有了坏事都往我身上推?你们也太欺负人了,阿娘,我不依。”洛瑾瑶委屈的抹眼。 周氏早在宣平侯夫人言语诱导洛瑾瑶的时候就气的胸口喘粗气了,当即冷笑道:“我的丫头错了一次,我这个做娘的给她兜着了,被我打了一顿,教训到骨子里,此后一直清清白白做人,你们把她作践了一回,怎么现在又想来作践第二回?你们也得问问我答应不答应。” 宣平侯夫人是要脸的人,刚才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此番被周氏母女奚落,脸皮就觉得挂不住了,抬起拐杖来打赵筠,“都是你这个不争气的孽障惹的祸。” 赵筠护住头,吓的战战兢兢,他是有些被钱金银打出心理阴影来了,叫道:“母亲救我。” 洛琬宁心疼的要死,护在赵筠身上道:“老夫人,您这是怎么说的,不去找人去理论,反拿了自家孩子出气。” “瑶妹妹,我待你的心可昭日月,可你怎么就忽的变了,可伤死我了。”赵筠呜咽道。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一静,唯独钱金银清醒,上去就给了赵筠两巴掌,打的洛琬宁怒叫,“当着我的面你就敢打我的儿子,王八羔子,我要你的命!” 周氏冷冷站起来,“你要谁的命?好,你的话我都听见了,他日但凡我这女婿有个好歹,我知找你说话。” 钱金银亦冷肃着脸道:“我打他一个嘴里不干净,往后但凡让我再听见他说这些话,我见一次打一次,可不管他是秀才还是举人,轻薄我的妻子,官司打到金銮殿上也是我的理。” “我今儿个也把话撂在这儿,往后我只要从谁口里再听见胡咧咧的,我也是见一次打一次。我先前说我女儿有错,错可不是错在写什么艳诗,那件事有真相大白的一天,你们一个个的睁大眼给我等着。” 洛瑾瑶眼圈忽的一下子就红了,心想有这样的母亲和夫君,此生无憾,老天到底待她不薄,是她上一世猪油蒙了心看不见他们的好,今生一定要好好待他们。 “瑶妹妹……”赵筠只觉自己被伤的透透的,一双多情的眼儿默默流下一行泪,情痴若此。 洛瑾瑶想,这一会儿他是真情实意的泪吧,后来又抛弃了她,是因为厌倦吧,得到了就不觉珍贵了。得不到的,永远都是令他魂牵梦萦的。 她一惊,又是悲嘲一笑,原来她早已看清楚了这个人,原来他就是这样一个男人。 宣平侯夫人不想被压的死死的,犹然挣扎了一回,“别的倒也罢了,若说筠哥儿给人下什么药,我是不信,筠哥儿哪里会知道那些下三滥的事儿。” 周氏嗤嗤一笑,拍掌道:“把明月带上来。夫人,您怕是不了解您的孙儿。你们府上有个王妈妈吧,先前被我打出府去的,便是这个丫头的亲姑母,听听这个丫头是怎么说的,夫人您就相信了。” 明月是被抬进来的,屁股上血肉模糊,因之前被调|教过了,不敢喊冤,实话实说了,哭道:“都是表少爷逼奴婢的,表少爷说那药是能让我们小姐看清自己所爱的药啊,大夫人,奴婢错了,求您饶奴婢一条贱命吧。” “抬下去吧。” 此时明月已没有利用的价值了。 慈安堂里,宣平侯夫人彻底失了脸面,“嚯”的站起来道:“今儿日是老身失礼了,来日再上门请罪。” “请罪倒是不必了,都是亲戚。夫人,和您说句体己的话,平素我也是敬佩您的为人的,您此番怕是受了人蒙蔽白白给人当了枪使,回去后可要细查。” “多谢你,令你们阿瑶受惊了,回头我就打点礼物送来给她压惊,不打扰了。” “我送您。”周氏虽是国公夫人,品级比宣平侯夫人大,但宣平侯夫人年老。周氏不是那等得理不饶人的,既压倒了对手,这会儿就没必要故作姿态了。更何况,这位宣平侯夫人在夫人圈儿里的人员的确不错,不宜得罪的太狠。 一行人上轿子走了,一回到宣平侯府,宣平侯夫人扬手就给了洛琬宁一个大巴掌,打的洛琬宁尖叫,撒泼道:“都是奴才蒙蔽的我,起先我也不知啊,老太太您凭什么不问青红皂白就打我,我冤啊。”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宝贝们。么么哒↖(^ω^)↗   ☆、第49章 老不正经 阳光透过窗格照到了屋里来,白色的波斯羊毛地毯,有粉尘轻轻舞动。 床帏内,钱金银光着膀子,一手拄头一手刮弄洛瑾瑶弯弯的眉尖,嘴角含着温暖爱宠的笑。 洛瑾瑶亦是醒着的,葱白的指尖擦着他胸前一道道的浅白色疤痕,微微的痒。 “到底是怎么弄的呢?”黛眉浅蹙,眸子里满溢心疼。 钱金银目中流转黑雾,转瞬而逝,攥住洛瑾瑶的小手道:“被人吊起来打的,我被扔到了乱葬岗上,被盗尸的人救了一命。” 小嘴微微张开,满目吃惊,“谁那么恨你?你得罪了谁?” “一个大人物,很大的人物。”钱金银趴在枕头上,以头碰着洛瑾瑶的头,侧着脸只露出一只眼,大睁着,犹如落在深渊的独眼阴龙,虽可怖亦可怜。 这小小的纱帐围拢而成的空间里,躺着的两个也不过都是孩子,一个成熟的过早也才二十二岁,一个十五岁,满脸稚嫩懵懂。 “阿瑶,你母族强大,即便没有我,也没人敢轻易欺负你。” “我知道,你现在娶了我,我要向你保证也绝不让人轻易欺负了你去。夫君,你还没告诉我那个大人物究竟是多大的人物呢,比我伯姥爷的官还大吗?我伯姥爷是一品大员,为臣子是做到头了,如若比我伯姥爷还厉害,那我只能想到那些嫡系的凤子龙孙了。是他们吗?我外祖母是荥阳大长公主,辈分算是高的,你说出名儿来,咱们上门讨理去。不,我得先问问,那大人物把你吊起来打,可是因你犯了什么大错?” 钱金银摇头,“彼时我不过一总角小儿,那大人物怕是把我当个消遣物儿一般打着玩的。” “太过分了。”洛瑾瑶愤愤不平,“你还记得是谁打的你吗,咱们必须让他给你赔罪。” “我忘了,忘了。阿瑶,你可知道人家盗尸做什么用吗?” “盗尸的人可是怎么想的呢,就不会害怕吗?”洛瑾瑶只觉浑身起鸡皮疙瘩。 “为了谋利,遇鬼也是敢杀鬼的。那些人盗了尸就卖给那些家中要办冥婚的人,凑成一对下葬以利宗族风水。” “啊,你别打岔,上一次我问你就被你混过去了,这一次还想故技重施,你真是太小看我了,快说是谁,我自忖我们鲁国公府在这京师里头还是有几分地位的,咱们不怕,夫君你快说。” 钱金银笑道:“当时还小,我忘了。即便还记得,找上门去算旧账也不过是草草了事,对人家来说也是不痛不痒的,我还要自取其辱,还会骂我吃软饭的。” “是呢,是我思虑不周。但我瞧着你身上的这些疤就难过,你那时候肯定很疼吧。” “打前几鞭子的时候疼,后来打着打着就不觉得很疼了。”瞧她拢着双眉,满眼疼惜,钱金银止不住的欢喜。 小夫妻聊着聊着就过了点,这顿午休休的时辰有点长。 宣平侯府。 宣平侯夫人亲了烹茶奉给宣平侯,并把去鲁国公府的起因结果都告诉了一遍,讪讪道:“我也是爱孙心切,一时听了二儿媳妇的蛊惑,这才粗心大意被蒙蔽了。但周氏的那个女婿也实在是个黑心烂肺的,竟然让人扒了筠哥儿的衣裳扔在大街上羞辱,若我说,就得打上门去才不弱了咱们府上的威风。” 宣平侯道:“瞧你们娘儿们办的这叫一个什么事儿,白给我丢人现眼,逞威风那也得占理才行啊,把这事闹大了,筠哥儿的前程还想不想要了。” “侯爷没去看筠哥儿现在的模样,您若是瞧见了就该知道,筠哥儿今年的前程已经给耽搁了,他弱鸡一般的身子,握笔都发抖,哪里还能下场写文章。就为这个,也该好好整治整治周氏那个女婿。”宣平侯夫人心疼的直抹眼泪。 “行了,别哭了,娘儿们就知道哭,身为举人,德行有亏,一旦被人检举,他一生的前程也都毁了。你瞧瞧你们办的这个事儿,我不过就外出会友半日,你们就不能等我回来商量商量再行事。”宣平侯如今早已不在朝中任职了,荣养在家,镇日钓鱼逗鸟,论文会友。 “这不是被气很了吗,想咱们筠哥儿从小到大哪里吃过这样的亏,就是把咱们家的孩子都算在内也没受过这等的屈辱,我这才急了,旁边二儿媳妇又一个劲儿的添油加醋,唉,老爷,这事我办的的确丢人。” 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宣平侯道:“这事儿还没完。那张三万两银子的债条人家没给吧。” 宣平侯夫人不以为意,道:“那债条全然是子虚乌有,咱们是什么人家,难不成他还敢明目张胆的上门来讨要。” “现在自然不敢,如若有一日咱们府上落败了,你看他敢不敢。还是防患于未然的好,罢了,你打点几份厚礼给我,这个点是散衙的时候了,鲁国公想来已回家了,我去拜见拜见,看看能不能把债条要回来。” 宣平侯夫人点头道:“还是侯爷想的周到,我这就去置办。” 鲁国公府,洛文儒来至周氏的屋子,衣冠楚楚的坐了,道:“来人啊,上茶。” 一时绿萝应命,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香茗奉上来,“国公爷,您请用茶。” “嗯,你们夫人何在?” 绿萝想笑又不敢笑,手指指着寝房,嘴上却道:“奴婢不知。” 洛文儒会意,“下去吧,我有些困倦了,屋里躺躺。” 彼时周氏已处理完了这一日的庶务,正歪在寝房内吃汤药,早知洛文儒来了,只一心懒得搭理他,故此令丫头故意言说不在。 “夫人,总是这般撂着也不是事儿,再说了国公爷也有难处不是?”捧着蜜饯红薇劝道。 洛文儒清了清嗓子,背手在后迈步走进来,故作惊讶,“你在屋里啊?绿萝那丫头竟然敢骗我,夫人你得好好调|教调|教,若不然这一个个的都上墙揭瓦了。” “我看揭瓦的是放在你书房里的那两个吧,我的大老爷,红袖添香的滋味美吧?”周氏重重哼了一身,放下药碗就转过身对着墙。 “下去吧,我不叫都不许进来打扰。” “是。” 洛文儒见红薇乖觉,临走连门也给带上了,心里赞一声这丫头有眼色,便坐到床沿上,硬拉扯周氏的手道:“惠娘,表妹,你也要想想我的难处才是。” “我以前就是想你的难处想的太多了,这才纵容的一个两个的都想翻天。”周氏“嚯”的坐直身子,一双凤目喷火的瞪着洛文儒,“今儿个你给我一句话,你心里是偏向你那个继母还是偏向我们娘俩。” 洛文儒被周氏这一时火玫瑰一样的美晃了晃眼睛,忙安抚道:“自然是向着你们娘俩的,自从父亲死后,和我最亲的不就是你们娘俩吗。” “啊,你还知道谁和你最亲啊。”周氏往大引枕上一靠,双臂环胸,挑眼儿睨着洛文儒道:“我还当你亲疏不分,一心只做你的孝子呢。” 洛文儒挪了挪屁股越发紧挨着周氏,周氏气的推他,“瞧见你就烦,你一边坐着去。” 洛文儒讪讪,稍稍往后挪了挪屁股,叹气道:“你嫁给我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老夫人待我的好都传到外头去了,谁人不赞她,我若不也表现的孝顺一些,岂不是让外头人戳我的脊梁骨?” “你的意思是你面儿上孝顺她,心里却不是那么想的?” “不然,难道我在惠娘眼中就是那种表一不已的伪君子吗?” 周氏瞪他一眼,“那还有什么可说的,你赶紧给我走。” 洛文儒笑着将周氏一把搂在怀里,“惠娘别赶我,咱们好好说会儿话。” 周氏扭了两下,就坡下驴。 “我孝顺我的,你们做你们的,两不干涉,岂不更好?与你实话说,对现在的老夫人,我心里也打鼓,我是真分不清她是真好还是假好了,我只知道老夫人以前是真的把我当亲儿子在养,就为了这情分,我也该孝顺她,这是我欠她的,而你们母女就做你们想做的,和老三一样,证据摆在我跟前,我谁也不袒护。” 周氏又觉好笑又觉好气,一指点在洛文儒脑门上,“你们可真像了爷俩了,阿瑶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洛文儒一声嘿笑,凑着嘴过去亲周氏,周氏推他道:“我身上不方便。” “我也不做什么,就亲一下。” “别老没正经的,和你说正事。”周氏拍开洛文儒满是胡茬的嘴,往旁边移了移,道:“我想要个赘婿,以后阿瑶生个儿子出来,就当亲孙子养,你的爵位就给这个外孙子。” 洛文儒抹了抹沾着周氏胭脂膏子的胡须,“你想的倒美,先不提诚哥儿谦哥儿怎么想,只说族里,族里肯定是不会答应的,这事难办。” 周氏就冷笑道:“别个人袭爵和我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我不甘心。你那些族人多仰赖咱们府上过活,平日里供他们吃供他们穿,临了还来我跟前指手画脚的,打量我就是好性儿的?不让我如意,所幸我就禀明皇帝表哥,爵位收回去,谁也别得,一了百了。” 洛文儒只当她说气话,笑着安抚道:“百年之后就不怕没人给敬香火?可不能做这么绝。” “我活着要是委屈,谁还管死后,死了就是一捧土,魂儿都飞了,谁还记得你?” 洛文儒这会儿嘴甜道:“就是死了,咱们也是拧在一起的一个魂儿。” “呸,臭不要脸的。” 老两口正腻歪,就听丫头回禀说:宣平侯送帖子来拜见。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宝贝们。大姨妈来了,就先一更吧。 么么哒。↖(^ω^)↗   ☆、第50章 樱桃毕罗 洛文儒自去见客,礼单则被呈给了周氏。 帘卷春风,洛瑾瑶拎着小小一个食盒走了进来,见周氏正坐在椅上看帖子,欢欢喜喜笑道:“阿娘,快尝尝我做的这唐朝古食。” 周氏将帖子随意扔在一旁,笑道:“呦,太阳打东边落下的吧,我家阿瑶怎舍得入膳房了?” 洛瑾瑶脸蛋微红,扭了扭道:“我午后闲着无事翻阅古籍,瞧见了这古方,就试着做做,阿娘,你不许笑话我。” 说着话将一盘色泽金黄的小圆饼捧在周氏眼跟前,周氏嗅了嗅,笑道:“只瞧这模样,你还大言不惭的说是自己做的?莫不是哄我的。” 洛瑾瑶也不争辩,催着周氏吃,周氏咬了一口,先才笑意荏苒的脸忽的皱巴成团,呸呸两口吐在帕子上。 洛瑾瑶忙自己咬了一口,也转头吐在帕子里,吐着舌头道:“好咸。” 周氏喝了半盏茶去了嘴里咸涩才笑道:“面团怕是厨娘揉捏的,你就动了动手,往里头撒了一大把盐吧。” 洛瑾瑶颓然的坐到一旁,紧闭着嘴巴不说话。 一时碧云也端着一盘小圆饼进来了,听见这话就笑道:“夫人这您可就冤枉小姐了,从洗樱桃到和馅子,再到捏面团,全是小姐一人做的,奴婢们可没帮忙。小姐的脾气夫人您还不知道吗,要想做什么了,什么不都得做的最好看最雅致,要不然才不会拿出来见人。” “唉,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洛瑾瑶下意识的挠了挠手背。 周氏不经意的一撇就瞧见她嫩白的手背上三两颗红痕,拿过来细细一看就问道:“热油溅的?” 碧云道:“可不是,奴婢都心疼死了,正要问夫人有没有好的药膏子抹抹。” 周氏心疼的什么似的,点着洛瑾瑶的眉心道:“你有这个心阿娘就满足了,何必亲自动手,家下那么多丫头子,哪里轮到你伺候我饮食,可不许再做傻事,好好一双白玉无瑕的手,瞧被你自己给糟践的,红薇,快去我房中柜子里把软玉化瘀膏拿来。” 又责斥碧云道:“她胡闹,你们也跟着胡闹,纵然她不听你们的,也要来禀报我才是。” 碧云低头领受了。 洛瑾瑶便道:“哪里就能疼死了,我就想做点什么孝敬您,可您什么也不缺,想来想去我就想亲自做个点心给您吃,没想到试了那么多次还是不能下咽,阿娘,我是不是很没用。” 小脸纠结着,满目沮丧。 周氏可要笑死了,搂她在怀,道:“怎会没用,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满京师的闺秀小姐算上,你也是个中翘楚,多少人羡慕你所会的呢,我的阿瑶何必妄自菲薄。你既有心孝敬我,不若为阿娘绣个牡丹炕屏,可不许再摆弄点心之类的了。绣花也歇停着来,一两年绣上也就是了。” 洛瑾瑶破涕为笑,“阿娘就是你纵容的我,小小一个炕屏若要真绣上两年,也不用别人说我,我自己就先羞死了。” 周氏笑道:“绣花不过是个手头上的消遣,依你的身份,想要什么样的花样儿子没有,全然不必自己动手,咱们做主母的,别的都可以不会,只要会驾驭下人,盘查账本,知道自家有多少产业田地,都在什么地方,不被下边人欺瞒了去就是最有用的人了,还有亲戚间的礼尚往来,维护关系,这些可都不是书本上能学来的,于阿娘来说,你能把自己的小日子过的红红火火的就是最大的孝敬了。” 虽是这般说的,可是能吃到自己女儿亲手做的点心,这心里不欢喜是假的,只能更疼她罢了。 “出嫁前您都教过了,我都记着呢,不过有碧云总管着,我信她,往后她再向我禀报田庄出息,铺子收益等等琐事的时候,我一定听完就是了,至于查账,我一想就头痛,唉,我就当看艰涩的古书吧,没事翻翻。” “可算是通窍了,阿娘心甚慰。” 母女俩正说话,绿萝进来了,道:“夫人,二小姐,国公爷传进话来让姑爷去前头会客。” 洛瑾瑶道:“他一个时辰前就出去了,不在家,什么样的客人,若是重要,我让人去找他。” 周氏直接道:“就说姑爷不在家。” 绿萝去了,周氏便冷笑道:“我猜想这宣平侯一定是来问女婿要债条的。筠哥儿那个小畜生差点就毁了你,他祖母那天又来闹了一场,若不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真当我周蕙娘是好欺负的。你回去后告诉女婿,若有人找上他,就让他说债条在我手里,等不到洛琬宁来我跟前磕头休想要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身体难受,更的少,明天双更,6000字打底。么么哒。   ☆、第51章 以牙还牙(一) 燕京东市,繁华的崇文门大街上,紧挨着万花阁开着一间完全不逊色的钱记绸缎庄,是两层的飞檐独栋楼。 门前车来车去,人来人往,很是热闹,门内多是一些女客在里头挑选布料,伙计们脸开笑颜,嘴甜如蜜,奉承的原本只是进来看看的也少不得要扯一块尺头回去给孩儿做肚兜。 二楼上除却一间用于盘账的书房,其余空间全部放置了货架子,上头堆满了各色布料,有洒金的妆花缎,有富贵人家用于糊窗的软烟罗,有蝉翼纱,茜雪纱,还有闪着银光的雪缎,琳琅满目,姹紫嫣红,钱金银指着一匹绣着芙蓉的锦道:“把这匹芙蓉锦打点装在我的车上,你再看着拿上几匹做裙子好看的,回头我带了家去给你们大奶奶做几件衣裳。” 掌柜的堆着满脸笑,一一应下,并奉承道:“自从知道您娶了公府的小姐,还不曾拜见过,东家不若哪日您带了大奶奶来也给咱们认认人,没得街上冲撞了。” “有你们拜见的时候,急得什么。” 掌柜的迎来送往,多厉害的眼力,甫一提起大奶奶,见东家脸上的笑都深了几分,他心里便对这位还未曾谋面的大奶奶有了认识,甭管外头传的怎么不堪,只要东家爱重,他们做下属的也就要敬着。 彼时一个头戴书生巾的伙计上来禀报道:“东家,掌柜的,收账的陈阿四领着五六个人来了。” 掌柜的脸色微变,看着钱金银道:“东家,这一季的供奉小的是按时给的,这个陈阿四莫不是蹬鼻子上脸来了?” “下去瞧瞧。” 一行人下得楼来,钱金银就看见那陈阿四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吃茶,见他下来,忙站起身拱手道:“钱大官人,许久不见,又去哪里发财了。” 钱金银笑道:“你来我这里,莫不是来讹我的?” “大官人说笑了,我陈阿四也不是第一回在道上混的嫩鸡了,哪里会那么不开眼讹诈您,此番来是要给您提个醒的。”陈阿四凑过来,低声道:“宣平侯府的人拿了银子来找上我,让我先砸您的店,再买您的命,我思忖着,我若是不接下也有旁人接着,倒还不如我接下了,再来给您露个风。” 钱金银拱手道:“多谢你赏我脸,这个恩情日后必报。我也不能让你为难不是,这个店你砸。” 陈阿四还道钱金银恼了,连连摆手道:“大官人这不是打我的脸吗,咱们少年相识,虽不至于生死之交,情义也是有的,若然不是,我也不会给你透风了。” 钱金银道:“让你砸你就砸,我自有道理,你砸烂了,我一会儿还要请你去羊肉馆喝羊汤吃烧酒。” “那我可就真砸了?” “砸,狠狠的砸。” 陈阿四一见钱金银是认真的,当即给手下人下命令道:“都听见了没有,开砸吧兄弟们,砸完了咱们去羊肉馆喝羊汤吃烧酒去。” “砸!” 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汉子,抡起棍子来逮哪儿砸哪儿,把正在挑选布料的女客吓的尖叫奔逃,一时大厅里混乱之极,眼瞅着那些家伙什被砸的木屑乱飞,掌柜的心疼的什么似的,指挥着伙计搬布料,一边又镇定的嘱咐道:“快去木匠铺子里重新订一套柜台木架子。” 那边木板碎屑齐飞,这边钱金银和陈阿四坐在边上淡定吃茶闲聊,陈阿四道:“我听闻鲁国公府和宣平侯府是姻亲啊,你不是娶了鲁国公府的小姐吗,按道理来说不应该啊,莫不是您得罪了人家?” “在杭州我把宣平侯的三孙子打了,能不恨我?” 陈阿四惊的猛吐一口枣核,竖着大拇指,晃着脚道:“哥哥,我不服你是不行,十多年前认识你你还是个跟着人混的小喽啰,一晃十多年后你不仅家财万贯,还娶上了公侯小姐,啧啧,这运道逆天了都。好哥哥,你跟兄弟说说,你平常拜的都是哪路神仙,回头我家里也置办一尊金镶玉的,早晚上香供奉。” 钱金银笑道:“我哪路神仙也不拜,拜神仙还不如拜自己。” “呦,光天化日的,没王法了。”门口出现一个头戴瓜皮帽,身穿缠金丝马褂,脚登白底皂皮靴的人,一张脸圆润光滑,福气满满,声音略显细润。 钱金银缓缓站了起来,拱手笑道:“什么风把您老吹来了。” 来人身边还带着个小跟班,别看瘦瘦小小的,还是个练家子,一瞧屋里这般乱象,卷袖子就要上,陈阿四忙道:“哪里来的贵人,小的这里冲撞了。没眼色的东西还不快住手。” “我就说吗,哪个不长眼的敢在这里打砸,原是您纵容的?可是有个什么说法没有,若有用得着奴婢的,您请吩咐。”说着话就走了过来。 钱金银对陈阿四道:“今儿个怕是不能请你去喝羊汤了,老孙,柜上拿一包银子来。” 掌柜的姓孙,钱金银一直这么称呼他。 一时孙掌柜用一块布角抱了两个十两的银子送上来,道:“才归置了大头,现只剩下些琐碎的,陈爷别嫌弃。” “我今儿有客上门,改日再请你德胜楼上吃酒听曲。” 陈阿四也是个眼力精明的,瞧来者的形容心里有了猜测,不免惊骇,银子也不敢拿了,道:“咱们兄弟,哪里需要这个,改日我请哥哥吃酒,伙计人撤了。”说罢,忙忙的领着人去了。 “咱们楼上说话,老孙,泡一壶好茶来。”钱金银道。 门口围拢了一圈看热闹的,被伙计挥赶走了,楼上,钱金银请来人上座,来人推辞,只在下首椅子上坐了,道:“爷,老爷子让奴婢来问,您所为何来?” 钱金银笑道:“娶了老婆在京师,还能为了什么来。” “爷,这是老爷子问话,您要说实话。” 钱金银收起笑,双眸半垂黯然道:“我来京师后一直住在鲁国公府,正碰上清明节,看着人家一家子子孙聚在一起吃夜酒听戏,羡慕的了不得,我就想,进了宗族祠堂的才是有根的人,像我,浮萍一样飘着,这心里就觉得空落。早知道是这样,还不如一世只知道自己是钱家的人。” 来者叹息了一声,“血浓于水,大抵便是如此了。” 钱金银重又扬起笑容来,“巧是贱内想要回来看望岳父岳母,我也就趁机来了,想着住得近了,我也算是住在家门口了不是,若是想念了,往东边望一望也就是了。” 来者又是一声叹息,“奴婢定会一字不落的上报。” 遂起身,伸出手掌来,道:“奴婢和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五根手指头有长有短,但也都是自己身上的血肉,老爷子心里也是想着您的。罢了,奴婢不能出来的太久,这就回去了。” “还是旧例,我往您宅子里送几匹好料子。” 来者拱了拱手,“多少双眼睛看着呢,奴婢少不得就愧受了您的东西。” “说的哪里话,没有您在中间奔走,时不时的在老爷子跟前提提我的名儿,我这野孩子哪里到得如今。您走好。” 把来者送上马车,钱金银也没在绸缎庄里多呆,乘车回国公府了。 国公府门口两座大石狮子威风凛凛的蹲踞着,周氏的陪房周大正等着,原正坐在长凳子上听人讲古,见了钱金银的车架就迎了上来,“二姑爷且慢。” 钱金银掀开车帘道:“可是岳母有事吩咐?” 周大道:“宣平侯亲自来了,正在花厅里赖着不走,夫人说了让您从后头小门进,夫人在瑞华堂等着您说事。” “我知道了。”马车遂拐了个弯。 瑞华堂里,母女俩正相对坐着,洛瑾瑶伏在小几上画牡丹花样子,周氏倚着引枕嗑瓜子,脚踏上还坐着一个穿针的碧云,绿萝歪着头看洛瑾瑶画画,红薇则坐在绣凳上分那些五颜六色的花线。 “姑爷来了。” 脆生生的一声通禀,碧云从脚踏上起来站到一边,绿萝也老实的退到后面去,周氏吐出瓜子皮,红薇放下笸箩过来拿帕子帮周氏擦了擦手,拂了拂衣,也垂首站到一旁。 “给姑爷请安。” “姑娘们多礼了。” 在周氏跟前,钱金银总是这么显得君子之仪风度翩翩,可洛瑾瑶知道他私底下的德性,笔头抵着下巴羞他。 “你来的正好,那债条可还在你手里?” “在。”钱金银这个乖觉的忙道:“放在屋里了,回头就让丫头给您送来。” 周氏就喜欢这么上道的女婿,笑道:“那债条放在你手里给你招祸,放在我手里却有用。” 钱金银面容一沮,道:“正要和岳母说呢,我在崇文门大街上有一间绸缎庄,今儿个被人给砸了,巧的是砸我店的地痞我喂的饱饱的,也给我几分面子,就私下里跟我说了,说宣平侯府不仅要砸我的店,还要买我的这条贱命。” 一滴墨落在宣纸上毁了整幅牡丹图,洛瑾瑶吓的脸蛋微白,忙下了塌过来瞧他,道:“你伤着没有。” “并没有。” 周氏笑道:“傻丫头,听话只听一半,那地痞既肯给他透话,哪里就真敢砸他的店,怕是女婿故意让砸的。” “是,是我故意让砸的。”钱金银此时在心里不得不赞一声这个岳母聪明了。 “好好一个铺子就砸了,这却是为何?哦,我知道了,握着这个把柄,咱们告他去。” 周氏笑的阴阴的,道:“先不说破,之后你就知道了。女婿,先前你岳父就找你见客来着,这会儿你就去吧,我不白嘱咐你了,你那心眼子可比我多,比我滑,由着你的性子来。” 钱金银笑道:“若能让岳母出一回气,令小婿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周氏笑的花枝乱颤,摆手让他走,洛瑾瑶还云里雾里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呢,气的脸颊鼓鼓,重又坐回去,把毁了的画揉成一个纸团扔在地上,道:“你们还说我这儿也不懂那儿也不懂的,你们从来也不跟我说,我哪里就懂了,哼。” 周氏重新嗑起瓜子来,笑睨着洛瑾瑶道:“就不告诉你。” “阿娘,连你也逗我,我不和你们好了。” 周氏又咯咯笑起来,美艳耀人,半响儿才道:“我落下的那个胎,若能长到现在也和女婿这么大了,也一定会这么暖我的心。” 眼角两颗泪滑落,消失在引枕上的牡丹花簇里,又快又疾谁也没瞧见。 洛瑾瑶知道自己上头有个成了形的哥哥没了,后头还有个几个月的弟弟也没了,心里也觉可惜,轻轻抱着周氏故作可爱道:“阿娘,我也是,我是你的贴心小棉袄。” 周氏笑喷,塞一颗瓜子仁到她嘴里,“你就是我前世欠下的债,不气死我就了不得了。” “我不依,那是以前了,我现在可乖了,阿娘让我往西我绝不敢往东的。”眨眨眼,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 逗的周氏又是一阵笑。 前头花厅里,宣平侯不见钱金银就是不走,一碗茶都喝清汤了,说完他的养鸟经又开始说他的钓鱼经,现在正开始向洛文儒教授斗蛐蛐的经验。 “脚长头大尖尾梢的‘海狮形’,落夹重,咬口快速,浑身王霸之气,乃是蛐蛐里的常胜将军,你要是遇上这种的就不要犹豫,一定要买下来,还有一种披袍带甲的,生相显威,鸣声洪亮,行步端庄,我称这种的为二将军……” 宣平侯正说的口沫横飞,洛文儒听的两眼带花,钱金银到了,临来之前拐去了膳房,偷了个红辣椒擦了擦眼角,这会儿看他就像是哭过的。 “岳父,你可要为小婿做主啊。”钱金银上得厅堂里,往洛文儒面前一跪,声音都抖了三抖,“小婿在崇文门的绸缎庄被人给砸了。” 洛文儒一听心里就先生了三分的气,他也是好面子的,俗语说的好不看僧面看佛面,这砸的哪里是钱金银的铺子这明明打的是他的脸,当即就道:“是何缘故,你细细说来。” 钱金银遂道:“今儿个小婿去铺子里盘账,那些地痞冲进来就砸,我吓的了不得,躲在一边由着他们砸,砸完了我还捧上银子给他们压惊,我就问是谁和我过不去,那地痞我之前也是打过交道的,他一时大意就露了口风,道是受了宣平侯府的银子。” 宣平侯哪里还坐得住,当下就站了起来,“这不可能,要是我们府上做下的,我今儿个怎么会来给你们赔礼道歉。” 钱金银一抹眼道:“谁知道你是不是两面三刀。” “放肆。”洛文儒一声喝,钱金银跪在地上不吱声了,委委屈屈的低着头。 “既有人证,老侯爷,莫不是府上人没经过你同意干的?您还是回去查问查问吧,来人啊,送客。” 宣平侯再厚的脸皮也有点挂不住了,忙道:“我家的孩子我知道,万没有这样不讲理的,我今儿个先回去,明日再来讨饶。” “起来坐着吧。”人一走,洛文儒端坐上首端起茶来要喝,发现茶泡的都没味儿了,往桌子上重重一放就道:“你的铺子真被砸了?莫不是和你岳母商量好的吧。” 可见真是知妻莫若夫了。 钱金银左右一瞅,见高几上有个瓷瓶,瓷瓶里插着几支海棠,忙一步过去将花拔|出来扔了,把里头的清水倒在手心里就往眼角上抹,不注意,一根尖红的辣椒从他袖子里掉了出来。 洛文儒禁不止嘴角上扬,为了维护威风忙又隐去,敲敲桌子道:“看你像个什么样子。” 钱金银笑道:“这不是为了逼真一些。不过,今日是真有人去砸小婿的铺子,只不过是小婿和那地痞有些交往,他提前透露给我了,不仅如此,还买了我的命。” 这就不是普通的泄愤了。 洛文儒沉下了脸,“想必你已先见过你岳母了,但凡不触犯律法,你们做什么我不管,也别告诉我。宣平侯自有我来应付。” “多谢岳父成全。” 浮云卷霭,明月流光,华灯初上。 “家里男丁我都问过了,这事都不是他们做下的。”宣平侯坐下后道,“你那里问的怎么样了?” 宣平侯夫人道:“我也问过二儿媳妇了,她说她一个妇道人家没有那样的本事。” 宣平侯捋了捋自己的羊角胡沉吟半响儿后道:“筠哥儿被辱最气恼的莫过于二儿媳妇,可她说的也对,她一个妇道人家是没有机会认识外头的那些混账男人的,但是难保她手底下的陪房不会钻营,我明日再去一趟鲁国公府陈情,鲁国公洛文儒但凡不想和咱们府上闹绝,这一次也该妥协了。” “唉,也只能如此了。都是二儿媳妇闹的,若不是她非要把筠哥儿送到她娘家养那几年,也不会和人家小姐产生私情,若无私情,哪里有今日的事儿。”宣平侯夫人气的抚心,又道:“也是他们府上的小姐不知自重。最混账的还数二儿媳妇,天造地设的一对小儿女,又是她的亲侄女,娶了家里来又怎的,人家鲁国公夫人,堂堂一品的诰命,亲自来给她下跪,她还拿捏着……” “你说什么?”宣平侯抠了抠耳朵。 “我说什么,我说要怨就怨二儿媳妇不会做人,人家都那么求她了,那还是她的亲嫂子呢,但凡发点善心,哪里又有今日的罪受。” “怎么求的,你方才说鲁国公夫人给二儿媳妇下跪了?” 宣平侯夫人呆了呆,点头道:“是,二儿媳妇恨不得让全燕京的人都知道,她嫂子给她下跪了,狠狠下了鲁国公夫人的脸面。” 宣平侯原本忧色的脸一下子雨过天晴了,重新拿起蟋蟀草来扫弄蟋蟀的触须,并哼起了曲子,把个宣平侯夫人看的一愣一愣的,推他胳膊一下道:“你是怎么想的,跟我说说。” “这事和咱没关系,是人家姑嫂斗法呢。但咱们是筠哥儿的祖父祖母,该为他做的还是要做,我明儿照样去鲁国公府,你照比昨日,增三成的礼。” 宣平侯夫人点头应是。 便听那宣平侯拉着五音不全的调子唱道:“那个人呀,无,百日好;那个花呀,无,千日红……” 把个宣平侯夫人直接唱跑了。 芭蕉叶上,露水被渐渐升高的朝阳一晒羽化成烟,这又是清新明媚的一日,洛瑾瑶推开窗子,伸个懒腰,深吸一口香气氤氲的晨息,转过身去在梅瓶里抽|出一根孔雀翎,坐在床沿一下一下的搔弄钱金银的鼻子,他睡梦正酣,情不自禁打个喷嚏,一下子醒了,脑袋还处于混沌中,平素看起来犀利直穿人心的眼也似蒙上了一层雾岚,流光溢彩。 洛瑾瑶捂着嘴笑,一把扔了孔雀翎,提起裙子笑着跑开了,他这才彻底清醒,翻被子跳下床,只穿了一条裤衩就去逮人,“臭丫头你给我回来。” “傻子才回去呢,啊,你别过来,你没穿衣服。” 他所过之处,正端着洗脸水进来的丫头们皆脸红红的低下了头,唯独秋梦淡淡瞧着,唇角有笑,美目里有羡慕却没有嫉妒。 用过早膳,洛瑾瑶跟着周氏看她是怎么处理家务的,半途有丫头来报宣平侯又来了,周氏挥退正在禀事的媳妇们,道:“走,咱们娘俩去宣平侯府。” 那日宣平侯夫人是怎么打上鲁国公府的门,这日周氏便是怎么打上宣平侯府的门。 宣平侯夫人得了宣平侯的嘱咐,态度十分的好,周氏待他人也并不盛气凌人,唯独对洛琬宁,她直接低睨着她道:“昨日我女婿的绸缎铺子被人给砸了,我原说过,不管谁动了我那女婿,我只找你说话,现在你既做了初一我就做十五,明儿一早我就把债条子呈给顺天府,我就告赵筠一个聚众豪赌,那三万两的白银就是铁证!依律,犯赌者一律砍手,我倒要看看没了手赵筠何能给你个状元娘当当,二姑奶奶,该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 “你、你这是要毁了筠哥儿一辈子,你怎么忍心,那可是你外甥。”洛琬宁又慌又气。 “当初你怎么不也想想阿瑶是你外甥女?现在又跟我提亲戚的情分了?做梦!阿瑶,咱们走。” “嗳。”洛瑾瑶响亮的答应一声,娘两个雄赳赳的走了。 坐在车上,洛瑾瑶便道:“阿娘,看见姑母那个样儿我心里可痛快了,哼,当初竟然那么羞辱你。” “羞辱了我的,我都让她十倍还回来。”周氏冷笑,浑身一股傲然气。 洛瑾瑶整个小身子都贴在周氏的身上以表示她此时佩服的五体投地之情。 作者有话要说:11点还有一章。么么哒。   ☆、第52章 以牙还牙(二) “老太太,您可要给咱们筠哥儿做主啊。”洛琬宁跪在地上哭道,“您听听,她狂的这个样儿,是打定主意要毁咱们筠哥儿的前程,老太太您倒是说句话呀,筠哥儿不也是您的孙子吗。” 彼时大厅里还有洛琬宁的大嫂张氏,也跟着劝道:“是啊,不管怎么样儿,总不能让人毁了筠哥儿一生的前程,老太太您想想法儿。” 宣平侯夫人不急不缓淡淡然道:“老二媳妇,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当初你怎么对的人家,自己好好想想,能救你儿子的只有你自己,你求我也无用。” 洛琬宁揪扯着帕子恨恨道:“想要我给她磕头那是不可能!” 宣平侯夫人一听气笑了,“行,你有志气,那就等着你儿子被毁了前程吧。” 洛琬宁咬牙切齿道:“我就不信她敢!” 宣平侯夫人彻底无语了,纳闷的问:“你怎就知道人家不敢?我知道的鲁国公夫人,荥阳大长公主的掌上珠,还真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你当初把一个那么傲气的人羞辱到那个地步,你还觉得她不恨你恨到骨子里?你只生了这一个儿子,她想对付你,拿你儿子先杀杀气你又能奈何的人家?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硬气,你硬气给谁看?论出身你有人家高贵?论嫁的夫君,人家夫君是世袭罔替的公爵,对圣上曾有过救命之恩,是简在帝心的人物,你的夫君呢,不是我看轻自己的儿子,但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你扪心自问,你的夫君能跟人家的夫君相比?老二媳妇,你哪一样又比人家强?你怎么就不知道个眉眼高低呢。” 洛琬宁嘴硬的辩解道:“我有,我有一样比她强,我生了儿子。” 宣平侯夫人觉得已经没法儿和她沟通了,遂道:“是,你也就这一点比她强,可明日过后,你生的那个儿子有和没有就没啥区别了,一个废人。” 洛琬宁气的两眼泪流,瞪着宣平侯夫人道:“我的太太,那可是您的亲孙子,纵然你最疼的是允哥儿,可也不能厚此薄彼至此啊,难道是因为二老爷常年在外为官,没在您跟前尽孝,您就全然把他忘了?看那真真的是您的亲儿子亲孙子啊。” 宣平侯夫人连连冷笑,重重的以拐杖敲击地板,“我原本是不疼他的?可你看看他都做了什么事儿,竟然给人家下那种下三滥的药,若非他被人做了局吃了苦头,你看我,甚至侯爷打不打死他。就这样也还不算完,等他好些了,侯爷已开口了,让他到祠堂里跪上三日三夜,抄写一百遍的家规。” 这一下子可把洛琬宁打落谷底了,但她还不死心,抹去眼泪道:“你们不管筠哥儿的死活,我管,我不求你们。” 遂草草收拾了自己一番,乘车来鲁国公府见老夫人万氏。 早上还是个大晴天,午后太阳就被阴云给挡了去,到了此刻,天际滚起响雷,并伴随着闪电,风乍起,落雨如针,行人纷纷举起袖子或往家里跑,或在别人家的屋檐下躲避。 雨打梨花,落地染泥,残红片片。 慈安堂里,洛琬宁趴在老夫人怀里几不曾哭到断气,“娘,你要为我做主,当初我私心里是愿意娶阿瑶的,可您不让,说什么要先搓弄死了小的,再搓弄老的,可现在呢,不管小的还是老的,都活的好好的,不仅如此还来气我。我不管,娘,这事是你惹出来的,你必须给我做主。” 老夫人气的捶她,推开她道:“你现在又埋怨起我来了,当初难道是我要你折腾着她下跪羞辱的?” 洛琬宁张口欲辩却生生无词,赖道:“那也是您不让筠哥儿娶的,早知如此,还不如顺其自然娶了阿瑶回去,有阿瑶在我手里,她周蕙娘还不任由我搓揉捏扁。再至后来阿瑶没用了,我有的是法子让她无声无息的病故。” 老夫人气的肝疼,秀容忙端了参茶来喂给她,老夫人喝了一口缓过气来,道:“我还能害筠哥儿不成?你个傻子,女子头嫁重要,男子的头娶难道就不重要了?哪个正经八百的名门贵女愿意给你儿子做继室?她眼瞅着就是活不成的,白白让她占去了筠哥儿正配的位子?你同意我还不同意呢。” 洛琬宁无话可说,又哭道:“反正我死也不去给她下跪。” “那你就去死。”恨的老夫人也口不择言了。 洛琬宁一听心凉了大半,本就哭肿了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浑身颤抖道:“我就知道你之前说的那些话都是骗我的,你心里最偏的还是那个和你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大哥。” “啪”的一声,整个慈安堂都安静了。 老夫人望着自己挥下去的手,老泪纵横,却忍耐着道:“今日你死也要去给她磕头,你求不到她手里的债条就别认我。” 洛琬宁硬气道:“不认就不认,反正你也从没真心疼过我。” 眼瞅着谈话又要僵持,秀容出来打圆场道:“二姑奶奶,现在不是讲志气的时候,人都说大丈夫能屈能伸,咱们小女子就更该如此了,谁能知道往后您没有找补回来的机会呢?您说呢?一切都是为了表少爷。”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哪里不知道她,老夫人冷笑道:“撑着赵彰升了从二品的巡抚了,她尾巴就翘起来了,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在陕西你可能是第一夫人,可在这皇亲国戚遍地走的燕京,你算个什么东西。尽快收起你在陕西的那一副做派吧,想称王称霸,还早着呢,心里有什么都给我忍下去。” 万氏可比宣平侯夫人这个婆婆骂的还狠,对洛琬宁来说不啻一次醍醐灌顶,一屁股坐在毡毯上,整个人都有些傻。 自己的女儿自己疼,万氏让秀容把洛琬宁搀到自己身边坐着,苦口婆心的劝说道:“古今成大事者都是能忍的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忍一时赚一生,你自己好好想想。” “今儿老大休沐,他在家,我让他陪着你去,有老大在,周氏不敢太折磨你。秀容,你亲自去请。” “是。” 秀容穿上木屐,打上青花纸伞来至瑞华堂,在正堂上拜见了,摆出一副贴心偏爱的模样来。 “姑娘坐。” 秀容只在绣墩上坐了半个屁股,左右瞧瞧无人,便道:“大夫人,您一定知道二姑奶奶来了吧,正向老夫人告状呢,老夫人发火了,要过来质问,我好说歹说给拦下了,这会儿又要找国公爷过去说话,怕是要用国公爷来辖制您,您小心着点。” 周氏笑道:“多谢你的好心,正巧,国公爷会友去了,说是明儿一大早回来。” 秀容脸色不变,拍怕胸口道:“那可好了,我真担心您吃亏。咱们那位二姑奶奶张狂的太过了,您是该狠狠收拾她一顿。” 说罢起身道:“老夫人那里离不开我,大夫人,那我就回去了。我是被老夫人派出来找国公爷的。”吐了吐舌,故作娇憨。 红薇笑着把秀容送出院门,回来后便撇嘴道:“这一位的心难不成是左右各两个?” 周氏淡笑道:“且看着吧,忠的奸的总有分出来的那一日。” 慈安堂,秀容站在后面给万氏捏肩,万氏道:“看来老大心里是对我起了疑了。现在也没法子了,想救你儿子的前程你就去跪着,若是擎等着你儿子变成一个废人,那你就继续硬气。” 洛琬宁梳洗了一番,用冷水泼了脸,这会儿已清醒了,一咬牙就道:“我去跪,当初她给我磕了三个头,我大不了还她。” 说罢,顶着雨就去了,一路风风火火,令后头跟着的打伞丫头都跟不上。 却不想,她到了,院门却紧闭,洛琬宁摸一把脸上的雨水,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砸门一边喊道:“嫂子,你给我开开门,我错了,求你原谅我,给你外甥一个活路吧。” 听着声儿,周氏吐口葡萄皮,笑了,涂着蔻丹的指甲一下一下的敲击着桌面,“红薇,我小睡一会儿,一个时辰后叫醒我。” 红薇笑的那个样儿,将薄毯子盖在周氏身上,轻轻应声。 山明水秀阁的地势高,站在回廊上远远就能瞧见瑞华堂的光景,自然也能瞧见跪在雨里的洛琬宁的惨样儿,洛瑾瑶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阿娘那个性子,也敢想羞辱她,我真不知该怎样评价这位姑母了。” 钱金银将披风披在她身上,笑道:“这还只是个开始。” “是啊,还只是个开始。”洛瑾瑶回头对他一笑,仙容玉貌,明净似水。 他浑浊的心便觉一清,眉眼俱笑。 雷声阵阵,雨水越下越大,洛琬宁冻的嘴唇乌紫,身子颤颤发抖,此时院门开了,打着伞的红薇道:“呦,二姑奶奶您这是怎么了,何故跪在咱们院门口,看您冻的,赶紧屋里请。” 洛琬宁踉跄站起来,猛的推开红薇就闯了进去,周氏就站在廊檐上等着她,笑盈盈道:“淋的自己跟个落汤鸡似的,二姑奶奶,有何贵干啊。” 洛琬宁心里恨死,脸上还要强撑出笑来,“嫂子,原谅我这一回,您高抬贵手就放筠哥儿一马吧。” “我瞧这雨啊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的,索性回去再睡一脚。”说着还打了个哈欠。 洛琬宁“啪”的一下子再度跪进雨里,“当初你给我磕了三个头,我现在还给你。” “啪啪啪”三个头磕完,洛琬宁咬着牙看着周氏。 “还记得当初我说过什么吗,这羞辱我十倍奉还。” 洛琬宁几不曾憋屈死,但为了儿子她也只有妥协,三十个响头磕完,洛琬宁也撑不住了,晕头转向的道:“这下你可满意了吧。” 周氏淡淡冷笑,“我是个讲信用的人,这个你拿去。” 薄薄的一张纸从头顶飞下,被雨水打落在地,墨迹渐渐泅染开,洛琬宁一下子放了心,吧唧一声昏倒在地。 “令人搀回慈安堂,没得脏了我的地方。” “是。”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哒,晚安宝贝们。↖(^ω^)↗ 今天真是大突破。好高兴。   ☆、第53章 坑爹 雨,噼里啪啦下的更大了,回廊外的芭蕉被打的蔫头耷脑,正如此时躺在慈安堂里的洛琬宁。 大家夫人,多是身娇肉贵,哪里经得住雨水的洗刷,这不,洛琬宁发烧了,风情犹存的脸苍白如雪,额头汗珠滚滚。 老夫人坐在床沿攥着洛琬宁的手,浑浊的泪流落不止。 “娘,我给她跪了,可你看,她比我还狠,这是想要我的命啊。”洛琬宁哭喊道。 “你放心,有娘在,娘给你报仇,她既伤了我的女儿,我亦能伤了她的女儿。宁儿,你好好养病,放宽心,啊。” 洛琬宁一下子翘起了头,瞪大了眼急急追问道:“娘,你若真能为我报了此仇,我就真信你是疼我的。” 这一句话又把万氏给伤了个透心凉,但这是她自己做下的孽,怪不了女儿,忙不迭的道:“好,好。” 一时秀容端了药来道:“老夫人,让奴婢服侍二姑奶奶吃药吧。” 万氏擦了擦泪,颤抖着手腕子端过药碗,吹了吹热气,道:“因你和老大生的相近,你小时候病了,我从没亲手喂过你药,想一想娘都后悔的要死,宁儿,让娘亲自喂你一次。” 人在生病的时候,难免脆弱,登时洛琬宁便落下热泪,动|情的叫了一声:“娘……” “嗳。”两颗泪珠骨碌一下子掉进了药碗里,万氏手抖的几不曾撒了药汁,秀容从旁眼疾手快的一把接住,万氏抽手掩面而泣。 母女俩四目相对,仿佛此时此刻才找到了母女之情,顿时抱头痛哭。 秀容看的心里难受也陪着落了几滴泪,劝说道:“老夫人,二姑奶奶病重,还是先让二姑奶奶把药吃了吧。” 母女俩各自擦泪,万氏重又端过碗来微药,这一递一饮之间,母女之情愈重,而老夫人万氏越是心存愧疚,心里就越发恨周氏。 洛琬宁在鲁国公府歇了一夜,翌日病情好转便执意要回自己的家,老夫人知道她是不放心筠哥儿,便命人送了她回去。 宣平侯夫人问过跟随洛琬宁的丫头婆子,得知了结果,心里不免也埋怨周氏一句,倒是宣平侯看的开些,道:“她先折辱于人,人来折辱于她,十倍以报,百倍以报也是活该。” 宣平侯夫人想着周氏平素的为人,向来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欺我一尺,我亦还以一丈的性子,心里也便释然了,道:“侯爷说的是。” 想到什么宣平侯夫人又笑道:“这对姑嫂也是上辈子的冤家,两个人是针尖对麦芒,都不是省油的灯。” 洛琬宁的院子里,鸦雀无声。 “啪”的一声,服侍的丫头婆子们皆噤若寒蝉。 寝房里,洛琬宁歪在床上,雨燕站在一边暗中甩了甩又麻又疼的手,地上跪着王妈妈,她正以手捂着自己的左脸,半个嘴都歪了。 “给我打。” 一声令下,寝房门槛外跪着的男仆就被两个手持木掌的丫头打起了嘴巴子,这工具厉害的很,不过几个声息,男仆的脸就肿了,又哭又嚎的求饶。 “我原还以为你家的男人是个中用的,没成想,白费了我的银子不说,事儿还办砸了。呵,我留着你们两口子还有什么用,不过是白费米,” 原来这王妈妈因明月病重而死怀恨在心,存了报复的念头,一听洛琬宁要寻钱金银的晦气便给出了个主意,她就说自家男人的堂哥的儿子跟着外头一个了不得的人物混的风生水起,而那个人物只要是明面上做不了的事儿他都干,只要出的起价,正气疯了的洛琬宁一时心动就出了银子让王妈妈的男人去买钱金银的命,这才有了陈阿四砸铺子的勾当。 “雨燕,你即刻就叫了人牙子来,将他们一家子全给我卖了。” 王妈妈顿时伏地大哭,道:“二夫人,老奴夫妻对您可是忠心耿耿,便是一时做错了,您要打要骂没个二话,可您千万别赶我们走。” 王妈妈膝行跪到脚踏上,泪一把鼻涕一把的道:“我的夫人您想想老奴的好处,别的且不说,在对付周氏母女这件事上,老奴和您可是一样的,再也没有比老奴更恨她们的了,二夫人啊,求您给老奴一个报仇的机会吧,我可怜的明月,她死的太冤了。” 雨燕和这王妈妈私交甚笃,原本她二人就是洛琬宁的左右手,各自管各自的,一向和谐友好,雨燕可不想再来一个妈妈重新划分地盘,便劝道:“夫人,王妈妈说的也是,您再想找一个既贴心又忠心的不容易。” 洛琬宁一想这王妈妈是用惯了的,平常也十分得力,再说她说的也有道理,多一个恨周氏母女的更好,便道:“念在你多年来用心伺候我的份上,不发卖也可以,你们夫妻俩去院子里跪着去,我不叫起不许起来。” 王妈妈感激不尽,连连磕了好几个响头,连滚带爬的携着自己男人的手院子里跪着去了。 洛琬宁揉了揉疼痛的太阳穴,苦闷道:“男人不在家,到底是有多处的不方便,咱们娘儿们哪里能够知道外面的道道。经此一事,我也算明白了,虾有虾道蟹有蟹道,那贱商也有几个狐朋狗友,我受教了。” 夜幕四合,屋里渐渐点起了灯,洛瑾瑶坐在书房里翻书,不时的瞧一眼外头,碧云擎一盏琉璃灯进来放在桌面上,道:“小姐,方才来兴在二门上传进话来,说姑爷外有有酒宴可能回来的要晚些,让您莫要等了,先睡。” 以前也不觉得他在不在的有什么要紧,而现在一时不见了那个人,她心里就觉得空落落的,一向喜爱的书卷也厌了,放下书起身道:“不回来算了,谁稀罕,当我不知道呢,尽在外头胡作非为了,哼。” “嗳,小姐您哪里去?”碧云连忙跟上。 “无聊的紧,我找阿娘说话去。” 秋梦连忙挑了两杆灯笼追上来,一杆递给碧云道:“小姐,您先住住脚,容奴婢先去探问探问,若是大夫人那边已睡下了,难不成咱们还去惊动?” “月亮才将将上来呢,阿娘哪里睡那么早。我去阿娘的院子何时需要先探问了,你尽会说笑。” 秋梦无法,只得妥协。 这一条路尽是青石板搭建而成的小径,地势由高到低容易踩空了,遂秋梦拿灯笼照着洛瑾瑶脚下,道:“这里还有一层石阶,您小心些。” 两旁花木扶疏,这会儿春夏之交,黑洞洞的草丛里已有了许多不知名的虫叫,晓风吹来又伴随着阵阵花香,不免令人心头舒畅,洛瑾瑶笑道:“晚间出来散散步着实也不错。” 一路说话到了瑞华堂,院门上挂着的两盏大灯笼随风轻摆,门还开着,洛瑾瑶笑道:“你瞧,我就说阿娘不会睡那么早的。” 寝房里,周氏披散了头发,对着铜镜正用花蜜匀脸,洛文儒往碧玉香炉里又扔了一块沉香,挑眼偷觑老妻,这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他只觉得一辈子也看不够一般,挨挨蹭蹭假模假样到了周氏身后,凑头瞧镜子里花容月貌的周氏,周氏还当他瞧见了什么脏东西,没注意,谁知他蓦地就偷了一口香。 周氏哭笑不得,骂道:“瞧你那个贼样儿。” 洛文儒从后头环抱住周氏,轻嗅着她的体香,不免心念旖旎,低声促促的问:“你身上可干净了?” 老夫老妻了,周氏也不扭捏,但眉眼有春意,拧着洛文儒的耳朵道:“那牡丹芍药没伺候好你怎么得?” 洛文儒一见这个样儿就知道今夜有戏,忙拥着周氏往床榻上去,奉承道:“什么芍药牡丹,起的这名儿倒是底气,奈何人长的还不够给夫人提鞋的。” 周氏被夸的欣喜,不免媚眼秋波,丹唇逐笑,气氛正到了佳处,洛瑾瑶就到了正堂门口了,一声“阿娘”把老两口惊的四散分开,洛文儒抚须仰头状似临窗赏月,周氏烫红了脸,披上一件长袍就走了出来,“你这丫头,这么晚了又来做什么,一惊一乍的。”吓死个人。 “阿娘,我有句话搁在心里已好久了,想来想去还是要告诉阿娘,但又想以阿娘的智慧,怕也是有所怀疑的,只是苦无证据,我说了可能是白说,但又怕阿娘一时遗漏没往那方面怀疑,就来提个醒。” “哎呦,我的傻姑娘,什么样儿的大事你就不能等着明儿再说。” “可不是,都是成了亲的大人了,还这么没轻没重的。”洛文儒从寝房里飘出来,周身飘着厚厚一层的哀怨,往书房里去了。 “她小你也小,老不正经的东西。”笑骂一句,周氏自觉脸烫,可洛瑾瑶听不懂,撅嘴道:“我哪里又得罪阿爹了。” 秋梦站在一边暗笑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内容提要君今儿精分,哈哈。 ↖(^ω^)↗   ☆、第54章 梦中梦 飞虫扑入灯罩,翅膀扑扇,那小小一片的影儿忽有忽无。 虽每一次回想起来都心痛难忍,但听了洛瑾瑶的话,周氏还是拄头细思,半响儿无奈的叹息道:“我十六岁嫁给你爹,起先七八年无子,迫于无奈,我要张罗着给你爹纳一房良妾,你爹是个有良心的,就说再过两年,若再过两年我的肚子还没有动静再说别的,那个时候你祖父还在世,你祖母因着是继室的身份也不大敢管我,也算是个慈眉善目的好婆婆,那个时候啊,你三婶娘也是个好的,我们妯娌一起赏花扑蝶,处的亲姐妹似的,后一年我就怀了你那个没命的哥哥。 那个时候你大堂哥都会跑了,长的一团粉嫩,我因多年无子的缘故便常抱了你大堂哥在屋里养几日解馋,那时候我疼他的心一点也没因着我怀了孩子减少半分,那一日我又带着你大堂哥在花园里玩,你大堂哥那时候正是贪玩的年纪,我一个没注意他滑到了荷塘子里,也是凑巧的很,我嫌天冷,把我的丫头和跟着诚哥儿的丫头都指使着回去拿厚衣裳,眼见孩子掉了下去,我想也没想就去捞他,我身子笨重,才伸了手也踩着滑藓掉了下去,那水浸的我骨头都疼,我费力托了他上来,丫头们听见呼救也赶了过来,到了半夜就落下个成形的男胎,我和你三婶娘也因着这事心里各存了疙瘩。这一次,我敢肯定,是个意外。” 洛瑾瑶见周氏情绪低落,捧了热茶送上去,周氏吃了一口又道:“后头你祖父故去,守孝三年,出孝后,你四婶娘就怀了瑾瑜,等瑾瑜生下后不久,我才又怀了你,这一回我和你爹都不敢有丝毫的大意,提心吊胆把你生了下来,你弱的病猫一样,我一夜一夜的睡不好就怕夭折了你,那时候我又要管家又忙着你,家事上就出了好些错,你祖母便强硬了起来,以让我专心家事为由抱了你去,我自是不肯,后来你四叔没了,你爹把瑾瑜找了回来养在你祖母院里,你祖母再一次提出要两个孩子作伴一起养,你爹这一次同意了,你祖母的说词就是我和你爹上了年纪了,要抓紧生儿子,我想着也是,后头几年陆续怀了两次,可每一次都是在深夜里不知不觉流掉了。” 周氏拿帕子挡了眼睛,声气低沉道:“请了太医来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就说我的身子可能不易保胎,这种病民间也是有的,可以受孕但易小产,打击的我几一蹶不振,恨不能一死了之,可我还有你,我死了谁来照看你,就又张罗着给你爹纳妾,不要良妾我就挑了好看的丫头送他床上去。”说到此处周氏眼圈一红,泪滴落在桌面上,嘴角却笑的暖,“你爹也真是对得起我了,不亏我当年选了他嫁。” 洛瑾瑶一想偷偷笑了,枕着手歪头瞧周氏,“阿爹肯定没碰那些人,阿娘这样美,庸脂俗粉哪里入得阿爹的眼儿。” “去,别没大没小的,仔细我捶你。”周氏的脸皮一热,绽开两靥艳色,自信满满道:“你爹啊,除了我,谁坐他怀里他都八风不动。” 正厅和书房就隔了两道多宝阁,洛文儒正等的心焦,正竖着耳朵听这娘俩说话呢,随着周氏的叙述,他也是无声苦叹,听着后头的话又是微微上翘了嘴角,青青的胡子都骄傲的抖了好几抖。 洛瑾瑶羡慕了一会儿,又蹙眉道:“这么说来不可能是老夫人动的手?”可洛瑾瑜明明说就是老夫人动的手。 遂又道:“可能是老夫人的手段太高明,阿娘你没有察觉。” 周氏沉吟,咚咚咚的敲击着桌子,“不是我自大,整个瑞华堂都在我的掌控下,你祖母想在我身上动手脚,难。” “阿爹那么信任老夫人,莫不是在阿爹身上动了什么高明的手脚?” 洛文儒有些听不下去,重重咳嗽了一声,从书房里走了出来,道:“夜深了,别在这搅合了,有事明儿再说。” 周氏瞪了洛文儒一眼,道:“孩子是我怀着的,在你爹身上动手脚又有何用?罢了,今儿晚了,你先回去,咱们明儿再说。” 恰在此时,丫头禀报说姑爷回来了,洛文儒赶紧道:“没眼色的丫头,赶紧走吧。” “阿爹,你一定讨厌我了。”洛瑾瑶假作伤心的垂下头。 洛文儒一哽,转头求老妻帮腔,周氏幸灾乐祸的笑不说话,洛文儒无法只得放柔了声音哄道:“你乖乖的回去睡觉,阿爹是怕你熬过了睡点,一夜睡不好,明儿早上头痛,快去快去,你夫婿也等急了。” “呸!说你老不正经,你还真嘴上没把门的了。”周氏站起来笑骂一句。 洛瑾瑶抬起头来两眼笑的弯弯的瞧着洛文儒,“阿爹,我和你玩笑呢,我这就走了。” 孩子一走,洛文儒就急急的催着周氏往寝房里走,还道:“这丫头不如以前了,现在怎么学的黑心起来,什么都往她祖母身上怀疑,她祖母真白疼她了。” 周氏此时一脚已迈进了门槛,登时转身把洛文儒往外头一推,“吧唧”一声关上门,“你外头睡去吧你。” 洛文儒傻眼了,左右瞧瞧丫头们都自觉的退下了,打跌起精神赔不是,甜言蜜语估计说了有一箩筐,深更半夜被被放了进去,钻进又香又暖又有美人的被窝。 一夜被翻红浪,小闹胜新婚。 月上中天,洛瑾瑶回到山明水秀阁进了屋就看见地上打翻了铜盆,水洒了一地,二等丫头鹦哥和画眉正拿着大白绢巾子跪在地上擦拭,而新提拔上来的一等大丫头黄鹂和喜鹊一边抹泪一边浑身发抖的跪在寝房门外。 洛瑾瑶往寝房里一瞅,见珍珠帘剧烈的摇摇晃晃,帐幔散下来一半,玉钩子碰碎在柱子下,一派被风袭击过的模样,便微惊道:“发生了何事?” 黄鹂喜鹊顿时泪眼汪汪的看了过来,虽不敢开口说话,但眼神明晃晃的表达了她们仿佛久旱逢甘霖一样的渴望。 “咕咚”一声,仿佛什么东西从床上掉了下来,就只见钱金银醉醺醺的走了出来,扶着门框,眼神发亮又发火的道:“你哪里去了?我没找到你。” 洛瑾瑶就气道:“你又喝酒了,还把自己喝的这么醉,还冲着丫头们发酒疯,你想做什么。” 钱金银踉跄冲过来,一把抱住洛瑾瑶,吐一口浑浊的酒气,道:“你回来了就好了,走,睡觉去,我困了。” “嗳,你好重,压坏我了。”洛瑾瑶被他带的左右摇晃,碧云秋梦两个慌忙扶住,帮着洛瑾瑶把钱金银重新又架到床上去。 “去端盆热水来,他浑身臭兮兮的,不擦一擦怎么睡。”他还攥着她的手不撒开,真愁死个人。 两个丫头自去,洛瑾瑶戳着他鼻子道:“你一点也比不上我阿爹,哼。”自从听了周氏的话,她都羡慕死了。 钱金银只是笑,整个人比平时慢了半拍,拉着洛瑾瑶,瞪着床顶咕哝道:“我要、我要让那些看不起我的人,跪在我的脚下忏悔。” 洛瑾瑶听清了,一瞬愣了愣,心一下子酸涩起来,摸摸他不若别人细嫩的脸,道:“好。” “嗯,嗯,好。”他也重复着这几个词。 一时碧云端了热水进来,秋梦将干净的白绢手巾浸润又拧干,方要自己动手,洛瑾瑶接了过去,道:“我来吧。” 醉酒的男人是不可理喻的,但好在钱金银酒品还算好的,夜里没有吐。 鸟雀呼情站在花枝上叽叽喳喳。 清晨的光透过杏黄的纱照了进来,室内光线朦胧柔软。 钱金银的酒醒了,发现自己一身清爽的躺在床上,知道小妻子没有嫌弃他,心里颇为受用,但瞧她被迫缩在角落里,睡梦中好似不安,伸手捞了人搂在怀里,一下一下的轻拍她的背,犹如照顾孩子似的。 洛瑾瑶却是做了一个旖旎又恐怖的梦。 梦里: 洛瑾瑶被迫光着身子跪在床上,身后站着钱金银,他努力的耕耘,她哀哀的叫唤,口里还嘀咕道:“一切都是为了孩子。” 钱金银就喊道:“我要生儿子,我要生儿子。” 一夜过后,就到了第二日,房里来了一个白胡子的太医,太医为洛瑾瑶诊了脉,脸上笑逐颜开,起身拱手道:“恭喜恭喜。” 钱金银一下子跳将起来,抱住太医就叫道:“哈哈,我有儿子了,我终于有儿子了。” 洛瑾瑶收回手腕,低头浅笑,轻轻的抚摸自己的肚子,这一夜好梦正酣,洛瑾瑶做了一个梦,梦里黑白无常勾走了孩子的魂魄,她一下子被吓哭了,钱金银就搂着她安慰,就在此时她往被子里一摸,摸了一手的血,顿时吓的尖叫出声。 洛瑾瑶一个激灵睁开了眼,额上冷汗涔涔,就见钱金银正要摇晃她,见她醒来就道:“做噩梦了?” 洛瑾瑶犹然处于惊慌中,忽觉肚子好疼,下意识的往被子里一摸,一瞧,顿时吓晕了过去,钱金银一瞧她一手的血也几不曾吓死,慌的叫道:“来人,快去请大夫。” 作者有话要说:明晚八点准时更新,么么哒。晚安。   ☆、第55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这个早上,惊呼声打破了所有人的好梦。 “掉了孩子?”还躺在床上没起的老夫人一下子坐了起来,里面陪睡的是秀容,忙从老夫人脚头上下来,从屏风上拿下老夫人的衣裳给她披上。 “是的,在山明水秀阁伺候的人就是这么说的。”跪在地上的丫头道。 老夫人嘴角一下子翘起,心想:莫不是他们小年轻不知道轻重,怀了身子不知道,夜里又行房事,这才把孩子弄掉了? 果真报应不爽。她娘才做了狠心事,这不,立马报应在她女儿身上,活该。 “秀容,你亲去瞧瞧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秀容禁不住打了个哈欠,忙忙的穿戴好衣裳去了。 山明水秀阁回廊上,洛文儒把太医送到此处,笑容略显尴尬,拱手道:“让您看笑话了。” 孙太医摆摆手笑道:“国公爷客气,我知道您就这一个独生的女孩,爱女心切也是有的。令爱有生来的气血不足之症,兼之身子稚弱,我建议晚些生子,另外,我为令爱把脉,建议房事亦以少为宜。” 洛文儒脸上尴尬愈重,心里把钱金银臭骂了一番,这才令大管家吴明瑞送了孙太医走。 房里,洛瑾瑶靠坐在床上满面窘迫的通红,周氏端着红枣乌鸡汤坐在床沿上笑道:“我的小祖宗,你是不吓死我不算完。” “阿娘,不许你说了。”洛瑾瑶羞煞的捂住脸,浑身发烫。 钱金银站在寝房门口,徘徊来去,见洛文儒进来,搓着手嘿嘿笑道:“有惊无险,有惊无险。” 洛文儒冷哼一声,道:“你跟我来。”说罢,背手在后先走了出去。 钱金银微顿了顿,往寝房里瞧了一眼就跟着去了。 一时秀容走了进来,见周氏正在喂洛瑾瑶喝汤,面上瞧不出悲喜,便先摆出一副忧凄的模样,小心翼翼的道:“大夫人,老夫人让奴婢来瞧瞧二小姐,让问问大早上的惊动了府中上下,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可是有不好的事儿发生了?” 洛瑾瑶窘迫的恨不能扒开一条缝钻进来,端过碗来假作喝汤不说话。 周氏暗中冷哼,转过脸来便笑道:“没什么大事,不过是阿瑶来癸水时肚子痛的厉害,我便让人去请了太医来瞧瞧。” 秀容一下子语塞了,顷刻摆出笑脸来,“没事就好,老夫人还等着奴婢去回话,这便走了。” 红薇笑着将人送出去,周氏冷下脸来道:“怕是巴不得你不好了。” 外头阳光明媚,书房里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大眼瞪小眼,钱金银脸皮厚,笑着拱手道:“都是小婿不好,惊扰岳父了。” 洛文儒耷拉着脸道:“从今往后……” 钱金银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不禁往前走了几步道:“什么?” 洛文儒心里别扭,不好直说,就道:“一会儿我让人在我这个院子里给你收拾出一间睡房来,从今往后,非初一十五你不许入后院。” 钱金银登时傻了,磕磕巴巴道:“为何?难道是小婿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惹怒了您?” 洛文儒也是男人,一方面了解这个女婿的需求,可另一方面也心疼女儿,他又不好意思直接戳白了和钱金银说,又仗着是个长辈便乾纲独断一拍桌子道:“就这么定了。来人啊,把西厢房收拾出来给你们姑爷做客房。” “我……不,岳父,您不能这么做。”钱金银顿时伸长了脖子叫道,转念一想,脑袋一下子通了,紧张的道:“难道是那个太医跟您说了什么?” 洛文儒轻咳一声,微恼道:“你啊,唉,身强力壮的,我也是年轻过的,太频繁了,那什么,这样吧,每月逢一和五的日子你进去,别的时候都住在我这个院里吧。” 钱金银再厚的脸皮,从岳父的嘴里听到这个也有些吃不住,嘿嘿几声道:“克制,小婿从今往后克制。” “别给我嬉皮笑脸的,就按我说的,不许讨价还价,你敢多说一句,我就敢叫你一个月都见不上阿瑶的面。好了,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别在我跟前碍眼。”实话说,自从得了这么个商人女婿,他在那些文友面前就没抬起头来过。心里还真是不大待见他。 慈安堂里,早膳摆上了桌,秀容一边伺候老妇人用膳一边道:“原是闹了个误会,二小姐不是掉了孩子,是来了月事。” “白高兴了一场。”老夫人吃了一点就没了胃口,歪到榻上去道:“不过,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原也是不怎么信报应不爽的,任是什么都得靠人自己才行。自从阿瑶从杭州回来后,她就和我生分了,怀疑我这儿怀疑我那儿,仿佛我就是个吃人的老妖怪,她可以无情,我这个做长辈的却不能无义,秀容啊,你去开我的库房,我记得我收藏了几支百年的老参,你都拿给那小白眼狼补身子吧,我得先拢拢那丫头的心。你过来,我告诉你几句话。” 秀容凑耳过去聆听,连连点头,半响儿道:“奴婢都记住了。” 春日渐渐将去,夏日来临,大中午的时候被阳光直射着园子里的花都打不起精神来,洛瑾瑶在窗下榻上绣牡丹炕屏,周氏就坐在她对面,娘两个说些家长里短的事儿,周氏道:“大后天是你的生日,你想怎么过?请你以前玩的好的小姐妹过府来如何?哦,对了,你还不知道吧,你伯姥爷家的周仪姐姐也在你出嫁后嫁人了,她这个是早就定下的亲事,嫁的是翰林院掌院家的大公子,书香门第,最是清贵的。” 洛瑾瑶一根红线用完,停下来穿针,道:“我正有此想,只是怕她们避我唯恐不及,但也好,也让我重新认识一遍这些往日的手帕交。” “二小姐,奴婢又来看您了。” 一时秀容捧了一个红木雕花匣子笑盈盈走了进来,“大夫人您也在啊。”笑容就不似先前灿烂了。 周氏笑道:“你手里拿的什么,可是老夫人给阿瑶补身子的什么好药材?” 秀容将匣子打开道:“大夫人猜的真准,这是老夫人珍藏了许多年舍不得吃的百年老参,知道二小姐的身子弱,就让奴婢从库房里找了出来给二小姐用。老夫人还说了,她老了,记不住很多的事儿,那些不愉快的都忘了,只记得那些好的,不管二小姐您心里有多埋怨她,她心里最疼的始终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11点还有一更。   ☆、第56章 两母虎相斗 “老夫人还说了,大后天是您的生日,要给您好好过,外人可以不请,相近的亲戚倒是可以请来吃几杯酒,听几折子戏。老夫人说,上一次她过大寿,闹了那一出到底脸面上不好看,这一回您也成了亲,带了姑爷回来了,重新把亲戚们请来兴致高高的玩一日,事情就算是揭过去了,回头见了面也好说话。” 周氏沉思一会儿,心里有了计较道:“虽是有掩耳盗铃的嫌疑,但到底都在天子脚下居住,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把脸面做一做到底好看也好说话。阿瑶,你看呢?” 洛瑾瑶刮了刮绣好的一瓣花片,和周氏对视一眼,道:“听你巴巴的说了这么一大通话,我得感谢老夫人的宽宏大量了。” 这话秀容听在耳里,不知怎么的就觉得讽刺,面上的笑容就僵了僵。 “秀容姐姐,就依老夫人的意思吧。” 周氏道:“她年纪小小,又不是什么整生日,下帖子请人的时候也不必单说是为了给阿瑶做生,这不咱们园子里我种下的那些牡丹花不是开了吗,只说老夫人要办一个牡丹宴,请了亲戚们来赏玩一日,那些和阿瑶玩的好的,自然知道那日就是阿瑶的生日,自会准备了礼物来庆贺,那自然就是她们小孩子的庆贺,不妨碍大人们赏花的。” 周氏转头看一眼洛瑾瑶,见她梳着妇人头,笑着道:“我总还是把你当个孩子,可你已嫁为人妇了。” “阿娘。”洛瑾瑶浅浅一笑。 秀容从屋里走了出来,站在檐廊上一阵唉声叹气。她是从小被选在老夫人身边服侍的,老夫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从没瞒过她,故此她是知道老夫人心里的矛盾的,也知道老夫人现在才是真正恨毒了大房,欲置他们一家子于死地。但见大夫人周氏也不是弱猫,两母虎相斗,伤的还不一定是谁,她不禁为自己的将来犯愁,年纪大了,她只希望能配个人嫁了远离公府这些是非,但她知道的太多,老夫人除非给她一杯毒酒,否则绝不可能放了她。老夫人这条船她是早就上来了,想下船谁又相信她的清白? 不禁黯然垂眸,寥落凄凉的走了。 在双燕桥上正与洛瑾瑜遇到,秀容行了礼。 “秀容姐姐才是从山明水秀阁出来的?” 秀容道:“方才老夫人让我送了东西给二小姐。” “送了什么好东西?” “几支百年人参。” 洛瑾瑜状似随口问,秀容也是随口一答。 谁知洛瑾瑜的脸色一下变了,逼近秀容道:“祖母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又心软了?那、那祖母又将我置于何地?还说最疼的女孩是我,莫不成都是骗我的?” 秀容慌忙一把捂住洛瑾瑜的嘴,左右看看无人,将洛瑾瑜拉到一旁的亭子里,道:“大小姐,你就不怕被人听见,这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儿吗。” 洛瑾瑜收敛起面上狰狞的表情,又做端庄温婉之状,哽咽道:“秀容姐姐,你是知道的,若非祖母在我跟前露了底,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参与到那件事里去。是,我是能模仿阿瑶的字迹,但主意可是祖母自己提的。她一转眼又后悔了,又想在阿瑶和大伯母跟前卖好,那我呢,我做了对不起阿瑶的事儿,心里本就存了愧疚的,眼瞅着大伯母追查的紧,祖母现在害怕了又要把自己摘出来,莫不是要拿我做替罪的羔羊?我果然是个无父的,便无人把我当个人了吗。”说着呜呜哭起来。 秀容哎呦一声,温声细语的哄道:“大小姐,您这心眼子也太多了,怕是十个二小姐绑在一起也没您的心眼子多。” 洛瑾瑜忽的抬起头,面目狰狞道:“你是说我心计深,夸她白莲花似的纯净?你是这个意思吧。” 秀容被洛瑾瑜的表情吓的情不自禁后退一步,回过神来,轻扇了自己一巴掌,道:“我的大小姐,奴婢说错话了,说错话了,奴婢给您赔不是。” 洛瑾瑜也有微微的惊慌,掩饰的哭道:“我若父母健在,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疼爱,镇日里吟诗作画无忧无虑,我也纯净如水。可事实呢,我什么都没有,为了将来能说个好人家,还要费尽心机的巴结这个巴结那个,生怕一时说错了话被长辈厌弃,从祖母到大伯母,她们任谁说一句话我岂能不在心里忖度十几遍,我活的这样小心翼翼,难道是我想的吗,我也想向阿瑶那样活着,可谁宠着呢?” 秀容暗悔自己说错了话,忙道:“您看您,奴婢不过说错了一句话,倒招出来您这一大车的话,奴婢实在该死。不过大小姐您真的想多了。”她环顾四周,见亭子里只站着洛瑾瑜的贴身丫头蝶儿,便道:“我可以向您担保,老夫人现在绝没有愧悔的意思,奴婢读书少,有句话却还是知道的,将欲取之必先予之。现在不知怎么回事,二小姐对老夫人有了戒心,大夫人又保护的紧,没什么机会出手,老夫人这是行的缓兵之计,先卸掉二小姐的心防才好行事。” 洛瑾瑜心里尽管还是半信半疑,但面上却做出个破涕为笑的样儿来,“我反正已是选了祖母了,此生都挂靠在祖母手里,还望秀容姐姐多多提点。” 秀容有心想说,您全然不必如此战战兢兢的做人,弄的自己时刻紧张兮兮的,但她又怕招出洛瑾瑜什么违禁的话来,这次谈话便到此为止,洛瑾瑜去山明水秀阁看望洛瑾瑶,秀容自回慈安堂。 日影西斜,娘两个嫌在屋里光线暗,便移在了凉亭里坐着,这会儿太阳光洒落了半个凉亭,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栏杆上铺设了雪白的羊绒毯子,又两个引枕,洛瑾瑶一个,周氏一个,皆歪在上面,洛瑾瑶捧着绣棚绣花,周氏则喂鱼,一会儿碧云端了一盅热汤过来,倒出来两碗,道:“夫人,乌鸡白凤汤煮好了。” “我也跟着你沾点光。”周氏笑道。 洛瑾瑶摇头摆手道:“这一天不是红枣乌鸡汤,就是黄芪乌鸡汤,这会儿又来一碗什么乌鸡白凤汤,阿娘,我现在闻到这股味儿就想吐。” 周氏已从洛文儒那里得知了阿瑶的身体情况,便道:“不喝也得喝,你现在就得好好养着,为了将来能生儿子。” 洛瑾瑶一下子又想起昨夜做的那个梦了,囧囧的道:“阿娘,你可知为何今早上我会以为自己小产了,是昨夜咱们娘俩个闲聊,我听了你的话做了一夜掉孩子的梦,第二日一早又摸了一手的血,可不是吓坏我了。” 周氏笑道:“原是这样,我不该大晚上的和你说那些。喝吧,别打岔,一滴不剩,你就当喝药吧。” 洛瑾瑶无法,只得闷头喝。 周氏又道:“从今日起,非逢着一和五这两个数,你可见不上你夫君了。” 洛瑾瑶一下子被噎着了,连连咳嗽了好几声,紧张道:“莫不是他哪里惹着阿娘你了?他是有许多连我也看不惯的臭毛病,但阿娘你骂他也好啊,只别恼了他。” 周氏笑着给她擦擦嘴角,道:“你们年轻,不懂事,贪欢爱玩了些,人家孙太医就说了,让你们克制,我一想凭你们自觉是不能够了,就让你们分房睡,姑爷是在咱们家的,晾他也不敢胡作非为。娘当初为何要给你选这个女婿,这也是我考量的一部分,他身份上卑微,就不敢挑你的毛病,有我和爹在一日他就得供着你。” 洛瑾瑶的脸爆红,犹如晒的通红的辣椒,头顶几乎都有冒烟的迹象,脑袋低低垂着,死活不敢看周氏。 周氏挑着洛瑾瑶的下巴抬起来,看她的脸红的猴子屁股似的,扑哧笑了,“这有什么,我是你娘。” “那也不是什么事儿都能让您知道的啊,太、太羞人了。不是,是他,我管不住。” “我冷眼瞧着,你也是辖制不了他的。咱们这个姑爷,别瞧着年轻,心眼手段多着呢。你爹就说,看他的眼神就觉得这个人太深。但我细细观察着,他待你倒是真好。可能是瞧你的面子,对我们老两口也是多有担待孝顺。就凭他这一点,就能当半个儿子护着。” “阿娘,我夫君也很不容易,昨夜他应酬到那时候才回来,醉了酒好伤心的样子,我想肯定是遇上什么不好的事儿了。阿娘,怎么才能帮到他?” “是他要你问我的?”周氏想的就多了。 洛瑾瑶连忙摇头,“没,他醉的烂泥似的,咕哝了几句话就睡着了,是我想帮帮他。” 周氏便道:“做生意,哪能少了应酬,他做的生意又不小,他既没开口就是还没到用着咱们国公府的时候,你把心放在肚子里,你夫君背后肯定还有靠山。像他们这种大商人,必然是要拱手让出些分红给靠山求庇护的。女婿要是想通了,自然会投到咱们府上来。可我又不想他投靠过来,这个爵位最后还不知到了谁的手里,我和你爹要是一死,你们两口还不知要被怎么样呢。” 周氏一叹。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么么哒   ☆、第57章 猫骨山(一) 洛瑾瑜一进了山明水秀阁的院门,打眼就瞧见凉亭里坐着的娘俩个。 荷塘里蒲扇大的叶子鲜翠的飘在碧色的水上,凉亭立在荷塘边上,八角飞檐如画,一个艳色无双,一个仙姿瑰逸,面上笑靥如花,如牡丹如芙蓉,半亭暖光落在那娘两个的身上,仿佛她们都洁净的不入凡尘。 洛瑾瑜心上颤抖,目光畏缩,便忽的举步不前。 “阿娘你说这朵牡丹用这种颜色的线如何?” “不错,你配色的眼光阿娘是比不上的。”周氏一转脸瞧见立在不远处的洛瑾瑜,顿了顿,脸上带笑朝她招手道:“瑜儿站在那里做什么,快过来。” “大伯母。”一时洛瑾瑜脸上浮出笑意走了上来行礼。 周氏瞧了瞧天色,笑道:“今儿这么早就回来了。” 洛瑾瑜道:“三皇子要去香山狩猎,长平公主也跟着去了,丽贵妃便打发我们早早回家来。”转脸打量洛瑾瑶,道:“你可是吓坏我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我一早就去了宫里也没顾上来看你,一整天都担心着你。” 洛瑾瑶弯弯唇,道:“只是小事罢了,劳烦你惦记着。” “你呀就是这么不让人放心,没事就好。” “瑜儿,你坐到我身边来。”周氏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态度温和。 洛瑾瑜心中抗拒着靠近,行动上便见迟缓,“大伯母有何事吩咐?” “原本长幼有序,论理阿瑶不该越过你去先成亲的,但你因着做长平公主的伴读耽误了议亲,我又不愿委屈了你草草给你订下一门亲事,权衡之下先让阿瑶出了阁,在此大伯母向你道个歉。” 洛瑾瑜连忙道:“大伯母这是什么话呢,当时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我心里是一点怨恨也没有的。” 洛瑾瑶抬眼打量洛瑾瑶,见她今日罩了一件松花色比甲,下系一条月白色锦绣裙,发髻上依旧寥寥无颜色鲜艳的簪钗花朵之类,又观她神色,摆出了十分真诚的模样来,心里不免赞她一句以假乱真,面甜心苦被她演绎的到了极致了。 “原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不该拿这事问你小孩子的意见,但我以几推你,我那时没出阁的时候,家里要给我议亲,我母亲就问我,学识、相貌、气度我想要个什么样儿的,我母亲就让我说出个大概来,然后就照着我想要的大体模样去扒拉人,这总比一摸黑的去找强上许多,这也是为了照顾女孩的小心思。瑜儿,你告诉大伯母你想要找个什么样儿的。”周氏抚着她手亲切的问。 洛瑾瑜低下头,十指纠缠,摇了摇头。 “罢了,到底不是所有的女孩子家都和我当年似的没脸没皮。”周氏笑着拍拍她的手,“你的亲事,还是要老夫人掌眼,但却没听见老夫人提起过,我也不知老夫人心里是个什么打算,回头我问问你祖母,你的年纪不小了,即便不急着成亲,也要先定亲了。” 洛瑾瑜垂着头,藏在袖子里的双手握的死紧,缓缓站起来,做娇羞之态,“大伯母,我不和你说了,我去陪伴祖母了。” 略一行礼,忙忙的走了,连手里帕子掉了都不自知。 周氏笑意敛去,想着从女婿那里得知的,埋在绣楼后面的那些猫骨,不免目露忧虑,“你堂姐怕是心中有病,这该是当年遗留下来的祸根。可恨她当时才多大一个孩子,竟然装的骗过了所有人,也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倏忽了,若早些发现她的异常,早些疏导劝慰,也不致于此。” “阿娘,这是怎么说的?”虽说洛瑾瑜是个面甜心苦的,也不至于就心里有病了。 钱金银和周氏还瞒着洛瑾瑶呢,她十岁上养了一只雪白的波斯猫,取名小梨花,性情温柔,叫声细而美,又会撒娇,洛瑾瑶爱到骨子里,睡觉也要和猫一起睡,可不到半年猫就失踪了,最后被丫头发现惨死在花丛里,洛瑾瑶为此伤心的病了一场,周氏想想,那猫多半也是死于洛瑾瑜之手了。 “你堂姐小时候遭了一场大罪,于女孩子家算是毁灭性的,也好在她那时候年纪小,不然这一辈子算是毁了。那些人简直是畜生不如。”想着当年洛瑾瑜遭遇的灾难,周氏也是心疼不忍。 这也是周氏一直对洛瑾瑜那么包容的缘故,迟迟不肯揭穿。 “那件事我也是知道的,难不成还有我不知道的?阿娘,不能告诉我吗?”洛瑾瑶好奇的道。 “你成亲了,告诉你也不碍事的,也好让你知道一些外面的人心险恶。”周氏低声道:“你只知道你堂姐是从盗匪窝里救回来的,可你却不知道你堂姐经历了什么,她那下面……那些男人猥亵……”周氏自诩豪放,此时也不知该怎么说才算是尊重洛瑾瑜了。 “你与姑爷洞房那夜是不是落了红,你堂姐早在很小的时候就落过了。小小一个孩子,被折磨的不像个样儿,我抱在怀里,整个人都颤抖。你爹一怒之下,亲自剿了那处,全部的盗匪被绞杀,可这也换不回一个好孩子了。”说完这些,周氏又把小梨花的事儿告诉了一遍,也将洛瑾瑜虐杀猫的事情说了。 洛瑾瑶此时已不知该做出何种表情了,愤怒与心疼交织。 娘俩个说私密话,丫头们就都被打发到别处去了,却不知洛瑾瑜走到双燕桥上发现帕子掉了又一路寻回来,就见那母女俩个在嘀咕话,三人六目相对,洛瑾瑜只觉浑身一麻,忽的一下子落下泪来,浑身紧绷,面露狰狞与愤怒。 这也是洛瑾瑜有心病的缘故,被周氏提及亲事,她便想着自己不能落红一事,便想起当年落在地狱的惨境,如今见周氏母女凑在一起嘀咕便直觉的以为周氏母女在拿她的丑事做谈资,还不知道怎样败坏她呢。 登时又恨又卑,什么也装不下去了,转身就走。 周氏“嚯”的站了起来,说人事被当场抓包,周氏脸烫,道:“她大概是猜到了。” 洛瑾瑶不管那些,想起前世境遇,压抑着道:“虽事出有因,但也不是她残害那些猫的理由。阿娘,洛瑾瑜需要治。但洛瑾瑜这个人,你不亲手抓住她的把柄,她是不会承认的。她一贯的温柔娴淑,若无证据,空口白牙,人家也不信。” 自打重生为人,洛瑾瑶一直在研究洛瑾瑜这个人,洛瑾瑜究竟是哪里不满才致使那么恨她,想来想去,到了此时才有了大概的猜想。 立定主意便道:“阿娘,我要养猫,要养一只最尊贵最奢侈的猫。” 周氏稍微一想就知道洛瑾瑶想要做什么了,便道:“好,阿娘这就发动人马给你找一只最尊贵最奢侈的猫儿来。让我想想都有谁家养的猫最名贵可爱。” 日薄西山,不久后夜色昏暝。 长辈已发话让分房睡了,洛瑾瑶可没那个脸拖拉着,当晚便让碧云收拾了他的铺盖卷。 钱金银赖在床上不走,一方歪在被上,一方蜷起腿晃着脚,眼珠子盯着洛瑾瑶来来去去,比蚊子见了血还红眼,顾左右而言他道:“你要养猫?” 洛瑾瑶清点了一下他的衣物,让碧云包裹起来,便坐在床边拉他道:“别打岔,你快起来走吧,二门要落锁了。” 等了这半天就等猎物进筐呢,钱金银一把拽了她在怀,碧云见状不妙,悄悄掀帘子退了出去,秋梦本要进来回事的,和碧云撞在一起就听见里头传来洛瑾瑶的娇呼声:“你不许动我,唔,呀。” 两个丫头默契的放下东西,一个端针线笸箩,一个拿绣棚,门一关,搬了个小杌子坐到廊檐上,两相对视,忽的低声喷笑。 碧云便悄声打趣道:“这是什么,我越发觉得像是兔子遇上鹰,猫咪遇上虎。” 秋梦更是一针见血,抿着唇道:“是什么,我白的遇上黑的,是清心寡欲的遇上利欲熏心的,且看谁功夫深吧,不过我瞧着,还是姑爷厉害。”又往深了一想,道:“撇开这房里事不提,别的倒是也不一定。” “小蹄子,你胆子大了,敢骂姑爷利欲熏心的。”两个丫头掐在一处,脸上笑意暧昧,却不敢大声。 约莫半柱香的功夫,钱金银从洛瑾瑶胸脯上拔|出脑袋来,舔了舔嘴唇,床褥上洛瑾瑶酥胸敞露,嘴唇红肿,小露香舌,双眸如春|水碧波荡漾,发乱了钗歪了,娇|喘微微,他瞧着心酥,又趴下亲她,手再度放在里头揉了又揉,诱哄道:“咱们搬家吧,我在长兴坊有一座四进的宅子,里头布置的不比这里差多少。” “不行。”她推着他的手,声息弱弱的道。 “怎么就不行,你可是我的人了,嫁狗随狗懂吗?” 洛瑾瑶腰上系的茜香罗蝴蝶花汗巾子早被解开了扔在一边,这会儿裙子就松松散散挂在洛瑾瑶的大腿上,白的越发嫩,红的越发艳。他又伸了手进去搅弄。 “别。”洛瑾瑶又要笑又难过,扭着腿儿挣扎,点着他下巴道:“你这人怎么骂自己是狗呢。” 他咬着她指尖笑,眉眼俱浮着坏意。 她低低的呻|吟,整张小脸嫩里见粉,粉色晕染双颊。 “我等着洛瑾瑜嫁了,辨证了老夫人的忠奸,咱们再走。”她拿下他的手,侧翻着身偎近他,“再说了,我阿娘不是说了,要招你做赘婿呢,你不是也答应了。” 钱金银将自己挤在她双腿间磨了磨,拥着她道:“那话我是最不能认真的。不然,只你家宗族的人就能活吃了我。怎么,你看上了岳父的爵位?” “我是不在乎这些的。” “我想你也不知道爵位对子孙后代来说是多好的东西。” “谁说我不知道是好东西,可是我的我才要,不是我的我才不屑得要。” “说你傻你还不信,有了爵位一家子都是贵人,地位高人好几等。你想啊,同是一个母亲生的,都是嫡子,难道就因为生的晚了就什么分摊不到?凭什么爵位家产都是年长的得了?凭什么从此以后大哥家的子孙都是贵人,自己的子孙就是庶民?大家明明都是一个爹一个娘的。你说争不争,要是我我一定争。” “爹娘生养一场就是大恩了,不说还报吧,你还为了争爵位惹爹娘老来伤心,是何道理,要我说,爹娘分给什么就要什么,便是一丁点不分也没要紧的,咱们有手有脚的,自挣一份前程不就是了。” 钱金银可不赞同她说的,依旧说她傻,道:“你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你可知道,在这世上挣出一份前程来有多难,有的人纵然再聪明再勤恳,但身份卑贱,他就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日,何来的公平?简直世道不公!可那些承袭了爵位的就不同了,从一开始就握住了高贵的身份,踩着这个身份,稍稍一努力便能获得自己想要的。” 洛瑾瑶被他激动的情绪吓到了,但还是坚持心中所想,道:“依你的意思,三叔争爵便是对的了?我阿爹便应该拱手相让?” 钱金银一下子坐了起来,突然笑了,抚着洛瑾瑶的头道:“不过是胜者王败者寇,亲疏有别罢了。阿瑶,不是谁都和你一样,生来便是金尊玉贵,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 洛瑾瑶拿被子拢住自己,微恼道:“出身也不是我能选择的啊,我就是这样的,难道还错了不成。可我也不是碧云,我也不是秋梦,我就是我啊。” “你从来都是想得到什么便有什么,你自然不知道生活的疾苦。等你也有失去的那一日就会明白,只有力争才能活出人样来。罢了,二门要落锁了,我去前院。” 门被咣当一下子从里面打开,钱金银走了出来。 碧云秋梦二人忙忙的站了起来,方要施礼,钱金银就淡淡道:“把铺盖让人给我送到前院去。” “是。” 两个丫头见钱金银面色不佳,不知里头发生了什么,连忙进去看洛瑾瑶,就见洛瑾瑶正围坐在被子里抹眼泪,还道:“才是柔情蜜意的,转眼就冷冷走人,你再想进我的房里来可是不能了,哼。” “小姐,您和姑爷拌嘴了。”碧云递上自己的帕子道。 “我也没说什么呀,怎么就戳中他的心病了。”忽的一想,哭声暂停,洛瑾瑶懊悔,心说,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吗,他能做到今日也必然是经过了一番辛苦和争夺的,其中的血泪可想而知。 “可我说的也没错啊,嫡长子继承家业,不是礼法规矩吗?爹娘给什么就要什么,难道还带争的?” 碧云也没弄懂这里头的根由,秋梦则猜出个五六分,但她一个丫头又能说什么,只能往好了劝。 这一夜洛瑾瑶又是愧悔又是生闷气,一夜也没睡好,早上起来就显得没精神,整个人蔫巴巴的,强撑着将自己打扮好,先去给老夫人请了早安,又来至周氏这里请安,顺便用早膳。 这个点洛文儒已经去上早朝了,周氏一个人用也没意思,正要打发人去找洛瑾瑶,她自己到先来了。 一时丫头们将几品粥送了上来,又几碟子精致的咸菜,几碟子花样点心,洛瑾瑶便道:“有莲子百合粥没有?” “有的,二小姐。”红薇便将此粥挑了出来放到洛瑾瑶跟前。 周氏笑着打趣道:“没睡好呀?莫不是一时离了夫君不习惯?” 洛瑾瑶便轻哼一声道:“他一辈子不回来才好呢。” “怎么,拌嘴了?”周氏便看向服侍的碧云。 洛瑾瑶怕周氏不喜钱金银忙道:“没拌嘴,是、是我脾气不好说了他几句。” 夫妻嘛,哪有不拌嘴的,周氏也不想管的太深,便揭过不提,母女俩又说起寻买猫的事儿。 若说周氏,在贵妇圈儿的人缘那是极为不错的,这不,昨儿个才打发家人去寻猫,这日早膳后便有不少家命人送了家里的猫崽子来。 “咱们家夫人屋里头养着一只从山东弄来的狮子猫,大夫人也是知道的,前些天才下的一窝三只小猫崽,我们夫人一知道二小姐要养猫,便让老奴赶紧给送了来。”这是周一正的夫人周杨氏,也就是周氏的大伯母派来的嬷嬷。 披着淡黄色绒毛的小家伙有一黄一蓝一对鸳鸯眼,洛瑾瑶托在手里爱的不行,“多谢伯祖母疼我。” 这嬷嬷笑的双眼眯成一条缝,奉承了两句便走了。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又来一家人,用个精致的竹编小筐子,上头蒙了一块红绫带了来,这个嬷嬷长的圆润富态,进来便行礼道:“给夫人请安,夫人万福金安。”这是吏部尚书夫人冯陈氏派来的人。 “你们夫人一向可好?这些日子我身上不大好,上次你们夫人办的梅花宴我也没顾得上去。”周氏客气道。 这嬷嬷便道:“我们夫人正听说您身子不好,特特让老奴稍了一副养身的药方过来。这话还要从前日说起,前日我们夫人椒房问安的时候,和贵人说起夫人的身子,我们贵人便将此药方让人抄写了一份让拿出来给您用,我们贵人的身子不好,一直吃的就是这个,好不好的,夫人您试试,也是我们家夫人和贵人的一番心意。” 说罢便将竹筐并药方都呈递了上来。 洛瑾瑶掀开红绫一瞧,见是一只棕黄色的猫,毛皮尤为光滑,小巧可爱,也是喜欢的了不得,便问道:“这是什么猫儿?” 这嬷嬷便道:“这是云猫,原本是我们小少爷讨着要的,可惜小孩子没有长性,玩了几日就丢在一边,咱们家里小姐有喜欢养花的,有喜欢养鸟的,有喜欢养狮子狗的,可就是没有喜欢养猫的,我们夫人正愁呢,知道二小姐您要养猫便忙让给送了来。我们夫人还说这猫的颜色怕二小姐您不喜欢,二小姐喜欢就留着,不喜欢就随便您处置,可千万别给老奴再拿回去就万事大吉了。” 说的众人都笑了,洛瑾瑶便道:“这猫咪我很喜欢,多谢姨母惦记我。” 一时将吏部尚书家的人送走,一时又迎来了吏部郎中等洛文儒下属官员们家眷送来的猫,这些猫品种都极为不错,但周氏考虑下面这些人送来的多是花费重金买的。 “你爹若是知道,又要生气。不过我一直都跟他说,水至清则无鱼,每年的冰敬碳敬别人都收只你不收,只有你特别还是怎的,人家不会夸你一句好不说,反还要在心里猜疑你,你犯的是什么傻呢。我说的多了,你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周氏摇摇头笑了,道:“你爹啊,就是太洁身自好了些,不和人混在一起,又是他的罪过了。” “不是还有阿娘兜揽着吗,也许阿爹就是太信任阿娘了。”洛瑾瑶赶紧拍马屁道。 又说笑一回,见了几个客,便到了午后。 这日洛瑾瑜也在,实际上,长平公主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并不像小的时候按时上课了,也就并不是每天都招伴读入宫。 洛瑾瑶便约洛瑾瑜来牡丹园玩,特地提醒她,要她带上她的那只被取名为雪球的踏雪乌骓。 所谓踏雪乌骓,便是全身黑亮,四蹄雪白的猫,洛瑾瑜的这个不是什么名种,却也是很难寻到的一种猫。 这个时辰,日影已然西斜,阳光温煦,春风拂面,牡丹园里姚黄魏紫争奇斗艳,赵粉二桥平分秋色,红牡丹鲜烈如火,黄牡丹娇艳无双,紫牡丹神秘大气,蓝牡丹高贵别致,洛瑾瑶穿梭在牡丹花丛中,却不失自身的灵气,裙摆在花丛里翻飞,整个人鲜活清丽,蹁跹如蝶。 而在她身后便是五六只姿态各异,憨态可掬的猫咪,尊贵优雅如波斯猫,雪白矫健如狮子猫,慵懒小巧如云猫,又都是些小崽子,有一只走起路来还歪三倒四的,逗的洛瑾瑶咯咯的笑,可怜它小追不上那几只大的,便将它托在手心里轻抚。 周氏坐在凉亭里一边嗑瓜子一边笑道:“你慢点。”宠溺的语气平时紧有三分,此时也故意做出十分来,却并不搭理洛瑾瑜,完完全全将她忽略了。 洛瑾瑜站在一株紫牡丹旁,她的雪球也畏畏缩缩的蹲在她脚面上,瞧着洛瑾瑶一副天然纯真的模样,她脸上有笑,眼中阴鸷。 玩了一会儿,洛瑾瑶抱着小猫崽在怀走了过来,瞥一眼蹲在地上没有活力的雪球,道:“大姐姐,你的雪球畏畏缩缩的真小气,不如我的猫,你看我的猫可爱吗?” “可爱。”洛瑾瑜蹲□将雪球疼爱的抱了起来。 洛瑾瑶又道:“大姐姐,你这个猫啊我听说就是从菜市买回来的,才花了十两银子呢,你瞧我的这几只猫,我怀里这个仿佛价值千金呢,那只懒懒的晒太阳的,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唉,大姐姐,你别怪我不分给你一只,实在是我都喜欢极了,一个也舍不得给你。” 转头又朝周氏轻喊了一声,道:“阿娘,我能都养着吗?” “都是指了名送给你的,你不养着谁养着。瑜儿啊,你若是喜欢就多去帮着阿瑶喂食吧。对了,周大家的,你赶紧去把廖汀洲收拾出来,往后廖汀洲就当做阿瑶养猫的地方吧。” “是。” 洛瑾瑜脸上的笑有点挂不住,便蹲□装作抚摸雪球的背脊。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继续战六千。 么么哒。 伯姥爷我改成了伯祖父,是个小BUG。O(∩_∩)O   ☆、第58章 猫骨山(二) 在阳光的照射下,几只猫咪犯了懒,洛瑾瑶便命人在牡丹园里铺了雪白一条羊绒毯子,让猫咪们躺在上面,淡黄色的和浑身雪白的狮子猫都生了鸳鸯眼,大约是看着对方像自己家族的兄弟姐妹,便相亲相爱的搂抱在了一起,那只棕黄色的云猫是这几只猫咪里长的相对较丑的一只,也不知它自己自卑还是被另外几只猫咪孤立了,总是它自己趴在角落里,一对圆滚滚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显得可怜兮兮的。 猫咪里的头领,个头最大的蓝色波斯猫,嘴里衔着最小的小奶猫,迈着优雅的步子朝云猫走了过来,蹲踞,将小奶猫扔下,拿爪子拍了拍,云猫一骨碌坐了起来,朝小奶猫伸出了友谊之手,并以猫奶娘自居。 波斯猫再度优雅起身,高高端坐地头,仰头一“喵”,其余小猫崽随声应“喵”,自此波斯猫在猫咪家族里的统治地位确立。 倚着周氏,洛瑾瑶指着波斯猫道:“阿娘你瞧见没有,那只蓝猫一下子就成了这伙猫咪的头领了。” 周氏笑的前仰后合,拿着美人绢绣扇打了一下洛瑾瑶的头道:“就你会想。” “真的呀,你刚才也听见了吧,它一喵喵,其余小猫都喵喵起来了,不是头领又岂会有这等威风。” “大姐姐,你说呢?” 洛瑾瑜正吃糕点,闻言顿了顿笑道:“妹妹说什么便是什么。” 彼时绿萝来禀报道:“大夫人,姑爷也抱了一只猫来,要进来请安。” 大夫人看了洛瑾瑜一眼,笑道:“忌讳什么,过来就是了。” 洛瑾瑜忙道:“大伯母我还是回避一下吧。” “你还要回避什么,听我的,坐着吧,又不是外人。” 洛瑾瑜面色一僵,心想:她这是什么意思,是忖度我早已是个不洁净的人,所以就不用避讳,所以哪个外男来都能随意看随意糟践? 正说着钱金银就来了,这下子也不用回避什么了,人家钱金银也根本没瞧她一眼。 他今日头戴一顶棕色对角方巾,巾后缀飘带一对,外罩着一件对襟灰氅衣,内衬是一墨绿色的交领深衣,是一副很商人的打扮,但他生的俊朗伟岸,气度潇洒,从洛瑾瑶母女并洛瑾瑜的角度看过去,钱金银一路而来正是逆着光的,原本只有五分的出挑挺拔,如此一来便成了十分。 把个洛瑾瑶迷的咬指甲,一双眼儿瞟着他不动,原本的一肚子气也散了一半,周氏则直接笑道:“别瞧我这女婿穿不得绸纱,但我这女婿纵然只穿着一身绢布也照样俊美不凡,比那些名门公子也不差什么。” 站在旁边服侍的秋梦偷瞥了一眼钱金银,见他只外面罩的那件氅衣是绢布的,里头穿的深衣则是绸,便知周氏此处不过是意指姑爷的身份。律法的确是规定商人不得穿绸纱,但大齐朝传续至今,哪个商人又一本正经的遵守过。律法还规定官员不得经商呢,但哪个官员的家业里头又没有几间铺子呢,单凭那点子俸禄早就饿死一家大小了。 “给岳母请安了。”钱金银拱手,因他怀里抱着猫,周氏没要他腾出手便制止了。 洛瑾瑜也是坐在石鼓凳子上的,此番她正避着身子,眼睛低垂,做贤淑的闺秀状,但方才那一眼也足够她看清钱金银的长相了,心说,原以为是个粗俗不堪的人,没成想长的这样好,又这样的有气度。也是,凭周氏对洛瑾瑶的疼爱,这个商人女婿要是不好,她也压根不会同意。 又随意偷觑了一眼,一眼便瞧中了钱金银怀里的猫,她若是没看错的话,钱金银怀里抱着的和长平养的那只猫是一个品种,甚至还要比长平的那只漂亮,那是……暹罗御猫!三年前暹罗国也不过就进贡了那么一只,为了这种猫,宫里得宠的公主们还很是闹了一场。 “阿瑶,你不是要猫吗,我也给你找了一只。”说着双手捧着递过去。 洛瑾瑶是一眼就瞧中了的,忍耐着不去抱,睨着他道:“你又不恼我了?” 周氏慢腾腾摇扇子,没打算开口过问。 钱金银便拉了洛瑾瑶坐到牡丹花下的羊绒毯子上,笑道:“原就不是生你的气,是你自己小气以为我生的你的气罢了,这不,我来给你赔罪来了。” “果真吗?”洛瑾瑶迫不及待把猫抱在怀里抚摸,抬眼瞧他又忽的低下头,轻轻的道:“是我说错话了,我给你道歉。我当时心直口快,竟没考虑到你。” 钱金银本就没生她的气,昨夜离开不过是想起自己的身世和吃过的苦头而心生怨望罢了,此番意外收到洛瑾瑶的歉意,可把他感动坏了,没成想洛瑾瑶也有在乎他的一日,薄唇便抑制不住的上扬,亲近的抵着洛瑾瑶的头道:“这是暹罗御猫,相传有招财的本领,整个暹罗国也稀有的很,几个月前我的海船去暹罗贸易的时候偶然得到了,就带了回来,但此猫曾为上贡之物,外头不好公然出售,就一直压在杂货铺子里,原是要待价而沽的,知道你要我就给抱了回来,偷偷的养在家里也就是了。” “算你还有心,昨夜你就那么扔下我走了,我原是伤心再不让你入我的屋子的。”洛瑾瑶瞧怀里的猫,但见它长了一对尖尖的耳朵,浑身毛色白如雪,它也有一双鸳鸯眼,但与那对狮子猫相比,它的这一双眼仿佛更有魔力,细细和它对视之下就仿佛它听得懂话看得懂人似的。 “莫不是成了精了?”洛瑾瑶把猫咪架的高高的笑道。 钱金银笑着不说话,搭在洛瑾瑶背后的手却一下一下的摩挲她的背脊,痒痒的酥酥的,两个人情不自禁就偎依到了一起,她倚着他的肩,他环着她的腰。 羊绒毯子上,波斯猫高傲的擎着脖子朝着暹罗猫喵喵了几声,暹罗猫趁机从洛瑾瑶怀里跳出来,“嚯”的一下子就朝波斯猫扑了过去,伴随着波斯猫凄厉的一声喵叫,两只猫就打在了一起。 小猫崽子们看热闹不嫌事大,排排蹲坐,喵喵叫着仿佛助阵。 洛瑾瑶被惊的从钱金银怀里坐起来,跪在毯子上手足无措,待要上前拉架,钱金银一把拦住,笑道:“让它们打。猫这东西又傲气又娇气,和你一样。” 洛瑾瑶娇嗔捶他一记,但瞧着两只猫你抓我一下,我挠你一下,弄的猫毛纷飞,心疼的了不得,“打的两败俱伤可怎么办,碧云你快去把上次用剩下的软玉化瘀膏拿来备下。” 周氏笑得扶着红薇的手都浑身发颤,道:“原我还不信,看来正被阿瑶说着了,这是争夺统治之权呢。” 两只大猫打的你死我活,几只小猫喵喵叫的欢快,有的躺在毯子上打滚,有的有样学样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那只最小的好像是饿了,一直在舔自己粉粉的肉垫子。 “输赢毫无意外。”钱金银摇摇头笑道。 “我瞧着也是,波斯猫也只在最开始的时候还有还手之力,这才一会儿呢就被完全压住了气势,瞧,它是在向我求助吗,好可怜。” 话音才落,暹罗猫一屁股坐波斯猫头上,得了,胜负已分,小猫崽子们见势头不妙,忙忙的排排坐好。 洛瑾瑶忙把波斯猫抱起来,见它脸上被抓破了好几爪子,不免心疼,这猫也精灵的很,可怜巴巴的舔洛瑾瑶的手指,这下子洛瑾瑶更心疼它了,又是抹药又是喂水还给美味的糕点吃。 暹罗猫见状,温顺又乖巧的喵喵叫起来,拿脑袋一个劲的噌洛瑾瑶的手背。 猫崽子们也会撒娇,全都叫起来。 洛瑾瑶只觉整个心都萌化了啊,不知该疼哪一个才好,抱抱这个,摸摸那个,恨不能生出五六只手来,一时手忙脚乱。 钱金银瞧的哈哈大笑。 周氏道:“不行了,我笑的嘴疼,这猫啊都成精了。” 洛瑾瑜看着牡丹圆里的洛瑾瑶,嘴角衔笑,一下一下捋着雪球的毛,而雪球浑身的毛一点点的炸了起来,浑身紧绷。 这一日撇开别的不提,玩的倒是尽兴。 晚上,按例要去给老夫人请安,洛瑾瑶便邀了洛瑾瑜一起,洛瑾瑜也没有起疑,因为之前洛瑾瑶就是如此待她的,一路上姐妹俩说说笑笑,仿佛又回到从前住在一个绣楼里的时光,白日一同吟诗作画一同绣花饮茶,晚上还时常睡在一个被筒里,情谊深重。 洛瑾瑶从洛瑾瑜眼里瞧见此时眉眼含笑的自己,心想:你瞧,笑里藏刀一点也不难,这像是每一个人都与生俱来的能力,只是她的这项能力以前是沉睡着的,而现在苏醒了,又或者该说一直是醒着的,只是她不愿意用,不屑去用,因为以前她得到了太多从没有失去过。 慈安堂到了,这座院子里没栽种什么花草,便显得光秃秃的,一条甬道直通正堂。 秀容打起帘子迎了出来,笑道:“给大小姐、二小姐请安,老夫人正在屋里等着呢。”还悄悄告诉洛瑾瑶,道:“二小姐,老夫人向来最疼您,您说些好话哄哄老夫人,以前的事儿就揭过去了。” “多谢秀容姐姐提醒。” 一时洛瑾瑶洛瑾瑜二人迤逦来至老夫人跟前,先行了礼,老夫人赐了座,便道:“你们姐妹又和好了?” 洛瑾瑶笑道:“原本大姐姐就没和我闹,是我自己一时想不过来罢了。祖母,你也别和我一般见识吧,谁让您对我的夫婿不满呢,我这辈子就是他的人了,自然是希望您也是喜欢他的。祖母,您答应我,以后不许再给我夫婿脸色瞧,不然我也不喜欢您了。” 老夫人佯怒道:“你们听听,这可是胳膊肘子往外拐了,我真是白疼了你。” 洛瑾瑜打圆场道:“到底是阿瑶的夫婿,祖母也该正经对待的,别让阿瑶夹在中间难做人。” 老夫人无奈叹息,“罢了,罢了,你们啊一个个的就是我这辈子的债呦。既如此,阿瑶,你改日带了你夫婿过来,重新敬一杯茶给我也便罢了,我细细想想,你回门那一日闹的那一场我也是有错的。” “好。” 一时老夫人又让秀容拿了一个方形红木匣子来,亲自将里头的一对羊脂玉镯拿出来给洛瑾瑶戴上,“这对玉镯是你祖父当年给我的定亲礼之一,我现在老了也用不上了,就给了你做生辰礼吧。” “多谢祖母赏赐。”洛瑾瑶觉得自己快要笑不下去了,整个脸都僵了,怕露馅,便起身道:“祖母您先歇着,我这就回去了。” “去吧,你在我这里多呆一会儿,你母亲怕就要来请人了。” 洛瑾瑶去后,老夫人就笑了,道:“周氏啊周氏,那么精明的一个人,竟生了如此蠢笨一个丫头拖后腿,这果真是命啊。” 秀容却道:“我瞧着二小姐不是笨。”是太信任。 后头的话她没敢说。 老夫人沉默了下来,深深一叹靠在引枕上,“我何尝没真心疼过她,要不然她也活不到这么大。” 洛瑾瑶一走,这会儿洛瑾瑜也不用强笑了,便拿过一个苹果来削,低头沉默不语。 老夫人此番才想起她,道:“瑜儿,你大伯母来和我提你的亲事了,你猜她要给你找个什么样儿的?” 洛瑾瑜摇头,老夫人就冷笑道:“她说穷秀才才和你门当户对。” 登时削的小半尺长的苹果皮断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不更了,都放在一起明天晚上更。 么么哒。   ☆、第59章 猫骨山(三) “小姐,您还有别的吩咐吗?”蝶儿将樱草色的床帐散下来,掖入被褥,躬身站在床边询问。 洛瑾瑜有个习惯,她不喜欢晚上睡觉的时候屋里有丫头守着。 “没有了,伺候了一天,你也早些歇息。”温柔而善解人意的语气,伴随着床帐里一声喵叫。 蝶儿行了礼,方要缓缓退出,便又听到洛瑾瑜交待道:“那件事算是揭过去了,我还用得着那对母女,明儿你寻个由头出去一趟,拿几两银子给她们。” 蝶儿躬身应是。 “蝶儿,在这府里你也知道我的处境,无父缺母,祖母又一直利用我,大伯母待我不过是面上的情儿,我不信任她们任何人,我只信任你,我拿你当做最亲的人,你心里也应该清楚,我若好了,你也好,我若不好了,你就是我的帮凶,蝶儿你在这府里也是无亲无故,咱们两个是一条船上的人,你是知道轻重的人,对吗?” “大小姐放心,从您买下蝶儿,给蝶儿赐名的那一日起,蝶儿就只是您的奴才,只认您为主。” “好丫头。我身边虽说也有四个大丫头,可那三个都是家生子,不是周氏的人就是祖母的人,我哪一个也不信,我就只有你一个帮手,你记住我不会亏待你,你的好处将来还多着呢。” 耳朵里又听见一声一声的喵叫,心头一紧,蝶儿点头应是。 “早些歇着。” 这天空犹如宣纸上泼了墨,画师丹青妙笔又弄出一弯月,几点星子,洛瑾瑜从床上下来,手里抓着猫,手指隐没在猫的皮毛里,推开窗,让凉风吹的发丝乱舞,她也不点灯,就那么借着月光蹲在榻上,衣衫单薄,面无表情,小几上放置着一个针线笸箩,笸箩里有彩线编织成的几条络子,皆是没缀玉石宝珠的半成品,她便用这些绑了猫的四蹄,让猫仰躺在小几上,又用帕子堵了猫的嘴,她便拿了针一下一下的扎,口里嘀嘀咕咕,双目发红发癫,猫浑身的毛都炸成了针,嘶吼,却发不出一丁点的声儿。 趴在门缝上偷窥的蝶儿捂住嘴一点一点的向外挪移,怕发出声响惊动了洛瑾瑜,遂脱了鞋赤脚走开。 回到大丫头们的睡房,见那三个已睡熟了,蝶儿衣裳也不脱就钻进了被子,躺在床上就想:原来她发现的雪球爪子上紫红的斑点都是大小姐弄的。她是那年大夫人教导大小姐、二小姐怎么挑选仆婢,大小姐亲自从人牙子手里买的她,从进府就跟着大小姐了,一直对大小姐忠心耿耿,在她看来大小姐是个温柔娴淑,从不轻易打骂下人的好主子,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大小姐会有这种恶癖。转念又想,这也比大小姐拿人出气要好,就是可怜了雪球。但不管怎么说,她是感激大小姐的,当年被人牙子送来府上挑选,她是里头最瘦弱焦黄的一个,若非大小姐买了她,她这会儿怕已是死了。这一辈子,她生是大小姐的人,死是大小姐的鬼,别说让她去陷害二小姐,就是要她的命,她也不会吝惜。大小姐说的对,在这府里她无亲无故,也就大小姐是她的亲人,不帮大小姐帮谁呢。 如此想了一番,蝶儿安然入睡。 这一日,是以老夫人的名义办的牡丹宴,也是洛瑾瑶的生辰,府里从早上就忙开了,因是小宴,请的人也少,周氏调度起来游刃有余。 洛瑾瑶过来时就瞧见抱厦里从里到外排了一长队的人,众人见洛瑾瑶来,便一窝蜂涌过来,笑着行礼,道:“请二小姐安,愿二小姐芳龄永继,福寿安康。” 洛瑾瑶笑着还礼,“借各位妈妈嫂子吉言。” 红薇听着动静从抱厦里出来,笑道:“夫人请小寿星里头去说话,嫂子们领过事儿的就快去办,没领的就老实排好队,弄完了再说笑也不迟。” 一时洛瑾瑶入了抱厦,在周氏身边坐下,周氏道:“吴明瑞家的还是你总览,带着人四处监督不许她们偷懒耍滑,吃酒赌博怠慢了客人。” “是。” “今儿外头请了一班小戏,还是咱们府上常使用的欢喜班,她们的戏曲唱腔不俗,故事也新颖,我也喜欢,但那些戏子出身下三九流的什么人都有,你带人守着清夏楼,不许她们到处乱窜。” “是。” 吴明瑞家的,周大家的领了命走了,又上来几个人,周氏又道:“今日待客,夫人们用那套花鸟青瓷食具,小姐们用那套浅绛彩十二花仙子食具,你们拿着对牌怎么从库房里搬出去的,再给我怎么搬回来,摔着碰着一个,拿着碎片来,等我的审问责罚。去吧。” 这一队人去了,又来一队人,周氏吃了口茶接着道:“茶具统一用那套汝窑缠枝莲青瓷,以往咱们府上也没少办过宴会,规矩你们也都知道,碰碎一个,拿着瓷片来,我问过事情原由再定罪责。” 这一波人又去了,陆陆续续又来了几波,周氏一口气调度完,都打发了去办事,笑睨着洛瑾瑶道:“看清楚了没,这便是当家主母的威风了。” “我可不觉得什么威风不威风的,我只瞧见阿娘你操碎了心了,鸡毛蒜皮,事无巨细,样样俱到,太费神了。” “这么一大家子,不费神又能怎么样,稍稍一放松就出幺蛾子。底下这些人,个个奸猾着呢。你现在跟着我什么也不必自己操心,但总有你操心的时候。绣楼可布置好了,往年每逢这种宴会,她总能出风头,搏一搏好名声,今儿个可没有她什么事儿,我倒要看看逼不逼的出她肚子里的毒来。” 石狮子被擦洗的光鲜亮丽,石阶上也每日洒扫的干干净净,那一扇红漆铆钉大门时时都仿佛新刷完漆一样,只是门端却空荡荡的,细细一观才发现是少了一块门匾。大门里头,通往正院的小径上落了一层花瓣,花园子里树枝花木东横西下,杂乱不堪,池塘里荷根也不知几年没有拔过了,腐烂淤积了半池子,远远的就能闻到水臭了的腥味儿。 正院,柱子门框漆彩剥落,窗纱也被太阳晒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屋里头,中间裂了一条大缝的穿衣镜里映出一个窈窕女孩,只见这女孩穿了一件捉襟见肘的鹅黄广袖衫,后头站着一个妇人,却是老夫人万氏的弟媳妇万孙氏,而那女孩则是孙氏的侄女孙菲儿。 孙氏左右看了看,见实在不像样儿,道:“脱下来吧,这件你穿不合适。” 孙菲儿是一副浓艳丰润的长相,她喜欢这衫的样式和花色,分外不舍,便道:“姑母,这件也给了我吧,回头我少吃几顿瘦下来就能穿了。” “眼皮子浅的东西,你若成了国公爷的良妾,多少绫罗绸缎的衣衫裙裳没有你的。赶紧给我脱下来,若真让你穿了这身出去,丢了我的脸不说,你姑父若是知道了,非扇我不可。你那姑父,用句俗话说就是打肿脸充胖子,自家连饭都要吃不上了,还秉持骨气呢,骨气能值几个钱。白守着那么一门好亲戚长霉呢。他万家不求,咱们孙家求。就委屈了你要给人做妾了。”孙氏又从一堆旧衣里面扒了扒,找出一件水红色的春衫,比量了一下道:“换上这件我瞧瞧。” 孙菲儿微羞,红着脸道:“只要能帮大哥要个前程,我委屈倒不算什么,只是怕人家看不上。” 孙氏微微扬唇,自信满满道:“她敢不同意,菲儿你放心,国公爷最是孝顺我家那大姑奶奶,只要大姑奶奶一句话,你的事儿必成。至于那大姑奶奶,她听我的。” “嗯?” 孙氏瞧着镜子里花骨朵一般的侄女,笑道:“你放心就是,有姑母给你做主。我只希望你得了富贵别忘了姑母,时常带了东西回来看望看望,就算你孝顺了。” 孙菲儿蹲身行礼道:“万不敢忘了姑母的大恩。” 姑侄俩个上了马车,孙氏又嘱咐道:“国公府里有两位小姐,大小姐你全然不必理会,只那二小姐是国公爷夫妻捧在手心里的珠宝,你尽心去巴结,那丫头我是知道的,没什么心眼,你对她好一分,她能还你十分,傻子一个,你多多亲近她,若是得了她的喜欢,事情就更好办了。” “嗳,我记得了。” “还有一件,我不能说你是我的亲侄女,我得说你是我娘家远房的亲戚,因家道中落投靠了我来,为了有个出路,这才给人为妾的,我若说你是我的亲侄女,我孙女茜儿是那府里正经的大奶奶,她往后可怎么称呼你?故此,你自己顾忌着些,既做了妾就要有做妾的规矩。” 孙菲儿被说的脸上虽不好看,但都一一应了。 鲁国公府里头,三夫人家的亲戚也到了,乃是三夫人的弟媳王李氏,这王李氏也带了个女孩来,名王燕佩,是王李氏亲生的。 王李氏来依规矩先拜见了老夫人,老夫人客气了几句便打发她娘们来三夫人的沁园。 “这个藏起来。”三夫人把一支嵌珠点翠金钗递给甄姨娘,“这个、还有这个,全都藏起来。” 甄姨娘瞧着几乎空了的首饰匣子,哭笑不得,道:“我的太太,昨晚上不是已藏过一回了,留着的都是您往日瞧不上眼的,这支嵌珠点翠金钗原不就是用来打发燕佩小姐的吗,您把这个也藏了,燕佩小姐占不着便宜可是要闹的,闹的难看了,丢的还不是太太的脸。听奴婢一句,这只钗就舍了吧。” “那混账丫头就是个不要脸皮的,也不知李氏怎么教导的,就这样的丫头也敢肖想我的谦哥儿,门都没有。”三夫人鼓着腮帮子气道。 “什么门都没有,大姑奶奶,您说谁呢?”说着话,王李氏母女就到了窗下。 “姑母,您想我了没有,我可想您了呢。”王燕佩扑向三夫人一把抱住三夫人的胳膊吊在她身上埋怨道:“姑母,不是说好的吗,您怎忘了接我来住?姑母姑母,我听闻阿瑶又回来了,她这会儿还住在绣楼吗?我这就去找她。” 李氏一把拉住自己的女儿,道:“我知道你心眼里打了什么主意,但别太过分了惹得人家嫌恶。还有,阿瑶是成了亲的人了,哪里还能继续住绣楼,更何况你瑜姐姐还住在绣楼上呢,再有一个,人家已是成了亲的,卧房也是你一个没出阁的姑娘乱闯的?一点规矩也没有,给我老实坐着。” 王燕佩闷闷不乐,眼珠子一转盯向了三夫人的卧房,蹦起来就道:“姑母你和我阿娘说话,我到你屋里玩玩。” 三夫人心里鄙夷,忙道:“甄姨娘,你快去屋里伺候着。” 王李氏冷哼道:“看把你吓的,给你侄女一两件首饰又能少块肉?当年你出嫁,陪送了多少嫁妆,几乎掏空了你们老王家的家底,我做弟媳的说过一句闲话没有?” 三夫人也哼了哼,道:“那些嫁妆可都是我亲娘留给我的,和你们可一点关系也没有。你若和我扯这个嫁妆的事儿,是想我说出什么好话来?你有脸听我就敢说。再说了,那时候你还没过门呢。” 王李氏轻咳了数声,低头装作喝茶不吱声了。 “哼。” 王李氏抬起头来笑道:“你也别说我,就说上次你们府上老太太七十大寿的事儿吧,大姑奶奶,你可是把我当枪使了,回了家我琢磨了半个月才琢磨明白,阿瑶那是多好多纯净的一个丫头,被你们折腾的去了半条命。” 三夫人脸色一变,假作拿帕子擦嘴道:“听不懂你说什么。” 王李氏“哎呦”一声,拍着三夫人的手背道:“咱们可是一家人,我还能拆穿你不成,你把心放肚子里。” “来啊,把早上吃剩下的那盘蜂蜜杏脯拿来。” 一时丫头端了来放在小几上,王李氏瞧了盘子里剩下的,数了数,五个,登时就冷笑起来,“大姑奶奶,你可真看得起人啊。那好,那我就去找国公夫人说道说道去,我就说啊,那日我可不是不小心翻到的艳诗,可是有人引着我翻出来的,我笨啊,怎么就给人当了枪使。致三老爷被抓去判了徒刑我才知道,啊,原来是为了夺爵啊。阿瑶啊,真可怜了这丫头,全然是怀璧其罪啊。” 三夫人一把捂住王李氏的嘴将她按倒在榻上,浑身瑟瑟,声音发抖道:“你可别胡说。” 王李氏一把甩开三夫人的手,笑道:“家里老太太说你胆子小我还不信,这不我一炸你你就露馅了,果然是胆小如鼠啊。” 王李氏趴在小几上哈哈大笑。 三夫人知道上当了,顿时懊悔不已,恨声道:“李梅娘,有你见了我哭求的时候。” 王李氏笑道:“大姑奶奶别恨我,我也知道将来的大姑奶奶我可惹不起,但您这不是还没得到吗,我这是瞅准了几回也想噌个国公爷的岳母当当。” 三夫人佯作听不懂她的暗示,挑眉道:“诚哥儿已娶了我们老夫人娘家的姑娘,你想燕佩做妾?” “看来大姑奶奶是真的不想更上一层了,那好,我这就……”说着就要起身。 三夫人一把按住王李氏,“谦哥儿的婚事我做不了主,是老夫人说了算。再说了,谦哥儿是次子,袭爵也轮不上他。” “哎呦,我的大姑奶奶啊,您这是当我傻子呢。”王李氏扶正笑歪了的发鬓,道:“就你们家诚哥儿那德性,人家国公爷能看得上,若说国公爷要过继一个儿子过去袭爵也必然是谦哥儿,大姑奶奶,我家燕佩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段有身段,关键是屁股又大又翘,和大姑奶奶你一样,能生儿子。还配不上谦哥儿?嗯?” 此时三夫人已不敢说“不”,支吾搪塞道:“我真做不得主。若果然过继的是谦哥儿,谦哥儿的婚事也是大伯夫妻说了算,连老夫人也插不上手的,梅娘啊,我是真帮不上你。你也说了,燕佩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段有身段,何必在我们谦哥儿这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王李氏冷笑道:“你们谦哥儿可不是歪脖子树,那是黄金树。周氏是个能耐人,国公府的家业在她手上不说比原来多了两倍,多了一倍也是有的,这些将来还不都是谦哥儿的。大姑奶奶,你别和我扯别的,你就说你同意不同意吧。正好,我也是要去给国公夫人问安的。” “别。”三夫人憋着气道:“我同意了有什么用。” 王李氏换上一副笑模样,道:“你同意了,我就有法子让燕佩成为谦哥儿的正妻。就是周氏也不能不同意。侧耳过来。” 午后,阳光温煦,冷热正适宜听戏,清夏楼戏台子上小戏子们已粉墨登场,跪地给在对面雨花台上就坐的各位夫人太太叩头请安。 老夫人坐在中央,两旁左边是老夫人的娘家人,右边坐着三夫人并三夫人的娘家人,而周氏过来问候了一遍,听了一会儿便去忙了,临去前把洛瑾瑜招走了。 来至瑞华堂,周氏将洛瑾瑜按坐在暖阁里,拿了一大把的彩线放在她跟前的小几上,道:“瑜儿,我屋里的络子都旧了,你手巧帮大伯母多打几个,我要五个吉祥如意纹,五个蝴蝶穿花,五个大福字,我今儿个就要,你打完了再走,就这样,你这里坐着,绿萝如意好生伺候着,我外头还有一大摊子事儿。” “大伯母?”洛瑾瑜将要说什么,周氏施施然走了,绿萝如意含笑上来阻拦,将洛瑾瑜禁在暖阁里,“大小姐,您饿了渴了就叫奴婢,奴婢就在旁边伺候,陪着您。” 洛瑾瑜僵笑着道:“今儿个是阿瑶的生辰,定然会有小姐过来送贺,阿瑶一个怕是招待不过来,需要我去帮忙的,这络子我明儿再打不行吗,绿萝如意姐姐?” 二婢笑道:“这不是奴婢能做主的,大小姐还是依了咱们夫人的主意吧。” 洛瑾瑜一想,这肯定是周氏一早就设计好的,是不想她夺了洛瑾瑶的风头,可以前不是从没管过吗,这回却如此强硬的管了起来,为了什么,莫不是正如祖母说的,这大伯母已经打定主意要将她嫁给穷秀才了? 心里顿起滔滔怒意,浑身绷得死紧,面上却若无其事。 得知大伯母周杨氏带着周仪,和吏部尚书夫人冯陈氏携着庶女冯琳来了,周氏带着洛瑾瑶迎出了二门,一行人来至花厅坐定,周氏便道:“阿瑶,和你仪姐姐,领着……” 冯陈氏便道:“我们姑娘是属鸡的。” “我们阿瑶属羊,那就是妹妹了。”周氏笑道。 “嗳,仪姐姐,琳妹妹,你们随我来。” 小姐们去了,太太们便说自己的话。 周氏感动道:“大伯母我真没想到您今日能来。” 周杨氏笑的一脸慈爱道:“你这个宴会我知道,是给阿瑶做面子,我这个做伯祖母的哪能不来。” 冯陈氏亦笑道:“只你也太小气了些,怎能只请自家的亲戚,亏得我今日不请自来了,你等着吧,过不了多久还有人送贺礼来。你不请人,礼也照样收,这么说来还是你会盘算啊。” 三人皆笑了,周氏道:“实在不敢惊动那么些人。” 周杨氏笑道:“所以我当时接到帖子,一瞧是以这府上老夫人的名义,我便知道这里头不单纯的是个牡丹宴,我侄孙女的生辰我可记的牢牢的,惠娘,你也眼拙了不成,就没发现方才跟着仪丫头出去的那个大丫头是谁?” 周氏哪里顾得上去瞧一个丫头,便茫然起来。 冯陈氏笑道:“那可是寿康郡主。” 周氏“啊”了一声,道:“我可真是眼拙了,方才怠慢了没有?红薇你快去替我给郡主请个安。” 作者有话要说:↖(^ω^)↗ 11点还有一更。   ☆、第60章 猫骨山(四) 珍珠帘,绿罗帐,绣凳椅搭粉窗纱。 东墙上挂着山水画,西案上放着焦尾琴,中间桌上有棋盘,白子黑子玉润着光。 兽炉里紫烟袅袅,满室生香。 榻上洛瑾瑶请丫头装扮的寿康郡主上面坐了,又请周仪脱了鞋盘腿坐在里侧,自己坐在寿康对面,令秋梦搬了个绣凳放在下面,请冯琳坐,在她旁边放置了一张高几,高几上放两碟蜜饯,一盘香瓜子。 这里头洛瑾瑶和寿康玩的最好,见她做了这副打扮过来给她庆生辰,心里感动的了不得,眼圈儿红红道:“委屈你了。” “这有什么委屈的,只要我愿意哪有委屈。”寿康长了一张小圆脸,黛眉清秀,眼睛也是圆的,微微一笑,那双眼便成了月牙,很是甜美,她拿帕子为洛瑾瑶擦去泪滴,笑道:“这点子小事瞧把你感动的,我一直便说,你这个人永远都长不大,可羡慕死我了。可我的身份,我母亲恨不能我五六岁就长十来岁的心智,十来岁就长五六十的心智,恨不能我多智若妖。” 洛瑾瑶噗嗤一声笑了,周仪正捏一颗桃脯在嘴里也失态的给吐了出来,擦着嘴角笑道:“她长不大不也有你的一份功劳,谁让你那么愿意护着她。” “我愿意。”寿康一昂头,还自豪的很。 “唉,我都嫁人了,怎么就长不大,偏你们嘴上老说我。” 冯琳坐在下面也插不上嘴,只含蓄的赔着笑。 “对了,仪姐姐,你成亲的时候我也没赶上给你添妆,这回儿我给你补上。是我亲手绣的一个月桂小挂屏,你别嫌弃。”秋梦遂将挂屏拿了过来。 周仪欣喜接了,“我知道你是懒得做绣活的,可你若真想做了,绣工配色花样子是谁也比不上的,在我这里可是千金难求,不嫌弃,不嫌弃。” 寿康吃味儿了,便道:“你给她了,也得给我,我的呢?” 洛瑾瑶“嗳?”了一声,怕寿康恼她,忙道:“我又做错了吗,是我不好没考虑周全,你等我五日,五日后我让人送了你们太子府上去。” 寿康拍着桌子笑,点着洛瑾瑶的脑门道:“还说长大了,才认识你的时候你就这么实诚,这会儿一点也没变。我逗你玩呢,等我成亲的时候,你也送我一个,不过我要炕屏,小小一个便够了,你身子弱我可不希望你劳神太过伤了自己。” 冯琳听着她们三个说话,心里羡慕的很,想着:家里姐妹一处说话,嫡出的庶出的还夹枪带棒,连讽带刺的,是姐妹还不如不是姐妹,人家这三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却处的亲姐妹一般,这里头依她看最享福的是洛瑾瑶,仿佛谁都让着她护着她,哪世修来的福分呢,真令人羡慕。 “唉,我现在正养身子,我阿娘也不让我太过劳神的。” 冯琳若非教养好,听着这话就要喷笑了,怨不得寿康郡主说她实诚。 周仪也是成了亲的人了,嘴唇里衔着瓜子,笑的眼儿眯成线,“我知道你为何养身子。” “她从小到大不一直在养身子?”寿康疑惑道。 “你凑耳过来,我悄悄告诉你。” 二人遂咬起耳朵来,洛瑾瑶的小脸顿时通红一片,娇嚷道:“你们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人。” 寿康性子爽朗,连小黄本都看过,听了那话连羞都不羞,反是凑过脸来瞧洛瑾瑶的红脸,“哎呀,是了,可不是吗,要好好养着,生个大胖小子。” 登时寿康倒在周仪怀里笑的抱肚子,洛瑾瑶拿帕子摔她脸上。 冯琳家里教养严格,这会儿听到这种荤话不免尴尬局促。 “哦,我知道了,你肯定也在养身子,明年也要生大胖小子了。” 这回儿轮到周仪脸红了,把寿康羡慕的什么似的,“你们多好,都成亲有男人了,我男人在哪儿呢。” 冯琳见鬼似的看向寿康,寿康瞥了一眼她,笑道:“我是个口没遮拦的,让你见笑了,对了,你是哪家的小姐,我怎没见过你。” 洛瑾瑶便道:“这是琳妹妹。” 冯琳起身恭敬行了一礼道:“家父吏部尚书冯渊。” “哦,你是不是有个姐姐叫冯雅琴?” “回郡主,是的,正是臣女的嫡姐。” “哦,你坐下吧,别那么拘谨。”寿康便不再问什么。 周仪吐出瓜子皮,心里就想,听闻皇太孙要开始挑选太孙妃了。 花厅里,冯陈氏便道:“咱们的关系我也不和你拐弯抹角了,我今儿带了我这庶女过来是看上你们家的二公子了。之前你家小叔子没出事的时候我倒是不敢想,这会儿我就来趁火打劫了,我的为人你知道,既没捧杀也没虐待,教养都是我亲自过问的,规矩仪态嫡小姐什么样儿,庶女也一样没落下,品格性情都是极好的。谦哥儿的爹什么样儿我们不管,我们瞧上的就是谦哥儿这个人,实不瞒你,是我们老爷先看上你们谦哥儿的,夸他是个有风骨的读书人,我们老爷和你们家国公爷一个德性,最喜这样的读书人。自然,你们家的情形我也知道,如若你们真打算过继谦个人为嗣,咱们就没那么大脸了。” 冯陈氏也是个爽快人,自己说着便笑了。 周氏笑道:“与你说实话,我们国公爷的确是属意谦哥儿的,但我瞧着谦哥儿怕还是不稀罕。” “可不就是,迂死了,偏我们老爷就喜欢这样的硬脾气。”冯陈氏叹气道:“看来咱们这亲家是做不成了。” “这也说不定,变数多着呢。” 冯陈氏便笑道:“反正琳丫头还小,不妨再等两年,两年后你家若还没有个定论,咱们就不等了。我们老爷说了,好女婿难寻。说到女婿,惠娘,你怎么给你家丫头找了个商人。当初再是不济,也真没有沦落到嫁商人的地步。” 周氏笑道:“之前也找了几个穷些的举人秀才,但我开出了一个条件,没有一个爽快答应的,唯有现在这个女婿,答应的又爽快又真诚,我想着,但凡我活一日,这个女婿就不敢违诺,等我快死的时候,女婿也就老的没心思了。我就阿瑶一个骨血,让我养的娇气又实心眼,在女人堆里转圜不过来的。” 冯陈氏并周杨氏都猜着是什么条件了,周杨氏便笑道:“你可真是疼阿瑶疼到骨子里头去了。” 冯陈氏便笑道:“做母亲的都有这个心,说句不怕你误会的话,我生的多,没那么多精力只付给一个孩子,若我和你一般的处境,也会做出和你一样的决定。” 又说了会儿话,外头便多了些送礼的,都是以前洛瑾瑶交往过的小姐们送来的小礼物,还又来了些夫人,都是去年参加过老夫人七十大寿的,都是人精子,自然都明白了周氏的用意。 见面好相见,揭过去了。 一时老夫人让大奶奶小万氏送了孙菲儿、王燕佩到绣楼来,洛瑾瑶知道王燕佩的德性,再说一会儿她还有事儿要做,便送了寿康周仪冯琳三人到花厅,正好周杨氏和冯陈氏也都要走,正要命人去寻她三个,如此,便送出了大门,周氏自招待来客,洛瑾瑶也招待起孙菲儿和王燕佩。 洛瑾瑶不是个会挑起话题的人,再说她之前也不认识孙菲儿,和她就没什么话说,两厢对坐便有点大眼瞪小眼的尴尬。 那王燕佩眼睛不老实,一会儿瞅瞅洛瑾瑶的珍珠帘子一会儿又摆弄洛瑾瑶的玉石棋子,若非碧云看的牢,大抵黑白棋子要被王燕佩抓一把去。 “阿瑶,你瞧我发上簪的这支金钗如何?是姑母才给我的。”眼珠子就往榻上瞧,见哪里摆放着三个雕花匣子便知道那是别人给洛瑾瑶的生辰礼,佯作惊讶道:“你看我,差点忘了大事。” 遂从手腕上撸下一个玉镯子,硬要戴在洛瑾瑶手上,秋梦不着痕迹的挡了,笑道:“这是给我们小姐的生辰礼吗,交给奴婢拿着吧。” 王燕佩也不在意,挨着洛瑾瑶坐着,道:“阿瑶,年前你嫁去杭州了,错过了我的生辰,你瞧我都给你生辰礼了呢。” 眼睛就往那三个雕花匣子上溜,还伸了手去够,笑道:“阿瑶,那是别人送的生辰礼吧,给我瞧瞧。” 半道上秋梦一把截住王燕佩的手,笑着对洛瑾瑶道:“二小姐,奴婢把这些礼物收起来吧,免得占地方。” 洛瑾瑶轻笑,道:“放起来吧。” 王燕佩可不知何为尴尬,又笑道:“阿瑶好小气,看也不给人家看。对了,你不是成亲了吗,我阿娘说你不住绣楼了呀,你怎么又在绣楼宴客,瑜姐姐哪里去了?” “大姐姐让我阿娘带在身边见客吧。” 这一时又冷了长,王燕佩便又拿自己的金钗说事,“阿瑶,上次你给我的那一对翡翠坠子让我不小心摔坏了,我实在喜欢的紧,你还能再给我一对吗?阿瑶,求求你了。” 对于王燕佩,从认识她开始洛瑾瑶便不知怎么应付她,从来没有女孩子像她一样自说自话,脸皮厚。 “你若忙着宴客,就让我自己去瞧瞧你的首饰盒子,我可是知道的,你阿娘待你可好了,每月都给你添置新首饰,我好久不来了,肯定又多了很多精致好看的,我好想看看,阿瑶,走吧走吧,咱们去你的卧房。” 孙菲儿一下子瞪大了眼,情不自禁的替王燕佩脸红,心想这是谁家的女孩啊,也太、太……会占人便宜了。 “你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家,去我的卧房怕是不合适,对面是大姐姐的屋子,你和她也很要好,不若去瞧瞧她的吧。”洛瑾瑶笑道。 王燕佩恨不得亲洛瑾瑶一口,她是知道的,置办首饰,有洛瑾瑶的就有洛瑾瑜的,洛瑾瑜的首饰一点也不少,忙不迭的点头,跟着秋梦去了。 孙菲儿虽不若王燕佩大胆放肆,但见了这间屋子的布置也不禁咋舌,尤其又见了洛瑾瑶的穿戴装扮,通身的气派,禁不住就脸红惭愧,与此同时心脏扑通扑通的狂跳。心想,姑母说的不错,她果真是个眼皮子浅的,国公府这样富贵,她若果真能嫁进来何愁没有锦绣绫罗,珠宝金钗戴,她再也不用因为没有一件出门见客的衣裳穿而自惭形秽了。 遂打叠起精神奉承洛瑾瑶,笑道:“我见了你才算是真正开眼了,原来这世上竟还有你这样的人,真似九天玄女下凡尘了。” 夸人夸的这样明显,并且让被夸的那个人感觉浑身起鸡皮疙瘩,这个孙菲儿也是个能耐人了。 洛瑾瑶觉得,这个孙菲儿长的太艳了,阿娘也是艳丽的,但艳丽的霸气不俗,这个孙菲儿就只有俗。 这可能便是因为腹内草莽的缘故,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她还问道:“你平时都读什么书啊?” 孙菲儿笑道:“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平时在家多是和姐妹们一起做女红。”绣帕子绣炕屏做各种绣活补贴家用,累个半死,有时候手指头都是僵的。 洛瑾瑶便想,果然是因腹内无书才致如此粗俗,可惜了她一张好脸。 片刻后王燕佩抱了洛瑾瑜的首饰匣子找过来,只见她头上插着红玉步摇,耳朵上带着梅花坠,手腕上叮叮当当戴了五六只镯子,金的、玉的、玛瑙的,王燕佩两眼放光,舔着嘴道:“阿瑶,这些我都好喜欢,我真恨我当初怎么就没投胎到你们家来呢。阿瑶,阿瑶,好阿瑶,能给我一两件吗,我不贪多的,一两件就行。” 一时洛瑾瑜房里的大丫头追过来,哭丧着脸道:“二小姐,您可千万不能答应,这可是大小姐的首饰。” 孙菲儿也便道:“王小姐,你这么强要不合适吧。” 王燕佩立马瞪了孙菲儿一眼,“长的狐狸精似的,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阿瑶,我就这点癖好,见了这些闪闪发光的就走不动路了,你今儿个要是不给我一件解解馋,我死也不离开你家了。” 洛瑾瑶为难道:“可这是大姐姐的东西,不是我能做主的。” “嗳?瑜姐姐最是大方的一个人了,我要她肯定给我的,那我就不客气了。”遂挑拣起来,咕哝道:“哪一个我都喜欢,啊啊,我都喜欢,好难选啊。凤头衔珠簪我要,玛瑙手串我要,羊脂玉镯子我要,东珠耳坠我要,尤其这个红玉步摇,我喜欢死了。” 洛瑾瑜的大丫头急的都要哭了,跪在地上道:“王小姐,求求您别为难奴婢,你若是要等着我们大小姐回来再拿呀。” “哎呀,你别哭哭啼啼的,瞧你小气的那个样儿,你放心好了,瑜姐姐是好人,不会责怪你的。” 挑挑拣拣,王燕佩塞了两袖子,原本满满的一下子首饰见了底,王燕佩自己也心虚,但她实在舍不得放回去,抱住两袖子就往外跑。 找到王李氏,催着叫着赶紧的家去。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哒。晚安宝贝们。↖(^ω^)↗   ☆、第61章 猫骨山(五) 小门开着,有挑着菜的仆人从这个门进出。 周杨氏的马车停在此处,做丫头装扮的寿康从车上下来,笑道:“夫人,仪姐姐,我自己进去就行了,你们快走吧。” 周杨氏掀着帘子,摇头笑道:“郡主的性子啊,让臣妇说什么好,也是太子妃纵容的您。” 倚着车门口的周仪就掩唇笑道:“她啊,话本子看多了,就想着微服出巡了。” “郡主,您别怪臣妇多嘴,您的身份尊贵可要保重。” 寿康道:“多谢夫人提醒。” 周仪便道:“祖母,您全然不必担心她的,她鬼精鬼精的,又从小练就了一身好功夫,三五个大汉也难近她的身,再说了,她也会伪装,今儿个还不是把周姨母也骗过去了。” 周杨氏不赞同的摇了摇头。 寿康便笑道:“我就觉得这样好,看的人真真的。” 周仪便揭寿康的短道:“郡主是把人家看真了,可也坑苦了别人,祖母您不知道,有一次一个小官家的女孩有眼不识泰山口里放肆还要打郡主,回头知道了郡主的身份,差点哭死了去,最后的结局怎么样呢,也可想而知了。” 寿康笑笑没说话,片刻后道:“夫人,仪姐姐,你们快走吧,我也要回去了。” 如此,周杨氏祖孙离去,寿康进了家门。 寿康的近身丫头正等在此处,膳房里的管事不敢怠慢,整治了点心瓜果之类给丫头嚼用,丫头抬眼瞧见寿康忙起身道:“郡主回来了。” 寿康道:“母亲可有寻我?” 丫头长了一副敦厚的面相,道:“太子妃问过您何时回来。” 轱辘声吱嘎吱嘎,马车里周杨氏便道:“寿康郡主这么一个精灵人,怎么就和阿瑶那么要好。” 周仪便道:“许是阿瑶太真了,我也喜欢阿瑶,又嫉妒她。” 周杨氏笑道:“你惠娘姑母能生养出一个阿瑶来,我是怎么也想不到的,想来人的天性果真是天生的。” “可不是吗。” 花园里,百花竞放,蜂舞蝶忙,寿康也不急着回自己的院子,就在花丛里穿梭,嗅着花香,哼着曲儿,翩翩起舞。 “寿康。” 自得其乐的寿康蓦地僵住,抬眼就瞧见藤萝花架下面坐着一个人,穿了黄袍,上面绣四爪金龙,正拿着剪刀在修花。 “父亲。” “这身打扮,又到哪里玩去了。” 寿康乖乖的到太子跟前行礼,道:“去鲁国公府了,今儿个是阿瑶的生辰。” “就是你以前常邀请到府里来的那个丫头?这些日子怎么也不见你邀了人家过来玩,莫不是小姐妹间闹僵了?” 寿康道:“她嫁人了的,前些日子才从杭州回来。” “嫁人了?那丫头看起来不是比你还小些,怎么突然就嫁人了?” “嗯,这里头是有一些别的缘故的。父亲,您怎么忽然关心起女儿的小姐妹来?何时见过了?” “父亲关心你还有错了?你一天也大似一天了,别只想着玩,你看看你成什么体统,堂堂的郡主,出门偏要做丫头装扮,谁家女孩像你似的胡闹,也就是你母亲纵容着你。” 寿康吐吐舌头,只是觉得今日的父亲很特别,难得的对她这么有慈父的关心,心里还是暖洋洋的,但也不敢撒娇歪缠,老老实实站着听训。 但太子又不说了,挥挥手淡淡道:“去见你母亲吧。” “是。”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这么少,大山君都不好意思传上来。但想着还有等更的亲,还是厚着脸皮传了。 思路有点卡,明天六千字打底。 么么哒。晚安。   ☆、第62章 猫骨山(六) 日暮黄昏时分,宾客渐渐散去,天际彤云如海。 洛瑾瑶坐在东窗下榻上,瞧着地上跪着的总角小厮道:“你就是周家大娘的小儿子?” “回二小姐,奴才是。”寿儿机灵灵转眼珠子,抬眼道:“二小姐放心就是,二姑爷已细细嘱咐过一遍了,奴才胆子也大,就算瞧见什么也不会像那些姐姐似的咋咋呼呼惊了蛇儿。” 袖手站在一旁的碧云就笑了,“混小子还没办好差事呢,这便胆子大的编排起你上面的那些姐姐们来了。” “周大娘不给你吃还是怎的,瞧你瘦条条的怪可怜。碧云,给她捧一大捧酥香果子揣在兜里吃。” 寿儿笑嘻嘻领了,好生藏在兜里,给洛瑾瑶磕了个头,嘴甜甜道:“奴才的娘倒是最疼奴才,可谁知道奴才这身子骨就是吃不胖。二小姐,您也多吃点,打眼一瞧您啊,一阵风吹过来就能吹跑似的,奴才瞧着也心疼。” 洛瑾瑶便笑道:“怪不得这么小就出来当差了,原是个精灵鬼。罢了,你去吧,办好差事还有你的赏呢。” 寿儿响亮的答应一声,由小丫头领着出去了。 “走,咱们去瑞华堂,阿娘这一日怕是累坏了。” 却说洛瑾瑜,到了傍晚才被周氏放出来,她有一肚子的委屈和怨毒,见了周氏面上还不敢显出来,告辞回到绣楼,她屋里的大丫头就迎出来,哭丧着脸道:“大小姐,你这一日都到哪里去了,奴婢该死,奴婢没守好屋子。” 随后又有一个大丫头将空了的首饰匣子跪呈给洛瑾瑜看,哭道:“大小姐,这不该奴婢们的事儿,当时二小姐也在的,是二小姐同意燕佩小姐将您的首饰拿走的。” 打了一日的络子,洛瑾瑜正觉手酸肩疼,这忽的又见了空了的匣子,洛瑾瑜一把抢过来,一看,里头仅剩下几个颜色暗淡的素钗,洛瑾瑜面上变幻不定,脸部线条扭曲变形,蓦地她将这实木的匣子高高举起,用尽全力的摔到了地上。 嘴唇在发抖,眼睛几不曾瞪出来,几个丫头可从没见过这般模样的洛瑾瑜,知道这次洛瑾瑜是真动了气,个个噤若寒蝉,抖若筛糠。 蝶儿就骂道:“留下你们守屋子,你们就是这么守屋子的,要了你们还有什么用,明日就回了大夫人将你们全部撵出去。” 仗着老子娘的脸面,一个大丫头就道:“知道你是大小姐的心腹丫头,我们几个都比不过你,罢了罢了,我们也不和你争,你这就去回了大夫人吧,咱们几个都走。” 另一个就道:“为了这点子事情就撵走了我们,知道的呢说是我们的不是,不知道的呢,还以为大小姐多小气似的。那燕佩小姐的德性,大小姐也是知道的,再说了,往日她来,看中了大小姐的哪一件首饰大小姐不都是笑模笑样的给了她,那燕佩小姐就是抓住了这一点才敢得寸进尺的,若说怨也是怨大小姐自己平日太好说话了的缘故。” 蝶儿几乎不曾气炸了,掐着腰就道:“大小姐您听听,这究竟谁是主子谁是奴才,她们一个个的仗着老子娘的脸面,都狂的不知道姓什么了。往日你们也还过得去,今日是怎么了,一个个的都张狂起来了?” 一个丫头立即就道:“说破天都大不过一个理字,若往日大小姐在亲戚面前不做出那么一副菩萨的样儿来,那燕佩小姐哪敢开口就要,张手就拿,若大小姐有个拒绝的时候,奴婢们当时也好说话,可大小姐拒绝过吗?说来说去,还不是大小姐自己纵容的。” “都给我闭嘴!”洛瑾瑜此时已收敛了情绪,坐到贵妃榻上,深吸一口气道:“多大点的事儿,不过是几件首饰,拿走便拿走了吧,不要惊动大伯母,你们几个下去歇着吧,我这里有蝶儿伺候便够了。” 蝶儿跺跺脚,气道:“大小姐。” 一个丫头道:“知道大小姐从没信任过奴婢几个,奴婢几个就不在小大姐跟前讨嫌了,但我们做奴才的服侍主子才是本分,大小姐有什么粗活要奴婢们做您尽管吩咐,奴婢们都是守规矩的,万不敢偷懒耍猾的。” 蝶儿“咣当”一下拍上门,气的哭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我就不信,今日若是二小姐她们也敢这么放肆,她们也就欺负大小姐您闷不吭声罢了。大小姐,您这息事宁人的性子可怎么好啊。” “闭嘴!”洛瑾瑜厉声一喝。 蝶儿的哭声戛然而止,望着洛瑾瑜面上的表情吓的后退数步,蓦地就想起洛瑾瑜那夜折磨雪球的情景来,不禁瑟瑟发抖,心想:大小姐莫不是改了要折磨人? 谁知洛瑾瑜却只是坐在那里不动,仿佛化成了一尊石头。好半响儿才僵硬的抬起头来看向窗外,看了一眼就又转回来,脸上缓缓带上笑,“天还没黑呢,蝶儿你怎么发起抖来了?” 蝶儿不知怎的,见了洛瑾瑜这个笑,抖索的更厉害,磕磕巴巴道:“奴婢、奴婢是被她们给气的。” “哦。天还没黑,我要等天黑。” 瑞华堂里,周氏累了一日歪在榻上养身,洛瑾瑶便拿着美人锤给周氏捶腿,片刻,洛瑾瑜屋里的一个大丫头走了进来,“给大夫人,二小姐请安。” “起来吧,吩咐你的事儿可顺利?” 大丫头道:“办妥了。大夫人,奴婢知道这样是不好的,可自从您把奴婢拨到大小姐身边,大小姐是从没信任过奴婢的,奴婢也是人,也心寒,背主也是不得已,大夫人,您别厌弃奴婢才好。” 周氏笑着道:“傻丫头,你这是救她,何来背主一说,再说,你们的卖身契都在我手里,谁是主子?跟我说说,大小姐表现如何?” 这丫头便道:“以前倒是不觉得大小姐古怪,可今日一试,奴婢顿觉心里发毛。” 遂将洛瑾瑜的神情举措细细的描述了一遍。 周氏听后,道:“你下去吧,今夜还要你们警醒着些。”想到什么又蹙眉,不悦的瞪了一眼大丫头,“你们是她贴身的大丫头竟被瞒至今,可见你们平时是怎么伺候的,回头该赏的赏,这该罚的你们也逃不过。” 大丫头哭丧着脸道:“要不然奴婢也不会说大小姐不信任我们了,以前我们还觉得大小姐是体恤奴婢们这才不需要我们近身伺候,可现在想来,大小姐这个人好深的心机。” 周氏蓦地睁开眼,似笑非笑的睨着大丫头。 这大丫头自知失言,忙磕头道:“奴婢该死,不该背后议论主子,求大夫人饶恕奴婢这一次。” “下去吧,好好办这趟差。” “奴婢一定时刻警醒。” 一时红薇端了一盅燕窝来,笑着道:“大夫人,晚膳还要等些时候,您先用些燕窝粥,二小姐也陪着一起用些吧。” “正巧我有些饿了,阿瑶,咱们娘俩一人一碗垫补垫补。” “二姑爷来了。” 随着小丫头的一声禀报,凤穿牡丹的竹帘被掀起,钱金银顶着玄色白玉瓜皮小帽出现在了周氏母女眼前,洛瑾瑶眸光一亮,情不自禁就放下燕窝粥下了地来迎他,“回来了。” 心想这不是废话吗,人都站在跟前了,又想起这会儿是在周氏的瑞华堂,脸一时羞红退回到周氏跟前。 周氏失笑,阻止了钱金银的万福,便道:“把人接来了?” “回禀岳母,接来了,现就安置在挨着东角门的一个小跨院里。”说完钱金银就拿眼睛瞄洛瑾瑶,洛瑾瑶也偷瞧他,两下里秋波四散,酸的周氏牙疼,摆摆手道:“知道你们小夫妻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快别碍我的眼了。回山明水秀阁吧。” “多谢岳母宽仁。”钱金银顿时喜上眉梢。 洛瑾瑶却道:“我在这里服侍阿娘。” “我的丫头多着呢,用不着你服侍,没瞧见咱们姑爷都望穿秋水了,趁着二门还没落锁,赶紧的腻歪一会儿去吧。” “阿娘,你又打趣我。”洛瑾瑶依着周氏死活不起来。 周氏笑着摆手,红薇绿萝两个笑着上前,洛瑾瑶只得起来,由她们簇拥着送出来。 及至山明水秀阁,钱金银牵着洛瑾瑶走入寝房,一下子关上了门,一手环住洛瑾瑶的腰,蓦地就将人压在了门上,随着咣当一声,碧云秋梦二人相视一眼,立即打发了伺候在屋里的所有丫头,将大门一关,门神似的一左一右镇守。 他一双腿挺拔坚韧,而她则被他提了起来压在门上,唇齿相依,濡沫以换,随着这个吻的深入,他硬是挤入她双腿之间,双掌托着那又香又软的小屁屁,揉捏、按压、挤弄。而她,禁不住的浅浅蹙起黛眉,唇缝里溢出呻|吟。 “宝儿,想我没有。”一吻毕,他气息依旧稳定,而她趴在他的肩膀上,气喘吁吁,白嫩精致的小脸晕着红潮,哪有力气回话,只是双手牢牢的抱着他的脖颈。 瞧那小模样好可怜,他又啃咬她的脖子,热浪似的气息搔弄的她浑身酥软,“嗯……”小手盖住那张到处热火的嘴唇,他一口咬在嘴里,又嘬又舔。 “别,你放我下来,咱们好好说话。”被架在那劲瘦的腰杆上的细腿晃了晃,嗓音又娇又嫩。 “这不就是好好说话。”说罢转移了地方,将洛瑾瑶压上床,扒掉她绣着绿萼梅花的裙子,又去脱她里头穿的白绫裤,洛瑾瑶拽住这个又拽不住那个,不禁又羞又气道:“你只想这个,我才不要这个,我要说话。” 钱金银笑着依她,拽了鸳鸯枕过来枕着,又伸了手臂让洛瑾瑶枕着,他则环着她搂在怀里,道:“好,你说吧,我听着。”手还不老实的在那双光裸的腿上摸来摸去,只觉得她哪儿哪儿都好,怎么都摸不够。 洛瑾瑶不知想什么,脸埋在他胸膛上又自己笑起来。 钱金银笑道:“这又是怎么个意思?”拿新长出来的胡茬擦她细嫩的下巴。 “和阿爹在一个院子里,阿爹有没有为难你?可领着你看他的那些书画了?” “你怎么知道的?” 洛瑾瑶无意识的戳着他胸前的一个凸点笑道:“咱们家有个藏书楼,我小的时候阿爹常常抱了我在里头,教我赏鉴书画,我记得清清楚楚,阿爹就说过他一生有两好,一是阿娘,一是书画。以前我不知道阿爹为何要把阿娘和书画相提并论,而现在……”她摸摸他扎手的青胡须,小嘴一抿一笑,顿如优昙花开,“我仿佛有些知道了呢。夫君,你也有一好,但我不说。” 他撑起身躯,浮在她身子之上,就那么定定的瞧着她,心绪翻涌,无疑她是美的,美的超凡脱俗,但更吸引他的,是她的干净,第一次见她,他就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干净的人,干净的都想要人一手摧毁。 “你怎么了?”洛瑾瑶晃晃他的手臂,他一笑,俯□轻柔的触碰她的唇,浅尝,慢品,温柔以待。 与他狂肆的对待相比,她更喜欢温柔的,就像现在的他,身上再也没有了那种戾气。 “阿瑶,我的阿瑶,我的宝贝。”他是想温柔的进行下去,但瞧着她的脸,总想癫狂的驰骋,冲撞……摧毁。但是不能,这个宝贝太弱了。 “阿瑶,你给我摸摸。”他压着洛瑾瑶,握着洛瑾瑶的手盖在自己的腰腹之下,那里有个大大的肿肿的物件,正激昂抬头,有一逞雄风之势。 她自然知道那是什么,那东西能令她生令她死,好多夜里他就用这利器令她啼泣又欢愉,她怕那个东西,又偷偷的喜欢,但是要摸吗? “不要。” “摸摸吧,摸摸吧,好玩着呢,一会儿大一会儿小。”他涎着脸皮又亲又吻,按着洛瑾瑶的手不放,正闹腾的火热,忽的传来敲门声,洛瑾瑶才要张开的手一出溜缩回去,仿佛做了什么坏事,小脸通红通红的。 钱金银懊恼的吼道:“哪个不开眼的打扰爷的好事。” “夫人那边传晚膳了,要姑爷小姐过去。”寝房门口因剪刀石头布输了的碧云满脸绯红,懊恼垂头。脑袋里不自觉的回想那句什么“摸摸吧,摸摸吧,又是大又是小的”,脸蛋越发红了。 “知道了。” 寝房里一时无声,碧云也不敢细听,忙忙的跑了。 “怎么出去?”钱金银一指自己的裆部。 洛瑾瑶呸他道:“你耍流氓。” 钱金银哈哈大笑扑向洛瑾瑶,压在身躯底下,“只流氓我的宝儿。” 一时就听见洛瑾瑶又是笑又是叫,最后呜呜着没声了,悉悉索索一阵,钱金银爬下床换裤子,脸上一副餍足之态。 “钱金银!”隔着山水纱帐,就见洛瑾瑶歪在枕头上不断的擦手指,腮帮子气的鼓鼓的。 “在呢,乖乖。” “你不要脸。”洛瑾瑶伸出小脑袋来控诉。 惹得钱金银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洛瑾瑶捶床,发誓道:“我要好好吃饭,我要力气长的比你大。” “我等着你。” 一番吵闹,收拾干净了,小夫妻赶至瑞华堂,周氏只当自己眼瞎,一点也没看见女儿脖子里那东一个西一个红红的印子,还有那张小嘴,比抹了胭脂还润艳。 洛文儒轻咳了一声,率先举箸,一家人开始吃饭,老规矩,食不言寝不语。 彼时,夜幕漆黑,华灯初上。 半个时辰后,主子们漱口盥洗,移至暖阁里说些闲话,一盏茶后,洛文儒就道:“二门快落锁了。”言外之意,姑爷你该出去了。 钱金银瞧洛瑾瑶,洛瑾瑶佯装和周氏说话,只当看不见。 无法,钱金银起身行过礼后,便道:“岳父,岳母晚安,阿瑶,晚安。” “去吧。”洛文儒摆手。 钱金银一步一步的往外挪,又道:“阿瑶,我走了。” 洛瑾瑶偷瞥他一眼又立即低下头,不知怎的,忽的觉得他孤单单的好可怜,“阿娘,我送送他去。” 钱金银一喜,连忙忍住,清咳一声,率先走出去,洛瑾瑶紧随其后。 见小夫妻一走,周氏就笑的喷出茶来,和洛文儒道:“瞧瞧,瞧瞧,活像咱们是狠心拆散牛郎织女的狠心玉帝王母了。” “谁没个年轻的时候。”洛文儒起来伸了伸腿,往暖阁后面的书房去了。 周氏追过去,将桌上的那盏莲花灯挑亮,道:“是谁说眼神不好使了来着,你又晚上看书糟蹋眼睛。” “累了一天了,看几页就早些歇着吧。” “聒噪。” “你这会儿又嫌我聒噪了,当年也不知是谁拉着我红袖添香呢。” “去去,别碍着我看书。” 周氏哼道:“可见我是人老珠黄了,现在连看都不屑的看我一眼了,你瞧瞧女婿,再瞧瞧你啧啧。” 洛文儒被吵的头疼,书一扔就道:“罢了罢了,睡觉。” 周氏大喜,忙忙的过来伺候,“这就对了,大晚上的看什么书。红薇,去把宋婆子找来给国公爷捏捏脚去去乏。” 洛文儒就叹气道:“别人家捏脚的是美貌的婢女,到了咱们家捏脚的就成了糟老婆子。” 周氏推了洛文儒一把就道:“有本事你也找美婢给你捏脚去。” 洛文儒笑着捏了捏周氏的手,“家有悍妻,不敢不敢,那是万万不敢的。” 逗的周氏噗嗤一声笑了,上了塌,跪在洛文儒身后给他捏肩,戏谑道:“你猜女婿是乖乖的出了二门呢,还是偷溜回山明水秀阁去了?” 提到这个女婿,洛文儒就哼了一声,“奸猾奸猾的,能乖乖听话才怪。” 月落乌啼,深夜了。 绣楼里所有的丫头都睡了,洛瑾瑜抱着雪球坐在床上,一下一下的梳理它的毛,嘴里叽咕道:“好好的再叫几声吧,一会儿就要升天了。下辈子你也投胎做个人吧,别再遇上我,我是个被诅咒的人,命苦,可我还不想死,你先替我死了吧,也算是我喂养你一场,你对我的报答。” 洛瑾瑜将雪球捆缚住,捏开雪球的嘴,拿着帕子就往里头塞,一开始还一点点的,片刻后,原本面无表情的洛瑾瑜就狰狞起来,抵住帕子死命的往猫咪的嗓子眼里戳,雪球四蹄蹬直,大大的眼睛拼命的瞪圆,一开始还呜喵呜喵的发声,没过一会儿就彻底没声了。 洛瑾瑜兴奋的摸摸雪球,飘悠悠的起身,在柜子里拿出跳绳用的花绳,一头绑在床脚,一头便垂了下去。 门缝里那只眼睛一闪一闪,一看见洛瑾瑜从窗户下了后花园,立即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绣楼后面的小花园里,正躲在假山洞里咯吱咯吱吃酥果子的寿儿听见动静,一下子警醒起来,借着月光就看见一个影子从墙上爬了下来,怀里抱着个东西,这个人影往这边走来,寿儿又瘦又小怕被发现,就缩了缩身子,遂即就见那人将东西猛的掷在地上,嘴里嘀嘀咕咕,下脚就使劲的踩踏,那一双眼睛的光,仿佛冒红,深夜瞧犹如恶鬼,寿儿不禁吓的浑身哆嗦,咽了咽口水一下子跳出来,一个饿虎扑兔,一把将洛瑾瑜抱住,登时大声喊叫起来,“来人啊,抓贼啊——” 洛瑾瑜吓坏了,拼命的挣扎。 “贼在哪里?”不知又是谁的一声喊。 第一盏灯被点了起来,遂即守门的婆子也跟着大叫道:“抓贼啊。” 周氏带了人赶来,身边的丫头都挑着宫灯,一同来至小花园,当光亮照过来,洛瑾瑜便是一声凄厉的嚎叫。 仿佛恶鬼见到阳光现了形。 洛瑾瑶钱金银慢了一步,但来的正是时候,宫灯八面挑起,将中间的洛瑾瑜照的无处遁形,而在她脚底下,那是一团血肉模糊,钱金银下意识捂住了洛瑾瑶的眼。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哒,晚安。明天晚上八点准时更新。↖(^ω^)↗   ☆、第63章 事发 慈安堂。 东厢房里,秀容正拉着孙菲儿打量,撇开她颜色搭配混乱的衣衫裙裳不提,只孙菲儿的长相却是极好的,只是似这种艳丽的长相,她又是这样一个身份,当家奶奶们见了怕是不大喜欢。 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却夸赞道:“姑娘好俊的相貌,怨不得我们老夫人一见了就喜欢。” 孙菲儿面皮薄,低着头道:“姑娘也是一副好相貌,又是在老夫人跟前伺候的,是个体面人,不像我,家道中落,身份低微。” 秀容拉着孙菲儿坐在榻上,倒了一碗茶递给她,叹气道:“姑娘何必妄自菲薄。姑娘再如何也是个自由人,比不得我们做奴才的。”眨眼又笑道:“也是我们老夫人慈爱,对我们下人从不打骂磋磨,这也是我不知哪辈子修来的福气。” 正堂里,老夫人将所有在屋里伺候的丫头都打发了,灯光照着老夫人发髻上的一支点翠镶金的红宝钗熠熠生辉,万孙氏瞧见,下意识的抚了抚自己头上插的那支暗淡无光的金钗,这是她所剩不多的能戴出来见人的首饰之一。 老夫人靠着秋香色蟒缎引枕,眉眼淡淡,道:“你啊,今儿个带了你娘家这个所谓远房亲戚来我就知道你的来意了。怎么,塞了一个女儿,一个孙女进来还不够?” 万孙氏堆着笑脸,亲拿了美人锤服侍老夫人,“大姑奶奶,您就当发发慈悲,可怜可怜那个孩子。菲儿的身段长相您也是瞧见了的,本就不该埋没在市井之中,她是个温顺的脾性,也会伺候人,若能进了府里来,还不是大姑奶奶您的助力吗?” “你是想……”老夫人话只说了一半,拿眼睛睃她。 万孙氏立马顺杆儿爬上来,凑在老夫人耳边道:“国公爷身边不是没有妾室吗,我想……那周氏是个艳丽的相貌,我这侄女眉眼之间您不觉得和周氏有几分相似?国公爷这么些年来只宠爱一个周氏,我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国公爷稀罕周氏那种相貌的,大姑奶奶您不妨试试,一呢是给了菲儿一个前程,这二呢说不得能把国公爷的心拢的更紧,更向着您,周氏面上看着虽依旧艳丽无双的,可到底是四十岁左右的人了,那身子还真能比得上处子?” 老夫人被万孙氏喷出来的唾沫星子恶心着了,侧过脸拿帕子擦了擦耳朵,万孙氏自知瞧见了,缓缓收回身子,坐正,放下美人锤,将双手交叠放在大腿上,冷笑道:“大姑奶奶是富贵了,可也莫要忘了自己的出身。你们老万家就是个破落户,若非我不辞辛苦前后操持着,如今一家子老小早都饿死了。还在我跟前充什么贵人。还当我是那个任你们哄骗的新嫁娘呢。什么伯爵府,嫁进来几年我才知道,三代而终,到了你弟弟手里早过了第三代,家里头男丁又没一个争气的,如今外头就剩下一个空壳子。” 老夫人被气的头疼,冷笑道:“你还有脸说,你家里又好到哪里去了,若好,你也不会拿着亲侄女来给我儿子做妾。” 万孙氏一时语塞,不甘示弱道:“那是你儿子吗?撑着脸大。” 老夫人一口气被堵住,脸皮都哆嗦起来。 万孙氏又道:“可怜人家国公爷尽心尽力孝顺你一场,却……” “住嘴。”老夫人闭了闭眼,“让你那个侄女住下来吧,成不成的还要看她的命。” 万孙氏得意的准怒为喜,“那就一切都拜托给大姑奶奶了。” 彼时秀容却忽的闯了进来,老夫人一惊,见是秀容便怒道:“成何体统!” 秀容顾不得什么,上前去在老夫人耳边说了几句话,老夫人的面色登时就变了,“她何时有了这种恶癖!果真当年就不该留下她,原就是个不洁不祥之人!”老夫人脸上是怎么遮都遮掩不出的厌恶。 秀容不知当年之事,只低声提醒道:“老夫人还是去……那件事……说漏嘴。” 万孙氏竖着耳朵使劲的听也只听见了这几个字,心念转了几转也没猜出来他们主仆所说的“那件事”究竟是指“哪件事”,但妥不了也是和国公爷那一房的人有关。便道:“大姑奶奶,咱们也算是自己人了,若有事您尽管吩咐。” “夜深了,你去东厢房歇息,这是国公府的家事,你很该避讳一下。”说罢,由秀容搀扶起来便往外走。 万孙氏撇了撇嘴,起身,托了托发鬓,果真去东厢房歇息去了。 人赃俱获,辩无可辩。 周氏将洛瑾瑜命人押往东角门小跨院。 这小跨院平时闲置,是请了那个人来之前周氏才令人打扫的,却还没来得及布置,家具摆件都缺,只有一张四角桌子和几张靠背椅子。 此时,周氏和洛文儒坐在上首位置,洛瑾瑶和钱金银站在二人身后,一个做尼姑打扮的女子搂着瑟瑟发抖的洛瑾瑜,当她抬起头来已是满面泪痕,她才要松手,洛瑾瑜便死死揪扯住她的青色的道袍,她无法只得拖着洛瑾瑜给周氏并洛文儒跪下,“贫尼这几年是真心实意的侍奉佛祖,读了许多的佛经才忘却了过往去过的地狱,本该一心向佛,六根清净,可瑾瑜是我在这尘世里唯一放心不下的人。夫人将贫尼从菩提庵请了来,大抵也是有放瑾瑜一马的意思吧,她既已是罪孽深重,贫尼请求老爷夫人,让贫尼将瑾瑜带回菩提庵用佛法净化她,老爷夫人,还望你们慈悲,便看在四老爷的份上,再给她一次重生的机会。” “娘……”洛瑾瑜脸上无有任何泪痕,只一双眼满是惊恐,如受惊的鸟雀一般蜷缩在尼姑的怀里,一声娘,令得洛瑾瑶感慨不已。周氏已告诉她了,四婶娘当年并没有死,而是被送去了家里供奉的庵堂。一个被污了身子的女人,能保住一命已是洛家的慈悲了。 尼姑被这一声娘喊的悲痛不已,抚着洛瑾瑜的背脊道:“别怕,有娘在。是娘不好,是娘忽略了,你那么小小一个人,从地狱里走出来,是会受影响的,是会受影响的,是娘粗心大意了。” 周氏望向洛文儒,道:“老爷,您看呢?” “四弟只剩下这一个血脉了,瑜儿……今年才十六岁吧,太年轻了,夫人,让、让了空师父带在身边,听几年佛经,净化身心,等她的病好了再说其他的,您看呢?” 望着抖做一团的洛瑾瑜,周氏叹息道:“我正有此意,也不枉我疼她一场。瑾瑜,我有一事问你,去年你祖母七十大寿那一日……” “老夫人来了。”外头守着门的红薇扬声禀告。 门被推开,老夫人由秀容搀扶着走了进来,周氏并洛文儒起身相迎,一人一边将老夫人搀坐在正当中的椅子上。 老夫人面容沉肃,道:“事情我都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哒。   ☆、第64章 双燕飞 “早知今日,当初你们夫妻就该听我的,将她也送去菩提庵,偏你们慈心。若早能被佛祖看顾起来,何至于到了今日地步,造下这许多的杀孽。”老夫人重重的用兽头拐杖敲击青砖地面,一副痛心疾首之状。 藏在了空怀里的洛瑾瑜听了,那惊恐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怨毒。 了空本平静的心湖顿起风浪,不禁道:“贫尼知道老夫人一贯的不喜瑾瑜,但这孩子现在已经知道害怕了,弱鼠一般躲在我的怀里,老夫人您是瑾瑜的祖母,但凡有一丝慈悲心,也该怜惜怜惜。若非为了瑾瑜,我早已死了。我把孩子交给你们,你们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说是要好好看顾她,结果你们便是这般看顾她的?” 话说到此处,了空心里也有了怨气,那一双在佛前修行的波澜不惊的眼先是直视向老夫人,遂即盯住周氏,“夫人,您可是忘了当初答应我的?您就是这样看顾我的孩子的?做下这个局来抓她,看她出丑,看她丢掉脸面?” 又望向洛文儒,眼泪流下两行道:“若是大老爷嫌了我们母女是不洁净的人,为何当年不狠心处死呢?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何至于夜夜被噩梦缠身,生不如死。” “看来了空师父在侍奉佛祖这些年并没有多少长进,你心里的怨怪挺多的,嗯?当年放你母女一条生路,竟然成了你怨怪我们的理由了,呵,弟妹,你真白修行了这几年了。既你们母女一心求死,我便成全了,来人,送上两尺白绫。” “阿娘,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大伯母,瑜儿错了,瑜儿知道错了,求您原谅瑜儿一回。”洛瑾瑜从了空怀里挣脱出来,爬向周氏,一把抱住她的脚,卑微的哭求。 老夫人一闭眼,“就听你们大夫人的,给她们母女两尺白绫。” 洛文儒心生不忍,道:“这……” “祖母——”洛瑾瑜突然抬头,尖叫的这一声,刺的所有人的耳朵微微的疼。 老夫人蓦地睁开眼,微微弯□与洛瑾瑜对视,一个老眼浑浊冰冷,一个怨毒惊恐,片刻洛瑾瑜败下阵去,瑟瑟如狗的靠着周氏的腿,哭道:“大伯母救救我吧,我的身子里住着一个恶魔,那些猫不是我虐杀的,是它,是那个恶魔,那个恶魔每到夜晚便附到我身上来,脑子里想的,眼睛里看到的都是一个客栈,那里头的人白天开门做生意,晚上就剁肉,尸体一具具的吊起来,一个又胖又壮的男人拿一柄菜刀,一块一块的往下剥肉……” 洛瑾瑶听了,没承受住,只觉一阵阵的眩晕,双腿一软便要倒,钱金银一把抱住,喝道:“闭嘴。” “你不必说了。”何止洛瑾瑶,便是周氏也觉得胃里翻滚,脸色微微泛白。 “那客栈里头的男人都是恶鬼,进到里面去的男客人便都被杀害了,女客便都成了玩物,几十个人,几百个人的折磨我们,玩死了,便也吊起来刮肉剁馅包包子。”了空双目似乎也空了,喃喃说了下去。 “住嘴!”洛文儒怒喝。 了空惨笑,“我们孤儿寡母但凭你们处置吧,阿弥陀佛。” “大伯母,求求你,我不想死。”洛瑾瑜跪在地上,蜷缩着,哭的瑟瑟颤抖,便如那被抛弃在狂风骤雨里的猫狗。 “祖母,求您发发慈悲,瑜儿听话,一辈子都听您的话。”洛瑾瑜又跪向老夫人,给她磕头,一下一下,咚咚咚,不过一会儿便磕破了皮。 倚着钱金银,望着凄惨哭泣的洛瑾瑜,洛瑾瑶心里是一股子说不出的复杂滋味,忍不住问道:“祖母七十大寿那日,是谁陷害的我,大姐姐你可知道?” 老夫人浑身一绷,眯着眼盯着洛瑾瑜,哀求哭泣的洛瑾瑜一顿,抬起眼来看了老夫人一眼,又扫视周氏、洛文儒、洛瑾瑶、钱金银,见他们个个逼迫而来,缓缓将头颅低下,道:“阿瑶,对不起,咱们一处行居坐卧,描的皆是卫夫人的字帖,我能仿写你的字。” 洛文儒一下子站起来,咬了咬牙道:“……你这孩子!” 老夫人微微吁出一口气,淡淡道:“你这孩子心术不正啊。” 洛瑾瑜身子一抖,趴在地上的手掌攥紧又忽的松开,“是我嫉妒阿瑶有娘疼,有爹疼,拥有所有人的疼爱,而我却、却什么都没有,连身子都是不干净的。阿瑶像是天上的云,而我却是地上脏污的泥。” 周氏把目光从老夫人那里移开,起身将洛瑾瑜搂在怀里,轻抚着她乱糟糟的发丝道:“可怜的孩子,你是被人糟践坏的,有什么话就大胆的说出来,说的好大伯母从今往后还疼你。” 了空不知这里头还发生了什么事儿,便急道:“瑜儿你还做了什么错事,一并交待了吧。” “你还做了什么?”老夫人却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恨铁不成钢的逼问。 “大伯母你是真的疼我吗?”洛瑾瑜紧紧扯着周氏的袖子,双眼恐惧又夹杂期待。 “人都说日久见人心,你这孩子竟是个无心的不成?竟感受不到大伯母待你的心?”周氏顿觉这些年的付出都白费了。 洛瑾瑜却又问道:“那大伯母当年为何不肯将我过继,认我做女儿?” 了空心下一痛,默念一声阿弥陀佛。 周氏蹙眉,“我将你和阿瑶放在一起教养,竟还不够?” 洛瑾瑜却从周氏怀里挣脱出来,脸上狰狞,凄厉道:“你们都是骗子,虚伪狡诈,没有人疼我,没有人。” 了空情绪崩溃,一把搂住洛瑾瑜道:“你还有娘,娘疼你,娘疼你呀。” “你滚,你那么脏,不准你碰我!”洛瑾瑜一把推开了空,自己独个蜷缩起来,“没有人疼我,没有,我是孤魂野鬼,是孤魂野鬼,哈哈,我是孤魂野鬼。” 了空心痛的几不曾晕厥过去,脸白如纸。 老夫人望向周氏,道:“当初你也是狠心,便是过继了一个瑾瑜又能如何?” 周氏冷笑道:“什么是贪心不足蛇吞象我今儿个算是见识了。我周蕙娘这辈子只生了一个孩子,那就是阿瑶,非我骨血,休想过继给我。” “你!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不过继也得过继!”老夫人强硬起来。 “那咱们就等着瞧。” “都别吵了。”洛文儒拍案而起,对洛瑾瑜的病症他是痛心疾首,“四弟,我对不起你。吴明瑞滚进来。” “咱们走。”钱金银扶着洛瑾瑶,悄悄的回到了山明水秀阁。 碧云捧了一碗热茶来,道:“小姐,脸色怎么这样白。”又摸了摸洛瑾瑶的手,“手也是冷的。” “你下去吧。”钱金银道。 碧云不敢有违,应声退下。 洛瑾瑶坐在贵妃榻上,手里捧着热茶,望着钱金银道:“我不恨她了,恨人好累。现在,阿娘啊爹都好好的,我也有了你,我很快活,我希望这样的日子长久下去,我好好的,你们也好好的。” 钱金银将洛瑾瑶搂在怀里,摸摸她因从外面来而风凉了的小脸,用温热的大掌磨蹭,道:“傻丫头。” 洛瑾瑶将茶杯放下,搂着他的脖颈,仰脸望着他线条冷硬的下巴道:“夫君,我想给你生个孩子。” 这世上大抵再也没有这样一句甜言蜜语抵得过洛瑾瑶一句:我想给你生个孩子。 捧着她的小脸,心里那骤然一下子的停顿,仿佛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成了幻影,只有手心里捧着的这个人儿是真实的。 他不想问她是因为愧疚还是别的什么,他只听得见她说,她要给他生孩子。 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实用的了。 快活的脑袋里像是炸开了过年的烟花,噼里啪啦的俱是兴奋与开怀。 “啊——”蓦地被抱起,洛瑾瑶吓了一跳,牢牢的抱住他的脖子。唇角微微的笑。 那一挂珍珠帘被撞开,前后左右的跳动处一首欢快的曲子,二人上了床,帐幔散落,玉勾摇曳,那大大的影子就将那娇小的影子罩住了去,亲吻、抚摸、颠簸、飞扬,一同抵达欢愉的巅峰。 翌日一早,一辆马车从鲁国公府的后门行驶了出去,洛瑾瑜重病,周氏为她辞去了公主伴读的职责。 昨夜闹的太过了,早上洛瑾瑶便起不来身,钱金银亲自捧了乌鸡汤来喂,从昨夜到现在他笑的就没合拢嘴过。 “瞧你那傻样,快收敛收敛吧。”洛瑾瑶一点钱金银的头,摇摇头不想喝了。 “还说要给我生儿子,就你这小身板,瘦不拉几的小屁股,哪里生得出来,还不快吃胖些。再吃一口。” “嗯~不吃了,厌烦这个味儿。”洛瑾瑶捂住嘴,怎么劝也不肯用。 钱金银只得作罢,搂着洛瑾瑶笑的那个傻样呦,一边摸着洛瑾瑶的肚子一边道:“宝儿你争气些,争取一举得男,我就有后了。” 洛瑾瑶有些惴惴,戳着他道:“生了女儿你就不喜欢了呀。” “先生个儿子做哥哥,然后再生女儿,女儿宠,儿子得打。” 两个人说着话呢,当四眸相对,他瞧见她红润艳丽的唇便情不自禁覆了上去,一时又吻的难舍难分。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哒。晚安   ☆、第65章 贺寿 外头太阳升的高高的,庭院里鸟语花香,廊檐下坐着几个侍女,一个趴在栏杆上昏昏欲睡,两个相对丢沙包捡石子,还有一个正提着铜壶浇兰花。 堂屋的门松松闭着,里头静悄悄的。 周氏调派完了一日的庶务,闲着无事来瞧洛瑾瑶就瞅见了这样一副闲散的情景,红薇忙要上前去训斥,周氏摆摆手道:“主子还赖在床上,你让她们伺候什么。” 一时喜鹊反应过来,忙丢下壶来迎,才要高声提醒屋里的人,周氏摆手制止,“莫要吵醒了阿瑶。” 正昏昏欲睡的黄鹂一下子醒过来,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越过喜鹊就奉承道:“大夫人,您来了,二小姐这会儿还睡着呢,奴婢这就去叫。” 周氏正眼瞧了黄鹂一眼,见她模样生的灵巧,身段风流,又观她的打扮便道:“你是才提上来的那个一等丫头?” 黄鹂还以为自己入了周氏的眼,忙又往前移了一点,彻底将喜鹊挡住,笑道:“奴婢叫黄鹂,原本是个二等丫头,碧云姐姐瞧奴婢勤恳聪慧,就提了等。” “做丫头的,尽心服侍主子为要,掐尖要强不能有。在你身上让我瞧见了寒烟的影子,寒烟还有一点可取之处,你却还不如寒烟,我实在不喜,降为二等。” 黄鹂一下子白了脸,“噗通”跪倒在地,茫然道:“大夫人,奴婢做错了什么?” 周氏却不再理会她,径自往屋里去,此时碧云秋梦迎出来,周氏直接对碧云道:“再提一个大丫头上来,要老实本分的。” 碧云不知黄鹂怎么惹恼了周氏,忙点头应是。 周氏屋里去了,红薇便将碧云拉到一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将事情说了一下,道:“你是怎么挑的人,那个黄鹂当着夫人的面就踩人,那小心思当谁看不出来呢,自作聪明。倒是那个喜鹊,有你的几分品格。” “素日黄鹂在我跟前很是小心应承,看起来也稳重的很。” 红薇睨了跪在地上的黄鹂一眼,道:“你是小姐跟前的老人,小姐平素又是极倚重你的,她不巴结你巴结谁,明月寒烟自己作死去了,秋梦在府里又没有根基,在小姐身边你是第一人,那个黄鹂怕是瞅准了你之下的位置,极力的想把喜鹊甚至秋梦踩下去,自己上来呢。但话又说回来了,人往高处走,也没什么错,只她做的太心急太不地道了,你再好好教教。夫人大抵也是这个意思。” “你不愧是夫人跟前的第一人。”碧云取笑道。 “什么第一人第二人的,尽心服侍主子就是了,主子都看在眼里呢。”红薇见黄鹂正抹泪,见她年纪小便有心教她,道:“你过来。” 寝房里,浅碧色的帐幔依旧垂在地上,秋梦一路在前挑开,周氏在后走来,到了床边,周氏用玉钩勾起床帘,便瞧见洛瑾瑶正呼呼睡的香甜,小脸因热气烘的白里透红,不禁莞尔一笑,摸摸洛瑾瑶的头,打眼瞧见放在鸳鸯枕旁边的一对青玉羊羔,拿在手里端详了一番,轻声道:“这是什么?” 秋梦笑着低声道:“怕是姑爷给二小姐的生辰礼物。” 周氏笑着放下,望了望紧闭的窗户,道:“该叫起了,睡太饱了晚上就怕要睡不着了,这睡白日一整日也比不上晚上睡一两个时辰。去把窗户打开,让太阳光晒晒她的小屁股。” 秋梦笑着应是,转身去开窗。 周氏这边就拧洛瑾瑶的耳朵,“懒虫,你也该起来了。” 洛瑾瑶正做梦生儿子,嘴角微微一翘,正要抱梦就破了,睁开眼一看,见周氏正坐在跟前,揉揉眼睛就坐起来,迷糊道:“阿娘?你不是才高兴的晕过去了吗,怎么又醒了呢?” “说什么胡话。”周氏给了洛瑾瑶一个脑瓜崩。 “哎呦。”这下彻底醒来。 “你也亏得是在我跟前,你要是和你婆婆住在一起也这么睡懒觉?早被人家的唾沫星子淹死了。” “阿娘,你怎么来了。”洛瑾瑶掩唇打了个哈欠,又懒洋洋的歪在周氏身上。 周氏拍了她背一巴掌,道:“昨夜姑爷趁乱留宿,明儿十五可不许他进二门了啊。” “阿娘。”洛瑾瑶不禁脸红。 “先是以迅雷之势处置了你三叔,后头又揭穿了瑾瑜,你祖母若真是包藏了祸心,此番怕就要蛰伏起来了,老姜最辣,虽有我护着你,但也保不准被辣汁子隔空迸溅着,你给我长点心,记住没有?” 洛瑾瑶坐直身子,道:“我也想着呢,正要提醒阿娘仔细着阿爹,我总觉得阿娘多年无所出若有若无的还是和祖母有关。” 周氏沉吟道:“若这里头真是你祖母搞的鬼,你阿爹怕是……姑爷曾提醒我放着瑾瑜为饵钓大鱼,可我没有同意。瑾瑜那孩子是个可怜的,原先我不知道她的病可以不管,现在既知道了就一定不能放任,那种心魔早一日治疗早一日好。后头的日子还长,你祖母若真是祸根子,总有她等不急跳出来的时候。”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洛瑾瑶重重点头。 “行了,你赶紧起身吧,别赖床了。我外头等你,咱们娘俩收拾收拾天福寺上香去,咱们府上乌烟瘴气多时了,总算清了一清,我心里畅快,咱们给佛祖捐香油钱去。” “嗳,秋梦你给阿娘上茶,我马上就洗漱完毕。” 天清气爽,娘两个笑逐颜开,穿戴的锦绣辉煌,模样又是顶顶好的,一同拜佛,人见了都以为是姐妹,把个周氏喜的什么似的,只觉又年轻了几分。 慈安堂里的气氛却是冷肃凝滞。 三夫人依旧心有余悸的,道:“老太太,老祖宗,这可了不得了,先头有我们老爷,现在又是瑾瑜,那下一个是谁?” 还不就是她吗,从昨夜开始三夫人就没睡好,现在她是一脸的倦容,眼皮子下面浓重青黑。 “没出息的东西,有我在,你怕的什么,从今往后你给我说话小心点,要是我知道从你嘴里泄露了什么,有你好看的。” 三夫人一把按住抖抖索索的手,吞咽了一口口水,慌忙点头。 “可恨,可恨我心不够狠,早知今日,我早该下狠手。”老夫人深深吸气又重重的从鼻子里喷出,绷直的身躯缓缓靠向蟒缎靠背,“打从那个贱商进了咱们国公府,那周氏便如虎添翼,她是节节胜利,我是节节败退,此人多狡擅伪,深藏不露。老了老了,被个小辈蒙混了眼,也是我识人未清。如今打草惊蛇,周氏那边已对我生了戒备之心,擎等着抓我的把柄,不能再轻举妄动了。从今往后,我就是个慈心宽容的老祖母,你……” “我……”三夫人前倾身子仔细聆听。 “你还是你,胆小贪财,自私自利。” “老太太,瞧您说的,呵呵。”三夫人尴尬的笑。 老夫人睁开一只眼睨了三夫人一眼,挥挥手道:“下去吧,记住,只要我不倒,你们都将平安无恙。都向瑜儿学着些。” 三夫人从慈安堂出来,惴惴不安道:“都向洛瑾瑜学着往自己身上揽?她的意思莫不是出了事自动自发的做替死鬼?”三夫人感觉好生冤枉,可又仔细一想,老夫人说的也对,只要她不倒,她这一系全都会有惊无险,心下稍定,走在花园里见了周氏养的紫玉牡丹开的好,知道今日周氏去上香了,左右瞧瞧无人,一把掐了下来戴在发鬓上,美的走起路来都摇曳生姿了。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不知何时连山里头的桃花都败落了,天气一日热似一日,满城尽是春衫薄。 这一日是五月端午,早上起来鲁国公府就在门上挂起了菖蒲艾草,再一瞧别家也都一样。 五彩丝绳编成各种各样的络子,下面坠上打成五毒模样的小金饰、小银饰,洛瑾瑶手里早有钱金银弄来的一套红玉五毒,个个精致绝伦,栩栩如生,挂在床帐里做辟邪之用,应着节俗,满府里还撒了雄黄酒。 早膳吃的是各种馅料的粽子,还有五毒饼、玫瑰饼、藤萝饼等。 忙碌了一早上,闲了下来,周氏拿着缀着金蟾蜍的五彩绳就叹道:“咱们这一房到底是太单薄了,阿瑶,你快些给阿娘生个外孙子出来抱吧。” 正和秋梦下棋的洛瑾瑶抬起头来,被打趣的多了,也放开了许多,就笑道:“阿娘,这也不是我说了算的啊。要么您去把茹姐儿抱过来玩?” 望着洛瑾瑶依旧瘦条条的身板,周氏愁死了去,摇摇头道:“别人家的到底差了一层。罢了,说多了我又伤心。今日也是你伯祖父的整寿,等你爹散朝回来,咱们一起去贺寿,也把姑爷带上去见见亲戚。姑爷一大早的哪里去了?” 洛瑾瑶便道:“说是有个朋友来京,他去接了。我一早就和他说了,要给伯祖父贺寿去,他一定会赶回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哒,晚安。   ☆、第66章 狭路相逢 这个时候夕阳斜斜挂在天际,暮霭还没有浮上来,天光明媚,温风和煦。 有着鲁国公府徽记的四辆马车徐徐前行,钱金银骑在高头大马上,身边跟着几个同样骑马的扈从,在前方领路。 前头车里坐着洛文儒,后头的两辆车里坐着跟来伺候的丫头嬷嬷以及比往常厚了三倍的寿礼,周氏母女则乘坐在中间的马车上。 “今年是你伯祖父的整寿,按说你大舅舅一家和你外祖父、外祖母都该亲自来贺寿的,即便因种种缘故不能来,也至少该遣了家里看中的小辈来祝寿,今年是怎么了,两边都没消息,少不得我添补上两边的寿礼。”周氏摇摇头,纳闷道:“你大舅母和外祖母都不是粗心的人,万万是忘不了的,可怎么就一点消息也没有呢,莫不是路上出了什么事?” “想是在路上耽搁了也未可知。” 周氏想想,不免担心,“别是遇上悍匪黑店什么的了,你四叔一家子就是栽在黑店里头,我的天,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阿娘,你就别胡思乱想了,今年是伯祖父的整寿,大舅舅因官职在身不能来,定会派了大表哥过来,大表哥那个人您还担心吗,悍匪遇上也只有逃的份儿,若是外祖母和外祖父亲自来,大长公主的仪仗摆出来,谁敢轻易得罪。不过,咱们这边也没有提前得到信,怕是外祖父、外祖母不会亲自来,路途遥远,外祖父、外祖母年纪大了,怕受不得颠簸之苦。” 周氏一想,道:“你外祖父素有腰疾,每年春夏之交都要发作,不能来是一定的。开春的时候我收到你外祖母的信件,本家旁支你那个叫周泰平的表哥要来京赶赴八月秋闱,算算日子也该来京安顿,怕来贺寿的就是他了。” “我记得这个表哥,这是考了第几次了,阿娘,这个表哥莫不是打定了主意,考不中进士誓不成亲?”洛瑾瑶禁不住轻笑起来。 周氏也笑道:“你这个表哥资质平庸,志气却是不小的。心里堵着一口气呢。” 说着话这便到了周府门口,周氏掀开车帘,洛瑾瑶也跟着外头往外瞧,便只见大门四开,从蹲踞在大门两边的石狮子到门匾全部披挂着大红绸子,门前车水马龙,好不热闹,一派欣欣向荣,鲜花着锦之势。 在门口迎客的是周一正大儿子的嫡长子周泰安,见鲁国公府的马车便上来见礼,笑口先叫道:“给姑父请安,姑父快请进去。” 前头钱金银下了马,将洛文儒搀下来,男子汉们是要走大门的。 周泰安细细打量一番钱金银,见他做了一身商人打扮便笑道:“这就是我那表妹夫吧,长的真是一表人才。” 钱金银也在打量周泰安,但见他长了一张国字脸,黑眉大眼,乍一看就似忠厚老实的人,但他一双眼很灵活,钱金银便知道这个人并不似外表一般。 周泰安略微扫了一眼钱金银大拇指上戴的扳指,心里就有了底,他就说凭他那个姑母的精明怎么会随便看上一个商人,但大商人却是不同了,鲁国公府有权,女婿有钱,在他看来可谓强强联合。 “这是你大表哥,现在翰林院做侍读。”洛文儒简单介绍道。 “给大表哥见礼。” “不敢不敢,姑父、贤弟快请里面去。” 周泰安遂又来周氏车下请安,让候在一侧的嬷嬷在前头领路走侧门入内宅。 一时在二门上下车,乘坐府里的肩舆,一路看去,处处都是披红挂绿,热闹非凡。 内宅里是周泰安的妻子白氏迎接的,身边跟着周仪,遂又被送至周杨氏的满月居,先见了周杨氏又被周氏身边的嬷嬷领着去问礼堂,周一正便是在此过寿,此处也是周一正日常起居之所。 送上贺词,周氏又为自己母家和大哥一家的迟来做了托词。 周一正摆摆手道:“一家子骨肉,不必如此生分,我这里难道就缺你们的几件寿礼不成?”他续了半尺长的胡子,一边捋一边沉吟道:“我心里惦记着,别是出了什么事故才好。罢了,你先去你大伯母那里说话,晚间送走了客人咱们再说。” 又对洛瑾瑶道:“瑶丫头,你的事我都听你伯祖母说了,也算是你命里一劫。你心性良善,这很好,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去吧。” 母女俩遂又来至满月居,此时就见宣平侯府的人也已经到了,来的是宣平侯夫人和洛琬宁。 “老夫人,这阿瑶也是我从小疼到大的,那是多好的一个孩子呀,我原本还说阿瑶是个做王妃的命格,谁承想,唉,可怜见的,竟嫁了个商人。商人虽说有钱,亏不着吃喝,可到底身份上说出去不好听,每每想起来我都为阿瑶可惜,我这心疼的是一抽一抽的。”洛琬宁说一回叹一回,还抚着自己的心窝子。 那神情,那语气,活脱脱一个为孩子着想的好长辈啊。 宣平侯夫人听着好笑,见周氏来了,轻咳一声假作喝茶。 洛琬宁一转头看见周氏,忙忙的迎上来给周氏行礼,又抚弄着洛瑾瑶的手,亲昵的道:“阿瑶,可想死姑母了。” 洛瑾瑶被洛琬宁弄得浑身难受,她是个率真的人,玩不来洛琬宁的这一套,但却也是重新开阔了眼界的,不着痕迹的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便往周氏的另一边走了一步,清淡而有礼的道:“见过姑母。” 家丑不可外扬,有外人在场,周氏也狠会做表面文章,拉着洛琬宁的手亲亲热热的在相邻的两个椅子上坐下,“二姑奶奶,好些日子不见了,在家里都做什么呢,我听闻侄儿病了,今年还能下场考试吗?我还等着做状元公的姑母呢。” 这一下子可捏住了洛琬宁的七寸,但洛琬宁也不是个素包子,当即便望向阿瑶,一把又将洛瑾瑶拉在身边,一下一下抚着洛瑾瑶的手道:“我可怜的孩子,你本是个富贵无双的命格啊,你这样的好,便是做皇子妃也使得,奈何,奈何……”说罢,掩帕做落泪状。 洛瑾瑶,不认识她的人见了,一眼望去觉得不着烟火,犹如高山上的雪莲花,认识她的就知道她是个娇柔率真,有一身书香气的小丫头,再若如寿康周仪这等手帕交便更知道,洛瑾瑶还是个包子皮的红枣糕,咬一口,她烦了疼了,就见着里头的红。火辣辣的,犯起性子来活脱脱一个周氏附体。似周氏活到这把年纪已经知道忍耐着性子粉饰太平,可洛瑾瑶不那么干,自来被养的娇气,家里头独她一个,要星星有星星,要月亮给月亮,乖的时候多乖啊,任性起来也要人命。 她可是被这个姑母给恶心坏了。 当即甩脱洛琬宁,蹙着两撇秀气的黛眉,直言不讳道:“《论语·述而》上有一句说‘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我以前深以为然,可我现在觉得我以前就是个读死书的,一点也没开窍,看了姑母你我知道了,小人一点也不会因为自己心里的欲|念太多而感到忐忑不安,今日姑母又让我有所领悟了,小人原来还是有良知的,因为小人知道忐忑不安而表现在坐立不稳。” 不骂一句,却把洛琬宁羞的满面通红,洛琬宁“哗”的一下子站起来,指着洛瑾瑶道:“在座的诸位夫人都听听,这就是我的好侄女,大嫂,我的鲁国公夫人,你就是这么教养女儿的,谁家的晚辈这么对待长辈,真是岂有此理。” “阿瑶,坐下。”周氏茶杯举在唇边,才要喝,唇角微扬,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 “阿娘,你让我说完。姑母何必跳脚,我又没说你什么,我不过是观姑母有感罢了,这和释迦摩尼菩提树下悟道是一个道理,那菩提树不会说话,释迦摩尼悟道也不是因了菩提树,在我这里也是一样的,姑母心里坦荡,又何必着急恼怒?原来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吗?呵,我是个平和的人,从不因人弱小而踩踏,也不因人强大而阿谀奉承。可有些人不同,俗语说的柿子专挑软的捏,既有人拿我的不争不踩当我好欺负,我便改一改性子又如何,不过是我多动动口罢了。论口才,我自问不输秀才举人。姑母,您说呢?您是我的长辈,我这是向您请教做人的道理呢,姑母,您有何赐教侄女的吗?侄女洗耳恭听。” 洛琬宁只觉一口气憋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脸涨得通红。 周仪凑在周杨氏耳边嘀咕,几不曾笑弯了腰,道:“您瞧见了吧,我以前说阿瑶厉害着呢,您还不信,这下子相信了吧。阿瑶逗着好玩,逗急了我和寿康都要吃她的挂落。” 周杨氏含笑点点头。 宣平侯夫人心里暗暗叹息,心想可惜错过了这么一个孙媳妇。 有些夫人知道洛琬宁德性的听了暗暗点头,有些夫人则摇头,都道做晚辈的不给长辈留脸面,长着即便有错也该维护,应当私下里劝谏;有些就暗忖,也是这个做姑母的不尊重,明知道侄女已嫁了商人,还一口一个皇妃王妃的命格,这不是专门堵人家的心窝子吗。 “阿瑶,到伯祖母身边来。” 周仪笑着把洛瑾瑶拉过来,周杨氏便笑道:“好孩子,和气不争做人才敞亮。你姑母大约也是这个意思,这才没有什么能教给你的。” 洛琬宁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忙道:“是,是,阿瑶已很懂得做人的道理了,我没什么可教的。” 周氏斜睨洛琬宁一眼,轻轻一哼。 门口站着一个穿了一身醋红撒金薄春衫,戴着一套海棠花头面的夫人,大约是听完了洛瑾瑶的话才进来的,她手腕上戴了一串龙眼那么大的黄玛瑙珠串,太阳一照呈半透明状,一看便不是凡品。淡淡然的走了进来。 周仪见了就忙过来搀扶,叫了一声,“阿娘。” “不是犯了头疼病,怎么起来了。”周杨氏关切的问道。 “回老太太话,这会儿好些了,想着今日要来许多贵客,怕安儿媳妇照应不来,怠慢了,这才挣扎着起来。” 安儿媳妇便是指周泰安的妻子白氏了。 “玉珠,你又犯了头疼病?可曾用过药?”这是宣平侯老夫人,周仪、周泰安的娘正是她的女儿赵玉珠。 “您不要担忧,已用过药了。”赵氏安抚了宣平侯夫人便望向了洛瑾瑶,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我也喜欢平和的人,可惜了。” 可惜了什么,赵氏没再往下说,从她进来开始就待周氏母女淡淡的,倒是和洛琬宁相谈甚佳。 周氏心里明白,这大抵是因为赵筠的缘故。 问礼堂,陆续坐满了儿孙、亲戚、同僚。 今日的老寿星,内阁首辅周一正端坐上首受了钱金银的拜礼,便笑对诸人道:“这是我侄孙女婿,他家那宝贝疙瘩的新女婿。”一指坐在右下手的洛文儒。 洛文儒笑着点头,“拙婿粗莽,诸位日后见了还请多担待,他有什么不好,只管秉公办事。” 一个是内阁首辅,一个是吏部侍郎,又逢喜事,诸人都给三分面子,纷纷称赞是东床快婿。只那些知道钱金银商人底细的,暗自嘲笑,像那些在清贵衙门干事的又都羡慕。一时之间,没有敢说不好的。 年轻子弟里头,赵筠今日也在,身边跟着大堂哥赵祺,二堂哥赵韬,赵筠见钱金银竟还得到了周一正的认可,风风光光的拜见诸人,不禁心头大恨,一拉大堂哥的衣袖,又一拽二堂哥挂在衣襟上的蝴蝶玉坠,不禁眼圈一红。 三兄弟平常关系便是极为不错的,因赵筠相貌生的好,嘴甜如蜜,平常都很疼爱他,如今他们都没动手打过一巴掌的小堂弟却被别人几乎揍个半死,不禁觉得是被侵犯了。 打虎亲兄弟,这时候就看出来兄弟多的好处了。 “三弟放心,这回必让他吃不了兜着走。”赵韬龇着牙,把手指头掰的“咔嚓”作响,“我让人查过了,此人在杭州是个地头蛇,不过在咱们燕京,一块匾砸路上,底下就能伤着八个皇亲国戚,他,算个什么东西。即便娶了洛瑾瑶也改变不了他泥腿子的出身。再说那鲁国公府,现在也就一个洛文儒撑着,后继无力,咱们宣平侯府还真不怕他家。既然那泥腿子敢在他的地盘上阴你,咱们就在咱们的地盘上阴他一把。这是礼尚往来,即便是鲁国公夫妻知道了也说不出什么来,打了也是白打。”赵祺文秀的脸上 “大表哥那里呢?”赵筠不免担心的问。 赵韬一巴掌拍赵筠脑门上,“论亲疏,大表哥自然是和咱们亲,还能不向着咱们,被人打了一顿,你胆子也给打小了吧。看哥哥们给你报仇。” 赵祺手里拿着一柄玉骨扇,文秀的脸上尤带着笑模样,一派风流态,“亲戚间切磋切磋武艺,难免有误伤,不是什么大事。泰安嘛,和他可没什么关系,仔细点说话。” 赵韬赵筠相视而笑,那笑容里的意味儿,各自心照不宣。 彼时外头的管家走了进来,急忙忙道:“老太爷,皇太孙来了。” 周一正连忙起身,道:“快迎皇太孙。” 诸人也不敢怠慢,从中间分开一条道来,露出地下铺设的红毡毯,随着一个穿四爪金龙黄袍的十五六少年的到来,诸人纷纷下跪。 “周老大人请起,诸位也请起。孤奉皇祖父口谕,乃是来给周老大人送寿礼的。”少年正处在变声器,因为纵然他极力表现亲和,可他那嗓音便实在是不怎么好听。 钱金银随着众人起来,看一眼皇太孙便垂下了眼眸,渐渐的在人群里隐没,犹如黑暗见不得光。 皇太孙是不可能留下来吃宴席的,说了几句话便走了。遂,周家安排来客上席用膳,用过膳后便是听戏。 这戏曲对于上了年纪的人听起来可能津津有味,但是对于年轻人来说,就乏味了,开唱不久,或是姑表哥哥弟弟,或是姨表哥哥弟弟,或是堂哥堂弟,三两相携偷着离席。 周泰安就坐在钱金银的前面,听戏听的打哈欠,左右一瞧偷溜的有不少,见钱金银还坐在此处不动,便离了席来至钱金银身边悄声道:“我是不喜听着劳什子的戏的,贤弟可要随我另找乐子?” 钱金银也正听的想睡觉,闻言正合他意,便含笑点头。 二人携手,及至远离戏楼,周泰安便道:“听闻贤弟是做海商生意起家的?” “跑过几次海,的确赚了些本钱。”钱金银道。 周泰安笑道:“我在翰林院做侍读,那是个清贵的去处,可惜又太清贵了,若单凭着我那点子俸禄,连老婆孩子都养活不了,还得倚靠家里。我正想找个门路,贤弟能否提携?我身边还有几两银子做本钱。” 霞光落在钱金银眼睛里,他不禁眯了眯眼,心想,开口就要分去我一杯羹,凭你还不够格,若是你祖父和我开这个口倒还差不多。便只笑不吱声。 见他如此反应,周泰安背手在后搓了搓手指,垂眸盯着脚尖,斜了斜唇角,一个小厮就走过来禀报,道:“大爷,三皇子来了,请您过去叙话。” 周泰安看向钱金银,满脸歉然,“贤弟,这……” “你去就是。” “对不住了。这小厮知道我那些表弟表哥的在哪里游戏,让他领你去。我一会儿就来寻你。” 二人相对拱手,周泰安自去。 钱金银是个好交朋友的,无论身份贵贱。这会儿结交这些勋贵子弟,正是他所期望的,便不疑有他。 穿花拂柳,沿着粉壁环廊又走了一段路程,便来至一条夹道,夹道铺着莲花纹的青砖,两边院墙上攀援着藤萝,上头开满了浅紫的一串串小花。 忽的,钱金银站住了脚,小厮拔腿就跑。 赵筠从夹道另一头出现,身后跟着六个手持短木棍的武夫。 钱金银背在身后的手倏忽握成拳,一步步的后退,却已是来不及了,赵韬拎着狼牙棒,身后也跟着六个手持短木棍的武夫。 “想走?晚了。”赵韬笑呵呵的扛起狼牙棒。 “想不到吧,你自己也会有今日。夺妻之恨,辱我之仇,今日不打的你满地找牙,我愧为侯门子弟。”赵筠横起长眉,几不曾咬断一口白牙。 隔着一道墙,串串紫藤花下,赵祺盘腿坐于缠枝葡萄纹的红绒毯上,面前长几上放着一张古琴,落霞满天际,整个世间都被染成了昏黄的颜色,落日犹如熔金。 喝一口美酒,赵祺勾动琴弦,琴声起,院墙外夹道中,那十二个持棍的武夫皆动了起来。 “弹奏什么曲子好呢。”赵祺嘀咕一声,少顷,喜上眉梢,“落拓青衫岂不潇洒,也还算应景,可惜那倒霉蛋不是个青衫儒士。” 这曲调,悲壮而潇洒,苍凉而旷达。有英雄的豪气,亦有侠士的风流不羁。 钱金银知情势不利于己,先发制人,抢先夺得一武夫手中短棍,一脚将武夫踹飞撞向后面咄咄逼来的六人,遂即和这十二人战在一处。 十二人攻打一人,又是在这狭窄的夹道子里,纵钱金银有十分的本事也只能使出来六分,不过片刻身体上便挨了数下。 “给我打,狠狠的打他,没用的废物,还在等什么,打,打死他。”赵筠在一旁看的瞪大双眼,眼眶都撑红了,激动的上蹿下跳。 赵韬拿着狼牙棒观战,不禁暗生佩服之心,他自问如若自己是同时被这十二个武夫围攻,自己撑不了这么久。 他读书不行,喜好习武,今年就准备考武举,细细观看下来就发现,这贱商压根没有什么招式,全是杀招,每挥出一棍举重若轻皆打在武夫的要害部位,但这十二个武夫也不是吃素的,到了此时此刻他身上脸上也挂了彩。 “二堂哥,你还在等什么,是谁说的要给我报仇,你言而无信。”赵筠气的大喊。 “一边呆着去,不懂别喳喳,娘儿们似的。”说罢,赵韬加入了混战,他可不会逞英雄,来个一对一什么的,今日的目的就是教训这小子。登时趁其不备,一狼牙棒正捶击在钱金银背上,赵韬天生力气比旁人大些,他这一记钱金银没有吃住,不禁一口血喷了出来。 夫人们这边也在听戏,有的是真爱听戏,听的入神,四周嘈杂都摒弃在外;有的则交头接耳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有的压根就不看戏台子,磕着瓜子嬉闹玩笑;还有的则听戏听的睡着了。 周氏母女以及洛琬宁却不在此列。 一盏茶前,洛瑾瑶正和周仪坐在一处听戏,片刻周仪茶喝多了去更衣,一个小丫头瞅准时机便来禀报道:“表小姐,筠表少爷寻您过烟霞阁那边去,表姑爷也在,事关您的名节,让您静悄悄的去。” 洛瑾瑶心头一紧,生怕钱金银又打赵筠,不是她心疼赵筠,而是今日这么多人都在,若是被发现了,钱金银讨不着好,难免又惹出一场风波来。她又怕自己一个人拉不住架,便低声嘱咐了碧云几句。 碧云点头去了,洛瑾瑶自跟着小丫头来这边。 满月居。 周杨氏高坐上首,满眼是笑,周氏坐在右下首,脸上有笑,嘴上却训斥道:“说的好听是来给你伯祖父贺寿的,中途也不知你哪里撒野去了,你那性子瞒得过谁去。” 下边站着一个身高七尺,晒的黑里冒油的青年,他身上的气度和别人不同,仿佛带着海上的风浪来,真个人锋芒毕露。 “回伯祖母,姑母,这回真没在路上胡玩,知道今年是伯祖父的整寿,哪里敢耽搁呢,谁知就遇上了河盗。” 周氏吓了一跳,“峰儿,可伤着没有,快过来给我瞧瞧?” 周泰峰忙笑道:“河盗哪里敢抢我,是抢一跳商船,我遇上了,哪里能袖手旁观,就帮了一把。” 周氏瞥他一眼,责怪道:“人家少不得要谢你一谢,你盛情难却,吃了几杯,又结交了几个新朋友,是也不是?” 周泰峰嘿嘿笑了。 “平安到了就好,可见过你伯祖父没有?”周杨氏道。 “见过了。” 正说着话,碧云走了进来,而周氏耳边轻轻说了几句,周氏脸一沉,重重一拍桌子,“好啊,我倒是忘了。” “惠娘,发生了何事惹你生气?”周杨氏问道。 “大伯母,这里头少不得有泰安的手笔。好好好,我怎么就忘了,咱们可是亲不过人家姑表兄弟的。”周氏一瞧周泰峰,就冷笑了起来,“人家是姑表兄弟,打虎亲兄弟,咱们也是有侄子的人。峰儿,我就坐在这里,你去,若见着你表妹和表妹夫,若有人欺负他们,你要怎么做?” 周泰峰黑黑的脸白牙一龇,“但凭姑母吩咐。” “好!” 双拳难敌四手,夹道子里钱金银撑不住缓缓倒地,赵筠兴奋的尖啸一声,推开围拢住钱金银的武夫,一脚踩在钱金银背上,恨的咬牙切齿,“钱金银,你叫我三声爷爷,今日我就放过你。” 钱金银被这么若人压制着动弹不得,吐出一口血水,还笑道:“叫什么?” 赵筠道:“爷爷。” 钱金银笑的更欢了些,“嗳,乖孙子。” 赵韬喷笑,扛着狼牙棒,推一把赵筠道:“这人是条汉子,教训也教训够了,别折辱了去。” “他当初折辱我的时候,可有想过有今日?”赵筠冷笑,“风水轮流转,嗯?我也让阿瑶看看,她的夫婿究竟是英雄还是狗熊!” 就那么一转头,洛瑾瑶就看见了这辈子再也不想看见的场景。 心疼的发抖。 “阿瑶,你来了。”赵筠喜的迎上来。 “啪”的一巴掌,打的赵筠双眼发懵。 洛瑾瑶怒视赵筠,一把推开他,尖着嗓子叫:“你滚开。” 转过脸,望着浑身血粼粼的钱金银蓦的落泪,“夫君。” 飞奔过去,才要下手扶他,却见那些人还死死压制着他,顿时不知哪里来的恶念,在地上捡起一根短棍子,就胡乱舞动起来。 “不许你们打他,我不许你们打他,滚开,都滚开。” 武夫们听命于赵筠,对这小娘们没那么好的脾气,一扫手,洛瑾瑶就被晃倒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洛瑾瑶却又爬起来,拿着棍子打人,那模样好生的泼辣,并且毫不畏惧这些五大三粗的男人。 “阿瑶……”钱金银试着爬起,但他身上压着三个大男人,才起又力竭倒地。 他就那么看着洛瑾瑶摔了又爬起来,摔了又爬起来,顽强的像一只小老鼠。 他不知为何好想笑,又好想哭。 “呦呵,我来的正是时候,一群人欺负我表妹,挺好玩啊。”周泰峰随手捡起一把短棍,边走边哗啦着墙壁。 嗤啦,嗤啦,声音刺耳,坐在墙内侧弹琴的赵祺禁不住站了起来,仰着头往上看。 “表哥。”洛瑾瑶一下子哭了。 周泰峰没有妹妹,自来把洛瑾瑶疼到心坎里,一听她哭心都跟着碎了一半,飞奔起来,直接对上扛着狼牙棒的赵韬。 赵筠有些慌,趁乱还去拉洛瑾瑶的手,陪着小心道:“瑶妹妹,你瞧,你这夫婿还不是和我一样,他被打趴下了,狼狈的什么鬼样子,瑶妹妹,你怎么就变心了,可我的心是不变的……” “你放开我。”洛瑾瑶又要扬手扇他,却被他一把抱住。 钱金银没死一半,也气死一半了,趁着武夫们去对付周泰峰,他挣扎着爬了起来,手里攥起一根棍子,照着赵筠的后脑勺就是一下子。 赵筠轰然倒地,洛瑾瑶一下扑到钱金银怀里大哭,“夫君,你别死,求你别死啊。”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哒   ☆、第67章 周氏再提入赘 太阳落在山后头,峰顶上的暮霭白茫茫如奔马如薄云。 光芒去后,夹道子上浅紫透明的藤花变成深沉的紫色,喊叫声哎呦声喧嚣于上,枝叶藤蔓剧烈的震颤,此起彼伏。 洛瑾瑶躲在垂落下来的紫藤花下面,水灵灵的杏眸睁的大大的,一对小拳头紧紧攥着横在胸前的枝条,她在干什么,她又在观看一场男人打架。 原来在杭州时,夫君打赵筠那不叫打架,现在这才是真正的打架呢。 夫君横着眉,双目透着狠戾的光,手中的短棍让他挥舞的飒飒如风刀,所过之处,那些原本以多欺少将他压在地上的人全都倒地不起,还有峰表哥,脸上的神情和夫君是如出一辙。是的,她知道打架是不对的,尤其打的还是亲戚,但她心里为何如此畅快,并为夫君和表哥的勇猛所折服,心脏咚咚咚的跳个不住,又紧张又兴奋。 一开始是小小声的喊:“夫君英武,表哥英武。” 后头忘情了,就大声喊了出来,“夫君英武!峰表哥英武!” 再至所有武夫倒地降服,洛瑾瑶就跑到钱金银和周泰峰屁股后头帮着助威了。 “赵家兄弟,武艺不俗啊。”周泰峰抹去唇角的血迹,似笑非笑的望着单膝跪地剧烈喘息的赵韬。 钱金银咳嗽了几声,吐出一口血水。 “夫君,给。”洛瑾瑶赶紧递上自己绣着蝴蝶的手帕子。她现在对钱金银那完全是崇拜、崇拜、再崇拜,敬仰之情如滔滔江水。眸子里泛着光,一眨不眨的望着钱金银,她想她骨子里难道也是个顽劣好战的? 哇,好兴奋怎么办。 “夫君好厉害,不打了吗?”她竟还有意犹未尽之感。 钱金银觉得好笑,用帕子擦了擦嘴,摸摸她的脸,“稍等,还有一个。” 周泰峰转头和钱金银对视一眼,二人有惺惺相惜之感,并默契十足,钱金银来至墙下,伸手为梯,周泰峰后退一步猛的踩着钱金银的手窜过墙头去了,就听见墙那边不知是谁惨叫了一声,遂即整个人被扔了过来,“吧唧”一声摔在地上。 洛瑾瑶下意识的躲开了一步,那边周泰峰又翻过墙头跳下来,一把抓起赵祺就眉开眼笑起来,“这不是宣平侯家的探花郎吗,啧啧,我就知道你也是个蔫坏蔫坏的。” “我的儿啊——”一个女人哭喊了起来,洛瑾瑶一瞧,就见夹道子尽头站了好些长辈,顿觉脸红,忙垂首做乖巧状。 洛琬宁一下扑跪在昏迷不醒的赵筠身前,怒喝道:“钱金银,我儿子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和你没完。” 周氏踩着莲步,缓缓走来,洛瑾瑶忙奔过去抱住周氏手臂,不知怎的脸上禁不住便笑开了,“阿娘。” 周氏拍拍洛瑾瑶的头,“受惊了没有?”不用洛瑾瑶回答,周氏便是一笑,“我瞧你这模样也知道,好着呢。” 钱金银靠在墙上,瞥一眼夹道子尽头抚须而站,神情不祥的周一正,朝周氏拱手,“岳母。” “亲戚间切磋武艺,你们这些孩子也真是的,怎么能较真。”周氏托着钱金银的下巴,用帕子为他擦唇角的血迹。一言一语,一举一动,无不是慈母所为。 钱金银难得的有些脸红,不自在的低下了头。 周氏轻笑,也像摸洛瑾瑶那般,安抚的摸了摸他的头。 又去看周泰峰,周泰伤的最轻,笑道:“姑母我没事。” 周氏便笑道:“我一瞧你就是没事的,倒是女婿伤的重了些。咱们过会儿回家再说话。”转头望向洛琬宁,唇角是笑,眼中冷厉,“二姑奶奶,孩子们在一处玩,怎么偏你就输不起了,我女婿伤成这个模样我还没说什么,你儿子不过是吓昏了过去,你叫嚣什么?” 淡淡瞥地上挺尸的赵筠一眼,心里不屑。真庆幸,当初没把阿瑶嫁给他。 “既是亲戚间切磋武艺,伤了可不许怀恨在心,男子汉大丈夫,赢得起就要输得起。”周一正开口了,宣平侯老夫妻也不能说什么,只能暗恨自家出来的这十二个武夫没用,护不住主子。 宣平侯往前一步,笑道:“混小子们闹的也太不像话了,搅扰了亲家的寿宴,本侯在此请罪了。” 周一正笑着将宣平侯扶住,“何谈搅扰,这难道不是给我的寿宴助兴的吗?走走,咱们接着听戏去。来啊,把几位公子搀扶下去,请大夫查看伤势,上药。” 天上黑影的时候,府里的客人已走的差不多了,问礼居里周一正坐上首,旁边坐着周杨氏。 下面燕翅排开一溜椅子,左边坐着洛文儒一家,身后站着周泰峰、钱金银、洛瑾瑶,右边坐着周一正的大儿子周清和其妻赵氏,身后站着周泰安。 “泰安,我且问你,姑母可是有哪里对不住你的?”周氏沉着脸道。 周泰安连忙起身回话,一脸忠厚模样,道:“姑母何出此言?” “你装,你再给我装。”周氏气笑了。 赵氏本是拈弄黄玛瑙佛珠串的动作一停,淡淡瞥周氏一眼。 “姑母,您这是何意?” “在我心里,一家子骨肉说话,不能藏着掖着,我当你是自己人,我这才当面锣对面鼓的问你,你却如此虚应我,好,我知道了。泰安啊,你给我记住你今日的所为,你既不把我当做自己人,从今往后我也就知道该怎么对你了。” “这,姑母,可是侄儿哪里得罪了您?”周泰安满是无辜,然后突然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状,“姑母您误会了,当时真的是三皇子来找侄儿说话,侄儿是真的去见三皇子了,您若不信,侄儿请三皇子来给侄儿作证。表妹夫和赵祺他们兄弟切磋武艺的事情,我是真的不知道,我若知道肯定会阻止的,毕竟今日是祖父的寿辰,我做孙儿的怎么会故意搅乱自己祖父的寿辰。” “孽子,你跪下求你姑母原谅你。”周一正放下茶碗,眼不抬的道。 赵氏看向周一正,方要起身抗议,坐在他旁边的周清按住了她的手,摇了摇头,赵氏坐定,又看周氏一眼,这一眼和周氏对个正着,周氏直射过来,赵氏淡淡垂下了眼皮,又开始拈弄珠串。 “祖父,可是孙儿……”周泰安不服。 “跪下!”周一正提高了声量,一双老眼灼灼,似乎能穿透人心,周泰安被看的满脸讪讪,知道瞒不住,往周氏跟前一跪,道:“姑母,请原谅侄儿,实在是赵家表弟们……唉,都是侄儿的错,姑母您大人有大量,原谅侄儿这一次。” 周氏伸出五指在周泰安眼前,“人心有偏,亲疏有别,泰安我太能理解你了,真的,你起来吧。往后你即便再偏着赵家兄弟姑母也不说什么了,就还像今日这样,谁打过谁赢,谁挨揍谁疼,各凭本事,谁也别说谁。我喜欢的孩子,赢得起就更要输得起,女婿,峰儿,你们都记住了没有?” “记住了。”二人回应。 臊的周泰安脸红,讷讷道:“姑母,您这是恼了我?” 周氏笑着将他扶起来,“我不恼你,我恼你做什么,我还是你姑母,你还是我的侄儿,咱们身上流着一样的血,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我不恼你,但我知道今后怎么对你。不早了,大伯父,大伯母,我们回去了。” 周杨氏瞪了泰安一眼,忙命人相送。 问礼堂里,周一正打发了女人们,留下儿子周清,孙子周泰安。 “孽障!”周一正一碗茶泼在周泰安脸上,这突来的动作把周清吓了一跳,连忙跪地请罪道:“父亲息怒,这本是孩子们闹着玩的……” “你懂什么,我是生气他亲疏不分吗,我是生气他不听我的话,一意孤行和三皇子搅合在一起。” 周泰安抹去脸上的茶叶末子,忠厚老实的脸寸寸龟裂,“祖父,孙儿知错了。” 周一正冷笑,“你是知错不改,明知故犯!翰林院侍读的职位你觉得施展不开了是吧,你觉得你自己才比孔明姜尚了是吧,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重,大智慧大眼界大胸怀你一个没有,就会耍些小聪明,没了我,那三皇子当你是个屁!” 周泰安猛的攥紧拳头,心头大恨,又满是伤心,“在祖父心里,孙儿竟是如此不堪之人?孙儿实在、实在难过。” 这毕竟是自己的嫡长孙子,周一正见他如此怒气也就消了一半,语重心长道:“我年纪大了,已渐感力不从心,再挣扎也不过能在首辅这个位置上挣扎个五六年,我一旦退下来,咱们家必然大不如前,这也罢了,究竟还能平安富贵,可你要搀和到皇位之争里头,咱们家就坏了。野望和才分必然要相等才行,可你,唉……有些人知道自己也知道别人,可你是不知道别人也不知道自己,糊涂种子。” 周清道:“你祖父说的对,往后可不许再和三皇子交往。” 周泰安叩头道:“是。” 周一正摇摇头,也不拆穿他的口不对心,道:“我骂你是糊涂种子,你还不服,是,那钱金银是没有多少分量,可谁叫人家娶了个好媳妇,第一个他爹洛文儒,是简在帝心的人,他在吏部侍郎这个位置上坐了有些年头了,至今没升是为何,不是圣上忘了他,而是圣上再等着人给他腾位置,现在的吏部尚书有重疾在身,部里头的政务几乎都是洛文儒在管,而吏部尚书之所有硬撑着不退,是想给家里儿孙多铺垫铺垫以后的前程。六部以吏部为首,圣上这是再给洛文儒铺路,你等着吧,日后的内阁里头必然有洛文儒一个席位。再说瑶丫头的外祖父,你们的叔父,当世大儒,我这个弟弟一辈子没做过官,可他是桃李满天下,他是不做官,可他教出来的学生个个不是官就是吏,还有荥阳大长公主,弄的那清远善堂,声名不仅在山东,还已蔓延至全国了。” 周泰安嘀咕道:“清远书院,清远善堂,那不也是咱们周家自己家的。” 周一正“嚯”的站了起来,一把抓起周清手边的茶从头顶心给他浇灌了下去,“你姑母跟你说的亲疏有别,你是压根没听懂啊。我这杯茶就不知道能不能浇醒你了,糊涂啊。”说罢,甩袖而去。 “父亲,父亲息怒。”周清惶惶不安,连忙送将出去。 周泰安从地上起来,用袖子抹去脸上的茶水,目色愤然。 月亮爬上了枝头,园子里静悄悄的,时有几声鹭鸣乌啼。 洛瑾瑶一行人入府后,便换乘肩舆,前头四盏明黄的大灯笼开路,后头有仆从跟随,便当经过清心斋山子洞底下时,周大家的猛的瞧见了两个人影,当时大喝:“谁?!” 周氏本是闭着眼的,此时睁开,便道:“何事?” 肩舆落下,那周大家的领着几个婆子,点着灯笼就追了过去。 洛文儒略显疲乏,周氏见状便道:“老爷,您先回去歇着,这里有我呢。阿瑶,你们也回去吧,怕是有奴才躲在此处吃酒赌博。” “阿娘,累了一日,您也早些歇着,奴才们不好,让人锁拿关起来留待明日处置也好。” “好,听你的。去吧。” 山子底下,藏春洞里,周大家的拿着灯笼四处一照,后头宋婆子眼尖,瞧见了一个物什,便道:“周嫂子,你看那是什么?” 说着就去捡,凑近借着灯笼一瞧,脸色登时变了,也就是光线昏暝,若不然就能看出这宋婆子的脸通红一片,忙要藏入袖子,周大家的一把拦住,睨宋婆子一眼道:“什么东西,拿来我瞧瞧。” 宋婆子给周大家的递眼色,拉至一边,将物件露出一个头来,“这……还是不要污了夫人的眼吧。” 周大家的瞪视就“呸”了一口,“这定是哪个骚蹄子耐不住寂寞弄出来的。” 周大家的骂一句,那宋婆子的脸就热上一分,悄声道:“周嫂子,谁还没个七情六欲的,再说了,这也不好污脏了夫人的眼睛的。” 周大家的抽|出自己的帕子,覆在那物什上,皱着脸夺过去,道:“事关家风,不能不报夫人,若弄出人命来,夫人能饶过咱们哪一个。” 周大家的瞥一眼宋婆子,“你是个守寡的,怕不是也有这个,这才要我压下去?” 宋婆子连忙摆手,“呸,谁用这个,我都不知道这是做什么的。” 周大家的斜眼瞧她,“你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过正像你说的,谁没个七情六欲,但作下事儿的人就太骚狂了,躲在被窝子里想怎么样呢,谁管她,可这个骚蹄子偏要弄的人尽皆知,此风不可长。” 说罢,便移步来至周氏跟前,先悄声禀报几句,又将那物什露出一个头来,周氏一瞧类似个蘑菇头的东西,情不自禁就捂住了鼻子,嫌恶道:“拿远些。” “是。” 周氏脸色就有些难看了,“不好大张旗鼓,先压下来,你留心察访。”掩唇打了个哈欠,道:“我今日精神不济了,明日再说。” 山明水秀阁,屋里灯火通明,洛瑾瑶前前后后的围着钱金银打转,一会儿让人拿软软的引枕,一会儿又命人去熬煮参汤,一会儿又要丫头们去打热水拿软玉化瘀膏,她亲自小心翼翼的为他擦拭脸上的伤,满眼里又是心疼又是钦佩。 “小姐,软玉化瘀膏。”秋梦将药呈上,忍不住问,“这是怎么了,不是去贺寿了,怎么就弄了一身的伤回来?” 捧着热水的碧云便道:“筠表少爷联合了他家的两个堂哥,叫了十多个人围殴咱们姑爷,亏得有峰少爷在,反败为胜了,把赵家兄弟打的落花流水。”碧云有些兴奋的道。 洛瑾瑶一边为钱金银抹药一边,小嘴抿起又张开,杏眸里星光闪闪,道:“夫君,从今往后你便是我心中第一敬仰的人了。” 钱金银浑身都疼,挥手让丫头们下去,费劲的仰躺在床上,紧紧攥住洛瑾瑶的手置在心口,没说一句甜言蜜语,但他双目之光仿佛如一缕缕的丝线将洛瑾瑶牢牢缠住。 手心感受着他心脏一下一下的跳动,禁不住自己的心脏也跟着跳起来,四目相对,缠绵无尽,两颗心脏跳动的频率渐渐的变的一模一样。 洛瑾瑶掀开他的衫子,入目便见那些白白的鞭痕上又起青紫的伤,有些地方是乌黑的,有些地方肿成一片。 碧绿的药膏轻轻抹上,沁凉爽透,疼痛感也去了不少,钱金银长长吐出一口气,舒服的眉眼舒展。 “夫君……”那些伤都是因她伤的,抹着抹着,看着看着,她俯□,脸颊贴在他的肚子上,久久都不愿起来。 “阿瑶……”一口温软的触感,一滴灼烫的泪,他抚着她的头,双目怔怔的盯着帐端,那上头有蝴蝶绕着玉兰花,飞来舞去。 钱金银一下子坐起来,望着洛瑾瑶泪点斑斑的小脸,“阿瑶,去把来兴给我叫进来。” “嗯嗯,我这就去。”也没问他为何要叫来兴。 初夏,天气渐热。 下人所居的院子里有一口井,来兴脱的光膀子,在井边,正要抱起水桶冲凉,门“咣当”一声被推开,喜鹊“啊”的一声转过身去,撂下一句“姑爷找你。”便急急跑了。 来兴双臂环抱在自己胸前,木木的站了许久,裹着热气的夏风吹来,冷不丁打了个喷嚏这才反应过来,一出溜跑进屋,胡乱一擦,套上长衫,抓起腰带就又跑了出来,脸蛋红如猴屁股。 山明水秀阁卧房里,洛瑾瑶也被赶了出来,钱金银主仆两个在屋里也不知嘀咕什么,洛瑾瑶撅嘴不满,“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哼。” 一盏茶的功夫,来兴出来,笑着道:“大爷请大奶奶进去。” “我才不去,你们主仆有秘密不是,接着讲去。” “哎呦。” “你怎么了,哪里疼。”洛瑾瑶一听,小跑步就奔了进去。 来兴嘿嘿两声,和碧云几个大丫头一拱手,最后目光在喜鹊脸上多停留了一下子,脸一红,忙忙低头去了。 屋里头,洛瑾瑶鼓着腮帮子瞪钱金银,“你又骗我。” 钱金银靠着引枕笑的颠颠的,“没骗你,真的疼,浑身都疼了,不过你有药却不给我使。唉……我怎么这么可怜啊。” “你胡说,我不是给你抹药了吗,最好的消肿止疼的软玉化瘀膏呢。” “不,那什么化瘀膏算什么,你还有更好的药偏不给我使,非要疼死我,你啊,狠心,狠心。”钱金银黯然的把脸扭过一边去不看洛瑾瑶。 洛瑾瑶赶忙坐到他手边去捧他的脸,“你冤枉死我了,我哪里有药不舍得给你使了,我有药不给你使又留着给谁去。你素来便是什么话都说的,这会儿子怎么就这么婆婆妈妈的了,你有话就快说。” 钱金银一把搂住洛瑾瑶抱在胸前,点着她的小唇,“这不是吗,方才你那药就很好。” 洛瑾瑶一挣,他哎呦一声,她便撅起嘴来,“你又拐着弯儿的逗我呢,伤成这样还不老实。” 他笑呵呵的,点点自己的嘴,“你有好药,给不给使?说句话,给不给。哎呦,疼死我了。”松开洛瑾瑶,他一歪身子又做出一副疼痛难忍的模样来。 “好嘛,你别叫了。”将床帐子一散,她掀开钱金银的白绫长衫,趴在他肚皮上就亲了一口。 钱金银一愣,遂即哈哈大笑,笑的浑身的伤处都颤巍巍的疼痛起来,“我的阿瑶呀,谁让你亲那里了。” “好笑吧,我再亲一口。”洛瑾瑶笑哼,心想真以为我傻呀,我也逗你玩呢。 瑞华堂里,灯火熄了一半,罗汉床畔左右各点着一盏莲花灯,洛文儒坐着,裤腿卷到膝盖以上,地上跪着的宋婆子正握着洛文儒的脚按压揉捏。 周氏掩口打了个哈欠,歪在富贵牡丹的引枕上,道:“追根究底还是因为女婿在京师没有根基的缘故,但凡换以为世家子弟,那赵家兄弟绝不敢纠结那些人群殴。老爷,我主意已定,就让女婿入赘,那孩子我越看越对我的脾性。表哥,你可支持我?” 洛文儒笑道:“你啊你,有事求我的时候就喊表哥了。”正要伸手去握周氏的手,周氏甩开。 洛文儒会意,“下去吧。” “国公爷还没擦脚呢。” “我自己来,你下去吧。” “是。” 宋婆子一走,周氏便拿了专用来擦脚的大棉布帮着洛文儒擦,洛文儒笑道:“也就在夫人有事求我的时候我才享受得到这待遇啊。” 周氏一把将大棉布砸洛文儒脸上,趿啦上绣鞋便入了卧房。 洛文儒“呸”一声把擦脚布子扔在一旁,尾随而至床榻上,老两口并排躺下,洛文儒便道:“此事你可问过女婿?他怎么说。” 周氏道:“没问过,到时候他不同意也得给我同意,再说了女婿也不是那种迂腐的人。” 洛文儒不赞同的摇头,“你这就霸道了啊,做男人的谁个想入赘呢。” “咱们家的情况和别家可不同,入赘咱家,他的孩子将来可就是国公,一步登天的好事,他是商人还打不出这个算盘?我是这么想的,先把前路铺好,等事情有了准头我再知会女婿,没得让人白高兴一场,你说呢?” “惠娘,其实谦哥儿是个不错的孩子。” “是,谦哥儿是不错,你信不信你前脚封谦哥儿世子后脚诚哥儿就能把谦哥儿活吃了,不是我小瞧谦哥儿,谦哥儿就是个书呆子,压根斗不过诚哥儿。人家可是亲兄弟,你忍心因一个爵位弄的他们兄弟阋墙?” “把爵位给女婿难道诚哥儿就妥协了?你真是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诚哥儿可斗不过女婿。”周氏烦了,一把拽住洛文儒的胡须,“你说同意不同意吧。” “娘子大人,你就放过我这几缕可怜的胡子吧。你是高兴了也拽,生气了也拽,欢愉了还拽,我可怜的胡子呦,你们究竟哪里得罪了咱们大夫人。” 周氏喷笑,给洛文儒掖好被子,“老不正经的,夜深了,睡吧。” “说了会儿话,我这会儿正精神着,惠娘。”洛文儒弃了自己的被窝,往周氏被窝里就是一钻。 床架子一番晃动,又是一夜良辰美景。 却说宋婆子,伺候完了洛文儒,她便回至自家分得的一个小院子。屋里亮着蜡烛,窗户上映出一个人影子,她知道闺女白茉回来了。登时,脸色一沉,走路带风,“咣当”一下子推开门。 “娘,你做什么呢,吓了我一跳。”白茉正在炕上睡觉,被惊醒了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不免发起牢骚。 宋婆子也不说话,将鞋甩脱爬上床,直奔炕上放置的一排溜箱子。 白茉道:“娘,三更半夜的你捣鼓什么呢,要找什么明儿再说。”说罢,一蒙脑袋睡了。 宋婆子在箱子底下翻出一个黑木匣子,打开一看,顿时脸青,抄起箱子顶上放置的毛刷子就打起女儿来,“作死的骚蹄子,你什么时候翻出来的,你给我起来。” 白茉死死拽住被子,一声不敢吭。 宋婆子一看这架势,知道□□不离十了,顿时骂的更凶了,“家里头浪不开你,你跑外头浪去,你个不省心的贱货啊,我打死你,打死你个不知廉耻的东西。” 白茉到底是个姑娘,被骂急了,一把掀开被子,一头拱入宋婆子怀里,“你打,你打死我算了。你还有脸骂我,你自己不也是浪,当我不知道呢。” 宋婆子一巴掌扇了下去。 顿时屋里一静,白茉捂着脸哭,宋婆子也羞恼,片刻后宋婆子道:“你告诉我,你是不是有男人了,你在山子洞里头是不是、是不是和哪个小厮……你是不是破了身子了。啊,你说!” 宋婆子气狠了,一把抓过白茉的头发使劲一扯,白茉知道怕了,哭着道:“不是小厮,是、是大爷。” “啊?!”宋婆子顿时又给了白茉一巴掌,“大爷什么德行阖府上下谁不知道,他那个院子里头的丫头但凡齐整一点的全被他睡过一遍了,你怎么这么糊涂!” 白茉就哭道:“娘,女儿也是命苦啊,头一回女儿是被大爷强|暴的。后头大爷威胁要坏了女儿名声,女儿这也是没有办法啊。” “你个蠢货,为何不早告诉我。” 白茉支吾起来。 宋婆子稍微一想遂即气个倒仰,“你心里是不是有了别的想头,你给我说!” 白茉哭道:“他答应我说让我以后做姨娘,女儿想了想,大爷以后是要袭爵的,做个姨娘,再赖也是个主子,不比伺候人强。” “袭个屁!”宋婆子狠狠戳着白茉的头,“我才从大夫人口里听到的,大夫人想要二姑爷入赘,这意思就是将来袭爵的一定是二小姐生下的孩子,关大爷屁事。” 白茉也不哭了,拉着宋婆子道:“娘,你说的是真的?” “大夫人亲口说的还能有假。” “那我、我不是白白的……”白茉大哭。 “你个蠢货,你说你勾上二爷也行啊,将来还能做个官家姨娘,你跟着大爷,将来还不知道被卖去哪个窑子里头呢。”宋婆子也哭起来,少顷道:“不行,往后不许你再与大爷胡混。” “大爷不会放过我的。” “为何?” “娘,你当大爷为何要□□我?” “难道不是看上你的美色?” 白茉冷笑,“论起美色来,红薇、绿萝哪个不比我美。大爷找上我乃是因为我是专给大夫人洗小衣的。” “啊!”宋婆子一把捂住白茉的嘴。 白茉挣开宋婆子,“娘,你说该死不该死。可我已经是大爷的人了,他就不该死。” 月亮躲入云层,天地间一片黑暗。 一盏灯笼在街上迅速的移动,片刻在一座宅子门前停下。 门口扣动五下,又等了一会儿,这寂静的深夜里,门的吱嘎声被放大了无数倍。 灯笼高高的挑起,照着伸出来的一张脸,正睡的迷糊,揉了揉。 “小张哥,许久不见了。” “我的天,是你啊,这么晚了有什么要紧事儿吗?” 挑着灯笼的人连忙送上一个红布包着的东西,小张哥一捏,困意全消,“你进来,咱们门房里头说话。” “你家小张爷可在?” “不在,不知道在哪个胡同里头鬼混呢。你和我说也是一样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小张哥,我们大爷想让你家老爷给主子递个话。” “你说。” 鸡鸣三声,东方露出鱼肚白。 “天长夜短了,才不过挨上枕头又被叫起。夫人,你再睡会儿。”洛文儒按下要起的周氏。 “睡不着了,还是我起来伺候你穿衣吧。”被子里头周氏光着身子,坐起来便找小衣。 洛文儒瞧见周氏光滑的肩头,伸手摸了一把,周氏便睨他一眼,这周氏正是熟透了的时候,一个眼波便是风情无限,洛文儒便又馋了,奈何要上早朝,不禁道:“何时才能熬到致仕呦。” “嗯,等你熬到致仕的时候,你就没那个劲了。” “胡说,对着娘子,本老爷什么时候都是有劲的。” “呸。”周氏笑骂。 洛文儒觉着屁股下头滑滑的,伸手一摸,摸出个紫缎面的绣花肚兜,被周氏一把抢过去,见已皱巴巴的了,便扔在一旁,指挥洛文儒道:“你去我的箱笼里找一件新肚兜我穿。” 洛文儒欣然从命,忽的想起道:“我记得那时候你才进门,咱两个正相好,我还给你画了个彩凤双飞的图案,让你绣成肚兜穿,怎么不见了。” “那都多少年了,你还记得呢,早压箱底了。你赶紧的,耽搁了你上早朝。”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哒。↖(^ω^)↗   ☆、第68章 帝心 廷议时,坐在龙椅上的盛康帝突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原本正高声辩论的臣子们戛然消音,纷纷侧目,虞世忠虞相拱手道:“陛下,请保重龙体啊。” 与虞相并排对立而站的李国昌李相也道:“陛下,国事天天有,一时是办不完的,您要先保重龙体为要,您身康体泰才是国之根本。” “是啊,是啊。”底下臣工纷纷表态。 皇太孙是一直被盛康帝带在身边教养的,他不列臣班而是陪伴在左右,此时正捧了茶给盛康帝,“皇祖父,您好些了吗?”少年眉清目秀,一派关心。 盛康帝站了起来,“朕有些不舒服,着令周相、虞相、李相三人主持接下来的廷议,有结果了报给朕知道。晟烨,你不必过来,列位臣工都是你的长辈,你好好听听。”晟烨是皇太孙的名字。 “是,皇祖父。孙儿恭送皇祖父。” 从乾清宫出来,扶着金黄的龙柱盛康帝又是一阵咳嗽,跟在身边的张全忙道:“陛下,还是再请太医来看看吧。” “不必了,摆驾……”盛康帝犹豫了一下,“就去丽妃那里吧。” “是。” 一时来至丽妃宫,丽妃接到旨意忙跪地迎接。 “起来,每天跪朕的人多了去了,朕不需要你再跪朕,说了多少遍了。”后头半句话便带出了怒气。 宫殿内丽妃收拾的素雅精致,正当中摆放了一张雕花案,案边放着一张紫檀木躺椅,盛康帝往上一趟,按压着额头道:“朕有些头疼。” 丽妃便来至盛康帝身侧,轻柔的道:“臣妾帮陛下按按。” “按按吧,朕正想着你这手艺。” 话音落下,宫殿里头静悄悄的。 不一会儿盛康帝便睡着了。 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丽妃还在按,他伸手握住丽妃的手,满心熨帖,“手指都僵了吧,你呀,坐,陪朕说说话。” 丽妃摇摇头,语调轻如春雨,“陛下,嗯……” “有什么话你就说。”盛康帝放开丽妃的手,神情便淡了。 “咱们的皇儿知道他父皇病了,想过来看看您,尽尽孝心。” 盛康帝垂眸噗笑,“让嗣佑进来吧。” 此时一直等在隔断外头的三皇子嗣佑便走了进来,跪地请安,盛康帝一摆手,“起来吧。” “父皇,儿臣……就是不放心,过来看看您,知道您身体还好儿臣就放心了。”三皇子不好意思的垂下头。 “好,好孩子。”摇椅晃动了起来,盛康帝揉揉缓解了痛感的太阳穴,闭着眼问道:“昨日周一正寿辰,我听说你也去了。” 三皇子神情一凛,额上便冒了汗,“父、父皇。” “啊,没事,你不是去看望自己朋友的吗,朕知道,你和翰林侍读周泰安挺好的。” 话至此处,三皇子便微微颤抖起来,丽妃看的心急,可她死死揪扯住帕子,死死抑制住想开口为儿子说句好话的冲动。她知道,皇上之所以常来她的宫里,便是因为她懂得怎么说话,该说的话就说,不该说的话她一个字也不会说。连太后都说,在她身上有当年董卿卿的影子,秀外慧中,绵里藏针。 是的,董卿卿,那个与皇上有青梅竹马之谊,令皇上一直铭记在心的内廷侍女。 丽妃垂下头,不理会儿子抛来的求救的目光,细细的打量自己袖缘上绣着的缠枝兰花。 盛康帝这回是真笑了,“你呀,胆子还是这么小。去了就去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和朕说说,都遇上什么好玩的事儿了,说给朕听听,解解闷。” 听着盛康帝的笑声,三皇子这才偷偷吐出一口气,想了想,带出三分笑模样,凑趣道:“儿臣这里还真有一件趣事可说给父皇听。” 遂将在周一正府上发生的群殴事件添油加醋说了一句,最后笑道:“儿臣听了只觉得那姓钱的商人可真会钻营。”娶了洛瑾瑶,一举登上贵族圈。 盛康帝忽的睁开眼,内里深邃沉黯,又缓缓半闭上,笑道:“是啊,是挺会钻营的。”那小子,朕私库里一半的银子可都是他赚来的。 想了想又道:“无缘无故的围殴姓钱的……”说到此处一顿,暗自呸了一口,罢了姓钱的便姓钱的,“围殴那姓钱的,定然是有前因的吧,那个周泰安可有告诉你?” 三皇子察言观色,见盛康帝谈兴正浓,心里高兴,便道:“说了,起因是为了一个女子,这女子还得叫父皇您一声皇表舅父呢,是荥阳姑奶奶的外孙女名洛瑾瑶,那姓钱的便是娶了洛瑾瑶。”遂把从杭州开始钱金银打了赵筠,赵筠又纠结堂兄弟报仇的事儿说了一遍,故意逗趣道:“都说红颜祸水,看来此话不假。” “这里头定然是还有前因吧。”盛康帝笑道。 “父皇圣明。”遂又将洛瑾瑶、赵筠、钱金银之间的恩怨简略说了一下,最终总结道:“追根溯源,还是因为洛瑾瑶自己行为不端的缘故。”三皇子撇了撇嘴。 “那也是你的一个表妹吧,嗯?”盛康帝一挑眉毛,“怎么这么说话。” 三皇子讪笑。 彼时张全来禀报道:“陛下,廷议有结果了,周相、李相、虞相求见。” 盛康帝起身,道:“去上书房。丽妃啊,朕走了,你们母子聊吧。” 丽妃并三皇子将盛康帝送出去老远,丽妃往贵妃榻上一坐,便道:“我知道,那次你外祖母私下里为你向鲁国公府提亲被婉拒了,你心里不舒服,可我都说过多少次了,你心里纵然有再多的不忿都不能表现在脸上,你自己想想你方才表现的有多差,你父皇心里怕是又要瞧不上你了。” 三皇子往躺椅上一坐,剧烈摇动起来,不耐烦道:“知道了,知道了,儿这不是一时没忍住吗。鲁国公府不识抬举,往后有他们的好果子吃。”神色不免阴鸷。 丽妃走过来,坐在三皇子身边剥了一个香蕉递上去,用帕子为三皇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疼爱道:“方才吓坏了吧。” 咬一口香蕉三皇子心有余悸道:“母妃,父皇怎么什么都知道,他、他难道派了人在我身边监视我?” “吧嗒”香蕉掉在地上,三皇子惶惶不已。母妃,这可怎么办呢。” “别慌,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又没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儿,小事你父皇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吃。”丽妃又剥了一个香蕉给三皇子,“你怕个什么,与皇太子、二皇子那帮子人相比,你做事的连鸡毛蒜皮都不算。听母妃一句劝,歇了心思做你的闲散王爷吧。” “我又没做什么,我瞧母妃比我还胆小呢。”三皇子哼了一声,“您啊真是白担了宠妃的名头,一点用都没有。” 丽妃摇着团扇笑道:“那个人,首先是皇上,其次才是你的父亲,我的男人。你记住,要先把他当皇上,再然后才是你的父亲。我总是记得你父皇说过的一句话,大齐国是他的,他以及宫里头的这些皇后妃嫔皇子公主也都是大齐的,为了大齐,人就太渺小了。” 三皇子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走在上书房的路上,盛康帝便道:“最近可有那小子什么消息。” 张全就等这句问话呢,便道:“小主子说想考武状元。” “还说了什么?” “没了。”张全小心翼翼的道。 盛康帝便笑了,“朕就说他自从前年考上了武举人就没动静了,原来在这儿等着呢。思忖着,他这回受了委屈了,朕就要心疼了。呵,到底是忍不住了。” 顶头的太阳有些烈,张全擦了擦脸上的汗,陪着笑,“到底是龙子不是,一直冠着别人家的姓也不是办法。” “张全说吧,你收了他多少银子。” “奴才该死。”张全几不曾吓破胆子,登时跪地求饶。 “起来。”盛康帝道:“收了就收了,你是朕身边的大太监,收的还少了,当朕不知道呢。” “陛下圣明。”张全战战兢兢道。 “小样儿,跟朕耍心眼,不准。” 说罢,龙庭阔步进了上书房。 鲁国公府。 钱金银伤的有些重,这几日便只能窝在山明水秀阁里养伤,眼皮子底下洛瑾瑶围着他转,在他眼里那小模样就化成了妖妖娆娆的,可着劲的勾引他,馋的两眼冒光,小兄弟雄赳赳的抬头,奈何浑身骨头都疼,看得着摸得着也亲得,就是不能入巷,更不能抱在怀里可着劲的揉搓揉搓,气的他见了洛瑾瑶就不给好脸色。 这会儿他让人搬了张藤椅放在荷塘边上,手里攥着钓鱼竿,旁边沏着一壶碧螺春茶,小日子过的挺悠闲,可满脸都是郁闷。 洛瑾瑶站在八角亭子里,石桌上铺着宣纸,碧云手里捧着一茶盘小青瓷碟子,碟子里头盛着浓浓的颜料,秋梦抱着笔筒,喜鹊托着笔洗,都瞧洛瑾瑶作画,都是看一眼画再看一眼钱金银,画成后都叽叽喳喳笑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哒   ☆、第69章 指婚 院墙上攀爬着的蔷薇,粉艳娇嫩;池塘里小叶荷花露出了尖尖的角,夏风细细,庭院里清香四溢。 洛瑾瑶拿着才干了墨的画往钱金银眼前一凑,笑的眉眼弯弯如画,“瞧,这是哪家的渔翁啊。” 钱金银瞥一眼,道:“去,一边去,别招我。” 洛瑾瑶艳润的小嘴一撅,“你,一点雅趣也无,哼!”说罢转身便要走。 鱼竿一扔,钱金银一把抓住那皓白的腕子,将人拽在怀里,因他身上有伤,洛瑾瑶也不敢乱动,先是鼓着腮帮子瞪人,随后不知想到什么便得意起来,心安理得的坐在他大腿上,“让我想想啊,你现在是什么呢,你就是那没了爪的猫,没了翅膀的鹰,奈我何呀。” “是吗,爷这就给你点颜色看看。”他危险的眯起眼来。 “青天白日,你敢!”洛瑾瑶立即挣扎着起来,她一动,他便是一声闷哼,双眉紧蹙如峰,洛瑾瑶便僵直了身子,又是羞又是气道:“你就不能老实着些,我、我又不能跑了。” 钱金银点着她唇便笑起来,“你想到哪里去了?嗯?这好看的脑袋里头想什么呢?” 洛瑾瑶登时脸蛋烫红,羞愤掩面,“你欺负人。” 钱金银哈哈大笑,拉开她的手,低下头就堵住了那馋人的小嘴。 “唔……” 丫头们一瞧,一个个脸红的能滴血,纷纷背转身,碧云低首盯着脚尖,秋梦仰首做望天状,喜鹊捧着笔洗,认认真真的默数上头的哥窑冰裂纹。 抓着画作的手伸在半空,另外一只空闲着的一开始一下一下的捶打钱金银的背,到后头随着钱金银闷哼出声,她便停了,改捶为搂,小小的身子窝在他的怀里,只还露出一对嵌着珍珠的凤头粉底绣花鞋。 他腾出一只手来要钻到裙子底下去,她急了,顾不得画,一巴掌拍住,随着撕拉一声,这幅夏景垂钓图便毁了。 洛瑾瑶心疼死了,挣扎着要起来,他又不放,吻的啧啧有声,几乎不曾把她吃下肚子里去。 “呜……嗯……” 鱼竿孤零零掉在地上没人管,谁曾想原本钓了一早上没钓到一条鱼的,这会儿倒是有一条傻鱼上钩了,偷吃了饵,挣脱嘴里的钩子一出溜又跑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三个丫头都觉得后脖颈疼了,脚也站酸了,竖着耳朵听了会儿,觉得应该完事了,便偷偷回头,便见洛瑾瑶正坐在钱金银大腿上,两人正看画。 碧云呼出一口气,给秋梦喜鹊使了个眼色,三人这才在石鼓凳子上坐下,静待吩咐。 钱金银是不懂画的,他就觉得洛瑾瑶画的这幅画看着舒服,不吝夸奖道:“不错,真不错,有大师风范。” 洛瑾瑶瞧着左下角撕裂的那道口子,瞪他。 那眸子秋水横波,那小嘴被疼爱了一番越发显得润泽晶莹,他没忍住在她细嫩的脖子上咬了一口。 “我不和你坐在一起了。”洛瑾瑶气道。 钱金银又是一声闷哼,“别乱动。”也不知他是伤处疼呢,还是某处不安分。 “好好一幅画都让你给毁了,我看你就是牛嚼牡丹。”洛瑾瑶可不要这种残破的画作,团成一团便扔了。 钱金银捡起鱼竿来塞在洛瑾瑶手里,他古铜色的大手又捧住洛瑾瑶白皙的小手,笑眯眯道:“咱们两个钓鱼,钓鱼。” “你都钓了一早上了,鱼苗苗也没见着啊,笑死我了。”洛瑾瑶故意奚落他。 他也不恼,美人在怀,这儿亲一口那儿咬一口,这儿捏一捏,那摸一摸还来不及,管她说什么气话。再说了,从这小人嘴里出来的话,即便是骂他的呢也是甜蜜蜜的。 于是,洛瑾瑶被禁锢在他怀里出不去,只得攥着鱼竿钓鱼,他就搂着她,在她脖颈里咬一咬舔一舔,活像洛瑾瑶是冰糖葫芦似的,洛瑾瑶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小脸红扑扑的直吐气。 唉,跟着这个人,她的脸皮也越来越厚实了。 瑞华堂,庭院里,挤挤挨挨,叽叽喳喳来了很多媳妇妈妈。 两个壮实的婆子抬了一张靠背椅子摆放在廊檐门口正当中,红薇搀着周氏走了出来,脸色威严,一声“肃静”,底下的媳妇们皆安静下来。 绿萝将泡好的六安茶捧给周氏,周氏慢悠悠饮了一口,这才道:“我管着咱们鲁国公府也有些年头了,跟着我做事的大小管事娘子们也都清楚我的脾气,我是奖罚分明,也是眼里不容沙子。那些勤恳做事忠心老实的我都知道,那些偷懒耍猾,投机取巧的我也知道。” 随着周氏的眼光一一扫下去,每当她和女人们对视有的挺直了腰杆子有的则心虚的低下了头,周氏哼笑,“都别急,你们这些人里头,好的呢我这里自有好前程等着你们,至于那些坏的,坏透了的,我迟早是要办了的,若今日听了我的话痛改前非,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做事,我还能原谅,若存了侥幸,依然固我……”周氏顿了顿,“我就让你们重温一下我的手段。可都听清楚了?” “听清楚了。”底下人,有那耳朵灵通的早听了风声,知道这是昨夜撞见人影的事故,这番敲打只是开路的先锋,后头还有招。 果不其然,接着便听周氏道:“接下来便是我给你们的恩典了,满十五岁及十五岁以上的丫头,我打算分批指婚,你们家里有丫头的都心里有个底,早些置办嫁妆。如若是你们私下里有意定亲的,就来找我,要不然等我指婚了就晚了。” 顿时底下人就议论起来,心说:往年都是各家瞅准了之后去求大夫人点头,今年是怎么了,大夫人竟然乾纲独断要指婚了? 那些两家有意联姻的都忙忙做好了求周氏恩典的准备。 红薇见底下嗡嗡起来,得了周氏的指示便道:“都散了吧。” 宋婆子吓死了去,她的女儿白茉今年十六了,正在指婚的人里头,可她也知道白茉是绝对不肯屈就一个小厮的,同时她也猜到了,这是周氏打算挨个排查昨夜那两个黑影人呢,便急了。 抬眼一瞧,周大家的身边已围满了人,她忙忙挤进去,问道:“周大家的,大夫人是什么意思,是愿意成亲的才指婚呢,还是不愿意的就不指婚?” 周大家的白了宋婆子一眼,“你耳朵被油糊了,大夫人的意思就是只要是满十五及十五岁以上的丫头,都要指婚,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 “什么,啊。”家里有女儿小姑妹妹的都急了。 一个道:“这要是指了一个吃喝嫖赌的,我女儿的一辈子不就毁了。” 另一个道:“吴明瑞家的小儿子就是这么一个货色,我妹妹可遭了秧了。” 有人便嘲笑道:“就你妹妹那个长相,人吴明瑞家看得上才是你妹妹的福气吧。” 起哄的媳妇笑道:“那可是大管家的儿子,即便有些恶习,也多的是人上赶着巴结,你妹妹若真能被指给大管家的儿子也是上辈子积攒的福气了。” 乌泱泱嬉笑怒骂一阵子,周大家的往高处站了站便道:“提醒你们一句,那些相看好了女婿的就赶紧的跟我去求大夫人恩典。没相看好的就赶紧回家去相看,若是经了大夫人的手指婚,那就没得后悔了,快去,快去。” 屋里头,周氏盘腿坐在榻上,红薇捧着册子道:“咱们府里头,包括奴婢在内,年满十五岁及十五岁以上的丫头共有三十二人,寡妇只有宋婆子一个。” “宋婆子昨夜是和咱们一起回府,不可能是她。”周氏沉吟半响道:“三十二人,就是三十二对,但凡她们来求我的恩典,红薇你和周大家的认真排查,若是发现支支吾吾说不出昨夜去向的,没有人证的,便给我打。宁可妄杀也不可漏过一个可疑的。”周氏脸色殊为难看,“事关家风,此等事体绝对不能容。另,阿瑶那里的丫头也不能放过,你亲自去把我要指婚的事情告诉一遍。” “是。” 山明水秀阁。 池塘边上,钱金银翘着二郎腿,右手边放着一个小几,小几上放着一盘香梨,他正拿着一个咔嚓咔嚓的吃,洛瑾瑶坐着锦凳,聚精会神的望着水面,一发现鱼儿咬钩她立即挑起来,眉眼带笑,“又是一条大锦鲤。” 碧云将活蹦乱跳迸了她一身水珠子的鱼解下来放在圆口青瓷盆里,心想到底是谁钓鱼啊。又瞅瞅笑的狐狸一般的姑爷,摇摇头笑而不语。 一会儿红薇过来了,回禀了周氏的话,洛瑾瑶便吩咐道:“知人知面不知心,碧云你们几个大丫头我自是信任,但难保底下那些二等丫头不知事,你留心看着。” “是。” 碧云又和红薇说了几句话,这才送了她出去,在门口正遇着来兴。 “云姑娘好。”来行笑着行礼。 碧云打量来兴,见他长的皮肤白皙,五官端正,思忖着他也是个很有前程的男子汉,有心想成全一桩好事,便笑道:“方才大夫人才宣布了一件大事,你得空可以问问。” 来兴摸不着头脑,只对着碧云傻笑,碧云摇摇头,“姑爷和小姐正在池塘边上钓鱼呢,你跟我来。” 钱金银坐的位置极好,暖烘烘的阳光透过树荫落在他脸上,铺在身上正晒的他昏昏欲睡,而洛瑾瑶钓鱼钓上瘾了,青瓷盆里都放不开了,鱼儿尾巴都落在外头,正和秋梦说笑古人典故。 这秋梦,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略通一二,正对洛瑾瑶的脾胃,如今在她跟前,碧云秋梦便是左膀右臂,一刻也是离不得的。 “给大爷请安。”知道钱金银正等着那边的消息,来兴不敢耽搁,直接叫醒。 钱金银也没睡着,就是闭着眼养神,听到来兴的声音睁开眼,微微坐正了身躯,“你说吧。” “回话说:不许。”来兴说完心里就是一阵忐忑,生怕钱金银发火。他知道那座宅子是内廷总管张全的私宅,也知道大爷和那总管太监私交不浅,可他不知道大爷口里的那位主子是谁,他只知道大爷的生意能做这么大就是因为后头有那位主子撑腰的缘故。但让他极为不解的是,怎么大爷想考武状元还要那位主子的同意。 这真是……大爷的心思不好猜。 钱金银挺直的背脊便弯了下去,缓缓靠向椅背,他整个人就沉默了下来。 洛瑾瑶察觉了气氛不对,将鱼竿交给秋梦,在钱金银身畔坐定,道:“什么不许?” 钱金银就仿佛没听到她说话,眼珠子动也不动一下,洛瑾瑶又推了推他的手臂,“夫君,你怎么了?” 钱金银回过神来,反握住洛瑾瑶的手,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仿佛被刀子划开了一层皮,他笑嘻嘻道:“不钓鱼了?” 瞧着她清透的一双眼,钱金银脸上的笑容便没挂住,“阿瑶,你接着钓鱼吧,我喜欢你在我身边呆着,我晒着太阳睡一会儿。” 话落,他人闭上了眼。 “大奶奶,那、那奴才下去了?”来兴试探着道。 “去吧。”洛瑾瑶也没了钓鱼的兴致,便让人搬来贵妃榻,晒着暖融融的阳光,缓缓闭上了眼。 池塘边上是一棵大榕树,枝繁叶茂,根干虬劲,远离了大榕树遮挡出来的树荫,来兴便被太阳照的睁不开眼,等适应了光芒,一下子喜鹊就映入了他的眼帘。 单论这丫头的五官没什么出彩的地方,规规矩矩,普普通通,但当会合成一张脸时,便给人舒服的感觉,第一眼也许觉得不难看,第二眼就觉得美,再看第三眼第四眼,竟被来兴嚼出了不同别的女子的味道来。 心头便是一动。 两人四目相对,皆有一霎那的身子发麻,忙忙的相互别开了眼,错身而过。 作者有话要说:不得已断更了这几日,不知道追文的还剩下几个。 我接着写下去,亲们尽心,随心订阅。 其实大山君是后悔了的,不该草草的就选择专职写文,这条路很难走。 在此也给那些有全职打算的作者们一个忠告,不要轻易全职,更不要轻易走上写文这条路。 但其实,对于真正喜欢写的作者们来说,也算是痛并快乐着吧,大山君算是一个。 我不知道我能在这条路上走多久,也许走着走着亲们便发现大山君消失了。 我努力,亲们随心。 糊口不易,且行且珍惜。   ☆、第70章 贴心 主子们都歇午了,伺候的下人们便显得懒洋洋的,书房门口坐着一个小厮,拄着下巴,流着口水,正打瞌睡。 屋门紧闭,有女子俗媚的笑声时不时的传出来。 “大爷。”声音撒着娇的婉转。 圆窗下放着一张花梨木长塌,榻上躺着一男一女,赤身露体,双股交叠,绞缠如蛇,伴随着两声低沉上瘾的叫喊,屋里一时只闻剧烈的喘息声。 半响,洛诚从婢女身上爬起来,从地上捡起引枕靠着背,摸一把婢女的胸,道:“你这身子也是难得了。” “大爷可尽心了?”婢女娇滴滴的道,抬手就要拆下蒙在自己脸上的白纱。 “啪”的一巴掌,洛诚的声音便冷了,“你敢拆下来我就剁了你的手。” 婢女仗着洛诚才从她身上下来,裤子都没提上,情意还是热乎的,也不惧怕,撒娇道:“大爷,才完了事,这就无情起来了,您真伤奴婢的心。大爷既然喜欢做那事的时候蒙着奴婢的脸,那奴婢便不拆罢了。”滑溜溜的身子往洛诚怀里一钻,便又挑逗起来。 洛诚没了兴致,隔着白纱摸婢女的脸,既是恋恋不舍又隐含厌恶,忽的就发起脾气来,一脚将婢女踹下床,“滚!” “咕咚”一声,婢女此番才吓傻了,草草穿戴上就要走,才要开门,门自开了,迎头撞上了人,“啪”的一声,婢女抬头一看来人,顿时两眼冒火,“白茉,凭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打我。” 登时扬起自己涂抹的鲜红的十根手指甲就去抓白茉的脸,白茉也不敢示弱,和婢女撕扯在一处,骂道:“没廉耻的骚蹄子,青天白日就勾搭主子,看我不撕烂了你。” “你又是什么好东西,挨着男人不也叫的欢,我可都听见了。” 两个骂开了,脸蛋气的通红,眼睛狠的要杀人,隔着白纱,白茉一把抓向婢女的脸,婢女伸直手臂死死掐住白茉的脖子,直掐的白茉眼睛翻白。 洛诚捧过一杯茶,得意的笑,“啧啧,打的好,看你们打架可比看戏精彩,白茉你使劲啊,抠她的眼珠子。” 两个婢女一听,顿时没了劲头,松开手相互重重一哼,婢女昂头出去了,白茉关上门,嗅了嗅屋子里的味道,扇了扇鼻子,嫌恶道:“满屋子的骚味。” “咣当”,洛诚手里的茶碗砸了过去,落在白茉脚下,“你青天白日的来,要是被人发现了我饶不了你。” 白茉忙道:“大爷放心,没人发现,大夫人院子里管事的姐姐们这会儿也都瞌睡着。” 洛诚这才作罢,他才出了一把子力气,浑身懒洋洋的,漫不经心道:“你来做什么?” 白茉忙跪在脚踏上,捧着洛诚的手道:“大爷你可要救救奴婢,奴婢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除了您奴婢谁也不嫁。” 洛诚低睨白茉,“你说的事我知道了。” 白茉便恨恨道:“才走的那个贱人一定也是来求大爷的吧,哼。” 洛诚笑了,摸着白茉的脸道:“你说的不错。不就是嫁人吗,你们嫁就是,大爷若想你们了,照样能叫了你们屋里来,不过多费几两银子罢了。” 白茉一听,心就凉了半截,摆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望着洛诚,“大爷您这是要负了奴婢。” 洛诚把白茉拉到床上坐着,一脚搭在白茉的大腿上,噌着白茉的小腹挑逗着道:“你老老实实的嫁个小厮,爷这里少不了你的好处,等爷做了鲁国公,自然有法子把你弄来做我的爱妾,时下只能先委屈你几年。你是惠娘院子里的人,依着惠娘的性子,一旦知道你和爷的关系,我顶多挨一顿骂,你就逃不了一个死了,爷这是为了你好。” 白茉心想,别说是等过几年,一旦我成了亲,为大夫人洗小衣的差事没了,转眼你就能把我忘了,我可不上你的当。 “大爷,您这里擎等着袭爵,可想过大夫人大老爷心里是怎么想的,我娘是大夫人屋里头给大老爷捏脚的,她可亲耳听到了,大夫人的意思是要招二姑爷入赘。” “入赘?”洛诚起先还不在意,待白茉在他耳边叽咕几句,洛诚顿时坐直了身躯,“此话当真?” “若有虚言,便让奴婢天打五雷轰。”白茉郑重道:“大爷,您这爵位说不得就要没了,您可得想个法子应对才是。” “爵位是我囊中之物,谁敢和我抢,我便让谁不得好死。”洛诚缓缓靠向引枕,捏着白茉的下巴道:“若此事为真,你的功劳大大的,爷必纳你为妾。” 白茉一喜,越发贴服的趴在洛诚怀里,一双眼贪婪的望着洛诚。 洛诚,除却贪花好色这一条,长的是极好的,若说赵筠是俊美阴柔,钱金银是清俊锋利,那么洛诚的俊便是在这二者之间,有这样一张好脸,他身上纨绔子弟特有的颓靡之气也形成了独特的一种魅力,在白茉眼里,即便知道这个男人不好,也忍不住想要靠近,甘心的雌伏在他身下。 “大爷,奴婢待你是真心的,您莫要负了奴婢。”白茉情不自禁道。 “当初是谁叫嚣着爷强|暴了你来着,这会儿又这么离不得爷,可见是知道爷的好了。”洛诚一把扯开白茉腰间的丝绦,手探进去就是使劲一捏,白茉哼叫一声,身子便化作了一滩水,“大爷的好处奴婢恨不能早些知道,真是天上人间。” 白茉正期待一场*,却不想洛诚拍拍她的屁股道:“你先回去,白日爷这里留不得你。” “怕是爷都被方才那个贱蹄子榨干了吧,哼。”白茉一抬屁股,甩帕而去。 洛诚起身将门关紧,来至靠东墙这面书架,小心翼翼的拿开一摞书,书后头便显现一个精致的镂金缠枝花纹匣子,洛诚拿下来,用袖子擦了擦上面不存在的灰尘,打开,里面便是一块折叠整齐的荷花色缎面,当洛诚将这块缎面展开,却是一个女子穿用的肚兜,上面两只凤凰,翩翩齐飞。 洛诚深深一嗅,满面陶醉,遂即便将肚兜蒙盖在了脸上。 午歇原本只打算小憩片刻的,谁曾想这一睡便睡沉了,当洛瑾瑶再睁开眼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身边歪着钱金银,手里拿着一卷书。 “醒了?” 洛瑾瑶揉揉眼,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尖尖的指头指着书面上的那三个字认了一遍,是《三国志》没错,绝对不是什么账本,可钱金银拿着却让她怎么也不敢相信,禁不住便笑开了。 钱金银微恼,书本卷吧卷吧轻砸了洛瑾瑶一记,“怎么,我就不能看书了。” “能,能,只是少见罢了。什么时辰了?” “不知道。” 洛瑾瑶偷觑他一眼,见他耍起脾气来,便赖过去,一声一声的唤,“夫君,夫君。”不知不觉的便撒起娇来。 钱金银可受不得她这个,揽了她在怀,两个人一起看,道:“我还以为你看的都是些诗词歌赋吟风弄月之类,怎么看这个,和你的气韵不符。” 洛瑾瑶便道:“以前也不看这个的。”轻轻一叹,素白的指尖翻过一页。 钱金银稍微一想便明白了,将书本一扔,挑起洛瑾瑶下巴认真道:“别为难自己,我喜的就是你这个性子,若有一日你真精明强势起来,我倒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三国志留给我看,你就看你爱看的,诗词歌赋也好,风月话本也罢,随你高兴。” 洛瑾瑶心里一暖,情不自禁便抱住了他,“夫君,你真好。” 钱金银却觉得这丫头也太容易讨好了些,若换一个心眼多的,说不定就把他的好意想歪了,想坏了。 遂,越发觉得洛瑾瑶贴心。   ☆、第71章 男色 “倒也不觉得枯燥。”洛瑾瑶趴在钱金银腿上,探头将厚重的大书又捡起来,头歪在钱金银的胳膊肘里,随意的翻着,那模样似有一目十行的本领一般,清音袅袅的道:“内容我已知道了,无非魏、蜀、吴三国争霸之事,滚滚硝烟,刀戈剑戟,男人们个个都有断头歃血之勇,将军谋士们一念起,白骨枯,终于得到了权力三分,青史留名。我这里有一个别名最是适合这部书,叫做男人的野心。” 钱金银瞧见她撇了撇嘴,很是不屑的模样,他却笑了,觉得这小撇嘴也是可爱万分,禁不住抚上娇嫩的唇瓣细细搓揉。 洛瑾瑶咬他一口,歪歪头躲开,他却将她抱在怀里,一起翻弄书页,“这书我也看过。” 话出引得洛瑾瑶侧目,气得钱金银在香腮上啃了一口,痒痒的,洛瑾瑶忍不住笑出声来,一巴掌拍他脸上,“别闹我。” “这书的别名很是不错。别听那些老正经们说的什么是为了天下大安,匡扶正义,狗屁,没有利益,看谁他娘的蹦跶。” “瞧你说的那样绝对,我倒觉得有那么几个人物的确是以匡扶天下为己任的,倒不全是为了利益。” “天真。”钱金银冷哼。 洛瑾瑶撅嘴,“我怎么就天真了,你倒是给我说说。” 脸对着脸,四目交汇,他目光深邃如海,阴翳深沉,仿佛没有风吹云散,雨过天晴的一日;她眸子水润清灵,脉脉含情,随时随地要落泪似的,就那么认真的看着你,如一道光穿透他满心的黑暗。 他一窒,想道:谁也不能替代她,她就是独一无二的,是他心中悬挂着的一颗星辰。 顷然,他的目光就落下了,落在那抹樱唇上,衔弄深吻,欲念陡然而起,似乎认定了,用浓烈的欲就能勾的她与他同流合污似的。 拧眉瞪目,粉拳一下一下捶打,挣脱不开,一把被握住。 小嘴吃了一遍又一遍,怎么吃都吃不够似的,琼浆玉露都不换。 他有力的臂环住她,像一道枷锁,越箍越紧,身体相贴,滚烫如铁,红通通的仿佛要熔铸在一起似的。 “男人的野心”被一脚踢往脚头,哗啦啦的书页翻滚,最后一列为二,静悄悄缩在角落,什么硝烟战火,什么阴谋诡计,又是什么滚刀淌血都消停了重新化作凡之又凡的文字,再也对那双陷于情浓爱火的男女无一丝一毫的作用。 环佩叮咚,金钗落了枕畔,洛瑾瑶嘤嘤的不愿,嗔怪呜咽,娇气的很,素白尖细的指拽着他垂落两侧的乌发,咿咿呀呀的要慢一些,要柔柔的,拒绝粗鲁,拒绝狂暴,拒绝这个疯子的疯魔! “你魔怔了呀,不是才好好的说话。” 多无辜的语气,他冷哼。 “你这该死的小妖精,我饶得了你吗。”磨牙嚯嚯,杀肉吃似的。 “小妖精,小妖精,你总爱说这句,好似我真是妖精似的。”捏着他腰间嫩嫩的皮肉,那么一掐,嘶嘶抽气声起,钱金银一晃神,洛瑾瑶趁机从他腋窝下钻出来,捧着乱糟糟的脑袋抬着下巴娇气傲然的睨他,“我才睡醒了,才不和你胡闹,哼。” 钱金银歪在横七竖八的鸳鸯枕上,笑的邪气,修长笔直的腿曲起抵着雕花床栏,线条硬朗流畅暗含力道,面容春潮将褪,靡丽颓颓,似吃了酒,洛瑾瑶瞧见,忽的心头一紧,只觉嗓子干涸,猛然想念起他唇舌贴着她肌肤时的热度来,察觉到自己倏然而至的色心,俏脸遂即红透。 “啊”的一声就蒙住了自己的脸,像是对自己的不忍直视。 七情六欲都表现在脸上,精明似鬼的钱金银一眼看透,眸光湛湛散光,一把扯开自己的领子露出如美玉坚硬的胸膛,再一用力撕裂的口子扩大直接延伸至腰腹,那腰腹瘦而有力,那腰线——能使清心寡欲的洛瑾瑶吞咽口水! “小妖精,过来。”乌发铺满床榻,他勾勾指,笑靥带着魔魅的邪气,那是一种邪恶到了极端后反馈而回的美,令人惧令人着迷。 “小妖精”洛瑾瑶控制不住自己的腿,颠三倒四就扑了上去,正当此时碧云的声音隔着一道窗传到了,“姑爷小姐,大夫人让前头见客。” “唰”的一下子,本是笑的洋洋欠揍的钱金银面容一狞,洛瑾瑶回过神来慌张的要抽身却被猛的扑倒在榻,小嘴被一口咬住,她惊呼。 碧云硬着头皮传达完消息后就捂着自己跳动过快的心口跑了,骇的犹如死里逃生。 瑞华堂里只有一个老年嬷嬷的声音。 “……平少爷本是好心,看那女子可怜,拿了银子出来给她葬父,谁知她花言巧语的竟是赖了上来,平少爷心善就收留在身边几日,红|袖添香倒也相得益彰,谁知后头撵上来一伙持刀拿棍的人,凶神恶煞的模样,领头的男人自称是这女子的夫君,上来就说平少爷拐卖他的良妾,要拿平少爷入官。” 说到此处老嬷嬷高抬的头颅低觑了周泰平一眼,接着道:“平少爷是有功名在身的人,哪能平白沾染上这种污点,最后弄明白了那伙人的目的只能拿钱消灾了。” 老嬷嬷的叙述极力保持公正的态度,但到底心里不忿的缘故,也泄露了几丝自己的情绪,遇上这样一位主子,老嬷嬷不免怒其不争。 “常嬷嬷,一路辛苦,坐下吃茶,瞧我来训他。”周氏放下茶盏恼恨道。 窗户下面,洛瑾瑶夫妻听完这才进入厅堂,一个恼羞成怒闹着别扭,另一个心情舒畅之极,满脸的笑。 周氏古怪的看了他们一眼,示意他们随意坐着就撇在一边,对那坐立难安的周泰平道:“平哥儿,你让我说你什么好。第一回进京赶考,被偷了钱袋子,差一点就误了考期;第二回路上遇上打架的,你逞能劝架结果被砸坏了写字的手;第三回,族里不放心,让你跟着送寿礼的队伍一起来,你倒好,不仅差点毁了自己的前程,还带累的寿礼不能及时送达。寿礼送不送的还算小事,左右是一家人也不挑这个礼,但说你的前程,你的履历里如有这么一个污点,你一辈子就完了!” 对着这么一个棒槌,周氏连生气都懒得生了,直接声色俱厉的道:“你是烂泥扶不上墙!稚童还知吃一堑长一智,你、你,你呀!” “不、不要你们管!”周泰平憋红了脸,凶声凶气就来了这么一句。 周氏气的咬牙,有心再拿话堵他,可想着这小子人穷志长,自生自灭的臭脾气,又罢了,“ 我不和你一般见识。和你说话,堵我的心,没意思的紧。阿瑶,金银,这是你们平表哥,过来见礼。” 洛瑾瑶瞧他,眼睛都红了,双手交握在一处,死死攥着,手背被他自己捏的煞白,不禁摇摇头,“平表哥,你这是何苦。”说罢,蹲身略微一礼,钱金银也跟着淡淡拱手。 “瑶儿表妹,一、一向可好?”周泰平低着脑袋,磕磕巴巴的问。 洛瑾瑶噗嗤一声笑了,钱金银莫名,她便小声告之,道:“平表哥见了女子就不会说话了,老毛病,怎么也改不了。” 钱金银冷眼打量,见他穿了一双鞋帮子磨平了的黑布鞋,一身朴素贫穷的书生打扮,又观他作态以及周氏待他的尽心,便道出二字:“傻子。” 族中有心帮他,他却不领情,这人有捷径走而不走,不是傻子又是什么。 周泰平怒瞪钱金银,钱金银淡笑,仿佛刚才骂人傻子的不是他一般,洛瑾瑶捣了钱金银一下,嗔怪。 “罢了,今年还是和我们谦哥儿住在一处吧,折桂楼一楼我早已让人收拾出来了。”周氏道。 “……姑母辛苦,多有叨扰。”周泰平也不是那么不通情理,知道周氏待他好,便心中愧疚,脑袋垂的更低了。 “你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给我把头抬起来,不要坠了咱们山东周氏的威名!”周氏重重一拍桌子,她最是看不惯周泰平如此作态。 “……山东周氏,是你们家的山东周氏。”周泰平嗡嗡低语,撂下一句:“不是我的山东周氏。”熟门熟路的就往折桂楼而去。 周氏气极反笑,虚空指着周泰平的背道:“棒槌,真是个棒槌!” 洛瑾瑶笑着送上清茶,“若非看在平表哥有此志气的份上,阿娘也不会理他了。” 周氏笑出声来,接过茶盏道:“对平哥儿啊,我也并非真生气,就是觉得平哥儿像是生活里的一个亮点,平哥儿,虽然脾气臭点,但是他是难得一个坚持自己原则和志向的人,有一股愚公移山的拗劲儿。我倒要看看,他身上这根拗筋什么时候才能被抽出来。” 颇有种吃茶嗑瓜子,静等周泰平掉坑的感觉。 钱金银点点头道:“极好,我也想知道。” “大嫂,大嫂在屋里吗?” 遥遥的就听见三夫人的喊声,生怕人不知道她来了似的。 周氏不想搭理她,直接吩咐红薇,“去,告诉她,来就来了,她家的亲戚她自己招呼,不必来见我。” 红薇去了,周氏直接冷哼,和洛瑾瑶道:“王燕佩那妮子又来打秋风,你给我记着,不许她到你屋里去。这王家也不知是怎么教养女孩儿的,我就没见过比王燕佩还厚脸皮的丫头。”   ☆、第72章 风声 匆匆又过几日,钱金银身上的伤全都好了,他又开始早出晚归,洛瑾瑶只当他是忙生意上的事情,并不做难。 只一天夜里,他带着满身的脂粉味儿回来,洛瑾瑶就呆呆的坐在床头,任凭他怎么哄都不开怀,若他扬声凶喝,她便双眼雾煞煞的瞪着他啼哭,大大的眼睛琉璃似的,一句话不说胜却千言万语。 钱金银也瞪着她,在她泪珠儿的洗礼下,鬼使神差的就悟了,一把抱住洛瑾瑶哈哈大笑,却闹的洛瑾瑶哭的更凶了,犯起娇脾气,抱着软软的枕头砸他。 至此他依旧是早出晚归,但腰间多出了一颗金香球,那是他从洛瑾瑶腰上强夺了去的,所用香料乃是洛瑾瑶闲暇时候自己配制的,普天之下独一份。 又一日,钱金银踏月而归,心情颇好,拉着洛瑾瑶告诉她,原来周泰峰所救的商船押送的便是他的货物,你说巧不巧。 他感念周泰峰仗义,请他在德胜楼吃酒,二人有了之前一起打架的情分,二次相见甚欢,交谈起来更觉相逢恨晚,故此半夜才回。 洛瑾瑶本就极为敬重这位表哥的,知道自己夫君和他交好,甚为快活。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自从洛瑾瑶在不知不觉中包揽去了钱金银的衣食住行,别的且不说,就说钱金银在穿着打扮上越发贵气,与人谈生意的时候,他的那些老商户都觉得钱金银像是换了个模样。 以前他头上常戴黑纱罗方巾,现在多改为垂绦金冠,或是拿一根墨玉簪挽发; 以前常穿福寿禄团字纹交领道袍,端的是金光闪闪,现在却穿梅兰竹菊四君子花纹的道袍,领子边缘袖口处还会绣上银丝云纹,脚上也把青缎云头鞋换了鹿皮靴。 钱金银也是古怪的一个人,穿的金光闪闪他便是地地道道一个精明商人,一双眼里除了洛瑾瑶只剩下银子,经过洛瑾瑶的手这么一改造,穿戴的贵公子似的,他摇身一变,气势一改,贵气天成似的,整个人身上再也找不见商人的铜臭味儿。 这才是洛瑾瑶梦中的男子呢,她心里头美极了,周氏却瞧的心焦,这一日趁着钱金银出门,周氏把洛瑾瑶叫到跟前去,道:“阿瑶,娘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才是你喜欢的,可是你不能为了自己的喜好而去强硬的改变你的夫君。你的夫君,他就是一个商人,他就是他,不管你给他怎么打扮,他骨子里也成不了赵筠。” 周氏点点洛瑾瑶的眉心,“我冷眼看着,这个女婿待你如珠似宝,你给我惜福吧。” “阿娘,我没做什么呀,我就是瞧着他那么穿好看。”洛瑾瑶皱皱鼻子,不乐意道:“阿娘快别提那个人了,我是打心眼里厌烦。”之前有多心甘情愿的爱,如今就有多迫不及待的憎恶。 洛瑾瑶没动脑子,脱口道:“阿娘你不知道,他的腿笔直修长,就适合穿白底银纹罗裤配靴子,他的胸膛硬硬的,宽阔温暖,胳膊也很有力道,头发乌黑油亮,为何要藏在那难看的方巾里头,就要戴金冠才好看,唉,朝廷为何有那些限制呢,若非如此,夫君戴玉冠才更好看呢。” 双手托腮,一脸梦幻,周身都往外冒甜腻腻的雾气似的,周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噗嗤一声笑了,“我是白操心了,嗯,那腿又长又直,那胸……那头发……” “阿娘!”洛瑾瑶这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话,呜呜的立即把小脑袋埋到周氏的袖子里头去了,又惹出周氏一阵笑。 “我不理阿娘了。”跺跺脚,急急跑了。 周氏笑够了,这心也放下了。 红薇笑道:“夫人是真的白操心了,姑爷和小姐感情好着呢。” “是啊,我还以为是阿瑶不甘心嫁商人,一门心思的逼迫人家钱金银改成贵公子呢,我想着,男人宠你的时候,你让他学狗叫他都肯,男人若是厌弃了你,你死在他眼跟前他都嫌你碍眼,我是真怕阿瑶不懂事啊。”周氏摇摇头,把此心思放下,又想起自己和洛文儒相处的点点滴滴来,嘴角的笑痕越来越大。 偶然想起一点小事,笑容不变,起身道:“我记得我有一件彩凤双飞的旧衣,那花样子很别致,拿出来,比量着样子再制一件新的穿。” 主仆二人一边往内屋里去周氏一边道。 “您坐着,让奴婢们来找吧。您的衣裳裙袍多了去了,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儿呢。”红薇道。 “也好。” 一会儿绿萝、桃红、如意三个贴身大丫头都放下手里的活计进来了,一边翻腾旧衣,主仆四个一边闲聊,周氏思虑半响吩咐道:“我准备让女婿入赘,你们把这个风声给我放出去。” 红薇一顿,心里已然猜着了周氏的意图,便笑道:“夫人放心就是。”   ☆、第73章 猫袭人 “那些小幺儿是不是也太笨了,伺候猫咪也不会了吗?”碧云拨开垂落的一串串紫藤花,洛瑾瑶便走了出来,身边还跟着秋梦,主仆三个正从门楼下走过。 廖汀洲种了不少仙藤奇葩,紫藤沿着花架子爬上了门楼,兰花藤从流水里长出来把山子缠绕,使得那一片的假山流水郁郁葱葱,珊瑚藤上结了一串串豆子大的红果子,远远看去鲜艳夺目。 “小幺儿来报说,别的猫咪都养的毛皮光滑如丝,只姑爷弄来的那只暹罗御猫不肯进食,现在瘦的都只剩下一把骨头了,可怜见的,把那些小幺儿们都要吓死了。实在是没有法子了,这才惊动了小姐。”碧云道。 “也是我的不好,既养了它们就该放在心上的,但自从发生了大堂姐虐猫的那件事,我反倒不忍见它们了,唉。”淡淡清悲拢在眉间,楚楚可人。 说着话便到了猫舍,那是利用一座天然形状的假山,稍作修改而成的,外面攀爬了些嫩黄淡粉的花藤,外围树起了竹栅栏,猫儿会爬树,小幺儿们深怕这些猫祖宗跑了,故此用渔网封了顶。 洛瑾瑶一看猫舍里头,干净整洁,不仅有精心烹制的鱼干,还贴心的给猫儿们做了布偶玩具,也不知是谁那么有心,还把小孩子玩的拨浪鼓扔了进去,可见小幺儿们是用心伺候的。 寿儿是周氏陪房周大娘的小儿子,故此成了这猫舍的小管家,幺儿们以他马首是瞻,见洛瑾瑶过来,忙满面愁容的来磕头,抹着眼泪道:“二小姐,奴才们实在无能,没照顾好猫爷爷,二小姐您罚寿儿吧。” “你起来,我都看见了,你们伺候的很尽心,我不罚你们还要赏呢。”说罢看向碧云,碧云摘下腰间的钱袋子就道:“这里不用你们围着,拿了上前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幺儿们都是十一二岁的年纪,最是跳脱的,方才还哭呢,这回都嘻嘻哈哈笑起来,但也知道规矩,拿了赏钱都散了,只有寿儿还跟着。 打开猫舍,几人簇拥着洛瑾瑶进入,寿儿一指一块大青石就道:“那只暹罗御猫见天卧在此处的的,奇怪,这会儿去哪里来?”喵呜~喵呜~的就开始唤。 正待此时,倏的斜刺出一道白影撞向洛瑾瑶,惊的碧云等人面色大变,若洛瑾瑶在她们的伺候下有个闪失,不说大夫人如何惩治,就一个姑爷也足够她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就在碧云慌了手脚之时,秋梦眼疾手快,猛的把自己摔在地上做了洛瑾瑶的垫背。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洛瑾瑶只微张了嘴,待一切落定她就发现自己正压在秋梦身上,连忙起身道:“秋梦你没事吧。” 秋梦摇摇头,在洛瑾瑶的搀扶下爬起来,一起看向那袭击她们的家伙,就见是一只瘦骨伶仃的猫,此时这猫正捧着一块玉佩咯吱咯吱的咬,那吃相真似饿死鬼投胎。 “我的双鱼配!”洛瑾瑶一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腰坠,气鼓了腮帮子。 寿儿这才吐出一口长气,捂着自己的心口哇哇大叫,“吓死奴才了,可吓死奴才了,二小姐您没事吧,您若是有个万一,奴才死一万次也难赎罪。” 洛瑾瑶摆摆手,蹲在这该死的猫前面,呆呆的望着它,“猫咪不是爱吃鱼的吗?它竟然吃我的玉佩!”那玉佩虽是鱼儿的模样,可实实在在是玉石精雕而成的啊,不怕噎死了吗,它的小肚子能消化? 惊慌过后便是新奇,几个人围着这臭猫瞪大了眼珠子。 “怪不得给这位猫爷爷吃什么肉它都不吃,原来它吃玉啊,我的个乖乖,怪不得它是贡猫呢,吃玉啊。”寿儿一脸惊叹。 “也没听说长平公主的那只吃玉啊。”洛瑾瑶奇怪。 “喵~”小儿手掌大的玉佩啃完之后,这猫就睁着一对宝石似的鸳鸯眼滴溜溜的瞅洛瑾瑶,洛瑾瑶见它瘦的可怜,在头上摸了摸摘下一支白玉兰花的簪子喂它,它蹲坐着,举起爪子抱住,却不吃,只盯着洛瑾瑶看,一会儿向左歪歪脑袋,一会儿往右歪歪脑袋,好似把洛瑾瑶的脸正着看看,斜着看看,上看下看要印刻到脑袋里似的。 “喵~喵~” 这猫叫了几声,忽的扔下簪子,趁其不备,一口咬住了洛瑾瑶皓白的手腕。 洛瑾瑶疼的大叫一声,怎么甩却也甩不掉,气急败坏道:“臭猫,松口!” 寿儿一见撒开腿就跑,喊道:“奴才去寻大夫人来。” “这该死的猫。”碧云恼恨之极,可又无处下手。 秋梦急了一身的汗,一把抱住洛瑾瑶的手,“小姐你别动,我来掰它的嘴。” 洛瑾瑶泪眼汪汪的“嗯”了一声,“真是一只臭猫,吃了我的玉佩竟然还咬我。好疼。” 她身娇体软的,哪里受过这伤害,眼泪都出来了。 “喵~”不待秋梦逮它,它猛地窜上洛瑾瑶的肩膀,拿毛茸茸的身子噌弄洛瑾瑶的脸,小模样又乖又灵气,哪有刚才咬人的凶狠样子,它银丝一般的胡须上还沾着血迹呢。 洛瑾瑶却吓坏了,生怕这臭猫发疯挠花她的脸,顿时呜咽起来,“臭猫,你走开。” 猫洞子里传来脚步声,一个人急急走了出来,腋下夹着一本书,“二妹妹莫怕。” “二哥哥快救我。”洛瑾瑶泣道。 “你莫要动,我试着唤它下来。”低头就去找鱼干,洛瑾瑶大急,“玉、玉,这臭猫不吃鱼,它吃玉。” “什么?!”洛谦讶异的抬起脸,眼角的红色泪痣愈见鲜艳欲滴。 秋梦一把扯下洛谦腰上挂着的玉环,“二爷借您的玉环一用。” 可这臭猫却又不吃了,一脸警惕的看着凑近的秋梦,四爪扒住洛瑾瑶白腻的后脖子,竟躲在洛瑾瑶脑袋后面不出来了。 洛瑾瑶这下是真害怕到心里去了,忙道:“快去找鱼形玉佩。” 几人恍然,忙四散去寻。 顷刻猫舍里只剩下洛瑾瑶和洛谦两个,洛谦掏出自己用的手帕为洛瑾瑶包上滴血的伤口,声色温润,满是心疼道:“二妹妹忍着些。” 洛瑾瑶觉得脖子里的臭猫像是狐裘似的环着她,暂时没有发疯咬人的凶劲,稍稍放心。 二人在一块大青石坐定,洛瑾瑶道:“二哥哥怎么从猫洞子里出来。” 洛谦习惯性抚上自己眼角的泪痣,道:“这里安静适合读书。我是被你们给吵醒的。” “难道二哥哥昨夜在这里睡的?”洛瑾瑶讶然。 洛谦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点点头,皱着好看的眉道:“那个王燕佩真是一个极为讨厌的人。” 能让有君子风采的洛谦开口说讨厌一个人,可见王燕佩是真惹着他了。 “三婶娘不是向来很疼二哥哥,怎么也不说说她呢。”洛瑾瑶也皱眉,“把二哥哥都逼到猫舍里来躲清静了,可见是真讨厌。” “母亲心里想什么,谁知道呢。”洛谦狠狠皱了皱眉。 “二表哥,二表哥,我来了。” 洛谦大惊,忙道:“二妹妹就说我回折桂楼了。”说罢,低头就钻入了猫舍。 紧接着王燕佩捧着一只牡丹花,蹦蹦跳跳跑了来,“我二表哥呢?” 洛瑾瑶一下一下给怀里的猫顺毛,假作淡定,“二哥哥回折桂楼读书去了。” “你胡说,我才听一个小幺说二哥哥在这里的。”王燕佩扬声喊道:“二表哥你出来,我知道你在这里,我看见你了。” “这是我的猫舍,你莫要惊吓了我的猫,出去。”一见王燕佩手里的牡丹花,洛瑾瑶就有些恼了,牡丹园里的牡丹花连阿娘都不舍得剪了插花,她倒是随手攀折。 “我就不出去。” “出去。”周氏立在猫舍门口,严厉出声。 王燕佩不敢在周氏跟前撒赖,把牡丹花往地上一扔,踩踏而过。 周氏眉头狠狠一跳,有心想撵人,可不想落得个刻薄客人的名声,只得忍着。 “怎么让猫咬着了。”周氏赶紧来握洛瑾瑶包着帕子的手腕。 洛瑾瑶这才发现臭猫不知何时已从她脖子后面下来窝在了她怀里,狠狠吐出一口气,洛瑾瑶忙把臭猫托高,又惊又怪的道:“阿娘你见过不吃鱼吃玉的猫吗,这只猫咪可了不得了。” 彼时秋梦等人见袭击人的臭猫已从洛瑾瑶脖子上下来了,纷纷庆幸,忙将搜罗来的鱼形玉佩送上。 “不管它吃什么,咬人的畜生要不得,来人,弄出去打死。”周氏怒道。 这猫听得懂人话似的,“嗖”的一下子又窜到洛瑾瑶脖子后面趴着。 “阿娘,算了,在咱们府上丧生的猫咪够多了,就饶了它。不吃鱼吃玉的猫也是个稀罕物不是。”说着话,拿了鱼形玉佩喂它。 这臭东西,很是不要脸,一边扒着洛瑾瑶死活不下来一边转出脑袋来叼住玉佩,咯吱咯吱吃的欢。   ☆、第74章 四方云动 一只猫在芭蕉丛里穿梭,它所过之处,朝露如珠散落在地,有些也把它雪白的皮毛沾染的晶莹湿漉。 跳上窗棂,将嘴里所衔的红布包放下,便开始扒窗户,猫爪从肉垫里伸出,锋利如刀,一爪一爪的将才糊上的碧影纱撕破,又用脑袋撞击窗栏。 屋里洛瑾瑶往钱金银怀里埋了埋脑袋,又睁开了眼,穿着睡裙起身,赤足落地踩在波斯地毯上,走去窗前打开窗子,睡意犹在,一双眼儿雾蒙蒙的,瞧着这臭猫不禁嘟囔道:“你怎么又来了,你咬了我,若被我夫君瞧见非打死你不可。” “喵~” “嘘~”洛瑾瑶紧张的望了一眼床榻上的钱金银,见他没醒,便低声道:“你快走吧。” 臭猫把红布包推给洛瑾瑶,用爪子划破,洛瑾瑶一看,无奈的笑了,“金银首饰我多的用不完,你别再弄这些给我了。” 这猫蹲踞着,歪歪脑袋,似有所感,又把红布包往洛瑾瑶跟前推了推。 洛瑾瑶扒拉了这一小堆财物几下,看见一些首饰里镶嵌的玉石全都不见了,红布里头还散着一些玉石渣滓,不禁笑道:“馋猫儿,你这是把你吃剩下的‘废料’留给我的?说吧,你是从谁家女眷那里偷来的首饰,快给还回去。不然那些贴身伺候的丫头们就要倒霉了。” “喵~”这猫叫了一声,三两下把金饰推下窗棂,它看了洛瑾瑶几眼,似乎是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歪歪身子,翘起一条后腿就在洛瑾瑶眼皮子底下拉出了一颗颗玉珠。 “喵~”这猫将玉珠全都推向洛瑾瑶,一脸纯洁。 洛瑾瑶微微张大小口,目瞪口呆。 “喵~喵~”催促之意分外明显。 笑声突兀响起,钱金银从背后环住洛瑾瑶的腰身,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一本正经道:“吃什么拉什么,果真,呵呵。” “去,大早晨的不许说这个。” “喵~”好似是交了房租了,这猫跳进屋里来,理所当然的跳进了洛瑾瑶的床,四处嗅了嗅气味儿,喵呜一声,闭眼就睡。 “臭猫,你哪里来的,身上毛皮黑一块黄一块的,不许你上我的床。”洛瑾瑶气急败坏,忙去驱赶。 “喵~!”这猫好似也生气了,嗷嗷叫了几声,做出一脸无奈的样子,转身,屁股对着洛瑾瑶,翘起一条后腿又开始拉玉珠子。 “啊!臭猫,你脏死了!”洛瑾瑶爬上床去逮猫,钱金银却把这些晶莹如朝露的珠子挨个捡了起来,拿近仔细看了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但他想着世间无奇不有,既存在就有它该有的用处,遂去洛瑾瑶梳妆台上找了找,找出一个菱形缠枝芙蓉花纹,原是用来盛放胭脂的玉盒装了起来。 他转头一瞧,见他那小妻子正一头拱向云绮红被里,小模样狼狈又可爱,便笑着走近,一把将跳来跳去欺负洛瑾瑶的猫抓在手里,提到与他眉眼平齐,眸光冷淡,道:“以后要拉就拉在这里头,若是让我看见你随地乱拉,我就剥了你的皮吃肉。” “喵~!”这猫凄惨的大叫一声,遂即挥动利爪挠人,毛都炸开了。 钱金银笑起来,道:“你在我杂货铺子里的那些日子,我放在里头的玉器总是无辜失窃,我原以为是铺子里的伙计手脚不干净,为此狠狠惩戒了他们,没想到却是你干的。” 见钱金银眉眼一戾,这猫顿时安静了。 “你竟敢把我阿瑶的手腕咬出了血。”此番钱金银的表情都要生吃了它了。 打个冷颤,这猫收起炸毛,一对鸳鸯眼可怜巴巴的瞅着洛瑾瑶,一声声的叫,喵呜喵呜,真是可怜极了。 “夫君,我都不疼了呢,放了它吧,它还送我好多首饰呢,很乖的。”洛瑾瑶小心翼翼的求情。 “喵~喵~”好似是很赞同洛瑾瑶的说法。 扑腾,扑腾,一颗颗的玉珠从这臭猫的菊花里蹦了出来,把洛瑾瑶气死了去。 “臭猫!你给我滚出去!” 钱金银一扫阴鸷,哈哈大笑。 与此同时,沁园里的三夫人却开始骂娘,把园子里伺候的人都叫到跟前,“谁偷了我的首饰,从实招来我还饶你一命,若是不招,我就把你们都卖到黑窑子里去。” 到底不是人干的,没凭没据,此事三夫人发卖了几个下人也就不了了之。 洛瑾瑶听说后,猜度是臭猫干的,不免吐舌。 “王婆子,你听说了吗,国公爷定了二爷为世子,择日就要请封呢。”守门的一个婆子道。 “听说了,我的消息比你来的可靠,我家孙女在大夫人院子里做粗使,她亲口跟我说,是伺候大夫人的红薇姐儿和如意姐儿闲聊时露出来的风声,是真事。”王婆子左右瞧瞧无人,遂接话道。 “可了不得了,其实我早看出来了,咱们府上还是二爷最有出息,不立二爷立谁呢。” 洛文儒从外头进来,清了清喉咙,“乱嚼什么舌根子,去大管家那里一人领杖二十。” 两个婆子吓白了脸,跪地应声。 洛文儒心想,惠娘这次做的过分了,怎能把好好的谦哥儿拉出来受罪,看来果真是我这些年太纵容她的缘故。 他径往瑞华堂而来,路过双燕桥,便在上头瞧见了一个姑娘在翩翩起舞,舞姿火辣带劲,是胡旋,这舞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孙菲儿穿了一身火红的衣裙,打扮的如牡丹花般艳丽,当洛文儒走近,她故作摔倒,一下倒向洛文儒,洛文儒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孙菲儿便倒在洛文儒脚边,摔的膝盖生疼,一下子她就感到了难堪,美艳的脸烧红一片。 毕竟她也是良家子,从没干过这出格的勾当,之前老夫人所教的那些话一句也说不出口,只紧紧的贴着冰冷的地面,眼泪忽然就落了下来。 洛文儒冷着脸,道:“你是老夫人娘家那边的亲戚吧,也是好好的一个姑娘,别轻易就糟践了自己。” 闻听这丫头哭声里的愧悔,洛文儒叹息一声,弯腰将她扶起来,“你比我家的瑶丫头也大不了几岁,我都能做你爹了。你花容月貌的年纪,别浪费在我这老头子身上。回去吧。” 说罢便大步离去。 孙菲儿低着头,大颗大颗的眼泪打在地上。 在此刻,她所有的野心都熄灭了。勾引人,说起了那么容易,可当真正来做的时候却是那么令人难堪。感觉自己都低贱到了尘埃里。 瑞华堂,三夫人眉眼带笑,挨近周氏,舔着脸道:“嫂子,你给我句实话,是不是要立我们谦哥儿。” 周氏笑道:“这事我也不知道,我都听我们国公爷的。你稍安勿躁。” 三夫人一听顿觉此事八|九不离十,几不曾欢喜的跳起来,又怕遭了周氏的忌讳,说了几句表忠心的话,又夸赞道:“您娘家的侄儿泰峰少爷长的可真好,相貌堂堂的。是做什么官来着,也是大有前途的晚辈吧。”状似无意的问。 说到周泰峰,周氏笑容里带出几分真心,自豪的道:“他这次进京就不走了,是被调回京里来的,任锦衣卫千户的官。” 还是比不上我儿子的世子之位有前途,三夫人如是想,嘴上却恭喜道:“锦衣卫啊,那可是皇上的亲卫,前途无量,可真是喜人。” 正待此时洛文儒进来了,见他脸色不好,三夫人有眼色的告退。   ☆、第75章 姨娘梦 瑞华堂里,洛文儒把所有的下人都打发了,一时之间屋里落叶可闻。 周氏心里有些发憷,便亲自倒了一杯清茶捧给洛文儒,含笑温柔道:“这是谁惹了咱们国公爷,喝杯热茶消消气吧。” 洛文儒猛的挥出一掌,恰打在茶盏上,周氏惊吓失手,随着“咣当”一声,茶盏落地,水沫四溅,碎成两半。 周氏呆了片刻,遂即惊诧的瞪向洛文儒:“洛文儒,你真让我刮目相看,竟敢和我动手了?” “你做了什么好事,还要我说出来?你我都是老夫老妻了,没得打了你的脸。”洛文儒恼怒道。 “我做了什么好事?”周氏恍然,“我素来知道你欣赏谦哥儿,没成想你心里竟然已经定了立谦哥儿?你是不是真把他当儿子了?” 洛文儒道:“那孩子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是我亲自给启的蒙,他是什么样的品格我心里最清楚,你既然问了,我现在就告诉你,是,我早已把谦哥儿当成了亲生的儿子,是,我就是打算立谦哥儿为世子。” 字字铿锵有力,却把周氏的心伤的碎成一片。 周氏气苦,咬牙道:“洛文儒,我心里怎么想的我不信你不知道,你竟然不和我商量,就那么内定了?洛文儒,我在你心里算什么?我们夫妻结缡二十几载,多少风雨都一起走过来了,到最后我竟然连决定一个嗣子的权利也没有了吗?” 望着老妻那通红的眼眶,洛文儒心里也不好受,不禁软下心肠,想去抚住周氏的手却被周氏无情甩开,“惠娘,谦哥儿有何不好。你心里既然不想立他却怎么忍心把他拉出来做靶子。” 周氏冷笑连连,“好,我来告诉你洛谦哪里不好。第一,他不是我的儿子,他有亲生的娘,亲疏有别,当我和他亲娘发生冲突的时候,他必然向着自己的亲娘。当我一旦年老的掌不住权利,他那个亲娘一定会骑到我的头上来;第二,他身上没有流淌我的一滴血,非我子嗣,我为何要认洛谦为子?我有亲生的女儿,我为何要把我辛苦经营的钱财人脉拱手去培养别人的儿子?第三,洛文儒,我也实话告诉你,你若要立洛谦为嗣,我们夫妻缘尽于此!” “咣当”一声,吓的在外偷听的红薇等贴身大丫头脸色发白。 “闹的也太大了,莫不是国公爷还要动手打人?夫人那是多要面子的一个人,国公爷若真动了手,可真就夫妻缘尽了。不,不能去请老夫人,那老妖婆巴不得夫人和离,若被老妖婆看出了破绽还会坏了夫人的计划。还是去找二小姐,看在女儿的面上,夫妻两个也不好意思争吵了。”想到此处红薇忙提起裙摆往外头跑去。 山明水秀阁就在附近,不一会儿洛瑾瑶便来了,正巧钱金银今日早归,一起过来了,二人一进院子就听见了那从厅堂里传来的激烈争吵声。 厅堂里,椅子倒地,洛文儒攥着周氏的手,周氏一手推着洛文儒的胸膛,二人之间存了一尺的距离,一个脸上悲愤之色难掩,一个泪落双颊,强势固执。 “你为何就不明白,阿瑶所生的孩子毕竟是外姓人!”洛文儒终于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周氏怒极冷笑,想都没想,一巴掌就打了出去。 门外的洛瑾瑶心中不禁一涩,扒在门上的手缓缓攥紧。她再是天真也不得不明白一个道理,嫁出去的女儿真的是泼出去的水。 钱金银没有说话,只是环住了罗瑾瑶的腰。 “哈,洛文儒,你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你个外忠内奸的老鬼,我不和你过了,咱们和离,和离!我告诉你洛文儒,你敢坏了我的事儿,从此往后你别想再见我。” “阿娘,阿爹,你们不要吵了。”洛瑾瑶似乎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一把推开门,她站在门槛外,洛文儒周氏站在门槛内,遥遥相望。忽的一下子,周氏连忙整了整自己散乱的发鬓,脸上还有泪痕,嘴角却带上笑,“哪个没规矩的去找了你们来,多大点事儿,快回去。”说罢挥手撵人。 洛文儒始终背对着洛瑾瑶,他背在身后的手攥的死紧,被小辈撞破争吵颇觉失态,便恼羞成怒道:“没规矩的东西,滚出去!” 洛瑾瑶本不觉想要怎样,只是听洛文儒如此厌烦的语气,泪珠子就滚滚而落,心中竟生出些许委屈,扬声尖锐道:“不必争吵,我们明日就搬出国公府,我从没妄想过继承你的任何东西。”说罢,洛瑾瑶便转身离去。 “瑶儿……”洛文儒慌忙转身,一脸懊悔,“我不是不疼你,只是……” 钱金银转头看了周氏和洛文儒一眼,嘴角弯弯的,竟然是笑了,只是这笑容的意味令洛文儒烫红了脸,好似他的爵位人家根本看不上似的,这个女婿在嘲笑他! 周氏又气又心疼,浑身发抖指着洛文儒道:“我不会原谅你,你给我滚出去。” 洛文儒也要脸面,遂甩袖而去。 山明水秀阁里,洛瑾瑶趴在钱金银腿上哭的双眼红肿,“咱们明日就走,谁稀罕那什么狗屁的爵位。” 钱金银笑吟吟的道:“对,谁稀罕那狗屁爵位。” 秋梦将煮好的鸡蛋剥了皮,拿干净帕子包了想要给洛瑾瑶滚眼睛,被钱金银接了手,便听他道:“搬走容易,我早已准备好了咱们的宅子,只是你现在不能走,你一走,你爹娘就真要散了,好不容易肃清的国公府白白便宜了别人不成?” 洛瑾瑶打了个哭咯,静了静心道:“那就先不走。夫君,我从没想过阿爹的爵位,我觉得二哥哥袭爵挺好的。等爹娘和好,咱们就搬走,省得阿爹心里厌烦我,哼,我是不会原谅阿爹的。” 又呜呜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道:“但其实阿爹说的是事实,可我心里就是难受,夫君,好难受。” 张着手要抱抱似的,钱金银搂她在怀,抱孩子似的轻拍她的背,“从你出嫁的那一日起你就是我的人了,生,要冠上我的姓,死,要与我同穴。所以不要难过了,你有我就够了。” 本是哭泣的洛瑾瑶突兀笑了,只觉冰冷的心犹如睡在暖玉上舒服,脸颊紧紧贴着他的心口,骄傲的道:“嗯,有夫君就够了,才不稀罕阿爹的疼爱。” 瑞华堂里,所有下人都屏息敛气,在红薇的指挥下轻手轻脚的收拾厅堂,她看了一圈都在忙碌的二等丫头,却不见白沫,便问道:“白沫哪里去了。”她明明下令所有瑞华堂的下人都不许出院门的。 一个和白沫有嫌隙的丫头道:“好一会儿没见着她了。她贯会寻机偷懒的,只是不该这个时候偷懒。” 红薇“嘘”了一声,低声道:“白沫平素挺规矩的,我回头找她说话,这几日都给我把皮绷紧了。” “是。” 黄昏落日,燕鸟斜飞,国公府某处山子洞里,白沫贴着洛诚急切道:“这是大夫人所施的计策,明着放出风声要立二爷为嗣,暗地里就是想引大爷您对付二爷,一旦您做出什么迫害二爷的事情来,您两位爷两败俱伤,大夫人好从中得利,扶持二小姐所生子嗣为世子。大夫人好深的计谋,二小姐儿子还没影儿呢,现在就要为二小姐铺路。” 说至此处,白沫不免嫉妒洛瑾瑶有这样一个时刻为她着想的母亲,恶毒道:“就二小姐那般的身子,生不生的出来还两说呢,大夫人也不怕竹篮打水一场空,哼。大爷你要信我,大夫人真心想立的是二小姐所出的儿子。这可是我娘亲耳听大夫人和国公爷说的,不会有假。” 洛诚虽颓靡不争气,却不是个面糊耳朵,他极有自己的主意,对白沫所说的话,他只信三分,便拍拍白沫的屁股道:“你尽心了,我知道了,我袭爵之日便是你成为姨娘之时。瑞华堂有什么动作你及时向我禀报。” 白沫大喜,忙道:“大爷可是信我了?” 洛诚推开白沫,扫了扫衣裳,“爷自有主意。你回去吧。” 白沫急了,“大爷你难道不信我吗?” 洛诚却已走远。 白沫跺脚,气恼道:“你不信我,难道我就信你吗,我要做姨娘,就一定要做姨娘。” 别的府里,男子汉收个姨娘通房不过一句话的事儿,可在这国公府里呢,上有国公爷独宠老妻为典,旁边悍妒成性的大夫人虎视眈眈,下面的小辈只敢偷吃不敢公然纳妾,为了讨好国公爷夫妻大爷尤甚,纵然把自己院里的大小丫头都偷了个遍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真是可恨,白沫冷冷想到。 老夫人早就对大夫人不满,我何不借此机会投过去? 冷眼瞧着,还是老夫人老谋深算,自己的前程怕就要落在老夫人手里了。   ☆、第76章 豪门梦 折桂楼,蟾宫折桂,寓意吉祥。 “汐之姐姐,咱们二爷就要被立为世子了吗?”一个小丫头将盛水的木桶放下,满脸激动的拉住正在浇花的大丫头汐之。 “别胡说。忘记二爷立下的规矩了?多做少说,安守本分。” 小丫头在汐之跟前是个得宠的,吐吐舌,压低声音道:“汐之姐姐,是你我才说的。汐之姐姐你说,这消息真不真?” 楼上,看书看累了举目远眺的洛谦收回目光,扬声道:“汐之,让丫头们把我立下的规矩抄二十遍。” “是。”汐之暗瞪了小丫头一眼,恭敬领命。 楼上,周泰平和洛谦各有一套桌椅,各读各的书互不打扰,洛谦训斥完了丫头,坐回椅子,手捧起书继续用功,仿佛府中甚嚣尘上的传闻不曾入过他的耳。 片刻,楼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洛谦抬起头看着楼道口,轻轻叹气。 “谦儿,我的谦儿,大喜,大喜呀。”未曾见到人,已然听到了三夫人那颗躁动的野心。 周泰平皱了皱眉,抱起书站起来,道:“眼见未必为实,耳听也未必为真。” 洛谦一笑,眼角下的泪痣鲜艳盛开起来,“多谢。” “平侄儿也在啊,这是要出去吗?”三夫人开门进来,和周泰平撞个对脸,可喜三夫人还懂得克制,努力压下翘起的唇角客气问候。 “是。”周泰平点头而去。 三夫人撇撇嘴,“穷书生一个,我不过看在周氏的面子上才对他这么客气罢了。” 洛谦将三夫人请到榻上坐定,道:“您若是想告之我,我将要成为世子的这件传闻,那么我知道了,您回去吧。” “你这孩子,娘才到就要撵娘走啊。”三夫人嗔怪,一把捧住洛谦的脸,激动道:“儿子呀,我的世子儿子呀,你可真给娘争气。你从小就是个好的,你是娘的骄傲。” 在大夫人那里,顾忌着大夫人的情绪,压抑住了满腔的兴奋,这会儿到了儿子的地方,三夫人顿时爆发出来,抱住洛谦就是一阵哈哈大笑。 那得意的模样,就像她将要取代周氏,成为鲁国公府第一女主人一般。 洛谦深知自己母亲的德性,便泼冷水道:“娘是想看我和大哥手足相残?” 笑声戛然而止,三夫人心中又是恨又是疼,不禁重重一哼,道:“他敢!” “大哥把成为鲁国公当做了毕生的前程,当前程被毁时,您说他什么做不出来?”洛谦又道:“不管这个传闻是真是假,母亲,我不会同意。母亲,我是您十月怀胎所生,难道您要将儿子拱手送人?” 三夫人慌了,忙道:“傻孩子,怎么是拱手送人呢,都住在一个府里,娘什么时候都能见你,这不是还和原来一样吗。” 洛谦摇摇头道:“若传闻果真,依大伯母的性子,她还会允许您居住在国公府吗?怕是在大伯母有生之年,您都别想再见儿子一面了。” 三夫人心里咯噔一下子,沉默下来,面上悲凄浮动,洛谦心里也不好受,为了打消她的念头不得不下狠药,万幸在她的心里自己是那么重要。 “谦儿,只要你能前程似锦,即便让娘再也不见你,娘也甘愿。”三夫人恳切道。 洛谦没想到三夫人能为他做到这个地步,心下不免一热,“娘。” “谦儿,娘的好儿子,你纵然成了国公爷也不会不要娘是不是?谦儿你千万别像你爹,更不要像你大哥,你爹心里从来没有我们娘儿们的地位,对我们这一堆妻妾只知打骂,是个畜生,你大哥,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从来不把我当娘,谦儿,我的谦儿啊,娘为你牺牲了那么多,你千万要孝顺娘啊。”三夫人痛哭起来。 洛谦心疼之极,安抚道:“母亲放心就是,儿子不会撇下您。” “好,你是娘的好儿子。”三夫人眼泪模糊,“娘知道你看不惯娘的为人,可娘也是没办法。娘就要这么活着给别人看,也是在保护自己。谦儿,等你成了国公爷,娘有了权力,娘就好了。一定不给我的谦儿丢脸。” “娘,等儿子做了官,手里有了积蓄咱们就搬出去。”洛谦难过道。 “别说傻话,没了国公府这棵大树做靠山,我们娘俩不好活。你从小受你大伯看重,衣食住行都是最好的,哪里知道人间疾苦。行了,你别管,自有娘给你筹谋。”三夫人不知想到什么,目光一狠,转瞬又温柔的望着洛谦,“娘只有谦儿你一个儿子,娘会为你打算的。你不喜王燕佩是不是,娘也不喜欢她,贪婪小气,不配为我儿的妻子。只是娘有把柄被你舅母握着,不得不让王燕佩住在咱们家,且等娘将她打发。你读书吧,娘走了。” “娘,多行不义,懂吗?”最后二字,洛谦语气很是温情,仿佛在企图用母子情义劝诫三夫人。 三夫人落泪而去。 握着手里的书,洛谦怎么都看不进去,有些心烦,便扬声道:“汐之,倒碗滚茶来。” 半响儿无人回应,洛谦本就心烦便发起火来,“汐之,耳朵聋了吗?” “二弟,别发火啊,滚茶这不是来了吗?”洛诚端着茶进来,在他身后是一脸泪的汐之。 “二爷,大爷他……” 洛谦一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下去吧。把门关上,别让人进来。” “是。” 洛诚将冒着热气的茶盏随意放在桌上,一副吊儿郎当的神态,随手乱翻洛谦的书,拿一本扔一本,洛谦弯腰捡起一本。 “我君子之风的弟弟啊,你怎么不说话。” “你听见了。”洛谦立在洛诚对面,抿唇道。 “听见什么?”洛诚不以为意,“哦,我知道了,是三夫人说的她只有一个儿子的话?还是你什么都不用做,自小就得大伯看重的话?洛谦,你很得意吧。母亲爱着你,大伯也向着你。哦,我差点忘了,我的世子爷,恭喜啊。” “大哥,别把自己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有些东西强求不来。” 洛诚望着仿佛站在道德面上劝谏他的洛谦,讽笑,猛的将滚开的热茶盏对着洛谦的眼睛扫了过去,“哗”的一下子,那冒着热气的水流就冲击了过来,洛谦下意识的闭眼,抬手,可还是被烫了半张脸,洛谦压抑的惨叫一声。 “叫啊,怎么不大声叫,让家里长辈们都来看看,看看我洛诚是多么恶毒,你洛谦是多么高洁雅致!”洛诚一把将捂着脸,蹲在地上忍疼的洛谦提起来,龇牙咧嘴,眼眶瞪的通红,发狠道:“你不就是用你的君子之风骗的大伯和母亲都偏向你吗,我是大哥,我自愿成为你的垫脚石,让我再为你的君子之风天一把火吧,啊,大声叫出来吧,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的恶毒我的不堪。” “洛诚,你就是颓废不堪,不要以为你自己那么肮脏,也把别人想的那么肮脏。”洛谦讽刺道。 “我肮脏?你敢说你从来没肖想过爵位,洛谦,你敢对天起誓吗?” “不需要发誓,我没什么好遮掩的,我也想要爵位,国公爷,谁不想做。但我和你不一样,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我更愿意凭自己的才学挣出一份前程来。”洛谦放下手,露出被烫出血泡来的半张脸,当他靠近洛诚,危险而靡艳,仿佛他整个人都处在黑暗,在黑暗中笑出声来,“洛诚,你怎么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呢,从小就笨,长大了更笨。” 洛诚猛的后退,方才那模样的洛谦令他心悸,不免色厉内荏道:“你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合该让大伯看到,这就是被他称赞有君子之风的,最为看重的侄儿。你等着,我告诉大伯去。” 洛诚离去,洛谦收起气势,只觉满嘴苦涩。 沁园,三夫人还不知道洛谦被烫伤了脸,她绞尽脑汁想了祸水东隐之计。 “国公府的伙食好,每季还有那么多衣料做衣裙,还有那么多金闪闪的首饰。姑母,我等不急了,我要马上和二表哥成亲。我娘说了,你不帮我,我娘就来揭穿你。”王燕佩一边吃着点心一点威胁。 三夫人心头狠狠一跳,此时甄姨娘端着一碗药进来了,仿佛没看见王燕佩一般,直接道:“夫人,二爷的药熬好了,是奴婢送去还是您亲自总去?唉,二爷学问好长得好,就是这一条不好,将来……” 三夫人立马装作咳嗽,偷觑了王燕佩一眼,道:“快闭嘴,你送去吧,没看见我正陪燕佩说话吗。” 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王燕佩跳到甄姨娘身边就去掀碗盖,“甄姨娘,二表哥哪一条不好,这药是给二表哥喝的?没听说二表哥生病啊,他得了什么病。” “没病,我儿子没病。”三夫人忙来拉扯王燕佩,“没眼色的东西,快端走。” 王燕佩自觉撞见了洛谦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拍巴掌又威胁道:“姑母,你快说,要不然我娘就要来了。” 三夫人一脸惴惴,磕磕巴巴道:“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肾有点虚。” “肾虚?!”王燕佩家住市井之中,那里龙蛇混杂,她可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闺阁千金。 脱口就道:“那不就是不能人道!” 三夫人脸色铁青,喝道:“闭嘴,这是你姑娘家家的能说的话吗。” 王燕佩略带嫌弃口吻的道:“不能人道的男人还算男人吗,怎么给我幸福。不过,姑母,你莫不是诓骗我的?” 三夫人立马笑了,使劲抓住王燕佩的手,道:“可不是,我就是骗你呢。燕佩你就等着做新娘吧,择日我就找媒人去你家提亲。” 偏三夫人这样说,王燕佩却不信了,认为洛谦一定肾虚,顿时大哭道:“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三夫人立马添油加醋把周泰峰给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的,“那可是周氏那边的亲戚,知道周氏的哥哥做多大的官吗,那可是福建都指挥使,是正二品的大官,比我们府上国公爷的官职还打。知道周氏的母亲是谁吗,是荥阳大长公主,那可是皇帝嫡亲的亲姑姑,你若嫁给周泰峰,你就是皇亲国戚了。” 王燕佩整个人都不好了,照着三夫人所描述的美景,她都觉得自己飘在云端了。 “皇亲国戚啊……”王燕佩一脸羡慕。   ☆、第77章 众亲皆厌 “但是,姑母,我对二表哥是真心的。”王燕佩一脸真诚的望着三夫人。 三夫人:“……”突然好想骂娘。 彼时,伺候洛谦的大丫头汐之便匆匆而来,哭着禀报道:“不好了,二爷的脸被大爷烫伤了。” 三夫人大惊失色。 慈安堂,依旧朴素中见贵气。 白沫匍匐在地,心悬着,只觉浑身的皮子都绷紧了,静等老夫人万氏的反应。 老夫人万氏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正一口一口吃着秀容喂来的肉糜,她仿佛没有看见白沫一般,自顾自的道:“好吃,再来一口。” 秀容劝道:“今儿个您不能再多吃了。” “再吃一口,就最后一口。”那一头的白发在光线映照下,如雪似霜。老夫人年纪大了,性子有些小孩子气,还固执,秀容摇摇头道:“刚才那一口您就说是最后一口了。”秀容不再纵容她,连忙起身把肉糜罐子抱走。 “她们都听我的,就你脾气大,哼。”老夫人撅了撅嘴,便有另外的丫头上来服侍她擦手洗脸。 这本是极为平常的一句话,秀容却身子一僵,连忙笑道:“奴婢可是一心为了老夫人您的身子康泰,您若是不领奴婢的情,奴婢把这肉糜放下就是。” 老夫人笑眯眯的瞥秀容一眼,“你吓的什么,我不过随口一说。” 秀容笑笑,垂下眼睑,态度极为恭顺。 “你是大夫人院子里的丫头,怎么来我的院子里,快回去吧。”老夫人和蔼慈祥的道。 白沫却吓死了去,忙爬到老夫人脚边,哽咽道:“求您成全了奴婢吧,奴婢一定会对您忠心的。” “你这丫头说的话可真好笑,你是府里的奴婢,奴婢对主子忠心不是你的本分吗?秀容你过来。” “老夫人。”秀容上前,微微弯腰靠近。 万氏盯着秀容的眼睛,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去送送她,好好劝劝。若瑞华堂实在是容不下她了,我就把人要过来,都是伺候主子,在哪里伺候不是伺候。我是这家里身份最高的,就是伺候我的二等丫头也比那个红薇身份高。” 秀容点点头,“您放心。”又转身望向白沫,低睨她一眼,将人拉起来往外扯,道:“我送你回去。” “老夫人,您信我,大夫人亲口说的,要立二小姐所生的儿子为世子。”白沫急了,高声呼喊。 秀容笑着捂住白沫的嘴,“府里谣言怎么又多了一件,你这丫头真不懂事。” 手下加重力道,扯的白沫踉踉跄跄几乎摔倒。 待秀容将白沫扯到无人的偏僻处,猛的将她推摔在地,冷着脸道:“蠢货,有人急着想下船,你却急着想往贼船上跳。” 白沫愣住,“你什么意思?” “你就那么想做姨娘?为了做姨娘不惜与虎谋皮。”秀容恨铁不成钢的瞪她。 “我就想做姨娘,就想做主子,你看轻我,骂我贱我也认了。”白沫梗着头火气冲道,“不过你是什么意思,什么贼船?老夫人和大夫人不睦我早就知道,这才来投奔,老夫人是贼船?” 秀容喉头一哽,暗自心惊,她方才一激动差些露了自己的底,便冷淡道:“你不是想投靠老夫人吗,便拿出你的诚意来。” 白沫一听有希望,忙将自己手腕上的金镯子退下来就要往秀容怀里塞,秀容避开,“我给你指一条路,老夫人极厌大夫人,你让大夫人疼了,痛了,老夫人自然看见你的诚意,你的姨娘梦也能实现,我言尽于此。” 待秀容回到慈安堂,万氏身边已没有旁人。 “诚哥儿就喜欢招惹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不过,蚁多还咬死象呢,我乐得给周氏添堵。”万氏拿金针剔了剔牙,笑的老谋深算一般,“就算没有白沫这丫头,我也知道,府里最近的风声是她放出来的。周蕙娘,她就像母猫一样,极其护崽,母猫那玩意,自己生的崽子一旦沾染上别的气味,她都能亲自咬死。那周蕙娘,压根不可能去养别人的儿子。可怜我的谦哥儿,没有投个好胎。你说说,怎么会有周蕙娘这样的人,对自己的崽子那是千疼万宠,对别人的孩子就没有一点慈悲心肠。谦哥儿,多好的孩子……” “老夫人,不好了,二爷让大爷烫伤了脸。” “什么?!”老夫人大惊。 山明水秀阁。 洛瑾瑶围着池塘转了一圈,当看见那臭猫又把玉珠子拉在她心爱的兰花上,顿时气得大叫,“久御,臭猫,你给我站住!” “喵~” “我不养你了,你给我走。” 看见洛瑾瑶被气的小脸通红,碧云捧着被咬碎了的玉饰,顿时不知道该怎么禀报了。 秋梦弯腰把玉珠子一颗颗捡起来放入玉盒,无奈道:“这猫真是胆大包天。” 喜鹊捧着洛瑾瑶的茶具走过来,将盖子掀开,悄声道:“两位姐姐快来看看吧,久御那祖宗真会找地方。” 碧云一看,见十来颗珠子正静悄悄的躺在壶底,顿时满脸黑,“这是它祸害的第几套了?” 喜鹊偷瞧洛瑾瑶一眼,见她全副心思的抓猫,便竖起了三根手指。 秋梦道:“库里还有干净的茶具吗?” 喜鹊摇摇头,一脸为难,低声道:“没了,这是最后一套。其实那些可都是顶好的玉珠子,擦干净了闻一闻还有香气呢。就是拿出去卖钱也使得。咱们不说,谁知道那是猫粪。” “咱们小姐可少了那个银子使。”碧云想了想道:“一会儿我去大夫人那里借一套。这一回,你可得给我看好了。” 喜鹊苦着脸道:“久御精的什么似的,防不胜防。不过,我会好好盯着的。” 此时,洛谦被洛诚烫伤了脸的消息也传了来,洛瑾瑶忙把软玉化瘀膏找出来,领着秋梦去看望。 折桂楼。 洛瑾瑶远远就看见王燕佩把周泰峰、周泰平二人堵住了,浅浅一蹙眉便扬声道:“大表哥,平表哥,你们也在啊。” “阿瑶,你来的正好。”周泰峰快步走来,周泰平夹着书本后头跟着。 王燕佩欢喜的跟过来,表现亲昵的一晃洛瑾瑶的胳膊,偷觑着肤色黑黑,身躯却魁梧强健的周泰峰,低头做娇羞样儿,道:“这个也是你表哥啊,你怎么那么多表哥,真是好福气。” 对王燕佩这种人,洛瑾瑶直接选择无视,让秋梦拦住人,对周泰峰二人道:“两位表哥是要上去看望二哥哥,还是看望过了要走?” “我们是要走的。”周泰峰揉揉洛瑾瑶的脑袋,道:“今日去外头,从街市上过,见了几样好玩的,我给你买了回来,待会你让个小幺儿来拿。” “嗯,大表哥最好了。”洛瑾瑶笑的甜甜的。 王燕佩撇嘴之余,一脸羡慕。厚着脸皮道:“我也要。” 包括周泰平在内,谁也没搭理她。 片刻,周泰峰二人离去,王燕佩借口有事又追了上去,洛瑾瑶心知王燕佩在周泰峰那里讨不了好,便由着她去。 遂上得二楼来。 洛瑾瑶将软玉化瘀膏递给汐之,便道:“二哥哥,伤的怎么样了,我看看。” 洛谦整张脸都被包了起来,只留两只好看的眼睛在外头,笑道:“不疼了。烦劳二妹妹来看我,恕我不能起身迎你,自己找地方坐吧。” 洛瑾瑶见老夫人在此便不想多留,道:“我明儿再来。” 老夫人一心扑在谦哥儿身上,这会儿连做戏都懒得做,直接挥手道:“你有这份心就罢了,让谦哥儿好生休息。” 洛瑾瑶福了福身,便由汐之送了出去,见三夫人不在跟前,不免好奇,洛瑾瑶便道:“婶娘怎么没有守着二哥哥。” “去找大爷说理去了。”汐之尴尬的道。 “原来如此,我说呢,婶娘那么疼二哥哥的。我自去便是,你回吧。” “二小姐慢走。” 彼时,洛诚正在自己的院子里喝酒,自从立世子的风波传来之后,他就一直脾气暴躁,像是火山喷发,这个窝里横的东西,别的人不敢怎样,就把自己妻子女儿打的满身伤。 小万氏把茹姐儿交给旁人抱走,自己整了整衣裙鬓角施施然进了内室,掀开帘子便是扑面的酒气。 小万氏靠在门框上,一改唯唯诺诺的样子,斜眼望着洛诚道嘲讽道:“大爷,国公爷要立二爷为世子呢,您的世子梦碎了吧。” “滚!”洛诚猛的摔来一个酒壶,酒壶在小万氏脚跟前破碎。 小万氏被打出了狠劲,盯着满脸的青紫就冲向了洛诚,“我跟你拼了。我受够了,今日我就跟你同归于尽。” “臭娘儿们,你找死。” 夫妻二人顿时掐在一处,从榻上滚至地上,小万氏早恨不得吃洛诚的肉,只是之前她一门心思想做国公夫人,一腔希望寄托在洛诚身上,这回洛诚袭爵的希望落空,她哪里还管的了那么多,开口就骂道:“有娘生没爹教的东西,你也就能打我出气了,我忍你够久了,我豁出命去也要拉你陪葬。” 二人正打的难舍难分,三夫人领着几个强壮的妈妈风风火火的进来了,一看情形,也不管谁的错,先把二人分开,洛诚顿时觉得三夫人到底是他生母,看不得他委屈,便要给三夫人一个笑脸,谁知“啪”的一声,他脸上就挨了重重一下子。 “该死的畜生,我当初就该把你掐死在尿罐里。你怎么就那么恶毒,只差那么一点,只差一点啊,你就把你兄弟的眼睛烫瞎了。”说到狠处,三夫人双手齐上,“啪啪啪”左右开弓,直接把洛诚扇的脸肿,洛诚双眼散毒气似的瞪着三夫人,喝骂道:“你够了,你要不是我娘,我早踹死你了。” 三夫人骂道:“谁是你娘,你舔着脸讨好周氏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是你娘,明明就住在一个府里,一年到头,你只记得去给旁人晨昏定省,你哪里记得还有个亲娘。洛诚啊洛诚,你怎么就长成这样了,你和你那个爹一样,都该死,该死!你还想做世子,就你的德性给我谦哥儿提鞋都不配。国公爷夫妻都是有眼睛的,有我的谦哥儿珠玉在前,你想袭爵,做你的大头梦去吧。” 三夫人骂完就走了。 小万氏听的那叫一个心情舒爽,她也不吵着闹着要和洛诚同归于尽了,搂着女儿,锁上屋门,哼着小曲儿睡觉去了。 洛诚先是升起了愧疚之心,遂即被三夫人一通骂给骂没了,忍不住想道:我是这家里头的嫡长孙,本就该我袭爵,我没有错。都怪洛谦伪君子,都怪生母偏心,生父没本事。 他更加恼恨洛文儒和周氏,他多年来待他们如亲生父母,到最后竟落得被抛弃的下场,心中一寒,恨意陡升。   ☆、第78章 我老了吗 夜幕四合,华灯初上。 明月光透过窗,落在窗下的罗汉床上。 周氏倚着窗,纤细葱白染着蔻丹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着酣睡在她腿上的女儿。 红薇轻手轻脚从外面进来,压低声音道:“夫人,有人看见那个客居在咱们府上的孙姑娘在双燕桥上跳胡旋舞。” 周氏轻抚洛瑾瑶白里透红的脸蛋,似漫不经心道:“胡旋啊。”语气很是怀念,“年纪大了,腰身不行了,我是跳不动胡旋了。不知道洛文儒心里是否还记得胡旋。当年那么多青年才俊青睐于我,我却选了家世日渐破落的他,非是看在他专情的份上,我不会低下头看他一眼。” 周氏一下一下轻揉着洛瑾瑶的脸蛋,唇角微微翘起,“即便我已经人老珠黄,即便我和洛文儒有了二十几载的感情,即便我们有一个阿瑶,若他负心,我必然离他而去。” 如斯清傲果决。 “阿娘。” “醒了。” “阿娘,我不想你们因为我的缘故和离,但若你们和离了,我要跟着阿娘。”洛瑾瑶抱住周氏决然道。 周氏哼笑,“别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和你没关系,这是我和你爹的意见相左,你爹从没反对过我的意思。”说至此处,周氏轻笑,尤见绝艳的脸上情不自禁便露出几分幸福来,“若说你爹待我,整个大齐朝掰着指头数来也是头一份了。我们这一路走来,遇过无数孙姑娘,最终怎么样呢。” 红薇咬咬牙又道:“国公爷亲自把孙姑娘扶了起来,两人似乎还说话了。” 周氏脸上的笑痕凝住,缓缓的摸上了自己的脸。 “阿瑶,我老了吗?” 外院,洛文儒所在院子的门外,吴明瑞将一本《女戒》交给了孙菲儿,道:“国公爷说:我见你心中尤有羞耻,年纪又与我女儿相仿,便生怜惜之心,不忍见你从此步入歧途,这本《女戒》你拿回去好好研读。” 孙菲儿几不曾把自己娇嫩的唇瓣咬破,《女戒》拿在手里犹如攥着一把刀,刀刀割疼她的身子。 “呦,姑爷回来了。”吴明瑞一指天上缺月,打趣道:“姑爷今儿个哪里安歇?” 钱金银一笑,“先去内院瞧瞧。” 吴明瑞心照不宣的拱手相送,这一瞧怕就是不回来了。 国公爷虽定了初一十五,可也不好强制不是,免得伤了小儿女的夫妻感情。 这一番寒暄,吴明瑞再转头时就不见了孙菲儿,他便准备回去复命。 彼时,洛诚脚步轻飘的走来,径自越过吴明瑞往院子里去。 书房里,洛文儒正在伏案疾书,被赶出房门睡冷榻后,夜里寂寞,他便将白天没处理完的公文都带了回来。 半响儿,洛文儒停笔,扭了扭酸疼的脖子,不禁感慨道:“读书便知红|袖添香四字,如今竟混到独自一人度凉夜的地步,唉,可悲可叹啊。”颇有些苦中作乐的味道。 伴随着吱嘎一声,洛诚走了进来,叫了一声,“大伯。” 洛文儒头也不抬便道:“怎么又来了,不是告诉你晚上不必来我这里请安。你这孩子啊,说你多少次你都不听,与其把心思用在歪门邪道上,还不如静下心来用功经营自己的前程。你小时候粉妆玉琢的,一张小嘴又会哄人,谁不疼你,还以为你能长成栋梁之才,怎么就长歪了呢。” “大伯,您要立洛谦做世子。”他用了肯定的语气,气质难得的沉静了下来,不在似往常一样,总是想方设法的“彩衣娱亲”。 洛文儒笔下一顿,抬起头来,一见洛诚高高肿起的脸,先是讶然,顷刻厌烦道:“你又和谁打架争戏子了?你别指望我会出面帮你摆平。”话落又低下头看公文。 洛诚搬了张四脚椅子坐到洛文儒对面,黑沉着眼睛盯着忙碌的洛文儒,“大伯,如若我是你的亲儿子,亲儿子在外头受了委屈,您也视而不见?那阿瑶呢,阿瑶辱闺誉败坏后,你为何又接受了她,是因为她是你亲生的女儿吧。” “我可没纵容她,都是你伯娘纵容的,你伯娘那个性子,阿瑶就是她的命根子,我哪里犟的过她,要不想睡冷榻啊,只能妥协。”洛文儒给自己找了个原谅洛瑾瑶的理由。 洛诚的心彻底凉了,他突然发现无论他再怎么扮丑装孙子都战胜不了血缘这个奇妙的东西。 呵呵一声,游魂似的离去。 月光下的牡丹园,仿佛一位蒙着白纱沉睡过去的美人,令人不忍惊扰。 呜呜的哭泣弥漫在空气中,在这样的深夜让人听见,还以为真的遇见了出来勾魂的花中鬼。 只是这世间哪有那么容易碰见鬼,自然这正在哭泣的也不是鬼,而是人。 “谁,谁在哭?”花丛里一道男音猛然低喝。 孙菲儿如泉涌的眼泪一下就被吓没了,“你是谁?” 那男音却仿佛消失了似的,任凭孙菲儿怎么追问都没人回应。 孙菲儿把自己蜷缩到花丛深处,继续悲伤,但这会儿却没有眼泪了,她心里委屈,想和人倾诉,正好有黑夜遮掩,她便自顾自说起来,“我是个没廉耻的女子。来国公府之前,我自以为姿容绝世,这天下只有我不想勾引的男人,没有我勾引不到的,可进了国公府之后我才知道自己的狭隘。” 花丛的另一边传来微微的声响,孙菲儿也不管,继续道:“且不说被千娇百宠着的二小姐,只说大夫人的容貌我也是比不过的,大夫人雍容华贵,那通身的气派不是我这种市井出身的女子比得上的,还有国公爷,国公爷和我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他洁身自好,待大夫人一心一意,也、也像父亲一样训诫我,在国公爷面前,我竟觉得自己肮脏无比。” 孙菲儿哽咽出声,“我见过了国公府的富贵,我好怕回到家后又没日没夜的做针线活,我厌恶做针线活!我的手……粗糙又僵硬,我想要有二小姐那样的手,那样白皙那样细滑。我想要留在国公府,就要想方设法勾|引国公爷,家里的弟弟还等着做官,可、可我实在觉得羞耻极了,我不想的,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凄然的哭声再度传来,花丛那头的人半响儿才道:“那就不做。” 孙菲儿伤心的暴露自己最直白的野心,“可我想要过富贵的日子,我再也不想回到那个破败的家里,买一罐盐都要和商贩讨价还价,争吵的眼睛发红,还要被轻薄,被羞辱,我也不想成为弟弟的垫脚石,为了他有个好前程,母亲可以把我卖给任何人,我真怕、真怕当我一事无成的离开国公府后,等待我的将来是一片黑暗,我好怕,谁来帮帮我。” 孙菲儿把脸埋在交叠的双臂里,哭的稀里哗啦的道:“我也想做一个冰清玉洁的好女子呀。” 花丛那边的人握紧双手,难过的只能抱紧怀里的书本,仿佛整个世界只有怀里的书本能拯救自己的前程。 莲花灯下,歪在钱金银怀里的洛瑾瑶愁眉苦脸道:“有什么法子让爹娘和好呢?” “难。”把玩着洛瑾瑶葱白的小手,揉揉捏捏的,钱金银道。 “夫君最聪明了,你想想嘛~”娇软的语气,酥的他心头发痒。 帘勾一扯,樱草色纱帐遂即缓缓垂落,声线低沉魅惑起来,“你求我。” “哼,你想得美。”傲娇起来语气都转成不屑了,遂即娇呼笑嚷一声,香舌就被吞了。 此夜,温暖入髓,缠绵烙骨。   ☆、第79章 笨人蠢计 廊檐上的画眉鸟在笼子里跳来跳去的啼,嗓音清脆欢快。 芭蕉叶上的露珠映照着雕梁画栋的屋宇,在太阳升起的时候,消散。 内室里,层层帐幔垂落,掩映着蜡炬成灰尤剩下的一豆灯光。 钱金银早已醒来了,已环抱的姿势搂着洛瑾瑶,鼻腔里都是她的体香,幽然暖长。 一夜爱过,那□□在他手掌下的圆润肩头有一颗吻痕。一头青丝散着,两头青丝绞缠。 他静静的瞧她酣甜的睡颜,眼角眉梢情不自禁便化开一腔温柔。 小唇肿肿的,红滟多情似的,他禁不住低下头衔住。 “嗯~不要了。”蹙起黛眉,软软的小手盖上那张俊美的脸。 他轻笑,把热气呵到她的脖颈里。 眼睛不睁,便嬉笑出声,一个劲的往他怀里钻去。 “痒~” 语调又娇又糯,带着清晨的慵懒。 “你这些日子都忙什么啊,早出晚归,我早上睁开眼就不见你了,晚上月上中天才回来。”眼睛闭着,整个人窝在他的怀里,伸出食指,晨曦下透亮粉嫩的指甲轻戳钱金银的下巴。 他攥住她作乱的手,道:“武举将近,这不是去安排了吗,再忙几天就清闲了。” “真要考武状元不成?”洛瑾瑶睁开眼看着他,促狭道:“你的武功行不行啊?” “我这就让你看看我的‘武功’行不行。”说罢就要抓她,洛瑾瑶彻底清醒了,清亮的笑起来,“懒虫,懒虫,快起床了。” “谁是懒虫?谁是?” “你,是你。” 欢快的笑声传出屋外来,站在门口打了个哈欠的秋梦听到,微微一笑,转身去喂画眉。心想,在杭州的那段日子,二小姐心里还有赵筠的时候,几乎天天的以泪洗面,现在好了,瞧着他夫妻二人如此情热,仿佛一切都拨乱反正了似的。 瑞华堂,天亮之后,伺候的下人们都起来了,按部就班,有条不紊的各做各的,有的在扫院子里的落叶残花,有的在擦洗栏杆,有的在浇花。 屋里头,周氏早起了,心里正归拢着今日要做的事情。 守门的婆子按着时辰把院门打开,顿时吓了一跳,原来是一个人倒了过来,婆子定睛一看,却是洛诚,忙道:“大爷,您怎么在这儿?这不合规矩。” 洛诚扶住地面,顶着一身露水缓缓站起来,扫开婆子径自往屋里闯,婆子不敢大意忙大声呼喊道:“夫人,大爷来了。” 屋里的周氏一愣,心中却不以为然,只道:今儿怎么这么早就来请安了? “诚哥儿来了,别进来了,伯母未曾梳妆不便见你,你的孝心我领受了。” “大伯母,我进来了。”洛诚却自顾自闯入。 周氏心下不悦,却也不能扫了孩子的一片孝心,虽然这片孝心带着极强的目的性。 “磕个头便回吧,我这里还有的事情忙。”周氏抬头,不免轻讶,只见洛诚双眼凹陷,青影浓重,下巴上也长出了青青的胡茬,又是衣衫不整的,仿佛市井街头那些落魄酒鬼,不复平日的纨绔习性。 “你这是怎么了?” 洛诚望着美丽端庄的周氏,心头火热,“咕咚”一声跪倒在地,他以为他会说出深藏在心底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没曾想出口的却是,“大伯母,请过继洛诚为嗣!” 话出,洛诚反倒是松了口气,他虽纨绔,却也不想自己混账,原来自己心头一直翻涌的火热,并不是如他自己所想的是存了那种该死的心思,而是想要一个如同周氏一般强势周到的母亲。 他的亲娘和大伯母比起来,简直令他不忍直视。 周氏前倾的身子落定,略有不屑的瞥了洛诚一眼,端起桌上的燕窝吃了一口才慢条斯理的道:“不是大伯母打击你,你也别怪大伯母狠心,国公府是万万不能交给你的。” “为何?”洛诚跪在地上,眼中尤有希望,孺慕的看着周氏。 他在周氏面前瑟瑟发抖,像是一个知道自己做错了却希望母亲宽容胸怀原谅的孩子 周氏却没有看他一眼,一边用勺子搅动着黏稠的燕窝粥,一边漫不经心的道:“你自己说说,你有什么本事,读书,读书不行,习武,习武不行,逛青楼包戏子赌博,这也就罢了,哪家王族权贵没有你这样的子孙,你却有一样我最是看不上的,你小子竟然和你爹学了个十足,打老婆。” 周氏冷笑,“我最看不上打老婆的男人,你却还不如你爹,你爹至少还知道自己是一个父亲,自己的孩子自己要爱护,你竟然连茹姐儿也打,虎毒还不食子呢,你这样的人,纵容表面上表现的如何孝顺长辈,又让长辈如何不斜着眼睛看你。” 洛诚大痛,涕泗横流,他往前想要抱住周氏的腿,周氏却避嫌的让开,并厉喝道:“好好给我跪着,你再动一下试试。” “不是的,大伯母,是、是小万氏那个贱人该打,茹姐儿也不听话,茹姐儿被那个贱人惯坏了,我没想打茹姐儿,只是想教训她。大伯母,我,不,诚哥儿是真心孝顺您的,您不能抛弃诚哥儿。大伯母,你还记得吗,诚哥儿小时候,您还养过诚哥儿呢,诚哥儿时时记得您身上母亲的气息,那般宽和那般慈悲,大伯母,求您再慈悲一次,让诚哥儿做您的儿子吧,大伯母。” 周氏叹息一声,心中有不忍,却更瞧不上他。 “来人,把大爷送出去。” 遂即已被红薇聚集在门外以防万一的几个壮硕婆子就一拥而上将洛诚压制住。 “大伯母,你真的不管诚哥儿了吗,大伯母——” 洛诚疯了似的大喊大叫。 瞧着被送出去了依然还能听见的叫喊,周氏不悦道:“立身不正,修身无能,只会做表面功夫,让人如何喜欢的起来。” 来请安的洛瑾瑶在双燕桥上和洛诚相遇,见洛诚如此落魄模样不禁关心道:“大哥哥,你发生了何事?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洛诚心窍似乎是被堵住了一般,整个人傻傻呆呆的,他僵硬的看了洛瑾瑶一眼,道:“瑶儿妹妹,是你,哈哈,是你,是你呀。” 他突然又像是活了过来,双手猛的捏住洛瑾瑶的双肩,目光一会儿凶狠一会儿痛苦,“你怎么不去死,你去死,去死吧。瑶儿妹妹,妹妹,我的妹妹……” 洛瑾瑶被捏的疼,碧云秋梦二丫头忙上前来一边撕扯洛诚的手一边劝道:“大爷,你把二小姐弄疼了,快松开。” 洛诚一僵,撒开手,深深把洛瑾瑶一瞧,疯疯癫癫去了。 “小姐,如何,伤着没有?”碧云关切道。 洛瑾瑶摇摇头又点点头,心中纳闷,道:“大哥哥怎么了这是?”又见他从瑞华堂出来,便想去问问周氏。 洛诚脚步虚浮,不知不觉来至沁园,问及三夫人可在,丫头回禀三夫人在折桂楼,他又不知不觉往折桂楼而来。 折桂楼,洛谦的卧房,门框窗棂俱是精雕细刻,纹路是清一色的竹叶。 桌椅是紫檀木材质的,上头精雕着些蟾宫折桂的花样儿,博古架上放置了各色古董,每一样具是佳作名品。 四面墙上挂着书画,或是米芾的《珊瑚帖》,或是唐代《游骑图》等绝世珍品,处处清雅贵气。 “来,儿子,再吃一口。”三夫人柔声细语哄道。 洛谦笑道:“儿子这般大了,没成想还有被母亲喂食的时候。” 三夫人笑道:“只要谦哥儿不嫌弃,你虽是要娘喂,娘随时恭候。” 他母子二人如此寸草春晖的相好,透过门缝往里看的洛诚心如刀搅,心道:老天何其不公也,同样是她的儿子,待我如待猪狗,待另外一个便如珍宝。可恨我投错了胎,可恨他们一个个的都太会装腔作势! 这是去瑞华堂的必经之路。 柳荫长亭,雨花石铺就的小路上,周泰峰穿了一身练功服,白底黑靴,他额上发髻汗湿,仿佛才打了一通拳脚似的。 一边欣赏着园中美景,周泰峰一边活动手脚,就那么慢慢的走着眼睛不是去看盛开的花朵,就是追着蝴蝶飞舞,就那么一脚踩上了一张帕子。 “哎呀,我的手帕,你踩着我的帕子了。”王燕佩从假山里冲出来,周泰峰一瞧是她,赶紧后退一步,有礼的道:“抱歉,没看见。” “没关系,你再陪我一条手帕就好了。”王燕佩期待的望着周泰峰的俊脸。 “好。”周泰峰淡定道。 “好?!”王燕佩激动的小脸绯红。私相授受啊…… 遂即,周泰峰往怀里掏了掏,掏出一张银票来拍在石头上,扬长而去。 “……讨厌!”王燕佩失望不已,左右看看没人,抓起银票藏到了袖子里,“哇”的一声就哭了,边哭边跑。 沁园,三夫人正在用早膳,就听见王燕佩哭着回来。 “姑母,有人欺负我。” 三夫人顿觉头疼,赶紧的吃了两口,迎出来道:“谁欺负你了?” “快别哭,仔细哭花了妆。”三夫人想拿自己的帕子给擦擦,表现一下身为姑母的疼爱,谁知一看她把自己化的跟鬼似的,被眼泪一冲黏稠一片,恶心的不行,只拉着王燕佩到椅子上坐。 “是那个周泰峰,他踩了我的帕子,你看都踩脏了,这可是我去世的祖母留给我最后的念想。”王燕佩说的那个可怜,那个怀念啊。 三夫人无语的提醒道:“你祖母昨儿不是才打发人来接你回家你不回的?”那个来接人的是从隐藏地府爬出来的鬼不成?有这么诅咒长辈的吗。 哭声戛然而止,王燕佩嘿嘿一声,“我忘了。我不管,姑母,你要帮我,我要嫁给周泰峰。” 三夫人哼哼一声,“谁告诉我来着,我对二表哥是真心的。” 三夫人学着王燕佩的声音恶心她,可惜王燕佩是个刀枪不入的厚脸皮,猴到三夫人身上撒娇道:“姑母,姑母我知道你最疼我了。” 三夫人撇撇嘴,但正中她下怀,便还要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来,道:“他家可是高门大户,我有什么办法帮你。” 王燕佩左右一转,把伺候的丫头都呵斥下去,遂道:“只要姑母帮我,我有法子,我临来的时候我娘都交待好了的。” 三夫人心想,这法子之前应该是用来对付谦哥儿的,我且套套她的话,看看究竟是什么法子。   ☆、第80章 赤子童心 这院子里晾晒了很多衣裳,天火辣辣的,院中又没有多余的树木遮阴,坐在水井旁搓洗的妙龄丫头热的满身汗,背心上润湿贴着肌肤。 她眉眼出挑,腰身细长,是个中上等的姿色,穿梭在水和衣裳中的手,白皙修长,两根小指上的指甲足足有一寸长,上头涂的凤仙花汁已被刮花了,她忽然停住,摸了摸,忽然就红了眼睛,狠狠的咬着牙。 “元秋梦,褚碧云你们两个贱人给我等着,但凡有一日让我起来了,必让你们不得好死。” 原来这丫头竟是黄鹂。 先前她因当着周氏的面踩喜鹊,被周氏不喜降为二等丫头,之后又因打碎了洛瑾瑶的兽首玛瑙杯,先是被秋梦教训,后又被碧云发配这里做活。 “鬼才相信你们还会把我调回去,不就是怕我夺了你们的差事吗,说得好听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巧做姿态给谁看。二小姐也是个没用的,又蠢又笨,只会读书作画,由着自己被那奸猾的二人把持。” 嘟嘟囔囔一阵子,她又认命的搓洗衣物。 白沫抱着一堆衣物走进院子,仿佛刚才偷听的不是她一般,见了黄鹂便做惊讶状,道:“黄鹂,怎么是你,你怎么在这里做这些粗活,前些日子我听说你不是被提拔做了一等丫头,我正羡慕呢。” 黄鹂有些抹不开脸,胡乱应了一句,低头默默捶打衣裳。 白沫把瑞华堂的脏衣服往地上一放,没话找话的道:“你犯事儿了?依着我,咱们都是家生子,规矩都是从小学的,犯什么事儿也不至于被贬到这地方来,莫不是……你挡了谁的路?” 黄鹂一听,就似遇上个知己一般,心里也想抹黑秋梦碧云二婢,便低声道:“不是我挡了谁的路,是上头的两个姐姐怕我分薄二小姐的宠信,联起手来打压我,对,还要加上一个喜鹊,经过你的提醒我想起来了,我的确挡了人家的路,是喜鹊。” 黄鹂蓦地一顿,狠狠将棒槌砸入盆里,溅起的水沫子迸到她的眼睛里也不顾,只是眯了一下子就恍然大悟道:“我说呢,怎么连碧云也打压我,想来是喜鹊的老子娘在后头施了手段。” 白沫做出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神神秘秘道:“喜鹊的老子娘,一个在前院管着车马,一个是膳房里管着食材的小管事嬷嬷,在主子跟前的能量大着呢。” 黄鹂越听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不免发狠道:“且等我有回去的那天,非拿簪子戳烂了她不可。” 白沫笑道:“快别说这些没用的狠话,我和你见面虽少,却觉得你颇合我的眼缘,我比你大上一些,便自认是姐姐,你若不嫌弃就是妹妹,你若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我,我虽是个二等,但却是跟着大夫人的,在大夫人那里也是露脸的人。对了,我这里有红薇姐姐分给我的几块芝麻糖。” 说着话,白沫从荷包里把糖拿出来,“来,张嘴。这糖还是姑爷拿回来的,二小姐又孝敬给大夫人的,大夫人近几日犯了牙疼的毛病,只吃了一块就都赏下来了。” 瞧着白沫拿着糖,亲昵的送到自己嘴边,满眼疼爱似的,黄鹂眼眶一红就滚下泪珠来,她又觉得不好意思,随意用袖子一抹,惨笑道:“白沫姐姐,这些日子以来你是第一个雪中送炭的。白沫姐姐,你不知道,我这几天过的是什么日子,抹灰的粗使丫头都能来奚落我两句,我老子娘又都是不中用的,一点力都使不上,我只能这么苦熬着。原本那些奉承我的小丫头片子们,我得意时一个个跑到我眼跟前姐姐长姐姐短的,我落魄了却一个个都避我如瘟疫,生怕我张口求她们说话似的。白沫姐姐,你、你比我亲姐姐待我还好。” 黄鹂趴向白沫肩头,伤心的啜泣。 白沫拍拍黄鹂叹息道:“咱们做丫头的就是这么苦命,做了主子就好了。” 黄鹂脑海中登时浮现钱金银的容貌来,想着姑爷待二小姐的那份宠爱,心想怪不得寒烟会动心,若有那样一个男人也宠爱着自己,便是为他死了也心甘。 白沫观她神色,便笑着轻推一下,低声道:“你心里是有人了?” 黄鹂脸一红,摇摇头,又拿起棒槌洗衣裳,“寒烟死了才多久,我才不犯傻。唉,人啊,就是个命。你看咱们家二小姐,上辈子也不知道做了多少好事才修来了这一世。我啊,还是今生多做好事,盼来生投胎再做千金小姐吧。” 白沫心头有些急,暗忖这丫头榆木脑袋,认命,认狗屁的命,不争哪里来的富贵享。 脸上依旧笑着,道:“你难道还想一辈子给人洗衣裳?你看看你的手,都粗成什么样儿了。”说罢,又拽出自己的手帕来,帕子的一角缀着一个小巧玲珑的盒子,“给你,这里头是我常用的茉莉香膏,抹手最好了。你也知道,我专是为大夫人洗小衣的,免不了也总沾水。” 黄鹂越发感动,又是眼泪汪汪,“姐姐,你是我的亲姐姐。” “傻丫头。”白沫亲昵的摸了摸黄鹂的脸,起身道:“这几日红薇姐姐管的严,我不敢耽搁太久的,这就回去了。这些衣物……” 黄鹂一看衣物的样式花纹,便知是周氏的,立马接口道:“放这儿,我洗。这院子里的婆子们一个个的都脏死了,哪里能洗得干净。” “好。”白沫温柔一笑,临走又劝了一句,“你毕竟是跟着二小姐去过杭州的,这情分谁也比不上的,你再去求一求二小姐,二小姐心软你很快就能回去。好妹妹,千万别继续呆在这里洗衣裳了,我心疼。” 又把黄鹂感动了一把。 出了院门,白沫便得意的想:若让大夫人疼,再也没有比伤她的命根子更狠了。这黄鹂也是个蠢货。 隔了一日,秋梦过来,见黄鹂不再像前几日那般口出不逊,心中想道:果真从高处跌落,体会一番人情冷暖,才能磨练人的性子,这才几日,这黄鹂就更懂事了。 又见她作为大丫头好容易养出来的手粗了许多,便有些不忍,可该训的还得训。 遂,又把黄鹂训的抹眼泪。 骄阳似火,山明水秀阁却是浓荫蔽日,呆在屋子里身子还会凉凉的。 窗户全都打开了,盘腿坐在榻上的洛瑾瑶只要一转头就能看见院子里葱茏的绿意,和那一池塘的荷花。 此时她正自己画花样子,不远处堆了满满一桌子的衣料,有几匹还掉在了地上,都是薄透吸汗上好的夏季料子,钱金银才打发人送回来的。 听见秋梦的声音,洛瑾瑶便嗔道:“你就会欺负人。” 秋梦将布匹抱起来放在凳子上,笑道:“玉不琢不成器,黄鹂这丫头除了性子略显急躁了些,其他方面都好,教一教能得大用。” “谁能得大用?”钱金银卷着袖子进来,后面跟着碧云,怀里抱着一个印花锦缎的匣子。 “是黄鹂,我的一个丫头,秋梦和碧云两个欺负人家一个,老把人家骂哭,太坏了。”洛瑾瑶放下比,要下榻来迎,钱金银直接过来,坐到她身边,伸头一瞧,笑道:“常见你写写画画的,竟都用在穿戴上了,不过你的这个花样子真不错,市面上都没有,我有个绣庄,一会儿花样子拿下去,选一匹纱,让她们做了给你穿。” 钱金银这才恍悟,莞尔道:“我说我就瞧你和别人不一样,就是把你放在人堆里我一眼也能揪出来,原来竟是这个缘故。”又揭洛瑾瑶的底,道:“怪不得在杭州时要把我送你的那些成衣剪坏,原来是看不上啊。” “不许说那些了,说好了不许提的。”洛瑾瑶恼羞,去捂钱金银的嘴。 “你老实点坐着,我再看看你都画了些什么。”钱金银将洛瑾瑶搂在怀里,将干了墨迹的那一摞纸拿过来,一张张的翻看,越看越觉惊喜,心道:原怪不得我宠她,我宠的姑娘就是有灵气。 瞧这些别出心裁又雅致绝伦的钗环、簪子、耳坠、镯子、项圈、臂钏,最是那些花样子,放大了绣成屏风,意境一点也不比那些秀才举人画的差,甚至还要高出一些。 “我有一座珍宝楼,楼里专门请了一个制作首饰的大师傅坐镇,阿瑶画的这些全都做成实物。”钱金银壕气十足,大手一挥,洛瑾瑶又多了许多衣裳首饰。 “真要都做出来吗?”洛瑾瑶从钱金银怀里钻出来,赤脚下地,噔噔噔跑向内室,从床底下拉出一个大大的箱子,抱回来往钱金银跟前一放,打开盖子,水灵灵的眼睛渴盼的望着钱金银,“都可以吗?” 望着那一箱子的宣纸,一张张的拿出来看,钱金银讶然,“全都是你画的?” “嗯,好多年攒下来的,有些我特别喜欢的就找首饰铺子做出来,这里头的都是我当时喜欢,画完之后又不喜欢的,还有一些一直很喜欢,搁久了就忘了的。总是我的一番心思,烧了可惜,若能都做成实物我也高兴,都给你吧,随便处置。” 二人偎依在一处,一起翻看这些陈年的画作,钱金银拿着一副图诧异道:“这是什么东西?也是脑袋上戴的?”这么大是要把脑袋压扁吗。 “不是。”洛瑾瑶笑道,“这个是玩具,球放上去,从上面沿着我画的这些轨迹骨碌碌滚下来。” 钱金银表示:这个趣味到底在哪里? 洛瑾瑶捂着发烫的脸嗔道:“这是小时候画的。” “这张是宝石盆景。” 钱金银:这么丑,真的是你画的吗? 洛瑾瑶撅嘴,眼神表示:究竟还看不看了。 “咳咳,这张是什么?”为何他突然发现他的小妻子好诡异,这审美真的没问题吗?这趣味真的不是幼童吗? “是球啊,捶丸用的球啊。” 钱金银:那它后面那长长的五彩尾巴是闹哪样,想让捶丸的人踩着摔跤吗?   ☆、第81章 国民好女婿 洛瑾瑶和钱金银度过了一个充满童趣又不能一起愉快玩耍,但实际上温馨甜蜜的午后。 “贱婢!” 伴随着这轻蔑之极辱骂之声的,是在三夫人裙裾上破碎开了的茶碗。 三夫人垂着头立在下首,态度卑微的如同奴隶。 小腿骨被砸的阵阵发疼,可她还要笑,还要笑的谄媚讨好,“老夫人您先消消气,我这也是不小心,您知道我的,自来胆子小,我娘家弟媳一诈我,我就露了馅,但您放心,我没提您,不过,我那个弟媳一身的精明,她极有可能也猜到了一点,只有一点点。” 三夫人谨小慎微的偷觑老夫人一眼。 落日的余晖洒在老夫人那一头雪白的发上,泛起陈旧的黄,如同埋着棺材的黄土,如同腐朽的残木。 老人露出满面狰狞,双眼里曝出残酷的光,却又拿三夫人,拿这件事没有办法。 呼呼的喘息声,伴随着呼隆呼隆声,她喉咙里仿佛时时刻刻都有浓痰需要吐出来似的。 而秀容也的确捧了一个金痰盂来承接,老夫人几不曾把自己的喉咙咳出血来,吐过之后,她颓力倒向缠枝牡丹纹的靠枕,喃喃道:“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是老天将要亡我。” 听着如此,三夫人低垂的脑袋下浮现一张笑脸,心道:老贼婆,你拿捏着我的把柄,驱我如蝼蚁,现下好了,要不了多久我就能摆脱你了,赶紧死,快点死,立刻就登天才好。 眼睛一撇,见小几上放着一个盒子,盒子里是一株至少百年的人参,她又撇撇嘴。心道:偏国公爷这个继子和人家不一样,非要孝顺这个老虔婆。孝顺她,养着她,就是养着一只恶鬼,她是专门祸害人来的。 “那,我弟媳来催,她们母女所要求的事情,咱们是帮还是不帮?” 老夫人正要说话,丫头来禀报道:“万家老太太来了。” 万家老太太,那个扒着老万氏不放,在老万氏身上吸了一辈子血的弟媳妇! “这个讨债鬼又来了,好,好,都来威胁我。”老夫人双目赤红,双手成拳,连连重重击打数下自己的腿,狠道:“帮,都帮,我让她们一个个的都做人上人!” 因着升迁入职的文书吏部还没审批下来,这些日子周泰峰一直闲着,他的知己好友不是在福建就是在山东,故此也没有什么好去处,一般就去千户所看看,或者街上逛逛,晚上,若是兴致高的时候便去楼子里听戏。 此次在京述职,多半要住上好几年,他已托人在外头打听,如有满意的宅院就买下来,准备派人南下把妻儿接来团聚。 这日,给周氏请了安后,他便回到自己客居的院落,闲来无事便将从外头淘来的好书翻看。 临窗躺在榻上,翘着二郎腿,一边看一边就只见他的双目泛起湛湛精光,激动时还会辗转反侧,虚喘几下,看到喉头干咳处便扬声要茶。 不一会儿,茶来了,周泰峰眼睛粘在书上,头也不抬的挥手道:“出去吧。” “是。” 这丫头却在塌前顿了顿,而后才走了出去。 周泰峰看的入迷,坐起身才要端了茶来润喉,便听外头有说话声。 “你在这里做什么?” “奴婢、奴婢……” “便头抬起来。” 是钱金银的声音。 周泰峰把茶杯放下,心想这混账东西,难不成当着我的面就要调|戏丫头,他把阿瑶置于何地。 便有些生恼,语气又硬又臭,“钱金银,你给我进来。” 在门被推开的那一瞬,只听那个丫头惊呼一声,捂着脸就跑。 钱金银进来,先是看了看周泰峰的发髻乱没乱,又看了看他的衣裳,再把眼睛从那杯冒着热气的茶上面溜过,含笑道:“是我的不是,来的不凑巧,你好好一餐艳福让我给搅了。” “说什么话呢。”周泰峰皱眉,觉得喉咙干干的,又要端起茶杯来喝,钱金银拦住,笑道:“你真要喝这加了浓香艳色的茶水?” “说人话。”周泰峰蹙起剑眉,不耐烦道。他虽是有勇有谋之辈,却全然没有钱金银的观察入微,狡猾多计。 “女婿也在啊。”洛文儒清咳一声,提醒屋里两人他来了。 “今儿个可真是巧了。”钱金银突然笑的更灿烂了。 洛文儒从背后拿出一份东西,交给周泰峰,道:“等急了吧,这是你的入职文书。锦衣卫是陛下亲卫,前程无忧,你好好干,不许揽权纳贿,狐假虎威。谨记道高益安,势高益危。” 文书下来了,他便是正经的锦衣卫千户,周泰峰没有不高兴的,赶紧双手接过,受宠若惊般的道:“怎还劳烦姑父亲自将文书送来。” 洛文儒尴尬的摸摸自己的胡须,遮遮掩掩的道:“你升官了是喜事,让、让你姑母也跟着高兴高兴。我走了。” 钱金银心觉好笑,这是岳父想法子讨好岳母,玩了一出曲线救国呢。 赶紧将洛文儒请来坐下,将本属于周泰峰的茶杯递上去道:“这大热天的,岳父大人渴了吧,喝一杯清茶再走不迟。” 周泰峰一看那是他的茶,但好在他还没入口过,便体贴洛文儒从衙署回来这一路劳累,也跟着劝道:“是啊姑父,喝一杯清茶解解渴。” 洛文儒虽是坐了轿子回来,可大中午的在轿子里捂了一路,他的背心早湿透了,流的汗多,的确口渴,便顺从的喝了。 钱金银笑眯了眼,又劝道:“听阿瑶说,这几日岳母牙疼的厉害,整夜的睡不好,也不知是何缘故,说是请了太医也没用。” 周泰峰接口道:“说的是,我给姑母请安的时候就发现姑母的脸色苍白,整个人精神都是萎靡的。” 洛文儒周氏夫妻吵架的事情,被瑞华堂瞒的死死的,周泰峰还不知道呢,但这也不妨碍他此时的神助攻。 钱金银笑的那个惹人嫌啊。 洛文儒还以为这小子是笑话他,不禁训斥道:“不是报了名考武举,我怎么就没见过你拿枪拿棒的,你若是不行就别逞能。”原来,洛文儒的那些同僚皆知他有个商人女婿,没少冷嘲热讽的,洛文儒心胸宽大不理会,回到家里来也不拿此事迁怒。 可这回钱金银又弄出动静来,和他不对付的兵部尚书就拿此事来说嘴,洛文儒也怕钱金银又给他丢人,就借着这个机会提醒。 钱金银便笑道:“岳父放心就是,一准让那些嘲讽您的都把话咽回去。” 洛文儒有些脸红,咕哝道:“原来你都知道啊。” 又不好意思和女婿对视,便看向周泰峰,这一看不要紧,正看见这小子正偷偷摸摸的把什么东西往引枕下面藏。 “你给我拿出来。”洛文儒逮着了就不放过。 “姑父,我的亲姑父嗳,那没什么好看的。”周泰峰都要哭了。怎么能让立身高洁的姑父知道他看这玩意呢,这往后他在姑父心里成什么人了。尤其钱金银那混账东西,不定怎么在心里编排他呢。 钱金银一把将东西拽出来,顿时就“哈”了一声,“岳父请看。” 一边将春|宫图移到洛文儒眼前一边翻页,还评判道:“这画质可真不怎么样,不如我手里的那几卷。” 洛文儒:“……”斜眼看他。 周泰峰:“……”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儿。 钱金银理直气壮的道:“爷儿们嘛,看个春|宫不是很正常吗?岳父,你保证你年少的时候没偷着看过?” 周泰峰:“……”佩服的小眼神甩过去。 洛文儒老脸一红,将图往怀里一揣,“什么偷着看,我是光明正大的看。没收。” 说罢,甩袖而去。 那一甩袖的风姿,余有少年风流态。 周泰峰服了,朝钱金银竖起大拇指。又问起之前的事情,钱金银便道:“给你送茶的丫头是三夫人娘家的那个侄女,叫什么我忘了,作风很是大胆不知羞,我肯定茶水里头有药。” 周泰峰一怒,又是一气,猛捶钱金银一下胸口,“那你怎么把茶给姑父喝,这不是坏事了吗。” “你不知这里头的缘故,放心,我做女婿的只有帮忙的,没有害他的意思。对了,你如今官职已定,少不得要在京几年,需要宅子吗,我手里有一套两进的闲置,在永乐坊,你若不嫌面积小,就拿去。” 这是瞌睡就有人给送枕头,周泰峰当下一喜,拱手道:“咱们兄弟,我就不和你客气了,但亲兄弟明算账,我按市价给你银子。” 爽快人不弄那些虚的,二人当下达成协议。 弄完这些,周泰峰一把揽住钱金银的肩膀,笑的有些猥琐,“是不是兄弟?” 钱金银也猥琐兮兮的道:“那可都是我的私藏,世存唯一的,不借。” “你借不借?”周泰峰放开钱金银,开始掰手腕。 钱金银守护节操似的坚持,摇头。 “我打!”周泰峰登时挥拳,一改猥琐态,二人你来我往便交起手来。 “好家伙,我就知道你藏的深。”脸上挨了一拳,周泰峰赶紧喊停,忍不住大叫道:“你杀人啊你。”   ☆、第82章 老来第二春 华堂睡醒,窗外日迟迟。美人靠上周氏懒怠的梳妆,一头乌黑的发随意搭垂在肩上,美眸低垂,倦倦的没有什么精神。 红薇掀帘子进来,恭敬道:“夫人醒了,您让周大家的秘密查的那件事有眉目了。” “哪件事?”和洛文儒争吵后,周氏心力不济,仿佛忘了很多事情似的。 红薇一怔,心道:夫人以前可从没这般懈怠过,想来和国公爷的那番争吵真是伤了心神。 便详细的提醒道:“就是那夜,您去给伯老太爷祝寿回来的时候,发觉山子洞里有人,从里头发现了那种见不得光的东西,让周大家的去查,您又下令,满十五及以上的丫头全部都要强制嫁人,以此来筛选出那个做出败坏家风的人。” “哦,想起来了。”周氏提了提精神,坐直身子,道:“如何了?” 红薇拿着从周大家那里抄来的名单,看了看道:“声称一辈子都不想嫁人的有两个,都是咱们瑞华堂的丫头,这两个丫头在那天夜里都有人能证明,在那个时辰没出去过。咱们院里还有一个想等攒够了银子赎身出去嫁良人的,是白沫,那天夜里不该她当值,早早睡下了,她寡母可以为她作证。” “白沫那丫头,我看着好,老实本分没有坏心眼,也不可能是她。”周氏道。 红薇点头,“是,白沫性子好,在咱们院子里就没见过她和谁红过脸,总是和和气气的。” “再说落梅院的一个丫头,叫秋喜的,是大奶奶的陪嫁丫头,年已十八了,死活不愿意配小厮,周大家的私下里一打听才知道,那丫头心眼大的很,打定主意要给大爷做姨娘,听婆子们嚼舌根说,已被大爷收用了。” 周氏轻轻的敲打小几,摇头道:“守着一个男人呢,在落梅院兴风作浪还不够,哪里会跑出来丢人现眼,这个也排除。还有吗?” 红薇咬了咬唇,跪下扶着周氏的腿道:“夫人,奴婢也不愿意嫁人,奴婢就想一辈子跟着您。” 周氏心里知道,摸着红薇的头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不嫁就不嫁。但千万别说一辈子也不嫁人的话,这人啊就看一个缘分,说不得你将来就能遇上一个对你一心一意的呢?快别哭,这有什么好哭的,我有没撵你。你若能一辈子服侍我我才高兴。” 红薇破涕为笑,站起身道:“奴婢就一辈子服侍您。” “傻丫头。”周氏沉思片刻道:“我这个逼嫁的法子也很粗陋,说不得那条鱼早漏出去了。但只要那对野鸳鸯没有断了关系,总能查出蛛丝马迹,此事只能拖着细细察访了。” 红薇也是无奈,她和周大家的也是尽力了。府里人多嘴杂,只要没有证据,十句话里不知道能不能有一句是真。 提到白沫,周氏想起来了,道:“我那件小衣还没找着?” 红薇道:“您的小衣都是让白沫洗净,晒干之后清点有数交给桃红收拢的,桃红既不知去处,便是她的失职,该罚。但到底先要确定小衣的去处,不妨叫了白沫来问问。” 周氏还是不以为然的模样,自我调侃道:“亏得我是嫁了人的,又年老色衰,若换成阿瑶,不见了小衣,不定要闹出什么来,女子的贴身之物是万万不能随意乱放的。” 红薇便笑着打趣,道:“谁说您您年老色衰了,奴婢瞧着再也没有比您更美的了。奴婢细想了一回,做出一个大胆的猜测。”遂即在周氏耳边低声道:“莫不是被国公爷收藏了去?” “去,他拿我的小衣做什么。”周氏老脸微红。 红薇便笑道:“那可说不准。莫不是国公爷一时觉得有趣拿了,事后又忘了?” 纵然跟前说话的是贴身丫头,周氏老脸还是挂不住,便佯作要打,笑骂道:“还不快去把白沫找来我问问。” 红薇笑着蹲身应是。 外头烈阳似火,洛文儒顶着一头汗,脚步虚浮的一路走来,到了门口忽的扶住门框,抬起头来,便是深情一唤,“惠娘。” 周氏一听,心中一悸,面皮一紧直接骂道:“你作的什么死,大白天的发瘟。”实则是洛文儒在药物作用下,声嗓沉厚性感,把个周氏羞恼的。 洛文儒却是急了,忙忙走来。 周氏却直接避往内室,还骂道:“你给我滚,我还没原谅你呢。” 红薇却想死了国公爷,赶紧的把人往内室里搀扶,但见洛文儒面庞微熏,仿佛抹了层胭脂,呼吸不畅,便讶然问道:“国公爷,您可是病了?” 躲在门后面细听的周氏顿现忧色,心想他都是这个年纪的人了,但凡有个病痛便是损耗生命,这可怎么办才好,将将打开门露脸,洛文儒就猛的扑了过来,一把抱住周氏就亲。 周氏气死了去,捶打道:“你个老不羞,你放开我!” “惠娘,我要你。” 说完,洛文儒突生神力似的,雄风振振,一把将周氏抱起,扔向床榻,覆身而上。 周氏瞪大了眼,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还要开骂,可已是无嘴可用。 红薇拍拍自己泛红的脸,赶紧笑着把门给关上了。 遂,传问白沫的事就此搁浅。 西风南燕,乌云千倾。 “怨不得今日这么热呢,竟是要下雨。” “起风了,把廊檐下的兰花都搬到屋里来。” 洛瑾瑶趴在雕花圆窗下醒来就听着外头丫头们的说话声,探身往外头一瞧就发现庭院里落了雨,淅淅沥沥打着芭蕉。 会心一笑便道:“雨打芭蕉落闲庭。” 从窗下走过的秋梦便笑道:“奴婢们都要忙死了,就您有此闲情逸趣。” “那可不。”洛瑾瑶笑道,“你快走开,别挡了我瞧这雨景。” “是、是,奴婢这就走开。”秋梦摇摇头,抱起最后一盆沾了雨珠的兰花往屋里来。 屋里,钱金银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就那么靠着湘妃枕,蜷曲着腿盯着洛瑾瑶看。 那黑雾常年笼罩似的眼睛弯弯的,竟是在笑。 秋梦心里是憷钱金银的,她总觉得钱金银这个人很危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疯魔了一般。 但好在有二小姐在。 将兰花放到角落里,秋梦不禁暗笑:这就是所谓的一物降一物了。 “你看什么啊。”洛瑾瑶有了兴头,令碧云研墨,她铺上宣纸,嗔钱金银一眼。 “看你。”直白火辣。 径自走来,让碧云下去,他来研墨。 “我有什么好看的,天天看也不腻啊。”小红嘴一抿,小脑袋高高的昂起,心里又是得意又是欢喜,嘴上还说着反话。 小模样别扭又可爱。 浓浓的墨汁在钱金银手下流出,片刻钱金银甩掉靴子往榻上一歪,拿起一颗红红的果子咔嚓咔嚓的吃起来,笑眯眯道:“永远都不腻。” “你贯会说这些甜言蜜语哄我,我才不信你。”提笔作画,心中已有一副夏景烟雨图。 “阿瑶,等我做完我想做的事,我们回杭州去,我们就住在瑶池仙苑,一辈子不分开。” “好啊。”洛瑾瑶想着他专为她所建的那瑶池仙苑,心头欢喜无限,“等阿爹致仕,我还要接了阿爹阿娘来一起住才好,我们一家人永远都不分开。” 钱金银不大乐意有那些闲杂人等,但见洛瑾瑶如此欢喜便不想扫了她的兴头,支吾着没有答应。 “那你要做什么事?就是要做武状元吗?”洛瑾瑶道。 钱金银浅笑垂眸,扔掉果核,平躺下,头枕着双臂,舒展身子一派悠闲,耳中听着雨,眼中望着雨,轻声道:“武状元啊,那不过是个手段罢了,谁稀罕,就如同我从来都不稀罕认祖归宗一样。” “什么?”最后的话钱金银的声音太轻,洛瑾瑶没听清。 “阿瑶弹琴给我听吧,我要睡觉,想在梦里也能听见你。”钱金银的话有些撒娇的意味儿。他就那么直直的盯着洛瑾瑶,让洛瑾瑶一阵的脸红心跳。 “我弹琴你也不会欣赏啊,谈给你听便如牛嚼牡丹。”说是这样说,洛瑾瑶还是放下才画了个开头的画作,穿鞋下榻,令碧云摆香案,令秋梦端来清水净手,这一些弄好后,洛瑾瑶还是觉得哪里不顺心,又去内室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裙,这才满意了。 素手调弦,气度仙华,她粉面桃花。 钱金银含笑看着她折腾,当琴音起时,他缓缓合上了眼。 琴声悠扬,驱散他埋葬深处的噩梦。 这个清晨,瑞华堂分外热闹,一声响,洛文儒扶着腰一拐一拐的走了出来,春风满面。 上朝后,同僚问之,洛文儒笑而不答。 有那老不正经的便腹诽他是昨夜床帏之战不中用了,腰力不够扭着了。交清好的禄亲王还专门来看他笑话,向他推荐某某壮阳药。 洛文儒连连澄清,奈何散值回家的时候,怀里还是抱回来一个禄亲王所赠的虎鞭,又被周氏赶去睡书房自是不提。 这日晚间,洛文儒在书房里独坐,正绞尽脑汁的想理由回房睡觉,外面吴明瑞便来禀报。 “国公爷,老夫人找您说话。” 洛文儒歇下旖旎心思,正经起来,起身道:“前头挑灯。” 一路来至慈安堂,就见满院黑漆,洛文儒对着站在门口迎接的秀容责难道:“怎么回事,你们就是这么伺候老夫人的,怎么不上灯。” 秀容为难的道:“是老夫人不让点灯。” 洛文儒不在说话,径自往老夫人的屋里去。 “儒儿来了。” 黑漆漆的屋里,突兀的来了这么一声,把洛文儒吓了一跳,连忙收慑心神,朝着发声处拱手道:“见过母亲。” “你们都出去吧,我和我儿子说会儿贴心话。” “是。”众婢散去。 洛文儒摸摸索索在椅子上坐下,不解道:“母亲为何不点灯,这黑灯瞎火的,您莫要撞着什么伤着身子骨才好。” “不碍事的。”老夫人长长的叹气,“你孝顺我,什么都给我最好的,我住了一辈子的慈安堂啊,在灯光下比白天还显富贵,这人间富贵我享受不了几天了,我不能看,我怕我看多了就不想走了。儒儿,我这一生有三个儿子,两个亲生的,还有一个你,可你扪心自问,我是不是最疼你。” 黑暗里,看不出洛文儒的表情,只是他的声音很诚恳,“是的,您最疼爱我。举世皆知。” 老夫人却呵呵笑起来,“儒儿啊,你变了,竟然学会讽刺我了。我这继母做的也不过是满燕京都知道我疼爱你罢了,哪来的举世皆知,你不是讽刺我是什么。” “母亲多虑了,儿子说的是实话。” “好,好。儒儿,若你还当我是你的母亲,就纳了孙菲儿。你答不答应?” 洛文儒没有他犹豫,直接道:“不。母亲,若你需要,我可以让惠娘帮着孙姑娘挑女婿,嫁一个青年才俊不比嫁给我这个老头子好吗?” 老夫人粗喘了几声,黑暗里重重的拍打着什么,那声响很是刺耳。 就在洛文儒以为老夫人会和他闹一场的时候,老夫人开口了,语气淡淡的,“你走吧。” 洛文儒还想说点什么,又咽了回去,起身拱手道:“母亲,儒儿愿你福寿安康。” “滚。”   ☆、第83章 破釜沉舟 洛文儒是个文雅儿人,斯文隽永,这一点但看洛瑾瑶就知道,她性子里头的一部分活脱脱就继承自他。 这个人年轻时候也从没有轻狂过的,昨日却那么能折腾,想到此处,周氏颇觉身子燥热。 正在此时,洛瑾瑶和钱金银来请安,周氏便收起满面春|色,故作严肃,“我的好女婿,你昨日可做了什么好事,还不快从实招来!” “什么呀?”洛瑾瑶一头雾水,满面迷糊。 钱金银笑的有些不正经,习惯性的要口头上花花几句,但一想眼前这人是周氏,是他的岳母,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立即打住,连忙将王燕佩下药周泰峰,洛文儒“误”食那杯茶水的事情交代了一遍。 周氏冷哼一声,“你可真是个混账小子,在我跟前还不说实话。” 钱金银笑道:“岳母莫要怪罪,小婿也是一番好意。” 洛瑾瑶此时也反应过来,笑着偎到周氏身边,“阿娘,昨夜阿爹留在瑞华堂了啊。” “去。”周氏轻拍了洛瑾瑶一下,瞪着钱金银道:“就你会胡闹。” 一家人说完这话,转为正经说事。 周氏脸色难看的道:“那王燕佩是不能留了。” 抬眼看向钱金银,正要令他自去忙自己的,便忽的顿住,正经看了钱金银好半响儿,“挽个发髻,戴了冠,你这忽的一番新,我打眼一瞧你的眉眼,仿佛在哪儿见过似的。” “可能是物有相类,人有相似吧。”钱金银道。 周氏也没往别处想,遂点点头,挥手赶他。 钱金银自去,周氏带着洛瑾瑶并一众丫头婆子便往沁园来,带着兴师问罪的气势。 沁园里头,三夫人得了消息,一点也不见她着急,竟还悠哉悠哉倚着门框嗑瓜子,地上如雪一片。 王燕佩傻愣愣坐在椅子上,眼睛红肿,显然是哭了一夜的模样。 待周氏和洛瑾瑶进来,王燕佩“嚯”的站了起来,转身就进了自己的屋子。 周氏实不想做一个赶走客人的恶主人家,便对三夫人道:“她做的事情,没有你在前面铺路架桥,定然是做不成的,毕竟是亲戚,后面的话别让我说出来撕破了你的脸皮。” 洛瑾瑶语气就要轻缓一些,“婶娘,让王家人来把王姑娘接回去吧。” “不必你们赶我,我自己走。”咣当一声,门猛的被打开,王燕佩将一个大包袱狠狠投掷在地,一抹眼泪道:“我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我,我贪财,我厚脸皮,可我就是想嫁进你们家。” 王燕佩摆出一副“你们能拿我怎么样的脸”,恶心的周氏气血上涌,扬声就想下令让人把她扔出去,可又一想,她一旦将王燕佩扔出大门,立即就会传出鲁国公府恶毒赶走穷亲戚的流言。 自从经过三老爷的事情,鲁国公府的名声已然是一落千丈,此番若再有这个传闻,鲁国公府哪里还能在燕京立足。 便生生忍住了,压抑着语气道:“王姑娘既然已收拾好包袱了,我这就给你派轿子。” “我这就走。”王燕佩把自己的包袱抱在胸前,望着洛瑾瑶哭道:“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你家世好,长得好,还嫁了一个那么有钱那么宠爱你的夫君,你高高在上的看着我向你卑微乞怜,你心里一定看不上我吧,可我从来都不觉得我哪里做错了,我就是没有你的家世好,就是长得不如你,就是想方设法的嫁入豪门巨族,怎么了?我家的亲戚就属你家最豪贵,不来你家来谁家。” 王燕佩梗起脖子,脸色涨红。 “我不如那个孙姑娘,我耍不来你们那种文绉绉的计谋,也不懂什么徐徐图之,我就用我自己的法子,我没有害人。”王燕佩骄傲的挺直背脊。 “你害了,你会害了我大表哥。”洛瑾瑶道。 王燕佩气的跺脚,“你这人,怎么这么没趣儿,我正伤心,就要走了,就不能让我过过嘴瘾吗,还当你是个心软好欺负的,你也这么膈应人,哼。” 洛瑾瑶撇嘴,白天鹅似的昂起头,轻蔑的望着王燕佩,“谁告诉你我好欺负的,我才不好欺负,我欺负你还差不多。” 王燕佩也撇嘴,她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抹了一把鼻涕眼泪,低下头做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我就要走了……” 此时,众丫头婆子在旁环饲,随时准备扑上去将人赶走,“恶毒”的周氏母女“凶神恶煞”,王燕佩又故作瑟瑟发抖模样,使得她看起来实在可怜,洛瑾瑶有些许的动摇,周氏冷眼看着,对这个王燕佩另眼相看起来,知道利用阿瑶的善心,这个王燕佩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傻。 王燕佩偷觑洛瑾瑶,见她这番模样,立即道:“那你把你头上戴的步摇送我做临别礼物可好?” 忽的气氛一变,王燕佩整个人市侩贪婪起来。 洛瑾瑶:“……你个小骗子!” 周氏摇摇头,满是不满的瞪了洛瑾瑶一眼,直接道:“送客。” 王燕佩虽有不甘,但也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只得灰溜溜的离府。不过,她默默一数从三夫人那里得来的首饰,裂开嘴笑了,这趟来可没吃亏。就是可惜没能从傻兮兮的洛瑾瑶那里拐出点什么东西来。 三夫人连忙追上去,摆出一副无辜的模样,低声道:“回去告诉你娘,我可是尽全力了,是你们母女的法子不管用。” “你就等着我娘闹上门来吧。”王燕佩心里很是看不上三夫人。她觉得三夫人能嫁进国公府简直是走了狗屎运。 “你!”三夫人恼恨之极。 回去的路上,周氏缓缓教道:“你别看她们可怜,在可怜的表象下皆打着自己精明的算盘,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栽到她们的算计里头去。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说的便是这些人。阿瑶,要学会狠心。” 洛瑾瑶笑道:“阿娘,《孟子》上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用在我身上,我赋予这句话的解释是,如今我拥有的比她多,正如王燕佩所说,我家世好,长得好,还有一个宠爱我的夫君,在她没有对我的亲人造成伤害的时候,若她的所作所为还在原谅的范围之内,我便饶恕一回; 阿娘,我不是心软,我只是成全自己的本心。就拿王燕佩来说,我放她一马,不是为了得到她的感激,王燕佩这个人她也不懂得何为感激,她只知道索取,仅仅就是她所做的事情不足以我用什么厉害手段惩治罢了。 阿娘,你可知业障? 我们生来干净,非到不得已,手中不要沾血,心中不要动恶念。为王燕佩得业障不值得。我退一步心安,敌进一步,自以为占了上风,我再退一步,出言警告,敌得寸进尺,我退无可退,心无挂碍,我便拿起屠刀,手起刀落,敌人头落地。我手中无血,衣衫干净,心无业障。” 这一番道理把周氏说的一愣一愣的,半响儿才反应过来,不禁戳洛瑾瑶一把,怪责道:“你小小的人儿,胡说八道些什么。娘可不怕什么业障,那王燕佩可不能就这么便宜了她,咱们不能越俎代庖惩治客人,她那个祖母可是个立身严正的人,我早已令人把王燕佩的所作所为告之了,王燕佩回去后必将受到该有的惩罚。” 洛瑾瑶笑道:“是,所以我的言论只适合我自己罢了。” 隔了一日,那王李氏果真吵上门来。知道联姻无望,也把周氏给得罪了,怕引起周氏的报复,王李氏直接借着吵闹把当初三夫人陷害洛瑾瑶的事情抖落了出来。 这王李氏也贯会做人,她就站在鲁国公府门口,掐着腰大吵大闹,生怕人家不知道似的。 “人家国公府的二小姐,多乖巧孝顺的一个姑娘,也不知怎么得罪了她,大伙都来听听,这个她就是这府里头的三夫人,也是我的大姑姐,为了陷害二小姐,就在老夫人寿宴的时候,趁着人多,把什么艳诗淫词塞到人家二小姐的诗稿里头假作是二小姐所作,毁人清白呦,不得好死。 还有呢,听我大姑姐说,后头搞事的主谋就是这府里头的老夫人,这老夫人可不是亲生的,是继祖母。你们听听,这复杂的,莫不是有什么阴谋不成?这大宅门里的事儿呦,真开了咱们这些小门小户的眼界。 可怜二小姐,本是那皇子王妃的命格,硬生生被扭曲嫁了商人……” 待王李氏被驱散之后,心头惴惴的想:我都这么为二小姐说话了,依着周氏那护短的性子,肯定得感激我吧。不,不感激也没关系,只要这国公府把燕佩所做的事情忘了就行。 如此,经过王李氏的一番宣扬,知道当年真相的越来越多,往后再也没人敢以此奚落洛瑾瑶,此为后话。 周氏一扫心头阴郁,满面花开似的,后面竟真的帮衬了一把王家有出息的后生。 慈安堂里,老夫人听到王李氏把她也吵闹出来的消息,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她一口一口吃着肉糜,狼吞虎咽,精神却越见颓然,犹如大厦将倾一般。   ☆、第84章 挟恩 “阿瑶你说王李氏那对母女,是精明还是憨傻?”站在廊檐下,周氏摇着团扇若有所思的道。 后头洛瑾瑶端着一个玛瑙盘走来,里头盛着切成块的乳白色果肉,旁边放着一根三寸长的水仙头玉针,便听她缓缓道:“说她们憨傻呢,王李氏心知得罪了咱们,便以闹上门来的方式,广为告知的为我澄清,以此来讨好您;若说精明呢,王燕佩玩的那一手小把戏又实在难登大雅之堂;依我说,那对母女是务实,毅然放弃得不到的,把能捞到手里的都捞到手里来。” 周氏心事重重,根本没有心思吃东西,推拒了,继而道:“要我说,那对母女是没有破釜沉舟的决心,做起事情来,藏首露尾,瞻前顾后,怕这儿怕那儿。” 此时红薇过来了,周氏便道:“国公爷呢,这个时辰该回来了。” 红薇便道:“方才奴婢令寿儿去前头询问,寿儿回来说,国公爷散值回来了,待听说了王李氏吵闹的事情,神思不属的,又出门去了。” 周氏抬头瞧了瞧天色,见落日西斜,情不自禁便叹了口气,“打从你爹小的时候,外头人就知道,鲁国公府,哦,那个时候已经不是鲁国公府了,到你祖父那一代爵位已降至伯,整个家族已然式微,若不然也不会在已破落两代的万伯公府娶主母,纵然是填房也是他们万家高攀,如今的鲁国公府是你父亲因救驾有功重新得回来的,是豁出命去侥幸没死得到的,你父亲膀子上那个疤至今还在,触目惊心。 外人都知道娶回来的这个填房是个善心的,待继子比亲生的还疼,时常有流言传出去,这个填房为了继子把亲子怎么怎么样了,你爹走出去,总有人时不时的告诫一声,要你爹不能忘恩负义,一定要孝顺老夫人云云。 一开始的时候,依着你爹的性子自然感激不尽,后来,比你爹还有出息的二老爷死了,就有人传言说是你爹给害死的,真是可笑,那明明就是意外,与你爹何干。但老夫人似乎不是那么想,和你爹闹了一场,骂了很多不讲情面的伤人话。 再到后来老夫人依旧对你爹疼爱有加,但这些‘好’不知怎么就成了他心头的负累,孝顺老夫人成了他的执念似的,仿佛对老夫人说一句重话都是万死难辞其咎的。不知从何时开始,只要老夫人说一句‘我最疼的是你,我的亲儿子也比不上,我为了你我的亲儿子怎么怎么样’之类的话,他就只能顺从、顺从、还是顺从,你爹心里也是有苦难言。” “她这是挟恩,她用‘疼爱’的名义把阿爹挟持的一动不能动。那这一次也将不了了之吗?”听着父亲被胁迫,洛瑾瑶不禁气恼。 周氏摇头,又是深深一叹,“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逼也逼过了,想不想得通但看你爹如何做吧。” “那还了得,她岂不是如同有了‘丹书铁券’似的,纵然杀人放火阿爹也不得不饶恕。哼,真是好计谋。” 望着飞檐斗角上的落日余晖,周氏郁郁不得展颜。 气氛一时凝滞。 街市上行人如织,沿途的小贩,有的依然在招揽生意,有的已开始收拾扁担锅子准备回家。 一个满面脏污,头发半黑半百的老乞儿跪在街市当中,端着一个破了三个口子的陶瓷碗,在向每一个路过的人讨要。 “大爷行行好,给两个子吧,老爷,您大富大贵,做做善事吧。” 行人匆匆,多是漠然的眼神,只有那么几个怀里有闲钱的,有一丝善心的,随手扔在地上。 洛文儒立在老乞丐身边,摸了摸袖子,没有,恍然想起香囊里还塞着几颗银裸子,这是用来打赏下人的,便都给了他。 老乞丐千恩万谢,洛文儒却渐渐走远。 “馄饨,热腾腾的馄饨——” “烧饼,又薄又脆的大烧饼——” “……” 吆喝声一声接着一声的入耳,热闹非凡,置身在这喧嚣中,背手走在路上的洛文儒却是愁眉不展,走一步叹一声,不禁想到:生而为人,若能无情那该多好。若不能无情,若能选择情意该多好,她好时,我和她有情,她不好时,我转头便忘了情。也好过现在,辗转折磨。 多年在官场沉浮,他从来就不是糊涂的人,他若糊涂平庸,他也不会在六部之中最为波云诡谲的吏部呆那么多年,还成为了吏部的领头人。 想到惠娘数落他的话,洛文儒不禁苦笑。在对待亲人上,果真和女儿阿瑶是半斤八两。可阿瑶才多大的年纪,阅历浅,自然不能狠心。而他呢,年纪活了一大把,还是如此不能痛下狠心。 真像惠娘骂的那般,婆婆妈妈不像个男人。 可他也不承认的,在公事上,他哪一次不果断,哪一此不是快刀斩乱麻的。 唉…… 又是深深一叹。 德胜楼上,趴在窗户上看人景的禄亲王早一眼就看见洛文儒了,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儿,便命下人来请。 洛文儒往上看了一眼,无可无不可的跟着上了楼。 这是禄亲王常来的包间,里头正有一老一少两个说书人正说书,洛文儒坐下,听了一耳朵,说的竟是继母包藏祸心的故事,他不禁心中更加烦闷,起身要走。 禄亲王拦下,戳他一下子,“老伙计,你这是遇上什么难事了?跟哥哥说说,哥哥虽是个闲散宗室,但到底在皇帝侄儿那里有几分脸面的。” “不是公事。” “那就是私事了。家里头周氏又难为你了?”禄亲王不禁调笑道。 洛文儒摇头,吃了口酒,一指说书人道:“和这故事差不多。” 禄亲王诧异,“不会吧,你家的老夫人对你可是真好,这在燕京谁不知道。若论哪家填房最心善,是个人都要称赞你家老夫人的,你家老夫人为你做的可没人比得上。就说新昌坊白翰林学士家吧,那可是以家风家长的人家,前些日子不还曝出继母克扣原配嫁妆的丑事,在说那个谁……”禄亲王使劲想了想也记不清楚是谁家了,就道:“谁家的那个继母把原配所生的嫡子给捂死了,还有谁谁的,小门小户的我也记不住人家,说是有了后娘就有后爹,把原配生的嫡女给折磨死了。” 禄亲王一番啧啧,又斜睨洛文儒,“瞧一瞧,比一比,你摊上的继母又算得上什么,你别不知足啊。别的不说,人家把你健健康康的养活这么大,这么有出息,这就是她的善心,她的功德,你合该好好孝顺人家的。” 洛文儒还能说什么,满嘴里发苦,勉强笑道:“是啊,她是最好的继母,她为我付出了所有,举世皆知。” 禄亲王深知洛文儒的为人,知道若非遇上实在难以抉择的事情,他不会这么苦闷,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你的家事我不便说话。若你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置你那继母,可以去祖陵看看,和先辈说说话。我母妃死的早,无人看护,每每遇上难事我都去哭我母妃。那里安静,可以让人想清楚很多事情。” 洛文儒点点头,又陪禄亲王喝了会儿酒,随后又借了禄亲王的马,真的直奔祖陵而去,临行又托付禄亲王帮忙在皇帝那里请一日的假。 他这一走便是一日一夜,鲁国公府却安静之极。 周氏在等洛文儒想通,老夫人也似乎在等什么。 仿佛海啸之前的宁静,整个府里的主子们都蛰伏了起来。 正午的阳光直射,把青石板小路都晒的烫人。夏蝉一声一声的叫,火上添油似的惹人燥热。 主子们都有歇午的习惯,这个时辰连伺候的下人也都找个阴凉的地方打瞌睡去了。 这一处,除了夏蝉的鸣叫,空无一人。不一会儿来了两个丫头,在假山后头会和,片刻传来说话声。 一个道:“真的只是巴豆粉?” 另一个道:“我的好妹妹,我还能骗你不成。你若不信,便还给我。我不管你了,由着你在二等丫头这种位置上伺候到嫁人。” “不,给我。国公府的一等丫头放出去,外面的大地主穷秀才争着抢着要纳为妻,可二等丫头呢,差了一等丫头不是一星半点,我不服气,我自问样样比那个喜鹊出色。我、我要趁着我年纪还轻,抓紧爬上一等丫头的位置。” “这就对了。” “可、可我好不容易才求了碧云回到二小姐身边做二等,一旦被查出来,我怎么办,我死也不离开国公府。” “你这人,胆子既这般小,又何苦托我给你想法子做一等,我绞尽脑汁的给你想了个法子,你如今偏又不用了。罢了,就当我白操心。东西还我。” “好姐姐,我这不是和你唠叨几句嘛。我是打定主意要把喜鹊拉下来的。哼,她既能给我使绊子,就别怪我反击。这叫一报还一报。行了,白沫姐姐你回去吧,等着我的好消息。” “好,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第85章 墓葬之变 在峰峦叠翠的高山上有一座雕檐画栋的建筑群,这建筑群的规模比之亲王稍逊,但想是多代积累的缘故,大大小小的坟冢无数。 洛文儒孤身前来,直奔奉先殿。 一进来,左右一瞧,洛文儒便大皱其眉,这奉先殿里供奉着洛家的列祖列宗,守墓人竟然偷懒令贡品蒙尘?! “老翁,老翁何在?”洛文儒呼喊几声,细听无人应答,心中越发不满。心想:守墓人乃是洛家一位鳏居的族中老人,十多年来侍奉祖先,一直兢兢业业,怎么会开始躲懒了? 莫不是,在无人监督的时候,这老翁本就是如此懈怠祖宗? 那还了得。 这样的守墓人不要也罢。 心中如此打算,却并不为此等小事扰心。便熟门熟路的自香案下拿出一个干净的抹布,开始抹除灰尘。 口里喃喃自语道:“父亲,不知从何时开始,继母变了,我早有察觉出蛛丝马迹,暗里婉言劝谏,继母却一意孤行。父亲,我心中已有定论,却犹豫不决,继母的贤惠被人传颂,儿子若对继母不敬,心头难安不说,还会被人戳脊梁骨。但是父亲,事已至此,我不得不做出决断了。父亲,您可能明白我的苦衷吗?” 彼时,殿外传来仿佛醉鬼调笑的说话声。 “哥哥,这国公府不愧是国公府,一个点灯的烛台就值这么多银子。” “这算什么,我实话告诉你,那墓葬里好东西多的是,等你帮着哥哥把墓葬门再封上,咱们兄弟俩一起发财,然后远走高飞。” 洛文儒顿时大怒,左右看看无趁手的武器,便将蜡烛拆下,将金质烛台藏于身后,默默来至大门背后躲藏,等那两个酒鬼进殿,猝不及防便给了他们一人一下。 二人不想门后有人,白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洛文儒身单力薄,怕这二人醒来后对他不轨,想了想立即将这二人的腰带解了下来,将他们牢牢捆缚。 烛台对这二人的伤害并不大,只是昏厥了片刻就转醒过来。 但见这二人,一个长的贼眉鼠眼,仿佛地洞子里爬出来的,而另一个则是瘦条条的身板。 “你们是何人,谁人指使你们偷盗我洛家祖陵,快从实招来,若不然,送你们见官。” “你又是谁,我们是这里的守墓人,知道这是谁家的祖陵吗,京里鲁国公府可知道?”瘦条挺直腰板,一副“我是大爷,我有靠山”的得意模样。 洛文儒冷笑连连,“你大爷我就是鲁国公,你们可知道?” 二人大惊。 贼眉鼠眼只是一顿就做出昏厥模样,洛文儒当即一烛台扎入此人小腿,登时哀嚎声起,仿佛能冲破穹顶似的。 “说,谁指使的,原来的那个守墓人被你们弄到哪里去了?”说着话,洛文儒又给了贼眉鼠眼一烛台,登时那原本就被血染红了的裤腿更触目惊心起来。 “大人饶命,我说,我说。我们也不知是谁,只说是鲁国公府的,给了我们银子,让我们办事。” “办的什么事?” 贼眉鼠眼支支吾吾起来。 洛文儒举起烛台威胁,贼眉鼠眼连忙都招了出来,哭的鼻涕眼泪横流,“是、是让我们挖开一座墓。我们拿了银子办事,来了之后发现那个守墓的老头脾气臭,给我们银子的那个人就要我们灭口,我们可不敢,便与老头周旋,那老头是失足跌下山崖摔死的。” 遂又将挖的哪座墓,干了什么事情都一五一十的交待了。 洛文儒一听,除了震惊便是悔恨。 来至葬了父亲、母亲的墓穴,才将到达主墓室门口就闻到了一股扑鼻的臭味,洛文儒心中大痛,踉跄扶棺,往里面一瞧,登时双眼泪流,噗通一下跪倒在地,“母亲,儿对不起您,儿子该死。” 燕京有一条声名远播的古玩街,王孙贵族,纨绔子弟常来此消遣。 街道上,有些爷拎着鸟笼逗趣,有些遛犬,还有人专门搭建了戏台子,在戏台子上聚集了富豪子弟斗鸡,便那些穿绸配玉的公子们,不管老少,围着两只畜生争吵的面红耳赤,地上扔的银子甭管大元宝还是银角子,到处都是,这赌一把便足够寻常人家过活一整年的。 钱金银的珍宝阁就在这条街上,占地甚广,规模尊贵气派。 “东家,图纸太多,紧赶慢赶的只做出了五分之一,您看看。”稳重的青年掌柜将钱金银引至柜台上,上面铺着红锦,锦上放着各色精美的首饰,并一些不伦不类的玩具。 “不错,剩下的抓紧。” “东家放心,大师傅说了,他晚上不睡也要尽快把东家要的都做出来。” “那也不必,仔细熬坏了身子,他可是我花大价钱挖来的巧手。你包一个大红包给他。” “是的,东家。”青年掌柜笑道:“不知东家哪里找来的构图师傅,这些首饰的花样子柳师傅那么一个眼光高的都不吝夸了几句。只是这些玩具令人哭笑不得。” 钱金银笑的与有荣焉,但目光一扫向这些千奇百怪的玩具,他只能囧囧有神了。 “这是……”钱金银在一堆玩具里面找出两个瓷偶,翻至背后便见几个字,一个瓷偶上写着大魔王,另一个瓷偶上写着小可怜,又观这两个瓷偶的形态,还真是贴切。 钱金银忽的忆及往事,脸上笑痕一收,若有所思的道:“把这对玩偶的图纸找给我。” “是。” 片刻后,图纸已在钱金银的手上。 窗外的日光透过纱撒了进来,在图画上跳跃,便只见那个头上长了角的大魔王满面狰狞,身上不断的有血水滴下来在脚下形成一滩一滩的血,小可怜哭的眼泪汪汪,身后是碧蓝清澈的汪洋大泽,仿佛泪水哭出来的。 在这张宣纸的右下角有几个稚拙的小字——人之初,性本善。 他一遍一遍的摩挲,面目和大魔王一样渐渐狰狞,当目光定在小可怜的图像上,狰狞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固执的不赞同,是怜惜,是疼宠。 青年掌柜不敢出声打扰,但却不得不打扰,便试探着道:“东家,不知是何缘故,今年宫里娘娘要用的首饰单子没给我们,奴去内务府打听才知道,被平南侯虞家的门人接了去,原来今年他们府上也做了这一行的生意,隔着咱们店不远的千祥宝斋便是他家的。” 钱金银收起图纸小心揣入怀内,起身道:“不必在意,截了我多少银子的生意,我让他们十倍还回来。” 这些红尘之中的俗物,忽的就令他厌烦起来,赚再多的钱也没了趣味儿。也许阿瑶说的对,这些都是阿堵物。 思念突然而至,他即刻就想抱着她,和她躺在一处,诗情画意的看窗外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他失笑,自己这大俗人也要清雅起来了不成?果真是近朱者赤。 遂毅然骑马离去。 慈安堂。 悄然沉寂中秀容脚步轻轻而来,仰躺在床榻上的老夫人忽的睁开眼,挣扎着坐起身子,压抑着兴奋的问,“药粉给了?” 秀容点头,忧虑的看老夫人一眼,心中惶惶难安,“老夫人……” “你要说什么?”老夫人斜睨秀容。 秀容打了个寒颤,压下心中疑虑,吞回想要问的话。 彼时一个丫头来禀报,道:“国公爷回来了,现已在来慈安堂的路上。” 老夫人桀桀怪笑一阵又扶着床栏粗喘,“好,好,就让周氏尝一尝,一日之间失去两个挚爱的疼。” 秀容大惊,心道果然,那巴豆粉决然不是巴豆粉。 秀容花容失色,尖细着嗓子低声质问,“您下了死药?!” 老夫人枯瘦的手一把攥住秀容的手腕,“我的好丫头,你要退去哪里?过来吧,跟着我,哪里也别去。” 秀容慌乱之极,白着脸强辩,“不不,奴婢没要去哪儿。”可她却像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脚了一般,一个劲的后退,拉扯的老夫人从床榻上掉在脚踏上,可老夫人死死扯住秀容的手,这只枯瘦的只剩下骨头的手仿佛是一个锁,锁的秀容喘不过气来。 老夫人眉眼狞恶,犹如地狱里爬上来的鬼,“好孩子,别离开我,过了今日我便是这国公府真正的女主人,而你必将成为我的左右手,好孩子,我认你做干孙女,为你说一门望族夫婿如何?” “我不要,不、不,我要,秀容多谢老夫人。”毕竟是跟了老夫人多年的丫头,此刻她逐渐镇定下来,心道:我身强力壮,老夫人油尽灯枯,我一时挣脱不去,只能静静等待机会,千万能来得及阻止才好。 便和颜悦色,恭恭敬敬将老夫人搀扶起来,抱至床榻。 老夫人趁此机会,将一颗药丸强行塞到了秀容嘴里。 入口即化。 “你给我吃了什么!”秀容悲愤一啼,随后惊叫声戛然而止,秀容掐着自己的嗓子,呜呜嚎叫,发现果然哑了,她害怕了,赶紧跪下求饶。 老夫人去碰秀容,秀容下意识的躲避,而后又强颜欢笑的送上自己的脸给她摸。 “秀容,好孩子,我知道你是个心善的,还是个心思灵巧的,我不能让你坏了我的事儿,你很忠心,可嘴巴不老实,为了防止你乱说话,还是从此以后做哑巴吧。” 随后老夫人又将客居在此的孙菲儿叫到跟前,在孙菲儿和秀容的眼皮子底下将一包艳丽的粉末倒入芙蓉百合粥里,轻轻搅拌之后,艳丽的粉末消失无踪,老夫人便和蔼的告诉孙菲儿,“这是让男人即便不知道你是谁也一样喜欢你的药。” 孙菲儿心头惴惴,心道终于无计可施要走到这一步了吗? 秀容心头骤骇,心里知道这绝对不是春|药。老夫人自知时日无多,她这是摆下了破釜沉舟的宴。 “你姑母又来过了,你可知道你该做什么?”老夫人嘴角带笑,慈祥的问。 孙菲儿羞的脸色通红,蹲身行礼道:“是我们无礼了。” 老夫人又笑了,一边死死抓着秀容的手一边道:“我就喜欢你这知书达理的孩子,可是菲儿啊你知道吗,知书达理可是达不到你的目的的哦。想想你母亲和你弟弟吧,如若他们都是没有分量的,那么就想想你自己的前程吧。如若你完不成你母亲的期待,她会把你如何处置呢?” 孙菲儿紧绷着身躯,死死咬住下唇。半响儿后,慢慢走向那盅芙蓉百合粥,举轻若重的端了起来。 老夫人开还大笑,夸奖道:“好孩子。”   ☆、第86章 生死之间 夏日凭栏,风送荷香,令人熏熏欲醉。 廊檐下,竹帘玉璜轻轻摇,流苏随风摆。 石桌上,静静摆放着笔墨纸砚,墨梅独枝端砚里有墨汁浓浓。 洛瑾瑶一手执玉管,一手端着绿铜酒樽,轻轻的晃,里头的半杯清液便随之浅荡。但见她,眉头一会儿蹙起一会儿舒展,一会儿朱唇笑开,一会儿又抿嘴思索。 碧云捧来一支粉艳的红荷,轻轻插入玉净瓶里又悄悄的离开几步,安静的伺候在侧。 淡淡的酒香飘入鼻端,洛瑾瑶忽的有了灵感,落笔便是:水榭把酒向东风,守着窗儿,鸟雀呼情,闺中瘦,念去去相别有时……归来否? 搁笔,起身,懒懒伏向栏杆,拿着鱼食逗弄鱼儿。 秋梦瞥头望了一眼,便是一声笑,惹得洛瑾瑶回过头来瞪她,鱼食撒了一地。 “奴婢闭嘴,不说,什么也不说。”秋梦赶紧道。 “你真是个坏蛋。”洛瑾瑶羞恼,发起小姐脾气,“快去给我倒杯茶来,我渴了。” “是,奴婢这就吩咐下去。” “你就会欺负小丫头,哼哼。” 秋梦又逗趣道:“我的小姐,别人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您是半日不见如隔三秋。” “坏丫头,看我不打你。”洛瑾瑶起身来抓。 秋梦笑着往碧云身后躲,“你快帮我挡着。” “你就会惹她,我才不搀和到你们的官司里去。”碧云赶紧左突右冲的跑,一时主仆三个笑闹着东躲西藏。 伺候在侧的二等丫头黄鹂抽身往茶房来,此时喜鹊正在碾茶。 “呦,忙着呢。”黄鹂皮笑肉不笑的道。 喜鹊心知她的心结,笑笑,温和道:“可是小姐要茶喝?” 说罢,放下石碾子便来冲茶。 彼时喜鹊背对着黄鹂,黄鹂便随手翻着笸箩里干净的茶叶,又拿起碾好的一杯茶叶粉在鼻子上闻了闻,颐指气使道:“小姐晚上要用的,你动作快点。” “好。”喜鹊脾气好的道。 “哎呀。”黄鹂故作惊慌。 “怎么了?”喜鹊一回头就看见她辛苦碾成的茶叶粉全部倾倒在地,喜鹊急了,不禁道:“你心里有什么不满的,都冲我来,别拿这些金贵的茶叶做筏子。” “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再碾不就行了。” 喜鹊不愿和她起争执,便默默忍了,拿了精巧的小扫帚和簸箕来清扫。 黄鹂瞅准机会靠近茶壶,将粉末悄悄撒了进去。 喜鹊清扫完,吹了吹落在茶叶堆上的茶叶粉,垂着眼道:“不管你信不信,我从不是你想的那样。也只有你心里怎么想的,才会怎么想别人。茶倒好了,你端去吧。” 黄鹂气恼,但一想等二小姐喝了喜鹊冲的茶闹肚子,她就不信喜鹊还能这么理直气壮。哼,纵然这一次拉不下来她,也必然令她在碧云秋梦那里的印象变坏,甚至二小姐也会不喜她。 咱们走着瞧,喜鹊! 慈安堂里布置的喜气洋洋,仿佛是谁要在此处拜堂成亲似的。 丫头们有条不紊的上菜,老夫人高坐上首,面上一直笑意不断。 今日老夫人穿了一身牡丹团簇金丝镶边的深青色大衫,下面是一条百子千孙福寿纹百褶马面裙,红红的绣鞋,上头的绣纹更为繁复华丽。 洛文儒坐在老夫人的右手边,他望着满桌子的珍馐美味,抚须无言,面无表情。 老夫人举起酒杯道:“儒儿,咱们母子俩好些日子没有团聚过了,来你陪母亲喝一杯。” 洛文儒同举杯,眼皮直跳,心里有些不祥的预感,便道:“母亲把慈安堂弄的这样喜庆,莫不是还没有放弃?” 这一句有些一语双关的味道,老夫人心头猛然一跳。但她自知已经不剩下多少时日了,三夫人那个蠢货已将她暴露了出来,再不动手就只能被动挨打,遂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笑道:“菲儿年轻貌美,又极像周氏年轻的时候,你有何不满意的,左不过是一个女人罢了,你便当是帮帮这个可怜的孩子。” 洛文儒摩挲着酒杯边沿,反问道:“母亲何故一定要我纳她为妾?” 老夫人一窒,遂即摆出一张悲天悯人的脸,道:“菲儿这个孩子是个命苦的,你若不纳她,怕就要毁了她一辈子。” 洛文儒扬头看着老夫人,笑道:“母亲这是玩笑话吧,怎么就成了我毁了她一辈子?” “儒儿!”老夫人重重放下酒杯,“你今儿个一定要和我过不去还是怎的?” “好,我不问了。” 老夫人这才笑了,一拍手掌,孙菲儿便盛装款款袅娜而来,手中端着一个瓷盅,当她抬头,洛文儒便见了一张精致美艳的小脸,正对着他尴尬的笑。 “儒儿,这是你最爱喝的芙蓉百合粥,纵然你不喜菲儿,不愿意纳她,也喝了这盅粥吧,也算是让这痴心的丫头死心。” 洛文儒挑起孙菲儿的脸,摩挲着这张本该稚嫩纯净却浓妆艳抹的脸,“母亲,在您的眼里我敬爱周氏,待她一心一意便只是为了这么一张脸?” 老夫人笑道:“男儿就没有不喜欢偷腥的,我知道你碍于她家的强势一直委顿在周氏之下,让她三分,此番有我这个长辈做主给你纳妾,难道还不好?” 洛文儒和老夫人相对而笑,笑的天衣无缝,毫无心机,于是老夫人心头大定,又道:“你若不敢把菲儿放在家里,我外头有个闲置的宅子,你去哪里也使得。” 洛文儒笑道:“那这粥可还要喝?” “自然要喝,这粥菲儿可是熬煮了几个时辰,味儿浓,好吃。快喝了吧。”老夫人不急不缓的劝道。 “是吗?”洛文儒舀起一勺子要入口,就在老夫人死死攥着手,激动的心头狂跳的时候,又顿住,放下,笑道:“菲儿丫头,我给你的《女戒》可通读过一遍?” “读、读过。”孙菲儿紧张的手心全是汗。 “那为何还要做这样的事情!”洛文儒忽的严厉起来。 孙菲儿心头一震,忽的委屈起来,就像面对父辈的训斥一般,一把将瓷盅抢走,“别喝,您别喝。” 老夫人大怒,“你!贱婢!” “对不起,我做不到,将来是好是歹都是我的命,我不强求,不强求了。”孙菲儿伏地大哭,瓷盅摔烂在地,当这所谓的芙蓉百合粥接触到地面的时候登时滋滋的起了白色泡沫。 洛文儒“嚯”的一下站了起来,望向老夫人痛心疾首,铿锵道:“母亲,您可知道,我从来不爱喝芙蓉百合粥,爱喝芙蓉百合粥的一直都是二弟!” 老夫人猛的坐回椅上,癫狂的哈哈大笑,指着洛文儒道:“不要紧,不要紧,毒不死你,毒死你唯一的孩子也是好的。我让你们尝尝,失去最爱孩子的滋味,哈哈……洛瑾瑶,你唯一的最疼的孩子让我给毒死了。” 就待此时秀容冲了出来,手中举着一张纸,上头写着歪七扭八的字,边流泪边呜呜的张嘴,她想要说话,可什么都说不出来。 洛文儒一看,撇下老夫人便径自往山明水秀阁跑来。 路上遇见洛诚,他蓬头垢面,衣衫污秽,正无处可去似的四处游荡,见洛文儒失态的拔腿狂奔,而后面老夫人坐着肩舆满脸欢喜痛快的跟着,先是一愣遂即也追了上去。 周氏早就得知洛文儒回来了,得知洛文儒先去了慈安堂,她心里便一直不安着,屋里坐不住便来双燕桥上等,远远的瞧见洛文儒、孙菲儿、秀容等人奔跑而来,不禁诧异,心头扑腾扑腾的一阵狂跳。 “发生了何事,你不是去……”不是去慈安堂揭穿老夫人,处置老夫人去了吗? 洛文儒心头发慌,一把拽起周氏边跑边道:“她说她给阿瑶下了剧毒。” “什么!”就那么忽的一下子,周氏的脸色变作雪白,登时便觉摘心之痛,“瑶儿——” 当周氏洛文儒赶到山明水秀阁时就看见了触目惊心的一幕,洛瑾瑶端着茶杯喝了一口,洛文儒清晰的看见洛瑾瑶的喉咙微微滚动。 一口已进了肚子。 已经来不及了。 “不——”周氏承受不住,脑海中一片空白,忽觉人生无望,双腿一软,登时便昏死过去。 洛文儒心口绞痛,脚步都虚浮起来,眼眶赤红,眼中有泪,喃喃呼唤,“阿瑶,阿瑶……” 恍惚魂魄俱丧,老父疼爱之心,昭然若揭,果真父爱如山。 老夫人从后面赶来,肩舆落下后,她下了地就呼哧呼哧的跑到石桌边上,一把抢过洛瑾瑶手中的青瓷杯,往下倾倒,一滴不剩,顿时哈哈大笑,痛快以及,“好、好,死了、死了。我也要你们尝尝这失去爱子的滋味。” 她枯骨一般的手直指周氏和洛文儒,恨意昭然。遂即仰天大吼,“周景玥,你儿子彻彻底底的绝嗣了。好、好,天不负我,苍天有眼啊。洛渠,你死不与我同穴,连一个侧室都不给我留,想与周景玥同穴共眠是吗,没门!” “所以你就让人挖了我父母的穴,让人在我母亲棺木之中灌满屎尿,盗走我父尸骨是吗?!”洛文儒恨声吼道。 “还我父亲尸骨来!”他又是急又是悲,心口骤然疼痛起来。   ☆、第87章 父爱如山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洛瑾瑶根本来不及反应,等她从这突来的事件中回神就发现母亲已昏厥,而父亲满面悲痛,老夫人仿佛疯了一般的叫喊已故祖父和亲祖母的名字。 “阿娘。”洛瑾瑶赶紧来看周氏,一边将周氏揽在怀里一边抬头喊道:“阿爹,阿爹这是怎么了?” “阿瑶,阿瑶你不会有事的,爹去请太医院医正来给你看病。”洛文儒暂且撇开老夫人来至洛瑾瑶身边,颤抖着手摸向洛瑾瑶的脸,“都怪爹不好,年前因你闹出来的那些事爹不该生你的气,不该不理你,我就一个孩子,你就算杀人放火爹也该在后头撑着你的,何况只是喜欢一个男人,爹该把赵筠绑来给你做夫婿的,爹错了,爹不该好面子顾忌名声让你受了委屈了,阿瑶,走,咱们去找太医,一定有解法的。” 洛瑾瑶听的又是感动又是哭笑不得,“阿爹,我好着呢。又没有中毒,不用解药。是黄鹂给我下了巴豆粉,可我没喝。” 秋梦听了这半响儿终于弄明白发生了何事,连忙将原本石桌上放的一颗黑色珠子用帕子包了拿给洛文儒看。 洛瑾瑶便道:“阿爹,您看这珠子,原本是晶莹透明的。” 洛瑾瑶觉得说的不够清楚,便道:“阿爹,我从头开始说起。我有一只取名叫久御的猫,吃玉石排泄玉珠子,这臭猫野性难驯,时常随地乱排玉珠子,也不知臭猫什么怪癖,它最喜在类似玉瓶、茶壶这等黑洞洞的口子里排珠子,我的茶壶就是它最爱的地方之一,防不胜防。 今儿个我在水榭里喂鱼,口渴了便要人上茶,喜鹊冲泡了让黄鹂端来的,可当碧云将茶水倒入茶碗的时候我们发现茶水变清澈了,这很不对是不是,泡了茶叶的水应该是碧色的或者浅黄色,我们奇怪极了,将水倒空之后就发现了这颗黑色的珠子。因知道久御的怪癖,珠子大小又和久御所排的珠子一般无二,我们就认定这是久御的珠子,原来久御在喜鹊不知道的时候又将珠子排在了里头。” 说到此处洛瑾瑶很是气恼,遂即道:“我们就又用久御的珠子尝试,把透明的珠子泡在茶水里,可茶水根本不变样,秋梦便猜测茶水里还有别的东西,看那颗珠子黑的那样诡谲,秋梦心眼多直接说可能是□□,就在此时黄鹂因心虚露出了马脚,秋梦逼问之下,她承认在里头下了巴豆粉,我觉着有趣,正想用巴豆粉试一试的,你们就都突然跑来了。” 洛文儒激动的一把抱住洛瑾瑶,心有余悸道:“傻孩子,那不是巴豆粉,是剧毒的□□。你真是福大命大,可把爹吓坏了,把你娘也吓的狠了。” “不可能,你怎么能没中毒?!”老夫人听过之后顿时发作起来,要上前来撕扯,洛文儒将洛瑾瑶挡在身后,猛的将老夫人推倒在地,骂道:“毒妇,你将我父亲的尸骨藏到哪里去了,快从实招来。” 老夫人一败涂地,却有恃无恐,直接坐在地上狂笑数声,“我将你父亲的尸骨磨成了粉洒向了江河,我让人把你母亲的棺材里灌满屎尿,我让她下辈子投胎为人生来就是一股子臭味,这一辈子他们没能白头到老,下辈子也将天南地北永无相聚之日!我诅咒他们生生世世都不能相爱相守!” 老夫人猖狂之极,又道:“儒儿,你要拿我怎么样,你能拿我怎么样?洛文儒,你若要敢把我怎样,外面的人都将戳你的脊梁骨。一个不孝之人何谈忠君爱国?你敢动我,你连官位都将不保。” 老夫人又是一阵狂笑。 彼时周氏被洛瑾瑶唤醒,搀扶到水榭里歇息,闻言,纵然周氏腿还发软,便已是冷笑出声,“你不会又事的,我会让你活的好好的。” “惠娘,你醒了,咱们的阿瑶福大命大,没有中毒。”洛文儒连忙道。 周氏点点头,一手紧紧攥着洛瑾瑶的手一手握着洛文儒,转向老夫人,一番话撕裂她强作的猖狂。 “你若死了,国公爷还要为你守孝三年,你配吗?你放心,我会让你活的好好的,即便你真的死了,我们也会当你活着,我要把你锁在慈安堂,养你如同养猪狗,任凭你躯体被蛆虫吃的一丁点不剩也别想出来,直到国公爷致仕为止,才会为你发丧,为你风光大葬。” “贱妇,你敢!”老夫人还存有惧怕之心,登时就变了脸色,彼时她的悔恨之情全面爆发,哭骂道:“洛文儒,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没能把你捂死在襁褓里。若捂死了你,我的意儿就是国公爷,他就不会为了前程送了性命;我好后悔,给你下绝育的药,却不忍一次做绝,让你有了洛瑾瑶;我好后悔,为何心软,那年领着洛瑾瑶去进香,我就该将她丢的远远的;我更后悔,养了洛瑾瑶在身边,我有那么多机会毒死她,我却心软了,你们都是白眼狼,对你们再好也会有反噬我的一天。” 她又骂洛渠:“我和你做了二十几年的夫妻,到头来却比不上一个才跟了你三两年的死人。你死了,与周景玥同穴,直接封闭了墓门,连一个侧室都不给我留,洛渠,二十几载的感情啊,到头来却还是比不上你的周景玥。洛渠,你对不起我。” 老夫人从地上跳起来又开始指着周氏骂,“你们周氏都是狐媚子,贯会笼络男人。你那个早死的姑姑是这样,你也是。狐狸精,活该你一世没有儿子。” “洛文儒,你比不上我的意儿,我的意儿文采绝艳,是新科状元郎,你比不上我的意儿。”此时的老夫人神智已有些不清了,骂完这些人又开始骂洛瑾瑜,“意儿什么都好,就是生了个女儿是扫把星,她若不吵着在那个店里歇息,我的意儿就不会惨死,意儿,意儿……” 满头白发,嚎啕大哭。 “不是的,不是的,是洛文儒害死的,我的意儿太优秀了,洛文儒怕被夺了爵位,所以使人暗中害了意儿……” 洛瑾瑶抿唇,心头对这个继祖母又是可怜又是愤恨,但见她此时这个模样,又恨不起来了。 洛文意,她的二叔,小时候坐在阿爹的膝头,时常听阿爹赞扬二叔,说二叔是真正的君子,如竹清雅,如梅迎风傲雪,学问好,做的诗词流传甚广,画也好,画成自有风骨,还和人家一起并称士林八大家,是鲁国公府的骄傲。可突然二叔就死了,死在黑店里。 让人一点准备都没有,悲伤就那么将整个府邸蔓延。 她隐约还记得,当二叔的死讯传来的时候,阿爹伤心的三日没能进食,写下“慧极必伤”四字。 所以打死她,也不相信二叔是阿爹暗中害死的,前生洛瑾瑜所言是阿爹害死的二叔,此事有误,看来很有可能是老夫人一手误导所致。 “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意儿,我要为意儿报仇。”老夫人猛的蹿上来,一把掐住洛文儒的脖子。 “国公爷。”周氏等人连忙来扯,只是老夫人执念在心,仿佛一下子得到了力量一般,掐住洛文儒死死不放,诸人一时分不开。 府里的动静这样大,三夫人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自然也来了,见此情景便是幸灾乐祸,嘴上却说着:“哎呦,放开,快放开。”又蹦又跳,满身滑稽。 就在谁也没有注意的时候,洛诚自靴子里抽|出匕首悄悄逼近了洛瑾瑶,当老夫人被扯开扔在地上,洛诚猛的将洛瑾瑶挟持。 “都别动,安静!”有洛瑾瑶在手,仿佛就有了底气一般,洛诚将背脊挺直,昂首叫嚣。 “大哥哥,你?!”洛瑾瑶怎么都没有想到,洛诚会在此时此刻做出此种举动。 “洛诚,放开阿瑶。”周氏一愣,遂即怒喝。 洛文儒惊诧,惊诧过后便是愤怒,“洛诚,我养你们三房一家无怨无尤,最终竟得到你这样的回报?你太让我失望了。你放开阿瑶我既往不咎。” 洛诚挟持着洛瑾瑶远离周氏等人,在池塘边上停下,大吼道:“我早已令你们失望了,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 洛诚用锋利的刀刃轻刮洛瑾瑶的脖颈,嫉恨道:“二妹妹,别怪我,要怪就怪你是洛文儒夫妻的心头宝。你怎么不去死呢,你死了之后,大房彻底绝嗣,大伯母就不会想什么入赘的主意,你死了,我的孝心大伯母就能看得见,我就是鲁国公府的男主人,你为何不死,啊!” 洛诚面目狰狞,手下一用力,洛瑾瑶颈子上便是一道血线。 “好疼,大哥哥你放开我。”洛瑾瑶吓的落下泪来。 周氏惊的心头狂跳,连忙好言安抚道:“诚哥儿,你放了阿瑶,你放了她,你想要什么大伯母都给你,你想要爵位是吗,好,就立你为世子。这样可好?” 洛诚冷笑,“真当我三岁孩子,你们说什么我都信,你们压根就瞧不上我。你。”他指向洛文儒,“眼里就只看得见洛谦的好,我日日巴结你,你却把我当个屁。你。”他又指向周氏,“眼里心里就只有自己生的崽子,旁人的死活你冷眼旁观。还有你!” 他猛的指向努力压低自己存在感的三夫人,“你竟还埋怨我不拿你当母亲,可你又是什么好母亲,我亲眼看见你和花匠在山子洞里苟且,我呸,还要我把你当母亲敬重,我没有揭发你就已经是身为儿子的孝心了。” 三夫人脸色大变,“你胡说。你这孽畜,走投无路也莫要在这里胡乱攀咬人。你不想活了,我还要脸过活呢。” 洛诚又狠狠呸了一口,“你做没做过你心里清楚,要我把当时你和那花匠怎样苟且的细节当着众人的面叙述一遍吗?我当时才多大一点的孩子,自从看了你们的丑事,我便日夜不得安宁,我长成现在这样都是你害的,是你!” “强词夺理。”洛文儒怒喝,“你自己走上歧途,竟还有脸把所有的罪过推给别人。你但凡还有一点男子汉的担当,就承认罪过,只要你能痛改前非,大伯父一定扶持你,现在快把阿瑶放开。” 看见洛瑾瑶脖子上的血口越来越深,血流的越来越多洛文儒心疼难忍,偏还不得不做出一副大义凛然原谅的架势来,天知道他恨不得亲手活刮了这个孽畜! “我不会再上你们的当了。去,给我准备一匹快马,五千两汇通天下的银票,每张不得超过五十两,再有五百两碎银子,此处没有爷的立足之地,爷自去逍遥快活。”   ☆、第88章 一滩血肉 周氏抓心挠肝一般的疼,双眼泪痕闪动,连忙道:“好,你别伤害她,我马上去准备。” “阿娘,我不怕,你别哭。”洛瑾瑶一边流泪一边哽咽着道。 “好,阿娘不哭。阿瑶也别哭,阿娘一定会救你的。”周氏手脚发虚,整个人如同踩在棉花上,在红薇等丫头的搀扶下急忙往水榭外头走,边走边回头,“你千万别伤害她,我马上就回来。” 洛文儒轻握了一下周氏的手,老夫妻二人默契的对了下目光,周氏自去,洛文儒便一步一挪的靠近洛诚,言语安抚道:“诚哥儿,你冷静一点,纵然给你再多的银子也有你挥霍干净的一天,不如留在国公府?想一想你二叔是怎么遇难的,外头人心险恶,不是那么好活的。今日过后就算你得逞了,将来便会受到鲁国公府的追杀,你身在富贵,能适应得了在外头风餐露宿吗?没有仆婢伺候,你会自己做饭洗衣吗? 我不知你为何会在此时此刻选择了这样一条路,但是诚哥儿,你不至于此。留在府里吧,纵然你没有本事只知吃喝玩乐,大伯父也不会抛弃你,一定会养你到老。” 洛诚露出惊慌之色,他一步步的往后退,将洛瑾瑶抓的更紧。 洛瑾瑶身子娇小,同时站着才到洛诚的肩膀,彼时因洛诚乱了阵脚的缘故,被拖拽着后退,压根站不住,整个人都往下掉,洛诚就用胳膊勒着她,将她勒的面色涨红。 洛瑾瑶用力维持自身,终于站稳,忍着剧痛一声一声的叫:“大哥哥,大哥哥,大哥哥你看看我,我是阿瑶,是阿瑶啊。” 其声细若游丝,脆弱的如同稚鸟,时至此刻依旧期盼洛诚能悬崖勒马。 仿佛回到儿时,小小的女孩跟在他身后,一声一声的唤:“大哥哥,大哥哥,抱抱阿瑶呀。” 洛诚在这一霎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可片刻之后他却更疯狂,双眼赤红带血丝,刀刃抵着洛瑾瑶的脖颈吼道:“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他早已忘记自己是从何时开始堕落的,丢了书本,不考功名,混吃等死,一门心思的等着做国公爷。 回头是岸,岸在何处? 岸能将他送回那发奋读书自强不息的少年岁月吗? 岸能回溯时光,让他再度沐浴在亲长的骄傲里吗? 不,不能! 他废了,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是谁引他荒废? 洛诚蓦然望向洛文儒等人,双目充斥仇恨,“是你们,是你们用富贵腐蚀了我的壮志雄心,是你们,是你们一遍一遍的在我耳边说,我是嫡长孙,嫡长孙,将来继承爵位的必然是我,是你们害了我!” 洛文儒有心想骂他混账,却忍了,此时不宜激怒他,便温和宽慰道:“诚哥儿,还记的我给你启蒙的第一本书是什么吗,是《道德经》,里面有一则典故你难道忘了吗,苏老泉,二十七,始发奋,读书籍,只要你肯痛改前非,大伯父向天发誓一定会帮扶你。” 这一刻洛文儒是发自真心的,只要这个孩子肯回头,他一定会既往不咎。 彼时秋梦趁洛诚心神被洛文儒牵制,渐渐靠近洛诚,黄鹂一看顿时反应过来,原来她一直跪在水榭里,只是周氏洛文儒冲进来之时眼里只看得见洛瑾瑶便忽略了她,后来又突发老夫人和洛诚的事情,众人便彻底把她忽略了。 黄鹂想道:我给二小姐下巴豆粉却变成了剧毒已是死罪难逃,何不乘此将二小姐救下,如此我还有活命的机会。 遂生怕救主的机会被秋梦抢到,连忙起身也往洛诚那里移动。只是她所在的位置和秋梦的位置正好相反,秋梦是背着洛诚的,突然袭击尚有一救的可能,而黄鹂所在的位置却正好对着洛诚,她一动立即被洛诚察觉。 与此同时老夫人火上浇油的喊道:“他们是不会放过你的,杀了她,杀了她!” 这一声喊,仿佛是一句咒语,牵动洛诚最敏感的神经。 洛诚仿若忽然瞪裂了眼眶,眼珠一凸,忽的大喝一声,“杀了她!” 遂即,他发动全身的力道,集中所有的恶念,扬起刀子,直接往洛瑾瑶的心口狠狠捅去。 仿佛这一刀子下去,他将摆脱思想里存在的所有恶欲; 仿佛这一刀子下去,是刺破了重重的迷雾困境,是一切的毁灭和新生。 没人能预料到洛诚会突然发难。 仿佛冲破道德的种种束缚是无上快意,发狂报复变成了一种能传染的病。 疯狂和冷静只在一念之间。 池塘里的荷花开的那样繁盛娇艳,白的圣洁,红的绝艳,粉的满布潋滟生机。 就在此时,一道浓绿的光破风刺来,就在刀尖捅入洛瑾瑶心口的刹那,那道细而短的光直接没入洛诚的眉心。 从一点如同朱砂痣的血痕开始,逐渐扩大,似红梅,似拳头大的血玉,遂即就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的蔓延到整张脸。 大滩大滩的血从洛诚的头上掉下,那黏稠的厚度,就像是凝固的大块胭脂。 这一切发生在一瞬之间,遂即钱金银双手将洛瑾瑶抢过来抱住,一脚将洛诚踹飞出去,脸色阴沉可怖。 “啊——”洛瑾瑶极度的惊吓过后,当身子贴上他炽热鼓动的胸膛,当他将她牢牢的抱在怀里,洛瑾瑶这才将心中的恐惧通过喊叫释放出来。 所有的人都被在洛诚脸上发生的事情吓住了,洛文儒还是好的,毕竟阅历丰富,瞬息回过神来再去看洛诚却到处都找不到人了。 遂即就见脸白如鬼的三夫人指着一滩血肉尖声大叫。 洛文儒心念一动,看向钱金银的目光便满是探究和警惕。 突兀的和那一摊血肉上的两颗黑色眼球对视,碧云一屁股坐到地上,捂着脖子就呕吐起来,直到把苦涩的胆汁吐出来,她心里的恐惧依旧如影随形,面色很是蜡黄。 秋梦也吓的够呛,只是胆子比其他丫头大些,抱着碧云一下一下轻拍她的背,眼睛竟还敢往那滩血肉上瞧,瞧一眼她便看一眼脸色阴沉的钱金银,心头越发畏惧。 周氏听到惨叫心慌奔来便见洛瑾瑶已落在钱金银的怀里,心头倏然大定之下,只觉浑身无力,将整个身子靠向红薇,一步步往洛瑾瑶身边来。 “阿瑶,快过来让阿娘看看。” 洛瑾瑶从钱金银怀里抬起头,满是泪水的脸上惊惶犹存,看见周氏就道:“阿娘,大哥哥好可怕。” “不怕,不怕了。”周氏摸摸洛瑾瑶的头,要将人拉出来好生看看,却遭到了钱金银面无表情的拒绝。 此时的钱金银令周氏只是看了一眼就浑身不舒服,令她感到很陌生,仿佛之前从来不相识。 若非洛瑾瑶此刻如同奶猫似的被他死死搂在怀里,冲散了一些他身上的阴鸷气息,这个人定然还要令人心惧。 “现在,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一面轻柔的抚弄洛瑾瑶的背脊安抚她受惊的魂灵一面声质冷然的问。 洛文儒找到自己的声音,先是看了看洛瑾瑶,这才将事情简略大致说了一遍。 周氏左右环顾,甚至还往池塘里头瞥了一眼,就是不见洛诚,不禁问道:“那个孽畜呢?” 三夫人不知何时爬到了那滩血肉面前,哭号道:“儿子,我的儿子啊。”又指向钱金银似乎神志不清的喊,“杀人了,你杀人了,你杀了我儿子。” 老夫人老胳膊老腿被扔在一边,此时也没人管她,但这个老人也是奇怪,仿佛闹了这一场连生命力也闹了回来。 别人都被这一波三折的事情闹的精神委顿,只她却精神奕奕,一边拍巴掌一边嘟嘟囔囔的骂人。 “……怎么做到的?!”周氏惊呼。 洛文儒便看向钱金银,周氏也随之看过去,可钱金银压根就不屑向任何人解释,他将洛瑾瑶拦腰抱起放在石凳上,抽身要放开手,洛瑾瑶却不放,心里惶惶的喊:“夫君。”眸子泛着泪光,可怜巴巴的。 “乖,等我一会儿。”钱金银低头,在诸人惊诧的目光之下一一将洛瑾瑶脖颈上所流的血迹舔舐干净。 “夫君,你做什么啊,不要。”温热的舌弄的她微微的痒,面色情不自禁就红润了起来。 当钱金银再抬起头来时,鹰眸一扫诸人,诸人皆不由自己的起了一层鸡皮,无有一人敢与之对视,他唇瓣沾着血,仿佛才吃过人。只有洛瑾瑶没有察觉,依赖脸红的偎着他,像懵懂无知的雏鸟,只遵从本能的信任第一眼所见之人。 “谁是黄鹂?” 周氏便望向瑟缩着跪在角落里的那个丫头,钱金银居高临下睨了一眼,如瞧蝼蚁。 黄鹂怕的啼哭,不用别人教,便将白沫供了出来,并将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了白沫。 把自己的头几乎磕烂了,说话也语无伦次起来道:“和奴婢无关,都是白沫教唆的奴婢,不是剧毒,是巴豆粉,奴婢下的真的是巴豆粉,奴婢没想过害二小姐的,求姑爷饶命,姑爷饶命。” 周氏气血上涌,她万万没想到此事竟然还牵扯到了自己院子里的人。她一向骄傲,自诩将瑞华堂治理的铁桶一般,如今却出此纰漏,令她实在难堪。 钱金银却低下头望着洛瑾瑶,抽出自己的松花汗巾子蒙住了她的眼睛。 “夫君你又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闭上眼睛等我一会儿可好?”低声轻笑,宠溺无极。 洛瑾瑶一听他这样的声嗓便觉心安,情不自禁便顺从了。 遂即,钱金银大步走向黄鹂,一点都没有停顿,就像踢飞一颗咯脚的石子,那么顺理成章的将人一脚踹起。 黄鹂在空中划过一道线,她连惨叫都来不及,就那么“吧唧”一声,脑浆迸裂在假山上,血汁溅起,沿着黄鹂的身子形成一朵花,极类凤仙。   ☆、第89章 洛瑾瑶也毒舌 左脚边是洛诚化作的糜烂血肉,右脚边是黄鹂崩裂脑壳洒落如豆腐脑的尸体,钱金银站在这二者之间,身上所散开的气息,阴冷残暴。 彼时钱金银穿一袭黑袍,上头金色的暗纹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他是尊贵的,更是阴鸷的。 周氏倒吸一口凉气,心中忌惮。倒不是为了洛诚或者黄鹂可惜,这二人在她来看也是死不足惜,她忌惮的是此人的生猛。杀二人,眼都不眨一下。 “往后若你们不能好好伺候主子,下场便如她。”钱金银将目光扫过秋梦碧云等近身伺候洛瑾瑶的丫头。 这些丫头纷纷跪趴在地,个个瑟瑟发抖,秋梦更是知道,她们如今能活命绝非是钱金银慈悲,而是因为洛瑾瑶还需要她们。 洛瑾瑶蒙着眼看不见,却听到了声响,扶着石桌站起来,朝着发声的方向“看”。 她今日外罩一件广袖珍珠衫,里头衬着一条裹胸白纱裙,红梅的刺绣从胸口开始成簇绽放,缠枝蔓延到裙摆,红的粉艳,白的恰当,纱衣飘飘。 自来她的身上便似天然带着仙气一般,超尘脱俗,让人望一眼便似到了宁静祥和有着书卷气的气氛中。 “夫君,你在哪儿?”她微微张开手,向着钱金银。 一霎,钱金银身上的气息就变了,当洛瑾瑶举步而来,就好似她的到来冲散了什么,钱金银舒缓的温和起来。 又是拦腰一抱,钱金银瞥一眼洛文儒,“这是贵府上的家事,别等着让我动手处置。该杀的杀,该囚的囚。” 看不见钱金银的脸,所以洛瑾瑶并不知道,自己的父母被自己的夫婿深深鄙视了。 钱金银看一眼洛瑾瑶脖子里还在沁血的伤口皱了皱眉,大踏步走入屋内,后头秋梦碧云等婢女赶忙跟上。 洛文儒夫妻面面相觑,不禁相视苦笑。原来之前待他们那么客气只是因为阿瑶的缘故吗?没想到这个女婿的真面目竟是如此可怖,藏的可真深啊。怎么说他们也是有身份权势的人,如此待他们不客气又是依凭的什么? 还是说这个人的本来面目就是如此桀骜不驯? 洛文儒心里却想道:杀死洛诚的是什么玩意,竟如此剧毒,将完整的一个人腐蚀成了肉糜。 “惠娘,正如女婿所言,该囚的囚,该杀的杀,该卖的卖。” 周氏冷起眉眼,望向老夫人的目光如看死人,“她就交给你处置,我信你有分寸,剩下的事情我来做,今日之事定然不会传出去一星半点。” “好。”洛文儒点点头。 屋内,钱金银正给洛瑾瑶抹药,纵然他小心了再小心,轻柔了再轻柔,洛瑾瑶还是疼的眼泪汪汪的,娇气的嘟嘴,“轻点呀。”像是床帏之中,他将她弄疼了的时候,哭啼的絮语。 酥麻的痒感遍布身躯,他此时最想做的事情便是将她撕碎,省得继续为她牵肠挂肚,朝思暮念。但她身子骨脆弱,他怎忍摧残。他知道自己,在这种时候,他最后去外头溜一圈再回来。 “别招我。”钱金银阴着脸瞪她,“这会儿招我,你承受不住。” 洛瑾瑶水润多情的眸子呼扇了几下,突然福至心灵的听懂了,面飞红霞,嗔道:“我都受伤了呀。” 当她心情好的时候,觉得自己被疼爱着,便习惯的在后面加一个“呀”字,软软的语气撒着娇,让人听了也顿觉心情飞扬起来,就觉得合该好好疼爱这个娇嫩脆弱的小人儿。 钱金银此时却觉奇怪,虽知道她是不爱记仇的,时常处在一个只有她自己能懂的小世界里伤春悲秋自娱自乐,但此时不该如此欢快吧,便试探着道:“你才刚刚死里逃生,现在就这么高兴不好吧?莫不是吓傻了?” “……你才傻了。”洛瑾瑶摸摸自己包扎好的脖子,嘀咕一声“粗了好多呢,不漂亮了”,遂即一本正经的道:“你不觉得如今老夫人、三夫人、大哥哥都暴露了出来是好事吗?这说明我们国公府更清净了啊,国公府的隐忧又去了好几个,这也说明我阿娘阿爹又离危险远去了,只要他们能健康长寿,我这点伤又算得上什么。” 实际上她高兴是因为上辈子害死她,导致洛文儒和周氏莫名死亡的老夫人、三夫人等人都暴露了出来,如今又能将这些坏人一一都清除干净,自觉危险解除,便是放下了心,深觉自己终于可以安心过活,故此高兴不已。 钱金银却冷笑一声,“嚯”的站了起来,“在你心里就只有你的父母,你置身危险之中时可有想过我?可有想过,当我面对的是你的尸体的时候,我会不会伤心,会不会发疯?洛瑾瑶,你真是个磨人精!” 说罢就要走,洛瑾瑶赶紧假作伤口发疼,呜咽啼哭起来,“疼死了,夫君,好疼,你别走,别抛下我一个人。” 假哭渐渐的变作真哭,一把从后面抱住钱金银,抛却矜持,敞开心扉道:“我不许你走。你可知道,当我以为我要死了的时候,心里想的都是你,都是你。虽然你不会作诗也不会作画,听不懂我弹的琴,没有学问,不知典故,爱骂娘,不爱干净,不陪我,日日和阿堵物为伴,一身铜臭气,爱吃肉不吃菜……” 洛瑾瑶越说钱金银的脸越黑,终于忍不住猛的转过身来,一把捧起洛瑾瑶的小脸,“我什么时候不爱干净了,早上洗漱晚上也洗漱,就你的性子我不洗脚你能让我上|床吗?还有,我怎么不陪你了,好,我白天是没陪你……” “你看,你就是不陪我。”洛瑾瑶抓住这点,睁着大大的眼睛控诉。 钱金银抚额,失笑,心情顿时飞扬起来,小心的摩挲着手心里的小脸,他就觉得纳闷了,自己怎么会喜爱上这么个小东西,娇气、傲气不算,眼里不能见一点不干净的,日日盯着他洗这洗那,仿佛他身上有多脏似的。 但就是觉得舍不得,舍不得她受一丁点的委屈,总觉得若不能将她满足便是罪大恶极似的。 她的脸精致到无一处不美,然而这却不是最吸引他的,最吸引他的是她身上散发的引人犯罪的纯真气息,就像此刻,只是这么看着,他就想吻她,吃了她,撕碎了一般的将她纳入骨髓,融入血肉,而他也这么做了。 这也便是洛瑾瑶时常要卧病在床的本因了,夫君太生猛,而她,身子太娇太弱,瓷瓶似的,仿佛一碰就碎。 慈安堂里,一片冷寂,往日走动带着八大侍女的威风老夫人再也摆不起来了,因为从此以后伺候她的就只有秀容一个丫头。 而因老夫人变成了哑巴的秀容又会如何“回报”她,只有天知道。 在封门之前,洛文儒看向老夫人,就仿佛看见她的一头白发张牙舞爪的盛开来,每一根都带着来自墓地的阴冷尸气。 狼狈坐在院子里的老夫人也回望洛文儒,这一刻她难得的不疯不癫。 她笑了,还是猖狂的,仿佛还有杀手锏一般。 “洛文儒,最后必定还是我赢了,因为谦哥儿,因为他什么也没有做,哈哈,最后继承洛氏香火的还是我的孙子,他的身体里流着我的血,和周景玥周氏没有半点关系。我不会死,我要活着,活到我的谦哥儿打开门将我迎接出来的一天。谦哥儿必将会和我的意儿一般惊才绝艳,我等着,我等着,哈哈……” 洛文儒一挥手,令人将门彻底封上,只留一个送饭的洞。 他知道,老夫人已经死了,她现在就是一个会走的尸体,只差一口气罢了。 当发现这偌大的慈安堂终于只剩下自己和老夫人两个人的时候,秀容冷冷笑了。 “快,来不及了。你还拿那个干什么,放下,我们这就走。”白沫一把从宋婆子手里抢过瓷瓶,摔在地上。 “那是夫人赏的,官窑名品!”宋婆子疼的心口抽疼,蹲在地上捡碎片。 “你懂什么,命都没了,这些东西还留着干什么,碎了好,碎了一了百了。”白沫绝望的坐到地上,眼中的恐惧将泪意全然挤压没了,便听她喃喃道:“死了,他死了,大爷死了,我给谁做姨娘去……全都完了。” 彼时周氏领着人闯了进来,一声令下,粗壮的婆子便将这母女二人压制住,那宋婆子直接被堵了嘴。周氏冷然道:“白沫你可真有本事,竟然连我也骗过去了。罢了,我也不和你浪费口舌了,你死不足惜。” “慢着。”白沫知道自己是必死的,看一眼老母亲,被压在地上如猪如狗,心下难过,立身给周氏磕了一个头,道:“奴婢知道一个事关您名声的秘密,奴婢要用这个秘密换我母亲一命,求您答应将我母亲放出去。” “你觉得你有资格和我讲条件吗?”周氏气笑了,“你既知道秘密,我倒要看看是你的嘴巴硬,还是我的手段高,骑木驴之刑如何?” 白沫一听这个刑罚便打了个冷颤,连忙道:“您可知道您不见了的那个彩凤双飞绣纹的肚兜哪里去了?” “竟然是你?!贱婢!”   ☆、第90章 为悦己者容 “如意,你去厅堂。” “桃红、绿萝你二人去卧房。” 雷厉风行的将落梅院的下人赶出去之后,红薇便沉着脸,挺直腰板有条不紊的下达命令。 这四个大丫头是领了命的,根本不留情面,她们似乎不仅仅是翻找东西,而是在破坏,在震慑。 抱厦内,小万氏将茹姐儿紧紧搂在怀里,战战兢兢的望着坐在上首的周氏,又是惧又是愤的质问道:“大伯母,您这声势浩荡的,莫不是来抄家的?不知侄儿媳妇哪里将您得罪了,您说出来,不管是不是侄儿媳妇的错,侄儿媳妇都给你磕头!奉茶!赔罪!” “伯祖母,我不喜欢你了。”看着如意把她最喜欢的小燕子风筝扯碎践踏在地,茹姐儿气的哇哇大叫,对着正抱着她的小万氏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周氏一瞧,心下微凉,原来洛诚说的都是真的,这个茹姐儿也不是个好的,小小的年纪就这么不敬母亲。但此时也不是教孩子的时候,便道:“洛诚死了。” 小万氏脸上的愤怒一霎凝住,明亮的大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周氏,“大伯母,您刚才说了什么?我、我的耳朵被大爷扇了一巴掌,这些日子以来就一直轰隆隆的有怪响,我实在没听清,您能再说一遍吗?” 周氏冷眼将她打量,道:“洛诚死了,死的活该,死,还是便宜了他。山明水秀阁的动静想必你也听闻了,你就不好奇里头发生了什么?我不管你好奇不好奇,该你知道的你必须知道。”遂将洛诚所做之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彼时红薇在书房之中,将书房里的陈设全都打砸了一遍,却依旧没找到肚兜的踪迹,心中不禁想道:此种禁忌,洛诚不可能随意乱扔,他心中既存有不轨之心,必然会将东西好生收藏,而书房则是洛诚最可能收藏东西的地方,怎么会没有呢? 遂即将目光移向那一排书架,随手翻动几本,红薇不免嘀咕,“这些好书放在这里真是可惜了,得告知夫人一声,让夫人将这些书籍搬走。” 抬头一看书房已被她破坏的差不多了,唯有书架还完整无损,目光将上头所放的一些厚重的书扫了一遍,又想道:肚兜轻薄小巧,会不会折叠起来夹在书页之中? 想到此种可能红薇就顾不上什么了,也不管这些书是孤本还是善本,直接粗暴的开始翻动,可架子上的书又太多了,费时太久,红薇一不做二不休,使出吃奶的力气直接将架子推倒,就在此时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暴露了出来。 红薇打开一看,心头大定,遂即去寻周氏。 到底是一夜夫妻百日恩,何况小万氏还和洛诚生了一个茹姐儿呢,听过之后小万氏流着泪埋怨道:“他是有错,何至于就让他死,剩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可要怎么活。” 周氏冷笑,站起身,“伤我女儿者,不死何为!我告诉你万茜,洛诚死了,死有余辜,对外我会言说是暴病而亡,你心中没有怨毒还好,若有,若对国公府、对阿瑶存有报复之心,我必不饶你。今日砸了你的落梅院不过是警告你,这院子里的东西都是我给的,我当初能给,现在就能收回来,我想砸便砸。” “夫人,我们可以回了。”红薇朝着周氏使眼色,周氏便知东西找到了,举步欲走,小万氏却突然跪了下来,哭道:“大伯母,我们大爷死也便死了,正像您说的,他是死有余辜,我也恨他的,但是您可不能不管我们母女啊。” 见周氏态度如此无情,小万氏自知那死人已无用,连忙转变了语气,她此时只希望周氏不要迁怒他们母女,“大伯母,大爷向来不喜我们母女,他做了什么我们是不知道的,我们是无辜的,茹姐儿毕竟是洛家的孙女,求大伯母您千万爱顾,我们茹姐儿将来少不了您的帮扶。茹姐儿,快,跪下给你伯祖母磕头。”小万氏赶紧压着茹姐儿叩头。 “我不,是她的丫头把我的风筝扯坏的,我不要给她磕头,我恨她。”茹姐儿攥着小拳头,愤怒的瞪向周氏。 周氏不能与这么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计较,但能责斥小万氏,便道:“对夫君,你听之任之,甚至与他同流合污,是为不贤,此为你第一个罪过;对女儿,你宠任娇惯,使得她不明是非,对尊长不敬,殴打生母,是为无教养之德,此为你第二个罪过; 你胆小怯懦,随波逐流,不知经营小家,把日子过的乌烟瘴气,是为无持家之能,此为你第三个罪过,凡此种种,你已没有资格抚养茹姐儿,但我这人自来不喜强人所难,更不喜养育别人的孩子,但我不能眼见着茹姐儿长歪将来败坏门庭,故我会把茹姐儿迁出落梅院,别居他处,请宫嬷悉心教导。” “你不能分开我们母女。”小万氏猛的将茹姐儿紧紧搂在怀里,叫喊道。 “我的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如若你不想把茹姐儿交给我就更好办了,洛诚葬礼之后你们母女搬出鲁国公府,大房和三房早在老国公去世前夕已经把家产分过了,我们大房一点都不欠你们三房的。 相反的,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你们三房如同水蛭一般吸食我们大房,之前不过是因为国公爷纯孝,顾忌着老夫人这才一直养着你们,而如今,呵,老夫人做了什么也告诉你了,你以为我还想再看见你们三房里的任何一个人?我不驱逐你们,不过是因为洛诚才丧,你们孤儿寡母若是出府另居,国公府会被戳脊梁骨罢了,但若你一意孤行,那点子声名我也不会在意。” “不公平,以前分的不公平,如若要我们搬出去我就要求重新分家产。”小万氏纠结万分,以前分得的产业早已不知被洛诚挥霍到哪里去了,她若搬走拿什么过活,逼迫之下不禁脱口喊出了自己心中私欲。 周氏冷笑,“我该夸你算盘打得好呢还是狗急跳墙。如今的国公府私产在我的手上翻了何止一倍,你这样一个人竟然也敢打我的主意了,看来是我对你太仁慈。罢了,直接滚出去,是死是活跟我们国公府无关。” 小万氏本就没有底气,不过是胡搅蛮缠,闻言就慌了,抱住周氏的腿就大哭起来,“大伯母,我错了,我不会说话,您别生气,我自己掌嘴,我掌嘴。” 说罢,小万氏先是把茹姐儿哄了出去,随后往周氏跟前一跪就噼里啪啦将自己打了数十下,周氏就那么冷冷看着,等她的脸肿起后才道:“行了,别弄这可怜相给我看,我丁点也不同情。斗米恩升米仇,我总算是切身体会了。” “大伯母我再也不敢了,求您别赶我们走,以后茹姐儿就交给您,我一点也不插手,我只要有个院子居住,时常能看望茹姐儿就够了。”小万氏哭道。被周氏这么一番连削带打,她一丁点的心思都没了。本就是一个怯懦的随波逐流的性子,她可没那个胆子和才分犯上作乱。 不过是芸芸众生里最普通的连挣扎也不敢的一个女子罢了。 落梅院事了,周氏虽精神不济,却有了拨开云雾,豁然开朗的感觉。 将惹起微波的肚兜烧掉后,便和红薇道:“我以前颇好面子,更在乎国公府的声誉,可就因为我的这点子骄傲,让三老爷钻了空子,一次次的替他还赌债。现在想想真是钻了牛角尖了,说到底我还是个女人,心性不够狠绝,我不如女婿。自从女婿进了咱们国公府的门,我真是又欢喜又惊惧,欢喜的是毒瘤一个个被摘除,惊惧的是生怕又查出什么惊天泣地的丑事。 可是啊,自从决定听从女婿的建议,惩治三老爷的那日起,我就不是那么在意了,好名声有则是锦山添花,无,也碍不着过日子。我算是看明白了,那些累世的大家族为何最终都将走向没落,无非是纸包不住火,宅子里的恩怨情仇终于发酵完毕腐蚀了家族根本罢了。 倒真不如像咱们府里这般,抽筋动骨的祛除病症,令家族重新焕发生机,此后又将荣耀百年。名声啊名声,多少家族为此所累。远的不说就说那白翰林家,以声名立足于世,是一丁点错事不敢犯,把日子过的紧张兮兮,我觉得若我在那家里过活非得憋屈死不可。” 周氏这一番感慨,可谓发自肺腑了。但,如若不是周氏自来不与人同,她也不会有此觉悟。世家大族之中最不缺的就是老顽固。 若非周氏自来不与人同,也不会养出洛瑾瑶这么一个惹人疼爱的孩子。 山明水秀阁死了人,周氏便不敢让洛瑾瑶住了,给小夫妻换到了瑞华堂后面的一个院子,这院子还没有名字,因里头有一个又宽又阔的葡萄架,洛瑾瑶便取名《西园》,摘自唐朝古人唐彦谦“西园晚霁浮嫩凉,开尊漫摘葡萄尝”一句。 黄昏雨后,葡萄叶如同清洗过,碧绿幽幽。 “会留疤吗?”一边昂着头让钱金银帮她换药一边浅蹙黛眉忧虑道。 “不会,放心,你一直美美的。”钱金银逗弄着笑道。 “那就好。”放心的吐出一口香气。她可记着呢,眼前这坏东西最爱啃她脖子了,她难以想象,当他再来啃脖子的时候啃到丑丑的疤,一定会恶心死的,她才不要自己在他心里变成丑八怪。   ☆、第91章 有情人做快乐事 眸光相对,刹那心有灵犀。 为了证明即便留了疤痕他也一样疼爱,便将洛瑾瑶抱在了膝上,她高高的昂起脖颈,犹如临水而立,高贵又骄傲的白天鹅,他俯身轻嗅,在她细腻白皙的肌肤上烙下一瓣瓣的红梅。 她肌肤的纹理细腻敏感,最是怕痒的,不免嬉笑哈哈,推之拒之,又牢牢的抱着他的脖子。 他亦轻笑,越发往她脖子上啾,闹的她花枝乱颤。 有情人,闹着闹着便想要更多了,于是他轻抚她嫣红的唇瓣,舌尖一寸寸探入,紧紧拥抱,相濡以沫。 她情不自禁翘起珍珠绣鞋,在凌空画着幸福的小弧度,颠颠的颤颤的,得意,飞扬。 这葡萄藤长了有些年头了,主杆苍劲有力,盘虬卧龙,叶片繁茂,攀爬在架子上形成一间天然的小室。 便在此时传来了说话声,“怎么都站在廊子上,二小姐呢?” 碧云小步上前回话,不着痕迹的扬高了声嗓,“夫人来了。”仿佛不用看也知道那对小夫妻在葡萄小室里没干什么好事似的。 贴身丫头什么的,就是这么讨厌,对主子们太了解了。 洛瑾瑶从里头走出来,撅嘴嗔一眼碧云道:“你一点也不可爱。” 秋梦喷笑,扶着廊柱,笑的身子发颤,碧云莫名,瞪大眼睛,深深不懂二小姐怎么忽然说她不可爱了,她的长相原本就不是可爱的啊。 周氏打量洛瑾瑶几眼,见她双眸晶亮犹如星子,脸蛋绯红,唇瓣湿润水泽,莲步走来,整个身子都会发光似的,扬唇便笑,她笑却非是笑话女儿没干正经事,而是欣慰。 其实自洛瑾瑶从杭州回来,周氏便发觉了自己女儿的不同寻常,在她深知的阿瑶: 她娇气,那是自小玉粒金莼,身为鲁国公府的掌上明珠该有的; 她傲气,一部分是因为她的出身,身在玉堂金门,自有傲气的本钱,另一部分则来自于她自己,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文史典籍稍有涉猎,容颜绝色,气度仙华; 娇气而不蛮横,傲气而不故作姿态,纯真而不愚蠢,明辨是非,乖巧懂事,孝心真挚,大家闺秀。 虽时有自己的小脾气却无伤大雅,不令人反感,哪一个世家之中精心养育的女孩没有自己的脾气和讲究?这些都是她用心培养而成,但自杭州回来之后这些就发生了偏差。 她仍然娇气,娇气的却没有底气;仍有傲气,在傲气之中却夹杂了小心翼翼,孝心比出嫁前更多,却时时给人愧疚之感,仿佛把什么负担背在了身上;而最令她心疼的是,女儿竟然学会了看人眼色行事,偶尔还会畏缩。 如此种种,将阿瑶原本的气韵压制,令她看起来偶尔显得小家子气。 愧疚倒是能理解,当时毕竟因她闹出了那些事故,但畏缩气和小心翼翼是哪里来的,纵然在当时身为父母的他们对她严厉训斥呵责,却不至于吓坏了她的胆气,身为他们唯一的娇女,哪一次犯错不是她来膝下撒撒娇就过去了,阿瑶样样比人好,为何要畏缩?仿佛是因为什么事情而底气不足的样子。 出门一趟回家竟还学会看人眼色行事了,当她发现这一点的时候真是心疼极了,在阿瑶身上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吗,她一个傲气的女儿怎么忽然就像是见不得光似的。 如若是因为闺誉受损而被别人指摘所致,还不至于令她到这种程度,她养的女儿她知道,虽被人言所累之下以泪洗面却不会那么容易就磨损她十多年养出来的傲气,定然是还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私下里派人去杭州暗查,得出来的结果却令她实在侧目,没成想这个女婿对女儿竟是那般宠爱。 那么阿瑶身上所发生的变化还是来自赵筠,却又无踪迹可寻,日思夜想实在令她迷惑,只能搁浅不提,只以为是女孩的心事罢了。 如今再看阿瑶,身上阴霾一扫而净,整个人明媚欢颜,纯真诚挚,仿佛脚下是踩着祥云的,时刻都能飞扬,真是让人止不住的想要疼爱。 这才是她的阿瑶,真正的天之娇女。 洛瑾瑶如同蝴蝶似的扑到周氏身上,抱着她的手臂轻摇,笑道:“阿娘,你又来看我了,我的伤都快好了。” 说着话母女二人往屋里走,周氏没搭理钱金银,她正生气这臭小子昨天的态度,太嚣张了。 钱金银不以为意,交代一声转身出门。 “知道你没受到洛诚的影响阿娘就放心了。”周氏抚了抚洛瑾瑶的伤口,见还没上药,便让人将软玉化瘀膏拿来。 “阿娘,在我心里谁也比不上你们重要,谁要伤害你们就是我的敌人,敌人死了我高兴还来不及。阿娘,我现在就有两个愿望,一愿你和阿爹长命百岁,二愿与夫君白头偕老,平安此生。” “甜嘴。”周氏心里都要被甜化了,止不住的想真是我的乖女儿。 正说着话,红薇进来了,道:“夫人,二爷回来了,正跪在院门外头。” 周氏给洛瑾瑶包扎的动作不停,淡淡嗯了一声,道:“将三夫人所做之事不要丝毫隐瞒的告诉他,看他想说什么。” 红薇去后,周氏又道:“要说谦哥儿真是没有一点错处,是个好孩子,奈何摊上那些是非不分的至亲,他才是可怜可悲。若不是顾忌着谦哥儿,三夫人依着我就赏她一杯毒酒的,可她就是大幸,生了一个有出息的儿子。我现在将她送去家庵清修,让静慧师太守着教化,已是最大的让步了,这孩子如若还是不满意,那我就彻底狠心!非我骨血其心必异,我万万不能养一个白眼狼。” 过了好半响儿红薇才回来,脸上有笑,显然是对洛谦的回答满意,便道:“夫人,二爷说:大伯母能饶我母亲一命,我知道是看在我不值钱的面子上,大伯母和大伯父的恩情洛谦全都记在心间,这些年我没有常到您两位长辈跟前晨昏定省,不是洛谦忘恩负义,实是不愿惹大哥忌讳,使得兄弟离心。 但洛谦待两位长辈之心可昭日月,洛谦自小由大伯父启蒙,会背的第一本书便是孝经,人之行,莫大于孝,大伯父抚育洛谦如亲子,洛谦心中早已视大伯父为亲父,然而三老爷三夫人到底为洛谦生身之父母,父可以不慈,母亦可以无德,然洛谦不可以不孝,谦哥儿知道谦哥儿令两位长辈为难了,谦哥儿给大伯母磕头,一谢大伯母慈悲,二谢大伯母宽容,三谢大伯母爱顾谦哥儿。” 红薇道:“奴婢没有二爷说的文绉,但大体上就是这些话,奴婢可是一句没落。” 洛瑾瑶微讶,笑道:“难为你记性如此好。” “奴婢可就指着这点子本事伺候主子压服小丫头们呢。”红薇笑道。 周氏也笑,很是认同的点头,夸道:“她记性好,咱们府上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我若有忘的,问她,她一定知道。” “那比我的碧云如何?” 碧云就在旁边站着呢,闻言赶紧摆手,“我的二小姐,您可别抬举奴婢了,奴婢但凡有红薇姐姐的一半本事都该偷着笑了。” 红薇大大方方的笑道:“若论记性,我实该受你们的夸赞。” 周氏喷笑,“好你个不谦虚的。” 说笑一回,回归正题,红薇接着道:“二爷说完话就开始磕头,奴婢悄悄退回来令一个小丫头躲在一旁数,这会儿还没来禀报,看样子二爷是还没有停的意思。” 周氏沉吟片刻,自顾倒了茶来喝,举重若轻的道:“让他磕,让他深刻的明白一回,非是嫡嫡的血亲,谁也没有义务无条件的养他,让他明白,他此时所拥有的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别像他大哥一样想着不劳而获,没有担当,扭曲别人的恩情,一味的怨恨。其实留着三房我心里是极为不满的,但到底一笔写不出一个‘洛’字,咱们这一房人丁实在单薄的可怜,嫡系只剩下三房,翻遍洛氏其他族人,能用的人也不少,可论起亲近得我眼的还数洛谦,加之你父亲在洛谦身上放了太多的期盼,我也不忍心令你父亲为难,遂让一步,留下洛谦,可留下洛谦就得留下三房。” 周氏摇摇头,无奈道:“我就想着,罢了,无论多伟俊的参天大树上没有几条虫子,可只要主杆挺拔、康泰、正直,几条虫子又怕什么,若无虫子,这日子还怪死寂的,没趣味儿不是。” 说着笑了起来,“咱们就得知难而进,越挫越勇。有伤痛不怕,治就是了,不躲不避,从容淡定。” “嗯!”洛瑾瑶大大的点头,笑嘻嘻的偎到周氏怀里拍马屁道:“听娘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跟你夫君学的,小嘴皮子油滑油滑的,我屑得你夸。” 娘两个说笑一回,等周氏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便出去见了洛谦一面,好言安抚,降服其心自是不提。 城南,有个大吉大利茶坊,旗杆上挂的旗子的的确确是喝茶的地儿,而剥开皮子往里头一钻就会发现,这里地地道道是个大赌坊,每日里人来人往,殊为热闹。 在这里,有人一夜暴富,从此金盆洗手;有人一夜成乞丐,跪在街头悔恨当初,哭成狗;有人一夜之间疯了,横死街口;也有人被当街暴打,去了半条命。 如此种种,却仍挡不住大波大波妄想一夜暴富的人往里头钻。   ☆、第92章 一念转命(一) 这间赌坊很大,布置的简单阔朗。这里人声鼎沸,每一个角落都有挣命的人,有穿着粗布麻衣的,有光着脚的,有穿绸着锦带玉的;有武夫莽汉,有官差小吏,还有小商大豪,各种各样的人交杂在一起,摩肩擦踵,挤挤挨挨,一眼看不尽赌坊全景。 “大!大!大!”一个模样还算周正,额头饱满的赌徒挤在人堆里,死死搂着跟前的一堆银子、银票、地契,瞪着桌子中间的色子盅,赤红着眼睛扯着嗓子喊。 “小!小!小!”而另一个赌徒打着赤膊,却撕扯着嗓子喊小,双眼里全是穷途末路的疯狂。 当荷官掀开漆黑的色子盅,打着赤膊的赌徒忽然仰天哈哈大笑,“赢了,我赢了!” 额头饱满的赌徒却傻眼了,只知道呆子一般的搂着怀里的银子,少顷他抓起一把银票地契就跑,那打着赤膊,一身肌肉之人仿佛一早就防备上他了,一把将人抓住,按在地上就打,“往哪里跑你!” 说着话就是一阵胖揍。 围观的赌徒便幸灾乐祸道:“我要是这人,一早就走了。赢了钱不走,不是傻蛋是什么,真白瞎了他之前的运气。” 另一个人感慨道:“那股子劲上来了,腿根本就不是自己的腿,拽都拽不走。” 挤在角落里的矮个子道:“这两个人我跟了三天了,那个打赤膊的,原先是个行脚商,手里头银钱丰厚,他一进赌坊就被盯上了,盯他的人就是这个输傻眼的,这小子是这里的常客,运气好的时候常能从外地人手里赢几个小钱,这一回遇上硬茬子了。” 第四个人道:“要我说,这个行脚商才是真运气,也是真豪杰,先是输掉了所有家产,现在一把竟又赢回去了。大起大落,平常人谁受得了。” 矮个子道:“赢钱不走,割了蛋走,哈哈……这个人我认识,叫洛诤,鲁国公是他出了房的伯父。” 打赤膊的行脚商对着洛诤按了手印的契书吹了口气,踢他一脚道:“这五百两银子你打算什么时候还?我后儿个就要回家乡,容不得你拖延。我也打听过你,不就是背靠鲁国公吗,我不在燕京讨生活,不怕你报复,何况我也把鲁国公打听了一遍,听人说鲁国公是个极为正直的人,正好,你若不还银子,我就找上门去。” 说罢,拍拍屁股就走。 洛诤载了个大跟头,趴在地上哭的眼泪鼻涕一大把。 出了赌坊,走几十步就是一条暗巷,巷子里头靠墙站着一个人,不是做了一身商人打扮的钱金银又是哪个。 “主子,我把那小子套进来了,您看。”行脚商将五百两的契书递上。 钱金银点点头,“扮相不错,去老孙那里领赏。晚上再去他家里闹上一回,火上浇点油,他爷爷待他虽严厉却只有这一个孙子。洛家其余族老那里,照此办理,允你便宜行事。” “是。”这“行脚商”很是兴奋的点头,激动道:“奴才最喜欢坑人了,坑一回人奴才浑身舒爽。” 钱金银失笑,拍了拍他的肩,转身离开。 鲁国公府,沁园。 地上堆着五六个箱笼,三夫人坐在其中一个最大的上面哭,“都是那个老妖婆抓着我的把柄威胁我干的,我是被逼无奈,为什么赶我去家庵,那里头见天的吃素,敲木鱼,念经,不见外人,那是人过的日子吗,我不走,我死也不走。谦哥儿,你再去求求你大伯父,他最疼你看重你,我是你娘啊,未来状元郎的亲娘怎么能去家庵。” 洛谦站在一边,唇瓣都被他自己咬烂了,无论三夫人怎样哭求乱骂,他的回答就一句:请母亲去家庵清修。 “你除了会说这一句还会说什么,你也是个白眼狼,我真是白疼你了。”三夫人“嚯”的起来,对着洛谦的脸就是一通扇,噼里啪啦,片刻功夫洛谦的脸就红肿了起来。 三夫人心虚的后退数步,连忙又哭着抱住洛谦,“我的儿,你千万别生娘的气,娘是急了,娘不是故意打你的。好,娘去,娘去还不行,谦哥儿,我是你的生身之母,我给你的恩情大如天,你可不能自己过富贵日子把娘忘到脑后去啊,娘去后,你别忘了时常带着吃用穿戴之物来看娘,娘喜欢吃大厨房孙大娘做的八宝凤鸡,鱼肉圆子,卤汁凤爪,还有、还有……” 庵堂里清修之人哪能吃这些,此时若是拒绝她必然会闹,若是应承,他又不愿意欺骗生母,遂闭口不言,可三夫人却当洛谦是默认了,遂即高兴起来。 “我果真是没白疼你的,谦哥儿,娘还要时兴的首饰戴,春夏秋冬每一季,你莫忘了提醒你大伯母,把我的分离送来给我,还是布匹毛皮等等,可都记下了?” 洛谦心里却对周氏生了愧疚和感激之心,只觉得大房是真的对他们三房仁至义尽了,是他们三房对不住大房,不免发誓将来若有了出息必定回报。 三夫人瞪了半天,也没得到儿子的回应,心里发慌,便假装洛谦已经答应她了,含混过去后,一屁股坐到箱笼上又哭,“我的命好苦啊,嫁了个夫君偏不喜欢女人,我日日夜夜的独守空闺,我也知道错了,可我也是有苦衷的啊,你那个混帐没王法的爹啊,我诅咒他死在矿场才好,那就是个畜生,对那个兔爷宠上天,对我们这些正经的妻妾除了折磨还是折磨,这闺房里头的事情又是有苦难言的,我找谁说理去,你那个大哥自己作死就作死了,临死他还咬我一口,也是个畜生……” 如此巴拉巴拉哭骂了一回,见洛谦立在那里始终如同木头人一般不配合,觉得自己没脸,一怒之下,这才不情不愿由府上家丁押送,登车离府。 处置完三夫人后,周氏将府里上下清理了一遍,把该卖的都卖的远远的,实在不能卖的,如白沫母女少不得便要脏了手,红薇主动请命,亲手给她们喂了毒酒,白沫临死还挣扎哭喊了几声,骂周氏不讲信用等语,端着毒酒的红薇心中就骂她蠢货,那等禁忌丑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怎容同样知情的宋婆子活命,又可怜她一片孝心,送她上路的时候干净利落,没让她活受罪。 如此,鲁国公府变故之后,周氏便把尾巴清扫的差不多了,府中风气空前清新。就只剩下一个最难处理的孙菲儿,将人关了几天后,周氏终于做了决定。 天上飘着毛毛雨,落在身上连衣襟都沾湿不了,反倒是给亭台楼阁,水榭花园添了些朦胧意境。 红薇在前头走,孙菲儿就在后头小声的啜泣,走了一路,孙菲儿就哭了一路,仿佛是要上断头台似的。 实在是孙菲儿心中有鬼,她亲眼目睹洛诚之死,虽没看清是谁杀的,但却怀疑突然出现的钱金银,如此不免就怀疑周氏此番是要杀她灭口。 可她却不想想,洛诚之死,却是死了也白死,因他本身就在做违法的事情,她挟持伤人在先,钱金银不过是为了救人而杀人,这种情况律法《大齐疏议》规定是无罪的。 红薇早已向她说明了召见她的缘故,奈何人家就是想哭,那又有什么法子,红薇只能由着她哭。 路经双燕桥,洛文儒正打头走来,孙菲儿一见就把自己往红薇身后藏,她是真真无脸见这个父辈一般的人,同时也感激他,若非他心善,一而再再而三的教导她,警醒她,她也不会迷途知返,这是她的恩人。 洛文儒却一拍自己脑门,转身又回了瑞华堂。 孙菲儿大大松了口气。 “等,等等。”一个熟悉的男声传来,孙菲儿一怔,心想这不是那夜牡丹园劝她“别哭”的那道声音吗,那夜之后其实她就后悔了,实在不该和一个不清不楚的人说那些心里话,可那天夜里天黑,那人又没看清她的脸,若真有事情查到自己头上,自己打死不认就是了,但结果却是没有一点水花,这令她安心的同时又觉失望,她知道这府里客居了两位公子,一个是大夫人的亲侄儿,是家世显赫的贵公子,一个则是穷族人,她私心里是希望自己遇上的是贵公子的。 贵公子不仅可救她脱离苦海,还能给她富贵尊荣。 双眸不禁亮了起来。 连忙转头就看见一个容貌平平的男子近前,穿着打扮亦是普通,那沸腾期盼的心顷刻就淡了,双眸也黯淡无光。 这一番的大起大落,也令她有一丝顿悟,那贪慕虚荣,向往富贵的心也淡了。 “你、你……”当对上孙菲儿这张美艳生光的小脸,周泰平登时磕磕巴巴起来。 红薇知道他这个毛病,遂道:“喊住奴婢,平少爷可有什么事儿吗?” 周泰平命令自己将目光从孙菲儿脸上移开,盯着自己的脚尖,缓了缓,心绪静了静,深吸一口,这才慢条斯理的道:“我叫周泰平,现在只是一个穷举人,家里只有一个老母,我想寻一个既能与我共患难又能共富贵的妻子,糟糠之妻不下堂,请放心,周泰平指天发誓,若为我妻,必将待你一心一意,周泰平此生只会有一个女人。若有意,便丢下帕子在桥上,若瞧不上我……” 此时的周泰平,虽无俊美之容,周身的气度却令人眼前一亮。相由心生,周泰平耿介清正,身上自有一番魅力。   ☆、第93章 一念转命(二) 久等不到回应,周泰平脸上虽有落寞之色,却并不悲伤,仿佛早已习惯被拒绝,早已准备好被拒绝,心中因无强求之念,便能淡然从容的接受。 遂他从袖中抽|出一条帕子,再度珍惜的抚摸了一遍上头所绣的小诗,声线低缓道:“那夜偶然拾起一方罗帕……” 话语至此便不再言,他手掌一番,帕子便飘落在地。 因周泰平一直是低着头的,故不曾看见,孙菲儿已是泪流满面,但见周泰平要走,她连忙将自己手里的帕子掷到周泰平身上,轻轻的帕子打在身上,一点都不疼,却把周泰平的心湖搅合乱了,便见绯色不仅爬上了他的脸,还爬到了他的脖子里,仿佛整个人都红了。 红薇在一旁看的又是感动又是嫉妒,不禁想到:我发誓一生不嫁,非是我对男子有什么厌恶,而是有太多的期盼,见惯了国公爷待大夫人的爱重,见惯了姑爷对二小姐的疼宠,让她如何再去寻一个人出来,比这二人更爱护妻子。却不想,今日竟又让她遇上一个有情人。心中不嫁的念头便有些松动。 “你,慢着!若违今日誓言,你待如何?”擦去眼泪,孙菲儿一挺腰杆,言辞铿锵质问道。 周泰平脸色一正,亦是字字如刀刻在心上,“若违此誓,天地人皇共诛!” 红薇怔住,望向孙菲儿的目光满是艳羡。 孙菲儿心头大动,若说原本还有犹豫,那么此刻她就是坚定了决心,遂道:“若你真心,便三媒六聘来娶。” 周泰平大喜,傻傻的一个人,他连孙菲儿也没看一眼,捡起帕子就往瑞华堂冲去。 “呆子!”孙菲儿羞骂。 红薇将周泰平拿出来的罗帕捡了起来,一看上头小诗便是笑了,“我正纳闷,你二人如何相见相知的,原来是你这首自怀身世的藏头打油诗做的红娘,横着将此诗最后三个字一连,可不就是你的闺名,难为你这么巧的心思。” 孙菲儿窘迫的道:“我、我是良家女。”她深怕因她曾勾引洛文儒的前事,自己被人所轻。 红薇笑了,“你醒悟的可真及时,这怕也是你的命中注定。” 孙菲儿低声道:“此番才终于醒悟,这才该是我的良人。烦请姐姐将我、将我那件不光彩的事情以及我家中情形向他说明,他若介意反悔还来得及。” 此时红薇便知这是个光明磊落的好女孩了,当时进府行攀龙附凤之举怕也是被逼无奈。 “好,应你。走吧,咱们一起进瑞华堂。” 此时瑞华堂内,洛文儒便道:“那丫头是个好孩子,当时若非她一念打翻那盅粥,我怕还不知那里头的是剧毒,只以为是寻常春|药之类,她也算是救我一命吧。咱们帮扶一把,陪上一副嫁妆,你在族里找个年轻人配她。” 周氏便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还要你特特提醒一遍。但我想着,她毕竟亲眼看见洛诚之死,我不放心她,怕她在外头乱嚼舌,就打算将她叫到跟前来,先向她说明厉害,再以权势相压,待见她脸上有惊恐之色,便收起厉色以温情安抚,最后许诺她一个好姻缘,如此这般,才能将她拿捏住,方无后顾之忧。” 洛文儒极为赞同的点头,不吝将爱妻驭人之术夸奖了一遍,又调笑几句自是不提。 待洛文儒起身要出门办事,周泰平求见,说了要求娶孙菲儿一事,周氏顿恼,质问周泰平是否与人暗通款曲,私相授受,周泰平连忙将二人如何相见,又如何定下心意的事情交代了一遍。 周氏听罢,怒色消散,心想:原来是我多心了,这个孙菲儿还算是个明白人。 遂没等周泰平再求,周氏便允诺,会请媒人去孙家提亲,一应章程都包揽了去,告诉周泰平,八月秋闱在即,令他专心读书。 周泰平感激之极,叩头再三。 孤山之上,于层峦叠嶂之中隐现飞檐一角,角下悬挂着一枚古铃,每当风来时,便会发出梵音,此音可涤荡人心。 山脚下立着一座古石碑,为防风雨侵蚀,还专为此石碑盖了八角亭子。 石碑上便是洛氏祖宗定下的规矩,正面大字写着:凡洛家子嗣妻妾,上山下山非步行者,逐出族谱。而在此石碑背后是用蝇头小楷书写的犯了什么错会被送来家庵。 三夫人多年来养尊处优,手脚是虚软的,哪里能爬上这上万石阶,她只爬了百来阶,就死狗似的蹲在那里不动弹了,吴明瑞没法子,只好命令两个家丁将她一阶一阶的架上去。 等将三夫人押送到菩提庵门口,彼时天色已晚,庵堂不留男客,吴明瑞将三夫人亲手交到静慧师太手中后,便与家丁们在菩提庵前的草堂里将就了一夜,翌日清晨离去。 庵堂内,静慧收下三夫人之后便不再管她,由着她挑刺胡闹,庵堂内无一人搭理。 “就吃这个?!白菜清汤的,是人吃的吗?” “这床这么硬,咯死人了。” “那个谁,给我端一盆洗脚水,说你呢,你聋了,你给我回来!” “……” 在这里每一个尼姑或带发修行的女人都有一间净室,室内统一布置是:一张炕,一张桌子一张椅子,笔墨纸砚,数本佛经,一座小佛像,一个蒲团。 彼时,整个庵堂都回荡着三夫人的叫骂哭喊声,唯二带发修行的净室内,了空师父,即洛瑾瑜的生母万氏正在照顾躺在床上高烧不醒的女儿,听着外头的声响便是一声叹,“过几天就安静了,就什么也不讲究了。” 待见洛瑾瑜头上的帕子又被她额头的温度暖热了后,了空取下重新浸润冷水再度帮她覆上去,摸摸女儿又红又烫的小脸,心疼的直哆嗦,“你心中有病结娘知道,这么久了,庵堂的佛法还没能将你感悟吗?你这是要封闭死自己吗?醒过来吧,你往后的人生还长着。” 了空落了几滴凡尘的泪,便开始数着念珠,敲木鱼诵佛经,妄图以佛音普度自己这个病执的女儿。 给洛城办完丧事,一个半月后。 夕阳拖着尾巴隐去了踪迹,漫天红霞。 西园里头,葡萄架下,石桌上放着一座依照比例缩小的宅邸,小到地砖大到屋脊全都与实物一般无二,宅子里头还有彩泥捏成的小人,有的是丫头,有的是小厮,还有形态各异的主子,这正是鲁国公府的缩影。 此物乃是根据洛瑾瑶所绘草稿,钱金银令人精造而成。 “阿娘,好玩吧。这是你,这是阿爹,这是我。”洛瑾瑶拿起三个小人一一指给周氏看。 旁边的红薇惊奇的捏起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小泥人,试探着问,“这是我?” “显然是你。”洛瑾瑶得意的点头, “他竟把你所绘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做出来了?”周氏无语,她也宠孩子,但也没见过这么宠的。 “我夫君厉害吧。”洛瑾瑶昂起脖子,特别的与有荣焉。 周氏就更无语了,点评道:“不务正业。” 遂不搭理她,问红薇道:“你来找我,可是有事情禀报给我?” 红薇将小泥人放下,欢喜道:“恭喜夫人,最后一位族老的夫人也来求咱们办事了,姑爷入赘之事指日可待。” 周氏逐唇笑开,轻摇团扇,志得意满道:“我这主意多好,不用费心和他们周旋打嘴仗,我的目的就轻而易举的达到了。不过,这件事我打算用几年来达成的,怎么这么快就……”所有族老家的纨绔子弟倾巢出动犯错?这也太巧了。 鉴于受益人是钱金银,周氏直接就怀疑他。 会不会是他暗中推波助澜? 但洛家族老中有几位也是朝廷命官,官虽不大,但也有一定的影响力,钱金银一个根基不在燕京的商人他有那么大的力量可以安排这一切? 不可能! 周氏直接否定。 遂心安理得的把这些巧合归为天意。 洛瑾瑶都听见了,想了想便道:“阿娘,我把这事告诉夫君了,夫君只笑,没说行也没说不行,要么就把爵位给二哥哥算了。” 周氏用团扇拍洛瑾瑶脑门一下,“你知道什么,你个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小东西,这何止是一个爵位,还有洛家宗族多年来积累的人脉、地位、钱财,这是一笔数目可观的宝藏,你夫君那么精明一个人,有宝贝不要他是傻子吗,他笑就是默认了,懂吗?” “是吗?可我觉得不像。”洛瑾瑶回忆当时钱金银的那个笑容,总觉得哪里很古怪似的,但她又说不出来哪里古怪。但阅历丰富的阿娘说是默认,那就是默认吧,总不会出大错。而且,依着他的性子,有便宜不占才怪。 天光明媚,和风细细。 盛康帝将一本批完的奏折放在一旁高高摞起来的小山上,觉得有些累了,起身活动了几下手脚,旁边伺候的内廷总管张全立即送上一杯清茶,盛康帝摆手不用,站在龙案前面随手又拿起一本折子看起来。 这是一道请安折子,别人的请安折子千篇一律,大同小异,只洛文儒的不同,每次看他的请安折子都能让盛康帝会心一笑,或者写坊间听来的笑话、鬼怪志异、民间流传的神话故事、各地习俗,或者写他自己的生活日常,有时是“微臣今日垂钓,偶吟一首小诗,请陛下圣阅点评”、有时是“昨儿沐休,约二三文友在某某地吟风弄月,赋诗作画”、有时又写“微臣读某某赋,某某说,某某奏议有感”。 凡此种种,不仅可使盛康帝解乏提神,也常常能使盛康帝从中看见民生疾苦,故此他最爱看的请安折子便是洛文儒的。 片刻,盛康帝面上表情却和以往有异,是似恼非恼,似笑非笑的模样。张全正纳闷,莫非是鲁国公请安折子里写了犯忌讳的事儿?不对啊,鲁国公面上看去虽一副油盐不进,顽固不化的模样,可这个人却最会揣度圣心,万万不会自找罪受,那就是因为别的缘故? 而洛文儒的这份请安折子却是如同和老友唠嗑一样的,他把自己无嗣的苦恼,对娇女的疼宠都一一告之,并试探的问,能否将爵位传给女婿入赘后所生的外孙。 这在本朝还是第一例,也无典故可寻。 然而正如周氏逗趣时所说,前人没干的事儿咱们干了,咱们兴许也能如同卖身葬父、卧冰求鲤一般,也成一则典故流传千古不是。 再说了,事儿都是人干出来的,咱们给后人做个例子不就是了。后世慈父慈母若也遇到咱们夫妻的情形,若遇族人反对,咱们不就成了一则现成的典故吗,这是为后人积福。 当时周氏说完,夫妻二人便相视捧腹大笑。 此时便听盛康帝道:“洛文儒这是要和朕抢孙子?他问过朕的意思没有?这个洛文儒,他是恃宠生骄!朕必不能轻易饶他。张全,去把沐休的洛文儒给朕召进来,朕在这里腰酸背疼的批阅奏章,他却逍遥快活去了,朕看着碍眼。另,命他即刻组织吏部大小官员,将全国上下大大小小官、吏的生平履历给朕梳拢誊抄一遍,要求一目了然。” 发完一通无名火,盛康帝遂提起朱笔批阅如下:洛文儒,你给朕滚回来! “拿着这折子去召他。”盛康帝随手将折子往地上一扔道。 张全弯腰捡起,赶紧应旨。心中不禁想到:陛下呦,那能怨得了人家鲁国公吗,是您不认儿子的啊。 于是,在洛文儒躺在竹椅上昏昏欲睡的时候,他被自己女婿给坑了一把。 想了想,盛康帝又赶紧对张全吩咐,“他不是要考武举吗,让他考,他若能赢得第一,朕就把他收到身边来,朕倒要看看这混小子还有几分能耐。别到时被人揍肿了找朕哭诉。” 何为不抢不香,这就是的。 何为失去才知道珍贵,也是这个道理。 盛康帝心里清楚那个野儿子的脾性,绝对是荤素不忌的大奸商,他从自己这里久久等不到认祖归宗的消息,鲁国公那边若真能将爵位给他儿子,他拍拍屁股就能转投洛文儒的怀抱。他这才急了。儿子虽不好,那也是他的种不是。堂堂皇子入赘,这是打他的脸! 张全心里为钱金银高兴,参加武举,收在身边,这就是一个信号。 一个即将认祖归宗的信号! 淅淅沥沥的雨从天而降,行人匆匆找地方躲避,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渐渐空了下来。 “那个孩子没死,他进京来了,娶了鲁国公府掌上明珠洛瑾瑶为妻。文成,你猜他入京所为何来?” 雨越下越大,风渐起。 一顶青布小轿在街道上快步前行,轿子里坐着一个眼神忧郁,相貌冷漠的男人,这男人三十来岁左右,眉清目秀,没有胡须,肤白胜雪。 他在心中一遍一遍的想这句话的含义,他没死成,还敢入京,娶贵女为妻,那么他入京所为何来? 心中隐隐不安,却不愿意承认那个孩子会有这样的胆色! 他还敢入京!还敢入京! 正在此时,迎面疾驰而来一匹骏马,马上之人已被雨水彻底打湿,眉眼拧着,很是焦急。 “滚开!”骏马撞上轿子速度不减反正,他一挥马鞭,恶言驱赶。 轿内男子冷声一笑,心道这又是哪一个当街骑马,横冲直撞,如此嚣张无外乎那几个目中无人的外戚之子。他倒要看看,这一个敢不敢撞他的轿子。 “当街停轿。”男子蓦地掀开帘子。 “吁——” 钱金银没想到还真有人不要命,下意识的猛然拉住缰绳。 这马疾驰的速度太快,蓦然被勒住,巨大的冲击力下,一对前蹄倏忽抬高,仰头嘶鸣。 与此同时,轿内男子的视线与钱金银恼恨的目光相碰,钱金银狠狠瞪了他一眼,指着他鼻子骂道:“找死也别往我的马蹄子下钻。” 而这男子先是一愣,仔细辨认之后,眸光骤缩,情不自禁从轿子中走了出来。 钱金银不管他,绕过轿子重新疾驰而去。 这男子却立在雨中,久久不能回神,低喃道:“是他吗?” 事隔经年,他也不能确认。 待这男子离去后,钱金银却又驱马而回。 大雨豆子似的打着他的脸,雨帘里的他,一身黑袍,如死神悄然临世,而芸芸众生却无一人察觉。 转瞬又是一日。 夜幕四合时,洛文儒回来了。 周氏将人迎进门,心疼的道:“你怎么惹恼了我那位皇帝表哥的,他是不是把你当骡子使唤了?瞧你累的。” 洛文儒已两天两夜没合眼了,这会儿一个劲的打哈欠,催促道:“你赶紧弄点热粥我吃,吃完我要大睡一场。” 周氏赶紧一一照办。 洛文儒睡足半天一夜才醒来,和周氏一起用过早膳后便将盛康帝批阅过的请安折子拿给她看。 “你说陛下这是什么意思?”洛文儒纳闷的抚弄青须,“究竟我哪里犯了忌讳。” 周氏也心惊胆颤的,揣测道:“也许是旁人惹怒了陛下,只不过是你凑巧撞上了呢?” 洛文儒左思右想也无头绪,便默认了周氏的说法,道:“只要还用我,那就不是真的恼我,若真是我犯了什么忌讳,我回头去向张公公打听打听。”又感慨道:“君心莫测啊。” 周氏灵光一闪,眼睛睁大望向洛文儒,“女婿的眉眼你看着像谁?” 洛文儒还真没怎么仔细看过钱金银的长相,只知道是极出色的,周氏一问,他愣了愣,“怎么突然问这个?” 想了想,洛文儒恍惚了一下,又笑道:“不可能,陛下可从没去过杭州,不可能有龙子遗落民间,你想多了。” 周氏也笑道:“我也觉得不可能,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就是觉得有些像,这可真是缘分。” “谁说不是。” 周氏伺候着洛文儒穿戴上朝服,便问道:“这个月里有扑买,你可能陪我去?” 洛文儒皱巴起一张老脸,摇摇头,叹气,“我这个月苦啊。” 周氏便笑道:“就知道是这样。吏部尚书夫人约我同去,那我可就答应她了啊。” 闻言,洛文儒一顿,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环抱住周氏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古人诚不欺我。陛下这是要升我的官啊。” 周氏一愣,顿时喜笑颜开,“妾在此可要先恭喜国公爷了。” 洛文儒笑道:“也到时候了,部里的事情头两年就是我在运筹,这些时日老尚书一直在告病。” 周氏越发开心,逗趣道:“尚书已至,入阁为相还会远吗?” 读书人,谁还没有个做宰相的梦。 洛文儒一扫之前倦怠,满面春风的上朝去了。 算算日子,御街扑买便在后日,周氏便去问洛瑾瑶是要和她一起去,还是和夫君同去。 西园里,光照充足的葡萄已渐渐成熟,一串一串的大葡萄挂在枝叶藤蔓间别提多喜人了。 洛瑾瑶正坐在葡萄架下翻书,而碧云秋梦等丫头则在晒书,满院子铺了竹席。 “阿娘,你来了,别晒着,快进来,我正翻阅古籍。” 周氏一看她手里拿的,桌上放的,全是有关鉴赏瓷器、书画、玉石的古籍便笑道:“瞧你准备这么齐全,我带着你,咱娘俩稳赢不赔。” “我可不和阿娘一起去了,今年我要和夫君同去,我可是成了亲的人了呀。”洛瑾瑶飞扬着眉眼,笑靥甜美。 “你呀你,你是有了夫君忘了亲娘,白眼狼。”周氏打趣一回。 洛瑾瑶连忙抱住周氏手臂轻晃,软着声嗓又是撒娇又是拍马屁便道:“我的本事还是阿娘教的呢,为这个我在那御街上赔了多少银子进去练手,到如今也没赢过一回,可别再带着我这个霉星。阿娘厉害,一个人就能打遍御街无敌手。” 周氏戳戳她脑门,笑道:“罢罢罢,由着你去。”转身去看红薇,红薇便将厚厚一叠银票奉上。 “不要阿娘的,夫君昨晚上说了,御街上,我看上什么就竞什么,他穷的只剩银子,全赔光也不碍事。”洛瑾瑶捧着脸,欢快的笑,“阿娘,我给你省银子。夫君银子多,我去败夫君的银子。” “瞧瞧,明明是想跟着夫婿外头疯玩去,却在我跟前拿孝心说事。” 说笑一回,散去不提。 在大齐,虽严格禁赌,狠抓狠打,却时兴一种全民热衷的扑买活动,此活动也叫博卖,地方上又有人叫做扑卖。 最初形成之时,扑买是商贩用来招揽生意的手段,一件珍器摆出来,主人家定价,让想要购买的人掷铜钱,谁所掷铜钱的正面多,谁赢,赢了的就能把珍器白白拿走,而输了的就要付银子。 此等有趣味儿的活动遂即盛行起来,演变到后来,便是有了各种各样的规矩,但看主人家如何规定,并不统一。 这是一种以小博大,空手套白狼,一夜致富,一夜穷死的热血游戏,全民都极为喜爱,就连圣上也偶尔会在七月扑买时换上便服来参与赌斗。 但为了防止全民沉浸赌博,不务正业,荒废田地,一味儿的妄想不劳而获,盛康帝便定下了规矩,扑买只允许在七月上旬的三日内举办,且必须得有官府出面主持,在划出的特定地点内举行,其余时间,其余非官府所举办的扑买活动,但凡被查了出来,不仅仅要罚钱丢官,当赌斗的银钱超过一定数值的时候还会被判刑。 盛康年间就有一个三品大员因此被判斩立决的,在燕京菜市口砍得头,并昭告全国以儆效尤,期中隐情不为外人所知。 扑买第一日天公作美,骄阳不烈,时有晓风吹拂。 御街在平时是一条供人游览景致,供诗人文士挟妓游湖,吟诗作画,供当世名儒大家修禊日修禊事也,曲觞流水之地。 烟波十里,春柳画桥,很得燕京本土人推崇。   ☆、第94章 赌斗 今日是扑买第一日,晨露未消,朝阳未升的时候,有钱有闲的人就都往御街涌去。 此时,通往御街的必经之路上已是车如流水马如龙。 夹在其中有两辆普通的双轮车,别个车都匆匆前行,唯独这两辆,优哉游哉的,一点都不着急。 一辆车内,一只大手抓着一段纤细的腰肢,五指成爪几乎将这段细腰握断了去。 一只嫩白的小手覆上大手,五根细细的指嵌入其中,紧密交错。 片刻,爪子松动,和小手十指交缠。 洛瑾瑶睁开眼,撅起浓艳丰润的唇瓣,小声抱怨,“我的腰都要被你掐断了。” 钱金银一口咬上她嫣红的下唇吸吮,啜弄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抚弄着小唇,暗哑着声线道:“我想要你。” 唇齿相依了一路,洛瑾瑶早已被他揉弄的浑身酥软无力,说话时声线情不自禁就软媚柔润起来,“昨晚上不是才……好累,腰疼,给揉揉嘛。” “这小身子啊。”语气怎一个欲求不满了得。紧接着又咂咂嘴,一副回味无穷的浪|荡不正经模样。 “谁让你那么……”粉拳重重捶他一下,眸光闪闪,娇羞可怜。 他一边笑着轻啄她一口一边轻重适宜的帮她揉腰。 他的手温暖干燥,弄的她上下眼皮慢慢开始打架。 洛瑾瑶把脸埋到他怀里,打了个哈欠,困意浓浓的道:“咱们不急,慢慢走,就这么晃悠着好舒服。” 于是,他们早上和周氏一同出发,到黄昏,周氏回返了,竟然又在路上碰见了他们,周氏无语的瞪了二人一眼,嘱咐坐在后面车里的碧云秋梦二人好生照顾,撒手不管。 其实,到了晚上才是御街最热闹的时候。 璀璨华灯高高挂起,映照着江边美景如画,观者如织。 一直等到洛瑾瑶睡饱了,钱金银这才领着她进入御街。 说是一条街,其实不然,这里有山有水。 这里有一条最终流向大海的江,江面茫茫如镜,江岸边有翠柳垂枝,有一簇一簇盛开的玉簪花。 远处有山,常年雾气缭绕仿若飘渺仙境。 奇峰怪石不为奇,洞泉瀑布不为怪,杜鹃花开遍山野,春天来此便可看漫天蝴蝶飞舞,夏天来此可赏紫薇林,深秋有红枫,隆冬有傲雪的梅。 御街便是依山傍水而建,此处园林池苑甚多,大半是皇亲贵胄,达官显贵的私园。 “好热闹呀。”精神抖擞的洛瑾瑶立即奔向了一个扑卖竹雕的摊子。 因竹子随处可见,平常之极,故此收藏喜欢的人便极少。故此别人那里都围了许多人,吆喝嬉笑声不绝于耳,唯独这个摊子前小猫两三只,且,但看穿着,都是一些穷人,这些人来御街多数只是来凑热闹的。 摊主是个满头银发的驼背老翁,他穿着短褐草鞋,衣衫褴褛,脸色黝黑粗糙,遍布沟壑。他和别的扑卖商人不同,别个商人都吆喝着拉人,唯独他安安静静坐在这棵大杨柳树下,拿着刻刀雕竹子。 洛瑾瑶本是喜静的人,人太多她就不想去凑,便在这个摊子上流连,问道:“老翁,您的规矩是什么?我要玩一把。” 老翁指指自己的嗓子,又一指旁边竖起的木牌,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规矩。 “他这处没人,可没人同你竞。” “咱们两个赌斗一回如何?”洛瑾瑶抓起老翁准备好的铜钱塞给钱金银,“来嘛,来嘛。” 钱金银一笑,拿她没办法,两人就这么自得其乐的斗起来。 纯粹的掷钱,纯粹的看运气,如此钱金银和洛瑾瑶两个都有输有赢。 赌斗赌斗,有人斗才有趣,可洛瑾瑶却是乐此不疲的玩了一把又一把,直到把老翁摊位上摆的竹雕全部买了下来这才作罢。 老翁激动的双眼通红,哆哆嗦嗦的接过银子,连连给他二人作揖。 待这二人连同伺候的下人奴婢离去,老翁收拾东西回家,却突然发现了一个小元宝。 老人还以为是那对小夫妻丢的,连忙啊啊的喊人,可当他抬头却再也找不到他们的身影,眼中所见只有满目彩帐华灯和熙熙攘攘的人流。 老人一愣,双目顿时滚下热泪来。 扑卖货品琳琅满目。民间手艺类有粉捏小象儿、瓷娃娃、面雕、糖人等,这些只是来凑个热闹,供穷人玩耍。 珍玉、奇玩、书画、匹帛、茶酒器物以及车马、地宅、歌姬、舞女才是扑买的大头,赌斗极为激烈。 又去过几个地方之后,跟着来拿东西的老孙忽然凑近钱金银耳边道:“主子,有人跟着咱们。” “不必理会。” 遂几人一路走一路玩,此时就出现在一个彩棚内,棚子中间有一个木搭台子,台下放置有桌椅,桌子上还放了清茶点心瓜果之类小零嘴。 此时主持赌斗的中年男子正手持一副展开的山水画介绍来历,几句开场白后便道:“此画乃是元代名画师赵孟頫所作《鹊华秋色图》,诸位,请看这上面的提拔、印章、旧色,的的确确是真迹无疑。小可只是受人所托来扑卖,因的确是真迹,故此规矩便是老规矩,主人家已定下底价,白银一千两,每一次加价不得低于白银一百两,对此画感兴趣的诸位可上台来掷钱赌斗。” 坐在下面第二排的洛瑾瑶动心了,道:“赵孟頫大师的画作可用一个‘雅’字来概括,赏他的画就如同品一杯香茗,弹一曲琴音,可使人心魂宁静,这几年越发多的人喜欢收藏他的画了。唉唉唉,说再多你也不懂,夫君,我不管,我要拿下它。”洛瑾瑶有些兴奋的道。 钱金银斜睨她一眼,洛瑾瑶瞪他,“我说的不是事实吗?你懂?” 二人正互瞪呢,此时在他们旁边的空椅上坐下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一脸冷漠,往钱金银身上瞥了一眼,女的眉眼嚣张,坐下后就开始嗑瓜子吃,乱吐瓜子壳。 因为场地有限而人又很多的缘故,这棚子内放置桌椅的时候就挨得很近,男女有别,那个嗑瓜子的女子自然就坐在了洛瑾瑶的左手边。 这女子的长相,怎么说呢,美的很具侵略性夹杂……戾气?让人有些不舒服,洛瑾瑶微蹙黛眉,情不自禁往钱金银这边倾斜了身子。 这微小的动作引起了女子的注意,女子懒懒瞥洛瑾瑶一眼,上下粗略一打量她的穿着打扮,又吝啬的斜了钱金银一眼,见他绸缎袍子外罩着一件布衣,凤眸一眯,灿烂一笑,歪着身子靠近洛瑾瑶,带着唾沫星子的瓜子壳直接往洛瑾瑶身上吐,“夫人生的好生美貌,气度亦与人不同,不知姓甚名谁,哪里人士,夫家是做什么营生的。” 这还了得,洛瑾瑶一下就站了起来,深蹙黛眉睨这女子一眼,在这女子以为洛瑾瑶要闹将出来的时候,她却往台子上走去。 但洛瑾瑶睨来的那一个眼波却令女子气炸了肺。 那一眼不是愤怒,不是轻蔑,而是目下无尘,仿佛她比蝼蚁还低贱。 洛瑾瑶,当她微微垂眸下睨别人时,她就是有看人一眼,就把人看到尘埃里去的本事! 钱金银低笑,与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吵闹? 那是洛瑾瑶能干得出来的事儿吗。 只要她微垂羽睫,低睨那人一眼就够了。 笑罢,紧随洛瑾瑶上了赌斗台。 女子冷笑一声,起身就追了上去。 冷漠的男子手持香茗,却坐在原处岿然不动。 当洛瑾瑶出现在赌斗台上,原本喧嚷的台下出现了片刻的安静,随后才缓缓有人说话。 坐在最后一排,一个大腹便便却眼神清明的中年巨贾道:“啧,这是谁家的女儿,生的就是说不出的哪里惹人疼爱。” 另一个肥头大耳的商人道:“看打扮,怕是商人妇。旁边那个是……”定睛细细一看,一拍大腿站起来,“钱大官人,你何时来的燕京,咱们旧相识,你也不来找我叙旧,该罚,该罚啊。” 能坐在这个棚子里扑买的一大半是文人雅士,剩下一小半则是有背景的富商大贾,这些人扑买名画,要么是想收藏之后,过几年待价而沽,要么是买了回去假充文气,要么就是为了孝敬别人。 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钱金银的根基在杭州,燕京认识他的人实在寥寥无几,故此也就一个曾下杭州贩货的绸缎商人认识他,却也只是点头之交。 钱金银拿出熟练的商人作风,拱手回应,叙谈几句。 其余人等也就从那一句话里得出了信息,一,此人是商人,二,不是燕京本土人。 这就等同于在燕京根基浅,或者根本没有根基,是可以欺负的一类人。 那些之前被洛瑾瑶气质所影响的文人雅士便都露出鄙夷的神情,道:“原来却是商人妇,可惜了这好气度好模样。” 坐在第一排,穿了一身国子监监服的学子道:“我方才竟还觉得她出身大家,可细细一瞧她的穿着,便一眼可知,就算出身官家,也不是什么有底蕴的世家。” 这却是洛瑾瑶为了配合钱金银的身份,想彻底的把自己当做他的妇,而非鲁国公府掌上明珠,这才把那些能代表底蕴的玉镯环佩之类卸去了。 有些东西,即便再多的银子也是买不到的,那需要累世的积淀。 如随侯珠,如和氏璧,如一些世存珍贵的首饰。 何为世家底蕴,这便是一种代表。 头上顶着银冠的青年男子一挥扇,故作潇洒,一派风流,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比流氓还无品,“回头压一压他,让他把老婆送给我,你猜使得使不得?” 学子谄笑道:“您是什么身份,皇子都得让您三分,有何使不得的。”   ☆、第95章 豪赌(一) “你这话说的不错,他能和本侯牵扯上,那是他的荣幸,多少人想把老婆往本侯榻上送呢,本侯不稀罕,我可不是那个专捡人破鞋的废物。”自称本侯的青年露出鄙夷的神色,随后又用挑剔的眼光打量洛瑾瑶。 这人长了一张好皮相,坐在那里不动不说话不看人,便彷如是如玉的君子,可当他睁开眼睛看人,开口说话了,就是一个斯文败类。 “本侯见过的美人多了去了,后宫之中最不缺的就是美人,比她美的一抓一大把,和这小妇气质相仿的更不是没有,可本侯怎么品味着,就只想把她撕碎了吞入腹呢。你瞧她看那个贱商的小眼神,笑的可真勾人。”青年收起扇子,坐直身躯,又用挑剔的眼光将洛瑾瑶上下扫视了一遍,欲念突然就被勾了起来。 钱金银冷冷望过去,正和这青年侵略性的目光对上,心里直接往这人身上钉了一个血粼粼的“死”字。 这青年却不以为意,闲适的轻摇玉骨折扇,大抵钱金银在他眼里比路边的狗屎也强不了多少。 从始至终这青年说话的声量都没减小过,而此时因为赌斗开始了,棚子里是比较安静的氛围,这也就意味儿着,在座的人都听见了。 洛瑾瑶把一张小脸又羞又气的通红,小手却被钱金银死死攥住。背对着台下诸人,双眸含泪。 而这青年却依旧含笑说道:“这小妇若是房中术了得,伺候的本侯舒爽,说不得本侯就把你收为门人,提拔一番。你看如何?” 这话却是直接问的钱金银。 当众遭辱,任何一个男子此时怕已是和他拼命了,钱金银却是面无表情,他只将洛瑾瑶挡在身后,瞥了一眼黄花梨木桌子上所放的金币,往桌子前一档,背手在后,忽然笑道:“我妻子看上了这幅画,不知谁上来与我赌斗。” 有人嗤笑,这是鄙夷钱金银没胆。 有站在外围东家窜西家窜,见多识广的闲汉直接喊话,笑道:“我说,外地来的,睁大你的眼看清楚了,要你老婆的可是卫国公府的小侯爷,一个女人罢了,送出去得前程,你犹豫什么,赶紧巴结还来不及吧,莫不是当着我们的面不好行事,要等深夜送老婆去拜访?” 有雅士皱眉,说道:“找主人家来,让人把这些污秽的东西清出去。卫小侯爷,你也适可而止,这是清雅之地。” 原来这雅士却是认出了这头戴双龙抢珠银冠的青年是谁。 “嗡”的一声这棚子里就炸开锅了,有刚正之人直接轻蔑道:“原来是那外戚之子。” “哪一个外戚之子,卫国公府的,承恩公府的,还是平南侯府的?”有人低声问。 “我认识你吗,干你屁事。” 雅士“嚯”的站了起来,气的浑身哆嗦,“李斌,我乃国子监博士,曾教导过你,你不敬师长,你……” 李斌冷笑一声,“原来是老师啊,真是不好意思,本侯读书的时候老师换了一个又一个,不记得你了,你是哪一位名家大儒?南儒赵通,还是北圣周一圣?” 洛瑾瑶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心里却恨道:我外祖父的名字也是你叫的,哼! 坐在第二排,李斌右下方的冷漠男子淡淡开口道:“李斌,猖狂若此,你必死。” 林斌转头,瞥了这男子一眼,“我当是谁,原来是你。虞良义,你这是诅咒我?” 虞良义看了一眼台子上含笑的钱金银,道:“故人已至,你竟没有认出来吗?” 李斌嗤笑,“什么故人。每日里和我攀旧的不知凡几,都不过是一群蝼蚁罢了。” 说罢起身,走上赌斗台,“我与你赌如何,但我不赌这画,我赌你老婆。” 台子下的虞良义讽笑,“外戚之子,蠢货。” 原本要与洛瑾瑶赌斗,但此时不得不从台上下来的女子重新回到虞良义身边坐定,鄙夷的睨他道:“你不也是外戚之子?” “龙娟娟,你闭嘴。”虞良义冷冷道。 被叫做龙娟娟的女子磨了磨牙,重重一哼。 “你放肆!”洛瑾瑶冷冷瞪他,身躯绷直,多年培养出来的大家气度表现无疑。 “不急”钱金银笑道,“先赌画如何?不知侯爷带了多少银票来,可够使?” 洛瑾瑶一愣,连忙拽他,钱金银暗地里捏了捏她的手。 不知怎的,她就信了他。遂,站在桌边静静观看。 李斌收起玉骨扇哈哈大笑,“他竟然问我可够银子使?你可真是孤陋寡闻。罢罢罢,本侯今儿个高兴,不与你计较。” 随后李斌的下人从棚子外走来,高高在上的将一个精致的檀木匣子往桌上一放,打开,诸人一瞧,倒抽一口气,里头只有一张,却是十万两的金票。 李斌看也不看那金票,便道:“十万两先放在这里,本侯就陪你玩玩。” 台子上的这张桌子很大,放着两个托盘,每一个托盘里头都放着数量一模一样的金币,这金币和铜钱一模一样,所不同的是材质。 穷人都用铜钱赌斗了,富人贵人岂肯与之为伍,便有了金币、银币、玉币。 主持扑卖的男子在此时就充当了荷官的角色,他先是放上炕屏堵住四面,随后道:“第一局,开始。” 李斌直接笑道:“一百两一百两的往上加太无趣了,每跟一次一千两如何?” “第一局,两千两白银,外地来的,你跟还是不跟?” “跟。”钱金银有些局促的道,左翻翻右翻翻,在口袋里也翻出一张汇通金票,是五千两的数额。 李斌一瞧,不屑的笑了。 掷钱,纯粹靠的是运气,斗的是彼此的财富积累。 当看到钱金银那窝囊的模样时,林斌知道,这个人也不怎么样,大抵是中等商人,便放下心来。 金色的圆币在空中散开,哗啦啦一阵如下雨似的次第落在桌面上,金币总数十枚,荷官清点一遍,公布道:“卫小侯爷,正面五枚。” 李斌笑容扩大,心道:十之有五,赢面有八分。 钱金银也不废话,抓起金币随意往天上一抛,待落定后,荷官清点,刚要公布,忽然顿了顿,问道:“这位兄台怎么称呼?” “你称呼我为钱大官人就可。” 荷官点头,高声公布,“钱大官人,正面六枚。” 刚刚好只比李斌多一枚。 钱金银笑了,很是欠揍的得意着,道:“卫小侯爷,你可还要往上加银子,若是不,你付银子,这幅画便是我们的了。” 洛瑾瑶抿唇一笑,同意得意的挺直胸脯。 李斌面色不变,笑道:“看来你的运气不错。三千两,再与你赌一局,你敢不敢跟?” 钱金银没说话,直接把金币一一捡起,又是随意往天上一抛。 哗啦啦落定,荷官清点,高声公布,“钱大官人,正面四枚。” 李斌一听就舒缓了眉头,潇洒的随意往桌上一撒,荷官清点,“卫小侯爷,正面五枚。” 李斌大笑,“看来你刚才那也只是狗屎运罢了,本侯少年封侯,家世显赫,明显气运是在本侯这一边的。外地来的,你认输吧,别把贩货的本金也输了。本侯就算输掉一万两,那也不过是一笔小钱,不痛不痒,你行吗?哦,你也能输得起,输光了把老婆卖给我,还能剩下几个回乡银子。” 说罢又是一通大笑。 钱金银面有懊恼之色,却犯了拧劲儿,道:“两万两,跟不跟?” 诸人一呆,有人嚷嚷开了。 “这人赌傻了吧,这幅画一万两顶天了。” 有人接话道:“你还看不出来吗,这哪里还是赌画,赌的是一口气,赌的是身家。这商人也是气糊涂了,胳膊拗不过大腿,他哪里斗得过人家卫小侯爷,你信不信,不管这男子最终是赢是输,这画是卫小侯爷的,那美人也是卫小侯爷的,而他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燕京还两说。” 洛瑾瑶掂量了一下,心道:卫国公府吗,我鲁国公府也不是没有一争之力。 便小声安慰钱金银道:“咱们不怕他。” 钱金银心里熨帖之极,暗暗刮了刮她的手心。 洛瑾瑶脸色一红,赶紧低下了头。 瞧在别人眼里就是这小娘子害怕了。 肥头大耳的商人还算有良心,站起来提醒道:“钱大官人,商不与官斗,你可别糊涂。” 钱金银不答,瞪着李斌,再次提高了砝码,道:“三万两,跟不跟。” “蠢货。”李斌轻蔑的睨钱金银一眼,随后把金币扔出去。 荷官立即高声公布,“卫小侯爷,正面六枚。” 李斌灿烂一笑,看向钱金银。 钱金银踌躇了一会儿,眼睛一闭就将从始至终拿在手里的金币又撒了出去。 荷官叹息了一声,提醒道:“在赌斗上,气运一说是有的。钱大官人,正面三枚。” 围观诸人一阵唏嘘。 那雅士气愤道:“外戚专权乱政,败坏朝纲,何来的气运?是偷来的,是偷了大齐国运,武氏皇族龙脉!”   ☆、第96章 豪赌(二) “混账,把他给我拉出去。”李斌怒喝一声,当即命令手下之后将雅士拖走,遂即棚子里的诸人就听到了一声声惨叫。 顿时,围观众人皆噤若寒蝉。 “好一个无法无天的卫小侯爷。”洛瑾瑶攥紧粉拳,气道。 “美人发怒也这么勾人,你且等着我。” 钱金银挡住洛瑾瑶,直接道:“十万两,卫小侯爷,你跟不跟?” 李斌冷睨钱金银一眼,“你有那么多金票吗?想耍本侯还是怎的?” “有。”遂即让人去把候在外面的老孙叫了进来。 老孙怀里抱着一个印花镶金边的紫檀木匣子走上赌斗台,将匣子放于桌上,悄悄退到一边。 钱金银将匣子打开推向荷官,请荷官清点。 这荷官一看那数额便是一惊,又点了一点金票的数量,便公布道:“钱大官人,十万两汇通金票。” 下面的人纷纷侧目。 卫小侯爷出手就是十万金票他们也不过是抽一口凉气,随后就淡定了,因为卫小侯爷豪奢已是满燕京都知道的事情,再说了,他的家世足够支撑的起他挥霍。 而钱金银呢,他是商人,怎会也这么胡闹。 商人的精明呢?被喂狗了吗? 肥头大耳的商人很是不赞同的摇头,心道:钱大官人怎么变傻了? “这抵得上一个县的税收了,都是败家子。”有吏部的官吏惊愕后,羡慕道。 李斌面色微变,但也仅是如此罢了。 “我跟。”却也有了咬牙切齿的味道。 对于一幅画卖到了十万两的高价,现场最高兴的莫过于荷官了。 又是一轮赌斗过后,荷官悲悯的看了钱金银一眼,“钱大官人,你输了。我劝你一句,算了吧。” 此时的李斌就别提有多气定神闲了,洋洋得意的轻摇玉骨扇。 底下围观的人纷纷叹气,都劝钱金银认输。 洛瑾瑶也低声道:“夫君,咱们不斗了,这幅画我不要了。” 十万两银子有多少洛瑾瑶不甚清楚,但看下面那些人的反应她也知道了,十万两银子就是豪赌了。 不想钱金银梗着脖子,赤红着眼睛爆喝一声,“一百万两银子,卫小侯爷,你跟不跟?” 此时别说那些被吓傻了的围观者了,就算是李斌也倒吸一口气。 他随身携带十万两的金票,那是他爹给他让他来扑买书画的,那银子不是他的。 他平素虽喜豪奢,那也不过是拿了家族的资源来用,只要他开口,有的是人送他美人、宅邸、古器美玉等等。外面人看他是光鲜,可每次挥霍完之后,轻则被父亲训斥,重则罚跪祠堂。 他真正攥在手里的花销也是受到管制的好吗?! 何况一百万两银子,就算是家里掏钱也会肉疼的好吗?! 这个外地人莫不是疯了? 不过,想着这几把都是他嬴,气运如此盛,心头大定,便淡淡道:“只要你拿得出来,本侯就跟。本侯只怕你是输红了眼,随口胡诌。万一又是本侯赢了,而你拿不出来,呵呵,你觉得你老婆值一百万两银子吗?” 钱金银怒道:“卫小侯爷,别说那些废话了,只说你跟不跟吧。老孙,拿金票。” 站在台子一角的老孙往怀里掏了掏,颤颤巍巍的拿出厚厚一摞金票,“主子,您可三思啊,这些可是您全部的家当了。” 钱金银仿佛一个被这一场赌斗刺激魔怔了的疯狂人,赤着眼睛一把抢夺过来,“不用你管。” “啪”的一声全部拍在桌面上,喝道:“你跟不跟?” 没等李斌回答,荷官却出声了,但见他面色惶惶道:“卫小侯爷,钱大官人,你们二人的赌额实在太大了,小可不能做主,你们稍等,我去内室问一问这幅画的主人。” 荷官离开后,围观者皆哗然,嗡嗡的议论起来。 “这幅画的主人要赚翻了吧。”有人道。 大腹便便的商人道:“这幅画顶了天也就能赌斗到一万两,现在一下子升到一百万两,何止是赚翻了,是他家祖坟冒青烟了吧。” 洛瑾瑶见此赶紧把钱金银拉到一边,“夫君,你冷静一点,咱们不斗了,那画我不喜欢,一点也不喜欢了,咱们回家。” 背对着众人,钱金银哪有一丁点失去理智的模样,他平静的吓人,只是低声道:”“好,我不斗了,这一把你来。” 洛瑾瑶一怔,“我?” “对,你。赌斗不是有气运之说吗,我的阿瑶是天地气运加身之人,自然一定能赢。就算输了也不碍事,这点银子你夫君我还不放在眼里,这些银子本就是打算用来给你赌斗用的,败了就败了,千金散尽还复来。”最后他还拽了句文的。 洛瑾瑶一听放下心来,笑道:“看那些人的反应,我还以为一百万两银子很多呢,吓死我了。不过,那个讨厌的家伙总赢,我实在看不过,若真有气运之说……” 洛瑾瑶心想,我是重生回来的,且家世也算显赫,若真有气运一说,谁的气运能比得上我呢? 暂且信一回。 遂坚定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夫君,最后一把我来!” 钱金银笑了,摸摸洛瑾瑶的头。 在此期间,十枚金币始终不曾离开过他的手。 片刻后,荷官出来,微笑看向卫小侯爷,道:“主人家说了,别人怕你卫国公府,他可不怕,你若是输了,这一百万两银子他是会要到卫国公府门上去的。” 李斌热血上来,冲口道:“彼时我气运正盛,而你看他一副落魄的败相,自然是我赢。” “谁说最后一局是我夫君与你斗,是我与你斗。”洛瑾瑶缓缓走上前来,睨李斌一眼如看臭虫似的。 这般如高岭之花的冷傲模样,令平素被女人宠着的李斌深觉有趣,便道:“与美人斗更有意思,来吧,美人先请。” 此番他倒是颇有礼貌,洛瑾瑶却很是不屑他的殷勤,从钱金银手里接过金币,就随意往天上一抛,仿佛她抛出的只是一片落叶,一团柳絮,而不是一百万两银子。 台子下的人却是个个屏息敛神,连连吸气。 李斌大笑,还夸道:“不愧是本侯看上的美人,这般视金银如粪土,我喜欢。” 可当这十枚金币落定,荷官往上面一看就愣了一下,不免看了洛瑾瑶一眼,高声宣布道:“钱大官人,正面九枚。” 李斌呆住,不信邪的亲自验看,一一数过之后就慌了。 不是为了拿不出银子而慌,他慌的是当他父亲得知了以后,他将会受到何种严惩,这一次怕是连祖母都保不住他了。 顿时白了脸。 “哇!”洛瑾瑶也没想到,手气一向臭的自己,竟然也大赢了一回。 钱金银也是一愣,这结果显然也令他没有想到,在他的计算中,阿瑶最好的成绩是十之有七。 “夫君,我们赢了!”洛瑾瑶激动的回身一把抱住钱金银。 十之有九,除非李斌能掷出十枚正面,否则就是彻底的输了。 但想掷出十成十,可能吗? 李斌一败涂地! 诸人哗然,激动的站了起来。 “反败为胜,反败为胜了。” 看到卫小侯爷栽了个大跟头,丢了个大脸,在场一大半的人竟是拍手称庆。 望一眼俊容涨红的李斌,虞良义轻吐二字,“蠢货。” 心里迅速将钱金银的危险程度提升了一个等次。 “哈哈,好,世侄女果真福泽深厚。” 彼时从帐幔后走出两个人,洛瑾瑶一瞧,先欢喜,遂即委屈的喊了一声,“阿爹。” “禄亲王?洛尚书?”吏部的那个小官惊呼一声喊出了这两个称呼,遂即赶紧来拜见。 看到这二人,李斌的脸更白了,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洛文儒悄声安抚了洛瑾瑶几句,随后朝钱金银满意的点头,在深知对方身份后,不骄不躁,不急不怒,不硬碰硬,而是以智谋挫败敌人,损他切身利益,这个女婿真是没得说。 顺便在心里又把周氏夸奖了一遍,眼光真好,真会挑女婿。 禄亲王就笑道:“世侄女放心,你受的委屈,伯王给你出气。” 洛文儒笑道:“小女及女婿让诸位见笑了。” 瞬息安静,顷刻后又是一阵哗然。 “她叫洛尚书做爹,那不就是鲁国公府的那颗掌上珠?”一人诧异的道。 “是有传闻鲁国公府招了个商人婿,竟然是他们。啧,卫小侯爷这回有点吃不了兜着走了,活该!” “论起鲁国公,就不得不提鲁国公夫人,出身山东周氏,母亲是荥阳大长公主,父亲是北圣周一圣,清远书院桃李满天下,清远善堂,名望传天下。” 李斌的面色更难看了。 只因他父亲早有告诫,不要招惹鲁国公府,更不要招惹山东周氏。 此番,他活罪难逃! 此次赌斗最大的赢家禄亲王笑眯眯的一拍李斌肩头,“小侯爷,你看你父亲何时有空,我去收银子。” 李斌强笑一声,“禄亲王,饶小侯一回可好?” 禄亲王摇头,依旧笑眯眯的,“谁让你嘴巴太脏太贱呢,本王听了浑身不舒爽。”   ☆、第97章 忒煞情浓(一) 明月高悬,御街上依旧观者如织。 江岸边上,摆着个茶水摊子,彼时李斌主仆正坐在此处。 “小侯爷,咱们现在怎么办?”贴身的小厮苦着一张脸问道。 “怎么办,怎么办,你问我,我问谁。”李斌暴躁的踢小厮一脚,此时他连那个令他骄傲的自称“本侯”也扔到臭水沟里去了。 李斌又烦又急,使劲敲了几下桌子,遂即端起粗瓷碗狠狠罐了自己一口凉茶,当清凉的水沿着食道流向肚腹,也缓缓使得李斌平静下来。 这才发现自己竟用了这等腌臜的饮器,当时就给摔的粉碎,把茶摊的主人吓的双股颤颤,不敢吱一声。 毕竟不是十几岁的少年了,他没有那么冲动,想了想便道:“现在回府我逃不了一顿臭打,我都是做爹的人了,那老东西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我,哼,我现在不能回去,死也不回。” 小厮眼睛一亮,道:“小侯爷,御街上不是有咱们一处园子吗,不若在这里躲几天?” “蠢货,我要躲在这里,家里那老东西岂能不知。有了。”李斌灵光一闪,“前几个月地方上有个三品官来找我走门路,送了我一处小宅子,我当时没看上眼,就一直扔在那里,这回正好用上。走,趁着家里老东西没派人来抓我之前,咱们赶紧走。” 一边走李斌一边发狠道:“那个叫什么,叫钱金银的,什么东西,本侯还从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呢,且等本侯缓两日腾出手来,一定整的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算他背靠鲁国公府又如何,李半朝不是叫着好听的。” 小厮谄媚的附和,并接连说了几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死亡之法。 李斌听的哈哈大笑。 直通宫门的朱雀大街上,一辆华车正缓缓行驶,在此车的前后都有骑着马挎着刀的壮年男子守卫。 “你快跟本王说说,这个女婿你从哪里翻出来的,我也得赶紧去找来做女婿,真是太合本王胃口了。这是本王自倒腾书画收藏以来赚的最多最热血沸腾的一回。你是不知道,本王看着那个混帐小子一步步踏入你女婿布置的陷阱,本王那个高兴啊。赚一百万两银子都没这么高兴。本王早看卫国公不顺眼了,活该他有这么一个败家子。好,大好!本王现在畅快的就想大喝一杯。” 却原来,禄亲王和洛文儒是陪着盛康帝出来的。 骑在马上,洛文儒一边抚弄他精心养出来的胡须,一边谦虚的道:“他就是有点小聪明,难登大雅之堂,哈哈,难登大雅之堂。” 禄亲王笑道:“你这是得了便宜卖乖。本王之前怎么说来着,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你看现在,不就让你得了一个好女婿吗。” 洛文儒点头称是。 华车内,盛康帝却是满脸阴沉。 在禄亲王和洛文儒看来,李斌输了银子被打了脸就是钱金银赢了,他就是把之前被李斌踩到地上去的尊严又捡了起来,可在盛康帝看来,却为钱金银心疼,他看到了钱金银的隐忍,看到了他的委曲求全。 堂堂皇子,犹如戏子,为了构造那么一个陷阱,他让自己一会儿愤怒、一会儿唾面自干、一会儿困兽犹斗。 费尽心机的扭转局势,呕心沥血的反败为胜。 他面上带笑,心里是否有苦难言? 他一直就坐在那彩棚之内,把外面的动静听了个十成十,每当李斌羞辱钱金银一句,他心里就动一分杀机,那时那刻他心里对钱金银满是愧疚,不禁自问,自己迟迟不认他,是对是错? 一面利用压榨他一面还要看他的笑话,是不是太残忍了。 与另外三个儿子相比,钱金银受过太多的苦。 此时此境,盛康帝难得的对钱金银心软了,对这个他始终看不透,攥不住,深觉危险不敢摆放到明面上来的儿子有了决定。 回到鲁国公府已是深夜了,在御街上走的久了,洛瑾瑶从车上下来,脚踩到地面时就觉得针扎似的疼,情不自禁就哎呦了一声,身子微微倾斜,钱金银一把扶住,“怎么了?” “脚疼,应该磨出泡来了。”洛瑾瑶苦恼的道。 “才走了多点的路,你就出泡了,可真是娇气,上来。”钱金银做出一个蹲马步的姿势。 洛瑾瑶扫了碧云秋梦一眼,二婢心领神会,连忙带着前来迎接的下人们散了。 洛瑾瑶微微扬唇,心情飞扬,猛的跳上了钱金银的背,这突来的冲击力使得钱金银微微前倾了一下身子,待将洛瑾瑶稳妥的背在身上,钱金银拧了手心里的小屁股一把,“竟会胡闹,仔细把自己摔着。” “我知道你一定会接着我的。”洛瑾瑶把脸埋入钱金银的脖颈,亲昵的噌他。 月光撒了一地在青石板小路上,晓风拂过花枝,有一片片带着香气的花瓣飘飘扬扬落下,有的落在地上被一踩而过,有的落到洛瑾瑶的发鬓上,为她平添几分清艳,有的擦着钱金银的耳朵飞过,柔化了他冷硬的眉眼。 “夫君,你一定做了什么手脚对不对?要不然你也不可能掌控得了输赢。”温柔的月色下,洛瑾瑶好奇的道。 钱金银一笑,停顿了一下,腾出一只手来,“去我袖袋里摸摸。” 洛瑾瑶听话的照做,便摸出了四枚金币,四枚银币和四枚玉币。 “每一种币,有两枚落在地上的时候只会是正,另外两枚就只会是反面。这是投机取巧的小伎俩罢了。” 洛瑾瑶伏在他背上咯咯的笑,扭着他耳朵道:“谁能精的过你呢,我的夫君。” 钱金银微微转头望洛瑾瑶一眼,笑的温柔似水。 洛瑾瑶心头一颤,紧紧将他拥住,整个人都仿佛飘了起来,她忽然觉得月色下的夫君是虚幻的,她深深的害怕留不住他,她开始恐慌,好想被他紧紧抱住。 可现在她在他的背上,他不能抱她,于是换她抱他。 爱不释手的抱,害怕失去的抱,用尽全力的抱。 钱金银被勒的脸红,忍不住扯她的手臂道:“你要谋杀亲夫再嫁高门吗?” 洛瑾瑶赶紧松开,慌乱的揉他的脖子。 “夫君,夫君,夫君……”小小声的趴在他耳边叫。 钱金银失笑,“我在、我在、我在……” 洛瑾瑶心慌慌的道:“夫君,我觉得你有千百种面目,哪一个才是真的?” 钱金银一顿笑道:“不管哪一种是真的,就算我有千万种面目,阿瑶,在每一个面目里我都不会伤害你,更不会骗你,阿瑶。” 最后一个“阿瑶”,他叫出了悠远缠绵的味道。 他唇齿里吐出来的阿瑶,每一次都是情真意切。 西园内,灯笼已经都点了起来,从院门口到廊檐,一路上都是明亮的。 钱金银把洛瑾瑶放在榻上就开始脱她鞋袜,另外一边碧云也把温热适中的水端了来,放要蹲下身替洛瑾瑶洗脚便被制止了,让伺候的人都出去。 洛瑾瑶的这些丫头,上到碧云秋梦下到那些洒扫庭院的粗使,就没有一个不敢不听钱金银话的。 “夫君,让丫头来吧。”洛瑾瑶见钱金银竟然一卷袖子要来给她洗脚,吓了一跳,连忙红着脸阻止,白玉似的小脚丫都不知道往哪里藏了。 他一把抓住,揉搓了一把,笑的浪荡,“亲都亲过了,还不给看?” 一边说着话一边轻轻刮她的脚心,闹得洛瑾瑶上气不接下气的笑,浑身发颤的半伏在被子上叫唤道:“我肚子疼,我肚子疼,你饶了我吧。” 他就没见过比洛瑾瑶还爱干净的女子,从头到脚,哪里都嫩嫩的,一点灰都搓不出来,他爱的不行不行的,就像此刻,只是握着她的脚罢了,他浑身就酥起来了。 一口就咬住了那圆润粉嫩的脚趾头。 “啊~” 此时的洛瑾瑶何止脸蛋呈现绯色,怕是全身都红了。 娇喘微微,她缩脚也不是,丢也丢不开,望着他沉醉着迷的模样,忽然她就是满心的酸疼,静静坐在那里,两滴泪就落了下来。 钱金银愣住,忙坐上床榻来哄,“可是咬疼你了?我逗你玩呢。” 洛瑾瑶一下扑到他怀里,紧紧抱着他,哽咽啜泣。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觉得自己亏欠他太多,太多,这些亏欠一瞬就将她淹没了。 “我到哪里再去找这么好的你。”过了一会儿,洛瑾瑶睁着泛红的眼睛看着他道。 钱金银一怔,双眸闪烁数下,拥着她道:“傻妮,你不知道,娶了你才是我的福气。” 四目相望着,在这一刻灵魂都契合起来。 洛瑾瑶捧起他的脸,望着他红润的薄唇,微咬了一下自己的唇,红着发烫的脸缓缓印了上去。 当被堵住唇的那一刻,钱金银登时反应过来,欣喜如狂,顷刻夺回了主动权,挥手扯下帐幔,便将人猛的压在了被褥里。 “阿瑶,阿瑶,你爱我是不是……” 没有回答,回答的只是洛瑾瑶学着他的模样吸吮他的舌尖。   ☆、第98章 忒煞情浓(二) 月色透过窗,洒下一地的银白。 珊瑚红的帐幔层层垂着,遮挡着床榻里的那一双人儿。 她叠在他的身上喘息,耳畔肩头俱是恩爱的痕迹。 他一下一下抚弄着她的背脊,仿佛是把她方才飘到仙境里去的灵魂重新拽回来,安抚住。 她仰起头,仰望他的眼,眸子里全是痴痴的恋。 她知道自己已经病入膏肓了,可怎么办呢,夫君,我怕是再也离不开你。 就那么相互望着,情不自禁四瓣唇片就黏糊在了一起。 此夜注定不眠。 他们弄了很久,洛瑾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当她再醒来时,一摸身边的被褥,发现是冰凉的。 心里一阵怅然,扶着酸疼的腰肢坐了起来。 “碧云,进来。” 她仿佛记得今日是碧云守夜。 果真是碧云。 “二小姐,您醒了,这便起来吧。”碧云一边将帐幔勾起来一边道。 “姑爷呢?”虽然昨夜还在一起缠绵,但是此刻洛瑾瑶心里还是想他想的发慌。 “找我?”钱金银一身舒爽的从外头进来,坐在床沿看她。 但见她眉眼发媚,小唇红肿,他咽了口口水,二人仿佛想到一起去了,旁若无人的就吻在了一处。 碧云脸一红垂下眼皮,心想:怎么愈发黏糊了,还让不让她们这些丫头活了。 这一日钱金银就没出去过。 厅堂里,桌子上,摆上了早膳,洛瑾瑶也没有心思吃,一味儿赖在钱金银怀里,她只是想感受他肌肤的温度,并不作他想,可钱金银不是,抱着她就想吃了她。 于是,整个白日二人都是在床榻上过的。 闹的一院子的丫头心慌慌,生怕周氏突然来袭,弄的跟偷|情似的,让人哭笑不得。 有情饮水饱,这话放在洛瑾瑶身上正合适,一整日没进多少米粒,她整个人又媚又娇又气虚无力,可依旧不想吃。 仿佛胃口里只能装得下这个男人。 钱金银看不过去,自己吃进嘴里硬喂了她几口,这才罢了。 一入夜又是一场痛快之极的爱,洛瑾瑶累的沉沉睡去,钱金银依旧精神抖擞,在这夜深人静里,他满目的疼宠都满溢了出来。 爱极为宠,宠极为疼,疼极便是此生不换,此世不可或缺。 她是他灵魂的碎片,现在终于找回来了。 睡梦里,她唇角微微勾,笑意浓浓。 半夜,她忽觉凉意,迷迷瞪瞪的睁开眼,往旁边一摸,却是冰凉一片,还以为他去小解,又迷迷瞪瞪的睡了过去。 黎明之前有一段最黑的时期,打更的更夫在这个时间段内也最是疲乏。 “天干物燥,小、小心火烛。”说了一半就开始哈欠连天。 更夫揉了揉眼睛,往东边望去,便见朝阳已露出头来,漫天的彩霞,红彤彤的别提多好看了。 更夫知道这个时辰自己可以休息了,再也撑不住,眼皮子就开始往一起黏糊,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家走。 回家的路走了不知道多少回,就算闭着眼睛也不会记错,相同的,回家的路上多出来了什么东西,就算不用眼睛看,感觉也感觉的出来。 当他半闭着眼经过臭水沟,走了几步忽的又退了回来,登时就吓的半死。 便见,一个人正淹死在里头。 七月流火,夜间清晨便有了丝丝凉意。 东方才露鱼肚白时,卫国公李相便起了,床榻内山阳大长公主睡梦正酣。 听见动静,守夜的女官也起来了,奇怪的是,她明明站在那里,却不伸手帮衬李相穿戴,相反的,她还特意和李相保持了一段距离。 李相仿佛已经习惯了,苍老的脸上面无表情,严肃冷漠。 “告诉公主,若今日还不把那孽子交出来,往后他也不必回来,我李氏一族断无此人。” 李相仿佛不知道山阳大长公主还在睡觉似的,声量扬高,怒气勃发。 “就你有脾气是不是。”而那原本还微微打着呼噜的山阳大长公主猛的翻过身来,肥肉横斜的脸上怒火冲冲,“你有完没完,不过是一百万两银子,不给就是了,禄亲王要是敢要到本宫的跟前来,本宫一鞭子抽死他。” 李相瞧了山阳大长公主一头花白的发,肥硕老态的身躯,无力的叹息道:“你要强了一辈子,是时候服老了。” 一语双关。 山阳大长公主在女官的搀扶下,缓慢靠向雕花床栏,冷笑道:“本宫当年能扶持盛康登基,现在本宫依然能够再扶持一个帝王,令卫国公府再鼎盛一百年,你信不信?” “公主足智多谋,我信。”在山阳大长公主自负的目光下,李相把想要说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公主别怪我心狠,他也是三十几岁的人了,还不知收心,将来你我故去,谁还能保他?”将相爷的顶冠扶正,捋一捋自己花白的胡须,又用历尽沧桑的语气道:“公主,你我都老了,而皇帝抹除外戚之心已露。你知道外面的人都怎么称呼咱们卫国公府、承恩公府、平南侯府那三个幼年封爵的孩子吗?” 说到此处李相一顿,转身踏步慢慢往外走,忧虑的声音随之传来,“外戚之子。” 山阳大长公主抖动了一下脸皮,老态的双眼绽放跃跃欲试的精光,只听她口气极大的道:“盛康若有除外戚之心,那他也就不必坐在那个位置上了,本宫既能扶持他上位,就能把他拉下来。” 而李相已走远了,仿佛他不用站在那里听就知道山阳大长公主会说什么一样。 精神一震,山阳也睡不着了,便起身。 正待此时,大总管却哭着跑了来,正遇上准备要去上朝的李相,大总管顿时凄厉的喊道:“相爷,二老爷被人杀害了!” 李相心中一震,面色大变,随后便有顺天府的官差抬着一个用白布裹着的尸身疾步走来。 李缓缓抬起他那只长了一颗老人斑的手想要去掀开,去辨识,却因抖的太过厉害而始终捏不住白布一角,大总管脸上挂着两管鼻涕上前来帮衬了一把。 尸首大白于天,便见李斌的手脚都被人砍去了,伤口露出森森白骨,他的脸上凝固着痛苦狰狞的模样,五官里倒灌着腥臭不堪的黑泥粪便,想来是在死亡时受到了极大的折磨。 “斌儿——”李相在停顿了一下之后,转瞬爆发出凄厉的嚎叫。 此时山阳也已接到消息,她身躯肥硕,早已连走路都艰难,故此便是被两个强壮的女官飞速架着而来,当她看见李斌的尸体,双眼一凸,眼中血丝弥漫,一手捂住心口,顿时喷出一口浓血,晕死过去。 常驻卫国公府的太医连忙被请了来救治,少顷,山阳转醒,望着李斌触目惊心的尸体,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又晕死过去,太医眼疾手快,连忙掐住山阳的人中。 山阳这才再度清醒,便是一声凄厉的哭号,“我的斌儿——” 哭过两声,山阳的脸上便露出狠戾的杀机,“是谁,是谁杀了我的小儿?” 早已被吓的跪在一边的两个官差,颤抖着声音道:“不知是谁杀的,是一个更夫在臭水沟里发现了小侯爷的尸体报的案,我们老爷已经将那处围了起来,因不敢亵渎小侯爷,故此仵作还不曾验看,不知凶手是谁。” “愚蠢!愚蠢!”李相在成为李相之前便是刑部尚书,知道凶手杀人之后往往能从尸体身上找到线索,而现在这些人竟然先把李斌清洗了一遍,这不是把什么证据都洗掉了吗?! 官差都要哭了,急忙道:“小侯爷被从臭水沟里捞出来,实在、实在不能污了您二位的眼,老爷便让我们给清洗了一遍才敢送来。” 顺天府尹实在是怕嚣张跋扈的山阳迁怒,不得意才这么做的。 山阳却依然能挑出毛病来,杀机勃勃的怒喝道:“什么污了本宫的眼,那是本宫最疼爱的小儿子,他就算化成灰也是本宫的儿子!” “是、是。”两个倒霉被推出来送李斌尸体回家的官差趴在地上如狗。 晨曦仿佛在葡萄架上铺成了一道彩练似的,将成串的紫葡萄映的晶莹剔透,葡萄肉里的筋络清晰可见,如同紫水晶一般。 葡萄熟透了的香气吸引来了许多的鸟,一到了早上洛瑾瑶就能听见叽叽喳喳热闹非凡的各色鸟叫声。 床帏里,钱金银紧紧搂着洛瑾瑶的腰肢,洛瑾瑶坐在他怀里,双臂环着他的颈子,两人正吻的银丝牵连,情浓蜜意。 外头排队等着伺候梳洗的碧云等人无语望天,心说:这两个怎么腻歪成这样了?发生了她们不知道的事情吗? 又过了一会儿,内室里消停了,碧云便领着秋梦、喜鹊进去,便见钱金银依旧搂着洛瑾瑶不撒手,脸上的那个笑呦,腻歪的碧云这等忠心耿耿的丫头都侧目了,心说,你们够了啊。虽说贴身丫头什么的接触的都是主子们的私密,可你们也不要太过分啊。 二小姐,把你颤颤巍巍挂在肩膀上的肚兜穿好可以不? 姑爷,你袒胸露乳的睡衣也不穿在我们这等云英未嫁的奴婢们眼前晃是几个意思?   ☆、第99章 枕边人 丫头们进来了,洛瑾瑶收慑心神,穿上广袖云衫,拨开床帘走了下来,一瞬她就闻到了一股臭味。 “什么味儿?”洛瑾瑶皱眉。 钱金银心里一咯噔,笑着去拉她,“我怎么没有闻到,就你的鼻子尖。” 秋梦眼睛利索,左右一扫就发现了臭味的源头,笑着将钱金银的一只皂皮靴提起来,“二小姐看这里。” 洛瑾瑶当即捂住鼻子,媚色莹润的眸子瞪向钱金银,“你昨夜干什么去了,哪里沾染来的脏水。”又转脸吩咐秋梦道:“快把他的靴子扔出去。” “碧云,开窗、点香。” “是。” 洗漱后,用过早膳,小夫妻二人携手去周氏那里问安。 瑞华堂,洛瑾瑶和钱金银进来时就看见周泰平正跪在地上,脸色说不出的难堪。 “阿娘,平表哥,这是怎么了?” “你们先坐着,先等我把去孙菲儿家下聘的事情告诉平哥儿,你们也听听这孙家的行事作风,可真是笑死我了。”周氏嘲弄的道。 “张口就是五万两银子的聘礼,孙家是把孙菲儿当摇钱树还是怎的,就算娶一个名门闺秀,聘礼也够不上五万两银子。我把这孙家的小心思看的透透的,他们就是想讹我一把,换句话说,平哥儿那孙家压根没看上你,他们只想趁机捞一把,根本不准备接纳你做他家的女婿,你好歹是个举人,孙家那穷破落户竟然还看不上你?呵!平哥儿,这五万两银子我给,你直接把孙菲儿买回来,彻底断了和孙家的关系,我冷眼打量那孙家也不是省油的灯。” 一听聘礼需要五万两,周泰平就是一阵的惊愕。 五万两,把他卖了也不值这些,他去哪里弄这些银子。 可是一想到孙菲儿在家里的艰难处境,周泰平一咬牙,给周氏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道:“姑母,在双燕桥上,我答应了要三媒六聘的娶她,不能、不能食言。姑母,又给您添麻烦了,您能不能先借我五万两银子,我会还的,一年还不完,十年还,十年还不完就还一辈子。” 气的周氏直接呸了他一口,“我是心疼那五万两银子吗,我是瞧不上孙家的做派,在这样的人家长大,我实在怀疑歹竹能不能出好笋。” 周泰平这个没脑子的直接道:“洛谦不就是好笋。” 这是揭鲁国公府的短呢,恨的周氏抓起桌上摆的大佛手就砸了过去。 “棒槌!愚鲁的东西!” “那、那还请姑母尽快把六礼走完。”周泰平怜惜孙菲儿的处境,想早一点把她娶回来,就催促道。 “你还非她不可了是吧,除了一张脸,我就没看出她有哪儿点好来,贪慕虚荣,眼高于顶,值当的你为她折了腰。你不是犟吗,不是不靠家族吗,你别求我,自己找五万两银子娶她去。” 周泰平脸涨得通红,知道周氏是为了他好,也不为孙菲儿辩解,又重重给周氏磕了三个头,道:“求姑母成全。” “你给我滚出去!”周氏又拿佛手砸他,他傻呆呆的不躲也不闪,挨个受了,弄的周氏再也气不下去,便松了口,没好气的道:“滚出去。” “那……” 洛瑾瑶笑道:“平表哥,阿娘这是答应你了,快去读书,争取今年能高中,那孙家就不会小瞧你了。我在这里提前恭祝表哥,大登科后小登科。” “谢谢瑶儿表妹。”周泰平傻乎乎的笑了,拱拱手走了出去。 钱金银在瑞华堂坐了一会儿,哈欠连天,便告罪回去补眠,洛瑾瑶不知怎的有些心虚,暗想:难不成昨夜累着他了? 想到昨夜的抵死缠绵,她的呼吸都突然急促了起来,强自收慑心神听周氏说话。 “洛瑾瑜仿佛是真的改好了,不过我还是不放心,准备把静慧师太召来问问。她一年大似一年了,我若还留着她不给找婆家,外面人就不知道怎么编排我了。” 彼时红薇拿了几双千层底绣鞋过来。 洛瑾瑶扫了一眼,看着上头精致繁复的绣花,便道:“这些都是她做的?” “给我的?”比量了一下尺寸,洛瑾瑶颇为惊讶的道。 “给你的。”周氏让洛瑾瑶看上头一针一线扎出来的千层底,啧啧称奇道:“这是下了真功夫的,看来吃了几个月的清苦,她是真长进了。对了,她还给你写了几封信,没做蜡封,根本目的也是让我看到罢了,知道我最疼你,给我做十双鞋还比不上给你做一双,一如既往的耍小聪明。” 洛瑾瑶把信件扫了一遍,无外乎认错、悔恨、愧疚之语,字里行间的真诚,让洛瑾瑶都不敢认了,诧异的望向周氏,“阿娘,这真是洛瑾瑜写的?莫不是了空师父代写的吧。” “真真假假,待阿娘把静慧师太召来一问便知。阿瑶,你有何想法。” 自从和钱金银相好以来,洛瑾瑶一直觉得上一世发生的那些事情根本就是一场梦,许多令她痛苦的记忆渐渐模糊了起来。 尤其这两日,和钱金银好的恨不能融做一人,使得她越发珍惜眼前。 仇恨,那是因为心中还存有执念。而她的心里早已被甜蜜幸福占满,哪里还有余闲的空地去盛放仇恨。 但,在将她放出来之前有一个前提。 “阿娘,若确认她真的痛改前非了,就让她回来,把她嫁出去一了百了。一是为了证明咱们没有亏待孤女,二则是为了四叔。在阿爹心里,四叔的分量极重,间接的阿爹也放不下洛瑾瑜,毕竟也疼爱了那么多年,就算是为了了却阿爹的心事,我们也该给她找个好婆家。” 周氏满意的点头,心里骄傲的想:这便是她的女儿,因为通透纯粹,所以豁达慈悲。 接近正午的时候,从外头传来一个消息:卫小侯爷被人杀死在臭水沟里,被砍断了手脚,死状惨烈。 彼时母女二人正在水榭里歇午,听到了这个消息后,周氏的困意一扫而光,拍着巴掌笑道:“该,让他嘴脏心烂!” 洛瑾瑶的心跳忽的快了一拍,随后问恭候在侧的大管家吴明瑞,道:“可查到是谁杀的?” 吴明瑞恭敬回答道:“没查到,左不过是这卫小侯爷曾经得罪过的那些人。山阳大长公主已经出动了卫队,把城门关了只许进不许出,现在外头全城戒严,人人自危。” 周氏冷笑道:“倒真是把燕京当成了她家的。你这个姨外祖母,年轻时就是有名的跋扈美人,连夫君都是抢了别人的。此番她最疼的小儿子惨死,她非得疯了不可,不知道将会死多少无辜的人。” 周氏心思一转,眉头一簇便吩咐道:“这几日别让你夫君出门,你们在御街和那个败家子起过争执,我担心她找不到凶手,会偏激的做出宁可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的事情。你这个姨外祖母,她真的能干出来。” 洛瑾瑶心里发慌,赶紧点头应是。 胡乱应付几句,便带着碧云秋梦回了西园。 知道钱金银在内室补眠的缘故,园子里静悄悄的,喜鹊就搬了小马扎坐在门口以防止钱金银要人伺候。只见她正拿着绣棚绣花,一针一线极为认真,眉眼沉静贤惠。 “姑爷在屋里?”洛瑾瑶道。 喜鹊起身来迎,低声道:“睡了好一会儿了。” 洛瑾瑶想了想道:“碧云、秋梦,把耳房、厢房里的丫头都叫出去,远远的打发到墙根下去……翻地,就说我准备在墙根下种花藤,你二人守着,不许任何人靠近,你们两个也不行,谁若出现在廊檐上,别怪我无情!” 此刻,洛瑾瑶身上的威严陡然升起,不容如碧云等和她要好的丫头反驳。 秋梦一怔,脸色微变,不知怎的,她心里忽然升起了一个怀疑。 御街扑买那夜受辱,依着姑爷对小姐的疼爱,会不会…… 会! 不知为何,她就是这么肯定! 心里陡然生出惊惧,连忙去处理早上那只染了臭水的靴子。 三足黄玉香炉里燃着瑞脑,一室清香。 床榻上,洛瑾瑶望着钱金银安宁的睡眼,到了嘴里的话又咽了回去。 天气正热,他是光着膀子睡的,胸膛袒露,上面一道道年岁久远的疤痕狰狞着。 洛瑾瑶就那么坐在床沿等他,等他睡醒。 身边出现了一个人,本警觉,但体香是那么熟悉,遂又寻着香味儿的源头将脑袋枕上去,整个人歪斜着继续睡。 洛瑾瑶轻抚他的头,在他睡觉的这段时间,她的脑袋里情不自禁就将事情一点点的串联了起来。 臭水沟……那只散发臭味的靴子……深夜冰凉的被褥…… 她面上泛起如雪的白。 外头葡萄架上飞来一群鸟雀,将熟透了的葡萄啄的一颗一颗往下掉。 天光明媚,鸟语花香。 他终于睡醒了,睁开眼就能看见洛瑾瑶,他眉眼一弯就要索吻,洛瑾瑶痴痴的回应。 一吻方罢,洛瑾瑶便道:“夫君,人,是你杀的吗?”   ☆、第100章 睁眼说瞎话 “夫君,人,是不是你杀的?”洛瑾瑶盯着钱金银的眼睛又问了一遍。 一瞬,窗外的鸟叫、丫头们嘻嘻闹闹的说话声分外清晰的传了进来。 钱金银收起脸上的笑,坐起身,左腿弯折,脚压在屁股下,右腿曲起,右手掌压着右膝盖,这是一个随时都能攻击和扑倒的姿势。 他把身躯绷直,脸上的皮也绷紧,双眸漆黑,仿佛藏着万千黑暗,他死死盯住洛瑾瑶,道:“是。” 这一个字仿佛有千金重。 他开口艰难,洛瑾瑶也接受的艰难。 “为何?是为了我,还是因为……你自己。”她抚上他身上那一道道的疤痕,又疼又急的道。 “是为了他羞辱你,更是为了我自己。”他抿起薄唇,依旧一瞬不瞬的盯着洛瑾瑶脸上的变化,“杀机稍纵即逝,昨夜我不得不离开你片刻。” “真的是昨天夜里……”洛瑾瑶一怔,遂即道:“就不能换一个方式吗,杀人是犯法的,夫君,你可知道卫小侯爷的背后是卫国公府,你若是被人发现证据,他们不会放过你……你让我怎么办。”一瞬红了眼圈。。 “不会被发现的,相信我。”他绷直的身躯有些松动,心里有些欢喜,伸手去抹她滴落在颊畔的泪珠儿。 她不畏他如杀人魔,还愿意劝谏他,真好。 “我不喜欢你杀人,即使你是为了复仇。”洛瑾瑶抓住他的胳膊,忧虑道:“你还要杀人吗,这些人都和卫小侯爷一样,背景深厚吗?还要杀几个,都是谁?我不管你还有几个敌人,夫君,我不许你继续糟践自己。你有仇恨,咱们就收集证据去官府告他们,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你有我,有鲁国公府做靠山。不要杀人,不要脏了自己的手。” 钱金银摇头,嘲弄的道:“就那几个的身份而言,即便是皇帝也轻易不敢下手,可我等不急了阿瑶,我已经忍的够久了。我不希望,等我准备就绪去杀他们的时候,他们已经享受完了这一世富贵荣华,准备入土为安。我要杀,我不仅要杀,还要让他们死前受尽折磨!” 字字杀心带血。 洛瑾瑶听的心头狂跳,呼吸急促,急了之后便扬高声调,“杀人是犯法的,你这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送!” 钱金银望着洛瑾瑶笑着安抚她道:“非故意杀人,可用黄铜赎买,我哪里会死。更别说,他们不可能找到证据。退一万步,即便找到证据,我也不是那么好杀的。” 洛瑾瑶急道:“可杀人本身就是不对的,那些人有罪,自有官府惩治。” 钱金银靠向床栏,要去搂洛瑾瑶被她避开了去,他僵了僵收回手臂,依旧淡笑,道:“且不说我没有他们害我的证据,就算我有,那也已经是陈年旧事,我既然没死成,他们就构不成杀人罪,即便是杀人罪,一,黄铜可以赎买,顶多判决流放,二,依着他们的权势,也许流刑都不必,只受些皮肉之苦,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可这些不是我要的。他们当初怎么折磨我的,我就要千倍百倍的还回去。阿瑶,你若看不顺眼,就去揭发我,可好?” 看着洛瑾瑶脸上的挣扎之色,他笑了,笑的开怀又狞恶,他抚上洛瑾瑶的脸,轻轻摩挲,“你看,我就像是你洁净人生里的污点一样,我就这么触目惊心的出现在你面前,你要不要把我洗掉?阿瑶,我谁都可以骗,可就是不会骗你,我做了什么,只要你问,我都会如实相告,这不是我要把你逼走,而是……” 他握住洛瑾瑶的后脖颈拉向自己,冰凉的唇印上洛瑾瑶的唇,浅尝辄止,轻笑道:“而是我要绑定你一生一世。阿瑶,后悔爱我没有,去揭发我,去,快点去。要不然,我还会按照原计划继续报仇。” “你、你,你要气死我了。”洛瑾瑶气的泪落不止。 偏偏他还笑的温柔似水,将她脸上的泪一颗颗吻光,抱着她道:“真是个小傻子啊。你要这么想,古有荆轲刺秦王,何罪之有?不还成了千古英雄吗,我便是这个英雄。我记得在坊间听过一个小故事,替父报仇,那人不也是无罪释放,我是为死去的自己报仇,自然也是无罪的。恶人自有恶人磨,我就是磨那些恶人的恶人。” 趴在他怀里,手指下是那些狰狞的疤痕,洛瑾瑶恨的使劲捶他,不过以她的力道而言,压根不痛不痒。 “卫小侯爷我不知道,这个就算了,其他人你不许动手,借刀杀人会不会?这样既能使自己干净,也可报仇,行吗?” 她泪眼蒙蒙的求他。 钱金银只笑不说话。 洛瑾瑶气的无法,一口咬住他的下唇,直到咬出血腥味儿来才罢休。 他将唇瓣上的血珠子舔去,俯身将她压到被褥里。 衣衫被他粗鲁的撕破,抚弄湿润后,直接宝剑入鞘。 事后,洛瑾瑶累极昏睡,钱金银则穿戴整齐走了出来,但见他眉眼开朗,心情颇好的伸手摘了一串葡萄吃,扬声道:“秋梦,倒杯凉茶来我喝。” 当秋梦听到召唤,握着花锄的手便是一抖,遂即强作镇定,应声而来。 片刻,秋梦将凉茶放到石桌上,态度恭敬小心道:“姑爷,喝茶。” 彼时其余的丫头都远远的呆在墙根那边,葡萄架下只剩下钱金银和秋梦。 “阿瑶的几个丫头里面,我最喜欢你,为何?因为你最擅察言观色,心细如发,也最冰雪聪明。但是……” 浪荡的吐一口葡萄籽儿,钱金银用沾着紫色汁液的手将秋梦的下巴缓缓抬起,深黑的瞳孔看着她道:“聪明而没有自保能力的人都不长命。” 秋梦本就心慌,此番立马被吓的跪倒在地,道:“奴婢是二小姐的贴身丫头,说句没有尊卑的话,奴婢和二小姐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姑爷既然称赞奴婢一句‘冰雪聪明’,那奴婢就不是笨人,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我就说你聪明,知道我疼阿瑶,句句不离阿瑶,再一品味你说的这几句话,你果真当得起我的夸赞。好丫头,将来给你找个好婆家。”钱金银笑眯眯道。 秋梦吓的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一句多余的话不敢多说,她只知道多提洛瑾瑶,她的命则可保,这是她之前就想好的对策。 “罢了,你下去吧。” 秋梦如遭大赦,迅速退走。 碧云抬头看了她一眼,就讶然道:“今儿个天气不热啊,你怎么弄了一头一身的汗,快去屋里换一件去。” 秋梦笑笑,无力的靠向碧云,“你陪我去,我早上没吃饱,又翻了翻地,这会儿饿的走不动了。” 幽静的小院里,竹风飒飒,繁花盛放。 书房内,一个身穿红裙的女子坐在四足靠背椅上,她仰着头,身体绷直贴着椅背,双眸带春,两颊晕红,殷红的唇瓣里吐出压抑的娇吟。 正待此时书房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登时书桌底下发出“咚”的一声,一个小厮一抹嘴上的水迹从桌子底下滚了出来,当头便是一阵惧怕死亡的叩拜,“大爷饶命,大爷饶命,都是大奶奶勾引的奴才,不关奴才的事儿。” “滚出去。” “奴才滚,奴才这就滚。” “龙娟娟,你越发的脏了。” 龙娟娟当即便是一阵嚣张的大笑,她一边将裙摆放下来一边从桌子后面走了出来,“我脏?虞良义,究竟是我脏还是你脏?” 龙娟娟红艳如抹了血的唇凑近,虞良义不躲不闪,只是用他忧郁冷漠的眼厌恶的看着她。 龙娟娟却猛的板过虞良义的脸,强吻了他。 虞良义抿着唇,任凭龙娟娟如何勾引也不为所动。 两行泪从她眼角滑落,“啪”的一巴掌扇下去,虞良义脸上便是五个红指痕。 “这都是被你逼的!虞良义,你个狗娘养的!” “啪!” 龙娟娟被扇的踉跄后退,她捂着脸吐出一口血沫,笑的猖狂,骂道:“你不是狗娘养的,你干不出那种事情来。我骂你狗娘养的还是糟践了狗。” “滚。”虞良义冰冷的道。 遂即将那张沾了一片水迹的椅子一脚踹碎。 龙娟娟临走之前扶住门框转过脸来,恶意的道:“你白生了一副男儿身,狗娘养的东西,骂我脏,你那心思比我还脏。” “滚。”虞良义淡淡道。 “哼。”龙娟娟冷笑一声,转身走开。 虞良义选了一张椅子坐定,坐在那里久久没动一下,好半响儿才淡淡的道:“我与他交好,只是知己、是良师益友、是感激他待我的呵护之情罢了。” 片刻后,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走了进来,虞良义抬头问道:“我让你查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管家将一个小竹筒递上,道:“回大爷,派下杭州的人已飞鸽传书回来,您请看。” 虞良义接过,展开,快速浏览一遍后便是蹙眉,“荒谬,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打探不出来,养你们何用。” 黄昏日落,北雁南飞。 鲁国公府内,外书房,洛文儒坐上首,钱金银坐在下方。 “那人的死和你可有关?”洛文儒不放心的问道。对于这个女婿,他直觉的捉摸不透。 钱金银一脸真诚的道:“已是坑了他一百万两银子,这已是小婿打了他的脸,又怎会多此一举。” 洛文儒左右将他打量,见他态度认真,便点点头,提醒道:“这几日别出门,若是有人来传你出去问话,你即刻派人通知我,我与你一同去。” 钱金银没想到洛文儒会如此关心他,心知他这是爱屋及乌,便想道:阿瑶就是我的福妻,若非娶了她,不知还要耗费我多少功夫才能报仇雪恨。 “是,岳父。” 洛文儒又道:“你可能不知道,山阳大长公主连陛下的面子也拨了,现下已弄死了两人,这两人都是原先和李斌有过过节的,一个的弟弟被李斌踩死在马下,另一个则是被抢了女儿。而这才是李斌死亡的第一日,往后还不知道牵扯出什么来。你安心在府里呆着,鲁国公府保你绰绰有余。” 钱金银笑道:“本就不是我做的,我怕什么。不过我倒是得感谢那个弄死李斌的人,这人真是太有胆色了,外戚之子也敢杀,佩服,佩服的五体投地。” 洛瑾瑶若是在这里,必然会啐他,睁眼说瞎话还不算,还可着劲的夸自己,太不要脸了。   ☆、第101章 帮凶请淡定 江水茫茫,浩浩汤汤。 一座八角飞檐的亭子被盛开的玉簪花围簇,将鹅卵石的小径几乎都淹没了。 一只白头翁从湛蓝的天空飞来,落在屋脊上,停驻,头颅左转右转,仿佛是在看人,也仿佛是在觅食。 亭子里坐着一个高冠博带的男子,正在饮茶,但见他有一双狭长的眼,这双眼睛亦正亦邪,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魅力。通身的气派,尊贵高冷,仿佛无时无刻不在下睨世人。 远远走来一个身躯高壮,五官粗犷的年轻男子,他一进亭子就道:“呦,看来他不止请了我一个。那个娘娘腔,也还有搭理我们的一日,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 径自坐下,取玉杯喝茶。 “连大哥也不叫一声,看来你们的关系更恶了。”高冠博带的男子无任何情绪的道。 粗犷男子不屑的嗤笑一声,“你看他像我们家的种吗,面白无须跟个娘们似的。说不定就是他那个做过名妓的娘从外头带回来的野种,偏还让他占了庶长子的名头,实在该死。。” 两个人正说着话,虞良义走了进来,冷漠的道:“你们还有功夫在这里说人闲话,却不知死亡将至,何其自大愚蠢。” 高冠博带的男子微微一笑,依旧的目中无人到骨子里,“不知谁能杀我?谁又敢杀我?看来是我一直以来都高看了你。” “虞良,我与你道不同,何时有共同的敌人了,我怎么不知道。”兄弟二人,一个叫虞良义,一个叫虞良奕,平南侯府的人只把妓女所生的虞良义轻蔑的称作虞良。 “那你还来赴约。”换句话说,你犯贱吗? 虞良奕不是蠢人,自然听透了他的话外之意,登时便拍案而起。 高冠博带的男子淡淡开口,“若你让我来只是为了让我看你们兄弟阋墙的,那么,告辞,虞良,原以为你是个有雄心壮志的人,但事实证明是我走了眼,你日渐让我看不上了。” 虞良义瞥过虞良奕,冷冷道:“十年前那个在宗人府自称皇子的孩子回来复仇了。现在,李斌已经死了。高恒,收起你的目中无人,自以为是,真以为你一个外戚之子比皇子还尊贵吗?现在的盛康帝,可不是二十几年前的皇帝,现在的陛下,你们承恩公府能奈他何?” 正握着玉壶倒茶的高小侯爷高恒只是轻微一顿罢了,笑的风光霁月,“原来引起你警惕的人是他,怎么,竟然还没死?有趣,当年我就觉得那个少年有趣。遥想当年所作所为,回首一望只觉幼稚,折磨一个人何必脏了自己的手呢,当时也只是觉得好玩罢了,把一个皇子折磨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心里只要一想就殊为畅快,我一直都有遗憾,遗憾当年没看到那少年求饶,想想一个皇子跪在我们脚下舔舐我们的靴子,那是何等热血。可惜,实在可惜。不若这一次再玩一场,看一看这一次他会不会求饶。” 虞良义冷笑道:“我一直都知道,我们几个人里头,你最是个衣冠禽兽。” 高恒冷睨虞良义道:“贱人之子不愧是贱人之子,看来良奕说的对,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不过容我提醒你一句,你所呕心沥血维护的那个人早已是弃子,总有一天会被抹除。你如若聪明现在就投靠于我,看在你的脑袋还比较灵光的份上,我依旧会如多年前一样欣赏你,接纳你,若不,等待你的也将是一样的下场。” 虞良义郁郁的眸子里恨意陡升,却死死抿住唇没有说什么。 高恒轻笑,“我一直好奇,你为何一直愿意跟着他,只是为了当年的呵护之情?还是因为别的?” 惹得坐在一旁的虞良奕哈哈大笑,满目鄙夷。 “我话已至此,信不信由你们。那人现在化名钱金银,做了鲁国公府掌上明珠的夫婿。”虞良义忍着恨意道。 “你这是想把我们当抢使啊。”虞良奕嚷嚷起来。 “不过是给你们提一个醒罢了,我自会想办法对付他。” “嘴硬。”高恒冷笑,“能让你惊动我们的人,肯定有什么古人之处,你是害怕了吧,想集合我二人之力一起对付他。” 高恒鄙夷的望向虞良义,“没出息的贱人,果真烂泥扶不上墙。” 虞良义转身便走。 “等等。”高恒站起身,越过虞良义径直往前走去,他的话却缓缓洒落下来,语气高傲,“我们奈何不得盛康帝,盛康帝又奈我们何。当年我既能使他求死不能求生无门,现在一样能轻易抹除了他,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 低低的笑声随风刮了虞良义一脸。 虞良奕嘲笑的望了虞良义一眼,追随高恒,一甩袖,大踏步离去。 “轻视他,怎么死的你们都不知道,我等着看你们谁先死。”虞良义扬起唇角便是盛开一朵残酷的笑。 鲁国公府,西园。 洛瑾瑶捧着书坐在窗下读,娇容烂漫,钱金银却远远坐在床榻上,急得抓耳挠腮。 梅瓶里新采摘的白莲滴着水,香气清幽,花映着人,人映着花,在钱金银眼里,人比花娇,那花不能吃不能卖,算个屁,连他家阿瑶的一跟头发丝都比不上。 待见洛瑾瑶仿佛看书入了迷,他心中窃喜,踮着脚尖悄悄往洛瑾瑶身边挪移,而洛瑾瑶仿佛长了天眼,一边翻书一边道:“你再近我一步,我就告诉阿娘,让你还到阿爹的外院里睡觉去。” 钱金银苦了脸,又退回去。 “阿瑶,咱得讲理啊,你是什么人啊,你是我的小仙女啊,小仙女咱就得有肚量,有超脱凡尘的心,凡人罢了,是生是死,值得你看一眼吗?是吧,是吧。” 眼巴巴的瞅着洛瑾瑶。 洛瑾瑶小唇一翘,笑若芙蕖,瞧也不巧钱金银便道:“你把我夸成一朵花,我也不改初衷。何时你应了我,改了主意,我何时让你碰我。” 钱金银气急,背手在后,走来走去,几不曾把白绒的波斯地毯踩破了。 洛瑾瑶慢条斯理的道:“我不与你讲那些大道理,我知道,依着你,你什么也听不进去。正巧,我的主意一旦拿定了,我也是坚决不改的。李斌死有余辜,算你做了好事,我不予追究,可若要再犯,夫君啊,我也是有脾气的。” “你,小犟种!小赖皮货!”钱金银开骂了。 洛瑾瑶呼吸渐渐不稳,小脸气的通红,但她自忖教养好,不与他一般见识,笑盈盈道:“你骂就是了,反正我就是不改主意,我只当是也宠你一回。” 钱金银又气又觉哭笑不得,大踏步就要来用强的。 洛瑾瑶轻轻的眼光飘来,望着他,“还记得为了引三叔露出破绽,我们去了你的一个果园,在你那个果园子里的土炕上我说过什么话吗?我容你一次强迫我,不容你二次、三次。夫君,别让我后悔爱你。” 那时土炕上的洛瑾瑶心存愧疚,行事上不免放不开,而今的洛瑾瑶却是渐渐找回了自己的天性。 灵慧天生,清澈多俏,进退有度 钱金银心里又是一苦,再见她水眸里泪意汪汪的,心疼的了不得,慌忙摆手,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到床榻上,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当时就是脑袋一热,真的,以后再也不敢了。” 洛瑾瑶得意的破涕为笑,钱金银一抹脸,一阵的唉声叹气,虚空里点着洛瑾瑶道:“你要折磨死我了,你、你比妖精还磨人!” 当秋梦一头汗的跑来的时候就见碧云正躲在门口偷听,一边听还一边捂着嘴笑,秋梦连忙把碧云拉开,急急的扬声道:“姑爷、二小姐,衙门来人传唤姑爷去问话。” 洛瑾瑶心下一慌,连忙穿鞋下榻,因起的猛了,便眩晕了一下,钱金银一把扶住,抱她坐好,一边给她穿鞋一边道:“慌什么,多大点事儿。” 洛瑾瑶恨恨瞪他一眼,便吩咐秋梦进来说话。 “我阿娘怎么说,可有派人去找阿爹回来?” 秋梦口里发干,语调便有些沙哑,猛点头道:“因见那些官差里头混着山阳大长公主的卫队队正,大夫人不敢轻视,立马就派了大管家去寻国公爷。 见洛瑾瑶为了他的事情着急,顾不上其他,他趁机搂住人摸小腰,手里动作不停,面上气定神闲,轻松正经道:“你们两个别一副心虚的模样,别人就算不知道的,也看出来了。” 秋梦一惊,心道是自己着急忙慌了,便渐渐恢复镇定,拿帕子一抹额上的汗珠,蹲身一礼,缓缓道:“是。” 洛瑾瑶也定了定神,使劲眨动了几下灵动的眸子,忽转身就使劲捶了钱金银几下,“我为你急,你倒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还不都是你惹出来的。” 钱金银笑着抱她,抓着她不老实的手就往腋下夹住。 秋梦无语凝噎,话说,姑爷,你这样一副“我很无辜”“我啥也没干”的表情,真是骗死人不偿命,不知道的还以为人是我们杀的呢。 如此,秋梦和洛瑾瑶也淡定了,一点身为帮凶的自觉感都没了。   ☆、第102章 龙子 山阳大长公主一系列动作下来,激怒盛康帝的后果便是:着令三相一王共审此案,六部尚书陪审,敞开顺天府的大门,令百姓观看,有冤则申冤。 这一举措明摆着不是为了查找真凶,而是为了给李斌定罪,打击山阳大长公主和卫国公府嚣张的气焰。 而令山阳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件事情竟然成了,不管她怎么反对都无效,因为平南侯府虞世忠虞相竟然是赞同的,而首辅周一正是盛康帝的股肱之臣,自然想盛康帝所想,也同意公开审理此案,如此三相之中两相一致通过,那么李斌之父李相不管说什么都没用了。 此案,以盛康帝的意志为核心,成为盛康年间轰动一时的绝顶大案。。 当钱金银和带了幂篱的洛瑾瑶到达顺天府时,便见门口被百姓围堵的水泄不通,还是官差强行分出了一道口子,钱金银和洛瑾瑶才到了近前。 明镜高悬的牌匾下列坐的是大齐朝最顶端的众位高官,当这些高官全都散出官威的时候,即便跋扈如山阳大长公主的气势也被完全压制了。 此时的山阳大长公主,肥硕老迈的身躯挤在一张瘦削的四足靠背椅上,精神颓败,而李相则是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 大堂上跪着十几个人,有做商人打扮的,有的光着脚衣衫褴褛,有的直接就是残疾的乞丐,还有一对哭的眼泪鼻涕一大把的母女,这些人无一例外,皆是在状告李斌,求众位高官为他们做主。 看到此处,钱金银笑了。 洛瑾瑶也放下了心,真凶是谁已不重要了。 喜庆长相的虞相斜了李相一眼,看向周一正道:“如此丧尽天良之人,不死何为,可以定罪了。” 周一正点头,拿起了惊堂木。 李相冷漠的面皮猛然一抖,挣扎的抬了抬手,似乎是想要阻止,却分外无力。 山阳激动的想站起来,却因肥硕的身躯被卡在了椅子上,她颤抖着声音喊道:“本宫的儿子不能白死!” 脖子一转,看到已经被传唤到堂下的钱金银,胖乎乎的手一指就道:“是他,是他杀了本宫的儿子。” 又一一指向跪在大堂里的这些受害人,“是他们,一定是他们其中一个,或者是他们联合起来杀了本宫的儿子,全都要死,全都必须给本宫的儿子陪葬!” 惊堂木一拍,周一正冷冷道:“大长公主未免太不把大齐律放在眼里了,如若皇亲都如大长公主这般,想给谁定罪就给谁定罪,想杀谁就杀谁,指鹿为马,为所欲为,那大齐岂不是乱了套,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大长公主不必再狡辩了。杀害李斌的真凶依旧会继续追查,但李斌所犯的罪行既然已经暴露在朗朗乾坤之下,那么就必须依法定罪。” 周一正一身正气,又是一拍惊堂木,用浑厚的嗓音高声道:“传最后一个嫌疑人钱金银上堂。” 今日钱金银梳了发,戴了鎏金冠,穿一身墨竹绣纹的大袖长袍,整个人眉目舒阔,很是清爽。 因他有武举人的身份,故此见官可以不跪,只是拱手作揖。 周一正便问道:“李斌遇害那夜,你在何处?” 钱金银笑的坦坦荡荡,一身“浩然正气”,“深夜了,自然是睡觉。” 陪审的吏部尚书洛文儒便道:“这是我的女婿,他现居我府上,他何时出门何时回来都是能查到的,诸位大人请看,这是从我府上下人嘴里得到的口证。” 山阳大叫道:“你们翁婿自然能相互包庇,何能为证。” 坐在上首的周一正为了避嫌和虞相商量了几句,接下来便是虞相问话。 “可有人证?” 站在堂下的洛瑾瑶一咬牙,小脸上浮先红霞,往前一步高声道:“那夜我、我和他在一起,彻夜在一起,我能证明他从没离开过。” 虞相促狭的望了一眼左边一排椅子首位上坐着的洛文儒,道:“你是谁啊?上前来答话。” 洛瑾瑶有些踌躇,但还是毅然走了上去。 钱金银笑的开怀,牵住洛瑾瑶的手。 “我是他的妻子。” 此话一出,围观的百姓顿时哄笑。 人家夫妻彻夜在一起还能干什么。 虞相笑道:“原是世侄女。罢了,你们小夫妻退下去吧。” 山阳很是不满,挣扎着道:“他们是夫妻,更不能作证,谁知道他们有没有相互包庇。” 因为李斌还欠禄亲王一百万两银子的缘故,李斌没给,禄亲王因也有那么点子嫌疑就也被传唤了来,实则是这禄亲王来看热闹的,因他的身份是这里除却皇叔平王和山阳大长公主最高的,便给安排在右边一排椅子的第二位,正是山阳大长公主的左手位置。 便戏谑的挤兑她道:“依着大长公主的意思,本王也洗脱不了嫌疑,因为给本王作证的也全是王府里的人,本王是不是也成了杀人凶手,大长公主,大皇姑,要不要本王也给李斌这畜生陪葬啊。” “你!给本宫闭嘴!”山阳大怒。 “公主,还不嫌丢人吗,你可以闭嘴了。”李相忍无可忍,压抑着一腔怒火低喝道。 皇叔平王,已是华发满头,老态龙钟的老人了。 自从钱金银登上大堂之后,他就一直在眯着眼睛打量钱金银的长相,越看心里越没底。 正待此时,诸人便都听到了鸣鞭净道的“啪啪”声,遂即张全大太监那使得在座高官都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皇上驾到——” 随后禁卫军便先到了,将百姓驱散至外围,身躯笔挺的往道路两旁一站,清理出了一条宽阔的道路。 诸位大人连忙下堂来迎。 周一正则想道:如此已是打击了山阳大长公主和卫国公府的气焰,陛下何必又多此一举? 李相则满脸苦笑,想道:盛康帝已对外戚忍无可忍了,他这是杀猴儆猴。 虞相面上天然带着笑,心里却想道:是退一步还是进一步,需要早做打算了。 平王藏在袖子里的手却是颤抖个不停,眼睛一直瞪着钱金银,心里想道:千万不要是我猜测的那般。 御撵在诸人纷乱的各种猜测里缓缓而至,盛康帝没有穿龙袍,他只穿了一身起居服,整个人看起来威严极盛却又平易近人。 “诸卿平身,百姓们也都起来吧,因这一个案子闹的你们惶惶不安,是朕纵然皇亲的结果,朕在此承诺,必然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交待。” 百姓们顿时激动了起来,纷纷跪地大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民心所向,使得盛康帝心情更好了,便挥手道:“皇叔,三位相国,朕只是来看看,你们继续审案吧,不必管朕。晟烨,你和朕随便逛逛,逛逛这为民请愿的顺天府。” “是。”皇太孙武晟烨含笑应着。 彼时钱金银牵着洛瑾瑶正准备偷溜,私生子在得不到亲爹认同的时候就得夹着尾巴做人不是,钱金银觉得自己真是孝顺,是史上第一善解人意的私生子。 却不想盛康帝偏要故意经过钱金银和洛瑾瑶的身边,他不仅仅是经过,他还开口把钱金银叫住了。 “你过来,看见朕跑什么。” 钱金银的脑子顿时转了十八道弯,肖似盛康帝的鹰眸顷刻湛亮,蓦地转过了身,炯炯有神,又极为期盼可怜的望着盛康帝。 这小奶狗一般的眼神把盛康帝心疼了一把,情不自禁伸手帮钱金银正了正冠,那眼神,离着最近的皇太孙看的清清楚楚,满是慈父之爱,令皇太孙不禁一讶,侧目望向钱金银。 皇上驾到,即便他说自己只是来打酱油的,所有人的目光也都围着他转啊,他的一举一动全在诸位大巨头的眼睛里。 登时,洛文儒惊掉了下巴; 周一正拿起惊堂木准备结案的手顿在半空; 李相本就冷漠的脸更冷了。 山阳大长公主还沉浸在儿子死了,而凶手却逍遥法外,报不了仇,本宫要杀人,要杀人的疯狂情绪中; 虞相天然笑的脸僵住; 平王浑身抖颤; 而保护盛康帝安全的第十二卫禁军统领高恒则终于给了钱金银一个正眼,存了杀心。 只有洛瑾瑶的脑子转的最慢,她没有想那么多,只觉得这个做皇帝的表舅父真慈祥,心里便没有那么敬畏,蹲身一礼甜甜的道:“皇表舅父吉祥。” 她还记得小时候去宫里,这个皇帝表舅父给她糖吃的事情呢。 盛康帝自己也惊讶于自己的举动,才要尴尬的收回手,就听洛瑾瑶甜甜的喊了他一声“皇表舅父”,顿时盛康帝就觉得洛瑾瑶是这世上最可爱的人,没有之一! 便笑着道:“是阿瑶吧,这些年怎么也不来宫里看望表舅父了,啊,你身边这个是你的夫婿吧,真是好相貌。”说罢,又拍了拍钱金银的肩膀。 钱金银侧目,心道:你这是间接的夸自己? 除却上头几尊大佛以外,六部尚书,除却洛文儒都放松了身躯,一副原来如此,我们想多了的恍然大悟的模样。   ☆、第103章 捡到大漏了 雨歇微凉,瑞华堂廊檐上还滴着水,芭蕉叶上晶莹剔透的水珠滚滚。 两尊大佛盘腿坐在罗汉床上,洛文儒神情严肃的盯着钱金银,周氏微张的红唇就没闭上过。 洛瑾瑶怀里抱着久御,迷惑的看着周氏道:“阿娘,你怎么总盯着夫君看?阿爹,你又是怎么了,可是夫君哪里做的不好吗?” 洛文儒轻咳一声,低头喝茶,周氏合上嘴,拿了团扇挡住半张脸呵呵的笑,竟不知不觉中挺直了腰杆,气势上更上一层楼了。 “女婿,你可真是我的好女婿。” 钱金银笑的云淡风轻,一点也没有骗人的自觉,“不可说,不可说。” 洛文儒嘴角微翘,瞅了钱金银一眼道:“回去吧,不该问的我们不问,不该说的我们不说。” 钱金银知道这对夫妻都是聪明人,心里何止放心,以后依仗他们的时候还多得是,故此并不曾拿乔作态,以前是怎样的态度,如今仍旧不变,他也不是那装模作样的人。 洛瑾瑶笑道:“可是有什么我没想到的,你们快告诉我啊,你们说话像是打哑谜似的,连谜面都没有,让我怎么猜呢?” 周氏笑道:“我家的阿瑶就是福泽深厚,栽了个跟头,照样捡到宝。倒不是什么大事,水到渠成,你自然知道,不算坏事。” 洛瑾瑶仿佛知道自己忽略了什么,也并不深究,反正钱金银是她的夫君,这便是最对不过的事情。 别的,轻如云烟罢了。 回到西园时,碧云正指挥着小丫头们摘葡萄,这些葡萄都熟透了,再不摘就都要被鸟儿吃没了。 “摘了咱们也吃不完,留一些给那些鸟儿做食,我爱听它们的鸣叫声,早上晚上的,多好呢。”洛瑾瑶站在葡萄架下道。 碧云答应一声。 钱金银还等着洛瑾瑶问他呢,结果左等不到,右等不到,她自顾自去绣炕屏去了。 “阿瑶……”钱金银悄悄的往洛瑾瑶身边靠。 “站在那儿别动,你再往前一步试试。”洛瑾瑶笑盈盈的望着钱金银。她虽是笑着的,仿佛在和钱金银撒娇,意志却极为坚定。 钱金银无法,一甩袖子躺床上生闷气去了,过了一会儿就听他嘀咕了一句:“偏你慈悲还是怎的,不过是杀个把人。”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银针把细嫩的指头扎出了血珠子,洛瑾瑶登时便落了泪,“我若为他慈悲,我此刻就去揭发你了;我不慈悲,我慈悲什么,我若慈悲,我就不会帮你隐瞒。你却反而埋怨上我了,你这个人,再没有人比你还不讲理的了。” 遂即扔了绣棚,趴在炕桌上哭起来。 钱金银坐起来,凶狠的瞪人。 她哭的他心疼又暴躁。 深夜,周氏这对老夫妻却嘀咕开了,周氏是高兴的,在那些夫人跟前,她终会也有扬眉吐气的一日,而洛文儒却是喜忧参半,道:“山东周氏,鲁国公府,是站在陛下身后的纯臣,怎么能忽然就变了味道,朝堂上的波云诡谲已足够复杂了,咱们家未来是福是祸还未可知,你不要高兴的太早。” 周氏稍微一想也沉默了,道:“他是我们的女婿,这个关系是甩都甩不掉的,别想那么多,水到渠自成。” 洛文儒叹息一声,搂着周氏轻拍,道:“睡吧,正如你所说,风来拒风,雨来遮雨,杞人忧天,反显小气。不过,惠娘,你可真是慧眼识珠。” 笑声低沉,洛文儒此刻就仿佛捡到漏了似的。 周氏也笑开了花,“洛琬宁若知道她挤兑我时说的那句咱们阿瑶是‘皇子王妃’的命格成了真,还不得气死。” 平静的过了两日,终于在七月末迎来了武举,武举共三场,分三日考完,第一场兵法策论,第二场弓马骑射,第三场便是拳搏和击刺。 钱金银自去参加,因这两个人正闹别扭,实际上是洛瑾瑶单方面固执,她就没去送他,更没去围看。 先考的是策论,以钱金银那一笔狗爬字,不管他的策论思想有多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必然会遭减分,洛瑾瑶就嘲笑了他一回。 他笑的惨兮兮的,说自己因为心情不好考砸了,惹得洛瑾瑶心软,不过鉴于他太恶劣了,贯会骗人的,洛瑾瑶决定继续晾着他。钱金银苦着脸继续睡脚踏,翌日又去考第二场。 这日洛瑾瑶收到了寿康的花笺,花笺上寿康说,她的婚事定下了,但从字面上来看,寿康并不欢喜,洛瑾瑶便应邀乘车来至太子府。 太子府的门庭依着规制自是巍峨不凡的,然而门前却很是冷落,两座石麒麟孤零零的立在那里,许是失于保养的缘故,上头有斑驳的痕迹,很是陈旧。 洛瑾瑶到的时候,门口只停留了一辆马车,看样子还是女眷的马车。 彼时太子府的侧门开了,从里头走出了一个贵妇,洛瑾瑶一看,竟发现是打扮的很是妖冶的洛琬宁,洛琬宁也看到了洛瑾瑶,她本是要登车的动作一顿,反来至洛瑾瑶的跟前,出于洛琬宁是长辈,洛瑾瑶不得不行礼,淡淡的道:“见过姑母。” “你来这里做什么,莫不是为了你夫婿的前程,也放下了身段?”洛琬宁嘲讽的呵呵一笑,当即脸色又是一冷,直接骂道:“小狐狸精,也不知道你对我的筠儿施展了什么媚术,他竟非你不娶了。你给我等着,我迟早要你好看。” 这还是一个身为姑母的长辈应该说的话吗?! “何必迟早呢,现在不好吗,我就站在这里,等着姑母给我好看。姑母怎能没收到消息,您是知道您那位母亲所做的好事了吧,怎么也没见你给你的母亲打抱不平,闹上鲁国公府,您的能耐不是很大吗?” 一番话把洛琬宁堵的脸白,她与她那个娘合谋做过什么,她自己心里清楚,此刻便心虚了,撂下一句不痛不痒的狠话,登车便走,有些落荒而逃的意思。 “我乘兴而来,没成想还没见到寿康,便被这么一个人败了兴。”洛瑾瑶摇摇头,对碧云秋梦二婢道:“咱们走。” 此时太子府里派来的翠竹肩舆已停在门口,洛瑾瑶上去坐了,碧云秋梦紧跟左右慢慢的走。 这太子府她来了很多次了,每次来都对府里的萧条很是不解,但好在也只是前半段因倏于打理而显得萧条罢了,穿过花园,便是两条南辕北辙的石子路,一条向南,一条往北,而她从来去的都是向南的路。 寿康已在前头等着了,见到洛瑾瑶很高兴,笑着将她搀扶下来便略带埋怨的道:“你这小没良心的,我若不去花笺请你,你竟然就把我忘到脑袋后头去了吗?” 洛瑾瑶也颇为愧疚,想着自己一个劲的沉浸在幸福里,竟果真是把她给忘了,便连连致歉。 若是换成别的人少不得要说出一二三四五个理由来,可洛瑾瑶呢,她就是这么实诚。 寿康再多的怨气也消散了,遂携着她的手先去给太子妃问安。 太子妃,在洛瑾瑶的印象里一直是一个很温婉大气的人,每一次见她仿佛都一样,她穿戴华贵的高坐上首,对着来拜见的人或点头,或摇头,话说的很少,她也很少出门应酬,深居简出,很是神秘。 寥寥几句客套的话,洛瑾瑶便被打发到了寿康的院子里。 上茶、上点心,二人相对坐于榻上。 洛瑾瑶便道:“花笺上写你定亲了,是哪一家的公子?” 炕桌上摆放着一些洛瑾瑶爱食的坚果,寿康一边拿了锤子敲核桃一边撇嘴道:“还能是哪一家,自然是平南侯府,我外祖家。” 洛瑾瑶便笑道:“这是好事呀,既是亲戚便不会受欺负,而且夫婿是谁应该也是见过的。” “什么好事,不过是利益使然。我那个叫虞良奕的表哥,我倒是真见过,小时候还去平南侯府小住过许多次,对他是什么性子我比他自己还了解,既无主见又蠢,常被我耍的团团转,他偏还不承认自己蠢,数来数去,也就他那一身武艺还算能见人,可他又是他那个庶出大哥虞良义的手下败将。样样都被人给比下去了,还要我嫁他,不过是因他是嫡子罢了。依着我的脾气,这样的人白送给我我都不要,可是不行,我必须嫁他。”话里话外寿康除了对那个虞良奕满是鄙夷之外,还透着无奈。 然而,她虽无奈却又很坚强,仿佛即便这个选择是无奈的,可她既然选了也照样能把日子过好。 这就是寿康,内心强大到让洛瑾瑶钦佩。 洛瑾瑶握住了寿康的手,本是想表达自己对她的安慰却被寿康回握住,寿康笑着道:“张嘴。” 寿康将剥好的核桃仁捏着送到洛瑾瑶的嘴边,洛瑾瑶始终不习惯寿康这种亲近的方式,却不得不张开了小嘴吃下。 寿康便笑的很灿烂。   ☆、第104章 夫君狡猾 洛瑾瑶把手抽了回来,将一个小玉碟放到自己面前,要去爪香瓜子,寿康一见便阻止道:“别脏了你的手,你这手是写字画画弹琴的手,我来。” 洛瑾瑶笑的眉眼弯弯,“仿佛你的手便不是写字画画弹琴的手似的,不碍事的,咱们一边说话一边剥瓜子玩。” 寿康垂眸,将自己玉白细腻的手伸了出来仔细打量,她虽笑着嘴上却道:“我这一双手即便现在不脏,以后也定然会脏了的,倒不如趁着还干净给你剥一玉碟的瓜子,最后一次了。” 洛瑾瑶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寿康,别这样说自己。” “好。”寿康一笑,此话便揭过了,一边给洛瑾瑶剥瓜子一边道:“那个虞良奕自忖武艺无敌,今年下场考武状元去了,还跑到我面前来耀武扬威,说要赏我一个武状元夫人坐坐,仿佛武状元成了他囊中物似的。不过,他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平南侯府是以军功起家,就是现在他们家的根基也在军中,虞良奕倒也没有辱没了祖宗。” 洛瑾瑶便抿唇一笑,“你说巧不巧,今年怕是你我二人要争做武状元夫人了。” 寿康来了兴趣,“怎么说?” “我夫君也在其中,扬言要把武状元给我考回来。不过,他是做生意的人,哪里有做武状元的才分,怕是去玩一场。他那个人,有时做事情就跟小孩子似的没头没脑,想一出是一出。”想着那人的奸猾胡闹,洛瑾瑶便是会心一笑。 寿康不轻不淡的“哦”了一声。 洛瑾瑶想起遇到洛琬宁便随口问道:“我来时在门口碰见我二姑母了,她来太子府做什么?” 寿康含笑的面一顿,道:“那些事情太脏了,别污了你的耳。咱们不说别人,就说我,我半个月后成亲,你可来得及给我绣一个小炕屏?算了,我舍不得你伤神费事,你便给我绣一个荷包吧,我好随身带着。” 洛瑾瑶赶紧道:“不是才订了亲,怎么那么急?” 寿康嘲弄的撇了撇嘴,“还不是为了更紧的扒着我那个双胞胎弟弟不放。皇祖父令三相一王主审,六部尚书陪审李斌的这一手下的太狠了,惹得同样身为外戚的我那个外祖父不安了,这不就急了。不过我的亲事,不是在平南侯府就是在承恩公府,左右逃不了是这两家的命运,如此一对比,是虞良奕的话还是好的,若被分到承恩公府那才恶心我呢。” 洛瑾瑶留意到了,寿康用的是一个“分”字,明明是一个人,怎么就变成货物似的要被分来分去。 见洛瑾瑶露出为她心疼的神色,寿康蒙住了她的眼睛,她痴痴的望着洛瑾瑶,苦笑道:“别这样看我,对我而言,嫁给谁都是一样的。” 可这话听在洛瑾瑶的耳朵里更为寿康觉得悲伤,不禁哽咽道:“寿康……我能为你做什么呢?” 寿康捏捏她的手,笑的无奈,“你怎么就是不懂。罢了,咱们不说这个。我这一生不过就是一个‘斗’字,我也早已习惯。”她从敞开的窗望了望外头的天色,便道:“不若你在我这里午歇后再走,外面日头太大了。” 正说着,寿康的丫头便禀报说皇太孙来了。 “你在这里不必出去,我去看看。”寿康交待一句,便来至厅堂见皇太孙。 “姐姐。”皇太孙头戴红宝金冠,穿了四爪金龙的黄袍,脚蹬蛟龙靴,一身的尊贵之气。 寿康和这个双胞胎弟弟关系极好,便笑道:“难为你还记得来看我,今儿个什么风把你刮来了。随便坐。” 皇太孙笑道:“来给姐姐送东西的,才是皇祖父赏赐我的,我瞧着好拿来给姐姐,姐姐为了晟烨受委屈了。” 寿康一看,见是皇祖父常放在御桌上用的那张龙头砚台,便笑道:“见你越来越得皇祖父的心我便放心了,我这里还有客人,你先去母妃那里,我一会儿去寻你。” 皇太孙笑道:“孤知道是谁,不若请出来一见,反正少时也是见过的。” 寿康瞥了皇太孙一眼,暗含警告,“快去见母亲吧,她好几天不见你,心里想念的紧。” “孤也想念姐姐。”说罢便走了。 听着动静,皇太孙像是离开了,洛瑾瑶便下得塌来,道:“寿康,我还是回去吧,你若想念我便派人知会我一声,我再来就是了。”她心里还是惦记钱金银的,想着今日考弓马骑射,担心他会出什么意外,想早点回去等消息。 寿康见她主意已定,知道留不住,心里有些悲伤,但脸上却笑的从容,“我送你出门。” 二人也没坐肩舆,只是边走边聊,身后有大丫头们帮着撑伞遮挡太阳。 走至来时遇到的那个大花园,洛瑾瑶便道:“我瞧这园子里也是姹紫嫣红的,更不缺名品牡丹兰花,怎么就弄的这么萧索,你瞧那儿,枯叶杂草都要把鹅卵石的小径给淹没了。我记得小的时候来你们府上玩,这个花园子可不是这样的情景,怎么这些年就不派人打理了?” 寿康顿了顿,扬起笑脸,若无其事的道:“是我父亲不让打理,说是很欣赏这等寥落萧条的景致,以此来时刻警醒自己,花无百日红。” 洛瑾瑶只是微微一讶便认同了,并且道:“晚唐诗人李商隐有一句诗‘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残荷听雨声’,也是欣赏的残败之景,没想到太子殿下也喜欢这等意境。” 寿康笑而不语,细心的将落在洛瑾瑶发髻上的树叶摘了下来。 “寿康,见了父亲也不来见礼吗?” 转过一片假山花林,前头就是一座凉亭,穿着太子服饰的中年男子蓦地发出了声。 寿康心里一咯噔,蓦然抬头,不着痕迹的将洛瑾瑶挡在了身后,隔着很远,扬高声量道:“给父亲请安了,父亲近来可安好?” 洛瑾瑶抬头一瞥,见太子正坐在凉亭里,身前放着一盆常青松,而太子正拿着剪刀在修剪枝叶,这是洛瑾瑶第一次见太子,还看不甚清楚长相,只觉得这个太子很悠闲。 “你这孩子,若想知道父亲好不好,你怎么也不来给父亲晨昏定省,镇日里就知道玩。那便是和你玩的最好的小姐吧,哪一家的孩子?” 寿康笑道:“父亲不是知道吗,怎么又问。父亲,女儿不打扰您修剪花枝了,女儿告辞。” “去吧,好好的把人家送出府去。” 洛瑾瑶给太子行了一个礼,遂后立即被寿康半拽半抱的送上了肩舆。 寿康脸上的笑容不变,将人送至马车上才道:“我许久不见晟烨了,这会儿还真急着想去见他,你先回府去,回头我去找你。” 洛瑾瑶点点头,和寿康告别。 回到鲁国公府,洛瑾瑶先是歇了午,醒来后日头已偏西了,见钱金银还没回来,心里便七上八下的。 “早知道就跟着去看看了。”心里实在不能平静,洛瑾瑶把白玉棋子一扔,叹气道:“心不静如何下棋。” 秋梦便笑道:“姑爷的本事大着呢,定会安然无恙的回来。” 给洛瑾瑶端来一杯热茶,碧云劝道:“二小姐,奴婢虽不知您和姑爷闹别扭的缘故,但奴婢还想劝劝,但凡看在姑爷平日待您的份上,您也不能、不能把姑爷赶到脚踏上去睡啊。” 碧云发现的时候都觉得哭笑不得,想着,谁家的爷们睡脚踏的,每夜里不是都被家里头的妻妾抢破了头。 也就二小姐还嫌自己福气大,偏要把夫婿赶走。 洛瑾瑶也有些后悔,便点头道:“我会换一个法子的。” 金乌西坠时钱金银回来了,捂着半边脸回来的,见了人还躲躲闪闪的,洛瑾瑶本就站在廊檐上等他,见他如此,就吓了一跳,连忙来搀扶,“你这伤着脸了?严重吗?何时伤的,怎么不早点回来,那什么劳什子的武状元夫人,谁个稀罕。” 钱金银哭丧着脸道:“马上摔下来的,把脸抢在地上了。” 洛瑾瑶担心的什么似的,连忙让秋梦去把软玉化瘀膏找出来,秋梦却道:“上次就用完了,二小姐。” “快去问问我阿娘那里可还有剩余的。” 秋梦却古怪的望了钱金银一眼,她真真是不信,姑爷能蠢的从马上摔下来?八成还是拿话哄二小姐呢,却也装模作样出了院门。 钱金银死活不给洛瑾瑶看伤处,往床榻上一躺便丧气的道:“我真是没用,这下好了,把脸弄坏了,没了这张脸,我哪里还有资格配你。你往那里一站,小仙女似的,我顶着这一张脸往人前一站,嗷嗷的人家就叫唤起来了,丑八怪。” 钱金银语气那个伤心啊,把洛瑾瑶说的心酸落泪,拽着他的胳膊道:“我不嫌弃你,你快给我看看伤的到底怎么样了。” 终于骗得洛瑾瑶近他的身,他翻身坐起一把将人抱住就是一阵哈哈大笑,“看你还往哪儿跑。” 洛瑾瑶先是一愣,遂即气的捶他。   ☆、第105章 武斗 细若丝线的雨滴落下,水面上漾起圈圈涟漪,锦鲤在荷叶下游游荡荡,一会儿追浮出水面吃浮萍,一会儿相互嬉戏着追咬尾巴。 天亮的时候,雨歇云散,天地间拢着淡烟疏雾,当太阳从东方升起的时候,连雾气也被冲散了。 “我想过了,既然不能打消了你的念头,那我就跟着你,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正在帮着钱金银穿衣的洛瑾瑶,扬着因昨夜缠绵而见红润娇嫩的小脸郑重其事的道。 钱金银是一副吃饱餍足的模样,撩拨着她的耳垂笑道:“就让你跟着,我实话告诉你,即便你日日夜夜跟着我,也是没有用的。” 洛瑾瑶轻哼他一声,甩手不干了,“自己穿。” “自己穿就自己穿,当谁不会呢。咱又不是那些自小衣来张手,饭来张口,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皇子。” 别个皇子就有那吞金食玉的待遇,到了他这里就成自力更生了。 啧,想想还真是心酸。 估摸着他将是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倒霉皇子,钱金银无所谓的想道。 武举三场已经考完了,选出了最优秀的十人,今日这一场是殿试,考的是这些武举人的十八般武艺,刀枪剑戟随便挑,最后谁守住了擂台,谁便是前三甲之一,而后再让前三甲比斗,以此来决定谁是状元,谁是榜眼,谁是探花。 和往年一样,殿试依旧选在兵部前的广场上,诸世家勋贵都可在此结扎彩棚观看,也允许百姓在禁卫军拦截以外的地方站着围观。 在家里收拾停当,钱金银、洛瑾瑶、周氏并几个大丫头便乘车来至兵部广场,钱金银自去准备上场,周氏和洛瑾瑶便去寻自家的彩棚。 各个府里的彩棚都是昨日扎好了的。 此时,最北面,正对擂台的位置是很长一溜明黄色的华贵棚子,用红漆立柱支撑,最中央的位置安放了一张龙椅,这是盛康帝所要坐的地方,然后便是左右两边一排溜椅子,那是给皇子大臣准备的。 再往下,对称的左右两边便是各勋贵世家、皇亲国戚的彩棚了。 远远望来,彩旗招展的,很是威武贵气。 鲁国公府彩棚的位置不错,离着擂台近,能看得清清楚楚的。 洛瑾瑶抬头一看彩棋,竟发现,宣平侯府就在自家彩棚的左边,不免微蹙了黛眉。 “宣平侯老夫妇都是很拎得清的人,和咱们鲁国公府也算世交了,别因为你姑母而把他们也看轻了。若是不喜,你不搭理她就是了。走,看来你伯外祖母一家比咱们娘俩先来了一步,咱们去问个安。”周氏道。 周一正家的彩棚就在鲁国公府的右边,历年如此。 她母女二人自去串门,剩下由红薇领着碧云秋梦几个大丫头,在自己的棚子里摆放茶具、果品之类,并将红泥小火炉点了起来,以防备主子们突然要吃热茶。 少顷,洛瑾瑶先从周一正家的彩棚里走了出来,正要回自家的棚子便被拦住了去路。 “妹妹,你果真对我忘情了吗?”一道哀怨幽幽的男声突兀的在耳边响起,把洛瑾瑶吓了一跳,抬头一看竟发现是赵筠。 洛瑾瑶便沉下脸道:“让开。” 赵筠连忙压低声音道:“妹妹小点声,别让我娘听见,好妹妹,咱们就好好的说一回话吧,你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我思念你已成狂了。” “你别胡吣了。”洛瑾瑶嘲弄的看了他一眼,见他果真一副形销骨立的模样,道:“你在为我消瘦的时候,是不是也没有碍着你享受你那些美貌丫头们的殷勤?别用花言巧语骗我了,你不过是没有得到我,故此和自己置气罢了。你在杭州给我下药的事情真当以为我忘了吗?我不想和你说话,更不想看见你这张脸,请快些走开,若不然让我夫君看见,你便吃不了兜着走吧。你可是尝过他的手段的。” 一提钱金银,赵筠下意识的瑟缩一下,遂即满目愤恨,把洛瑾瑶深深一望,道:“没成想妹妹糊里糊涂就变心了,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可我发誓,今生非你不娶,妹妹,我等你一辈子。”说完,赵筠便幽魂似的走回了自家的棚子。 洛瑾瑶抿了抿唇,沉思着回了棚子,心道:再见他,真觉恍如隔世。对他,竟然无爱亦无恨了。她真的怀疑,前世那个为了赵筠而让自己见不得光的洛瑾瑶真的存在过吗?若果真爱赵筠至情至痴,怎会这么快就无爱无恨了。 甚至于,对于赵筠的记忆,只剩下曾经日日夜夜的悔恨、幽怨和争吵。 悔恨,悔恨当初的自己糊里糊涂就喝了赵筠给下的药,*之后又糊里糊涂的被他的花言巧语所迷,加之她自知大错已经铸成,无颜再见父母和夫君,遂逃避般的全部抛下,一跑了之; 幽怨,因日日受着心中煎熬,不免以泪洗面,沉浸在自怨自怜之中无可自拔; 争吵,那时她心中其实是已经怀疑了赵筠的,可是大错已经铸成,无可挽回,她没脸回家,只能依靠赵筠,又埋怨他悖逆了他们之间的山盟海誓,待她三心二意,便是时常争吵。 是的,在她的记忆中,这便是她和赵筠的全部。 那些美好的韶华都去哪里了?她和赵筠之间竟然没有一件事令她刻骨铭心。 此刻她不免怀疑,她和赵筠真的有过倾心相恋的时候吗? 想到此处,洛瑾瑶一声长叹,若说之前她还把所有的过错都推给赵筠,那么现在她不得不狠狠的甩自己一个耳光,赵筠虽是罪魁祸首,可她自己也有错,若她不曾起了念头,不曾赴凤翔客栈之约,便不会有日后的苦难、煎熬和折磨了她一辈子的愧悔。 “二小姐,您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碧云将剥成一瓣一瓣并挑去白丝的橘子递了上来道。 洛瑾瑶摇头。 彼时盛康帝领着皇子大臣已经到了,列坐上首,武斗宣布开始。 当看见钱金银上场,洛瑾瑶便情不自禁扬起了唇角,心头阴翳不快缓缓消散。 主持武斗的是兵部尚书宋清,乃是丽妃之父。 听他说了一通冠冕堂皇的话之后,随之便是一声锣响。 “武斗开始!” 第一个擂台上,一个虬髯大汉率先跳了上去,他使一个大铜锤,绕身挥舞一周,抗在肩上,嚣张的道:“山东独孤侠,有本事打败我的都上来。” “我来!”一个瘦高个儿,手持一把红缨枪,利落的飞身而上。 第二个擂台上,虞良奕先跳了上去,他用的亦是一把红缨枪,所不同的是他的枪头乃是金子所铸,阳光下看来闪闪发光,耀人双目。 “我的枪不见血不罢休,不怕死的上来。”语气之嚣张,比那个虬髯大汉有过之无不及,虬髯大汉的张狂不过在输赢,而虞良奕的张狂却在生死。 底下的武举人们个个不忿了,规矩上写着清清楚楚,怎么着,你还要做生死斗还是怎么的,有不服气的直接挺剑杀了上去。 钱金银被分在第三个擂台下面,他瞧了瞧争先恐后在盛康帝面前表现英勇的武举人们撇了撇嘴,背手在后,优哉游哉的往鲁国公府的棚子里钻来。 洛瑾瑶微张小嘴,气的捶他一把,“别人要么是在比斗,要么是跃跃欲试,你怎么跑回来了。” “我渴了,上茶。”说的那叫一个理所应当。 众人无语。 正上头坐着的盛康帝也抽了抽嘴角,直接把兵部尚书叫道跟前来,指着鲁国公府的棚子道:“比斗之时,还允许喝茶歇息?” 宋清琢磨着近日来的那则流言,小心翼翼的赔笑道:“武斗的规则里头也没写不让喝茶歇息啊。依微臣看,那一位武举人很是谦逊啊,您瞧,别人都争着在您面前表现,就他淡定从容,可见此人很是稳重,有大将之风。” 不着痕迹的把钱金银夸了一把。 夸的那可是他的儿子,盛康帝微微翘了一下唇,正被宋清看了个正着,他心里顿时豁然开朗,那则流言看来不是流言了,而是事实。 退下后,宋清挤挤挨挨到洛文儒身边,见洛文儒当他不存在似的,他无法,猛一戳洛文儒的胳膊。 “干什么?”洛文儒不耐烦的瞥他一眼。 宋清在心里把洛文儒骂了个遍,脸上却带着笑,“我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所以才把女儿嫁给他的。” 洛文儒笑而不语,神神秘秘,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似的。 宋清便竖起一个大拇指,赞叹道:“看来,陛下还是更为宠信你的。” “好说,好说。”洛文儒谦虚的点头。 又闲聊几句,宋清离去,转脸就撇了撇嘴,嘀咕道:“你有女婿是皇子,我外孙还是皇子呢,是正经宠妃所生,可比你那个女婿来的名正言顺多了。” 这话宋清是故意奚落洛文儒的,洛文儒自是听见,笑意不减,因为皇上更为宠信他,他已经处在上风了,何必再与宋清这老匹夫一般见识,反而落了下乘。 承恩公府的棚子里,单独隔开的小室内,高恒正与虞良义下棋。 “没曾想,他一个商人竟还真有几分本事,倒是让我意想不到了。”高恒淡笑道。 虞良义放下一枚黑子,漠然道:“他让你意想不到的事情还多着呢。” “是吗?”高恒不以为然的笑笑,落下一枚白子,“不过,他是没有机会让我意想不到了。我最不喜欢的便是意想不到。” “那就看,是你得手,还是我得手。”虞良义淡淡道。 “好,有意思。”高恒大笑。   ☆、第106章 外戚之子 第一擂台上已经决出了胜负,最终站在上面的是手持红缨枪的瘦高个儿。 第二擂台上,虞良奕正与一个络腮胡的汉子缠斗,正打到难分难舍处。 第三擂台上,一个长相儒雅的青年男子已经站在那里很久了,他的目光正幽幽的望向鲁国公府的棚子内。 棚子内,钱金银正咔嚓咔嚓的吃果子,旁边还有两个美貌丫头正给他扇风。 他这个样子,惹得盛康帝都怒了,催着兵部尚书宋清赶紧的去撵人。 “你说他是有恃无恐呢,还是怯场了。”高恒摇着玉骨扇笑道。 虞良义抿了一口茶,淡淡瞟了擂台一眼,“那一个便是你的人?” 高恒指着第一擂台上已经取得胜利的瘦高个儿,“你找的这个人,倒是有几分真本事。” “彼此、彼此。” 洛瑾瑶被从四面八方瞟来的眼光看的脸红,她悄悄的一拽钱金银的袖子,耳语道:“夫君,你若是打不过咱们就不打算了,左右我也不想做什么状元夫人,你别使用缓兵之计啊,这么多人看着,你再拖能拖到哪里去,不若我去找阿爹,让阿爹去跟皇表舅父说,就说你生病了,不能打了。” “等着。”三两下把果子干掉,随意擦了擦手就上场了。 周氏擦了擦额上的汗,心道:可算是上场了,打赢打输不要紧,关键是不能怯场啊,她可丢不起这个人。 彼时,第二擂台上也已经决出了胜负,虞良奕将那络腮胡汉子挑断了手筋脚筋,血流的到处都是。 “虞相,你那孙子真是好武艺啊,出手也够狠辣。”盛康帝不咸不淡的道。 虞相听出盛康帝是生气了,便描补道:“也是和他对打的那位武举人太锲而不舍的缘故,那位武举人精神可嘉,却有不识抬举的嫌疑,微臣的孙儿明明多次想要放过他,是他一直非要拼一个你死我活,奕儿被逼无奈,不得不令那位武举人丧失比斗的本领。人只要还活着便好,陛下放心,回头微臣一定会重重弥补他的。” 见盛康帝一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虞相头上的冷汗都下来了,忙又补充道:“若陛下怕奕儿误伤了那一位,那么微臣即刻让孙儿停止比斗。” 盛康帝摆摆手,笑道:“这倒是不必,让他吃吃教训也是好的,没得被娇惯的目中无人。到时候虞相可不许中途叫停。” 这是话中有话啊,虞相暗暗想道。 不过,他对自己孙儿的武艺还是很有信心的,便笑着道:“小孩子们比斗,也请陛下不要较真才好。” 盛康帝笑着挥手,“你下去坐着吧,好好看着。” “微臣告退。” 看见钱金银终于上台来了,正坐在擂台上擦拭枪头的虞良奕不屑的冷哼一声,“草包,真不知道你能被选来参加殿试,洛文儒给你拖了多少关系。” 钱金银笑望虞良奕一眼,转身,一步步的走上擂台,比起旁人的跳上去、跃上去、飞上去,钱金银这一举动令诸多人唏嘘,纷纷看起了笑话。 站在擂台上的儒雅青年却没有轻视的意思,很是郑重的朝着钱金银一拱手,“陕西于飞,兄台请赐教。” 说时迟那时快,这青年却是先发制人,朝着钱金银就刺了过来,他的剑在阳光下闪着森森寒意,钱金银侧身一躲,飞腿回踢,青年抬腿来挡,眨眼就是数个回合的交锋。 二人都使剑,一时之间难分胜负。 渐渐的,青年却是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一朝浪子回头,刺了钱金银一个措手不及,钱金银鹞子翻身,落地,终究被划破了手臂。 钱金银瞥头一看,登时便见流出来的血丝变黑了,紧接着黑色渐渐淡去,变成白脓。 青年自以为得手,攻势越发快、狠。 洛瑾瑶“噌”的一下子站了起来,粉□□握,攥紧,紧张的道:“他受伤了。” 周氏把洛瑾瑶按坐下来,“不过是被划破了点皮,刀剑无眼的这也是难免,你瞧,女婿这不就开始反击了吗。” 周氏一看,见钱金银一剑刺入了对方的心口,登时大喜,道:“真是没想到,女婿除了经商之外,还有这样一身俊功夫,他可真是藏得身,还有什么是咱们不知道的。可这是让我捡到宝了。” 激动的也跟着站了起来。 洛瑾瑶兴奋的小脸绯红,暗暗叫道:夫君威武! 高恒见目的已经打到了,便笑望虞良义,“看来你的安排已经没有必要了。” 虞良义点点头,“以防万一,还是再给他补上一剑吧。这个孩子仿佛怎么弄都弄不死似的,生命力太强了。” 高恒笑道:“这世上哪有弄不死的人,当年不过是被他骗了。这一回,他却是必死无疑的,我用的那种毒,呵呵……后劲无穷。” 高恒一挑眉,指向高坐上面的盛康帝,“让亲爹看着亲儿子死,我还没有那么残忍。” 虞良义冷笑道:“让亲爹看不见亲儿子死才是残忍吧。”你连让他们父子相认的机会都剥夺了。 “嘭”的一声,儒雅青年被踹落擂台下。 钱金银一身黑袍站在擂台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青年倒在地上抽搐、翻滚,眸光冷冽。 随后,太医连忙将人抬了下去救治。 宋清上台来宣布前三甲诞生,遂即以抽签决定三人两两对战的对手和次序,抽中红签的第一场,蓝签的第二场,黄签的第三场。 片刻后,场次出来了。 第一场,瘦高个儿对战虞良奕。 第二场,瘦高个儿对战钱金银。 第三场,虞良义对战钱金银。 毫无意外,第一场虞良奕胜了,第二场,钱金银胜了,这一场钱金银仿佛就有些吃力了,而瘦高个儿的打发很奇怪,他不像是为了输赢,更像是是耍无赖,不管是挑、刺、砍非得在钱金银身上留下伤痕不可。 钱金银就仿佛是虱子多了不怕痒,招招见狠辣,又是一剑刺心,瘦高个儿被抬了下去。 盛康帝渐渐察觉出了不对劲,这哪里是普通的比斗,分明是生死斗! 面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盛康帝瞥了孤傲的二皇子,跳脱的三皇子一人一眼,最后又把目光在皇太孙身上多停留了片刻,这才收回了视线。 皇太孙不解的回看了盛康帝一眼,随后又兴致勃勃的观看。 平南侯府的棚子里。 晋阳长公主怕热,身边放着两个冰山,她一边吃着葡萄一边和自己的儿媳妇说笑,“这比斗没什么看头,输赢咱们都知道了。” “可不是。”虞良奕的生母虞花氏笑的很是骄傲,“咱们奕儿从下习武,那一身的武艺不敢认天下第一,可也是数得上的。” “你这个不害臊的,还天下第一呢,燕京第一就不错了。”晋阳长公主嘴上虽如此说,心里却未尝不认同。 擂台上,钱金银和虞良奕已打在了一处。 此时,钱金银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他压根不讲究什么剑招了,外行人看来钱金银的一招一式杂乱无章,而对身临其境的虞良奕来说,一开打的时候他就是被压着打的那一个,毫无招架之力。 虞良奕此时已经知道自己被坑了一把,愤恨的道:“好你个奸猾小人!” 斜里一挑,虞良奕宝剑脱手,顿时,准备看笑话的人都是一静,心里便是一咯噔,诸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草! 刚刚和瘦高个儿打的那么吃力是耍他们玩吗! 正说笑的晋阳长公主和虞花氏纷纷皆是身子一僵,晋阳长公主还能把持的住,虞花氏就没有那么淡定了,想着刚才说的大话,脸颊红的发烫,就仿佛被谁抽了一巴掌似的。 “嘭!”的一下子,虞良奕被踹飞出去。 “奕儿——”虞花氏惊呼。 “蠢妇,闭嘴!”晋阳当即命人捂住虞花氏的嘴,将人拖向内室。 “嘭!”“嘭!”“嘭!”,虞良奕被踢起来又被踹下去,踢起来又被踹下去,如此反复十多次,虞良奕直接于半空中喷出大量的血。 “啧,别脏了我的袍子,这上头可有阿瑶绣的花呢。” 盛康帝似笑非笑的望一眼虞相,本已站起来准备宣布比斗结束的虞相又讪讪坐了回去。 “啊——” 晋阳长公主猛地站了起来,心疼的双眼泛起泪花,对钱金银恨的咬牙。 一剑直接穿透了虞良奕的手腕,钱金银一脚踩住虞良奕的脖子,狠狠往下一压,钱金银压低声音道:“还记得吗,你在我身上抹了蜂蜜,埋在土里,吸引来了好多的蚂蚁,你觉得你也这样死可好?” 虞良奕满眼惊惧,他知道了,他知道了,他是来复仇的! 李斌死了,死时被砍断了手脚,那是因为李斌曾挑破了他的手筋脚筋! 现在、现在轮到自己了吗? “你不敢,你不敢,我身后是平南侯府,我祖父祖母是不会放过你的!”虞良奕低吼。 “蠢货,这么多人看着呢,我怎么会现在杀你,你等着我去杀你啊。” 钱金银低低的笑,那笑容比恶魔还要可怖。 洛瑾瑶怔怔的望着擂台,心里早已掀起惊涛骇浪,低喃道:“又是一个外戚之子吗?”   ☆、第107章 这个看脸的世界 这是第一次,他竟输的这样惨,甚至他连钱金银的武艺深浅都没有摸到,一上场他的那些华丽招式就被打乱了,他的眼睛花了,他根本看不清钱金银的剑在哪里。 不,怎么可能连钱金银的剑招都看不清! 明明不是这样的,他的那些武艺师父们不是一直都夸他天赋极高,乃百年不遇的练武奇才吗? 他明明也把那些号称南拳北腿,武之大宗师的师父们打的满地找牙了。 母亲、祖母,所有的人都夸他是燕京第一勇士,天下第一的武术师,他明明是天下第一啊,怎么可能连钱金银的剑招都看不清,被他压着打! 当发现对方和自己的差距之大时,心里是轻蔑的;当发现对方能与自己一敌的时候,心里仍旧自信满满;当发现自己完全就是对方手里的一只蚂蚱,生死全由对方掌控,当发现自己与对方是云泥之别,不管怎么追都追不上的时候,心里就只剩下了绝望和恐惧。 “不,我才是天下第一!”虞良奕大吼一声,猛然又吐出一口血。 当一个武夫的心境被绝望和恐惧侵占,他在武之一道上就再也不会有进境。 虞良奕的心境崩溃了。 他完了。 骂人“草包”时的嚣张不复存在,虞良奕的脸上只剩下惊恐,因为他发现,这个曾经被他抹了蜂蜜埋入黄土,身上爬满蚂蚁却一声不吭的少年,他真的是来复仇的! 就像当年他濒死之时所发的誓愿:我若不死,必会回来。 现在,他回来了,他像死神一样看着他们,来收割他们的生命了。 李斌是第一个,而自己是第二个…… 死亡就在眼前,他却惊慌的不知道如何躲避,只剩下满心的恐惧。 当虞良奕被抬下擂台时,这便是他脑子里不停萦绕的念头,整个人都如惊弓之鸟。 这一场看的盛康帝开怀大笑,随后准备宣布前三甲,却被太医告知,瘦高个儿和儒雅青年都死于心脏破裂。 盛康帝一顿,摆摆手,道:“如此就只能从后面的人里头再提一个上来补充三甲了。” 兵部尚书遂即照办。 此时除却死亡了的和受伤严重的,参加殿试的所有武举人都被叫到了御座之下,盛康帝望着一袭黑袍,风姿玉立在最前端的钱金银,那是满心的骄傲,但是说出口的话却是满满的嫌弃。 他拿出一张试卷,点评道:“钱金银你过来。” 众目睽睽之下,钱金银从容到了盛康帝跟前,拱手道:“陛下。” “你跟朕说说,你这笔字跟蚯蚓爬出来的有何区别。” 钱金银嘿嘿一笑,咕哝道:“那不是没人教吗,自学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你还敢狡辩?”盛康帝一挑龙眉。 “微臣不敢。” “不过看在你长相还算俊美的份上,状元虽与你无缘,做个探花还是绰绰有余的。”盛康帝看了一眼面色沉沉的虞相,“状元就定虞良奕吧,至于榜眼,宋爱卿,由你兵部来定。” “臣遵旨。” “朕的锦衣卫还差一个统领,我看你很是不错,隔日就来上任吧。” 钱金银大喜,利索的叩头便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虞相面色发讪,也跪地叩谢。 遂即整个广场便是一阵山呼海啸一般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盛康帝抚须而笑,拍了拍钱金银的肩膀,起身道:“起驾回宫。” “起驾回宫——”张全一甩拂尘,扬声传达。 又是一阵恭送之声后,比斗场也渐渐散了。 二皇子根本没把钱金银放在眼里,直接抬脚走人。 三皇子倒是想来探探虚实,却被丽妃宫里的太监叫走了。 皇太孙和盛康帝是寸步不离的,只是遥遥望了一眼,便随驾回宫去了。 碍于盛康帝对钱金银的特殊,大臣们也不敢贸然围上来恭喜,大多都和洛文儒道一声恭喜,便各自回衙署办公。 夫人们多来找周氏打听虚实,洛瑾瑶和钱金银反倒是无人问津了。回至鲁国公府的彩棚,钱金银就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身躯仿佛都僵硬了似的,“阿瑶,咱们先回去。” 洛瑾瑶也正有事情质问他,当下便同意了。 撇下周氏,二人登车,坐在车里,洛瑾瑶就觉得有些冷,但她心里正憋着事情,并没有多想。 钱金银也有些反常,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整个人仿佛是木的。 半个时辰后,二人到达鲁国公府,回至西园,洛瑾瑶将门一关,冷着脸就问:“你的下一个目标是不是虞良奕?” 钱金银没有说话,他仿佛木头人似的,一步一步艰难的往床榻的方向走。 “是他,对不对?”洛瑾瑶又急又气,“你不能动他,我不许你动他。” 钱金银停住,转过脸来嘲弄的望一眼洛瑾瑶,“是因为他是寿康郡主的夫婿?” 洛瑾瑶一哽,“这只是一个原因,你可知道虞良奕少年封爵,他身后是平南侯府,他、他……”洛瑾瑶不知道怎么表达,只是急的身子发汗,一个劲的说:“我不许你动他,你若、若动了他,我就、就……” “你就如何?”钱金银终于坐到床榻上,一双鹰眸冷冷的望着洛瑾瑶。 “我不是为了寿康!”洛瑾瑶气的跺脚,在他嘲弄的目光下急的眼圈儿都红了。 “人,我必杀!” 顷刻,钱金银面上浮现一层薄薄的冰霜,身躯一歪,“嘭”的一下子就躺下了,把洛瑾瑶吓了一跳,“夫君,夫君你不要吓我。” 当看见洛瑾瑶要来碰他,钱金银便是一声冷淡的喝骂:“滚。” 洛瑾瑶怔在当场,顿时滚下泪珠,伤心的道:“你为何不信我,我并非为了寿康,而是为了你呀。” 身子一软,洛瑾瑶就跪在了脚踏上。 此时她蓦地发现,钱金银整个人仿佛被冰霜覆盖了似的,身上散着幽幽寒气。 “夫君……”她被惊的慌了手脚。 “滚!”钱金银冷声催促。 “夫君,你别这样骂我,我这就去、去请太医。” “不许去。”钱金银缓了缓,道:“抱几床被子盖在我身上,我有些冷。” “好、好,我这就去。”此时的洛瑾瑶身子虚软,起来时就被自己绊了一跤,连忙又爬起来,来回几趟,抱了三四床被子压到钱金银身上,可钱金银的长眉、睫毛上依旧冰霜蔓延,洛瑾瑶心里的慌便到了极致,咬着唇瓣,一颗一颗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夫君……”压抑的哭泣,“我不是为了寿康,真的不是为了她,你杀的那两个人,是、是,阿爹说过,外戚的势力太盘根错节,太庞大了,连皇上都不敢轻易动的,我好怕,好怕你被他们发现,他们一定不会饶了你的,夫君,我怕、真的怕失去你。” 洛瑾瑶猛的趴到床沿,呜咽道:“夫君,我已不能没有你了啊。他们欺负夫君,死也是该死,我从不在乎,可我知道,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一定会被发现的,你会死的,会死的啊。我不要你死,我就是不要你死。和你的生死比起来,我宁愿你一世也不要报仇。” “阿瑶,你不明白,他们已成了我心头的魔障,如不能亲手将他们杀死,我一世都不能做一个正常人。” “夫君,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听出他语气里的转变,洛瑾瑶一喜便要扑到他身上来,钱金银连忙道:“滚蛋!” 洛瑾瑶泫然欲泣的望过去,钱金银缓了缓气,“阿瑶乖,先别碰我,我身上这些冰霜全都有毒,不过不要紧,这是好事,等不再有新的冰霜结出来,我身上的毒就排干净了。” “毒?!” “比斗时他们买通了两个武举人,对我下手,可他们不知道,我最不怕的就是毒。”覆盖着冰霜的钱金银不能笑,可从他的声音里能听出他的得意。 “阿瑶,你可知道我百毒不侵。就是中了毒的时候会有点冷罢了。” 望着完全如同一个冰人,嘴唇乌紫,瑟瑟发抖的钱金银,洛瑾瑶心想,这哪里是有一点冷那么简单,分明是被冻的狠了。 刹那,心如刀绞。 “夫君。”她一下子扑到那厚厚的被子上面,张开手臂环抱他,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的体温送给他一样。 “下去,这冰气也有毒,你身子弱,撑不住的,过了这一夜就好了。听话,若不然,等我好了,让你三天三夜也下不来床。” 洛瑾瑶正流泪,猛的喷笑出来,遂即被心疼取代,狠狠捶一下被子,带着哭腔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不正经的话哄我。” “阿瑶,下去,把床帘落下来,咱们隔着床帘说话,快一点,我好冷。”钱金银可怜兮兮的道。 “我不,我想抱着你。”她从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抱抱他也成了难事,泪落的更凶,哭道:“夫君,我的心好疼啊,我要死了吗?” “傻妞。快下去,若不然,我就要生气了,我生气是很可怕的。”钱金银用他覆了霜的眼珠瞪向洛瑾瑶。 洛瑾瑶还是摇头,死活抱着他不撒手。   ☆、第108章 百毒不侵 钱金银无奈,道:“想知道我这百毒不侵的身躯是怎么来的吗?想知道还有谁欺负过我吗?” 洛瑾瑶一抹眼泪,狠狠的点头。 “那就下去。” 洛瑾瑶挣扎了一下,乖乖的听从了,将床帘拉下来阻隔冰气,坐在脚踏上催促道:“夫君快说。” 钱金银缓缓道:“我记着,之前跟你说过,我被扔在乱葬岗上,被盗尸人捡了去,后来我作为一个‘尸体’就被一个道士买了去,这个道士痴迷炼丹,他是个鬼才,各种丹药都尝试,我被他弄活了之后,就成了他的药人,他炼什么药我就吃什么药,有时候七窍流血,有时候恨不得挖掉自己肚子里的肠子,有时候就很美妙,仿佛自己成了神仙,能御风飞行似的,有时候就像个疯子,扯着嗓子吼,好多次我都觉得我会死,可这个道士是真厉害,每一次又都被他救活了,他扔给我一本古籍,让我照着上面的秘诀练功,我就练了,练成一层,他就给我喂药,各种各样的药,我每练成一层,他给我吃的药就毒上一分,有一次我从昏迷中醒来后就发现,我的身体变黑了,乌黑乌黑的往下淌脓液,我像是要被烧化了似的……” 每听一句洛瑾瑶就心疼一分,当听到此处时,洛瑾瑶都不能呼吸了,大口大口的喘气。 “阿瑶,你知道吗,我觉得我真是幸运,若不是遇上这个道士,我就练不成这一身的武艺,就没有这具百毒不侵的身体。啧,这就是那句诗怎么说的来着,山重水复什么什么的。”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字字泣泪。 哪里是什么山重水复,柳暗花明,分明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 “对对对,就是这句。”和洛瑾瑶说了会儿话,仿佛也没有那么冷了,身体也没有那么僵硬了,钱金银翻了个身,兴奋的道:“后来,我把那本古籍上的武功练成了以后就把道士杀了,哼,敢折磨我,必要他不得好死。我把他……算了,免得吓着你。” “夫君,你杀的好,千刀万剐了他都是便宜了他。”洛瑾瑶攥着拳头恨恨道。 钱金银呵呵笑了一阵,“我搜刮了那个道士,发现他除了几本毒经之外,还有什么修仙啊白日飞升之类的破书,我看不懂,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我告诉你阿瑶,这个道士说我是他活的最长久的药人,在我之前的那些药人,啧啧,一颗药丸就死透了,他的那个洞穴里,堆积最多的就是白骨,不仅如此,还臭味熏天的,你若是在,一日都过不得。” “夫君。”为他心疼的厉害,洛瑾瑶把自己哭成了泪人,抽抽噎噎不能自已。 钱金银赶紧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了。阿瑶,我有点冷,你再去抱几床被子来压在我身上。” “好、好,我这就去。咱们房里的被子不够,我就去阿娘那里拿。” “别让人知道,阿瑶,我的秘密只告诉你。” 又把洛瑾瑶感动的泪水连连。 “阿瑶,别担心,明儿早上就好了,我现在要睡一会儿,你别吵我。” “嗯嗯,我守着你,夫君。” 这一夜,洛瑾瑶彻夜未眠。 乾清宫,东暖阁里,灯火通明,盛康帝半靠在龙纹引枕上,手里拿着一卷画,画上画着一个做女官打扮的女子,端详了一会儿,盛康帝将画扔到地上,一下一下抚着额头,仿佛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脸上一会儿平静一会儿恼怒。 “竟然又和那个瘪三生了儿子,岂有此理!” 这个消息他不是刚刚知道的,早在他派人找到董卿卿母子时,就知道了,可心里还是积攒着一股气不能顺,每一次见钱金银就想起一次,每一次都要生一肚子闷气。 总觉得被心爱的女人背叛了一般。 张全把画捡起来,小心翼翼的道:“陛下,她当时也是被逼无奈,您那时又腾不出手来去救。她一个弱女子,怎敌得过一个大男人。” “皇后!皇后!”盛康帝越发气不顺了,怒火连连的叫“皇后”二字。 终归是曾经心爱之极的女子,张全叹气。 张全见盛康帝依旧恼怒,便低声道:“依着她的脾性,怕是为了保住龙子才委曲求全从了那人,奴婢斗胆说一句,董氏,奴婢也不知该如何称呼她了,便以董氏尊称吧。董氏能保住龙子,她已是有功而无过了,如今小主子已长大成人,顾忌着小主子,陛下您也不能……”将人赐死。 盛康帝一听泄了气,有些颓然的道:“即便不是顾忌着他,朕也不会赐她死,终归是朕对不住她,是朕无能保不住她。卿卿委身于那样一个人,怕也是生不如死,只是朕……还想再见她一面,可她恐怕是今生都不会再见朕了。” 张全又是一叹,曾经那么骄傲高洁的一个女子,怎会以再嫁之身,面见陛下。 盛康帝也不过是一时之气,片刻后便是考量到了别的东西,沉吟片刻道:“她和她的男人儿子的存在终是会成为嗣和的污点,不过,朕已派人秘密南下。这几日怕就要回来了。” 听到一个陌生的名字,张全微呀的抬头。 盛康帝一笑,“武嗣和,这是朕给他取的名字,这孩子身上的戾气太重,朕希望他能平和一些。此事必须快刀斩乱麻,朕怕迟则出事。比斗场上的暗潮你看出来了没有?有些人坐不住了。” 半个月前,杭州,钱府,周泰峰被安排在客院歇息。 月上中天,树影婆娑,董氏站在窗前,孤单影只。 片刻后,传来了敲门声。 “进来。” 门被轻轻推开,钱通有些局促的来至董氏跟前,面上有惶然之色。 董氏没有回头,可她心里却已然知道钱通的想法。 “你别怕,你和元宝都会安然无恙的。” 钱通仿佛心安了一些,歉然道:“当初是我对不住你,对不住金银,我不该打他,可我若不打他,也不会逼出你的实话。金银这孩子嘴上待我客气,可我心里清楚,他一直记恨着我。当初也是我犯浑,我不该虐打他。可话又说回来,我养着别人的种,给他吃饱喝足就已经是对得住你了,打几下也没什么,你说是吧?你若早说他是皇帝的种,我供着你们母子还来不及,哪里会虐待。” “你若早知道,怕早就溜之大吉了。”董氏讽笑。 钱通搓搓手,解释道:“当初那人将你卖给我,只说你是被大妇不容的贱妾,我才那么对你,可后来我得了时疫,你衣不解带的伺候我,救我一命,我不是也待你好了吗,夫人,你,真的不跟我一起走?” “你放心,他既然饶你一命就真的是不追究了,带着元宝放心的离开大齐朝吧,永远别回来。” 钱通觉得自己就是蠢,原本以为钱金银认了亲爹,摇身一变成了皇子,会看在董卿卿的份上,提携元宝,没成想,提携没有,杀身之祸倒是有,现在杀身之祸是没了,却要远离故土,去海外,要是在海上被人弄死了怎么办? 怎么说,他也是把皇帝的女人给睡了,还让皇帝的女人给他生了儿子,是个男人也忍不了啊。 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扯住董氏不撒手更安全,想了想就又道:“夫人,你就跟我一同出海吧,你舍得孙子吗?” 董氏回过身,望着眼前这个丑陋的男人,道:“这么些年了,我从没喜欢过你。” 钱通讪笑,“我知道。” “钱通,跟着那个使者走吧,你会活着,活的好好的。二十二年了,我想念他,我挚爱的陛下,我想再见他一面。” 钱通心上一疼,落寞垂头,转身,脚步沉重的离开。 他知道,董卿卿从没爱过他,可他是真的爱董卿卿。 他虽然惜命,却更期盼着,能和董卿卿在一起儿孙满堂,就算老死海外也甘心情愿。 门,又被轻轻的关上,董氏蓦然落泪,低泣道:“对不起。” 晨光熹微,葡萄架上的鸟儿就叽叽喳喳的啼叫起来,钱金银睡了一觉,只觉得神清气爽,鼻子一动却闻到了腥臭味,他搓了搓手臂便搓下一层黑泥,这便是他排出来的毒了。 掀开帘子一看,发现洛瑾瑶正缩在脚踏上,小脸绯红一片,钱金银一摸她的额头,滚烫,暗叫一声不好,可此时他身上正带着毒,不好抱她,连忙去把秋梦碧云二婢叫了来,先是把洛瑾瑶安顿到贵妃榻上,而后他便命秋梦焚烧他用过的被褥,他则去清洗自身。 等收拾妥当了,这才命人急忙去找太医。 洛瑾瑶心中惦记着钱金银,昏睡了一会儿就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贵妃榻上,身边守着碧云,登时就慌了,“姑爷呢?” 碧云忙道:“去沐浴了,二小姐,您发烧了,快躺下。” “姑爷好好的吗?”洛瑾瑶忙问。 碧云觉得奇怪,不是一直都活蹦乱跳的吗?昨儿个还得了武探花呢。 便道:“奴婢瞧着精神好着呢。反倒是二小姐您,烧的脸都红了,快躺下。”   ☆、第109章 病中诉情 紫烟袅袅,清香缕缕,冲散了内室里浓郁的药味儿。 钱金银抱着浑身滚烫的洛瑾瑶,用下巴抵着她的额头,轻轻的抚弄她的脸。 潮红的脸,水眸迷蒙,缓缓的抬了起来,与他脸颊相贴,像是一对交颈的鸳鸯,又像是相濡以沫的鱼。 “夫君,你虽然有各种各样的不好,这个不和我的心意,那个也不和我的心意,你总不能在琴棋书画上和我心意相通。”嫣红的唇瓣撅起,睨了钱金银一眼,又缓缓而笑,摸摸他的脸,“但是,夫君待我最好,夫君心中有一好,那便是我,是我洛瑾瑶,阿瑶,瑶儿,夫君,你叫我阿瑶嘛,快点。” 钱金银知道她是烧糊涂了,生怕她扛不住,心里慌急的厉害,就一遍一遍的喊道:“阿瑶,阿瑶,阿瑶你快点好起来。” “我没事,我好像要飞起来了,真美妙。就和夫君吃了那个恶道士的药一样的感觉,我要羽化成仙去了。”洛瑾瑶起先还笑着,后来就呜呜咽咽的抱着钱金银哭起来,“可是夫君,我不能和你感同身受,怎么办呢,我没有想要把肠子挖出来的疼,也没有要被烧化了的痛不欲生,夫君,你疼吗?可我不疼,怎么办,我想知道你当时究竟有多疼。” 钱金银心里难受的厉害,早知如此就不和她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 “不疼,一点都不疼,真的,我当时还很佩服自己,我告诉自己说,无名氏,你看你又抗了过来,又赢得了一次生命。阿瑶,你不知道,当时我连名字都没有。我就想啊,如若我那么容易就死了,和那些埋骨他乡的凡夫俗子有何区别,我偷听了我娘和钱通的话,原来我这个没有名字的野孩子竟然还是龙子,阿瑶,我是龙子啊,龙子啊。” 钱金银激动的抱着洛瑾瑶晃,“坊间有句俗语,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我就想啊,既然我是龙子,我必然会成为一个非同凡响的人物,小时候我常常在巷弄里晃荡,听说书人讲故事,其中有一句话我深深刻在了心里,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我既是龙子,必有腾飞的一日。在我化龙之前,怎可以轻易死去。阿瑶,我的命是不是很硬,一次又一次的活了下来,然后遇到你。” 两行泪还挂在脸蛋上,湿漉漉的睫毛颤啊颤,洛瑾瑶听的入神,攥着拳头连连点头,“嗯嗯,夫君是‘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钱金银呵呵的笑,这一刻,他的笑是纯真和诚挚的,是独属于少年人的轻狂。 这一面,也只有洛瑾瑶能看见罢了。 他也只给洛瑾瑶看。 “夫君。”洛瑾瑶晃晃他,伸出两根手指,“我生平有两愿,一愿爹娘长命百岁,二愿与夫君白首偕老,平安此生。所以,夫君,不要报仇了好不好,阿瑶求你了。就当是阿瑶自私,只想着自己一世喜乐,夫君,放弃,好不好?或者,你再等一等,等到外戚式微,你再手仞仇人,到那时阿瑶不仅不会阻止你,还会站到你的身后,为你摇旗呐喊。” 钱金银摇头,亲吻洛瑾瑶的额头,“我不能等了,我已经等的够久了。每过一年,我心中的恨意就深一寸,我等了十年,十年尘垢积淀在心,我已不能做一个正常人。阿瑶,你别看着我现在有模有样跟个人似的,可你知道吗,我整颗心都黑了,烂了,是人是魔,不过是一线之隔。我不能等了,阿瑶。” 洛瑾瑶一拳一拳的捶他,泪落如雨,“我还能为你做什么呢,不过是你在前面杀人,我在后面求佛。一求我佛慈悲,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杀他们,是因果,他们该死;二求、求,你的杀人计天衣无缝。” 最后一句说完,她已晕睡过去。 钱金银长长的吻她的额,久久的拥抱。 飞鱼服、绣春刀已被送到了鲁国公府,可是到了第二日,盛康帝却没有见到钱金银来任职,一问之下才知,竟然请假了! 盛康帝闲暇之余,在御花园里逛,便道:“朕,莫不是太宠他了?第一日就敢旷职,真是放肆,果真是民间长大的,心里一点规矩都没有。也不过是仗着朕是他爹。” 张全没从盛康帝的话里头听出任何不满,反而很是郁闷,便笑道:“奴婢打听清楚了,是……”张全一巴掌挥在自己脸上,“奴婢真是没用,都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小主子的妻子,便大胆称一声皇子妃吧,陛下您看?” 盛康帝摆摆手,些许小事罢了,他还不较这个真。 “是皇子妃病了,烧的厉害。这可不是小病,这病来势汹汹,放在贫穷人家,都有被烧死的。皇子妃自打出娘胎就体弱,小主子这是生怕有个万一,这才没能来上任。” 盛康帝一蹙眉,“阿瑶啊,那个小丫头,很是可爱,千万别真出什么事儿才好。去朕的私库里,找几支百年人参送去,另外再让擅长此道的刘太医去守着。” 张全应是。 盛康帝背手在后,转身回来,轻笑一声,“没成想,那个小子还如此多情,倒是朕把他想的太过无情了。这就好啊。” 挥手打发张全道:“你去吧。” “遵旨。” 禁军北衙,禁军十二卫所在地。 广场上,禁卫们正光着膀子习武,靠东边的棚子里,高恒正端坐饮茶,而在他的对面坐着精神不济的虞良奕,旁边有两位宫装侍女打扇。 “他没有来!”虞良奕睁大眼睛,兴奋的浑身发抖。 高恒轻瞥虞良奕一眼,摇摇头道:“你可真是没出息,我平时说你一句不如虞良,你还跟我瞪眼龇牙的,现在呢,承认了吧,栽了大跟头了吧。” 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一股子幸灾乐祸的味道。 虞良奕也不跟他一般见识,而是双眼发光的道:“毒发作了,一定是这样,他,马上就要死了,哈哈……” 高恒也笑起来,一身的轻松惬意,“有我出马,自然事半功倍。” 竹叶森森,繁花锦簇。 书房的门紧闭,龙娟娟在门外徘徊片刻,施施然离去。 “大爷,查清楚了,的确有可能是皇子,他做的生意全都跟内务府挂钩,并且和内廷第一总管张全来往密切,奴才思忖着,张全对皇上忠心耿耿,不可能背叛皇上,那必然是皇上授意的,所以很可能是皇子。”模样端正的管家道。 虞良义冷笑一声,“等着你查出来,我早死透了。罢了,出去吧。” 管家面有尴尬的神色,踌躇了一下,转身走开。 一出了小院,管家就被一股香风席卷了。 龙娟娟一把搂住管家,红唇凑近他的脸,吐气如兰,“可想我了没有?” 管家面色大变,慌忙左右看顾,拽着龙娟娟就往不远处的假山洞子里去。 “我的姑奶奶,你可吓死我了。”觑着此处幽静无人,管家猛的搂抱住龙娟娟就亲。 龙娟娟以手指堵住管家的唇,笑的勾魂摄魄,“说说,他都让你干什么了,你若说的好,姑奶奶就伺候你一回。” 管家把嘴一闭就不说话了。 龙娟娟冷哼,“德性。”说罢就把管家按倒狠狠吻了一回,待把管家吻的心头火起,她爬起来就走,管家心痒难耐,一把将人拉到怀里,犹犹豫豫道:“大奶奶,奴才告诉您了,您可不许往外头乱说。” “这还差不多。”龙娟娟得意的道。 遂,管家便把虞良奕调查钱金银,而钱金银有可能是皇子的事情告诉了龙娟娟。 “他为何要你查这么一个人,莫不是之前有过节?”龙娟娟试探着道。 管家摇头,“奴才不知。” 龙娟娟点点管家的额头,媚笑道:“若还有什么消息就主动点来告诉我,我这里少不了你的好处,我的这副身子是你的,银子也少不了。” 望着犹如玫瑰花似的龙娟娟,管家馋的流口水,将人按倒就急慌慌的开始扯裙子拽裤子。 洞内,一时春光乍泄。 一对鸳鸯打从荷叶下游过,晨露骨碌碌滚落水中,激荡起涟漪无数。 “我这是去当值,怎能带着你,这像什么样子,快回去,你的病才好了些。”走到桥底下钱金银轻推洛瑾瑶,无奈道。 “我不,我说过的,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洛瑾瑶死死抓着钱金银的手,就是不放。 病了两日,她的脸就又见瘦小了,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看着你,小嘴抿成一条线,楚楚可怜也不过如此了。 钱金银咽了口口水,猛的吻上去。 彼时,一个窈窕女子从桥的另一端走了上来,容颜还是那张容颜,气质却是一变,如同一支带露的百合。   ☆、第110章 赝品 廊檐画角,池塘春草,就在这一片宁静的氛围里,亲吻。 片刻,吻罢,他咂了咂舌,回味无穷又准备吻一遍,昨日她病的气若游丝,奄奄一息,他实在怕的狠了,此番心里待她便是爱不释手。 洛瑾瑶盖住他的嘴,转过脸就是一阵的咳嗽,吓的钱金银连忙轻抚她的背脊,咬着牙责怪道:“这便到了初秋了,大早上的有凉风,不让你出来你偏要出来,赶紧回去。” 洛瑾瑶瞪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钱金银先是着恼,遂即眼珠子一转,就道:“你不听我的话是吧,那好,我去岳母岳父那里自首去,依着岳父的品行,怕是立马就要送我去坐牢了,我这就去。” 洛瑾瑶赶紧拉住他,“你回来,你想自投罗网,我还不愿意呢!” 又是一阵咳嗽。 “阿、阿瑶。” 听着声儿,洛瑾瑶抬头就看见了一个不怎么想见的人,但见她穿了一条红梅点点白襦裙,外罩一件水红色褙子,梳着松垮垮的飞雪迎仙髻,气韵一改平常,变得素雅诗意。 这是洛瑾瑜? 端庄贤惠的做派呢?平和福气被众多贵妇所喜爱的脸呢? 这张脸上的五官,明明还是洛瑾瑜的,怎么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洛瑾瑶不愿意称呼她为大姐姐,毕竟前世今生都有心结,只愿意拿她当一个不咸不淡的陌生人,便含混了一下,疏离有礼的道:“你何时回来的?” 洛瑾瑜却看着钱金银道:“昨日回来的,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 钱金银看见这个洛瑾瑜的第一眼就不喜欢,无他,莫名觉得她在模仿阿瑶。 对于这等低劣的赝品,钱金银有些厌恶。 怎么,这个女人去尼姑庵修行一回,竟然把春心给修回来了,这是在打他的主意? “哦。” 这便没话说了。 钱金银看看天色,再不去任职就真说不过去了,便道:“你回去吧,再和我搅合,我就拿绳子把你拴到床榻上去。” 洛瑾瑶知道自己的身子,病没好,虚的很,实在不能跟他耗,就道:“你去吧,等我好了,再和你算账。” 这两个旁若无人的打情骂俏,看的洛瑾瑜心酸,眼圈儿红红的站在那里,情意绵绵的望着钱金银的后背。 钱金银交待清楚,越过洛瑾瑜走了,洛瑾瑜忽的转身,盯着钱金银的背影,清泪落下两行,低喃一声,“陛下……” 洛瑾瑶站在桥底下,有些奇怪的望着洛瑾瑜,心想:我刚才没有看错吧,她做什么老盯着夫君看?难不成她肚子里又冒坏水,准备勾引我的夫君? 低头望一眼自己身上所穿的红梅白裙,心里一阵膈应,恨不得立刻把裙子烧了。 “才好了些,大早上的就站在风口上糟践自己,你不心疼自己,我做娘的还心疼呢,赶紧回屋里去。”周氏从瑞华堂出来,就瞧见了一个站在桥上的洛瑾瑜,一个站在桥底下的洛瑾瑶。 “阿娘,我这就回去躺着。” “大伯母,我送二妹妹回去吧。”洛瑾瑜突然道。 周氏一顿,打量了一下洛瑾瑜的装扮,心里突兀的就不舒服起来,心道:莫不是静慧师太骗我,这个洛瑾瑜并没有改好,而是改变了策略?想用模仿阿瑶的法子来讨好我? 可她也不敢确定,一方面提醒自己留神,一方面想着赶紧找一户人家把她嫁出去。 见洛瑾瑶满脸的不愿意,周氏也是不赞同,洛瑾瑜连忙道:“我知道自己以前做了很多错事,我想亲口向二妹妹道歉。再有就是,几个月没见二妹妹了,怪是想念,想和二妹妹说说话。” 洛瑾瑶还能说什么,周氏也不想把自己弄的草木皆兵,一个洛瑾瑜罢了,还不至于。 便点头道:“阿瑶才病了,不适合劳神,你送了她回去,说几句便出来。” 洛瑾瑜连忙点头。 遂,周氏自去忙碌,洛瑾瑶二人来至西园。 “我的小祖宗,偏你最能折腾。奴婢瞧着,您这脸上的红潮又上来了,这才好了些呢。”碧云把洛瑾瑶搀到床榻上躺着,禁不住唠叨。 秋梦端了一碗汤药来,道:“趁热,快喝了吧。” “好苦。”虽是这么说,洛瑾瑶也捏着鼻子喝了,喝完,赶紧捏了一颗蜜饯到嘴里。 看着洛瑾瑶上到被周氏、钱金银宠着,下到被两个大丫头宠着,洛瑾瑜神色有些恍惚,坐在绣墩上就如同魂飞天外了,整个人僵着不动。 洛瑾瑶打了个哈欠,脑袋昏昏然的,有些撑不住,便道:“你不是有话要和我说,现在怎么又不说了,你若不说话,就回去吧,我倦了。” 洛瑾瑜回过神来,挺了挺腰肢,惨笑的望着洛瑾瑶,“你,我是久慕盛名。没想到,还有见到你真人的一天。”和我果真生的极像。不,该这样说,我果真生的和你极像。 洛瑾瑶,前世我真是托了你的福。 洛瑾瑶歪了歪头,又打了一个哈欠,“你是何意?仿佛从没见过我一般,这可不对,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久慕我的盛名?你说的话我越发不懂了。是我病糊涂了,听错了话,还是你……”洛瑾瑶的脑袋有些糊,想了想道:“还是你在庵堂里念经把自己念傻了。” 洛瑾瑜自知失言,面色有些紧张,忙描补道:“我刚才走神了,说了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二妹妹,我在庵堂里听佛经听多了,便时常迷糊,你别介意。” 洛瑾瑶点头,病体虚弱的缘故,精神就容易倦怠,“我实在不能和你说话了,你回去吧,我要先睡一会儿。” “好,你先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洛瑾瑜起身。 碧云便来送客。 既然有北衙禁军,就有南衙禁军,南衙禁军便是锦衣卫,锦衣卫是盛康帝一手建立起来的,最高长官是指挥使,指挥使手下有十二统领,钱金银担任的就是第九统领。 当高恒在盛康帝的身边看见精神奕奕的钱金银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正当值的北衙第一卫禁军统领虞良义也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当虞良奕得知了钱金银活蹦乱跳的消息,直接浑身抽搐的晕过去了。 这个人莫不是真的打不死?! 这是什么怪物! 高小侯爷,虞小伯爷,连同一向冷漠寡言的虞良义都在心里骂娘。 今日的乾清宫分外的热闹。 皇太孙照常站在盛康帝左手边听政,而令诸位臣工侧目的是,在盛康帝的右手边多出来了一个人,穿着飞鱼服,腰间挎着绣春刀,整个人就那么突兀的戳在那里。 大臣们都不是瞎子,把这个新上任的第九锦衣卫统领的眉眼和盛康帝稍稍比较了一下,很多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很多人都说皇太孙的长相最似盛康帝,可当这个人冒出来以后,很多人都不那么想了。 这日朝会后,和洛文儒套交情的人多了很多很多。 骄阳烈烈,万里无云。 宫道上,虞相和李相仿佛是心有灵犀,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一起。 见人三分笑的虞相先开口了,“这事你怎么看?” 李相生了一张严肃冷然的脸,性子也是如此,便淡淡道:“虞相如何看?” 虞相笑道:“左不过是一位沧海遗珠。” 李相冷笑,“你以为那是公主吗。” 虞相笑道:“若是公主,左右不过是一副陪嫁罢了。” 李相冷冷望一眼虞相,“太后是什么意思?” 虞相一声叹息,“到底年纪在那里了,精神不济,时不我待,再多的野心也没用。我早先就说,武氏皇族的气运未灭,咱们就该本本分分的做好臣子该做的事情。现在可好?” “与其向我炫耀你的先见之明,还不如想想该如何应对。这位皇子的突然出现,皇上究竟是作何打算。” 虞相沉吟片刻后道:“我冷眼瞧着,皇上依旧很看重皇太孙。皇上把他带在身边,怕是想让我们知道,这是我的儿子,我会让他认祖归宗。我忖度着圣意,有八分的把握。” 李相摇摇头,“不尽然。即便皇上没有更换储君的意思,那么他呢。君临天下的诱惑,对于一个从民间来的商人而言,这其中的利润可不小。依着我的意思,还是不能让他认祖归宗。” “李相,你怕了。”虞相呵呵笑起来。 “手里握着一个皇太子,一个皇太孙,你便以为你们可以高枕无忧了?幼稚。”说罢,李相甩袖而去。 虞相慢慢沉下了脸,心道:左有二皇子一派虎视眈眈,右有三皇子一派等着捡便宜,若再添上一个有鲁国公府和山东周氏做靠山的皇子,就更乱了。还是打压下去的好,省事。   ☆、第111章 母爱似海 窗扉半掩,外头圆月高悬。 屋里,只有床头有一盏莲花灯,如豆。 帐幔,勾了一半,散了一半,洛瑾瑶紧闭双眼躺在里头,巴掌大的脸异常的潮红,呼吸也是不均匀的,一会儿弱到虚无,一会儿又大喘气。 深夜了,她又起了高烧,太医才看过,摇了摇头,只说还要再等等,等到明天吧,明天降了热,便好了一半,若是依旧高烧不退……情况便不妙了。 钱金银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他独自守着洛瑾瑶。 跪在脚踏上,手边放着一盆冰山,一盆清水,冰山上放着几条汗巾子,每当洛瑾瑶额头上的汗巾子冷气散光之后,便给她换上。 又将她脱光了,不敢用太激烈的冷直接敷,而是用凉凉的湿帕子,不停的给她擦拭。 他的手有些抖,避着人的时候把自己的恐慌都放在了脸上。 没有嬉皮笑脸,没有精明狡猾,更没有冷酷无情,只是慌,心慌的很厉害,仿佛心脏裂开了无数条的缝隙,风一吹,就瑟瑟的抖。 岌岌可危。 就差那么一点,差一点就可以完全崩溃了。 崩溃后,他的生命便只剩下一团漆黑,再也没有光。 他的嘴里从始至终都咕哝着一句话,像是在念紧箍咒一样。 “人之初,性本善,人之初,性本善……” 无限重复,无限循环。 被赶到外头去的周氏一直没有哭,就是木木的坐着,洛文儒就陪着她,一双眼里没有光,仿佛不知道明天、后天、大后天……未来的日子该怎样过了。 碧云跪在院子里,对着月亮虔诚的叩拜,嘴里念念有词,秋梦倚着柱子,僵僵的站在灯笼底下,双眼呆滞无神。喜鹊等剩下的丫头都瑟缩着,不敢乱动一下。 庆幸的是,洛瑾瑶并没有让这些关心她的人等太久,子夜时,终于被钱金银吵醒了。 她睁开眼,看着钱金银,大大的眼睛里有些顿悟,她发现,也许,和她需要钱金银相比,钱金银更离不开她。 这样的认知令她缓缓扬唇,有些费力的抬起手,覆上他的手背,气若游丝的道:“夫君,我会好起来的。” 声嗓有些黯哑,却表述的很清楚。 一霎,钱金银的眼就亮了,璀璨生辉。 “阿瑶,阿瑶……”开心的如同孩子一般,一遍一遍的叫她的小名。 “我在,我在,我很快好起来。”洛瑾瑶轻轻的点头保证,浅浅的笑容仿佛有安抚人心的魔力。 “嗯!嗯!”钱金银连忙点头,去摸她的额头,手臂,小腿,热度在消退! 他欣喜如狂。 周氏冲进来,就看见洛瑾瑶睁开眼了,顿时喜极而泣。 洛文儒大喘息一口,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阿娘,阿爹,我很快就好起来了。”洛瑾瑶张张唇,无声的保证着。 “药,再喝一碗药,以防万一。”周氏连忙道。 彼时碧云、秋梦等婢女也都得知了消息,皆喜极而泣。 秋梦连忙将一直温在炉子上的药端了来。 周氏亲自试了试洛瑾瑶的额头,发现果真开始退烧,便放下了一半的心,又看着洛瑾瑶吃了药后,这才道:“国公爷,你快回去补一觉,明儿个还要上朝。我就在外头的榻上歪一歪,有事我立马派人去告诉你。” 洛文儒摇摇头,“回去我也睡不安稳,咱们就凑合凑合等一宿吧。” 秋梦忙道:“国公爷,大夫人,您们若是不嫌弃,到奴婢和碧玉的房里略躺躺如何,奴婢们都收拾干净了。” “也好。”周氏点头。 洛文儒也并不在意。 二人并肩往厢房走去,周氏又是心疼又是无奈的道:“这孩子,病一场就吓我一回,我这寿命早晚有一日折腾在她手里。” “谁说不是呢,唉……” 乌鸦在月色里振翅,呱呱叫着落在冷宫的枯枝上,两个太监抬着一个长长的东西,噗通一声扔进了水井里,撒腿便跑的无影无踪。 凤仪宫内,皇后李氏揽镜自照,当她又在自己的眼角发现了一条皱纹,气的直接砸了凤凰琉璃镜。 “今儿晚上,皇上又宿在丽妃那个贱人那里了?” 女官不敢有丝毫的懈怠,连忙上前来跪下,回禀道:“回娘娘,陛下没有歇在丽妃宫里,而是歇在了乾清宫,也并没有召幸任何嫔御。” 皇后起身,走到床榻上歪着,拄着头,冷着脸道:“除却一个丽妃我拿她没办法,其余的小虾米,顺我者生逆我者死!那个敢忤逆我的小才人就是她们的下场。这会儿怕是成了水鬼吧,哈哈……” 乾清宫中,东暖阁里,张全守着门,里面,盛康帝的对面坐着一个风韵犹存的宫装侍女,她正素手烹茶。 盛康帝望着她,打量她,挑剔着想:这张脸也有了岁月的痕迹,不复当年的娇嫩白净,这双烹茶的手,肌肤也粗糙了许多,没有了当年的美感。唯独她通身的气派还在,安静祥和,典雅从容。 董卿卿,在他肯定这个女人没有脸来见他的时候,竟然来到了他的跟前。 这么多年了,人心易变,她也是有夫有子的人,怕是来求什么恩典的吧。 只是,董卿卿,你可别得寸进尺,更别让朕太失望才好。 董卿卿唇角衔笑,望着盛康帝,送上一杯飘着袅袅香气的清茶,道:“陛下,您的夙愿终有成功的那一日。终究,您会真正的君临天下,手掌这大齐江山,卿卿不悔,必将为您平安诞下龙子,养育成人。” 依如当年临行前,她对那个郁郁不得志帝王的祝福与承诺。 此话一出,盛康帝便是一怔,顷刻便勾起了他对董卿卿的愧疚。 那些怀疑也就淡了。 “陛下,您尝尝这茶,是不是还是当年的味道,可好?”微笑动人,声音已哽咽。 此去经年,再相见,已物是人非。 “奴婢日日烹茶,一日也不敢懈怠,奴婢片刻不曾忘,这是陛下最爱的茶啊。奴婢时常惶恐,当再见陛下时,给陛下烹茶,如若再也不是当年的味道,奴婢会如何?”董氏渴盼的望着盛康帝,等着他的答案。 盛康帝动容,许多过去的回忆一股脑的涌入。 “卿卿……” 他记起来了,当他被皇后压制,是卿卿开解他;当他被外戚胁迫,也是卿卿弹琴给他听,默默承受着他内心深处的暴躁和愤怒。 “陛下……”董氏掩面啜泣,“奴婢曾经有一个奢望,奢望着能和陛下白头偕老,哪怕永远都只是您身边的宫女。可是……终究是命运弄人,陛下,奴婢连跟在您身边的资格也没有了。” 话出,泣不成声。 盛康帝湿润了眼眶,才要拥她入怀,董氏却退却了,跪在地上便道:“奴婢已是不洁之人,怎敢玷污了陛下的龙袍。奴婢本无颜再见您,可是,陛下,奴婢放不下,放不下心中的……挚爱,我挚爱的陛下啊,请允许奴婢再见您一面吧。” 所有的怀疑烟消云散,这一刻,盛康帝深信,董卿卿依旧爱他至深,登时感动到了骨子里,脱口便是一句,“卿卿,吾妻。” 他俯身将董卿卿抱起来,抱在怀里,却蓦地看见,她的心口插着一把匕首,鲜血沿着她的手腕,流向她月白的宫装,上头犹如盛开一朵红艳之极的牡丹。 那般的刺目惊心。 “卿卿!”盛康帝心头大痛。 外头守着的张全听到盛康帝的痛呼,猛的就推开了门,一下子就被里头的景象惊呆了。 盛康帝握着匕首,匕首插在董卿卿的心口上,这番景象,由不得张全不想歪。 董卿卿疼的五官扭曲,在这最后的时刻,她抬起染血的手摸向盛康帝苍老的脸,“陛下,卿卿以死谢陛下宠幸爱重之恩。” “卿卿,你怎么这么傻。” 董卿卿摇了摇头,“陛下,我们的儿子,他受过太多的苦了,我死后,您、您一定要好好看护他,护他一、一世平安。他小的时候总被人骂野种,那时奴婢是多么想大声的告诉所有人,他不是野种,他是皇、皇帝的亲生儿子,他血统高贵……陛下,别告诉儿子,我死了,就说我跟着那个人去海外了,我的一切您都安排妥当了,我将儿孙满堂,好吗?” “好。”此刻,无论董卿卿要求什么,盛康帝都会答应的。 “陛下,今生无、无缘相守,来生再续,可……好?” 盛康帝心痛难忍,潸然泪下,死死的攥着董卿卿的手,承诺道:“好、好,来生再续。你在奈何桥上,等朕几年可好?” 董卿卿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笑,笑容动人,就那么闭上了眼。 “卿卿……”盛康帝大痛,抱着董氏死亡的身躯,落泪如雨。 他想起,很多很多事情。 少年时,他还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处处受欺辱,是这个被拨到他身边伺候的小宫女引他第一次发笑;也是她,从御膳房偷来烧鸡,两个人躲在床底下一起吃;还是她,挡在他身前,替他挨打。 他们少年相识,相爱,也曾海誓山盟,也曾倾心相许,本以为可以携手到老,却……得到了这样的下场。 想起少年种种,青年遭遇,不禁怒意盎然,大喝一声:“李氏孟德!” 李孟德,那是皇后的名字。 张全和董卿卿一样,都是少年时便跟在盛康帝身边的老人,对于董卿卿这个老伙计,他不得不竖起大拇指。 论起对陛下的了解,还是董卿卿。 这一番情态后,陛下心里哪里还剩一丁点的不愉,怕是连董卿卿和一个瘪三生子的事情也不介意了,对董卿卿,对小主子全都是一腔愧疚。 奢望一个帝王的爱,太愚蠢,倒真不如谋求他一世的愧疚。 董卿卿,真是一个好母亲,张全感慨道。 此后,小主子的前程无忧。 毕竟也是少年相识的人,张全心里也很是难过,可陛下却不能一味儿的沉浸在悲伤中,便劝道:“陛下,节哀。还是想想怎样安排后面的事情吧,要把董氏葬在何处?” 盛康帝一吻落在董卿卿的侧脸上,抬起头来时,泪痕犹在,悲伤已去,“与朕合葬。另外,张全,你去将武氏族谱拿来,不必经过平王知道。” 张全心中一喜,面上依旧维持着伤感,应声便去。   ☆、第112章 认祖归宗 清晨,天朗气清,宗人令平王才到宗人府坐镇就被告诉了一件事。 “王爷,昨儿深夜张公公奉旨拿了族谱去看,今儿一大早才给送回来。”专司看护族谱之责的小官道。 平王心头有不妙之感,慌忙道:“去把族谱拿来本王看看。” 片刻后,一本用印花黄缎包封好的大书就被呈递了上来。 平王快速翻到有盛康帝的这一页,赫然就发现了一个用朱砂笔墨写就的名字——武嗣和! 别的皇族子弟的名字全都是用黑墨写成的,唯独这个名字,红赤赤宣扬着自己的存在感。 平王心头大惊,心道:陛下这是何意,难不成是有意更改储君? 定睛细细一瞧,又在名字的旁边发现了一道笔尖细痕,仿佛当时写的时候发现用错了笔,要涂抹,但最终却保留了下来。 “这可不是好兆头。”平王登时没了主意。将族谱放回原处后,便去寻虞相。 虞相当时正在漱口,闻言一口盐水就喷了平王一脸。 平往恼怒非常,“你做什么。” 虞相连连告罪,让丫头拿一块干净的手巾来给平王擦拭,便道:“前日我才和李相商量着,要把这个‘沧海遗珠’压下去,不让他认祖归宗,我想了一夜想了个不伤筋骨的好招,结果还没用,你一大早上的就告诉我,名字已经写入族谱了。我这……” 虞相狠狠的吐出一口恶气。 一时之间,二人都没什么想说的了。 名字已写入族谱了,还能说什么。 虞相背手在后转了几转,轻轻一拍桌子道:“此事必须要告知李相,高恒,宋清,这三方,李相代表了二皇子一派的想法,高恒代表了承恩公府,宋清是三皇子一派的首脑人物,让他们都知道一下情况,先看看他们是什么反应,再做图谋。真是用朱砂笔墨写的?” 虞相再次确认了一遍。 平王沉着脸,“你我同在一条船上,我骗你做什么。” “告诉皇太孙一声,看他有什么想法。” “武嗣和、武嗣和,一个‘和’字,从这字面上看,陛下应该没有更改储君的意思,怕是当时写的时候用错了笔,陛下又嫌涂成一个红疙瘩难看,就顺手留下了,这个可能极大。”虞相肯定道。 平王点头,“起初本王也是这么想的,可后来我又一想,既然能留下朱砂字,也说明了一点,武嗣和在盛康帝心中地位不凡,不容我们小觑。” 二人又谈了几句,分头去把消息传给需要知道的人。 虞相乃是皇太孙的外祖父,皇太孙这里自然是虞相来告知。 待虞相走后,皇太孙就拿起《史记》继续看,神色看起来淡定从容,然而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他仍旧没有翻页。 鲁国公府,西园。 又有一轮的葡萄熟了,满院子飘着果香味。 洛瑾瑶身子大好了,便披着缠枝兰花的风衣坐在石凳上晒太阳,钱金银就坐在她身边,笨拙的正帮她剥葡萄皮,手边还有一根白玉针,专门是用来挑葡萄籽儿的。 洛瑾瑶托着腮瞧他,越看越觉得可爱,便取笑道:“你笨死了,这都多少时候了,你才剥了几个,我数数,一、二、三……” 钱金银塞一颗葡萄肉进她的嘴里,堵住那喋喋不休的小红嘴,道:“本大爷亲手给你剥,你还敢嫌慢。” 甜蜜的汁水入了口,润了喉,洛瑾瑶也捏起一颗放到他的嘴里。 “甜死个人。”钱金银不喜食甜,吐着舌头勉强咽了。 正待此时,周氏来了,满面的惊喜。 “女婿,大喜了。” “何喜之有?”钱金银头也不抬,依旧捏着玉针和一颗葡萄籽儿较劲。 “小主子,大喜了。”紧随周氏身后,张全领着两个小太监走了出来。 “呦,什么风儿把公公吹来了。”钱金银放下玉针,起身笑迎。 张公公笑道:“小主子,奴婢可是专门找您讨赏来的,您若不给奴婢封一个大大的红包,奴婢不依您。” 钱金银挑眉,笑道:“何喜,快告诉我知道。” 张公公往旁边一退,将两个小太监露了出来,钱金银一瞧,这俩小太监手里捧着两个托盘,一个托盘里头放着一套四爪金龙的皇子朝服,另一个则放着一块上好的龙佩。 钱金银先是一愣,遂即大喜,拿起龙佩,翻到背后一瞧,便看到了一个大大的“皇”字,而在一侧又发现了一行小字,是生辰八字、排行以及名字。 是“武嗣和”三个字。 钱金银揉了揉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这都是给我的?” 张全一甩拂尘,笑着点头,“都是您早该得到的。” “阿瑶,阿瑶,我终于有正经名字了。”钱金银高兴的忘了行止,一把抱起洛瑾瑶就转起圈来,大声笑道:“武嗣和,我叫武嗣和,武嗣和是我的名字。” 洛瑾瑶整个人都是懵的,难道是她病的魔怔了吗,怎么好端端的坐在家里吃葡萄,就有皇帝表舅父身边的大总管太监来给夫君送皇子朝服? 不仅给皇子朝服,还给代表皇子身份的玉佩?! “夫君,你放我下来,你掐我一下。”洛瑾瑶捂着脑袋晃了一下。 钱金银可不舍得掐她,将人放回地上,高兴过后,钱金银的理智就回笼了,问道:“张公公,这里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这太突然了。”依着他对他那个皇帝爹的了解,即便有心认他,也不可能这么干脆,至少得拖上几年。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自己遗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心里有些没底。 张全笑的天衣无缝,只是频繁的甩了几下拂尘,“小主子,不,奴婢该称呼您为二皇子了,您这些年也为陛下做了不少事儿了,陛下心里有数,是把您放在心坎上疼的,您的尊名是早已取好了的,这事奴婢可以作证,所以,二皇子请放心,都是您该得的。” 钱金银在心里撇嘴,什么放在心坎上疼的,简直放屁,那老东西就把他当成一个赚钱的掌柜了,寻思他不知道呢。 虽是如此想的,可面上丝毫不显,还是一副感动感激的模样。 果真封了张全一个大红包,将他送走。 钱金银的身份明朗了,把周氏高兴的什么似的。 洛瑾瑶也为钱金银高兴,除了这些,她也没觉得有什么变化,只是府里人看她的目光更火热了,见了她就称呼一声皇子妃。 竟无端有了她是“皇子王妃”命格的传言。 当钱金银穿戴上皇子朝服去上朝,再度站到盛康帝右手边的时候,诸位大臣就哗然了。 都等着盛康帝给一个解释,可左等右等,等到下朝也没听见盛康帝提一句。 盛康帝不提,底下的大臣们就不好开口,有受到虞相、李相授意的三品官员站出来做出头鸟,盛康帝便以一句“稍后再议”给打发了。 于是,虞相、李相、周一正等人就都明白了盛康帝的做法,一个字“拖”! 反正武嗣和就是朕的儿子,朕皇子朝服和皇子玉佩都赏赐下去了,朕就让他穿着皇子朝服带着皇子玉佩到处晃荡,他存在的日子久了,你们就都不纠结了,他,就是朕的皇子! 一句话:无论你们是想阻止,还是问朕要什么合理的说法,都抵不上一个事实,武嗣和就是朕的儿子,是被朕承认了的。 盛康帝这是采取了最直接暴力的做法——默认,逼迫你们也认! 这等做法得到了钱金银的高度赞赏,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的确确是盛康帝的种。 他娘的,朕说谁是朕的儿子,谁就是朕的儿子,别给朕唧唧歪歪的,朕是皇帝,朕就是这么任性! 而此事发生后,最不开心的有两个人,原本的二皇子和三皇子,二皇子武嗣斐成了三皇子,三皇子武嗣佑成了四皇子,无端端多出来了一个兄弟不说,排行还给往后顺延了,岂不让人郁闷。 已经是三皇子的武嗣斐把钱金银给恨上了,原本若是皇太子和皇太孙都死了,顺利继位的便是他,现在却又要多死一个人,皇位才是他的,心里殊为不乐。 转眼就到了八月秋闱,周泰平和洛谦都下场了,皇榜出来后,周泰平是闷闷不乐的,而洛谦是欣喜的,因为周泰平是掉在三甲里面的同进士,同进士又被戏称为如夫人,名声极为不好,而洛谦却中了状元。 洛文儒很高兴,大手一挥就在门口开了三日的流水席。 拍着洛谦的肩膀就道:“谦哥儿,你四伯后继有人了,咱们鲁国公府在这五十年内出了两位状元郎,这是何等的光耀门楣。” 洛谦也是一身的意气风发。 对周泰平,洛文儒却不知说什么才好了,生怕他又犯了倔强,继续荒废三年,便劝道:“无论是考状元还是考同进士,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做官,做官是为了什么,为了治理百姓。既然如此,你何不从最小的小官做起,先学会如何治理一个县的百姓,然后再学如何治理一个郡的百姓,以此类推,不是比你荒废了三年又三年要好上许多吗?” 也许是因为心灰意冷了,也许是因为孙菲儿,也许是因为不愿老娘再为他的赶考盘缠操劳,总之周泰平把这话听了进去,便去吏部求外放,等官职下来以后,他就在得到自己母亲的认同以后,在京城把孙菲儿娶了,也勉强算是大登科后小登科。   ☆、第113章 暴君 皇上把永乐花园赏给了钱金银做皇子府。 一大早上,西园里的大小丫头们就都忙碌了起来,个个的脸上都带着笑,仿佛白捡了一百两银子似的。 “阿瑶,阿瑶。”这是廊檐上挂着的绿毛鹦鹉在叫。 这小东西是钱金银新近的爱宠,没事就教它喊阿瑶。 洛瑾瑶抱着一卷书画从廊檐的那一头走来,莲步轻移,那月白罗裙上的玉兰花便仿佛盛开了一般,栩栩如生,两只蝴蝶一前一后的飞了来,围着洛瑾瑶晕头转向的翩跹。 清脆的笑声从那张樱红润泽的小嘴里传出,如泉水叮咚,如玉环相撞。 “坏东西,坏东西,夫君是坏东西。”洛瑾瑶在鹦鹉笼子下面停住,一遍一遍的教。 “坏东西,坏东西。” 洛瑾瑶便笑的越发欢快,“这才乖,赏你吃一颗瓜子。” 坐在亭子里,品尝清茶的洛瑾瑜看见了,缓缓垂下的眸子里盛满悲伤和……淡淡的嫉妒。 那条裙子,名叫百雀羽,是用千百种鸟类的羽毛纺织而成,五十年才得一件,曾经她也有一条,上头绣的是梅花,穿上之后引来蝴蝶无数。 可她没有鹦鹉,陛下虽宠她金银不缺,却从来也不曾有这样的闲情逸趣,教一只鹦鹉喊她的小名——阿瑶。 原来陛下心中所藏的那个女子小名叫阿瑶,所以陛下才一直把她叫做阿瑶,全然忘记她的小名是玉儿。 怪不得,怪不得。 虽然从进宫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自己所扮演的是另外一个女子,可那时自己只是一个细作,对陛下并无爱,心中也就没有痛,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兜兜转转,蓦然回首却猛然发现原来自己深爱之人是陛下。 现在再看见陛下宠爱别人,心中的痛,比之千刀万剐也有过之无不及。 洛瑾瑜侧转了脸,偷偷拭去脸上的泪。思绪却如决堤的河,任凭她如何的压抑,那些前世的记忆还是一窝蜂的涌了出来。 那些陛下待她的宠与爱,此刻一件一件的在她脑海中闪现。 她本是偏远之地县丞之女,自从她宠冠后宫以来,她的整个家族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崛起了,真正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民间也流传出一句话:生男不如生女,独看王氏女,伴君王,冠绝后宫。 他把世间所有珍宝都搬来她的面前,只为博她一笑;只为了她一句话,他便大兴土木,广盖宫殿;只要她为谁求一句情,即便那人十恶不赦,他也轻轻放过。 烽火戏诸侯算什么,都比不得陛下待她的半分。 当时身为细作,所领任务便是以美人计引陛下堕落,看见他为自己痴迷,渐渐沉沦,她还很高兴,现在想想,只恨不得扇自己十几个巴掌,想来那时自己就开始爱上陛下了吧。 陛下宠一个人,真的能把这个人的心宠化了。 “阿瑶,把你给我绣的那条云纹腰带拿来,快点,一会儿还要出去。” 钱金银一身酒味儿的从外头大步而来,看见洛瑾瑶就催促道。 洛瑾瑶皱皱鼻子,把书画给秋梦抱着,道:“这几日怎么老是吃酒,你的身子也不是铁打的。” 钱金银知道洛瑾瑶不喜他身上有酒臭味儿,偏往她身上噌,还假做耍起酒疯来,鹰眸半眯,一副熏熏然要倒的样子,把整个身子都压到她身上。 “你这人,别闹我,还有人在呢,快去屋里换一身干净的衫子。”钱金银半倚着洛瑾瑶,抬头冷睨洛瑾瑜一眼,不快道:“她来做什么。” 声量大大的,生怕洛瑾瑜听不见似的。 “你呀你,别管那些,你都要臭死了你知道吗。” 二人黏着往屋里去,洛瑾瑜“嚯”的一下子站了起来,眼泪吧嗒吧嗒的掉。 她好想喊一声:陛下,是臣妾,臣妾追随您而来了,您难道把臣妾忘了吗?!玉瑶来了,玉瑶错了,玉瑶所爱之人是您,是您啊。 您,也一定是爱着玉瑶的吧,玉瑶不是谁的替身,您其实也是自欺欺人,您早已爱上玉瑶了。 是吧,是吗? 洛瑾瑜,也就是王玉瑶觉得自己都要疯了。 一方面坚信陛下是爱她的,一方面又怀疑。 因为,齐殇帝的确听她一句话就建造了一座宫殿,这座宫殿名为瑶池仙苑,倾举国之力所造,听说里头仙气飘渺,可比仙人洞府,琅嬛福地,然而在她有生之年,她却从来没有踏入过一步,甚至她连瑶池仙苑在哪里都不知道。每一次她想进去看看,齐殇帝总是说宫殿还没有建造好,等建造好了就让你进去。 齐殇帝,在她没入宫之前就是一个暴君,他穷兵黩武,骄奢淫逸,残害忠良,有抄家灭族皇帝的恶名,而她的入宫,不过是加速了这个糜烂的过程。 她总觉得,即便没有她,齐殇帝早晚有一日也会死。 而她的到来,在一开始的时候阻止了齐殇帝的堕落,然而在宠幸过她两年之后,在她的口蜜腹剑之下,齐殇帝变本加厉的荒废了。 酒池肉林,荒淫无道,好的时候如同情圣,令她爱到心痛,坏的时候便是残暴无情,而这残暴无情都是对着别人的。 齐殇帝,是一个极其复杂矛盾的人。 曾经令她又爱又恨。 而现在,再见到他,她只想大声的告诉他,陛下,您曾经问过臣妾,可愿陪着您下黄泉地狱,臣妾当时敷衍您说,臣妾愿意,其实心里很是鄙夷不屑。而现在,臣妾是出自真心的想要告诉您:上穷碧落下黄泉,臣妾甘心情愿伴您左右,无论您是要君临天下,还是要毁灭天下,臣妾都奉陪到底,可是陛下,臣妾现在就在您的面前啊,您却再也不是臣妾的陛下,臣妾连与您相认的勇气也没有。 彼时钱金银换好了衣衫,一袭黑,上头有金丝暗纹,腰上围着白玉腰带,勾勒出他俊伟的身躯线条,宽肩、劲腰、长腿,矗立在廊檐下,望着哭的一塌糊涂的洛瑾瑜,钱金银摸摸洛瑾瑶的脑袋低声道:“你这个大堂姐怕是有病,往后还是少与她来往。” 洛瑾瑶也是极为诧异,连连点头,“晚上早些回来,少喝酒,你这几日是浸到酒罐子里头去了吗,抹了香膏洗完出来,还是一身的味儿。” “知道了,啰嗦。”钱金银摆摆手走了。 洛瑾瑶跺脚,追上去道:“再喝的醉醺醺回来,我就让你睡书房。” 此时二人已走至垂花门了,西园的垂花门便是一个榭,上头爬满了紫花藤,左右瞧瞧没什么要紧的人,钱金银半拽半抱的把洛瑾瑶弄到里头来。 “你干什么呢,大白天的,放开我。”洛瑾瑶压低声音,对着他的小腿轻踢,忽然就像是做贼似的,血液上涌,小脸绯红一片。 “亲一口。”黏呼呼的男音,沙哑性感,弄的洛瑾瑶浑身一麻便软了半边身子。 “坏东西……唔……” 片刻,钱金银拍拍屁股走了,洛瑾瑶脚步虚脱的走了回来。 洛瑾瑜站在廊檐上看着洛瑾瑶,精气神很萎靡,她眼中有嫉,但被她掩藏的极好,一个曾是细作的宠妃,这点子功力还是有的。 “二妹妹,这青天白日的,你们小夫妻可真是,羡煞旁人啊。”洛瑾瑜的目光锁定洛瑾瑶的唇,似笑非笑的表情和扭曲的话音终是泄露了她的不愉。 洛瑾瑶先是脸热了一下,遂即抬手从容将垂落下来的发丝掖到耳朵后头,“你也不必羡慕,阿娘正在为你相看夫婿,你很快就能嫁出去,不必心急。” 洛瑾瑜登时便白了脸,心道:是了,她现在是洛瑾瑜,是需要嫁人的,怎么办? “再有,圣旨下来了,赏了夫君一个园子做府邸,这些日子正忙着收拾东西搬家,院子里的人都忙,我也忙,没功夫陪你说话,你还是静静的呆在自己的院子里,绣嫁妆吧。” 洛瑾瑜惨笑,垂下了眸子。 洛瑾瑶觉得自从洛瑾瑜从菩提庵回来以后整个人都变得很奇怪,让她很不舒服。 尤其有一点令人摸不着头脑,她时常看着夫君哭,好像夫君负了她心似的。 正如夫君所说,洛瑾瑜病的可能真的很重很重,脑袋都不灵光了。 “我、我只是很想找人说说话罢了,府里只有二妹妹和我的年龄相仿,故此才来打扰,我也想亲近二妹妹,希望二妹妹别嫌弃我,我是真的痛改前非了,二妹妹,我会很安静的呆在角落里,不会打扰你们的。” 洛瑾瑶浅蹙黛眉,心想:我已把话说的这样清楚不客气了,她的脸皮怎么这么厚呢。难不成真要用撵的?那也太难看了些。 “随你吧。”洛瑾瑶甩手进屋,不再搭理她。   ☆、第114章 一张药方 “没成想你的绣技如此精湛。阿娘你瞧,她把这对猫咪的毛发绣的栩栩如生,还有这只小奶猫的眼神,萌动可爱,我见了简直爱得不行。”洛瑾瑶将这幅花园猫戏图展开给周氏看。 周氏也很是赞赏,笑望着做了一身妇人打扮的孙菲儿,“你的这幅图,我若在外头绣庄里买,也少不了一百两银子,何况,这图里还有你的匠心独运,即便是想买,也没有卖的。” 孙菲儿新婚燕尔,脸色红润,精神很是不错,便笑道:“只要您喜欢,这不值什么。在您面前,我不说假话,我娘家就是那个样子,至今仍旧对我夫君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自从我知道夫君从您这里借了五万两银子做聘礼,我便开始着手绣制这幅花园猫戏图了,五万两银子是一大笔的钱,夫君家里贫寒,定然还不上的,我既成了他的妻子,便会与他同甘共苦,我嫁过来,没有带回来一两银子,我真真是被亲娘卖了五万两银子。” 说道此处孙菲儿苦笑一声,接着直了直腰肢笑道:“我左思右想,我也就这一手双面绣的技艺还值一点银子,故此,拿来先给姑母瞧瞧。我想着,姑母既肯借银子给夫君使,便是早知道夫君还不上的,夫人既然还是借了,便是爱重夫君的缘故,我们做晚辈的无以为报,我便自作主张想为姑母,为二妹妹绣一些屏风、衣裙之类的,这也算是我们的孝心了。” 听了孙菲儿的一席话,周氏一改对孙菲儿的坏印象,倒是有些欣赏这个女子了。 便露出几分真心的笑来,拍着孙菲儿的手道:“平哥儿有你,是他的福气。” 想着这几日以来周泰平待她的体贴爱护,孙菲儿有些羞赧,轻声道:“我能遇见夫君,也是我的福气。” 洛瑾瑶瞧她一脸幸福的模样,心里也替她高兴。 又闲聊几句,孙菲儿便有些欲言又止了。 周氏和洛瑾瑶都看了出来,洛瑾瑶便道:“我知道平表哥要去江南某个县做县丞的,莫不是缺了盘缠?” 周氏便笑道:“这有什么,你们既叫我一声姑母,便是我的晚辈,盘缠我早已为你们准备好了。” 孙菲儿连忙摆手,有些道:“我卖了一副绣品,盘缠我们已是有了,姑母对我们的恩情如山高如海深,我们铭记在心,可不敢再拿您的盘缠。” 孙菲儿觑了觑洛瑾瑶便道:“我听来了一些话,不知真假,想与姑母说,事关姑父的。” 周氏便道:“你说便是,让她听听不碍事。” 洛瑾瑶也被孙菲儿勾起了好奇心,便催她快说。 孙菲儿便道:“我不经意间听到我亲姑母和我娘说过一件事,说万家的女儿在出嫁前都会得到一张药方,这方子是、是专用来对付男人的。” 孙菲儿毕竟是新妇,有还有难以启齿。 周氏一听药方,心里便是咯噔一下子,道:“我记起来了,万家祖宗当初就做过太医,听说医术很是了得。你快说,那方子是做什么用的。”猛然想起被关在慈安堂的那个老妖婆曾说过,给洛文儒下过药,难不成就是这种药? 孙菲儿一咬牙道:“这方子,按照分量给男子吃了,可影响男子生育,吃的少,影响一两个月或一两年,吃的多了便终身不育。” 登时周氏的脸便黄了,僵僵的坐在那里。 洛瑾瑶恍然,“阿娘,老夫人,那个老太婆莫不是给阿爹下的就是这种药?!” “老妖妇!”周氏重重一拍炕桌,恨声道:“想来,令你自小体弱多病也是这药的缘故,我和你爹都是这个岁数的人了,能不能生早已不在意,可是你。” 周氏一把搂住洛瑾瑶,害怕道:“我怕,那药歹毒,不仅害绝了你爹,还毒害了你。怨不得,你至今未能怀上,莫不是果真受了毒害?” 孙菲儿忙道:“听我姑母说话的意思,这药只对男人有用。” “果真?”周氏急忙逼问。 孙菲儿摇头不是,点头也不是,“我、我也不能确定。” 周氏眯了眯眼,冷望着孙菲儿道:“听你的意思是,你那个姑母早就知道有这个药方,这也就是为何当初那个老妖婆一直帮衬娘家的根本缘故吧,你那个姑母攥住了老妖婆的这个把柄,是也不是?!” 孙菲儿白了脸,慌忙道:“我是真不知道的,姑母您一定要相信我。” 周氏缓了缓神色,冷声道:“万家的女儿手里都有这张方子?” “听我那姑母的意思,是的。” “好一个万家女儿!此事我知道了,你切莫不可外传,知道吗?” 孙菲儿赶紧点头,“万万不敢,姑母放心,我只告诉了您。” 又说了几句,孙菲儿便告辞离去。 “阿娘,您说阿爹是不是……” 周氏抚着额头,苦笑道:“老妖婆恨死了咱们,哪里还有转圜的余地,定然是终身不育了,这些年我也早就看淡了。” “阿娘。”洛瑾瑶头一次觉得自己的嘴太笨了,也白看了那么些书本,懂了那么些道理,关键时刻竟然一句像样的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只能红着眼眶偎依到周氏怀里去,用自己温暖她。 周氏抱着自己这唯一的孩子,心里积攒的那些遗憾便慢慢淡去,笑着捏洛瑾瑶的耳垂,“养你一个,就费去了我全部的心神,寿命也不知为你丢了多少,阿娘哪里还有闲心再生一个讨债鬼来折磨自己,就算能生也不生了。” “阿娘。”洛瑾瑶抬头,她想笑来着,却呜呜哭起来。只觉得周氏待她的一腔疼爱,她今生今世都无以为报了。 周氏却是真的笑了,开怀了不少,还反过来安慰洛瑾瑶,“罢了,罢了,我和你爹都看开了的,你倒是哭起来没完没了的,怎么,你竟是想要一个弟弟或者妹妹来分你的宠?那好办,阿娘去收养一个如何?” “不要。”洛瑾瑶任性的摇头,越发紧的抱住周氏,带着哭腔撒娇道:“阿娘和阿爹都是我一个人的。” “行行行,都是你一个人的。还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啊。”周氏笑叹,“如今要离了我独自开府居住了,我就看你如何管制一个皇子府,若是闹了笑话,我可不管,我得搬个板凳,端着一盘瓜子,去你门上看热闹去。” 洛瑾瑶喷笑,眼泪一霎便没了,“我要带着阿娘走。” “我欠你的啊,跟在你屁股后头给你当管家娘子去?来,我看看,你的脸有多大。” 娘两个笑闹着滚做一团。 以钱金银多年浸淫商道锻炼出来的口才和手段,短短几日便令许多当朝勋贵接受了他,他又是个漫天撒钱,出手阔绰的,顺手又结交了一些年轻有为的朝臣子弟,就这么的,钱金银,不,该称他为武嗣和,武嗣和这个二皇子便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以风驰电掣之姿悍然杀入了燕京权贵圈,令无论是皇太孙武晟烨一派、三皇子武嗣斐一派还是四皇子武嗣佑一派都没有阻止的余地。 关键在于,武嗣和的回归,他不是在外头混不下去了,可怜巴巴的来求盛康帝的施舍的,他是积攒了足够多的资本之后,一步一环,把自己推上高处的。 令所有人都奈何他不得。 第一,他有金山银山,最不缺的便是钱,很多事情除了权势可以达到目的之外,银子也能砸开一条通道。 第二,他娶了洛瑾瑶,鲁国公府和山东周氏都是他的靠山,这些是他的政治资本。 如此,二皇子武嗣和便形成了一个新的派系。 而鲁国公府和山东周氏,在另外三派那里的地位有些微妙,因为鲁国公府和山东周氏,乃至鲁国公府的世交宣平侯府一直是站在盛康帝身后的势力。 虞相和李相乃至高恒都禁不住想道:莫非这一切都是武嗣和这个混蛋盘算好的? 如若是真的,那武嗣和这个人就太可怕了。 而其中的纽扣是一个女子——洛瑾瑶! “洛瑾瑶可真是一个宝贝疙瘩。”丽妃宫中,武嗣佑躺在摇椅上,吃着香蕉羡慕嫉妒的道,“当初我就想娶她,偏她那个娘还看不上我,说什么不与皇家联姻,那如今又算什么?” 武嗣佑撇嘴,“莫不是真如坊间传闻一般,洛瑾瑶还真是皇子王妃的命格?随随便便嫁一个商人,结果商人的皮被扒开之后,还是一个皇子。母妃,你说这个洛瑾瑶,坊间都传她是气运加身的人,福气大,是不是真的?” 丽妃把剥好的荔枝放到荷叶玉盘里,又拿了一个继续剥,道:“气运福气这些都是没影儿的事儿,信则有,不信则无。与其信什么气运,不如信自己,天算不如人算,可懂?” 见武嗣佑还是一副郁闷之相,丽妃又安慰道:“你也别瞎着急,有的是人替你急。听母妃的话,不争便是争。有一个道理最是简单,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个道理虽然人人都懂,可能做到的却不多,一个是耐心不够,一个是形势不与人便。可现在,形势却有利于咱们。耐心点,是你的便终归是你的。” 这话,一语双关。 武嗣佑想了想,便笑了,一跃而起,和丽妃告别之后,便往宫外会友去了。   ☆、第115章 寿康大婚 金乌西坠,霞光万丈。 今日的黄昏,分外磅礴大气。 坐在马车上,洛瑾瑶轻抿唇瓣,一双小手牢牢的扣住武嗣和的胳膊,仿佛他具有神鬼莫测的能力,随时随地都能消失似的。 武嗣和也就是钱金银笑的懒懒的,身子歪在软枕上,手指勾缠住洛瑾瑶的一缕青丝,“别紧张,活像是要上战场了似的。” “今日是寿康的大喜之日,你千万千万不能……听到了没有?”洛瑾瑶晃晃他的手臂。 “但愿你能把我抓的牢牢的,傻妞。”钱金银把脑袋往洛瑾瑶的腿上一放,翘起二郎腿就哼起小曲儿来,可见是没把洛瑾瑶的话听到心里去。 洛瑾瑶不想和他吵架,只能警告自己,等到了虞府要时刻跟紧他。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隐隐的就有喜庆的唢呐声传来,洛瑾瑶心知这是到了,禁不住提起了整颗心。 惹得武嗣和笑意连连,道:“吃酒宴是男客一个院子,女客一个院子,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时刻紧跟我。” 正值此时,车外头红薇的声音传了来,“二小姐,到了,下车来吧,夫人在前头等着您呢。虞府的肩舆也已来接咱们了。” 洛瑾瑶切起编贝似的小牙齿,瞪着武嗣和,心里有千万句警告威胁的话,可到了嘴边之后,却没有一句说得出来。 因为她知道,他意志已定。 心里又慌又愧,不得已哽咽道:“你让我日后如何还有颜面见寿康。” 武嗣和抚上她的小脸,轻笑着,却无比残酷的道:“我跟你说错过一句话,现在我想明白了,从我杀死李斌的那一刻起,就没有回头路了,阿瑶,我们不能回杭州了。” “你是何意?”洛瑾瑶的脑袋没有转的那么快那么深。 武嗣和便笑道:“意思就是,有些人,并不能成为一辈子的知己好友。” “可是寿康,我们、我们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情意非比寻常,我们可以是一辈子的……” “二小姐,夫人亲自过来了。”红薇提醒道。 “下车去吧。”说完这话,武嗣和先一步下了车,跟着前头的男客往大门里去了。 而洛瑾瑶则坐上肩舆,从侧门入了虞府。 虞府是由平南侯府和晋阳长公主府合并而成的,占据了整个坊,门楼是五间七架的规格,这是属于亲王的规制。 平南侯府的占地已经超出侯爵的规制太多太多了。 这还是洛瑾瑶第一次来虞府,进入垂花门以后,一路行进所观之景令她惊叹,原本以为自家的亭台楼榭已经很具底蕴了,和这里一比却成了小富之家一般。 随后,肩舆便把她们抬到了一个园子里,洛瑾瑶注意到,园子的月亮门上石刻有“小江南”三个字。 而当她真正进入这个园子之后,见到无一处不精致的小桥流水,飞檐台榭,假山溪流,便忽然明白了,为何把这个园子叫做“小江南”了。 肩舆在一座雕花楼下停了下来,引路的管事嬷嬷便恭敬的道:“鲁国公夫人,请下轿吧。” 这个嬷嬷仿佛事先被打了招呼,对于洛瑾瑶这个新上任的身份不明的二皇子妃,采取的便是不管不问的策略。 周氏心想:皇上虽说手段强势的默认了武嗣和这个儿子,但到底还没有光明正大的下旨为武嗣和这个儿子正名,有些人便也都装傻充愣。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遂并不做计较。 只是淡淡瞥了这嬷嬷一眼。 洛瑾瑶就更不在乎这些了,别说有些人不适应武嗣和这匹黑马的杀入,就是洛瑾瑶自己也不适应突然从商人妇到皇子妃的剧烈转变。 她倒是被这园子里的景致吸引了大半目光。 “呦,这不是咱们的新二皇子妃吗,有失远迎啊。”语调高昂而尖锐,带着一种张狂的嘲弄之意。 洛瑾瑶抬头一看,竟发现这个从雕花木阶上袅娜走下来的女子,就是那个在御街扑买那日,往她身上吐瓜子皮,容颜绝色袭人的女子。 “是你。”洛瑾瑶微牵唇角,疏离有礼的道。 “你认识她?”周氏又道:“这是新郎官的庶嫂,府上的大奶奶,作风很有问题。” 当着人的面如此评语,便是对此人的极为不喜了。 周氏极为不喜龙娟娟此时说话的语气。 “不认识。阿娘,她就是那个我跟你说的,御街扑买那日遇到的女子。”语调清淡不夹杂任何的私怨,只是单纯的叙述,仿佛已经忘记龙娟娟那日的无礼,仿佛龙娟娟这个人从来也不曾给她带来什么印象一般。 又是这样的态度! 龙娟娟恼恨的很,不禁道:“和着,在您眼里,我始终就是一粒尘埃是吧。我那日可是挑衅你来着,你就真的不记仇?别装了,装的跟真的似的,说不定心里怎么骂我呢,我最厌恶你这种表里不一的人。” 洛瑾瑶微诧,遂即莞尔,“对于无关紧要之人,我向来不怎么记,更别提记仇了,而且,御街扑买那夜我的态度已经抵消了你的挑衅,甚至有过之无不及,若真有记恨一说,也是你记恨我才对。至于今日的态度,你于我来说原本就是陌生人。” 龙娟娟哑口无言,她知道自己有些无理取闹了,可不知怎么的,她就是想让洛瑾瑶记住她,哪怕是记恨也行。仿佛被她这样清傲干净的人看到眼里去,就是对她这个人的认可一般,仿佛哪怕是被她恨上,也是和她有了牵扯,能偷偷染上一丁点的干净清澈一样。 当龙娟娟有了这样清晰的认知,登时就扇了自己一巴掌。 “啪”的一声很是引人注目。 周氏和洛瑾瑶都惊讶了。 龙娟娟骂道:“你这不是犯贱是什么。” 也不知道她在骂谁,反正周氏是怒了,正要发火,就见龙娟娟猛然扑了过来,一把抱住洛瑾瑶,红唇“吧唧”一下亲到了洛瑾瑶的脸上。 周氏僵在原地,洛瑾瑶整个人都懵了! 龙娟娟很是喜欢自己造成的结果,洋洋得意的道:“我就不信,这样你还能视我如尘埃,在你有生之年,怕是都要记住我,记住你被一个叫龙娟娟的女人给亲了,哈哈……” 笑意猖獗,肆无忌惮。 引路的嬷嬷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怎么说? 女客被大奶奶给调|戏了? 这个大奶奶,越发没有规矩了,引路的嬷嬷轻蔑的想。 片刻,周氏回过神来,想要生气吧又实在气不深,不气吧又觉得心里不痛快,最后就和洛瑾瑶相视对望,母女俩哭笑不得。 “感觉她应该是很爽朗的一个人。”洛瑾瑶拿帕子轻擦了一下脸道。 “她在外头的声名可很是不好,说什么的都有。这样的人,不适合你结交。”周氏提醒道。 洛瑾瑶叹息着点头,“我之前不也是被声名所累,所以阿娘,不能以声名度人。” 娘两个被迎入雕花楼内,此时里头已经坐着许多贵妇了。 周氏一一上前打招呼,洛瑾瑶跟在后头,彬彬有礼的应和,虽称呼她时多有模糊,总体来看对她的态度都很恭敬,有些是敬而远之,有些是敬而巴结。 随后,周氏在外头和夫人们闲话家常,洛瑾瑶则去了内室看望寿康,入目便是满眼的红。 大红的蜡烛上盘着金龙,此时正燃着光。 寿康穿了一身红嫁衣,坐在百子千孙帐里,红盖头已经被挑了下来,她的脸上妆容浓厚,画的都不像她了。 “阿瑶,你可算是来了。”原本端坐如木头美人的寿康一下子原形毕露,一把将洛瑾瑶拉到床榻上坐定,便抱怨道:“我出嫁你不送我出阁也便罢了,怎么现在又姗姗来迟?我瞧着,你就是有了夫君忘了我,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疏离待我的。” “寿康……我。”洛瑾瑶心里愧疚的厉害,可她是真的不能也不想出卖武嗣和,头一次她对寿康说谎了,“我前几日不是病了吗,后来虽大好了,可还是断断续续的咳嗽,你正值大喜之日,我怎能把病气带给你,很不吉利的。” 说完就意识到自己错的离谱,早上出阁,晚上拜堂,你既早上怕过了病气,难不成到了晚上你就没有病气了? 想到自己此刻正健健康康的出现在寿康的眼前,洛瑾瑶的脸都红了,勉强把笑挂在脸上,道:“你也嫁在京城了,咱们往后相见的日子还有很多,何必在乎那许多呢。” 如此拙劣的谎言,哪里瞒得过寿康去。寿康心想:阿瑶已不是自己的小阿瑶了,她也有自己的夫婿和心思,怎可能还事事以她为先呢。便笑着引开话题道:“我要的荷包你可绣好了,快拿来。” 洛瑾瑶就怕寿康深究,忙道:“有,做好了。是双鱼的形状,下面配着百年好合的流苏络子。” 寿康一看欢喜不已,珍惜的收到袖袋里,笑道:“有了这个荷包,我心里就安稳了。”   ☆、第116章 一石三鸟 月上柳梢头,男客所在的院子已开宴许久了,新郎官虞良奕正挨桌敬酒,也被人灌酒,此时他的脚步便有些踉跄了。 武嗣和所在的这桌席面很微妙,因为只坐了三个人,武嗣和坐中间,他的左手边是高恒,右手边是虞良义,这二人犹如两个金刚似的监守着他。 武嗣和举起酒杯敬向这二人,笑意温柔似水,可说出来的话却令人毛骨悚然,“李斌挑我手筋脚筋,所以我砍断了他的手脚喂狗,扔到臭水沟里,虞良奕就更顽劣了,竟令万蚁食我血肉,我便打算也用类似的法子对付他,你们二位觉得这个主意妙是不妙?” 高恒轻摇玉骨扇,言笑晏晏,一派贵公子作风,“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杀人,我倒要真正佩服你了,二皇子。” 最后一句的称呼,讽刺意味浓厚。 虞良义微掀唇角,漠然道:“你若弄死了他,倒是帮了我的忙,所以,不要有所保留的施展出你所有的手段来吧,一定要把虞良奕弄死才好。” 高恒冷睨虞良义道:“虞良,当着我的面就如此说话,你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虞良奕阴郁的眸子淡淡一撇高恒,“你又是什么东西?” “你!”高恒怒容满面。 武嗣和低低笑起来,“啧啧,都不必我出手了,由着你们内斗也能令你们自相残杀个干干净净。可是怎么办呢,我就是想亲手折磨死你们。” 高恒冷笑:“不过是一卑贱的野种,竟也敢大放厥词,我倒要睁大眼睛看看,你怎么在我眼皮子底下杀人。” 虞良义淡淡的道:“静候佳音。” 武嗣和笑着,眼底杀机弥漫。 正在此时,虞良奕终于来到了这一桌,当他看见笑盈盈望来的武嗣和,整个人都不好了,双腿情不自禁的发软。 “没出息的东西。” 就在此时,武嗣和动了,“嚯”的一下子,高恒站了起来,虞良义也站了起来,二人如同两大护法立在了虞良奕左右两侧。 武嗣和嗤笑,举起酒杯道:“来,咱们一起来敬新郎官一杯。怎么,连酒也不敢同我喝了?刚才你们两位的口气可是悠闲大气的很呢。” 高恒端起酒杯,虞良义谨慎一些,从另外一个桌上拿了一杯酒过来,四人举杯同饮。 饮罢,武嗣和才要伸手拍一拍虞良奕的肩膀,隔空便被一把玉骨扇挡了去,便听高恒冷声道:“咱们不熟,二皇子还是早些退席吧。” “啧,胆子这么小,真的好吗?唉,看来我今日要无功而返了。”面色有些讪讪。 高恒便笑了,“还以为你有什么大能耐,原来也不过如此。” 虞良义却觉得不是那么简单,这个人肯定已经得手了。 虞良奕自从被武嗣和凑过一顿后,见到他就虚,此时巴不得赶紧离开这桌,忙道:“你们吃着喝着,我继续敬酒去。” 武嗣和此时也站了起来,“酒过三巡,天色也不早了,我也走吧。” 说罢竟是与虞良奕并肩擦过,只是一瞬,虞良奕慌忙后退一步。 武嗣和嗤笑一声,头也没回,大步而去。 待他走后,高恒、虞良义、虞良奕三人皆出一口气,不管怎么嘴硬,武嗣和终究是给他们带来了死亡的阴影。 宴罢,宾客散去,月上中天了,洞房里却不见新郎官。 虞府某处花木丛中,月色下两坨白花花的肉正抱在一起翻滚,驰骋。 “二爷,有了郡主,往后咱们可就不好在一处快活了。” “怕她做什么,连皇太孙都听我们家的话。娟娟,再用力一点,爷就爱你这爽劲。” “我可不爱你,我就爱给我们家大爷戴绿帽子,瞧他脸上变色,我心里才舒服。” 就在此时,虞良奕忽觉自己的心口疼了一下,起先他没在意,谁曾想过了一会儿,他就觉得浑身发痒,他思忖着,怕是在草丛里滚的久了,被蚁虫之类钻到衣裳里头去了,快速完事之后推开龙娟娟,他就开始抓挠。 “你就要死了,虞良奕。”虞良义从黑影里走出来,淡淡的道。 龙娟娟被吓了一跳,当她发现自己的夫君把她和别人偷|情的细节都看到了眼里之后,仅仅只是呆滞了一下,遂即便哈哈大笑,指着虞良义骂道:“你果真是狗娘养的东西。” “啪”的一声,扇掉了龙娟娟的笑声,也把龙娟娟心里对他仅存的一点奢望扇没了。 “虞良义,我今生做的最错的事情就是嫁给了你!”恨意滔天之下,龙娟娟反手就给了虞良义一巴掌。 虞良义默默受了,“闹够了没有,不想惹火烧身就跟我回去。” “你给我站住,把话说清楚。”已经把自己的脸抓破了的虞良奕挡在了虞良义身前。 “蠢货。他的第二个目标就是你,你的死期已至,让开。”说罢,强势推开虞良奕,拽着龙娟娟就快速离去。 虞良奕不信虞良义的话,双腿虽抖,却嘴硬道:“今晚宴席他碰都没碰我一下,怎么会……” 虞良奕忽的大惊失色。 他碰了,武嗣和碰过他! 顷刻之间,他便觉察到了仿佛万蚁食心之痒。 “祖父,祖父救我——”惨叫声席卷整个府邸。 鲁国公府,西园。 “还好今夜没出事,要不然,哼。”青丝如瀑垂落而下,坐在妆镜台前卸妆的洛瑾瑶从铜镜里嗔武嗣和一眼。 他搬了个月牙凳坐到洛瑾瑶身边,清嗅发香,随后拿了梳篦帮她篦头,没正经道:“要不然如何?你还能吃了我?” 想到妙处,便在洛瑾瑶耳边道:“你确实能吃了我,塞的满满的。” 洛瑾瑶一开始没听懂,只是轻眨了一下眼奇怪的看他,武嗣和觉得没趣,便在她耳边挑明了说。 顿时,白玉小脸连同耳朵尖都烧了起来,手里还拿着梳子呢,便羞恼的摔他身上。 武嗣和笑的好不猥琐,一把将人抱起走向床榻。 “别别别,去沐浴。” 他才不听,随手将帐幔扯了下来,掩去满床春意,湿濡缠绵。 所有的太医都被连夜请到了虞府,然而,当鸡叫三声的时候,高恒从放置虞良奕的房里冲了出来,扶着红漆柱子就是一通呕吐,几不曾把自己的胆汁都给吐了出来。 当他再抬起脸来的时候,煞白如雪,憔悴不复贵公子模样。 虞良义从抱厦里走了出来,脸色萎靡,望着高恒道:“现在,你知道他的手段了吗,害怕吧。” “我活了这三十几年,第一次知道腿软是什么感觉。”高恒缓缓站起身,靠着柱子道。 “当年虞良奕将蜂蜜抹在他身上,埋入地下,令万蚁食他血肉,如今他使毒蛊,使万虫从他七窍里爬出来,五脏六腑被食空而死,那么你呢,高恒,你当年将他关在兽笼子里,使他与野兽蟒蛇搏斗,他又会如何对你?” 高恒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却扬声而笑,“太子当年以荆棘鞭沾着辣椒水鞭打于他,他又会如何报复太子呢?如今的太子可不是当年的太子了,他还能自保吗?该着急的不是我,而是你的姘头。还有你,你以为你当年没有动手,只是冷眼旁观,他就能放过你吗?” 虞良义冷睨高恒,“我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几时。” 说罢,虞良义甩袖而去。 虞相忽的走了出来,脸色难看的望着高恒,“他是谁?你们当年做了什么?你知道是谁害死了奕儿,是不是?!” 高恒知道,此时再也不是逞能的时候,虞良奕之死让他彻底清醒,凭他一人之力,万万扳不倒武嗣和,便悉数将当年所做之事告之。 虞相听罢倒抽一口冷气,“你们简直,简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真要玩弄,为何不彻底弄死了他。现在好了,春风吹又生,祸患无穷!你们为何不早些告诉我,若能早些告诉我,奕儿就不会死的这么惨,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虞相伤痛之极,留下两行浊泪。 天然带笑的脸上,狰狞成片,“如此说来,李相的老来子一定也是他下的毒手?!” 高恒点头,“是他。” “真是好手段,此人不除必成大患。” 高恒此时已镇静了下来,便道:“虞相,我有一个主意,可一石三鸟。但前提是,要与李相暂时结盟。” 晋阳长公主不知何时来的,但她已经把事情都听了去,这是毋庸置疑的。 她的脸上泪痕犹在,可已发起狠来,“盛康帝既然已经出手了,我们也没必要做缩头乌龟,当年母后既然能和山阳大皇姑结盟,扶持盛康帝继位,那么我们也能。先联手除掉这个武嗣和,后面的事情我们两派可以再争再斗,当务之急,先是把这根毒刺拔了吧。” 虞相点头,“我这就派人去把李相叫来议事。” 高恒有些兴奋,禁不住提议道:“不若乘机把上头那个……”他做了一个杀的手势。 虞相摇头,“你到底还是年轻,沉不住气,也看的不长远。你以为盛康帝还是当年那个被扶持登基还在哭鼻子的少年皇帝吗?他的翅膀早就硬了,我们奈何他不得,他也奈何我们不得。” 高恒连忙道:“是晚辈一时忘形了。”   ☆、第117章 冤魂蚀命 紫气东来,朝霞飞彩。 西园的葡萄架上又落了许多的鸟雀,叽叽喳喳的争相啄食熟透了的紫葡萄。 内室里,武嗣和光着膀子,支着头,看在他怀里熟睡的洛瑾瑶入了迷。 一夜爱过,滋润的她眉梢眼角都带着媚态,唇瓣嘟嘟翘翘,红艳润泽,比熟透了的葡萄还要诱人。 他轻拢慢捻,爱怜之意俱从指尖流出。 他最爱她清晨熟睡的模样,妧媚可爱到搔乱他的心扉。 “不要了。”被摸的痒了,她咕哝一声,把脸越发往他的怀里埋藏。 他浅笑如雾,将她紧紧拥住,在这一刻,他剥去了市侩商人的外衣,仿佛一位风流俊俏的贵公子。 半个时辰后,太阳的光晒到了她的屁股。洛瑾瑶彻底清醒了,嗔了武嗣和几句,手忙脚乱的把自己收拾好,来给周氏请安。 此时的周氏早已忙过一轮了,正坐在抱厦里吃燕窝粥,看见洛瑾瑶便笑道:“都是做媳妇的人了,懒怠成你这样,也是世间少有,也得亏女婿宠着你,换一个人,你试试,说不定早把你休回家来了。” 洛瑾瑶红着脸胡乱应付几声,便坐到周氏身边撒娇,“阿娘吃的什么好东西,我也吃一口。” 周氏顺手喂她,闲聊道:“一大早上的就听着个噩耗,寿康郡主的新夫婿死了,寿康郡主仿佛是当夜就搬回了太子府。” 登时,洛瑾瑶便被一口燕窝粥呛住了,拿着帕子捂住嘴就是一阵的咳嗽,吃进嘴里的燕窝粥便都吐在了帕子上,手心也被弄脏了。 “你这孩子,吃个燕窝粥都能把自己呛住,红薇,快,痰盂。” 红薇眼疾手快,连忙将痰盂捧来给洛瑾瑶用,又令小丫头打一盆温水来。 “阿娘,你说的可是真的?昨夜不还好好的,怎么就……死了?死了!”洛瑾瑶僵着身子坐在那里,满目惊惶。 连连摇头,不敢置信道:“不可能,昨夜他没离开过我。” 周氏一愣,心里咯噔一下发了寒,“谁?” “二小姐,先把手洗了。”红薇从小丫头手里接过金盆,转身来催。 洛瑾瑶草草盥洗几下,便从榻上下来,勉强笑道:“阿娘,你先忙,我过一会儿再来。” 说罢,匆匆而去。 望着被扔在地上,沾了燕窝粥的帕子,周氏的心慢慢沉了下来。 西园,武嗣和在太阳下伸展拳脚,面上有盈盈笑意。 洛瑾瑶一路小跑而回,看见武嗣和便道:“夫君!”语调中压抑着怒气。 武嗣和却仿佛什么也没做过,依旧宠溺的道:“瞧你,都喘不上来气了,歇歇再说话,乖。” 说着话,便来抱她。 他走近一步,洛瑾瑶便后退一步,直至武嗣和收起了笑,洛瑾瑶望着他,几起几落吸气吐气,只觉和他真的是无话可说,转身便走。 武嗣和也没有阻拦,只是对怔愣的秋梦道:“跟上去,好好伺候,还记得黄鹂的下场吗?” 秋梦心底一寒,慌忙追了出去。 武嗣和伸了伸懒腰,对着漫天阳光自语道:“今儿天气真好。” 太子府里有一个很大的荷塘,荷塘上建造了一座梅花亭,梅花有五瓣,便有五座雕梁画檐的亭子,分散在水中,形成梅花的形状,中间以石桥相连。 “阿瑶,我终于自由了。”寿康抱住洛瑾瑶,面上笑颜如花。 洛瑾瑶的心里都愧疚死了,未开口先哽咽,当话说出口时便是泣不成声,“你、你成了寡妇。”对不起,对不起,寿康,对不起。 寿康见洛瑾瑶为她难过,便赶紧解释道:“寡妇才好呢,你听我细细跟你说,不许哭了,你哭的我心疼。” “我不哭,可就是忍不住。”她都要被愧疚淹没了。 一边拿帕子给洛瑾瑶拭泪,寿康一边道:“我的这条命是爹娘给的,他们养育了我,给了我郡主的尊荣,我之所以答应嫁给虞良奕,便是还恩。一嫁,我是身不由己,却不得不嫁,可现在好了,从今往后,我的姻缘便由我自己掌握,我想嫁给谁就嫁给谁,就算一辈子不嫁人也由得我高兴,即便是我娘也再也不能违逆我的意志。阿瑶,你当我是好欺负的吗?放心,从今往后我会活的比谁都精彩。” “是你的真心话,不是安慰我的?” 寿康猛点头,笑道:“你看看我,我像是憔悴的样子吗?精神是不是比出嫁前更好了?” 洛瑾瑶仔细瞧了瞧她,见她果真红光满面的,便稍稍放了些心,但心里依旧愧疚难当。 “阿瑶,虞良奕死了就死了,我高兴的很,你不知道,洞房花烛当夜他都干了什么。”寿康一阵冷笑,“他压根没来我的房里,他如此给我下马威,死了也是活该。还是我的亲外祖家呢,竟然想让我给虞良奕守寡,哼,他也配!阿瑶,你不知道,我那个外祖母,晋阳长公主,她竟还想强行把我锁在小江南,让我守活寡一辈子。亏得我自小习武,又把手底下得用的丫头们训练的如同女兵,刀枪剑戟手到擒来,于是我便在虞府大闹了一场,和他们撕破了脸皮,趁着他们一家子为虞良奕伤心之时,天色将亮未亮时冲了出来。” “实在太过分了!”洛瑾瑶义愤填膺的道,“那太子妃怎么说?那毕竟是你的外祖家。” 寿康便冷笑起来。 “文成,孤的死期将至。”太子府最高处的水榭里,太子坐在敞开的窗前道。 语调很是悠闲,仿佛在说:孤今儿个多吃了一碗饭,喂了几只鸟,修剪了几盆花枝。 虞良义就站在太子的身侧,闻言,脸上露出悲伤难抑的神色。 “太子爷,不要认命,我们还有机会,我们可以、可以扭转时局!” 太子头也不转,抓起虞良义的手,缓缓放到他盖住双腿的羊绒毯子上,逐渐加重力道,将虞良义的手按压下去。 沿着一条大腿的曲线,虞良义从下往上抚摸,每往上一分,虞良义的眼便阴郁悲伤一分。 “孤时常听宫里的人说,孤这是罪有应得。谁让孤的母后害了太多的人命呢,还有那些数也数不清的婴儿,有成了形的男胎,有成了形的女胎,还有没成型的,就都化成了一滩滩的血。那么多的小冤魂,无处可去,便都来缠着孤,索孤的命。孤,这是替母后受罪。可孤的母后啊,却不喜孤。文成,你说宫里的那个传闻是不是真的?” 虞良义摇摇头,心神俱伤。 “孤出宫另居之前,听一个可怜孤的老宫嬷说,那些冤魂本是要索母后的命,母后怕死,便请了妖道,秘密将冤孽转到了孤的身上,孤身上有龙气护体,被冤孽所缠,不会送命,却会一点一点的被侵蚀。文成,你刚才感觉到了吗?” “太子爷,臣一定能保住你,请放心。” 太子摇摇头,双眼一直望着窗外的风景,仿佛那里有什么强烈的吸引着他。 “我迟早是要死的,朝堂上这些日子的动静,你心里比我清楚。文成,在我死之前,你再满足我一个愿望吧。”太子一手指向窗外,猛然回过头来,一双眼里贪婪狰狞,“我要她!” 虞良义顺着太子手指的方向望去,便看见了一座梅花亭,亭子里坐着两个妙龄女子,一个是寿康郡主,而另外一个则是…… 虞良义顿时骤缩了瞳孔。 梅花亭里,寿康给洛瑾瑶续上茶,道:“我娘,呵,她就像是虞府培养出来的死士,对虞府,对我的那对外祖父外祖母忠心耿耿,他们说什么,我娘做什么,从来不会说一个‘不’字。阿瑶,并不是所有的母亲都如鲁国公夫人。而我和弟弟,也不过是他们的工具罢了。” 说到此处,寿康便是一脸苦笑,喝茶的样子犹如喝酒,“我不该跟你说这些。阿瑶,往后别再来太子府,这里……”顿了顿,寿康道:“几日后我会搬出去,我在向阳山上有一座山庄,往后,我便长居那里,你若是想我便去那里看望我,对你,我时刻扫榻相迎。” 洛瑾瑶握住寿康的手,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寿康,我们会是一辈子的朋友,是不是?”洛瑾瑶固执的看着寿康。 寿康笑的真诚,同样紧握洛瑾瑶的手,“当然。” 又闲聊几句,寿康将洛瑾瑶送出府去,在回来的路上碰见了太子。 太子依旧在凉亭里坐着,身前放着一盆迎客松,石桌上散落着残枝败叶。 “又给平安送出去了?”太子一边“咔嚓”“咔嚓”的修剪枝叶一边闲闲的问。 寿康来至太子跟前,冷漠道:“别打她的主意,否则别怪我这个做女儿的无情。” 太子不气不恼,语气平平,“你母亲不是一个好母亲,我可怜的女儿啊。” 寿康冷笑,“你又是一个好父亲吗?”   ☆、第一鸟 “寿康,孤是很想疼爱你的,可你瞧孤是一颗废弃的棋子啊,镇日里活的战战兢兢,哪还有力气去保护你。可你娘和弟弟就不同了,他们一个是晋阳长公主的嫡长女,一个是被他们所扶持的太孙,一个有亲情,一个有权势,这二人难道就不能为你多想想吗?虞良奕,那杂碎一般的人,何能配你?平常对你宠爱有加,可事到临头,你娘和弟弟就有了取舍。唉,都是冷酷无情的人啊。”太子的表情很是痛心。 “收起你的假好心吧。废弃的棋子?呵,你怕是早就忘记了,我们的身上流淌的是武氏皇族的血,我们的靠山是皇祖父,而不是外戚!还有,不管你是不是废弃的棋子,作为一个父亲,你不仅令我失望,还让我深深的恶心!阿瑶和我说,父爱如山,平时对你虽严厉,可到了紧要关头,父亲的爱从来也不输给母亲的爱。可是我没有,从来都没有!以前我还奢望过,可是自从知道你那些恶心的事情,我彻底不期盼了。你的心早就腐烂了!” 寿康的眼中有挣扎有痛苦,最终都化为刻骨的厌恶。 女儿向父亲说出如此沉重掏心伤人的话,搁在一般的父亲,至少会做出受伤或者愤怒的表情,义正言辞的反驳,但是太子没有。 他的神情始终闲适自得,像是山水间的隐士,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种表情就像是用面糊糊在太子脸上的,非是遇到某种刺激,绝对不会龟裂。 他仿佛就像是只剩下一具皮囊,皮囊上从白天到黑夜都画的是同一幅画。 “你啊,还是太小了,你把外戚看的太轻,你也把你的外祖父看的太重了,听父亲一句话,还是跟着你弟弟,紧扒着外戚不放吧,如此,皇位可得,尊荣可得。” 寿康冷笑,“就如同二皇子一样吗?人前是心高气傲的皇子,人后便向外戚摇尾乞怜。晟烨若也是如此,我当即就和他断绝姐弟关系,再不与他相认!我不知道你们一个个的是怎么了,但我不会向他们低头,我的身上流的是皇族的血脉,我的骄傲尊荣得赐于皇祖父,来源于大齐国的繁荣昌盛,外戚算是什么东西,岂能让我向他们折腰!” 太子放下剪刀,淡淡然着脸为寿康鼓掌,淡淡然说一句,“有志气。” 又是这种表情! 寿康心里怒极,蓦然转身,抬头就看见武晟烨站在她身后五步远处。 “晟烨,何时来的,怎不出声?”寿康从容的抚了抚丝绦上所系的双鱼荷包。 “有一会儿了,姐姐。”武晟烨温柔的为寿康扶正有些歪了的金钗,目光坚定的道:“姐姐,别相信他的话,你我一胎双生,我们大概是从投胎时就在一起了,更也许我们相知相伴了上百千年,这个世上,姐姐就是孤最亲近和信任的人。总有一日,孤让姐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怒气顿消,寿康轻笑出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算了,只要让姐姐活的如同水里的鱼,自由自在就行了。” “嗯,一定会的!”武晟烨重重点头,还像是儿时一样,亲近的牵住寿康的一片袖角。 “你们姐弟的感情真好。”太子闲闲插嘴道。 寿康冷了脸,“晟烨,我不想和他说话,我先回去了。” “姐姐慢走。” 待送走了寿康,武晟烨的面色便淡了下来。 “李斌被砍断了手脚,死在臭水沟,虞良奕死于万虫穿身,五脏六腑被食空而死,下一个,你猜会是谁?” 太子微微有了别的表情,仿佛是亭子外头的阳光太烈了,他眯了眯眼,认真把武晟烨打量,片刻,了然的点头,“十年前,你果真是看见了。” “若非孤不小心看到了,还不知道孤身残志坚,表面淡然的父亲竟然有那般疯狂的一面,荆棘鞭上抹着红通通的辣椒水,你一鞭子抽下去,带下来的便是一层皮肉,当时孤除了惊心之外,便是佩服,佩服二皇叔,他是孤见过的最能吃疼的人,也是孤见过的最犟的人。你们那么折磨他,可得到他一句求饶的话没有?没有!这才是我武氏皇族的骨气,孤自认不如他。” “哦,你那么推崇他啊,那把皇位让给他,以他的性子,外戚岂不是都要被连根铲除?” 即便是讽刺人的话,太子也说的那么平淡。 武晟烨顿了顿,转身就走。 “晟烨,父亲挡了你的路了吧,怎样才能越过亲父直接登基呢,史书上有一个典例,太子死了,太孙不就能顺利继位了吗,晟烨,你说,父亲说的对不对?” 武晟烨转过脸来,阳光穿透他的双眼,擦过他的鼻梁,投下半张脸的阴影,太子看着这个儿子,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只是觉得了然。 “寿康方才埋怨孤了,说孤不是一个好父亲,孤觉得很冤枉,你们待孤那么残酷,孤还不怨恨你们,还决定为你们铲除异己,像孤这样的好父亲,世间稀少了。” “好父亲……”武晟烨嘲弄的斜了斜唇角。 临近晚膳的时候了,菜市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有的老妇挎着菜篮子,手里领着小孙孙,遇见卖糖葫芦的,孙孙要,就停下来给买一支甜嘴;有的是市井小夫妻相携而来,面上浓情蜜意的;还有拉着马车来的,有马车,这说明是有钱人家的采买管事来了,单单这一条街上,就有三五辆马车。 “寿儿,你这孩子,别到处乱跑,耽搁了老娘的差事,非剥了你的皮不可。”周大家的在一个挂着羊头的肉摊子上站住脚,转头去找自己的儿子。 “我的亲娘嗳,您还是我亲娘吗,竟然要剥了亲儿子的皮。”嘴里啃着糖人,跳来跳去没个安稳的样子。 周大家的一把将小儿子拉回来,掐他一把耳朵,“你也不老小了,还这么着,怪不得夫人不大用你。” “谁说夫人没大用我,那一回不还是靠我逮着的那个害猫精。”寿儿梗着脖子犟。 “得了,得了,就那么一回,就成了你的丰功伟绩了,也不嫌臊得慌。和你同龄的福儿,吴明瑞大管家的那个孙子,现在都到铺子里学算账了,这才是正经本事,你再看看那个谁……” 寿儿哼哼道:“反正在你眼里,一贯的都是人家的儿子好。我才不怕比不上福儿他们呢,二小姐喜欢我,二小姐都说了,等搬到永乐花园,就把我要去。我将来可是要给皇子妃做管家的人,谁也比不上我。” 周大家的一听,喜的半天合不拢嘴,重重拍了寿儿后背一把,“臭小子,怎么现在才告诉娘。” “我就不告诉你,谁叫你天天在我耳朵边上夸别人来着。”寿儿把脑袋高高的一昂,那个得意劲儿呦,尾巴翘天上去了。 惹得周大家的又狠狠拍了他一巴掌。 不再和儿子扯嘴,等前面那个买肉的人走了,周大家的上前,一指羊头,又做了个手势,便道:“别糊弄我,我可是你们这里的常客了。” 屠户生的五大三粗的,咧嘴一笑,“您什么身份,小可哪里敢糊弄您,还是里脊是不,您等着,马上来。”说罢,转身回了铺子里头。 寿儿不解,“他傻了吧,摊子上这么多好肉呢,他往里头去做什么。” 周大家的小声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娘买的可不是羊肉。咱们二小姐和国公爷都爱吃牛里脊,这肉得偷着买。” 寿儿“呀”了一声。 正在此时,一个瘦青年挤了过来,与周大家的擦肩。 驾着车的周大原本没在意,忽的看见这青年把一个东西往怀里藏,他一拍大腿,就喊道:“小贼,站住!” 周大家的一愣,下意识的往自己放银子的地方一摸,空空如也! “抓贼啊——”周大家的也有泼气,“嗷”的一声就叫喊起来。 谁曾想,这贼还有同伙,见事迹败露,掏出刀子就给周大家的来了一下,登时就出了血。 周大家的见血就晕,白眼一翻就昏了过去。 “娘!”寿儿吓白了脸,赶紧的喊爹。 周大无法,只能放过小贼,匆匆跑了回来。 “孩儿他娘,醒醒,快醒醒。” 周围围了一圈的人,指指点点,也不说帮一下。还是一个相貌秀雅清艳,手里牵着一个男孩的妇人走了出来,温声细语道:“我家就在左边那条巷子里,第二个门就是,很近的,我看大娘一时半会儿也醒不了,再说了手臂上还在流血呢,虽不严重,也需包扎一下。” 周大家的也顾不上什么了,抱起孩子他娘,就忙道:“谢谢,谢谢。” 一时人群散了,周大一家三口来至这妇人的家中。 “你把大娘放到屋里去吧,我去打一盆水来,再去找找药粉,我记得家里还有一瓶。你们随意坐,不碍事的。”妇人言谈举止温柔体贴,一看就是教养良好的人,很得周大和寿儿的感激。 “覆畴,你在屋里陪着客人,娘一会儿就回来。” “嗯。” “复仇?”周大心觉好笑,面上不显,这给孩子取的是什么破名字。   ☆、第119章 骗局 待妇人出了屋子,周大不经意扫了屋内摆设几眼,本是随意看看,却不想立即被定住了眼睛,便见,紫檀木炕桌上摆着羊脂玉香炉,鲜红的荔枝用玛瑙盘放着,靠左墙壁的位置摆着一张雕花案,上头置着一套上等的青瓷茶具,长案两边各方一支梅瓶,瓶里插着孔雀翎,把目光收回,又细细辨认了一番床帐被褥,竟然都是极好的锦缎,其中有一种锦还是贡品。 周大不禁咂舌道:“从外头看来,这小院不过是普通市井人家,没成想,里头却是如此奢华。”心中暗想,莫不是哪家爷们养在外头的姨娘? 此时寿儿拿着一幅画跑了过来,周大一瞧就呵斥道:“没规矩的东西,快给主人家放下。” “不是的,爹,你快看这画上的人。” 周大一瞧,登时站了起来,父子俩面面相觑,少顷,周大收拾好面上表情,摆出一副慈祥爷爷的面容,哄那个坐在榻上玩玉棋子的小孩,“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男孩生的玉雪可爱,大约五六岁的模样,脖子里带着金项圈,也不怕生人,有问必答,“钱覆畴。” “是哪两个字啊?”周大笑容满面,语调越发温软。 小男孩摇摇头,“不知道。” “那你爹是谁啊。” 小男孩又摇摇头。 周大心里有些急,仔细把小男孩的眉眼打量一番,也不知是心里作用的缘故还是什么,他总觉得这小男孩和姑爷很像。 便又问道:“那你爹去哪儿了,知道吗?” 小男孩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娘说,爹爹娶了别人,不要我们了,可我每个月都能见到爹啊。” 周大抹了一把脸,心里已猜出了七八分,强笑着又问:“你爹娶了谁啊,是不是鲁国公府的掌上明珠?” 小男孩摇摇头,又点点头,“娘说,是什么什么珠,能帮助爹爹报仇。娘说,我们要等着爹爹回来。” 意外得知了这等隐秘,周大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浑身往外冒冷汗。 寿儿的面色也不好,惶惶不安的。 “当家的,咱们回府去,立刻马上!”周大家的不知何时醒过来的,坐在床榻上,怒气腾腾。 “回府!”周大猛的从地上爬起来。 鲁国公府,西园。 丫头们都被赶到东边墙根下站着,个个不知所措。 秋梦守在廊檐下,面无表情。 碧云沉默着,站在鹦鹉笼子下,耳边是鹦鹉一声又一声逗趣的叫声:“阿瑶,阿瑶。” “坏东西,坏东西,夫君是坏东西。” 屋内,武嗣和跟在洛瑾瑶屁股后头,洛瑾瑶在榻上折叠衣物,他便坐在旁边,洛瑾瑶去收拾自己常看的书籍,他便站在她身后。 “阿瑶,你理一理我,打我骂我也好,就是别不理我。”武嗣和急得抓耳挠腮。 洛瑾瑶一直咬着唇瓣,眼圈红红的,是哭过的样子。 “阿瑶,说话。”武嗣和从后面一把抱住她,将她锁在怀里。 “你让我说什么,不管我说什么,你也不会听。我是自私,我就想和你平平安安的白头到老,可你不想,你一门心思的报仇。现在好了,又死了一个,你打草惊蛇之后,毒蛇都会跑出来的。夫君,我感觉到了,我们的日子不会好了。我心里慌的厉害,我去观音庵里住几日,那里的香火是燕京最鼎盛的,听说也很灵验,我为你诵经拜佛,也让观音娘娘保佑你有惊无险。这是我现在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阿瑶,阿瑶,我的傻阿瑶。”他捧起她的小脸就吻了上去。 她回抱住他,主动衔住他的舌尖,亲吻,他亦包裹住她小巧的唇,吮吸,吞咽,如此的相濡以沫,绞缠融合,吃的是琼浆玉露,怀抱的是此生不换。 “夫君。”她的眸光里皆是恋恋不舍。 素指抚上他的脸,缓缓摩挲,在她的眼中,不知何时,这张脸变得一日比一日俊美夺目,一日比一日吸引她的目光。 她知道他不好,很不好,也从来没发现他有什么好的,可就是一日比一日离不开他。 怕是早就被他宠坏了吧。 果真是一个精于算计的商人,是不是他早就算到这一日,所以之前才那般的宠她? “咣当!”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周氏一身冷肃怒气出现在门口。 洛瑾瑶猛然从武嗣和怀里退出,慌忙抹去脸上泪痕,再抬起头来时,面上笑意隐隐。 “阿娘。” 望一眼娇小脆弱的女儿,周氏心想:平日里看来,阿瑶怕是对武嗣和情根深种了,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她若爱一个人便是就认定了一辈子,此时若当着她的面质问武嗣和,阿瑶一定受不了这种打击。还是缓一缓,等真正确认之后,把人证物证甩到他脸上,让他纵有张仪游说六国的口才也辩无可辩! 遂渐渐收起怒容。 “阿娘,谁惹你生气了?是阿瑶吗?”洛瑾瑶惴惴不安的问。 周氏假作抱怨的道:“还不是你爹惹我生气。你这是做什么?” 周氏一指地上她收拾好的包裹箱笼。 洛瑾瑶便笑道:“阿娘,我想去观音庵为你和阿爹祈福,听说那里后山上的金桂开了,顺便也想去赏玩,灵慧师太做的桂花糕也好吃,我想跟着学,学成之后回来做给你们吃。” 此事正中周氏下怀,心想:先把阿瑶支走,再来对付武嗣和,再好不过。 打龙崽之前先把宝瓶搬到安全的地方。 便笑着牵起洛瑾瑶的手,让她远离武嗣和,道:“我们阿瑶就是孝顺,你不妨多住几日,观音庵的客舍很不错,仿了终南隐士的居所,有茅檐矮舍,有山居人家,有水榭书斋,这不都是你喜欢的吗。” 洛瑾瑶笑着点头。 “阿娘派人送你去。”对洛瑾瑶的语气便是和风细雨,温柔慈爱,而看向武嗣和的目光则仿佛夹带着冰渣子似的。 武嗣和微皱眉头,心想,我哪里得罪了这个厉害的岳母。 “我送阿瑶去。”武嗣和道。 周氏有心想怒喝一句:滚,谁稀罕你送。 可当着洛瑾瑶的面,周氏忍了。再说,她心中还有怀疑,并不能百分百给武嗣和定罪。 便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待洛瑾瑶走后,周氏回到瑞华堂,周大家的迎上来便问:“夫人,如何?” 周氏摆摆手,往贵妃塌上一躺,按压着隐隐作疼的太阳穴处便道:“你男人回来了没有。” “带着人骑马走的,算算时辰,应该快回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 周大一进大堂,便是气喘如牛,可见是一路从门口跑回来的。 “如何,人呢?”周氏坐直身子问。 周大歇了口气,赶紧禀报道:“人不见了。东西都还在,人不见了。” 连着说了两遍。 若说原本周氏还有怀疑,那么此时此刻,周氏已经给武嗣和定了罪。 当下便是怒从心底起,恶来无缘故。 随着哗啦一声,原本放置在右手侧高几上的粉彩蝶恋花茶具皆成了废品。 “好一个武嗣和!竟敢骗到我的头上来,骗我倒也还罢了,他竟敢骗我的女儿!” 有此事在前,红薇心里又想起一件事,便山前来回禀道:“夫人,您可还记得,有一个月里,洛氏族老家的子孙接连闯祸,纷纷求到咱们头上的那些事,这些事间接促成了夫人您的打算。” 周氏猛然记起,这一想不要紧,越想越往深里想,陡然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难道也是他的算计?” 周氏双手交握,攥紧,“对,是他的算计,一定是!当时我们都不知道他是皇子,但是皇上知道,当国公爷试探着立世子的折子送上去后,皇上一看不就是怒了吗,皇子所出皇孙怎可为臣子孙?当时我还记得国公爷被皇上很是折腾了几日。这就说的通了,为何族老们都集中在那一个月里来求助。他利用我们鲁国公府刺激皇上,诱使陛下尽快让他认祖归宗!” “好深的算计,真不愧是商人起家的,好一个商人起家的皇子!” 周氏越想越怒,猛然站起,踱步来去。 心中想道:从阿瑶的只言片语里推测,假如,假如虞良奕是被武嗣和杀的,那么从那个小男孩嘴里得知的“报仇”二字就对上了。 武嗣和费尽心机的把阿瑶娶到手,当他皇子的身份被揭穿的时候,他就有了政治资本,鲁国公府、山东周氏甚至是鲁国公府的姻亲世交宣平侯府等对朝政有影响力的人脉网便成了他的助力。 即便他谋杀人被揭穿,在有着如此多政治资本的前提下,他也有恃无恐。 阿瑶,阿瑶就是他手里最有利的武器! 周氏猛然抬头,不可置信的道:“不,不可能。”   ☆、第120章 心理阴影 红薇不解,问道:“夫人,何事不可能?” 周氏沉默不语,心里想道:那么当初阿瑶闺誉败坏的名声传散的那么快,这里头有没有他的影子?除了鲁国公府的政敌之外,有没有他的影子? 若是有、若是有……那么这就是一场针对阿瑶的长久布置下来的阴谋! “武嗣和!”周氏此时恨不得吃武嗣和的肉,喝他的血! “去把国公爷叫回来,立刻!” 周大应声便要走,又被周氏叫住,踱步几次后,周氏道:“等等,先不忙告知国公爷。红薇,你带着周大,去当初有求于我们的族老家中走一趟,细细查问,那些不肖子孙闯祸的经过,要快!” 红薇知道事情已经变得很糟糕了,忙不迭应声,转身便走。 当越想越深,对武嗣和这个人,周氏就越是忌惮,当又想起他不动声色使得洛诚化作一滩血肉的事情,周氏便倏忽惧怕起来。 “难道,他对阿瑶的那些宠爱都是做给我们看的?” 周氏一屁股坐到榻上,只觉双腿发软,两眼发晕。 “太可怕了,这还是人吗?!” 当心里被播下一粒怀疑的种子,所有的不可能就都变成了可能。当怀疑一个人,平常的蛛丝马迹都串在一起,就变成了铁证!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 观音庵便是如此的一个所在。 位于燕京郊外,浮云山巅。 拜会过迎客的悟悔师太,洛瑾瑶便被安排在山下客舍内,居住的是仿刘禹锡的陋室书斋。 虽说是书斋,但建造之时便是为了给达官显贵家的夫人小姐们居住,故此,空间很大,房间很多。 碧云去放置包裹,秋梦泡了新茶端上来,左右环顾却不见了洛瑾瑶,顿时慌了。 “我在这里。”洛瑾瑶掀开草帘走了出来。 “二小姐,您可吓死奴婢了。” “你怕的什么,咱们不是带了四个护院过来吗,就住在书斋后面的那一排草舍里,喊一声就过来了。再说了,这里住的也不止咱们一家,一路行来,我瞧见好几家呢,有的去赏桂花了,有的在屋里抄写金刚经,还有几位夫人很虔诚,正慢慢的在石阶上爬。从明儿起,我也要如此。早上一步一步的爬上庵堂,跟着灵慧师太做早课,做完早课便回来,青灯古佛的抄写金刚经。” 碧云从内室里走出来,笑着打趣道:“石阶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阶,依您的身子骨能走上去才是怪事。还是花几两银子,请专门做这个的脚夫抬着上去为好。如此,您平安无恙,我们做奴婢的也省心。” 洛瑾瑶却无闲心回应,只是坚定的道:“我一定要自己走上去,大不了,第一日走一百阶,第二日走两百阶,总有一日能自己上去,我自己爬上去的才显虔诚。” 碧云诧异,心想小姐这是怎么了?便看向秋梦,秋梦只摇了摇头。 “二小姐,您看,墙上挂着素琴,桌上放着金刚经,进门的石阶上还有绿苔,刘禹锡《陋室铭》此篇便出来了,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秋梦笑着,一一指出来。 洛瑾瑶点头,也很是喜欢这间书斋。 环顾四周,目光便落在朴素的矮桌上,矮桌上放着一尊涅槃佛,仿佛是黑铜的材质,造型古拙慈祥,给人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之感。 在佛像的旁边是一盏石灯,石灯的雕刻也很拙,却是扑面大气,仿佛是自然形成的,只会让观者感叹造物的神奇。 石灯旁边便是一部金刚经,金刚经上压着一个红漆木鱼。 洛瑾瑶在蒲团上跪了下来,抽|出木杵,试着敲了几下,梵音空灵,可安抚人心。这一刻,她一直慌乱的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掀开佛经,发现是手写的,一笔簪花小楷,秀丽雅正,看字思人,想来留下佛经的女客也是一位绝妙佳人。 半响儿,书斋来了一位蒙着黑纱的师太,洛瑾瑶起身相迎,“这位师太,您是来?” 这师太手一指放在靠墙长案上的笔墨纸砚,碧云连忙给拿了下来。 这师太便在纸上写道:我是引客的小尼。 “不曾听闻,观音庵有引客的小尼啊?”洛瑾瑶疑惑。 这师太却不管别的,将自己带来的木鱼放在矮桌上,就开始敲起来。 主仆三人面面相觑,秋梦便道:“奴婢去悟悔师太那里问问。” 洛瑾瑶点头,“你去吧。” 这尼姑也不见慌张,洛瑾瑶便以为是观音庵的新规矩,情不自禁跟着她敲起木鱼来。 片刻后,秋梦从外头回来,背手在后,朝洛瑾瑶点了点头,洛瑾瑶和碧云便都放下了心。 入夜了,洛瑾瑶主仆三个撑不住困,都睡去了。 黑纱尼姑竖直耳朵听了听,内室没有动静了,她便一把扔了木杵,悄悄来至内室,当拨开垂落的帐幔,冷不丁就和一双眼睛对上了,尼姑吓的要叫,却被秋梦一把捂住了嘴,拖拽到角落里,二人也无交流,秋梦安置好尼姑,便又来到脚踏上躺好。 乌鸦在深谷里啼,深山里的兽在低低吼叫。 子夜,百鬼出行。 护院所居的草舍忽的被十几个灰衣蒙面人潜入,死的无声无息。 窗纱被十几根竹棍捅破了,一圈圈白烟被吹了进来。 半刻钟以后,书斋的门被从外面撬开了,一个人影一瘸一拐的往内室里走。 洛瑾瑶做了一个梦,梦里她又回到死亡前夕,鸡叫三声,破晓时分。 一个她不认识的男人,一瘸一拐的靠近了她。 男人的双眼贪婪淫邪,便听他说:“你莫怕,待会我必伺候的你欲|仙欲|死,瑾瑶,你不知我想你想的那儿都疼了,整夜整夜的疼,好容易我用一张宋徽宗赵佶的《芙蓉锦鸡图》才换了和你*一度的机会,可不能虚废了,来吧。” 当那一双手伸向她时,洛瑾瑶蓦然惊醒,就发现一个男人到了跟前,还未曾发出惊恐的叫声,秋梦“嚯”的从脚踏上跃起,挡在洛瑾瑶身前。 与此同时,一根盯满倒刺的鞭子腾空飞来,一下缠住了男人的脖子。 灯,瞬息亮起。 当洛瑾瑶看见男人的长相,她的脸顷刻煞白。 “是你!”洛瑾瑶扶住床栏,便是一声刺心的质问! “太子殿下,等你多时了。”武嗣和猛然一扯鞭子,将太子扯倒在地。 太子也不叫疼,只是双眼爆红的瞪着洛瑾瑶,那淫恶的样子,仿佛要生吃活撕了她。 “啊——”那些肮脏的记忆不仅在脑海里重演,那个人竟然也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她实在承受不了,抱着头就是撕心裂肺,恐惧到了极致的尖叫,整个人都崩溃了。 她以为自己之前所有的幸福快乐都是梦,而这个男人一直在玷污她才是真的! 她以为自己疯了,早已是个疯子,之前的种种只不过是一个疯子内心的桃源世界,是最后对自己的灵魂救赎。 而现在这个男人又来了,他又来玷污她,终于把她从幻境里弄醒了。 武嗣和没想到洛瑾瑶的反应如此剧烈,她的叫声令他恐惧,连忙放开太子,便来抱住洛瑾瑶。 “阿瑶,阿瑶,是我,是我,不要怕,我一直都在你身边。”一遍一遍的喊,一下一下的抚摸她的背脊,紧紧的抱着她,用滚烫的胸膛温热她逐渐泛冷的身子。 可是洛瑾瑶听不见,抱着头,持续的尖叫,双眸里的恐惧如海啸翻涌,如山崩地裂。 武嗣和后悔了,后悔不该拿阿瑶冒险。可若不用此计逮住有心利用阿瑶的人,阿瑶就会一直处于危险之中。 他别无选择,两害相权取其轻,他只能选择在自己能够掌握的时候,一举将敌人歼灭! “阿瑶,看看我,看看我,看着我!”武嗣和一声怒喝,振聋发聩。 却依旧换不回洛瑾瑶的理智,武嗣和急了,便去吻她。 却不想这一下子就如同撕破了洛瑾瑶的某中自我保护,刺激到了她,她发狂的开始攻击武嗣和,指甲成了她最有利的武器,对侵犯她的所有人,便是拼命的抓、咬、扇、挥、打! 顷刻,武嗣和的脸上就被抓出了道道血印子。 洛瑾瑶的反常不仅令武嗣和心疼,也令在场的所有人惊愣,包括太子。 武嗣和没有办法,就用上力气紧紧锁住她的双臂,禁锢她的双腿,却不想洛瑾瑶也有疯狂的时候,一口就咬住了武嗣和的脖颈肉。 此处的肉,细嫩敏感,疼痛便是十倍、百倍、千倍的增加。 洛瑾瑶的嘴里满口是血,仿佛把所有的恐惧都付诸于这一口肉上。 “阿瑶,我在这里,我正抱着你,不怕,不怕了。”武嗣和深深皱了下眉头,遂即舒展开了,温柔似水的安抚。 血腥味充斥口腔,洛瑾瑶喝了下去,当温热的血涌入食道,她恐惧的瞳孔渐渐回暖,当发觉有个人正抱着她,他身上的味道那样熟悉,蓦地松开嘴,洛瑾瑶愣愣的望着武嗣和,缓缓摸上他的脸,试探的叫:“夫君?” “对,是我。”武嗣和紧紧搂住洛瑾瑶,失而复得,大起大落,他费尽了全身的力量压制自我才不至于恐慌失措,入魔发疯。 “夫君。”用尽全身的力气抱住武嗣和,“哇”的一下子就大哭出来。 “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他从没见过那样的洛瑾瑶。 那样的洛瑾瑶让他绝望。 幸好,幸好他的阿瑶又回来了。   ☆、第121章 佛舍血色 “哈哈,你真的以为孤是独身而来的?”太子猖狂大笑,将终南隐士的悠闲面具一把撕扯下来,露出腐烂的真身。 就在太子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书斋的门被踹飞,以虞良义为首的灰衣蒙面人走进了厅堂,少顷,虞良义进了内室,出现在诸人面前。 “二皇子,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要以为这世上只有你一人会算计。你设下引蛇出洞之计,我们便却之不恭,将计就计。” 虞良义穿了一袭月牙白的长衫,长衫裹着他瘦削的躯体,加之他雪白的肤色,清秀的容貌,长年郁郁的眼神,让人观之,便觉心疼,仿佛他心里藏着终年不化的血。 同时,虞良义此人也是高深莫测。 洛瑾瑶虽有些懵,却也渐渐认清形势。她,成了别人利用的对象,以此来埋伏杀害夫君。 “夫君,我不该来观音庵,是我连累了你。”洛瑾瑶愧疚的望着武嗣和。 武嗣和摇摇头,在洛瑾瑶额头印下一吻,起身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来的好,也正合了我所想,且看我为你擒贼。” 太子的脖子被鞭子上的倒刺划的淌血,可他仿佛没觉到疼,从地上爬起来,当他听到洛瑾瑶说“是我连累了你”时,便又是一声大笑,指着洛瑾瑶道:“你可真是一个傻丫头,你小时候和寿康一起玩,寿康把她不喜欢的凤尾琴随手送你,你却从此认她做个知己,从那时孤就觉得你这小丫头是个傻的。长大了,傻气依旧不改,孤每遥遥见你一次就想要的紧。你竟又傻傻的以为是自己连累了他,傻丫头,是他利用了你。” “我不会信你的话。”洛瑾瑶冷声道。她从来没想过,前生那个玷污了她的人竟然会是太子,寿康的父亲! “闭上你的臭嘴吧,狗娘养的东西!”就在此时,一道鞭影横向袭来,直击太子面门,鞭子来的太快,虞良义根本来不及去阻挡,登时太子便是一声惨叫,捂住了自己的脸。 洛瑾瑶一看,却是那个用黑纱蒙着面的尼姑。 而当这尼姑一把扯掉黑纱,洛瑾瑶便是一诧,“龙娟娟?!” “龙娟娟,你怎么会在这里。”虞良义怒喝一声,便来擒她。 龙娟娟挥鞭就打,鞭子上的倒刺密密麻麻。 虞良义不躲不闪,顷刻间衣衫上便透出了血迹。 “不要以为你这样,我就能原谅你。虞良义,我之所以还活着,就是想看着你到底怎么死!”龙娟娟几乎咬碎一口银牙,望着虞良义的眸中有泪,更多的是痛恨和厌恶。 “她不在这里,我怎么才能告诉你们一个道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后头还跟着个手拿弹弓的小孩。” 虞良义大惊失色,蓦然转身,就在此时,一伙黑衣蒙面人涌了进来,与灰衣蒙面人形成对峙之势。 隔着一面木墙,黑衣领头人扬声道:“主子,外头的灰衣人都被制服了。” 这个声音,有些熟悉,洛瑾瑶心想。 看着虞良义一贯冷漠的脸上出现裂缝,龙娟娟便是一阵大笑,笑声痛快更夹杂痛苦,泪水从她漂亮的凤眼里汩汩流出,这泪的颜色仿佛是赤红的。 “虞良义,不管你换再多的近身小厮、管家、下属,我都勾引得了他们,你的秘密我知道的轻而易举。是的,虞良义,我出卖了你。哈哈,我终于出卖了你,我要亲手打死你,还有你!” 龙娟娟一鞭子甩向太子,双眼里的恨意等同于灭顶之灾。 “当你压在我身上,欺凌我时,我心里就已经这么想了,我要活活打死你!” 形势脱离了掌控,被鞭打的皮开肉绽的太子慌了,惨叫着呼唤虞良义。 虞良义想去救,却被武嗣和拦住,二人打在一处。 洛瑾瑶缩在床榻上,身前挡着秋梦,秋梦的身前挡着薄纱床帘,被她死死的拽紧,可洛瑾瑶依旧能看清外面发生的事情。 鞭子在空里横飞舞动,鞭影如一只鬼魅,沾到人的身上,便刮下一层血肉。 太子拖着瘸腿,一摇一晃,最终倒在地上,被龙娟娟的鞭子抽打的满地打滚,如同被鬼差下到了油锅里,鬼哭狼嚎。他的身子沾了哪里,哪里便落下一层血沫肉糜。 倒刺上沾了毒! 他,活不了了。 好!洛瑾瑶心里在拍掌,狠狠的拍击,痛快之极。 在死亡的前夕,在被他欺凌时,她心里也是这样的狠,可当时的她太弱小了,蚍蜉焉能撼大树,只剩下奄奄一息的绝望无助。 她死死的盯着龙娟娟的背影,为她喝彩。 龙娟娟,干得好! 抽,抽死他!狠狠的抽死他! 这样的人,早已是畜生不如! 可这样还不过瘾。 洛瑾瑶突然推开秋梦,从床榻上踉跄走下来,来至龙娟娟身后,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句话的。 幽灵一般。 “你歇歇,我来。” 龙娟娟恨毒的红眼看向洛瑾瑶,她亦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把鞭子交到了洛瑾瑶的手里。 “啪!” 洛瑾瑶挥出了第一鞭子,这一鞭子下去,就仿佛释放出了她心底仅有的一点恶念。 “啪!”“啪!”“啪!” 一鞭子比一鞭子狠。 血沫横飞。 太子抬头,看见是洛瑾瑶在抽他,便疯了似的,“我没有碰你,我没有碰你。” 不,你碰了! 你曾是我日日夜夜的梦魇。 这一次,我要打死你,我的噩梦! 当发现洛瑾瑶的狠时,太子疯笑起来,信口诅咒:“蠢货,蠢货,你的夫君利用了你,他处心积虑的娶了你,就是利用你报仇。你真的以为他爱你吗,他不爱,他就是想利用你,他不是人,他是魔鬼!你跟着他,你也会下地狱去的,我在地狱里等着你们!” 猖狂的笑,仿佛给诅咒下了一个长长的期限,令洛瑾瑶心境动摇。 她不禁转头望向正与虞良义斗在一处的武嗣和。 “别信他的话。”龙娟娟夺过鞭子,继续抽打太子。 恰在此时,外头再度传来了打杀声。 厅堂里的黑衣蒙面人和灰衣蒙面人纷纷跑向书斋之外,便被外头的景象吓住了,只见他们的人被里三层外三层的第三方黑衣持枪人给包围了,正在进行惨烈厮杀。 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正有持枪黑衣人将一摞一摞的柴堆积到书斋四周。 黑衣领头人和灰衣领头人相视一眼,顷刻间就达成了协议。 “主子,我们被第三方包围了,他们准备烧死我们。”黑衣领头人高声通报。 武嗣和一惊,瞬息和虞良义分开。 已知自己命不久矣的太子,顿时大笑起来,“小孩的后头,还有一头猛虎,武嗣和,你没有想到吧。” 武嗣和抱住惊惶的洛瑾瑶,冷冷道:“这头‘猛虎’烧死我也就罢了,却连你也要一起烧死,最可悲的可不是我,武嗣良。” “太子,我背着您,咱们一起冲出去。”虞良义脱下自己还算完整的外袍覆在太子身上,弯腰一抱。 龙娟娟心下冰冷,笑意森森,“想逃,没门!” 遂用鞭子缠住虞良义的脚踝,以身子挡在虞良义身前,她神色决然。 “娟娟,让开,此时不是胡闹的时候,你有恨我们回家再说。” 浓烟冲入内室,黑衣领头人捂着口鼻钻进来,道:“主子,他们的人太多,把门口也用柴火堵住了,冲不出去,怎么办。” “夫君。”洛瑾瑶咳嗽了几声,紧紧抱住武嗣和,面容雪白。 “别怕。”武嗣和道。 秋梦见烟气越来越浓,赶紧用力将床帘扯了下来,又将花瓶里的花拽出来扔掉,把水倒在纱帘上。 “姑爷,这个给二小姐用。” “撕成几块,咱们一起用。”洛瑾瑶道,猛然发现少了一个人,“碧云,碧云呢?” 秋梦一拍脑袋,道:“还在碧纱橱里躺着,应该是被迷烟熏晕了,我这就去叫醒她。” 武嗣和对黑衣领头人道:“跟着去,抱出来。” “是,主子。” 武嗣和又去门口查看了一番,见已被堵的死死的,此路不通,环顾四周,缓缓把目光移向了屋顶。 与此同时,两个时辰前,皇宫,东暖阁。 周泰峰跪在地上道:“陛下,微臣发现北衙第一禁卫军和第十二禁卫军有调动的迹象,不敢自专,特来禀明。” 盛康帝微惊,心道:莫不是要逼宫? 然而转念一番深想,又觉那两个老东西不可能如此草率,便道:“秘密派人监视,朕准你事急从权,先斩后奏。” “微臣领旨。” 回至内室,武嗣和捡起有倒刺的长鞭。 “你还想做什么,他已经快要死了。他,到底是你的亲大哥,你们的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虞良义抿唇道。 “亲大哥?当年我也说过类似的话,而今想来,这两句话却是我一生之中的耻辱。武嗣良,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你们加诸在我身上的,我必将千倍百倍的偿还。”   ☆、第122章 同归于尽 室内,烟尘肆虐。 洛瑾瑶和秋梦等人用湿了的纱捂住嘴,皆仰着头看屋顶。 屋顶被武嗣和捅出了一个大窟窿,窟窿下面长案上摞着八仙桌,八仙桌上放着四脚靠背椅子,武嗣和先跃了上去,手里拖着一个长长的以帐幔撕成条连接而成的绳子,绳子的一端绑着一根长棍,武嗣和使巧劲将棍子扔了上去,正好卡住两边,他先翻了上去,站在屋顶,放下绳子。 “秋梦,把绳子绑到你主子的腰上。一个个来。” “是。” 如此,被堵在屋内的人,武嗣和这一方的人很快都上了屋顶,而虞良义那一方的人,无关紧要的喽啰都被武嗣和先戳死了,只留了虞良义、太子和龙娟娟。 洛瑾瑶趴在窟窿上往下看,对龙娟娟道:“你上来,我们一起走。” “上来。”武嗣和也开口了。 龙娟娟摇摇头,鞭子的尖端勒住虞良义的脖子,而在虞良义的身畔是太子,太子成了一个血人。 “我已经很脏了,早就不想活。我一直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和虞良义、太子同归于尽的机会。如今,我的愿望达到了。我是个孤儿,父母早亡,早就没有什么能支撑着我活下去了。再见,洛瑾瑶,我很羡慕你,更深深的嫉妒你。” 对龙娟娟,洛瑾瑶是感同身受。为她,不禁落下眼泪。 武嗣和看一眼这个容颜袭人,胆大放荡的女子,难得的生了一丝同情之心。 不禁想起,和这个女人的第一次见面。 月明星稀,夜深人静,街道上只能听见隐隐约约,时远时近的打更声。 武嗣和走近一个巷弄里,对着里头的黑暗道:“我来了,出来吧。” “要见到你,如若不说点有用的,可真是不容易。”一道清亮的女声从黑影里传了出来,紧接着便从黑影里分出了一道窈窕细影。 她身上披着一件大红的斗篷,盖着头,遮住了脸。 她缓缓靠近武嗣和,伸出一只柔弱无骨的手,抚上他的胸膛,“长夜漫漫,无聊的紧,要不然,你我风流快活一夜如何?” 武嗣和嗤笑一声,“把你的这股子骚浪劲儿留给你夫君吧,再不说正事,你信不信我让你死在这巷子里,连肉渣都让人找不到。” “我信。虞良奕死的惨状,我可是亲眼见过的,害的我把心肝肺差点都吐出来。”她心知武嗣和不是任人拿捏的人,连忙道出实话,“他一直派人守着鲁国公府,他知道你的妻子已去了观音庵小住,他准备利用你的妻子,杀你。而我要弄死他,我们合作,我求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亲手杀了他。” “给我一个理由。” 她深深的吐出一口气,语调嘲弄而痛恨,“能把自己的妻子亲手送到太子的床榻上去,任凭太子那个狗娘养的羞辱,你说他该不该死。” 武嗣和笑了,“原来如此,我查到武嗣良有一个癖好,他好淫□□女,偏偏还就是有那些想要升官进爵的人把妻女送给他淫辱。看来你也是武嗣良床榻上的女人啊。很好,去观音庵吧,乔装打扮一下。” 烟尘彻底将室内淹没,洛瑾瑶再也看不见里头的情形。 “咱们走。”武嗣和用打湿的被面将洛瑾瑶完全包裹,背到身上。两个黑衣人分别背起秋梦和碧云,先是在屋顶助跑一段,遂即冲入火墙,朝着对面的屋顶飞跃而去。 地面上的人发现了异常,领头者没料到猎物还有这一手,不禁气急败坏,大喝道:“上屋顶,追,杀无赦!” 顷刻间,火舌便将这座陋室书斋吞噬了。 屋梁开始坍塌,内室里的帐幔、博古架、书籍佛经,相继化作飞灰。 烟尘弥漫,里头的人都相互看不见对方的脸了。 龙娟娟偎在奄奄一息的虞良义的怀里,笑靥纯真,“表哥,还记得吗,我刚被接到虞府的时候,虞良奕往我被窝里放蛇,我吓的面无人色,是你救了我。那时你在我的心里就成了英雄,我悄悄的发誓,我一定要嫁给你。我长大了,心想事成,你果然娶了我,我很快活。表哥,你快活吗?” 虞良义剧烈的咳嗽了一阵,便轻着嗓音回答,“不快活。你们都以为我和太子有什么苟且,你们都错了。我的生母是个名妓,我被接回虞府后就不快活。那时的太子很好,很照顾我,像我的兄长又像是父亲。” 他对太子,就像是朝贡。 只因他曾经的呵护之恩,便岁岁年年献上自己的所有。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不过如此。 火焰像是海潮,声势浩大的侵略、扩张,一浪赶着一浪袭来,很快烧到了他们的腿,龙娟娟疼的扭曲了绝美的五官,神智早已迷糊,在死亡之前,她低低的道:“来生,别再见了吧。” “好。”当头顶的梁柱砸下来时,虞良义护在了龙娟娟身上,死亡之时,他的唇印上了龙娟娟的唇,低喃一句:“对不起,娟娟。” 当时只是一念,一念痛悔终生。 太子的头发一烧成灰,血衣也慢慢的被火舌吞没,接下来便是这具肉身,他有两条腿,一条腿很正常,并且修长笔直,肤白如玉,而另外一条却枯萎了,皮子上面长了一张一张狰狞的人脸。 每一张脸都是狰狞可怖。 铁蹄哒哒,风驰电掣而来。 “是何歹人在此犯上作乱,扰乱庵堂清净,给我拿下!”周泰峰高坐马上,一挥手,他身后的锦衣卫军队便如猛虎下山,势不可挡的冲将出来。 “是峰表哥。”洛瑾瑶一喜,急忙的扬声喊道:“峰表哥,我是阿瑶,快来救我们。” 黑衣持枪的领头人一看双方兵力,知大势已去,便不做逗留,一声令下,如潮水疾退,消失在黑夜中。 周泰峰寻声找来,和武嗣和照面,便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你怎么惹上了北衙禁军。”或者该说,怎么惹上了那一窝子的外戚。 武嗣和道:“一言难尽,我先把阿瑶送回鲁国公府,这里还要你来善后。” “好。” “峰表哥,幸好你来的及时。”有些狼狈的洛瑾瑶,心有余悸的道。 “陛下一直让我监视着北衙的动静,他们一动,我就报给了陛下,陛下给我事急从权、先斩后奏的权利。不说这些,你脸色不好,赶紧回府去召个太医看看。这里交给我。” “谢谢峰表哥。”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当武嗣和背着洛瑾瑶回到鲁国公府,迎接他的是一轮早已定好罪名的审判。 瑞华堂,一桌一椅,一字一画,一瓶一杯,一贯的扑面有古雅之风。 洛文儒高坐上首,身畔是发妻周氏。 洛文儒面无表情,周氏怒气喷发。 “爹……娘……”洛瑾瑶觉得事情出乎了她所有的预料,双腿禁不住的发软,悄悄的挡在武嗣和身前。 “别挡了,你到阿娘身边来,离他远远的,马上。”周氏严厉的呵斥。 “阿娘,有话好好说,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洛瑾瑶装傻。 “你问问他!”周氏一指武嗣和。 武嗣和抓了抓被火燎短了的发,耐着性子道:“有事说事。” “事到临头,你竟还能如此镇定,就不心虚吗?”周氏只觉被气的肝疼,“国公爷,你问吧。” 洛文儒心里是还有疑虑的,语气便不似周氏强横,便道:“在娶阿瑶之前,你在外头是不是有一个儿子一个女人,你把他们藏在菜市巷弄了。” 武嗣和眯了眯眼,脑子一转,便把几种可能想到了,不免嗤笑道:“无稽之谈。” 看向洛瑾瑶,见洛瑾瑶并未动摇,便放下心来,道:“我有几个敌人,怕是敌人无中生有弄出来的。” 周氏冷笑,“你以为我会信,我手下的一个管事娘子,可是亲眼看见的,那个孩子可是长的和你很像呢。阿瑶,你过来。” 周氏亲自下去,把洛瑾瑶抓到身边。 “阿娘,不可以胡说的。” “阿娘可没胡说,这可是周大家的亲眼所见。” 洛瑾瑶便看向武嗣和,见武嗣和摇头,便道:“阿爹,阿娘,你们有何想问的,你们说,我来问,他不会骗我的。” 周氏摇摇头,“你傻了吗,他骗的就是你。” “不,他说他不会骗我的,我信他。” 武嗣和的心便有些沉了。 洛文儒倒是点头说好,便道:“你问他,在你之前,有没有一个亲儿子。” 洛瑾瑶便道:“你有儿子吗?” 武嗣和道:“没有,除了你,谁也不能生我的儿子。” 洛瑾瑶便弯了弯唇。 “你问他,他有没有给洛氏族老的不肖子孙下套,以此来达到立你二人子嗣为世子的目的。” 洛瑾瑶便重复了一遍。 武嗣和抿了抿唇,“下了。都是你情我愿的,我可没有强迫他们。” 周氏冷哼,洛文儒沉下了脸。 洛瑾瑶微僵了一下,看着武嗣和道:“你想要鲁国公府的爵位?” 武嗣和摇了摇头,“不稀罕。” “可不就是不稀罕吗,人家是堂堂皇子呢,将来是要封王的。”周氏冷声嘲讽。 “你问他,是不是利用我,诱使陛下让他认祖归宗。” 洛瑾瑶低声重复了一遍,往他跟前走了一步,手开始发抖。   ☆、第123章 断翅 “是。”武嗣和望进洛瑾瑶的双眸,坦诚不误。 “你问他,当初你闺誉败坏的名声传播的那么快,他在里头有没有插一手。” 此话一出,洛瑾瑶蓦然转头,大声道:“不可能。” 周氏心疼洛瑾瑶,便道:“阿瑶,要么你先回去,让我和你爹来问他。” “不,我问。你们问他,他会骗人的。”洛瑾瑶双手交握在一起,止不住的发抖。 “你有没有插一手?” “推了一把。”武嗣和将瘦劲的腰肢一挺,理直气壮的承认了。 他一袭黑袍,金纽玉带,端的是长身玉立。 而他的长身玉立,不似君子,更像是一把染血的魔剑。 洛瑾瑶的脸色登时就变了,心口如同被银针扎了一下,在颤抖。 “承认了?竟然承认了?!”周氏万万没想到,他就这么承认了。以她对武嗣和的了解,他该嬉皮笑脸的死不承认才对啊。 洛文儒不禁看向武嗣和,认真的打量他脸上的神色。 “你再问,虞良义是不是他杀的,那李斌的死和他又有什么关系。阿瑶,他杀人,你知道不知道。”洛文儒盯洛瑾瑶一眼。 洛瑾瑶羞愧的低下了头。 这么一瞧,周氏和洛文儒心里都是一沉。 “是非不分的混账东西,你从小我就是这么教你的吗。”洛文儒气的重重一拍炕桌。 与此同时,双声重叠,周氏也骂道:“混账东西,你好险恶的用心,竟然把阿瑶拉下水!” “不是的,阿娘,阿爹,是我甘心情愿的。也是那两个人该死,他们该死,夫君只是为自己报仇而已。我查过《大齐疏议》的,报仇杀人,是非故意杀人,可以金赎买,还有,夫君是皇子,是可入八议的人。”洛瑾瑶辩驳道。 洛文儒起身,背手在后,躁动的踱步来去,忽的望向武嗣和,用他阅历丰富的老眼将他盯住,道:“你再问他,娶你,是不是他处心积虑所为;娶你是不是为了利用你来达到复仇的目的;娶你,是不是为了得到你身后的政治势力,从头至尾,他娶你,是不是一场阴谋!” 洛文儒每扔出一句,洛瑾瑶的脸便白上一分,双腿发软,身子摇摇欲坠。 彼时他二人之间不过是一步之遥。 洛瑾瑶不禁想到了赵筠,赵筠也往她身上使了手段,赵筠给她下过药,用她换了一幅画,抱上了太子的大腿。 她以为武嗣和和赵筠是不一样的,武嗣和待她是真心。 是真心…… 却不想,武嗣和也会利用她! “你是不是处心积虑……”洛瑾瑶的声音都颤抖起来。 武嗣和没有犹豫,直接道:“是!” “是”字还没有落地,洛瑾瑶一巴掌就挥了下来。 “啪”的一声,直接把武嗣和的脸打偏了。 “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你究竟还藏着多少阴谋诡计!”一声悲,几不曾把心撕裂开。 “赵筠是这样,你也是吗?都在利用我。” 顷然,眼泪流淌而出。 周氏心疼之极,也跟着落下泪来。她低头看向手掌下压着的纸张,心头一横。 倏忽,武嗣和一把抱住洛瑾瑶,便强吻上来。 周氏洛文儒没想到,这混账东西竟敢当着他们的面强吻阿瑶,登时便怒了。 “你放开她。”洛文儒怒喝。 “你放开我。”洛瑾瑶又给了他一巴掌,尖尖的指甲给他脸上画出五道血痕。依如,夜深欢爱时她留在他背上的痕迹。深度和宽度丝毫不差,当时有多灵肉融合,此时洛瑾瑶的心里就有多爱极生恨。 对赵筠的恨算什么,不及他万分之一! “滚开!”武嗣和鹰眸暴虐,直接将洛文儒周氏喝的,惶然后退。 转而用深邃黑沉的眸光望着洛瑾瑶,把着她的肩道:“阿瑶,在这世上我可以把任何一个人利用的渣都不剩,包括我自己。可是对你,无论作什么,我都是出于心。宠你的心,爱你的心,占有你的心,恨不得吞了你的心,想和你白头到老的心。为了得到你,处心积虑,阴谋诡计都不算什么,我就是要不择手段的得到你。当时,你是高门贵女,我不过是一介贱商,若不用上手段,你何能嫁我?纵然当时你的名声败坏了,可想娶到你的人依旧从你家门口排到燕京城外。所以我便找上你娘,向她承诺,此生,只要你一个女人。” “夫君……”洛瑾瑶心有所感。 “阿瑶,千万别听他的花言巧语。他是商人,嘴上最油滑,可他肚子里却都是阴谋算计,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真心。” 武嗣和看向周氏的目光,恨不得一剑戳死她。 彼时,周氏若非洛瑾瑶之母,怕也是已经死了。 “不必多言,你已经不适合做我们家的女婿了。”洛文儒直接道。 “和离书早已为你们准备好了,你签字就可。”周氏将一张纸扔来。 “和、和离。”洛瑾瑶心中疼痛万分,不禁看向周氏,哀求,“阿娘。” “必须和离!”周氏断然决定。 武嗣和此时真是恨死了这对老夫妻。 随手捡起便念道:“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为夫妇。若结缘不合,是为冤家,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婵鬓,美扫峨眉,足以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呵,这还是以我的口吻写的呢。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武嗣和讽刺的看向周氏洛文儒,字字铿锵道:“除非你们把洛瑾瑶弄死,否则,这辈子她都是我的。选配高官之主?你们若敢嫁了她,我就敢去把人抢回来。谁碰了她,我便杀他全家!” 此话抛出,字字带着毁天灭地的魔气。 把周氏洛文儒气个倒仰之外,他们心中也陡生别样的感觉,那些原本根深蒂固的怀疑便有松动的迹象。 这一夜,仿佛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 张全带了盛康帝的口谕来。 “二皇子,跟奴婢走一趟吧。” 武嗣和深皱眉头,回望一眼洛瑾瑶,道:“等我回来。” 洛瑾瑶咬着唇,把脸撇向一边。 当走出鲁国公府,正迎上绸缎庄的老孙。 老孙一见武嗣和便高声道:“主子,不好了,咱们在燕京的铺子、庄子、山庄都被锦衣卫查封了。” 武嗣和心中冷不丁一寒,面上不动声色,“封了就封了,等我从宫里出来再做处置。” “主子,还有一事。”老孙艰难的咽了口口水。 “说。”都赶到一块来了。 “您让老奴去信杭州,问府里是否安好,回信到了,左邻右舍皆道钱府、钱府人去楼空很久了。” “我娘呢?”武嗣和声线微颤,“谁干的。” 旁边的张全此时不得不插话,道:“二皇子,此事奴婢知道,在认您归宗之前,陛下思虑,怕杭州钱府成为您的污点,便让锦衣卫将人送出海外去了。办理此时的便是周泰峰,您大可问询于他。” “我娘也出海了?”武嗣和以最快的速度平复心绪道。 张全糊着音点头,随即上马道:“莫让陛下久等。” 武嗣和多么精明的一个人,怎能没有察觉出异样。 心中忽来一痛。 顿时,双目赤红成片。 皇宫,乾清宫。 整座大殿都是黑漆漆的,只有最深处盛康帝所躺的床榻边上亮着一灯如豆。 时不时的有咳嗽声传出来,近前盛康帝没要一个人伺候。 武嗣和如风雷炸地的闯了进来,扑面便是一声质问,“你把我娘怎么了?” “二皇子,您小点声,陛下……” 盛康帝摆摆手,道:“你扶朕坐起来。” 张全赶紧照办,劝解道:“陛下,千万保重龙体,您可不能有事啊。” “我娘呢!”武嗣和逼上前来。 “死了。为了能让你认祖归宗死的,死得其所。”盛康帝淡淡道。 “我杀了你!” “二皇子,千万不能。”张全赶紧护在盛康帝身前。 “你既想认祖归宗,为何没有想到你娘会死?她是因你而死。” 张全心里哀叹,这大帽子扣下来,让二皇子还有何颜面存活于世,陛下太狠了。 “我……”武嗣和一伤,便伤至精神。 只这么一下子,他的精神气就仿佛被抽干了,迅速萎靡下来。 “你已经弄死了朕一个儿子,再来弄死朕,一回生二回熟,弑父杀兄,好样的,朕佩服你。” 张全一屁股坐到地上,赶紧跪趴在地,把脑袋深深埋入袖中。 他只当自己是瞎子,是聋子,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你只看见我弄死了他,可你为何没有看见,十年前他弄死了我,十年前他就把你的一个儿子弄死了。既然十年前你没有阻止,那么十年后,你又有什么脸责问我。” 盛康帝心中一痛,并不做辩解。 “杀人偿命,朕判你……” 就在此时,趁着武嗣和全幅精神被盛康帝牵制的时候,一支短箭破空刺来,直射武嗣和的肩膀。 “你暗算我。”武嗣和立即感觉到了眩晕,身躯一晃,单膝跪地,当他再抬起头来时,和盛康帝相似的鹰眼里爆射寒光。 他一跃而起,想要击杀盛康帝,却于半空中摔落,登时昏死过去。   ☆、第124章 失踪 凤仪宫的琉璃瓦,在阳光的直射下,金光璀璨。 飞檐上的瓦当,上头雕刻着百鸟朝凤的精致图案。 盛康帝在张全的搀扶下,时隔多年重新踏入了这里。 凤仪宫,依旧的金碧辉煌,处处摆着珍器异宝。 “你到底是踏入了我的凤仪宫,你当年的誓言破了,陛下。”端坐凤位,皇后李孟德高昂着头,俯视盛康帝,这使得她本就凸出的颧骨越发高了,也衬的她分外刻薄寡情。 “都出去。”盛康帝淡淡道。 “愣什么,快点出去,想抗旨不成。”张全挥舞着拂尘,将大殿里的宫女太监都赶了出去,他自己也没留,将殿门一关,便如一尊金刚守住门口。 皇后心知肚名盛康帝要来质问他什么,她一点也不惧,先声夺人道:“十年前,我能把那野种扔给太子他们玩弄,十年后,他依旧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伴随着这一声“啪”,皇后嘴角破裂了,有血缓缓流出。 “当年你背着朕将董卿卿嫁给一个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的瘪三,朕已是恨你入骨,厌你恶你,恨不能老死不相见,十年前,嗣和找到宗人府,想认祖归宗,你又背着我毁了他,李孟德,你何其的歹毒!” 皇后猛然抬头,吊稍三角眼妒极而毒,她站起身,与盛康帝几乎一样高,“若我知道你放董卿卿离宫之时,她腹中已有了你的孩子,我不会那么仁慈,只是把她嫁了就了事,我必然彻底弄死她。那个野种也是一样,可恨太子无用,给他玩一个人,他都玩不死,致使那小野崽子回来复仇,害死了我的幼弟斌儿,没用的东西。” 盛康帝在皇后的迫人气势之下连连后退,最后扶住香炉才稳住了身形,低头便是一阵咳嗽。 不过是一夜之间,他的发鬓便生了根根白丝。 “嗣和便也罢了,嗣良难道就不是你的亲生子?你们这招借刀杀人玩的可真妙。” “那不是我儿子。”一霎,李孟德三角眼里闪过恐惧,但也仅仅是一霎,很快她就调整好心绪,高坐凤位,淡淡的下睨盛康帝,“他是恶鬼转世,地狱才是他的归处,他早就该死了。” 盛康帝眯了眯鹰眸,逆着光打量皇后,凤冠戴的一丝不苟,凤袍上的金凤凰高贵又傲慢,她的脸,这些年过去,皮子上有了条条皱纹,年轻时还算端庄清秀,到了中年,颧骨凸出,唇上抹着厚厚一层的胭脂膏子,眼神又不见慈和,所谓相由心生,真丑,盛康帝心想。 他也说了出来,“你真丑,表姐。”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皇后仪态崩溃,顿时炸了。 任何一个女人,不管她长到多少岁,最受不得的一个字那便是——丑。 “你越来越丑了,让朕见之想吐。” 说罢,甩袖而去。 “你站住,武禛,你个老混蛋,你给我站住!”皇后气的一张脸青了白,白了又青。 盛康帝还真的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淡淡道:“去告诉你身后的那些人,朕受够了你们的胁迫,朕为了稳固大齐江山,已退了无数步,你们若再敢往前逼一步,就不要怪朕鱼死网破。这一次,朕妥协了,不是怕了你们,朕是为了朕的儿子。朕已对他做出了处罚,别再打他的主意,他便是朕的逆鳞。” 皇后心有不甘,却不敢再逞一时之快。 望着盛康帝渐渐远去的背影,皇后突然怀念起当年的那个少年皇帝来。 他懦弱,白日上朝被朝臣刁难了就会回到凤仪宫向她哭诉; 他胆小,被辅政的相国驳斥了,便镇日惶惶,晚上会抱着她寻求安慰; 他也聪明,知道她身后站着卫国公府,便对她百般讨好。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分化了太后和母亲山阳大长公主的结盟?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无中生有,创建了和北衙禁军权柄交叠的南衙锦衣卫?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手底下的大臣,有一半以上成了他的心腹?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真正扭转了武氏皇族在外戚面前的劣势?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把外戚打压的喘不过气来,让外戚对他生了忌惮,渐渐措手不及的反击? 李孟德猛然回过神来,便是一阵的后怕和越加强烈的恨意。 “武禛,你利用我在先,怎有脸来质问我?我怎能让你称心如意,我不快活,便要搅合的你一世不得安!” 落霞与孤鹜齐飞,水天共长天一色。 这便是在慈宁宫前的湖泊水畔常常能看见的景象,安宁祥和,风物如画。 盛康帝沿着九曲回廊,慢慢的走进慈宁宫,慈宁宫里的布置和别处不同,正殿被改建成了佛堂,大金佛擎天立地,是个庞然大物,人在它的脚下,就是一粒尘埃。 高太后已是满头白发了,木鱼声从她的手掌下传来,梵音清亮透着虔诚。 盛康帝仰头望向佛脸,不禁淡笑起来,“朕去凤仪宫看望皇后,朕得仰望她,朕来慈宁宫给母后请安,朕同样也需仰望,朕的脖子啊都酸了,仿佛得了病,每一次来这两个地方,都隐隐做疼。” 慈眉善目的高太后缓缓睁开了眼,一粒一粒的数着手中的菩提珠。 “佛祖是当得起陛下仰望的。”声线苍老,仿佛布满尘埃。 盛康帝没有压住嗓子眼里的痒感,咳嗽了一声,淡淡道:“可惜,朕不信佛,求佛无用。” 高太后捻弄佛珠的手一顿,再度一粒一粒的数,坚定道:“陛下不信佛,怎知佛无用。” “罢罢罢,朕来此不是和您说这些的。去告诉您身后的那些人,搞出再多的事都不要忘了,朕能封太孙就能废黜他,你们若是真心想扶持晟烨继位,就给朕老老实实的蜷着。朕,言尽于此。” “哀家早已是方外之人,不问尘俗之事,陛下何苦惊扰我这个将死之人。” “平王不是入宫来了吗?他既然不是来求见朕的,还是去了哪里?母后。” 顷刻,高太后手心里的菩提珠串散了,哗啦啦落成了一片。 盛康帝冷笑,“不打扰母后信佛了,朕还有折子要批阅,改日再来给母后请安。” 佛,是拈花而笑的佛。通体贴着金箔,阳光从门外照进来,照在佛的头顶,金光散射。 平王从佛座后面走了出来,本就老态龙钟的脸,在精神遭到打击的时候,愈见萎钝。 “他,知道了,什么时候知道的……”平王惶然四顾。 木鱼声再起,高太后仰首望一眼佛,口里把地藏经念了一遍又一遍。 “你怎么不说话,他知道了什么?你就不担心吗?”平王着急道。 “你以后别再来找我了,我也不会再见你。你们的事情,你们开了头,便自己扫尾吧。”高太后一顿之后道。 平王越发慌了,背手在后走来走去,“你现在想抽身了?早干什么去了,不觉得太晚了吗。你先别丧气,还不至山穷水尽的时候。我再去找虞相商量商量后续的事情。” 说罢,再度隐匿到佛座身后,消失不见。 佛堂,木鱼梵音再起,高太后嘴里低低喃喃着她早已熟读了千万遍的地藏经。 观音庵的客舍在秋风萧瑟里成了断壁残垣,满地飞灰,烧起大火的那一夜,不幸被牵连的女眷,对此都缄口不言。 观音庵的主持师太,是一位得道深厚的人,她敞开庵门迎来香客便只是为了普度佛法,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客舍没了,会有人再建的。 这些客舍原本就不是观音庵所建,而是许多香客为了自己方便建造的,客舍最初的主人早已死去化归了尘土。 从始至终,真正的观音庵也不过是山巅上的那一座土石小庵罢了。 鲁国公府,绣楼。 洛瑾瑶盘腿坐在榻上,双眼呆呆的望着周氏。 周氏不搭理她,自顾自的指挥着碧云秋梦等丫头摆放陈设。 “把棋盘还放在中间,八角流苏宫灯正下方。对,好,就是那里。红薇,来,给你钥匙,你去库房里挑一匹碧影纱,这屋的窗纱褪色了,不鲜亮了,重新换上。秋梦,你过来,你识字懂画,去你们二小姐放宝贝字画的沉香木大缸里挑一挑,挑几张有意境的画来,挂到墙上去。还有喜鹊,你过来……” 细无巨细,周氏都帮洛瑾瑶想到了。 只言片语把一个母亲对自己女儿的了解关爱展现的淋漓尽致。 周氏越是这样,洛瑾瑶越是难以开口。 她就那么呆若木偶的看着所有人忙碌。 周氏让她从西园搬出来,她就搬出来了,重新又住到了绣楼上,和以前做姑娘时一般无二。 可是阿娘,你能把这屋子还原,你能还原我的心境吗? 我的心里住了一个人,我无时无刻不想知道他去了哪里,为何没有回来。 他走的时候明明说,让我等他回来的。 他怎么还不回来。 夫君,你怎么还不回来啊。 阿娘真的打算让我再嫁了。 你快来抢走我呀。   ☆、第125章 再嫁 今日大朝,上到宰相下至五品的京官都来了,乾清宫里塞不下,臣工的队伍从乾清宫门口排到了汉白玉龙阶之下。 初秋的太阳还烈,四五品的小官都被晒的脸上淌油。 盛康帝从龙椅上下来,手里掐着一堆奏折,当他走到虞相跟前,一折子甩他脸上,“你家的地要不要把朕的上林苑也圈到里头去。” 虞相赶紧跪下请罪,口称不敢。 走至李相跟前,有虞相的前车之鉴,李相赶紧跪了下来。 “你们家的家奴好生的威风,官家小姐也敢强抢,改日是不是要抢到公主头上。 “微臣不敢。”李相漠着脸道。 “不敢,你们敢的很。”盛康帝把剩下的折子全部甩到下面的臣工脸上。 拿了这些股肱之臣的把柄之后,盛康帝坐回龙椅才又道:“西夏屯兵边境,蒙古铁骑南下,再加上江南曝出牵连到省级的大贪污案,陕西大旱,福建涝了,民心动荡不安。一夜之间,大齐竟冒出这么多问题,是有人想和朕过不起,还是你们平时故意瞒着朕,此番终于按不住了,这才捅出来?蓄谋已久啊。” “陛下息怒。”众臣工面色惶惶,纷纷叩拜请罪。 气怒上头,望着玉阶下的臣子们,盛康帝眼前有片刻的黑,黑影笼罩在眼睛上,他心里慌了一下,面上丝毫不显,只是下意识的扶住了龙把手。 顿了一会儿,等眼前能重新看清人了,才缓着气道:“三相何在?” “微臣在。”三人出列,三种不同的声音次第应和。 “领着百官,一件一件,给朕捋清楚,列出条陈,今日必须都拿出解决的章程来,有一件完不成的,你们都不必回府享受娇妻美妾的伺候了,就在朕的乾清宫,跪着趴着躺着,挑灯夜战。” “臣遵旨。”三相领命。 其余大臣也纷纷道:“臣等遵旨。” “晟烨,你好生听着,有何好的建议也可以提出来。” “是的,皇祖父。” 随后,察觉出盛康帝微漾的张全便主动来搀扶,主仆二人出得乾清宫,往御花园亭子里来。 “陛下,可要密召刘太医?” “不必,方才朕是气的狠了,歇一歇便好了。” 少顷,便有宫女送上茶来。 盛康帝喝了一口,缓了缓精神,便道:“这会儿,到哪儿了?” 张全心知陛下问的是二皇子的去向,便道:“估摸着时日,应该到边境了。” “送他走时,他精神如何,可有什么话留下,一定恨死朕了吧。”盛康帝郁郁一叹。 张全赶紧摇头,道:“回陛下,没有。二皇子除了精神不好之外,什么话也不曾说,奴婢看着,二皇子也没有恨您,二皇子聪明着呢,肯定能想明白,您是为了保他才这么做的。” 盛康帝不置可否,想了想还挺骄傲,“为了制住他,废了朕多少精神。还是刘太医有办法,他那个药给朕留着,嗣和不听话,朕就给他来一下子。” 想到此处,盛康帝自己乐了。 张全也跟着笑。 片刻,盛康帝又是一叹,忧虑道:“这次朕把他好不容易长出来的翅膀全给折断了,你说他还能重新飞起来吗?” 张全也不敢乱说,掂量着道:“奴婢觉着能。陛下您想,和十年前相比,现在这些事儿又算得上什么。左不过需要几年,好好养养罢了。” 盛康帝摇摇头,“十年前,他伤的是身,而现在他伤的是精气神。怀着仇恨,他爬起来,漂亮的站到了朕的面前,这是一鼓作气,而朕却又亲手将他打落尘埃,这是再而三,三而竭。朕怕他再也没了那股子气。这个孩子若从此一蹶不振,便是朕毁了他。再见之日,他身上的戾气怕更重了。朕,还有一怕,怕他走上不归路,派几个高手,谨慎的跟着他,别让他发现。” 张全犹豫了一下道:“陛下,二皇子苏醒后,激烈挣扎过,当时是暗卫头领出马制服的二皇子,而当时二皇子的双臂是被铁链绑在背后的。” 这说明了什么,不言而喻。 盛康帝略一想便笑了,“武举时,观他与虞良奕交手,朕就肯定他一定还藏了实力,故朕想无声无息的制服他,特地找了刘太医,让他用上了药。没想到,朕还是低估了朕这个儿子。你们都说晟烨的模样性子都像朕,其实不然,嗣和最像朕,无论模样还是性情。不对,刨除他一身的戾气,他比朕强上许多。” 想到武嗣和这短短二十几年来的遭遇,盛康帝苦笑了一下,“朕不如他,朕对不住他。” 张全别的没听出什么味儿来,就有一句话他咂摸出味道来了。 能得陛下一句“朕不如他”,二皇子可就真了不得了。 鲁国公府,瑞华堂,华灯灿然。 丫头们侍立左右,圆桌上已摆放好了美味佳肴,周氏和洛文儒都坐在上首准备用晚膳,洛文儒的右手边是洛谦和洛瑾瑜,而周氏的左手边位置却空空如也。 周氏耐着性子重复着这几日以来惯常的一句话,“二小姐呢?” 负责喊洛瑾瑶来用膳的绿萝求救的扯了扯红薇的袖子。 面对着濒临发怒的周氏,红薇也胆颤啊,但还是站了出来,才要开口,便听周氏重重放下了筷子。 “用膳吧,孩子们都在跟前呢。”洛文儒道。 周氏深吸一口气,换了公筷拿起来,给洛谦撰了一条鸡腿道:“这是你爱吃的福记烧鸡,大伯母专让人去外头买来的,多吃点,别让那臭丫头扰了咱们用膳的兴致。瑾瑜,你也吃,想吃什么就让丫头们帮你。” “多谢大伯母。” 都知道周氏心里不痛快,整个用膳的过程几乎没有任何声音,静悄悄的,气氛紧张,生怕周氏突然掀了桌子似的。 黄昏的时候,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绣楼上有一处榭台,榭台上放着一张竹榻,洛瑾瑶就歪在上面,发髻懒梳,青丝缭乱,娇容憔悴。本就大的眼睛,这几日厌食以来,越发显的大了。身子,也瘦条条的,真的到了风一吹就倒的程度。 “起风了,二小姐,咱们回屋去吧。”碧云一边让小丫头把窗子关上,一边道。 秋梦轻步走来,捡起落在地上的书,也劝道:“二小姐,您这样糟践自己的身子,若是姑爷知道了,可要心疼死了。” “那他为何不回来找我,他说过他不会骗我的,可他这一回却骗我了,他让我等他回来,可我等啊等,他始终没回来。”洛瑾瑶奄奄的道。 秋梦一听,也不知该劝什么了,因为她也不知道武嗣和为何至今未归。 “他不会回来了。”周氏冷着脸走来。 “大夫人。”一看周氏的脸色,碧云秋梦二婢心肝都颤了,连忙来行礼。 周氏不理这二人,就让她二人跪着。 “跟着那奸商,你倒是学会好本事了。你这是用你自己的命威胁我?”和洛瑾瑶对面望着,周氏怒道。 “不是的,阿娘。”洛瑾瑶艰难坐起来,垂着头,十指扭着扣在一起,放在腿上,道:“是真的吃不下,我原本也吃的不多的。阿娘,你告诉我,他到哪里去了好不好?” 洛瑾瑶鼓足勇气,大大的眼睛水气弥漫的望着周氏。 望着她这可怜无所依的模样,周氏这才知道:原来赵筠根本不算什么劫,武嗣和这个混蛋才是。再也不能拖下去了,再拖下去,阿瑶非得丢了命不可。不若我说个谎,让她彻底断了念想。 暗中捏了捏袖中的和离书,周氏下了决断,便道:“连杀两个外戚之子,他是捅了马蜂窝了。陛下就算想包庇他也不能,故一气之下判了他流放边陲,一辈子都不让回来了。” 洛瑾瑶有一霎的眩晕感,可这个打击还不算什么,周氏又抛出和离书一封,“这是他被送走之前,你爹让人去大牢里强行要的。”深怕洛瑾瑶不信,周氏还额外加了一句,“他倒是死也不放你,不过他已成了阶下囚,他若不应,有的是厉害的刑罚等着他。” 可就是这一句让洛瑾瑶肯定了一点,周氏在说谎,当她打开和离书,便更肯定了,欲喜还哭,“阿娘你骗不了我,这不是他的字,他的字丑死了,才不会这样工整。而且,我夫君什么刑罚也不怕的。”他连那些非人的折磨都承受下来了,这世上,没有夫君忍受不了的痛。 周氏又是一哽,强硬道:“不错,和离书的确是假的。但他被流放了的确是真的,你若不信,可以问你爹,你爹的为人,他不会骗你。丈夫五年不归,你们的夫妻关系便不存在了,阿瑶,从明儿开始你给我振作起来,梳洗打扮,把自己弄的美美的,阿娘这回一定擦亮眼睛,找一个真正适合你的夫君。” 洛瑾瑶缓缓躺回竹塌上,蜷缩起来,低声道:“你让我想想。”   ☆、第126章 孝与情 周氏和洛瑾瑶说这些,根本没背着人,故此同居住在绣楼,时刻关注着洛瑾瑶的洛瑾瑜,自是假作经过此处的听到了。 立时,她便想道:不曾听过陛下在称帝之前被流放过啊,还有,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使得周氏非要他们和离不可?听周氏的话,似乎她很不满意陛下。 少顷,她又听到洛瑾瑶揭穿和离书是周氏伪造的话,灵光一闪不禁想道:假若连流放也是周氏说出的谎言呢?这才对上了,陛下根本没被流放过,陛下最终还会登基的。 想到这里,洛瑾瑜放下了心。 便思忖开来,想道:他们夫妻生嫌,莫不是老天爷给我的机会?上一世她虽然不知道洛瑾瑶是怎么死的,可是洛瑾瑶终归是早就死了的,然而现在她却还活着,定然是因为我的到来小范围的更改了一些人的命运,而洛瑾瑶便是其中最大的变数。 倏忽想到一个关键的点,洛瑾瑜整张脸都放出光来,心道:老天爷为何给我重生的机会?那定然是被我的真情所打动。我真爱陛下,而上一世却与陛下错过,这一世便是给我弥补的机会,促成我和陛下这天造地设的姻缘,只要我们修成正果,以我的善心,我必然会劝阻陛下,让陛下做一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进而我便成为了拯救大齐的福星! 越想越激动,越想越觉得自己领悟了天地上苍的真意,心头大定之下,不免想道:虽然我是老天爷命定之人,但有句话说的好,天算不如人算,我若想成为与他并肩的女人,先要是他的女人才行,而现在这个机会老天爷已经抛给了我,我一定要把握住。先让洛瑾瑶把陛下正妻的位置给我腾出来,随后我自然有办法让陛下爱上我。 陛下,你终归会明白,这一世,我们才是得上苍赐福的一对。等你做了皇帝,我成了皇后,我亦不会用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言束缚住你,我要你知道,我是真的爱你,便会爱你的一切,包括你的后宫三千佳丽,虽然我会很心痛。 想到此处,洛瑾瑜双眸黯淡下来,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如若可以,我并不想母仪天下,我宁愿您只是臣妾一个人的夫君。可历史的轨迹不可更改,您终究会坐上那个位置。 而这一世,我注定会成为皇后。 但是陛下请放心,您永远也不会体会到高处不胜寒的孤独,因为只要您回头,臣妾便在您身后。 想到自己为了大局的委曲求全,洛瑾瑜不禁红了眼睛。 少顷,榭台上周氏母女的说话声又传了出来,洛瑾瑜赶紧擦了擦眼泪,竖耳聆听。心想:而在我成为皇后之前,洛瑾瑶便是我与陛下之间的试金石。陛下,臣妾要让您知道,洛瑾瑶只不过是您心中得不到的美好,臣妾才是您心中所爱。上一世,臣妾一叶障目,不知心爱谁,害的您失了江山,这一世,就让臣妾来弥补您吧。 榭台上,周氏见洛瑾瑶依旧固执,便迅速更换了策略,她知道洛瑾瑶很孝顺,尤其是从杭州回来以后。 遂让丫头搬了一张绣墩过来,坐在竹塌边上,握住洛瑾瑶的手道:“阿瑶,之前因着赵筠,你已经让我和你爹失望了一次,难道你还要再伤一次我们的心吗?听话,忘了武嗣和吧,趁着年纪小赶紧再找一个。记得阿娘和你爹闹僵的那一次,阿娘是怎么做的吗,当断则断,做人要果决,感情也是如此。武嗣和实在不适合你。” 见洛瑾瑶依旧不出声表态,想了想,周氏又添了一把火,伤心的道:“阿瑶,你是我和你爹的心头血,肉中骨,我们离不了你。难不成你还真要跟去边陲,一辈子不回来,弃了我们吗?” 洛瑾瑶听了此话,原本无神的双眸,逐渐漫上泪雾。想道:上一世,因我之故,令他们二老早死,我心中愧疚难当,重来一世,我便暗暗发誓,不会再让他们伤心失望。 又加之,上一世,阿娘把我嫁给商人,我虽听话嫁了,可心中实在不甘做下错事,结果我的下场凄惨,这一世我信了阿娘的选择,安心做他的妻子,我得了甜头,日日像是活在蜜罐子里,便把阿娘的话当成了金科玉律,只要是阿娘说的,我都顺从。 而现在,阿娘又让我忘了他,与他和离,让我再嫁一人,我却隐隐的再生叛逆之心。 想到此处,洛瑾瑶不禁厌起了自己,上一世因了赵筠而生叛逆之心,弃了父母,这一世,难不成又要为了武嗣和,再弃父母一次? 如此不孝之女,何能在世为人,怕是要遭天谴的吧。 当做下了决定,洛瑾瑶便道:“阿娘,我最不愿的事情便是拂逆你们的意思,令你们伤心失望,就按您的意思来,重梳蝉鬓,再嫁高门。” 说完此话,洛瑾瑶突然站起,摇摇晃晃着跑了。 把周氏等人吓了一跳,追上去,却被挡在了内室门外。 周氏却不生气,因达成了目的,心里开怀不少,遂好言好语道:“阿娘让人在炉子上给你炖着燕窝呢,你饿了喊一声便是,别糟践自己的身子,要不然阿娘可要心疼死了,这一心疼便减寿多少年,为了娘,你也得照顾好自己,听见没有?” 耳朵贴着门缝听了听,没听出什么动静,周氏便吩咐碧云秋梦二婢道:“好生伺候着,出了任何事,我拿你们试问。” 而内室里头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洛瑾瑶缩在床榻上,双臂抱着双腿,用力的蜷。 她只觉得很疼,又不像是疼,仿佛是被摘去了身体里的一样东西,剧疼之后,疼痛蔓延全身,一点一点的折磨。疼痛的外面又有一层冰,明明是睡在温暖的室内,却犹如处在寒冬冰洞。 就像阿娘说的,做人要果断,当断则断。情啊爱的,并非没了就不能活。我可以挺过去,挺过去就好了,洛瑾瑶这样想。 又是一个大晴天。 廊檐上的鹦鹉还在啼叫着,“阿瑶,阿瑶。” 今儿早上洛瑾瑶焕然一新,梳着娇嫩的女儿鬓,穿了一条青翠色蝴蝶穿花的抹胸长裙,外罩一件茜色薄纱广袖衫,胳膊上搭着一条水绿色的披帛,单只看穿戴,让人一观便觉明丽,若看她的神色,便自生郁郁。 有人一笑百媚生,有人一哭,万艳同悲,而洛瑾瑶不哭不笑,便好似在人的心里洒下了一层擦拭不去的灰暗。她的眸光里再也不见清澈,那让人一观便觉世间干净的清澈。 她倚着美人靠,静静听着。 她不看鹦鹉,而是看鹦鹉的旁边位置,仿佛又见武嗣和拿着瓜子逗弄它,一遍一遍的教它喊,“阿瑶,阿瑶。” 她情不自禁的弯唇,在这一瞬,眸光灿然。 碧云找到西园来,到了洛瑾瑶跟前却踌躇,过了一会儿才试探着道:“二小姐,夫人让您出去,不许、不许再来。” “知道了。”洛瑾瑶很平静的起身,走出西园,不曾回头看,更没有阻止红薇拿着锁,锁上了门。 回至绣楼,洛瑾瑶拿起书来读,往那里一坐便是一整天。 晚上,一家人一起用膳,洛瑾瑶乖巧的坐在周氏旁边,周氏给她夹多少菜,她吃多少,用的量比平时多了两倍,喜的周氏笑逐颜开。 见周氏笑,见洛文儒欣慰的点头,她便也笑。 气氛,比前几日好了很多。 可是回到绣楼,洛瑾瑶便把吃进去的饭菜都吐了出来,碧云捧着痰盂不经意的一撇,惊惧的发现饭菜不仅没有被消化,还沾了血丝。 “别告诉我娘。只不过是前几日没怎么进食,今日突然吃的多了,撑着肚子不习惯。吃多了便好了。”洛瑾瑶淡睨碧云一眼,再一次的强调,“你是我的丫头,别告诉我娘。” 碧云想要劝的话便不敢说出口了,只能瞒住。 又过了两个晚上,到了第三个晚上,捧着痰盂的碧云再也撑不住了,跪在地上哭道:“二小姐,请个太医来看看吧。奴婢、奴婢实在承受不起您有什么闪失。” 彼时,周氏走了进来,眼圈儿红了,有心疼有怒其不争。 “他有什么好!你难道忘了,他利用你的事情?你难道真的相信,那个藏匿在市井里头的男孩,不是他的儿子?他不爱你,他只不过是想利用你,才娶的你。我绝不容许这样的人糟践你,你就死了心吧!” 洛瑾瑶消瘦的厉害,以往武嗣和在时总是靡丽润泽的唇瓣也失了血色,大大的眼睛木然的盯着床顶,细声道:“阿娘,我信他。一开始是有怀疑的,所以悲怒交加时我打了他,但是想着平日他待我的点点滴滴,便立时后悔了。阿娘,我同意你的决定,不是不信他,而是因为不愿违逆您的意思。阿娘,我会听您的话,再嫁一人,你放心吧。” “嫁什么嫁,送给人家一副棺材,不是去结缘是结仇!”周氏恨的咬牙切齿。   ☆、第127章 拜别父母 “你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蠢货,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你为何就不信我这个做娘的,我还能害了你不成。我吃的盐比你走的路还要多,我能害了你吗?我冷眼看着武嗣和,他就不像是一个有真心的人。一身的戾气,要多吓人就多吓人,娘害怕啊,害怕你跟着他,不一定什么时候,娘就听到了你的噩耗,娘怕他半夜把你弄死了,我们连尸体都找不到。” 周氏被气的两眼抹泪,又道出藏在心底的真话。 “阿瑶,娘不瞒你,娘怕他,他就不是个好人,他满肚子的阴谋诡计,算计起人来,六亲不认。娘是真的怕了他,怕他把咱们家拖到万劫不复的境地,最怕他拖累你,娘不能失去你,娘只有你一个孩子啊。” 体谅周氏的心,洛瑾瑶撑着坐起来,心里疼痛难忍,道:“阿娘放心,我不离开您,我听您的话。但是,他是我的夫君,我信他待我是真心。阿娘,我好想告诉你一句真话,我能有被他所用的地方,我很高兴,我帮的了他。” 周氏一听,心知彻底坏事了。 自己的这个女儿,彻底的被武嗣和那魔怪摄去了魂魄。 不行,得收回来,对,收回来。 以毒攻毒! 秋日,落花飞离枝头,落叶萧萧下。 池塘里的莲花也逐渐现出残败的景象,枯枝烂梗,莲蓬却都高高擎在水面上,迎风招展,上头立着红蜻蜓。 是了,秋日还是收获的季节。 水榭里,有吱嘎吱嘎的声响,洛瑾瑶躺在摇椅上,黄昏晚霞的辉光映着她的脸,让她看起来,“垂垂老矣”。 “瑶儿妹妹,听闻你病了,我来看你了。”赵筠打扮的君子如玉,一派激动的走近洛瑾瑶。 “瑶儿妹妹,终于还是让我等到你了。果然,我在大佛寺里求的那一支签是个好兆头。瑶儿妹妹,舅母答应了,她答应让我们在一起了。我一听就高兴的差点失了态,瑶儿妹妹,你快活吗?” 不看洛瑾瑶的神情,赵筠自顾自的道。 洛瑾瑶缓缓转头看向赵筠,恰与赵筠的目光相撞。 与此同时,洛瑾瑶的目光是淡的,而赵筠的目光是闪烁不定的。 片刻,分开。 赵筠尴尬的道:“瑶儿妹妹,你怎么不高兴啊,我们青梅竹马,又是亲上做亲,我们本就是天作之合。瑶儿妹妹放心,我不介意你嫁过人,之前是我错了,没有在你闺誉败坏时立争娶你,可这一次我不会再错过你了。” 赵筠坚定的望向洛瑾瑶,可洛瑾瑶又不看他了,而是望着池塘里熟透了的莲蓬。 “既是我娘的意思,我不会反对。但是,赵筠,我不爱你。在你来之前,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再见你以后,我得到了答案。赵筠,从始至终,我没有爱过你,你我之间,不过是年少无知,错把志趣相投当做了爱。” 赵筠猛烈的摇头,不可置信的望着洛瑾瑶,“你怎么能这样无情,我还当瑶儿妹妹是个从一而终的痴情人,不曾想,是我错了,你、你水性杨花!是我看错了你!” “得不到,便来辱骂,得到了,便弃如敝履。一如曾经,你从我这里千求万求去了我心爱的田黄印章,把玩几日,转眼便送了贴身的大丫头;一如,你想要的犀角砚台被我二哥哥得了去,你便不给他好脸色看,最终二哥哥把犀角砚台给了你,你才又开心起来;一如,你也把大人们嘴里打趣的话当了真,便以为‘瑶儿妹妹’是你的,便以为‘瑶儿妹妹’和那枚田黄印章一样,只要你求你娘,求所有爱你的人,你就能得到一样。” “不是的,不是这样,洛瑾瑶,你不能这样曲解我!”赵筠气的跳脚。 洛瑾瑶淡淡望向赵筠,“可是我不是那枚田黄印章。” “我是爱你的,真心爱你。”赵筠厉声辩驳。 “那你说说,我们之间,让你最刻骨铭心的事情吧,说出两件来就好。” 赵筠张了张口,直接道:“咱们以前在一处时,所有的事情我都觉得刻骨铭心。” “赵筠,你走吧。”洛瑾瑶轻声驱逐。 赵筠很不甘心,指着洛瑾瑶的鼻子道:“我终于是看清楚了,榕儿说的不错,你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年前还为了我要生要死,结果年后回京你就和你那个贱商夫君恩恩爱爱,浓情蜜意,算我瞎了眼,我竟然还在等着你回心转意,我真是好傻,我为自己不值。可我就是要娶你,洛瑾瑶,也许你说的对,我越是得不到的我越是念念不忘,非要得到不可。” 说罢,气呼呼的甩袖而去。 洛瑾瑶的神思早已飞远了,她根本没去听赵筠的叫嚣。 她在心里默默的道:你说不出来,可是我能。 我记得我和他第一次激烈的争吵,我拿茶盏砸破了他的头,他双眼带火仿佛要吃了我,却没动我一根指头; 我跟着你时,我们吵架,你烦躁时没少推搡我,扇我耳光; 我从杭州回来面对老妖婆,某一次戳中了老妖婆的痛脚,她拿东西砸我,夫君眼明手快抱住我,替我挨了一下子,脑袋上被砸出一个大大的包; 去伯外祖父家祝寿,你联合赵氏兄弟围殴他,反被他一棍子砸晕了,从那一刻我才知道,男人打架真的很英武,让我怦然心动,我还在心里嘲笑你没用; 赵筠,你能想象着,我的夫君为我洗脚吗? 他不仅为我洗脚,还虔诚的亲吻,神情很迷恋,从那时我知道,我就是他的珍宝,他爱我,从头发丝到脚趾头。 前些日子我病了,他夜夜守着我,他那样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却恐惧我的死亡,仿佛我死了,他的世界就没了光。 从此,我知道,我需要他,没有他需要我多,他没了我,会生无可恋吧。 赵筠,你拍马不及我的夫君。 想至此处,对武嗣和的思念如潮水翻涌,洛瑾瑶心碎神伤,缓缓闭上了眼。 这一睡,便是两日两夜,昏迷不醒。 迷迷糊糊的仿佛听见阿娘在哭,她仿佛在说话,说了什么? “阿瑶,你想要什么阿娘都答应你,都满足你,娘只求你快醒来。” 我想要什么? 我想要去找他。 阿娘,你可知道,他是我修了两辈子才修来的姻缘。 “好、好,去找他,都依你。” “我去跪求陛下,送阿瑶去找他。” 这是阿爹的声音,怎么苍老了那么多。 这日,不算什么好日子,因为天空飘着毛毛雨。 但也还算好,毛毛雨,淋不湿衣裳,却能让翠叶浮花的色泽鲜亮了几分。 烟雨楼台,风物如画。 周泰峰站在双燕桥上,等着洛瑾瑶,他是盛康帝派来的人,负责将洛瑾瑶送去。 周泰峰在桥上,洛瑾瑜在桥下,当她看见周泰峰的时候,焦急的心稍微停顿了一下。 心中猛然冒出一句话。 一相一将一奸商。 虎将已现,雅相还会远吗? 陛下终归是要做陛下的,你瞧,陛下的三大忠臣都遵循着前世的命运,来至陛下身边了。 她果然没有想错。 可是,她来不及了,老天爷给她的这个机会,她没有把握住,她没有法子可施,周氏根本不给她机会接近洛瑾瑶。 怎么办,洛瑾瑶就要去见陛下,和陛下同甘共苦了。 糟糠之妻不下堂,怎么能把这么好的机会让给洛瑾瑶呢。 可是,怎么办,她人微言轻,周氏根本不搭理她。 不行,不能冲动,更不能露出马脚。 她记得周泰峰在上一世待她是很亲近的,虽然那是托了洛瑾瑶的福。 她对周泰峰的印象一直很好,便悄然来至他身边,做出忧虑的样子,学着洛瑾瑶的称呼,道:“峰表哥,二妹妹要独身前去吗,没有人伺候怎么行,不若我跟着去照顾二妹妹,你看如何?” 周泰峰拉开和洛瑾瑜的距离,淡淡道:“陛下只让阿瑶去,并没提及你。” 换句话说,盛康帝知道你是哪根葱啊。 洛瑾瑜被臊的脸红了红,可她不甘心就此放过这么一个接近齐殇帝的大好机会。 便又打算说话,可周泰峰不给她机会了,直接走向瑞华堂门口。 瑞华堂的院门,紧紧闭着。 洛瑾瑶将小包袱放在一边,跪到地上拜了三拜,青丝垂地染尘埃,泣道:“阿瑶生平有两愿,一愿爹娘长命百岁,二愿与夫君白头偕老,平安此生。阿爹,阿娘,阿瑶去了,请一定要长命百岁,不孝女拜别。” 躲在门内,周氏捂着嘴哭的难以自持,洛文儒揽住她的肩,叹息着劝道:“乳鸟翅膀硬了,总有一日是要飞的,看开一点。你还有我,我还有你,这就够了。” “阿瑶,走吧。”周泰峰虽不忍催促,但却不得不催。 一步三回头,洛瑾瑶泣不成声。心道:爹、娘,你们还有彼此,可夫君却是独身一人,他此生已受尽了苦楚,我怎忍心他孤独到老。   ☆、第128章 黑水城 为保住武嗣和,盛康帝与外戚进行了一轮激烈的博弈,依旧是各有输赢,除非不顾江山社稷,拼一个你死我活,否则,“武氏江山,外戚拥一半”的形势会继续存在下去。 此事暂告一段落后,盛康帝便把死去的太子封了庆往,葬入皇陵。而其余皇子,盛康帝依旧没打算封王。 从庆王的丧礼上回到瑞华堂,周氏就坐到贵妃榻上一言不发,直到洛文儒晚上回来,夫妻二人用过晚膳,躺到床榻上准备歇息时,周氏才道:“你可知道在庆王的丧礼上,晋阳长公主和我说了什么话?” 不等洛文儒追问,周氏便迫不及待的和盘托出,语带嘲讽的道:“死了一个孙子,晋阳长公主竟还有闲情逸致跟我讲起了《三国志·蜀志·诸葛亮传》,说了一句‘识时务者,在乎俊杰。此间自有伏龙、凤雏。’,她把我叫过去狠狠夸奖了一回,我从没见过晋阳长公主那么平易近人的时候,可却把我恶心着了,我当时恨不能一巴掌抽她脸上去。 她以为我之前给阿瑶再寻夫君,是怕了他们,故此才要和武嗣和划清界限的?呵,这些年,那几家外戚的胃口真是被养的越来越大了,真以为大齐朝改姓虞、改姓李了吗?” 洛文儒安抚的拍了拍周氏,沉吟片刻,温声道:“我寻思着你之前在外头声势浩大的为阿瑶寻摸夫婿,算是歪打正着了。” 周氏一听来了精神,测过身子,盯着洛文儒的眼睛道:“怎么说?” “卫小侯爷、虞小伯爷,这两个年少封爵,都是家里最受宠的,他们死了,卫国公府、平南侯府必然会为他们报仇,而陛下却先一步将二皇子送走保护了起来,他们找不到罪魁祸首,自然把矛头指向咱们,而你却在这个时候为阿瑶再寻夫婿,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你怕了,你怕了,你怕了就代表我怕了,鲁国公府怕了,山东周氏怕了,你在间接的向他们示弱,晋阳长公主是个顾全大局的人,她岂能不顺着你递出去的梯子爬上来,她不夸你又夸谁?” 周氏狠狠一拍自己的脑门,懊悔道:“为着阿瑶伤神,我这脑子都不好使了。” 洛文儒赶紧抓住她自虐的手,攥在手里揉搓,笑道:“你没动脑子都不费吹灰之力的安抚住了他们,这还不好?” 周氏一想便笑了:“可不正是歪打正着。如此,算是在那三府面前施了个障眼法。咱们虽不怕麻烦,可谁也不会希望有麻烦不是。” 洛文儒又道:“今儿个陛下召见我了,从陛下的话里我咂摸出了一点别的味道。陛下虽恼恨二皇子,却并没有完全厌弃,过上几年,事情淡了,兴许陛下还能把人召回来,到时阿瑶就能回到咱们身边来了。” 周氏叹气道:“阿瑶走了半个月了吧,一个丫头都不让带,对阿瑶,咱们一直是娇生惯养的,想想我都替她愁得慌,早上起来谁给打洗脸水,谁给做饭吃,谁给收拾衣裳,唉……” 周氏摸上洛文儒的脸,仰头看他道:“你真不知道武嗣和被送到哪里去了?” 洛文儒摇头,“真不知道。” “我看人很少有走眼的时候,可就这个武嗣和我看不透,打从心眼里惧他,远离了我们,也不知他还会不会宠着阿瑶,老爷,我是真怕那个混账东西把阿瑶怎么了,洛诚的死状我时刻忘不了,闭上眼总是把洛诚换成阿瑶,每每吓的我半夜惊醒过来。” “别担心,我倒是和你的看法不同,他待阿瑶和别人不一样。”洛文儒抿着自己的胡须道。 “哪里不一样,还不一样是见缝插针的利用。”周氏直接翻了个白眼。 洛文儒打了个哈欠,给周氏提了提被角,笑道:“说一句怕你恼的话,你之所以怕他厌他,是因为你打从心里知道,你比不上他的狠辣无情,你算计不过他。你一直把阿瑶护在羽翼下头,而突然有一天来了一头雄鹰叼走了你的崽子,你无力挽回更无力反击,自然害怕仇恨。” 周氏被戳中心病,脸一红,就给了洛文儒一拳头,洛文儒假作被打疼了,哎呦一声,周氏觉得好笑又好气,轻轻给他揉了几下,“行了,别装了。” “很晚了,睡吧。” 周氏闭上了眼睛,却辗转反侧,最后还是把洛文儒推醒,悄声道:“老爷,我想秘密回一趟山东,去拜见父亲母亲。我、我实在忍不得阿瑶在边陲吃苦,她那身子,好好将养着还三病五灾的,边陲之地,那般艰苦,阿瑶受不住的。” 渐渐有啜泣声传来,周氏哽咽道:“她生下来猫崽子那般大,我费了多少精神才把她养大成人,我不想、不想经历一回,白发人送黑发人。” 洛文儒深深长叹,搂着周氏道:“想让他们回来,卫国公府、平南侯府岂能善罢甘休。我们就只能孤注一掷和那些人对上了。也罢,这些年咱们府上和他们的摩擦也是不断,早已不可能和解了。你回一趟山东也好,我找一个机会和你大伯父深谈一下,陛下的身子日渐不好,咱们也该早作布置了。别哭,有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呢,尽人事听天命吧。” 周氏“嗯”了一声,缩到洛文儒怀里,这才渐渐安睡。 入秋的夜,微微的冷。 起风了,窗棂上树影摇曳,张牙舞爪,屋内的夫妻二人抵足而眠,呼吸清浅一致。 夹在西夏和蒙古之间有一片大沙漠,沙漠之中有一片绿洲,绿洲之上有一座黑水城,黑水城既不属于大齐,也不属于西夏蒙古,这个城里面居住的都是狠人,亡命之徒是这里的常客,走私贩卖人口,杀人见血都是平常,这里没有道德约束,没有律法规则,这里信奉的是强者为尊。 黑水的土地是黑色的,这里还盛产一种黑皮铁树,城里的屋子就是用这种树建成的。 早上下了一场大雨,地面上到处都是黑水坑,人踩一脚便是一脚的泥。 当太阳高高的升起,炽烈的阳光照射大地,黑泥的地面渐渐干涸,街面上渐渐有了人。 妓院门口,迎客的女妓被猥琐的男人扒了衣裙,当场凌辱,周围叫好声一片。 写着一个潦草的“赌”字的布帘被人粗鲁的掀开,一个胖子骂咧咧的走了出来,断臂上还滴着血。 不远处,一个穿的人模狗样的男人站在台子上吆喝叫卖,他手里牵着一条绳子,绳子上拴着五六个女子,个个长的不错,有做妇人打扮的,有的还没有长开,还有一个只有三四岁大的女娃,女娃娃还不知何为害怕,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懵懂的看着渐渐围拢上来的男人女人,吃着手指,流着口水,咧着小嘴笑。 彻夜狂欢,酒馆里的酒鬼们也慢慢苏醒了。 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脏污的男人,手里拎着酒壶,晃晃悠悠的从酒馆里走了出来,仿佛昨夜还没有喝够,他边走边又仰脖喝了起来,阳光太烈,照的他把一双混沌的眼睛微微眯起。 就在此时,他当头撞上了一个人,顷刻,四周便是一静,所有的行人都屏住了呼吸,有些人是幸灾乐祸,有些人是惊惧,只有这酒鬼不在状态,一副宿醉未醒的赖样儿。 前头挡着人,他就往后退了一步,想换一个方向继续往前走,却不想,路又被人堵住了,他把醉醺醺的眼睛睁大,瞥一眼挡住他去路的独眼男人,挥挥手,“好狗不挡道。” 顿时抽气声一片。 有人道:“这酒鬼不想活了,撞了独眼不算,还敢骂独眼是狗。” 有知道这酒鬼厉害的就拍着巴掌哈哈的笑,“是酒鬼啊,咱们黑水城新来的第五霸。打,打起来好,也让咱们瞧瞧,哪个厉害。” “啊?这就是这几天传的沸沸扬扬的那个酒鬼?杀人如麻的那个?” “不是他还能是谁。第一天就把这条街血洗了一遍,谁见了他不躲着走。话说,来黑水城的就没一个好人,可像他这样随手杀一片的,也真是少见。” 有看热闹的一拍大腿,“这条街可不就是独眼的地盘吗,酒鬼硬生生撕了独眼一块肉下来,独眼这分明是来找回场子的啊。不知道这个酒鬼扛不扛得住。” 说时迟那时快,独眼挥起自己的兵器雷公锤,照着酒鬼的脑壳就重重砸了下来,看客们登时就热血上涌,擎等着看脑浆迸射的“美景”,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众人只见独眼僵在了原处,而酒鬼侧身越过独眼,晃悠悠的慢慢走远。 当雷公锤“嘭”的一声落地,众人再看独眼,就发现他的眉心出现了一个血窟窿,慢慢的,这个血窟窿慢慢扩大,直至整个脑袋的血肉融化,只剩下一个白骨骷髅。 “嗡”的一下子,但凡亲眼看过独眼死亡的人都觉得浑身发麻。 黑水有句谚语,流水的霸王,铁打的黑水城。 然而,黑水城里有三个人是例外,他们是黑水城真正的主宰者,长盛不衰。 “酒鬼,莫不是要成为黑水第四霸?”茶摊上的看客道。 “不见得,酒鬼来了也有一些日子了,除了霸占了这条街,就没见过他揽权招人,总是独来独往,醉醺醺的样子。”   ☆、第129章 羊入狼窝 脚下的黑泥在烈阳的照耀下已经干涸凝固,小路上形成一道一道的浅淡沟壑,像是年长日久的老树皮。 路旁有野生的树,不知什么名儿,郁郁葱葱,伞盖如云,上头开着艳粉的毛绒花,迎着阳光,灿灿盛开。 酒鬼踉跄着走回抢来的窝,就在他一仰脖灌下一大口酒的时候,他淡淡掀了掀眼皮。 就见,他的暂居之处,茅草棚顶上,正有黑烟汩汩冒出。 天干物燥,失火了? 不,他更愿意相信是有人恶意纵火。 这黑水城果然很适合他居住,他唇角扯出一抹邪狞的笑,莫名得出这样的结论,心中之恶蔓延开来,血腥猖獗。 当他带着一身戾气,一脚踹开柴门,准备大开杀戒时,忽的就看见一个娇小的女子和一只白猫从棚子里跑了出来,顶着一张黑不溜秋的脸,看见他就哭了,“夫君,我、我把厨房烧了,可我不是故意的。” 清泪从晶亮的眸子里流出,将那张小脸渐渐冲洗出一道道白痕,还原她娇嫩的肌肤。 顷刻,他把身上的戾气收起,心中的恶念消散,一抹风似的冲到洛瑾瑶面前,鹰眸充斥仿佛要吞人的光芒。 但他没有碰她,细细打量过她之后,便往后踉跄退了一步,“咕咚”一声就倒在了地上,把洛瑾瑶几乎吓死了去,连忙拍打他的脸,“夫君,夫君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少顷,洛瑾瑶就听到了浅浅的呼噜声。 “……”洛瑾瑶,眼中还残留着泪,就忽的笑咧了嘴,轻捶他一把,咕哝道:“你到屋里去睡呀。” 而在他们身后,从草棚子里涌出来的黑烟越发浓了,攥着武嗣和的手,蹲在他身边,洛瑾瑶愁眉苦脸。 “这要怎么办呀,夫君。我就是想给你做一顿饭罢了,怎么也这么难呢。” 见武嗣和睡的死猪似的,洛瑾瑶没有法子,便去井里打水。 才来的时候,她已经把这个家细细看过了,完全不能用“简陋”一个词来形容,应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反正和她以前居住的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简直没法比,这也就罢了,忍忍也就过去了,可是好脏啊,无论是土炕还是碗碟,真的脏到不能用,井台子上的木桶也是,仿佛很久没人用过了,里头积攒了厚厚一层灰。 她刚才准备做饭的时候就想打水来着,可是水井好深,她只有一个木桶,怎么打? 眼泪汪汪的又去看那个躺在地上装死的夫君,他一点反应也没有,洛瑾瑶觉得很委屈,觉得自己是个笨蛋,什么都不会。 “喵~”久御跳到水井上架着的轱辘上,睁着一对鸳鸯眼,嘲笑似的叫了几声。 “你最没用了,你跟着我来干什么,小赖皮,怎么赶都不走,还跟着我偷偷跑到船上来,我稀罕你呀,哼哼,这里可没有玉石给你吃,饿死你算了。” “暧?绳子?”洛瑾瑶把久御轰走,一拉,轱辘便是一转,福至心灵,开窍了似的,她把木桶绑到木桶的把上,慢慢下放到水井里。 高兴的道:“原来是这样,还是很简单的吗。” 可惜,她高兴的太早了,木桶是接触了水面,却飘在上头,水自己又不会跑到木桶里去,当她把空空的木桶拉上来,小嘴就撅了起来。 “木桶太轻了,有了。”洛瑾瑶在墙角看到了一块石头,便把石头放到了木桶里,这一回终于打上水来了,兴冲冲的去灭火,回头一看,棚子烧完了。 “……” 许是昨夜下了雨的缘故,正房的房顶还是潮湿的,故此它自己灭了。 这种,我费劲千辛万苦,准备充分了要去干什么,却发现已经没得干了,这感觉……好心酸。 于是她把清水提到武嗣和身边,戳戳他脏兮兮的脸和头发,略带嫌弃的道:“夫君,你都臭了你知道吗。” 遂从怀里掏出香香的帕子,沾了水给他擦洗。 弄干净了他的脸,望一眼他睡死了去都不放的酒瓶,她跪在地上,扒开他的嘴,俯下脸来嗅了嗅,皱皱鼻子道:“一股酒臭味儿。我一定不会让你这张臭嘴亲我的。”最后这句话,说的又轻又羞涩还很期待又想拒绝,脸上的表情简直不能更丰富更纠结了。 在清水里照了照,发现自己的脸上也脏兮兮的,赶紧梳洗干净。 “只有几步路罢了,你就不能到了屋里炕上再睡啊。净会给我找麻烦。”如此抱怨几句,她便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屋里拽他。 他一个身强力壮的大男人,她一个瘦条条风一吹就跑的小女子,等她把他终于弄到屋里去,已是浑身香汗淋漓,可这还不算完,还要把他搬到二尺高的土炕上去呢。 洛瑾瑶苦着小脸,采用了蚂蚁搬家的战术,费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人弄到了炕上。 至此,她累的倒在他怀里大喘气,两条胳膊又酸又重,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虽然身边的男人很臭,但是她还是迫不及待的偎依了过去,笑靥缓缓盛开。 “夫君,我终于找到你了,心里很快活,你呢?见到我,你快活吗?夫君,是我错了,我不该打你,更不该怀疑你。夫君,你有没有生阿瑶的气呀。” 躺着看不到他的脸,她便趴到他身上,侧枕着他的胸膛,仰着小脸望他,即便得不到他的回应,心里也是欢喜的。 不知不觉她也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是被饿醒的,而身边早已没了人。 洛瑾瑶连忙到院子里看了看,院子里除了趴在树上晒太阳的久御,也没有人。 再是迟钝,洛瑾瑶也发现了不对,不禁胡思乱想起来。 夫君难道是恨我了吗?恨我打了他,恨我怀疑了他。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若是搁在以往,我千里迢迢来寻他,他见了我怕就要黏上来亲昵的,可是现在他却对我爱答不理的。 如此一想,心里便是一酸一疼,环顾眼前这个陌生的地方,满眼无助。 “夫君,夫君你去哪里了,我去找你好不好。”洛瑾瑶一抹眼泪,便冲出门去。 久御“喵”了一声,从树上窜下来,跟了上去。 被周泰峰送进城来时,是坐着马车来的,下车便进了院子,她还不知道这城里的情形,此番走上街市,站在人群里,望着眼前这些凶神恶煞围拢上来的男人们,洛瑾瑶整个人都僵了,抱着久御,瑟瑟欲泣。 她的长相,深夜床帏里欢爱时,她睁着雾煞煞情绵绵的眸子啼泣,求他,武嗣和便时常咬着牙切着齿,掐着她的纤腰说,要活吃了她。她越是求,他便越是爱不够,有一种痒,痒到了骨头缝隙里,就想抱着她,深入,再深入,把她吃到肚子里才干休。 她的脸,天生有一种禁欲的美感,恨不能撕破了她的衣裳,压在身下恣意痛爱。 此番,她来至这个无法无天的城池,和羊入虎口何异?! “这小美人,我一看就想弄。”裸着臂膀,身上横着五六道刀疤的男人流着口水道。 “等等,爷几个,既然都看上了,怎么着,是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一个残了一只眼睛,肤色黝黑的男人道。 洛瑾瑶吓死了去,尖声就叫,“夫君救我。” 恰在此时,一只酒壶横空直射残眼,酒壶来的又快有狠,残眼根本来不及躲闪,后脑勺直接被爆开了血花。 “谁,哪个敢暗算我们兄弟。”刀疤男蓦地转身,扑面而来一把利刃,直接对穿了他的脖子,登时,动脉断裂,血液如泉喷溅。 顷刻死了两个人,剩下准备行强|暴之事的男人便吓软了腿。 “夫君。”洛瑾瑶一看来人,一下就扑到他怀里,死死抱住他的腰哭起来,“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还以为……夫君,我错了,我不该怀疑你,你别不理我。” 望着从容走来,容颜俊美,一身干净黑袍的男子,其中一个男子仔细辨认以后,试探着问道:“酒、酒鬼大人?!” “这是我的女人,睁大你们的狗眼认清楚了,往后见了,不许靠近她十步之内。” “是、是,酒鬼大人,是我等有眼不识泰山。”态度一变,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噗通噗通双膝跪地,拜洛瑾瑶如拜祖宗,“夫人,多有得罪,您大人有大量,莫要与我们一般见识。” 两个死人的血汇聚到一起,形成了一条血溪,血溪流到这几个男人的膝盖下,几个男人恐惧的面无人色。 “酒鬼大人饶命!” 嘭嘭嘭一阵磕头声。 “滚。” 听闻此字,几个男人如蒙大赦,顿时一哄而散。 杂碎们解决了,武嗣和打横抱起洛瑾瑶便直奔家里土炕。 这变故太快,当洛瑾瑶被压在土炕上,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懵懵的望着伏在自己身上的武嗣和,“夫君?” “闻闻,嘴里香不香?”他往洛瑾瑶脸上喷出一口热气。   ☆、第130章 恶欲之城 若有若无的软泣哀求从半开的窗子里飘出,那可怜娇媚的声嗓,煞到男人的骨子里。 圆润粉嫩的脚趾头在空里颤,画着旖旎的圈儿,高高的绷直又沉落,被一只大手轻怜蜜爱的勾缠到劲瘦有力的腰肢上搭着。 她枕着他的手臂,硬硬的仿佛青花瓷枕,眸儿红红的,雾气缭绕,左边的脸颊上还挂着一颗情泪,就那么仰头望着他,把他望的精明的脑袋一霎浆糊,心里酥酥软软,仿佛飘在云朵上,仿佛回到初生的时候,满心都是洁净的纯白,眼里的世界是那般的美好。 他在她的眼睛里看见最纯粹的满足与爱恋,那清澈干净的样子,似一潭清水,映射出了她的整个世界。 一花一叶一世界,偶然听某个和尚这样说起过禅偈,他那时不懂,嗤之以鼻。 现在他仿佛懂了,他是她的整个小世界,而她,又何尝不是他的小世界。 “夫君,我好想你。”她用三两根手指,一会儿抚摸,一会儿轻点他的薄唇,絮絮的说着爱语。心到了,便没有什么说不出的,她只可惜了自己语言的苍白,不能表达她满腔的爱意。 “哪儿想?”他搂着她,调调流氓起来。 她撒娇的轻嗯,尖尖的粉嫩指甲戳弄他的下巴,挠的他痒,掐着她细细的腰肢笑眯了鹰眸。 什么落魄醉酒,什么堕落沉沦,丝毫不见了踪迹。 他想要她,就得先把一身臭洗干净了去。 谁见过穿的人模狗样,身上还冒香气的醉鬼? “原本就没有三两肉,现在就剩一把骨头了,摸着不舒服。”有些嫌弃的捏了捏那可堪盈握的细腰。 “想你想的呀。”她语调缠绵的娇嚷,很是不满自己竟然被嫌弃身子不够好。 一听,可把他心疼坏了,抱在怀里心肝肉儿的叫唤了一阵,疼的要不得要不得的。 她咯咯的笑,笑声里的欢快,打从心底里发出。 他低下头,叼住她红润亮泽的唇瓣慢慢啃咬,那股子疼惜的劲头就像在吃神仙赏赐的人参果,吃一口都要回味半日。 这一夜,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是他的味道,她身子的每一处他都没有放过。 迷迷糊糊睡去之前,她感觉自己仿佛到了某处飘渺仙境,踩着祥云,被夫君抱着,翻来滚去的飞翔。 天亮了,饭馆酒楼后院里的鸡又到了小命终结的时刻,上蹿下跳,鸡毛乱飞,母鸡缩在窝里,咯咯哒,咯咯哒,公鸡撒爪子,扑扇着翅膀,飞来飞去,喔喔喔的挣命。 院子外,出了巷子,便是街市,此刻已是喧喧嚷嚷。 勾肩搭背的酒鬼们,喝的醉醺醺的倒在路边就睡; 输光蛋的赌徒,穿着裤衩,走在路上,骂骂咧咧的找茬,逮着比自己弱小的就明抢; 色鬼搂着妓子,光天化日的咂嘴吞舌,袒胸露乳; 街头比斗台上,一人横尸,也不知道死了多少时候了,木板上的血都黑了,苍蝇蚊子嗡嗡趴在上头吸食。 站在巷子头上,武嗣和顿了好半响,转身又回来。 屋里,洛瑾瑶缩在厚厚的被子里,酣睡正香。 武嗣和瞅了她半天,转身又出了门,踹开了邻居家的门,惹得邻居家的大黑狗汪汪的叫。 邻居家住着一个莽黑的汉子和他媳妇,原本被吵醒好梦,正待开骂,一见是这个煞星驾临,瞌睡虫立马跑个干净,比当头浇上一盆冰水还管用,换上谄媚的笑脸就问:“酒鬼大人,您有何吩咐,请说,请说。” “去烧一锅热水来,我急着用。” 汉子忙不迭的点头,到屋里一巴掌把媳妇拍醒,嚎着催促道:“赶紧去烧一锅热水。” 他媳妇生的五大三粗,看起来比莽黑汉子还要彪悍,长的也很泼,却生了一副弱女子的心肠,被男人打了也不敢吭声,麻溜的下床,烧火做饭。 半响儿后,武嗣和端着邻居家的热水盆和饭菜回来,先把饭菜放到残了一个角的桌子上,来至炕边,把水盆放地上,转身又去翻洛瑾瑶带来的包袱,从中找出一块干净的帕子,他把帕子在热水里烫了烫,拧干,然后把洛瑾瑶扶起来,轻柔的给她擦脸。 洛瑾瑶被弄醒,摇着头拒绝擦脸,惺忪着眼嘟囔道:“夫君,还想睡,你别闹我。” 武嗣和没说话,态度很坚决的把她从被子里挖出来。 “不许睡了,起来吃饭。” “不想吃,想睡。”她双臂勾住武嗣和的脖子,脸蛋藏到他的颈窝里,整个人耍赖的挂到他的身上。 “……” 武嗣和把帕子扔回水里,扯过包袱,从里头找出洛瑾瑶的衣裙,伺候祖宗似的给她穿戴整齐,将人背到背上,这才安心出了门。 白天的黑水城,温度很高,很多汉子都只穿了裤衩,这会儿走在街市上,入目就是成片成片黑黝黝的胸膛。 武嗣和眯了眯眼睛,把背上的洛瑾瑶又往上掂了掂,此刻他的脑子里在计算,把整个城的男人杀光合不合算。 但仅是片刻他就否决了这个主意。 不远处有一个破破烂烂的旗帜,上头写着一个血淋淋的“酒”字,武嗣和熟门熟路的走了进来。 本是热闹的酒馆一霎寂静,望着背着一个女人进来的武嗣和,酒徒们比见了鬼还稀奇。 “噗——”有人喷了酒。 顿时,酒馆又热闹起来。 窗边聚在一起划拳的汉子们,嚷嚷几句又重新开始大刀阔斧的挥拳头,扯着嗓子嚎叫,“五魁首啊,六六顺,七个巧啊,八匹马……” 一下子,洛瑾瑶就觉得自己从飘渺仙境到了妖魔横行的世界,眸子睁开一瞧,吓了一跳,满目的牛鬼蛇神! 这会儿武嗣和把洛瑾瑶放到地上,牵着她来至他的老地方,这地方靠着窗,窗下盘着一张土炕,炕上放着矮桌。 武嗣和先把洛瑾瑶抱到土炕上,让她靠里坐,他便歪在外边,靠着一条灰不溜丢的引枕,翘起二郎腿,酒馆的掌柜不请自来,并亲自送上一坛烈酒,谄笑道:“酒鬼大人,这是昨儿新送来的绍兴女儿红,您尝尝。” 白天的黑水城很热,掌柜的上身穿了一件对襟无袖的罩甲,下头只穿了一条大红的裤衩。 不仅掌柜的这样穿戴,酒馆里的其他汉子有的穿的更少,只有一个裤衩,露着两条大毛腿。 洛瑾瑶缩在武嗣和身后,捂着自己的眼,哪儿哪儿都不敢乱瞟,心里却还有一丝的好奇,隐隐的兴奋,原来在雕梁画栋的宅门和繁华规矩的燕京之外,竟还有这样的一个世界吗?便问道:“夫君,这是哪儿啊?” “妖魔乱舞的地方。”武嗣和淡笑道,望向掌柜的道:“把你们这里最好的饭菜上一桌。” 掌柜的轻瞟洛瑾瑶一眼,连忙点头哈腰的去办。 在这汗臭味熏天的地方,混沌着鹰眸,武嗣和便一口一口的灌酒,一派醉生梦死的模样。 洛瑾瑶呆在当场,心里对这个地方的好奇兴奋一下子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夫君,别喝了。”她试图阻止,但是看着他沉沦的表情,她只觉一阵无力。 她突然明白,他受伤了,伤了精神,正在慢慢的溃烂。 掌柜的把饭菜送了上来,瞅着武嗣和正在喝酒,便小心翼翼的问道:“我可从来没见酒鬼大人带什么女人来,瞧酒鬼大人对您的珍视,您是酒鬼大人的什么人啊?” “他是我夫君。”洛瑾瑶也饿了,闻着饭菜的香味,便想着先把肚子填饱,再想其他的。 “滚。”武嗣和低睨掌柜,掌柜的赶紧闭嘴,弓着腰走开。 “夫君,别只喝酒,吃点菜吧。”洛瑾瑶吃着那一盘绿油油的青菜勉强还能下咽,便撰了一筷子在小碗里喂他,于是她自己吃一口,喂武嗣和吃一口,就这么吃了一顿饭。 过后,他又逮着酒水猛喝,喝醉了就睡,睡饱了又喝。 洛瑾瑶就那么看着,不时的望向这酒馆里同样醉生梦死的酒徒和女人们。 一开始她很不适应,秉持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礼教,总是低着头,后来慢慢的就放开了。 她盘腿坐在武嗣和身边,一双大眼睛清澈的把酒馆里的人性丑态尽数纳入眼底,鼻子里充斥着浓郁的酒味和劣质的香粉味儿,空里乌烟瘴气,有人发酒疯,嗷嗷的嚎叫,有人正和妓子人群里苟且,有人在对骂,有人在扭打。 她就那么精灵灵的看着,眼睛里没有厌恶没有轻蔑没有批判,就只是单纯的望着,就像是一尊佛,人们都知道佛是泥塑的,却在看见佛的刹那,在佛的慈悲微笑里,想要跪在它的脚下痛哭忏悔,想要把自己的恶、贪与欲悉数倾吐,想要得到佛祖的宽恕。 慢慢的酒馆就安静了下来,大半的人呸了一口,逃也似的走了出去,小部分的人闭上了嘴,伏在桌子上自己喝闷酒。涂抹着厚厚一层胭脂水粉的妓子,从地上爬起来,拉好衣裙,坐在角落里发呆,神情麻木迷茫。   ☆、第131章 老婆难养 黑水城的天气,往往是中午热比三伏天,到了黄昏日落便冷的仿佛冰天雪地,似牡丹剑兰之类娇嫩的花儿在此处活不过一日一夜,但这里却野生着一种不知名的花树,它喜好迎着烈阳盛开,阳光越是炽热,它开的越是浓郁。 它是俗气的艳粉色,然而它却是这片绿洲形成的关键,因为它强悍的生命力,种子落在地上,不几日便能长出一片翠绿。 故此,街道上,除了泥墙黑木屋之外,路旁便都是这种花树,郁郁葱葱,给人们遮起一片浓荫。 彼时,武嗣和所在的这条街上很宁静,因为他们在看一处奇景。 洛瑾瑶拉着一块破布,满头大汗的一点一点往前方挪移,醉死过去的武嗣和躺在破布上,身下是一片狰狞的血色。 酒馆掌柜捏着手心里的玉簪,又望一眼空了的血字酒旗,心里颇有几分难言的滋味。 酒楼上,一扇半开的窗前,一个手拿折扇,结了满头辫子的男子有趣的看着这一幕,同身边人道:“那男子便是这些日子掀起血雨腥风的酒鬼?拉着他的那女子是他的女人?” “是的,三爷,那男子就是酒鬼,独眼死后,这片地域便以他为尊,但他并不管事,成日醉生梦死。而这女子,仿佛是今日才冒出来的。要不要属下去查一查?” “画影图形,连同这个酒鬼,小心些莫要打草惊蛇。” “是,三爷请放心。” 洛瑾瑶抹一把脸上的汗,回头一望,发现才离开酒馆不过三丈远,顿时欲哭无泪,埋怨的瞪一眼武嗣和,“夫君,你好重知道不?” 蹲在地上歇了一会儿,又继续拖死狗似的把武嗣和往家里拽。 当路过一家名叫福寿仙馆的门口时,一个含着烟杆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他吐出一口烟圈,在雾气缭绕里打量洛瑾瑶,那双眼就像是一杆秤,把洛瑾瑶从头称量到脚。 洛瑾瑶费力的往前挪移,她并没看见,而那个原本应该醉死的武嗣和却猛的睁开了眼,与中年男人冷冷对视。 中年男人露出一抹和蔼的笑意,仿佛邻居大叔般平易近人。 洛瑾瑶拖武嗣和,那真是蚂蚁搬家,太阳高高的时候从酒馆出来,太阳落山了才终于到了家。 一回到家,洛瑾瑶直接倒在土炕上起不来了,双臂和双腿都是又酸又沉,整个人都*的,如同水洗过似的,可她已经累得的睁不开眼,就想好好睡一觉。 她一梦沉酣,武嗣和却清醒的很,喝再多的酒都无济于事。 侧身,拄着头望她,轻轻拨开她汗湿的发,眼睛里有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出的笑意。 “你把我从那乌烟瘴气的酒馆里拉出来了,宝贝儿。” 回答他的是洛瑾瑶均匀的呼吸声。 他没有一丁点的困意,只是搂着她,和她并排躺在一起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他就听见洛瑾瑶的呓语,黛眉深蹙,不安的扭动。 “疼……夫君……疼……” 武嗣和微惊,“哪里疼?” “手……”洛瑾瑶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慢慢抬起自己的手给他看。 便见,那一只青葱玉手,手指根下都是血泡子,有几个都破了,血皮烂烂的贴着血肉,看起来有些吓人。 武嗣和心里犹如被针尖扎了一下,忙道:“走,带你去找大夫。” “夫君,还痒,你给我挠挠后背。”洛瑾瑶一边抓挠自己的胳膊,一边催促,这会儿她是彻底清醒了过来。 武嗣和掀开她的薄衫一瞧,见她整个背部都布满了小红点,漆黑的瞳子骤缩了一下,“噌”的一下子从炕上下来,背起洛瑾瑶就往外走。 “夫君,你又要带我去那个酒馆了吗,我不喜欢你去那里,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日久之后你会和那些人一样道德沦丧的,我不要那样的夫君。”洛瑾瑶呜呜咽咽的哭起来,眼泪冰凉的打在他的脖子里,仿佛滴到他的心里去了,击穿他罩在上空的灰霾。 他连忙道:“好,不去了,再也不去了。” “那你也不许喝酒了。”没听到武嗣和的回答,她又退了一步,道:“许你喝,但是不许喝多,也不许和那些男人一起玩。” “好。” 洛瑾瑶这才满意了,嘟囔道:“夫君,这里好热啊,我觉得自己要烧起来了。” 武嗣和一顿,把洛瑾瑶放下来,转身用自己的额头去试她的额头,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子。 她发烧了,比上次在鲁国公府的那一次还要烫。 “阿瑶,没事,咱们去找大夫。” 武嗣和心里有些慌,打横抱起,把她的头按到自己的怀里,就飞速跑了起来,路上遇见一人骑马,他直接将人踹了下去,抢了马就走。 洛瑾瑶烧的脸蛋通红,但还是清醒的,便点着他的鼻子道:“夫君,你抢了人家的马,没给钱。” “没关系,他不敢要。” “为何?” “乖,你先睡一会儿。” 一鞭子重重抽到马屁股上,急速射出。 黑水城里只有一个大夫,年纪轻轻,却医术高明,自己盖了一间茅草屋,独居湖畔。 黑水城的人都喊他玉九。 武嗣和到时,却没有找到人,心里急的想要杀人,见屋里还躺着一个断了胳膊的伤患,便一把抓起来,恶狠狠问道:“玉九人呢?” 汉子怕死,连忙道:“玉九大夫被请去了名剑山庄。” 武嗣和抱上洛瑾瑶又直奔名剑山庄而来。 名剑山庄为剑皇所有,是黑水城三大铁霸王之一,位于苍冥山。 彼时,名剑山庄,某内室之中,薄纱轻幔垂落而下,一个相貌楚楚秀雅的青年男子坐在纱幔旁,三根手指正搭在一只皓腕上,沉吟片刻后,男子起身,斜眼看了抱剑立在身后的男人道:“长的人模狗样的,怎么就那么急色。我还当剑皇就比刀王有人性一点,没成想你也是个禽兽。” 黑水城里开口就敢骂铁霸王的也就一个大夫玉九了。 谁让人家是大夫,你只要是个人就有个头疼脑热,大病小灾的,你就算是霸王,你敢得罪城里唯一的大夫吗? 男人面容冷酷,沉着脸道:“废话少说,药膏呢,拿来。” “娘的,你牲口啊,三日前不才给你一瓶,这么快就用完了,畜生!”玉九破口大骂。 “唰”的一下子,冷剑出鞘抵在了玉九的脖子上,玉九登时闭嘴,从泼夫到安静的美男子,这转变只用了一个眨眼的功夫,而且毫无违和感。 “剑皇大人,请慢用。”玉九恭敬的献上药膏。 澹台凌天冷哼一声,接过药瓶道:“这几日你就住在山庄里,哪儿也不许去。” “你奶奶个球!”安静的美男子一眨眼变泼夫。 就在澹台凌天忍不住要捅死他的时候,下人惊慌失措的来禀报道:“庄主,不好了,有人打上门来了。” “闭嘴。” 哪一天没有上门挑衅的,结果呢,山庄门口的那个大坑都快要被尸体填满了,澹台凌天冷傲的想。 “庄主,不是的,他杀上来了,管家被杀了。” 澹台凌天“嚯”的抽出自己的剑,冷掀唇角,“杀的好。”说明来挑衅之人有几分真本事。 “把玉九交出来。”一声怒喝远远传来。 玉九登时就捂住了自己美美的小脸,羞涩的道:“是哪位英雄好汉来拯救人家逃出苦海了吗?” 便如蝴蝶翩翩飞去扑人,望着踏上廊檐的武嗣和,一眼便为他伟岸的身躯,俊美的容颜,笔直的大长腿所折服,深情唤道:“郎君,你是来为人家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吗?” “……”谁家的疯子没关好放出来了? 对某性向不明的疯子视而不见,澹台凌天很淡定的起身,剑指武嗣和,“很久没遇上对手了,希望你别让我失望。” “我不是来找你比剑的,爷没那闲心陪你玩。”说罢,便直奔这屋里最舒服的雕花床。 澹台凌天一看,顿时怒了,横剑刺来,武嗣和猛然反身挥袖,一团粉末直扑澹台凌天的面门。 玉九大惊,呼道:“有毒。” 澹台凌天不查,一阵眩晕袭来,顷刻倒地不起。 “都跟你说过了,爷没闲心和你比剑,蠢货。” “……”伏在武嗣和背上的洛瑾瑶。 “……”玉九。满眼崇拜的望着武嗣和。 武嗣和直接把帐幔一扯,见床榻上还躺着一个女人,直接将上头的女人扔抹布似的扔到一边,把洛瑾瑶轻柔的放上去。 “她发烧了,你赶紧给她看看,她背上还起了许多小红点。”高冷的神色一变,武嗣和按着玉九的脑袋一把将人压过来。 “奶奶的!才出狼窝又入虎穴。”佩服的神色一收,玉九一边骂人一边试脉,半响后直接开药。 武嗣和便道:“她为何忽然起了那么多红点,能消下去吗?” 玉九轻蔑的瞥了他一眼,翘着兰花指道:“跟你说了你也不懂,你就当是水土不服吧,好好养着,被褥勤换洗,你一个糙老爷们怎么会懂我们女人那娇嫩的肌肤最是脆弱的,一点脏都不能沾。” 说的好像你是女人一样。 武嗣和无言以对,突然觉得阿瑶这种老婆好难养,他都没有心情和空闲堕落做酒鬼了,这是要逼他不得不走上人生巅峰的节奏?!   ☆、第132章 抢抢抢 趴在鸳鸯枕上,露着大片玉背,洛瑾瑶扭过因发烧而潮红的脸,望着武嗣和,忧虑的道:“夫君,背上是不是好丑?” 武嗣和正给他敷药,闻言,便是笑了,心里知道这是她爱美的性子发作了,又怕他不喜欢,便俯身轻啄了几下她的小唇,“丑。” 她便泫然欲泣,控诉的瞅着他。 他用自己的额头碰碰她的额头,觉得不似一开始那般烫了,悬着的心放下一半,笑道:“再丑我也爱。” 她一咬小嘴,便歪着头安心的趴在枕头上,朝着他笑,小模样别提多妩媚了。 他尽收眼底,咽了咽口水,冰凉的药膏倒在手心里,便往她裙下挪移,抵着她的额头,黯哑着嗓子道:“我瞧着大腿上也起了红点,也抹抹吧。” “坏蛋。”娇嗔一声,拿脚丫子踢他。 他攥在手里,抬高到唇边啃了一口,又在她脚心挠了一把,挠的她娇喘微微的笑。 片刻后,洛瑾瑶觉得自己好多了,便道:“夫君,咱们回家吧。” 才说完就打了个喷嚏。 “往后这就是咱们家了。”武嗣和淡定的把被子给她盖上。 “……夫君,这是人家的庄子,不是咱们的。”洛瑾瑶小声道。 “你等着,我一会儿回来。” 说罢,武嗣和转身走了出去。 外头,澹台凌天被铁链牢牢捆在椅子上,而他的女人则仿佛在等待什么人,一见了武嗣和,就露出一抹微微的笑,她用侧脸对着武嗣和,这是她自以为最美的姿态。 “英雄,是你救了我,我会嫁给你。” 是“我会嫁给你”而不是“我要嫁给你”。 她双手交握在一起,矜持的,高贵的坐在不远处的贵妃榻上,施舍似的道。 “拓跋紫月,你闭嘴,你是我的女人,我不允许你看上别人。”澹台凌天冷斥一声,蓦然看向武嗣和,高昂着头颅,冷傲的道:“你是大齐人吧,大齐人狡猾卑鄙果然名不虚传,有本事你放了我,咱们光明正大的比一比剑术。” 武嗣和啧啧几声,拍拍澹台凌天傲然冷酷的脸,同情的道:“都成了我的阶下囚了你还不明白,你凭什么要求我和你比剑术呢,我又不是武痴,我是商人,商人最擅长的是什么,是以最低的成本获得最大的利润。和你比剑术?这种费时费力还不一定能达成目的的蠢事,也只有你这种人才喜欢了。” “商人,我是西夏的公主。”见武嗣和不搭理她,拓跋紫月抛出一句含金量大的话。 而后,便高高抬起下巴,低睨着武嗣和道:“他把我从西夏掳来,不仅囚禁了我,还侮辱了我,我命令你杀了他,你救了我,我会嫁给你,让你做西夏的驸马,这个回报很丰厚吧,商人。” 武嗣和心头一动,终于给了拓跋紫月一个正眼。 一袭紫裙裹着她前|凸后|翘的诱人身段,单论这身子,武嗣和纵然再偏心也得承认,他的阿瑶要有这样的身段,他做梦也会笑醒。一双弯弯的柳叶眉,眉心挂着一枚白月牙,高挑的发髻上插着孔雀翎,满头的小辫子,肌肤为健康的蜜色,眼睛是上挑的丹凤眼,神情倨傲,这是一个野性难驯的美人,武嗣和初步得出结论。 在澹台凌天眼里,此时的武嗣和是猥琐的,他正在亵渎自己的女人,登时便大怒,“卑鄙的大齐人,不许你动我的女人。”澹台凌天剧烈的挣扎,带着椅子一起摔倒在地,仍是横着眼珠瞪武嗣和。 “我不是你的女人,我是西夏的公主。”拓跋紫月咬着牙,充斥恨意的反驳,“澹台凌天,你抢了自己亲哥哥的妻子,你是澹台家族的叛徒,你毁了我的姻缘,我死也不会原谅你!” 澹台凌天痛苦的拿脑袋撞击青砖地面,“拓跋紫月,我爱你,我就是要得到你,占有你!我不能忍受你躺在别人的身下,纵然你恨我也不行,我的亲哥哥也不行!” “啧啧,好一出大戏。”面上戏谑,心里武嗣和咂摸着“澹台”这个姓氏,若有所思。看来,那老东西把我弄到黑水城来,仿佛别有用意。 他在袖袋里掏了掏,掏出一个拇指长的玉瓶,倒出两粒黑乎乎的药丸,捏开澹台凌天的嘴给他塞了一颗,拍打着他的脸道:“这是你武爷爷自己动手做的,尝尝味道怎么样。” “你给我吃了什么?”澹台凌天既恶心又惊惧的厉声质问。 “这可是好东西,吃一颗你们就离不开我了。美人,你也吃一颗吧。”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禀明了身份之后,这个商人竟然依旧不为所动,拓跋紫月慌了,急中生智,挺起自己傲人的双峰,嗓音故作迷人的道:“商人,你难道就不想要我吗?” 武嗣和不客气的摸了一把,心里又郁闷了一下,这手感这弹性,怎么就没长在阿瑶身上呢,可惜。 拓跋紫月下意识的缩胸,面上熏染红霞,“我不吃你的药丸,你做我的驸马可好?” 望着眼前身躯伟岸,容颜俊美的男子,这一回拓跋紫月问的很诚心。 “不好,美人计对我没用,公主。”武嗣和调笑着又把人家公主的小脸摸了一把。 把澹台凌天看的几乎气吐了血,“你别碰她,拿开你的脏手。” 武嗣和哼笑,转身从博古架上翻出笔墨纸砚,拿到拓跋紫月的面前,“会写大齐的字吗?” 拓跋紫月点头,“我很喜欢你们大齐的琴棋书画,自小学习。” “我说一句你写一句,写的好就不给你吃药。”武嗣和笑眯眯的道。 “好。”拓跋紫月知道这个商人的药丸有问题,便立即拿起了笔。 “名剑山庄无偿赠送给……”武嗣和顿了一下,“名剑山庄无偿赠送给酒鬼。” 拓跋紫月也顿了一下,下意识的望向澹台凌天,澹台凌天冷笑,“卑鄙的大齐人,报上你的姓名来,藏头露尾可不是什么大丈夫。” 武嗣和哈哈一笑,“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大丈夫了,我是奸商。” 最后一个字落笔就听到这样的回答,拓跋紫月心里一哽,正要做什么,纸张被抽走,武嗣和吹了吹墨,放到一边,一把捏住拓跋紫月的嘴,就把药丸强行塞了进去,“哄你玩呢,吃了吧,吃了我才安心。” 拓跋紫月先是气红了脸,随后便立即想到抠自己的嗓子眼,呕出来,可武嗣和不给她机会,钳住她的一条胳膊就将人拽到澹台凌天身边,将二人用铁链绑到一起。 “落到我手里,我就得好好算计一下,怎么才能把你们卖一个好价钱。一个公主,另一个,仿佛也是西夏大家族出来的,今儿个我赚了,果然我的阿瑶就是旺夫,生个病都能给我送来一趟好生意。” “卑鄙的……呜!呜呜……” “娘的,闭上你的臭嘴吧。”脱下自己的皂皮靴就塞到了澹台凌天的嘴里。 还要挣扎说话的拓跋紫月一看,登时没了声音,只拿眼睛狠狠的瞪他。 “再瞪就把你漂亮的眼珠子挖出来当泡踩。” 收拾完了这两个倒霉蛋,武嗣和从另外一只靴子里拔|出匕首,捏着澹台凌天的大拇指就给他来了一下。 “画押,从此以后这山庄就是我的了。” 可怜澹台凌天被臭靴子堵了嘴,气的直翻白眼,初见之时冷酷傲然的模样荡然无存。 “看够了没有?”武嗣和站起身,淡淡的望向门口。 端着药碗的玉九被看的一打哆嗦,腰肢一软,偎依情人似的靠向门框,一手西子捧心就嘤嘤嘤的就哭了起来,“郎君,不要这样看人家嘛,人家的心都碎了,你冷酷你无情你无理取闹。” “……”武嗣和,手里的匕首一转,灯光下闪着森森寒光,“说人话。” 玉九眨眼就换成一本正经脸,无比恭敬的双手奉上,“药熬好了,酒鬼大人,请夫人享用。” 武嗣和掏出另外一只玉瓶,从里头倒出一粒绿色药丸,淡淡看着玉九。 “嘤嘤嘤……郎君不要嘛,人家怕怕。”玉九倒退一步,心头一紧。 “能在黑水城活下来,并且活的这么滋润的,都不是简单的人物,经过了剑皇和他的女人,我心中更是肯定这一点。你的前尘往事我没有闲工夫管,我认可了你的医术,我要用你,你把这药吃下去,你便是我的人,我这人护短,但凡被我认可了的人,我都会护着。如何?” 玉九眨了眨浓密的长睫毛,飞一个媚眼,“郎君,看在人家也是一个小美人的份上,能有第二个选择吗?” “你说呢?”武嗣和微笑,慈悲的很。 玉九垂下漂亮的眸子,只沉吟了片刻,再抬起眼来时,便骂道:“你爹个蛋蛋,我是大夫我还怕了你的毒不成,吃就吃。” 利索的吞下,挑衅的看向武嗣和。 “很好,往后我妻子的身子便由你调养,精心一些,若有疏忽,别怪我无情。嗯?” 玉九又嘤嘤嘤的哭起来。 武嗣和抽抽嘴角,从他手里夺过药碗,“回你的窝里收拾收拾,以后就住到山庄里来。”   ☆、第133章 为君痴迷 一轮巨大的圆月悬在半空,将周围的山峦都衬的犹如土丘。 天上飘下了细细的霜,犹如撒下了漫天的盐。 室内,燃着灯,洛瑾瑶一口气喝完了汤药,正苦的吐舌头。 舌尖嫩红,半吐半露,他一时没忍住,便一口衔住,抱在怀里吻弄,浅尝一口便撒了嘴,咂摸一番,皱巴巴了眉道:“真苦。” “是吧,好苦,放了黄连在里头吗?”洛瑾瑶摸摸嘴觉得没有刚才苦了,灵光一闪,露出一抹坏坏的笑,用自己包扎的鼓鼓的双手捧住他的脸就去吻他,“夫君,再亲亲。” 武嗣和连忙摇头晃脑,身躯后倾,推着洛瑾瑶,略带嫌弃的道:“不亲。” “嗯~亲嘛。”洛瑾瑶小流氓似的把武嗣和压倒,衔住他的唇就把自己苦涩的舌尖往他嘴巴里送。 搂着怀里的“小流氓”,武嗣和低低的笑起来,咂吮了一会儿松开嘴再看,她已是浑身酥软,两眼迷蒙了,便趁机把澹台凌天画了押的契书在洛瑾瑶眼前晃了晃,“瞧,这是什么,名剑山庄的庄主无偿把山庄送给我了。盛情难却,我也就勉为其难的收下了。” 洛瑾瑶的脑袋都浆糊了,哪里管得这些俗事,清醒的时候都不大放心上,便哼唧道:“……送的啊。” 水润的眸子清凌凌的睨他一眼,小脸埋在他的肩窝里,咕哝道:“那便是送的吧,别忘了多少给人家一点银子啊,要不然会哭死的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人,庄子口上我可看见了,死了好多人,恶臭熏天,唉,黑水城,长这么大我才知道有这样一个地方,城如其名,一个个都黑,夫君要不黑,我们就会被欺负死了,夫君也是为了我。” 汤药里应该是有使人昏睡的药材,洛瑾瑶咕哝了一会儿,放佛终于是把自己给说服了,打了个秀气的哈欠,搂着武嗣和便缓缓合上了眼。 武嗣和抱着这个“小火炉子”,温柔的抚弄她光洁如玉的小耳朵,眸子里的爱宠满的都溢了出来,床帏之内,没有肢体纠缠,也一样是旖旎情浓,更多了些细水长流的温馨。 青瓦泥墙、道路花树上的霜在朝阳升起的时候,皆化作水烟消散了。 街市上,男人穿着裤衩,露着大毛腿到处晃荡,女人披着薄纱,抖着双峰倚门卖笑。 而名剑山庄的清晨却与山下的街市格格不入。 若将街市比作凶残血腥而又喜食腐肉的鬣狗,那么名剑山庄便是栖息在树上优雅的豹子,没有捕猎的时候,周围便是淙淙流水,鸟语花香。 缠枝牡丹纹的锦绣被子在毡毯上放肆的七扭八扭成奇怪的模样,鸳鸯枕一半落在脚踏上另一半沾了地。 床榻上,洛瑾瑶趴在武嗣和的大腿上,露着玉背,嘟着微有红肿的小唇道:“消下去了没有?” “白玉无瑕。”上完药,摸着她丝滑的肌肤,武嗣和道。 “啊,夫君也知白玉无瑕?”洛瑾瑶婉转着一个“啊”字,促狭着笑他。 他恨兮兮的在那精致的小屁股上拍了一巴掌,正要说话,洛瑾瑶一下子爬了起来,后脑勺正碰上武嗣和的下巴。 洛瑾瑶捂住自己的后脑勺叫了一声疼,“久御呢?哎呀,不好,把那小东西给丢了。” 名剑山庄外头的山道上,玉九提着大包小包,扭着屁股,演着风情万种的美人正自得其乐,“嚯”的一下从草丛里窜出一道白影,吓的他一屁股坐地上,捂着胸就叫道:“哎呦,我的娘嗳。” 定睛一瞧,原来是一只猫,便双手掐腰,泼里泼气的开骂道:“没眼睛的小畜生,吓死你玉九大爷了。” “喵~”白猫叫了一声,甩了甩尾巴。 “哎呀,你还敢嘲笑我?!”玉九捡起一块石头就砸了过去。 白猫炸了毛,凄厉的“喵”了一声,后腿一蹬就直扑玉九面门,锋利的爪子伸出肉垫犹如利剑出鞘,四爪齐动,不过眨眼的功夫,玉九的脸上便被抓出了无数道血痕。 不等尖叫的玉九扯下白猫泄愤,白猫见好就收,跳下玉九面门逃之夭夭。 望着寂静无猫影的四野,坐在地上,歪了发髻的玉九,泫然欲泣。 名剑山庄的膳房里飘出了食物的香味儿,武嗣和腰上系着围裙,右手铁锅,左手铁铲,正在掂锅。 炉子里的火舌上窜,锅子里的菜上下翻涌,而他面不改色。 前衣摆掖在腰上,露出笔直的长腿,长腿微微分开,立地如松柏,腰肢偏瘦,却给人爽辣有劲之感,肩膀宽阔,胸膛厚实,神情认真专注,仿佛良家子般清俊无害而又深情如许,把洛瑾瑶迷的魂儿飞离,情不自禁从身后抱住他,脸颊贴上他的背,依恋的轻蹭,糯糯的喊道:“夫君。” 语调慨然而叹。 她的奸商夫君啊,没想到无害的模样如此令她心醉神驰,不禁越发紧的搂着他。 “仔细你的手。一边呆着去,别让火星子溅着。”他催促。 “不,就抱着。”洛瑾瑶赖着不走,嘴甜如蜜,“夫君,你让我着迷了。” 武嗣和轻笑,“哪里让你着迷,我一身的油烟味儿?” “嗯~不是的。我终是明白《高阳台》里所写的那个只因在高楼上看了一眼叶元礼而患相思病死去的女子了。桥影流虹,湖光映雪,翠帘不卷春深。一寸横波,断肠人在楼阴。在那时那刻的美景如画里,一眼望见他,风流俊俏无匹,一眼就入了心,此生难忘。夫君,你做饭的样子也是如此,我瞧在心里,刻骨铭心。” “……”武嗣和满脑子的混沌,那什么湖光映雪他知道,桥影留红是什么?红衣水鬼?那个只看了男人一眼就得相思病死的女人,是几辈子没见过男人吗? 心里虽如是想着,但面上武嗣和很淡然从容。 因为他知道,他老婆诗情画意的瘾犯了,这种时候得顺着她的毛摸。 便很是高深莫测的“嗯”了一声。 “……”洛瑾瑶。诗意一霎消散,恨恨的掐了他的腰上细肉一把,嗔道:“真是一点情趣都没有。” 武嗣和大呼冤枉,嘿笑痞气,“晚上就让你知道知道大爷我有没有情趣。” 洛瑾瑶哭笑不得,又羞涩赧然,拽着他的衣摆乱晃一气,娇嚷道:“你还我无害清俊良家子的夫君。” “娘的,我不就在你面前吗?别动别动,菜都糊了,你还吃不吃了。” 膳房外头,传来嘤嘤嘤的哭泣声。 “郎君,有人欺负我,你要为奴家做主啊。”玉九闻着香味,两眼含着泪花的扑进来,原本正要控诉那只白猫的恶行,忽的被拿着锅铲带着围裙的武嗣和给惊吓住了,连连后退数步,一下贴到墙上,翘着兰花指,不敢置信的指着武嗣和道:“你是谁?我那个阴狠毒辣的郎君呢?” “……”洛瑾瑶。 “……”武嗣和。 “夫君,我不喜欢他。”洛瑾瑶生气的道,“他竟然叫你郎君,我都没叫。” “……”武嗣和揉揉脑门,把最后一盘菜盛到盘子里,恶狠狠大喝一声,“吃饭!” 并决定,在着手整顿名剑山庄之前,必须先得找一个可靠的厨娘回来。 而这庄子上原本的下人,在武嗣和打上名剑山庄,囚了澹台凌天和拓跋紫月的时候,就都跑干净了,这才有了武嗣和亲自下厨的事情。 半个时辰后,武嗣和吃饱喝足,洛瑾瑶也难得的把自己吃的饱饱的,碗碟一推,武嗣和看着蹭饭的玉九,洛瑾瑶挥挥自己包成粽子的手,笑眯眯的道:“去洗碗吧。” “你们都欺负人家。”玉九欲哭不哭的道,“人家的这双手是救死扶伤的手,你们怎么可以这么无情这么冷酷这么无理取闹。” “娘的,闭嘴。不洗就不洗,摔了再买新的。”武嗣和大手一挥,碗碟碎成片,残羹冷炙溅了一地。 “……”玉九。 “……”洛瑾瑶觉得自己是最不贤惠的妻子,真的。 武嗣和不管这些,拎着玉九的领子把他拎到一边扔下,自己坐到榻上,道:“和我说说这黑水城的形式,说人话,敢有一句废话,我废了你。” 玉九把纤细的腰肢一挺,标准的跪坐在地,道:“我知道的也不多,黑水城是强者为王的城,城里的人很杂,除了穷凶极恶之辈,剩下的就是来自各国的商贩,大齐、西夏、金、蒙古的商贩最多,他们靠倒卖货物赚取暴利,我知道的一种暴利是,有人把大齐的官窑瓷器卖给波斯人换取宝石香料。黑水城内每年都有新霸王诞生和死亡,但是多年称霸固守权位的只有三个人,剑皇、刀王和铁拳颜三爷,其中剑皇是最容易对付的。 因为剑皇孤傲,他不会经营势力,只凭借一身绝佳的剑术和铁血屠杀令人闻风丧胆,他把属于自己地域的经营权给了铁拳,每年铁拳只要给剑皇固定的金银供奉就可,现在剑皇已经被你囚了,你就是黑水城第三霸,我猜测铁拳颜三爷很快就会找上门来。” “为剑皇报仇?”   ☆、第134章 挑破身份 “不。”玉九微垂眸,轻拂桃花色的袖子上不存在的尘埃,淡笑,“黑水城里没有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他会来找你谈生意的。” 见他二人在谈正事,洛瑾瑶便走了出去,散步消食。 名剑山庄是依山势所建,内里的花木、山石、溪流、瀑布都是天然形成,但却只有她目下所居之处,这一座大殿。 这座大殿位居高处,站在廊檐上便能俯瞰整个山庄。 “喵~” 忽闻猫叫,洛瑾瑶一喜,低头一看,眉眼带笑,快步走下几阶石阶,抱起久御道:“你自己找来的吗?果真是个有灵性的小东西,我决定以后喜欢你一点,不会再随便抛弃你了。” 欢喜之余,便拿自己的鼻子蹭久御的鼻头,抱着它转了个圈儿,水蓝的裙摆在空里飞扬,仙姿瑰逸,气韵非凡。 踏上石阶,铁拳颜三就那么一抬头,眸中惊艳之色一闪而逝。 “姑娘是谁?” 洛瑾瑶抬头看向来人,见他的穿着打扮不似大齐人,便有礼的蹲了蹲身,提着裙子走回大殿。 “夫君,有人来了,好有趣,他满头都是小辫子。”抱着久御,洛瑾瑶笑着走到武嗣和身边道。 玉九从地上站起来,扭了扭比女人还要柔软几分的腰肢,“说曹操曹操到。” “夫君,你们谈正事,我回卧房里去。”洛瑾瑶道。 “不用,难得到了个不用讲规矩的地方,咱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坐我身边。”武嗣和把洛瑾瑶按坐下,就着她的怀抱难得有闲情的给久御顺了顺毛,却把久御吓的直接炸了毛。 洛瑾瑶便笑出声来,拍掉武嗣和的手,“它一贯的怕你,你别动它。” 彼时,铁拳颜三已不请自来。 此人的长相与武嗣和比起来只能算是一般,然而他一身彬彬有礼的气度却很是出彩,令人一见难忘。 “相貌堂堂,想必兄台就是近日以来叱咤咱们黑水城的酒鬼大人了吧,失敬失敬。”铁拳颜三一抱拳,便是如是笑道。 与人家的彬彬有礼相比,武嗣和就显得痞赖气十足了,他歪在引枕上,翘着二郎腿闲闲道:“你的大齐话说的真好,我都听不出来你原本的口音了,看你的打扮仿佛是西夏人?哦,别站着,随便坐,这地方我才盘踞下来,还没安顿好呢,你就上门了。” 颜三从善如流的选了一张椅子坐定,打开折扇,微摇几下,依旧笑道:“虽然知道我来的不是时候,但我却觉得我来的正是时候,我怕晚一晚,酒鬼大人就把我的那点子地方也给一窝端了。剑皇的下场,可在这里摆着呢。” 他脸上虽笑,可说出来的话却一点也不好笑。 武嗣和笑了,“颜三爷说笑了不是,您的地盘岂是那么好一窝端的,我若真想端了,必得好生合计几年的。相反的,我才来黑水,一点根基也没有,还得劳三爷您提携眷顾才是。” 玉九撇撇嘴,转到洛瑾瑶身边,一瞧她怀里抱着的猫,顿时他就怒睁了大眼,扬声就道:“臭东西——” “闭嘴。”武嗣和踹了玉九一脚。 “嘘。”洛瑾瑶压低声音提醒他。 玉九委屈的瘪了瘪嘴,朝着久御直射眼刀子。 颜三瞧了一眼洛瑾瑶妇人的发式,黯了黯眸光,再抬头时,便笑的完美无瑕,继续打机锋,“您酒鬼大人哪里需要别人提携,不不不,不是酒鬼大人,是毒鬼大人才对,一手毒术,怕是黑水城无人能敌吧。真看不出来,依您这坦坦荡荡君子一般的相貌,可不像是那种暗地里下毒手的小人啊。” 盘腿坐在武嗣和背后的洛瑾瑶轻哼了一声,嘀咕道:“拐着弯骂人,你又是君子吗。” 武嗣和浅笑,拍了拍洛瑾瑶的手,“内人都被我给宠坏了,您别介意。” “怎么会,美人说什么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玉九撇嘴,偷偷的拿指头狠狠戳久御的脑门。 “我也没看出来,您铁拳的称号怎么来的?看您文质彬彬的模样,不像是能和人动手的人啊,初来黑水城时,怕是只需和人讲讲道德经之类的就能把人感化了,是吧?”武嗣和挑眉,笑容荡漾。 颜三觉得自己的腮帮子都笑僵了,便缓缓把这套收了起来。他没想到,这个一来黑水城就血腥屠杀的“酒鬼”,原来还是个嘴皮子利索的。 这个“酒鬼”不是剑皇一类不懂经营的人,他已经可以肯定了,这样就有些麻烦了。 吞下肚子里去的东西再吐出来,就有些难受了。 “看来大家都是明白人。”颜三摇着折扇从容的道:“之前剑皇把他的地域经营权给了我,这些年我也费了很多心血在里头,实际上剑皇的地域已经和我的没什么两样了,不能你说要我就给,我的意思,你不如继续与我合作,坐享其成不比你劳心劳力的经营更好吗,你意下如何?” “我听明白你的意思了,一句话,你就是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你是这个意思,是吧?”武嗣和笑望颜三。 颜三淡淡一笑,与武嗣和对视。 几个呼吸之间,二人就用眼神厮杀了几个回合,气氛凝滞。 玉九和洛瑾瑶都屏住了呼吸,紧张的绷直了身子。 “也行。那就按照规矩来吧,强者为王。”武嗣和说的风轻云淡。 颜三笑了,他笑武嗣和的初生牛犊不怕虎,笑武嗣和的有恃无恐,笑他的年少无知。 “我看你还是太年轻了,真的以为凭一己之力就能扳倒我?你才来黑水城,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不若你再考虑几日,我今日独身来见你,就已经是给了你面子了,那些杂碎称你一声酒鬼大人,你就真的以为自己了不得了?”颜三很是不赞同的摇摇头,望向气愤的洛瑾瑶,“何况,你的弱点太明显了,你连命都不能和我拼。” “夫君,对不起,我、也许我不该来找你。”洛瑾瑶闻言脸色一白,很是歉疚的望着武嗣和。 “阿瑶,你的确是我的弱点,却不是我的累赘。”他笑着捏了捏洛瑾瑶的脸蛋,叹气道:“阿瑶,你知不知道,你有多难养啊。因为要把你养的娇贵,所以我才要在黑水称霸,给你最好的一切。若没有你,说不得我就把黑水毁了也未可知。一把毒|药,污了水源,让这里成为死城,但看我的心情。” 颜三没想到,这个人想要称霸黑水的初衷竟然只是为了一个女人? 思索再三,他却不信,心道:这个人真是生了一张会哄女人的嘴,这样的话,可比任何的山盟海誓还要得女人的心。但看被他称为“阿瑶”的女人,一脸感动欲泣的样子就可见一斑了。 “颜三爷好大的口气,却是把自己看的太高,把我看的太轻,我必须得告诉你,以前那些轻看了我的人,彼时的坟头上青草都长的郁郁葱葱了。”武嗣和站起来笑道。 “黑水城强者为王,颜三爷有什么招数都使出来就是,我接着。” 颜三蓦地一收折扇,已是冷笑起来,“敬酒不吃吃罚酒!” 说罢他猛然出拳攻击武嗣和,这一招却不过是虚晃,他急速退出大殿,与此同时,大殿门口便被迅速补上来的弓箭手团团围住。 “别怕。”武嗣和牵住洛瑾瑶。 洛瑾瑶摇头,心里出奇的平静,她还笑了一下,“有夫君在,不怕。” 玉九打了个哈欠,眼角哈出泪滴,他揉了揉,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颜三站在弓箭手之后,轻摇折扇,一派彬彬,笑望武嗣和道:“年轻人,你还得多历练两年,千万不要仗着会使毒就以为天下第一了。今儿,三爷就告诉你一声,武功高不高不重要,毒术高不高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智慧高不高。” 武嗣和浅笑如雾,眸若点漆,“是吗,我从十二岁走出家门开始,粗略一算行走江湖也有十个年头了,这也正是我立身的根本,不是武功,更不是毒术,而是头脑。” 恰在此时,颜三忽的僵住了身形,缓缓转头就看见了一个男人,这男人的长相扔在人堆里绝对不起眼,然而此时他却用一把匕首抵住了他的背心,只要稍稍用力,匕首就能直接洞穿他的心脏。 “颜三爷,咱们同归于尽如何?”武嗣和抱着洛瑾瑶闲闲的坐回榻上,勾缠着她垂在肩膀上的青丝,戏谑的道:“阿瑶,陪我下碧落黄泉如何?” “不好。咱们还有好日子要过,为何那么早下黄泉去?我听闻人死后是要去投胎转世的,那咱们下一世要是不在一起了怎么办,还是活着好,人世繁华,携手共度。”洛瑾瑶不假思索的道。 “好。”他失声大笑,心中畅快。 颜三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今儿一时疏忽栽了一把,但是很快他就做出了衡量,笑道:“如此,咱们就是打成了平手,不若各退一步?” “你错了,颜三爷,只要我一声令下,你会立即死去,而我,你确定你的弓箭手能立即射死我吗?” 颜三的目光闪烁了几下,便笑道:“即便射不死你,也必然令你重伤,你我相斗,一死一伤倒是咎由自取,难道你要便宜了别人?比如刀王,刀王本名邢权,我与他明争暗斗多年,对他知之颇深,他是拐卖女人发的家,女人落到他的手里生不如死,如若这些还不足够你忌惮,那么大齐燕京承恩公府的分量够不够,大齐的二皇子。”   ☆、第135章 平分黑水城 半盏茶前还是剑拔弩张,半盏茶以后,大家就变成了可以相互商量着黑人的自己人。 一张雕花八仙桌摆放在大殿正中央,颜三爷背对着门坐一边,身后跟着高举弓箭,严阵以待的一排下属,武嗣和对门坐在另一边,他的身后,玉九撵着洛瑾瑶小跑,洛瑾瑶怀里抱着喵喵乱叫,绷直六根白胡须,对着玉九龇牙咧嘴的久御,嬉笑怒骂,真是好不热闹。 “放松,放松,多大点事儿啊。”武嗣和敲敲桌面,言笑晏晏。 颜三望了一眼房梁上用袖箭瞄准他的黑衣人,轻摇折扇,似笑非笑道:“确实,多大点事儿,不必如此枕戈待旦。” 武嗣和抠抠耳朵,转头问道:“阿瑶,他说的枕鸽待蛋是何意,枕着鸽子等着它下蛋?” 颜三光洁的额头上青筋跳了跳,意味深长的笑望着武嗣和。 “笨蛋夫君,就是时刻准备作战,片刻不放松的意思。”洛瑾瑶轻踹玉九一脚,头也不回的道,“你不许动我的猫。” “你看它把我的脸抓的,我如此花容月貌被它毁于一旦,你竟然还不让我报仇,你无情你冷酷你无理取闹!”玉九一手掐腰,指着洛瑾瑶欲泣不泣的控诉。 “你才无情你才冷酷你才无理取闹。”洛瑾瑶噌噌久御毛茸茸的脑袋,挺直腰肢据理力争。 武嗣和笑眯眯的望着颜三,摆手道:“不必理会他们,咱们说咱们的。你接着说,承恩公府和这个刀王邢权有何牵扯?” “承恩公府这一代只剩下一个能拿得出手的主事人了,你可知道是谁?” “高恒。”武嗣和接口。 “对,就是高恒,刀王邢权的背后就是高恒,邢权最大的两项生意,一个是妓院,另一个就是赌馆,妓院里的姑娘,不少都是他拐卖来的良家女子,关押在黑水城驯服之后送往大齐各地。而赌,暗地里邢权没少组织达官显贵、富商巨贾扑买,只这两样,如若没有高恒在上面给他顶着和疏通,他不会如此顺风顺水,有恃无恐。他的妓院和赌馆几乎开遍了大齐。” “都是来钱的生意啊。”武嗣和一听,便精神抖擞起来。 “听闻二皇子出自民间,是一位大商,果然是闻钱起舞。”颜三笑的春风化雨一般温柔,拐着弯的明嘲暗讽。 洛瑾瑶自发给他翻译了一遍,操着清脆的声嗓道:“闻钱起舞化自闻鸡起舞,《晋书·祖逖传》记述的典故:传说东晋时期将领祖逖他年轻时就很有抱负,每次和好友刘琨谈论时局,总是慷慨激昂,满怀义愤,为了报效国家,他们在半夜一听到鸡鸣,就披衣起床,拔剑练武,刻苦锻炼。他骂你爱钱如命呢,夫君。” 武嗣和把大长腿往桌面上一翘,得意道:“不不不,阿瑶你错了,我觉得他是夸我呢。钱钱钱,钱可是个好东西。三爷难道不爱钱?怨我,来黑水不务正业,也没打听着三爷什么事儿,不过听闻三爷是开武器铺子的,还顺便收购金银铜铁器皿?哦,还开了福寿仙馆?恕我见识少,三爷,你馆子里福寿仙膏是什么玩意?我倒是听闻过大金那边有抽烟丝的。” 颜三避重就轻,笑道:“二皇子才是个厉害的人物,您不务正业都把我的营生摸清楚了,一旦您认真起来,我岂不就成了您手中的玉摆件,您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武嗣和笑的放肆,虽是谦虚之态却嚣张的让人咬牙启齿,“这不值什么,我也是做生意的吗,生意人和市井百姓的不同是什么,就是要有一双发现商机的眼睛,我这是习惯成自然,见到新鲜的东西,不经意就留了心,听了那么几耳朵,就记住了。” “这还不厉害吗?怪不得您能从一个商人成功认祖归宗成为皇子。您是深不可测啊。”颜三笑着恭维。 “三爷,我从小没读过多少书,你也别和我拽文的,其实你就算拽文,我也不怕,我有阿瑶,我的阿瑶可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经史子集随口就来的。”武嗣和骄傲的夸道,把洛瑾瑶夸的脸红,抿着小唇瞅着他微微的笑。 颜三笑着点头,“看出来了,尊夫人一颦一笑极美,修养极好,只是恕我直言,你配她委屈了,你们不该是一路人。” “何为一路人?他爱重我,我亦爱重他,我离不开他,他亦离不开我,这便是同路夫妻了。”洛瑾瑶淡笑道,“夫君,你快催着他点,做生意都像他这么拖拖拉拉连带冷嘲热讽同伴的吗?” 武嗣和摊开手,似笑非笑的瞅颜三,“听见了没有,有屁快放。” 颜三也不生气,慢条斯理的继续方才未完的话道:“我早看刀王不顺眼,早有除他之心,只是以往我和他一直是势均力敌,谁也奈何不了谁,但现在不同了,二皇子你来了黑水城,不若你我结盟,做掉刀王,平分黑水,你看如何?” 武嗣和沉吟少许,直视颜三冷笑道:“你看刀王不顺眼,难道看我很顺眼?” 铁拳颜三便叹了一口气,“你若是见过他如何驯服那些拐来的良家女子,你也会和我一样,恨不得千刀万剐了他。我不是什么好人,但看不惯大男人欺辱女人,利用女人的皮肉谋取暴利。我冷眼观你待你的妻子是宠爱有加,我信你和刀王不一样。” “好!”武嗣和一拍桌子,义愤填膺道:“三爷这一点和我相同,我也是最看不惯男人欺辱女人,我就应了你,咱们一起做掉刀王,平分黑水。我听三爷的意思,是否已有对策?” 颜三正襟危坐,严肃道:“后日,刀王将在丽春院为他的小儿子办满月酒,到那时刀王的亲朋爪牙都将列席,咱们就在那时杀他个措手不及,斩他个寸草不留,以绝后患!” 最后一语,虽激昂澎湃却内敛沉稳。 武嗣和猛然站起,前倾身躯,一掌拍在颜三的肩头,“此计正和我心意。不过具体如何做,三爷还需和我一起商议一番,务必做到万无一失才好。” “这是自然。” 随后,他二人便去了空室,密谈良久,不时有大笑传出。 等他二人再出来时,便是勾肩搭背,一副哥俩好的亲近模样。 看的洛瑾瑶微张小嘴,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一个时辰前这两人还差点你死我活,一个时辰后就成知交好友了? “这就是男人的友谊啊。”扬着一张血痕班班的脸,玉九歪在柱子上不屑撇嘴。 在廊檐上告别,颜三便好意提醒道:“二皇子,剑皇本名澹台凌天,乃是西夏澹台家族的直系子弟,澹台家族在西夏就好比外戚之于大齐皇族,然而澹台家族比大齐的外戚更有野心和胆量,据我听闻,西夏皇帝已然成为了澹台家族的傀儡,这个家族更是极为爱护子弟,尤其是直系血脉,故为兄劝你一定要小心行事。”颜三言辞恳切,诚挚的道。 武嗣和感动不已,拍拍颜三的肩膀,“多谢大哥好心提醒,弟领会了。” 这就称兄道弟了?好不真实呀。洛瑾瑶唏嘘的噌噌怀里真实的猫儿。 待送走颜三,武嗣和突然道:“去后殿看看我囚禁的人还在吗。” 蹲在房梁上的暗卫头领便跳了下来,直奔后殿,片刻,回来禀报道:“囚犯被救走了,属下等无能。” 武嗣和沉吟片刻,道:“你带了多少人来?” “原有六十人,看守囚犯的五人现已被杀,如今只剩五十五人,但二皇子请放心,这五十五人俱是万里挑一,以一战百。” “很好,五十五人就够了。” “夫君,你果真信那个颜三吗?”洛瑾瑶抿唇道,她心里是不信的。 武嗣和搂着洛瑾瑶的腰,朝她眨了眨眼,含笑如雾,“我不信他,我只信我自己,而阿瑶,只要信我就够了。” “好。”洛瑾瑶笑靥清甜。 玉九撇嘴,把脸扭向一边,眸光暗沉多诡。 黑水城之外是一望无际的沙漠,夜晚,风起时,沙尘肆虐。 今夜起了龙卷风,致使黑水城里也遭受了漫天沙尘,这等天气挡得了寻欢作乐的嫖客,却没有挡住福寿仙馆的烟客,哪怕是天上下刀子,这些烟客也会踩着刀尖准时准点的来,哪怕踩出一脚的血。 室内燃着一盆火,一个中年男人歪在罗汉床上,嘴里衔着烟管,一阵一阵的吞云吐雾,他所在的上空一派烟雾缭绕,彷如仙境。 中年男人沉迷其中,一副醉生梦死之态。 片刻后他打了个哈欠,一直守在他身边的人才道:“邢爷,正让主子说着了,这个人贯会扮猪吃老虎,实际深藏不露。我们看他是一个人在黑水城横杀无忌,可实际上他还安排了人,多亏主子料事如神。” 邢权摆摆手,“别拍马屁了,主子又不在跟前。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就那么办吧,早做掉早安心。”   ☆、第136章 眉飞色舞 光亮透过珊瑚红的帐帘在漆黑的室内映出一片浅红,紫檀木的大床上,武嗣和靠着床栏,洛瑾瑶骑坐在他的大腿上,他搂着她,她身上裹着被子,只露出一颗散着青丝的小脑袋。 眼角尤有泪迹,脸蛋媚红,唇瓣水润嫣红。 见她平静下来了,便在她唇瓣上轻啄了一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抚玉背。 “夫君,我们何时有孩子。”洛瑾瑶摸摸自己的肚子,有些沮丧和惶然,“是不是因为我的身子太弱了,所以总是怀不上。” 武嗣和一听,就心虚的把目光从洛瑾瑶的唇瓣上移开了,假作盯着帐帘上的蝴蝶看。 洛瑾瑶晃晃他,“夫君?” 武嗣和轻咳一声,“不是你的缘故,是我的。” “夫君有病?!”洛瑾瑶惊诧的脱口而出。 “……我有病没病你不是知道的最清楚?” 洛瑾瑶微嘟红唇,枕着他的颈窝道:“那夫君告诉我,咱们夜夜在一处,为何我一直没有孩子?” 武嗣和轻捏洛瑾瑶的耳垂,“因为我的能力不够,而敌人太狡猾,目前我只能把你保护的滴水不漏,若你再有了骨血,我怕有闪失。阿瑶,再等等,等我将敌人全部扫除,到那时再让你怀上我的孩子。” 洛瑾瑶戳着他的下巴,皱着秀气的眉头,“是否有子不是送子娘娘的恩典吗?夫君哄我。” 武嗣和笑着咬住她的食指,轻啮几下又松开,“送子娘娘那不过是骗人的,我才是能不能令你怀上的关键。待将来,我必告诉你缘故。” “知道夫君不骗我,那我便等着。在此之前,我好好的养着自己,争取帮夫君生一个胖小子。”洛瑾瑶噌噌他的颈子,轻声微赧的道。 “好。”他将洛瑾瑶放倒,搂在怀里,拉高被子裹着她,笑道:“睡吧。” “夫君,我表现的好不好,白天的时候。”洛瑾瑶撒娇的偎到他怀里,打了个小哈欠。 “好极了。” 洛瑾瑶得意的眉飞色舞起来,“我就知道夫君一定会有后手的,夫君是我见过的最厉害的人,也是谁也打不倒的,我的大英雄。” 武嗣和喷笑,再啄一口她诱人的小唇。 “夫君,再亲亲。”洛瑾瑶抱住他的脖子,张口衔他的唇,一开始很是兴奋,慢慢的她的唇就不动了,眼睛也闭上了,唇角带笑的酣睡过去,呼吸均匀平稳。 正准备再来一场的武嗣和,“……” 我裤子都脱了,你竟然就让我看你睡觉?! 郁闷了一夜自是不解释,到了翌日清晨,他压根没给洛瑾瑶好脸色,不过洛瑾瑶才不在乎,反正他是不会真生她气的。 早上用过早膳,武嗣和在大殿里安排事情,洛瑾瑶突然想起,她仿佛一直没给久御东西吃,愧疚一起,便轻拍自己的脑袋。 “久御,在哪儿呢,喵~”提着裙子从大殿里出来,便在廊檐上的美人靠上发现了正背对她的久御。 仿佛听到“咔嚓”“咔嚓”声,洛瑾瑶走近一瞧,便发现久御正在啃石头。 洛瑾瑶便笑道:“早知你连石头也吃,在府里的时候才不给你糟践那些美玉。” “喵~”久御抖动了几下白胡须,大约是吃饱了,石头一扔,肚皮一露,眼睛一闭,它大爷似的睡觉去了。 洛瑾瑶戳它肚子一下,便发现久御这臭猫果然不会吃石头,因为石头皮里包着……洛瑾瑶仔细辨认了一会儿,微诧,“竟然是翡翠?” “臭猫,你哪个犄角旮旯里挖出来的?”洛瑾瑶微用力戳了几下久御的肚子。 “喵~!”久御一下翻过身来,屁股对着洛瑾瑶就开始往外排玉珠子。 “臭猫!”洛瑾瑶赶紧离开它三步远。 “菩提珠!”玉九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猫粪,神情震惊而兴奋。 “菩提珠?”洛瑾瑶望着地上到处滚的,久御的粪便,“你认识这些珠子?” 玉九顿了顿,点头,“我在一本讲述医术的西域古籍上见到过。” “有何用处吗?” 玉九避而未答,一改对久御之前恨不得扒了它皮的态度,单膝往久御脚下一跪,仿佛求亲似的激动又小心翼翼,“久御大人,请收下小人的膝盖,往后小人的膝盖就是您的专属轿撵,您随时排泄欢迎随时来找小人。” 那个谄媚劲儿呦,使得洛瑾瑶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久御大人,求继续。”当把地上的几颗玉珠子捡干净,包在帕子里珍惜的收入袖袋之后,玉九不满足了,开始戳久御的肚皮。 久御不搭理他,翻个身继续眯眼打盹。 “久御大人,求继续嘛,人家等着呢。”我戳我戳我戳戳戳! “喵——”的一下子,久御炸毛了,扑到玉九脸上,降龙十八爪一顿伺候。 玉九尖叫,与他的花容月貌相比,什么菩提珠,什么久御大人,都是浮云! “臭东西,我扒了你的皮!” 久御撒爪子就跑。 “……你又往哪儿跑,回来。”洛瑾瑶提着裙子就追了上去,玉九也赶紧的跟上。 不知不觉从名剑山庄跑了出来,来至后山,洛瑾瑶也没在意,七拐八拐之后,视野一霎开阔,便见了一大片一大片的红花。 “好美。”洛瑾瑶赞叹道。 玉九顿在洛瑾瑶身后,望着眼前这片红至靡艳的花朵,深笑露齿,“是啊,的确很美。” “你可算停下了,快过来我抱着,咱们回去。”在花丛里找到久御,洛瑾瑶柔声哄道。 彼时太阳西斜,洛瑾瑶蹲着,玉九站着,望着不设防的洛瑾瑶,他缓缓从袖中仿佛要抽|出什么,身子前倾,有阴影先一步覆盖到洛瑾瑶身上,恰在此时,洛瑾瑶一把抱起久御,含笑转过身来,蓦地玉九又将东西送了回去,自然的垂下了袖摆,对着洛瑾瑶轻笑。 “阿瑶。”武嗣和不知何时跟在后面过来的,洛瑾瑶一听这声音,背对着玉九的面色是惶然苍白的,飞也似的扑向武嗣和。 武嗣和一把抱起她转了一圈,取笑道:“不过才一会儿不见我,就这么想我?” 洛瑾瑶和武嗣和对视,片刻后,笑道:“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玉九撇嘴,抱臂在胸,“他娘的,你们俩有完没完。” “你皮痒了?” 玉九立马甩袖遮面,嘤嘤嘤起来,兰花指一指武嗣和,“郎君,你偏心!” “说人话。”武嗣和牵着洛瑾瑶来至这片红花附近,问道:“这是什么花?” 玉九得意的介绍起来,道:“没见过吧,这可是黑水城独有的,很久之前当地人叫做芙蓉花。”顿了一下,又额外添上一句,“这种花也很是怪异,只能生长在黑水城,别的地方种不活。” “哦。”背对着玉九,望着眼前这片红的刺目的芙蓉花,武嗣和的表情很是意味深长。 转过脸来,便是一副不懂欣赏,牛嚼牡丹的模样。 “娘的,什么破花,看的人心里不舒服,还是牡丹好,富贵。阿瑶,咱们回去。”武嗣和打横抱起洛瑾瑶,“明儿爷要去干一件大事,可不许乱跑了。” 洛瑾瑶也是心有余悸,牢牢的抱住武嗣和的脖子,重重的点头。 “玉九,你过来。”武嗣和脑子一转,便顺势道。 “郎君,你终于看见人家了吗,人家脚酸,也要求抱抱。”玉九一把扯住武嗣和的袖子,拿腔捏调不算,还把秋波乱飞。 武嗣和抽了抽额角,直接忽略他这句废话,吩咐道:“明儿个我有事要办,你留在名剑山庄。” “夫君,我也留在名剑山庄吧,免得让你分心。”福至心灵,洛瑾瑶加了一句,朝着武嗣和眨眨眼。 武嗣和轻笑,道:“你,我令有安排,我得找个稳妥的地方安置你,以防万一。” “郎君,你偏心,人家也要去稳妥的地方。”玉九不依的扭腰跺脚。 “……等你弄清楚自己是男是女,我会给你安排一个既稳妥又舒服的地方,保准万无一失。” “哼,我还要你保护我?笑话!”一眨眼,从弱质纤纤的娇女郎变粗汉子。 回至名剑山庄,洛瑾瑶突然捂住自己的肚子,可怜兮兮的道:“夫君,肚子好像有点疼。” “可是早上喝那碗凉茶喝的?”直接把人抱到床榻上,坐在床沿上,点着洛瑾瑶的眉心道:“没了秋梦碧云的精心伺候,你净会糟践自己的身子让我担心。” 玉九打了个哈欠,倚着门框,论及医术便是一本正经道:“怕是凉了肚子,我去开副药,煎煮好了给送过来。” 武嗣和挥手,“你快去快回。” 见玉九一走,洛瑾瑶便舒展开故作皱巴的眉眼,伏在武嗣和耳边悄声道:“夫君,方才在那片红花丛里,玉九仿佛要对我不利,他有问题。” “我瞧见了,别怕,我说过我能保护的你滴水不露,就绝不会骗你。”   ☆、第137章 坏透了 黑水城的月亮比别处的大而圆,落在山巅上,仿佛要将群山碾碎似的。 披着皮裘,玉九盘腿坐在殿门口的廊檐上,膝盖上放着一盘瓜子,正咔嚓咔嚓的嗑,下头的石阶上瓜子皮落的四处都是。 武嗣和从里头走出来,洛瑾瑶跟在身后,温柔的道:“早去早回。” 武嗣和点头,亲昵的摸摸洛瑾瑶的脸,洛瑾瑶不躲不闪,眼神木木的弯了一下唇。 惹得旁边夹在黑衣人堆里不起眼的的矮个子黑衣人侧目,武嗣和冷淡的瞥他一眼,他赶紧肃然正容,身板挺直。 “我已在你身边安排了人,等我回来去接你,穿多些,仔细着凉。” “嗯。”洛瑾瑶点头。 “赶紧走,赶紧走,啰嗦什么。”玉九嫌弃的瞥那两个大庭广众之下甜腻腻的人。 “你也注意着点,我很快回来。”武嗣和道。 玉九嗤笑,“你要是真担心我,就把我和她安排在一处了,偏心眼,哼。” 武嗣和不置可否,带着三十来个人赴丽春院之约。 月凉如水,这条青楼街上却是人潮如织。 一辆马车从黑暗中驶来,前头坐着两个黑衣人,一个赶马车,另一个矮小的陪坐在另外一边,马车之后则是三十几个骑着骏马的黑衣人。 另外一头传来马蹄哒哒声,不一会儿颜三带着他的下属们骑着马过来了,两方人马在灯火辉煌,披红挂彩的丽春院门口会合。 颜三翻身下马,背着灯火,对着马车笑道:“酒鬼大人,下车吧,刀王邢爷都出来迎接咱们了。” “真巧啊三爷,咱们一块到了。”武嗣和利落的跳下马车,三十几个黑衣人随即簇拥在他身后,将马车挡住。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和三爷约好的呢。”武嗣和笑望颜三,颜三亦笑着回应,颇有点狼狈为奸的意思。 邢爷人逢喜事精神爽,吐出一口烟圈儿笑道:“酒鬼大人就别在外头说话了,咱们有什么想说的里头去,烤着火,坐着说。咱们黑水城的鬼天气,白天热的穿裤衩,晚上就得穿皮裘。” “邢爷这话说的太对了,咱们屋里去。”武嗣和搓搓手催促道。 一行人一边往里头走,武嗣和勾搭上邢权的背,大力拍了拍,取笑道:“邢爷,在青楼给孩儿办满月酒,您可是头一份啊,也不怕孩子大了和您拼命。” 丽春院的大堂很宽敞,彼时酒席上已坐了不少人,一眼扫去全是壮男人,武嗣和瞥见了,装作不知道。 戏台子上,乐伎吹拉弹唱,舞姬搔首弄姿,台子下头,有人搂着女妓亲吻咂舌,有的则大口喝酒大口吃肉,更多的人则是打量着武嗣和,目光放肆如同看一个死人。 “酒鬼大人,你和你的人坐这几桌,颜三爷,你和你的人和酒鬼大人这边挨着坐。”邢权一瞧人都到齐了,便吩咐伙计们上菜上酒,他往戏台子上一站,笑道:“兄弟们,今儿个我给老来子办满月酒,为何选在青楼呢,因为我要办个和别人不重样的,别人请你们吃满月酒,不过就是吃菜喝酒,我这顿满月酒可不一样,咱们除了上菜上酒还上女人。都是雏儿,兄弟们尽情的玩。” 惹得底下人一阵阵的狼嚎。 邢权又笑道:“一会儿我就让人把我的老儿子抱出来给大家瞧瞧,今儿个这顿酒可不是白吃的,谁给的见面礼要是不厚,我可就直接把人踹出去了啊。” 邢权的话热情幽默,兴奋之情溢于言外,仿佛这夜他真的仅仅是在给孩儿办满月酒似的。 武嗣和与颜三爷对视而笑,四目都极为真诚,仿佛真的成了歃血为盟的兄弟似的。 端着酒菜的伙计在宾客之中穿梭,一个身材略显魁梧的伙计走了过来,在武嗣和和矮个子黑衣人的空隙处,放上了一盘菜,在桌子底下不经意的碰了碰武嗣和的脚,顿了顿,后退而去。 武嗣和握着酒杯,轻笑了下。 颜三笑道:“不敢喝?” 武嗣和点头,“不敢喝。三爷敢喝邢爷的酒?” 颜三同样道:“不敢喝。” 与此同时,半个时辰前,苍冥山上,百来个手拿大刀的汉子将一个山洞口团团围困了起来,玉九双臂抱胸,冷着脸站在前方,扬声道:“洛瑾瑶,你们已经无路可逃了,识相的话就自己走出来吧。” 丽春院,靡艳浪荡的曲儿从歌姬嘴里唱出来,婉转流丽。 武嗣和歪着身躯坐在椅子上,大腿翘在二腿上,望着这些大吃大喝的男人们,笑眯了眼。 邢权举着酒杯走来,和蔼含笑的脸渐渐下沉,称呼也变了,直接便是轻蔑的酒鬼,“怎么不喝,怕我在里头给你下毒?你这是不给我刀王面子!” 武嗣和不理刀王,转而看向颜三,“三爷,咱们动手?” 颜三笑出了声儿,紧接着邢权哈哈大笑起来,刀王这一笑便如同一个暗号,忽的一下子哄堂大笑。 霍然,本是坐在那里吃酒的男人们都站了起来,纷纷从桌子底下抽出了寒光森森的大刀。 “三爷,您这是何意?”武嗣和依旧坐在那里没动,他带来的黑衣人也稳坐如山。 “二皇子是明知故问吧。为了把你诳来,我可是费了许多精神,这招瓮中捉鳖,滋味如何?”颜三与邢权站到了一处。 或五大三粗,或面目刀疤狰狞的男人们,持刀缓缓逼上来。 武嗣和笑道:“你们这么多人,一人拿刀面拍我一下,也把我拍成肉饼了,好吧,我已是你们的瓮中鳖了,你们都散开一些,身上的汗臭味儿加上酒臭味儿,都快要把我熏死了。对了,你们真的不觉得身上哪里不舒服吗?比如肠子疼。” 武嗣和的话如同一个警告,随着他的话落,第一个汉子捂住腹部口中喷出了血,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哗啦啦刀片掉落地上,一个个面如土色,倒地翻滚,片刻后,一阵剧烈的抽搐,当场死亡。 颜三面色大变,此番他看向武嗣和的目光有惊骇有不敢置信,“你、你是怎么做到的,我一直盯着你,你自从坐到这处就没挪动过一步,连同你的手下也是一样。” “你?!”邢权挥刀要来砍武嗣和,才迈出一步,猛然就顿住了脚步,一口血就从他嘴巴里溢了出来,这血不是稀薄的,而是如同呕吐物,仿佛他把肚子里的五脏嚼碎吐了出来,观之触目惊心,然而,邢权一时半刻却死不了,他只是疼,疼的五官扭曲。 “饶命,二皇子饶命,快给我解药……”邢权趴在地上如一条大肥虫,缓缓的朝着武嗣和所在的地方蠕动。 满堂的人,暗戳戳的准备吃饱喝足了宰杀武嗣和,却被武嗣和反算计了,颜三狠狠抹了一把脸,在最初的措手不及之后,颜三便冷笑起来,“如若不想见到你妻子的尸体,就把邢权的解药交出来。” 邢权立即道:“对、对,我们还留了一手,玉九是我们的人,他抓了你妻子。” 恰在此时,玉九用刀压着一个用黑布袋套着头的女子走了进来,当他看见地上死去的人,心头便是一紧,面上却很是镇定,仿佛胜券在握。 “二皇子,你不想救你的妻子吗?” 颜三松了口气,心道:幸好还有玉九这步暗棋。 一直坐在武嗣和身边,矮个子的黑衣人嘟了嘟嘴,狠狠的瞪了颜三和玉九一人一眼,只是此时他二人正和武嗣和对峙,没人注意到。 武嗣和但笑不语,却让一直隐在暗处的送菜伙计着急了,冲上来一把攥住武嗣和的前襟,怒气勃勃,“你没保护好她?!” “是你下的毒。”伙计一出现,颜三心里对武嗣和的畏惧就少了许多。心想:幸好、幸好是别人下的毒,若不然,这个大齐二皇子的毒术就太恐怖了。 “稍安勿躁,先让我问问玉九,为何要给阿瑶头上套一个布袋,我们阿瑶生的花容月貌,哪里就见不得人了呢?”武嗣和笑望玉九,“把阿瑶头上的布袋去掉我瞧瞧。” 颜三心里一慌,快步走上去将布袋一把扯了下来,禁不住对玉九吼道:“人呢?” 玉九颓然的把刀扔到一边,道:“我没抓到人,他很狡猾,把洛瑾瑶藏到别处去了,我本打算诳他一把,却又被识破了。”遂即狠狠瞪着武嗣和道:“你真狡猾。你早就怀疑我了,是不是?” 一败涂地,颜三猛然扇了自己一巴掌。 “我自认没露出什么破绽,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们的。”颜三自来觉得自己智计无双,此番栽了,心里实在不甘,便问了出来。 “从我进黑水城,听到所谓的黑水城三个铁霸王开始。”武嗣和晃晃脚,很是得意,“我这人没啥长处,也就脑子好使。我当时就想,这三个铁霸王之间肯定联系紧密,如此才能牢牢霸占着黑水,把后来人打压下去。我小时候听人说三国故事,知道三国鼎立压根不能维持长久,那么你们三个霸王又凭什么能维持这么多年?如此,你们之间的关系密切,或者该说你们之间有共同的利益驱使,这不就推出来了吗。如此三爷找我结盟,不是设了套让我钻,又是什么?” 武嗣和下意识的抓过身边矮个子黑衣人的手把玩,玉九双目一缩,指着矮个子黑衣人道:“你竟然把洛瑾瑶带在身边?!” 洛瑾瑶把贴在脸上的人|皮面具撕下来,露出本来容貌,恨恨道:“你们都想抓我威胁夫君,简直坏透了!”   ☆、第138章 黑水称王 武嗣和笑道:“不管放在哪里,哪有放在我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稳妥。我的宝贝,恨不能揣在怀里,含在嘴里,哪里舍得和她分开片刻。” 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刻,还把闺房里的甜蜜话说出来,听的洛瑾瑶脸蛋微赧,嗔他一眼,抽回了自己的手。 “你若害了阿瑶,我可不饶你,幸好,哼。”送菜的伙计把脸上的人|皮面具一扯,露出本来容貌。 “峰表哥。”洛瑾瑶欣喜的站了起来,拽住周泰峰的袖子轻摇,心里的感动莫名,跟着夫君明明没受委屈的,可眼睛却情不自禁的渐渐湿润了,“峰表哥,你不是走了吗?” 周泰峰笑着摸摸洛瑾瑶的头,“就这么把你扔给他,我怎么放心,姑父姑母也不放心的,正好陛下也让我留在黑水城,我便留了下来。” 至于盛康帝让周泰峰留在黑水城干什么,看他现在和武嗣和勾搭在了一起,便可见一斑了。 彼时,刀王邢权的手下全部死亡,丽春院的大堂里,邢权半死不活躺在地上呻|吟,颜三和他的属下及玉九与武嗣和等人对峙,气氛凝滞,争斗一触即发。 颜三虽是败了,却是气度不减,冷笑道:“我们在黑水城经营多年,根深蒂固,你不过是一时赢了罢了,没什么好得意的。此时,你我势均力敌,我奈何不了你,你也奈何不了我。但是天一亮,我若不回去,你也得不到好。” 武嗣和笑道:“黑水城被四国夹在中间,西北是西夏,北面是蒙古,东北是大金,东南是大齐,而黑水城距离大齐的樊城最近,就算骑着骆驼走,不过才三日的路程。你难道不知道,守卫东南边境,坐镇樊城的大将军姓什么吗,他姓周,而我妻子的外祖家也姓周,黑水城不在四国的统治之内,我若以酒鬼的身份统治黑水,再以二皇子的身份问周大将军借点人用用,你说周大将军借不借给我?” 说时迟那时快,大部队一般的铁蹄哒哒声整齐划一的从门外传了来。 颜三脸色剧变,和玉九对视一眼,二人心意相通,玉九便冷笑一声,“不要以为只有你懂用毒。”说罢,从袖袋中掏出一个黑铁球,猛然掷到地上,“嘭!”的一声炸裂开,顿时黑烟滚滚。 “不好!” 眼疾手快,武嗣和一把抱住洛瑾瑶,将她护在身下,死死捂住了她的口鼻,其余如周泰峰等人,也皆下意识的蹲在地上,握紧手中武器,屏住呼吸。 当黑烟散去,颜三和玉九等人已消失无踪。 周泰峰皱眉道:“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武嗣和却不如此想,道:“不然。当这些虎狼归来之日,说不定便是我的契机。我彻底扫清敌人的日子不远了。” 听着武嗣和的话,周泰峰忍不住心生佩服。时至今日,他才有些看清这个二皇子,正因看清了一些,才令他不得不叹服。二皇子仿佛无论身处怎样的逆境与阴谋中,都能最快的想出应对之法,并顺势扭转乾坤。 这份睿智大胆,这份把握人心局势的功力,真的是让人拍马不及。 望着他待阿瑶的宠溺,周泰峰心中不免生了些别的想法。太孙虽得陛下亲自教导,然而他冷眼看着,太孙不过是中规中矩,而且太孙还受着外戚的辖制,若有朝一日为君,外戚之祸依旧难除。倒还不如…… 想到此处,再一想陛下把二皇子发落到黑水城的做法,莫不是一种考验? 登时,周泰峰看武嗣和的目光就不同了,多了些若有若无的恭敬之意和跃跃欲试要大干一场的激动。 “阿嚏。”洛瑾瑶是扮做黑衣武夫的,武夫有功夫护身,都不很怕冷,为了不引人主意,她也不能穿皮裘,故此便有些着凉了。 武嗣和抱住洛瑾瑶,揉搓着她冰凉的胳膊,命令一个黑衣人道:“去找找有没有干净的皮裘,速去速回。” “是。” 彼时暗卫头领指着胸口被插了刀,躺在地上死不瞑目的邢权道:“二皇子您看。” “死了。这是防着我对他严刑逼供呢,看来他们是真的有秘密不能让我知道了。”武嗣和冷笑一声。 明明听着了马蹄声,这会儿却还无人进来,洛瑾瑶便奇怪了,问道:“夫君,我知道守在樊城的长辈是谁,我应称他一声表叔的,你何时与表叔联系上的,表叔也来了吗?” 武嗣和便笑了,“我哪儿那么大的脸,能把周大将军请来,不过是故布疑阵罢了。” 彼时,五六个黑衣人走了进来,朝着武嗣和躬身行礼,“二皇子,那伙人已逃了。” 顷刻,洛瑾瑶对武嗣和的崇拜之情,再登一个新高度,她觉得自己现在爱武嗣和爱的不行不行的,不禁兴奋的称赞:“夫君威武。” 武嗣和轻笑,勾了一下洛瑾瑶小巧精致的鼻子,接过属下送上来的皮裘裹住她。 周泰峰便笑道:“阿瑶别听他的,二堂叔现在虽没来,明儿个一早就能到,这黑水城早晚是他囊中之物。” 洛瑾瑶听了,情不自禁骄傲的昂起了小脑袋。 武嗣和拦腰把她抱起来,笑道:“谁让我有个好爹,还有个好妻子呢,我不过是借力打力,顺势而为罢了。走,咱们回去。” 这一夜是惊心动魄,一波三折,洛瑾瑶累了,回到名剑山庄后,沾着枕头便酣睡入梦。 她并不知道,这一夜黑水城发生了恶斗。 血红的太阳慢慢从山巅升了起来,街道上横七竖八躺着许多死人,有的断了头,有的胸口破了洞,有的缺了胳膊少了腿,还有的肠子流了一地。 土墙上的血迹、刀痕一道又一道,还混合着白浆,艳粉的毛绒花在空里飘,飞飞扬扬,落地无声。 黑衣人把尸体拖拽到一起,浇上桐油,放了一把火,于是满城都飘着这样的焦肉味儿。 来此倒卖货物的商人都很淡定,不过是霸王们的权力更迭罢了,半年一年的都会遇上一次,早已司空见惯。 当听到是三个铁霸王被酒鬼干掉了,商人们也只是叼着烟嘴,挑了挑儿眉头,淡淡道:“连皇帝都没有千秋万载的,何况小小一座城池里的霸王,黑水城这地方鱼龙混杂,血腥争斗,被踹下来,不是早晚的事儿吗?就不知道这个酒鬼能撑几年了,反正,黑水城之所以存在,不过是因为有我们,我们交税,才有霸王们的富贵日子过。” 有商人便笑道:“流水的霸王,铁打的商人。” 惹得聚在一起闲扯淡的商人们哈哈大笑。 一群大雁排着“人”字从名剑山庄“嘎嘎”叫着飞过,落下几根羽毛。 洛瑾瑶一觉睡的饱饱的,顺手一摸床畔的位置,就慢慢睁开眼,坐了起来。 彼时有人走了来,当她掀开帐幔,便有强烈的光照进来,照的洛瑾瑶下意识的眯了眯眼睛。 “夫人,您醒了,奴婢叫秋禾,是酒鬼大人买来伺候您的丫头。” 这丫头长相清秀,一笑时脸颊上有两个大大的酒窝,很是可爱。 洛瑾瑶便点点头,“服侍我更衣洗漱吧。夫君呢?” “酒鬼大人在外头喂猫。”秋禾一板一眼的道。 “哦,这倒稀奇了,我先去瞧瞧。” 这会儿大约已到了午时了,正是最热的时候,洛瑾瑶穿着薄薄的睡裙,赤着脚便走了出来。 廊檐下的美人靠上,便见久御抱着一块石头在啃,而武嗣和手里捏着一块碎屑,笑的很是荡漾,仿佛白捡了许多金子似的。 瞧着他笑,洛瑾瑶心情也好,便道:“夫君,遇上什么好事了,瞧你高兴的。” 武嗣和歪在美人靠上没动,把洛瑾瑶抱到腿上安置好,一把将久御的吃食抢过来,给洛瑾瑶看,“瞧,石头皮里面裹了什么。” “喵~!”久御弓腰、炸毛,维持攻击的姿势,却迟迟不敢乱动。少顷,就很是委屈的跳到洛瑾瑶怀里,喵喵叫,小可怜一般。 靠着他宽厚的胸膛,晃悠着白白嫩嫩的脚丫子,洛瑾瑶道:“不就是翡翠,我早已知道了,这小东西饿了自己找到的食物。” 说到这里,洛瑾瑶心里愧疚,赶紧从武嗣和手里抢回翡翠,递给久御,“你别抢它的食物,这是久御自己找的。” 在洛瑾瑶的小蛮腰上揉搓了一把,武嗣和笑道:“传闻这猫有招财的能耐,原来是应在这上头。” 武嗣和拍拍洛瑾瑶的屁股,“去,穿上鞋,咱们去寻宝。” “什么呀。”洛瑾瑶嘟嘟嘴,但还是听话的去洗漱穿衣。 “喵~”见洛瑾瑶走了,久御的皮一下绷紧了,把石头一扔,就想跑,被武嗣和一把抓住毛皮提起来,与它眼对眼,笑道:“乖乖的带我去,不然,拔光你的毛。” 趋利避害是动物天生的本能,每次遇上武嗣和,久御都很是暴躁畏缩,此时也是一样。   ☆、第139章 我老婆是白富美(一) “好热,夫君。”伏在武嗣和背上,一身汗湿的洛瑾瑶一边拿帕子给他擦汗,一边道。 彼时他们身处浓密的山林之中,头顶树叶层层叠叠,正午的光又烈,也无一丝风,他们身处其中就如焖肉似的。 “快到了,我看见久御那小东西在前头停下了。”只穿了一条裤衩的武嗣和气喘了一阵道。 “夫君,你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一会儿。”见武嗣和累了,洛瑾瑶心疼的道。 “不用,马上就到。” 半柱香的功夫后,二人来至一个大坑前,此时久御已经欢快的投入了“美食”的怀抱,它应该来了很多次了,一块巨大的黑皮石头上被啃出了一个大坑,露出翠绿的翡,久御现在就蹲在里头大口大口的吃。 “好大一块翡翠。”二人也走下大坑。 当洛瑾瑶看见黑皮石头坑里堆积了很多玉珠子时,就戳了玉九一下,“你可真出息了,吃完就排,排完再吃。” 武嗣和要了洛瑾瑶的帕子,将玉珠子都包了起来,道:“这珠子,说不得就有大用处。” 洛瑾瑶想起一件事,便道:“那个玉九仿佛认识这种玉珠子,他叫它们菩提珠,说是在西域的医术古籍上看到过。怕真让夫君说着了,这些珠子还真有用。” “菩提珠?”武嗣和将珠子收起来,“回头让人去查查。” 说罢,他便将久御抓到手里,让它肯其他石头。 久御哼哧了几声就从了。 于是武嗣和发现,有的石头里有翡翠,有的没有,有的石头皮里的翡翠极好,有的只是一般。 放了久御,让它自去吃。 武嗣和爬出深坑,瞭望了一番这片大山,眸光璀璨,“我不信只有这一个坑里有,山体里头一定还有!阿瑶,咱们发了。” 洛瑾瑶擦着脸上的汗,不以为意道:“原本咱们也不差银子呀。” 武嗣和笑的发贱,“是不差银子,但我可不嫌银子烧手,尤其这种天上掉下来的宝藏。” “这么热的天,就为了来看这些石头,夫君你可真是。”洛瑾瑶抹着脸上的汗,娇嚷不乐道:“夫君,咱们回去吧。” “走,回去。”武嗣和也热的慌,背起洛瑾瑶就走。 在回去的路上,他还很是兴奋,道:“这些树得砍了去才能开山取石。有了,我想到怎么经营黑水城了。阿瑶还记得七月份的扑买吗,大齐官府只许七月扑买,而黑水城大齐管不着,我打算把黑水城弄成赌城,就拿这些翡翠为引子。往后,黑水城不再单纯的依靠商人纳税,我要把黑水城弄成一个四国有名的繁华之城。娘的,咱们不回燕京了,规矩多的臭死,还是在黑水城好,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在黑水城,我就是王。” 说到兴奋处,他哈哈一阵大笑,恣意畅快的像一个孩子在描述自己未来的梦想。 伏在他背上的洛瑾瑶抿唇笑了,她喜欢这样的夫君,虽然热衷于赚取这些阿堵物,但却生机勃勃的。 她心里欢喜,便忍不住吻了吻他的耳朵。 有些痒,武嗣和揉搓一把手心里的小屁股,荡漾兮兮的道:“想我了?只是昨夜我们没在一起罢了,馋猫呦。今晚上一定满足你,喂的饱饱的。” 一霎,她心里温馨甜蜜的意境就扭曲成了帐幔里的那些抵死绞缠,身子麻了一下子,脸蛋烫红一片,恨的洛瑾瑶在他耳朵上重重咬了一口。 黑水城没有不怕酒鬼的,如此,一晃三年,三年里洛瑾瑶过的很是舒心,虽也会和武嗣和吵架,但床头吵床尾和,二人的情意不减,更活成了一个人似的,越发分不开彼此了。 黑水城里的人都知道,犯了酒鬼大人的忌讳很可怕,然而若能求到城主夫人跟前,你就是祖坟冒青烟了,活罪必然少不了,但死罪可免。运气好的,得了城主夫人的青眼,你在黑水城就可以横着走了。 一年前,燕京,乾清宫东暖阁。 炕几上堆积着如山的奏折,有些如同废纸一般被扔在地上,有些还被撕成了两半,一半挂在秋菊上,一般落在鱼缸里。 盛康帝躺在炕上吞云吐雾,那神情仿佛自己已经羽化登仙了。 张全捧着东西进来,小心绕过散的乱七八糟的奏折,望着炕上瘦缩了一圈儿的盛康帝,陪着小心道:“陛下,二皇子给您送了一包东西来。” “二皇子?”盛康帝的脑子有片刻的凝滞,随后道:“哦,嗣和那孩子啊,听暗卫回报说,他在黑水城混的不错,比朕这个皇帝当的还恣意。他还能想着朕?” 呵呵了两声,继续含着烟嘴吸。 盛康帝没有注意到,烟口上的黑色烟丝已经烧完了,抽了几口没抽到,盛康帝的手就开始发抖,声音也跟着颤,“张全,快、快,给朕点上。” 张全赶紧的把东西放下,从掐丝锦盒里捏出一撮给放进去,重新点燃。 盛康帝抽了一口,放松身体歪着,如赘仙境。 张全张了张嘴,又闭上,叹息了一声。 盛康帝听不得这个,抓起一本奏折就砸到张全头上,“滚!” 张全往地上一跪,哭道:“陛下,少抽点吧,您的身子都让这仙云烟丝毁了。” 盛康帝气喘不继,却离不开烟嘴,吧嗒吧嗒急速抽了几口,这才缓过气来,“你不懂,戒不掉,一戒就要了朕的命了。朕还不能死,不能死。朕在一日,他们就不敢胡来。朕还没想好,晟烨啊性子怎么就那么软,嗣和,他倒是硬,就是太弑杀,你瞧他在黑水城的所作所为,是还可圈可点,可他的手段太血腥了,一个城的人他几乎杀了一半,若换成一个国家呢,也由着他杀一半?” 吸着烟嘴,盛康帝眼中杀机毕露,隐隐赤红,“也好,杀,杀他个鱼死网破,片甲不留,亡了国吧。” 吓的张全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大口大口喘了一阵粗气,盛康帝清醒了一些,放下烟杆儿,坐起来道:“张全,起来吧,你是朕的心腹,朕糊涂的时候,你一定要劝着朕,朕有时候控制不住。” “奴才记得了。”张全爬起来,觑着盛康帝苍白的神色,禀报道:“荥阳大长公主和周一圣进京了。” 盛康帝重重砸了一下炕桌,吼道:“瞅着朕不行了,这两个也不听使唤了,啊?!都来燕京凑什么热闹!老二,一定是老二。老二好算计,怎么就让他把洛文儒的闺女娶了去?混账小子!都想要朕屁股下头这张椅子,都来争,争吧,争吧,把大齐争亡了才好。” 张全双股一颤,又跪下了,额头抵着地面,不敢看不敢听。 又发了一通脾气,盛康帝拿着冷茶灌了一气,冷静了下来。 “这是老二送来的东西?两年了,他就没孝敬过朕什么好东西,他现在是富可敌国了,对朕却吝啬的很,朕过万寿,他就送朕一块破石头。混账,混账东西。” 骂了一通,盛康帝把包裹打开,见里头放了一堆破珠子就气歪了嘴,生气扫到地上,连同信一起。 张全也是抽了抽嘴角,心道:二皇子也真的,手里攥着一座翡翠矿呢,怎么就不舍得让人雕一个大件送陛下,年年都这么敷衍,也怨不得陛下恼怒。 “陛下,还有一封信,您看不看?” “不看。”盛康帝暴躁的道。 见张全要收起来,盛康帝又别扭上了,“拿来,朕倒要看看,他送朕一堆破珠子,能说出什么花样来,就算说破天,这些破珠子还是破珠子。” 遂将信粗鲁的拆开,里头有两张,一张是药方,而另外一张不过寥寥几行字。 然而,就是这一张药方,几行字,让盛康帝的手发起抖来,浑浊的双眼渐渐睁大,放光。 张全还以为是盛康帝的烟瘾犯了,连忙点上,送到盛康帝嘴边。 盛康帝一霎将烟杆儿打落,颤声道:“不抽了,再也不抽了。传、传朕的太医,刘景换,快去把刘景换给朕叫来。” 张全为难的道:“陛下您忘了,因刘太医治不好您的烟瘾,一早被您贬成庶民,赶出燕京去了。” 盛康帝满面懊恼,抖着手道,“赶紧把人给朕找回来,朕给他官复原职。该死的奴才,你当时怎么不拦着朕,明知朕当时神志不大清醒。” 张全扇了自己一巴掌,跪地求饶,“奴才该死。” 盛康帝心里发虚,不大自然的轻咳了一声,手指开始抽搐,又习惯性的想去摸烟杆儿,但一瞬又撤了回来。 忙道:“你快去找刘景换。不,你是朕的贴身奴才,你无论去哪里都引人注目,张全,你安排一个暗卫去,带着朕的手谕。朕马上写,笔墨伺候。” 片刻,盛康帝写完手谕又道:“你方才说什么?荥阳小皇姑和周一圣进京了?” 张全点头道:“是的陛下,现居住在鲁国公府,周一圣门生众多,此时鲁国公府可谓门庭若市。” 盛康帝忍了几忍没忍住,又含住烟嘴吸了起来,吞吐着烟气,感叹道:“老二啊老二。” 语气很是意味深长。   ☆、第140章 瑶池仙苑 “点的什么香,换云片香。”丽妃拄着头,烦躁的呵斥小宫女。 彼时伺候丽妃的大宫女回来了,便让小宫女下去,她一边换香一边道:“娘娘,奴婢回来了。” “我看见了,我又不是瞎子。”丽妃呛道。 大宫女便顺从的不言语了。 丽妃却又凶巴巴的道:“你哑巴了,我让你去请四皇子,四皇子人呢?” 大宫女小心翼翼的道:“四皇子说他正忙,晚些时候再进宫来给您请安。” “忙忙忙,他能忙什么,还不是躺在家里抽烟丝,整日里醉生梦死,还想争那个位置,争个屁!”丽妃只觉心里躁的厉害,起身,将整盒云片倒入大香炉里,“瞧你那点子小气劲儿,多放点能累死你还是怎的?” “奴婢不敢。”大宫女心里无奈,慌忙跪地求饶。 秋高气爽,鲁国公府客似云来。 太孙坐上马车,掀开帘子回望越来越远的鲁国公府,眸光暗沉,淡淡吩咐道:“去平南侯府。” 三皇子府。 荷花落了,池塘里还剩着些顽强的枯枝败叶。 烟气从水榭的窗子里飘了出来,消散在空气里。 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张榻,榻上躺着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生的也算相貌堂堂。 他侧身歪在淡青的引枕上,嘴里衔着金色的烟嘴,神情很陶醉,仿佛在烟雾缭绕里遇见了仙子,在与仙子巫山*。 三皇子妃不知何时站到了门口,冷艳的眸子怒火充斥,她如雷霆,上前来就掀翻了三皇子放置烟丝的炕桌,噼里啪啦一阵摔打。 “武嗣斐,你的雄心壮志呢,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什么鬼样子了。你还抽?!”见三皇子不为所动,三皇子妃一把将三皇子的烟杆儿抢过来扔地下,狠狠踩了几脚。 三皇子猛的跳将起来,一把将三皇子妃按到榻上,红着眼掐着三皇子妃的脖子道:“我掐死你。李嫣然,我早就想这么做了,我让你在我面前指手画脚,我让你趾高气扬,我掐死你!” 三皇子妃被掐的翻白眼,挣扎着摸到一个美人锤,照着三皇子的太阳穴就是一阵死命的捶打,冷艳的神态不复存在,五官狰狞,三皇子被砸的流鼻血,片刻就晕了过去。 三皇子妃爬起来,又恨恨砸了三皇子几下,拂了拂鬓角,整了整衣裙,冷笑道:“没用的东西。” 也不看三皇子死活,打了个哈欠,眼角哈出眼泪,心里一阵发痒,急匆匆便走了出去。 回到自己的卧房,往床榻上一躺,便吩咐丫头道:“把芙蓉百合香点上,我困倦的厉害,睡一会儿。” 平南侯府,太孙的外祖家。 我花开尽百花杀,秋,是菊花的季节。 花厅里,各色菊花开的繁盛,晋阳长公主歪在榻上,闭着眼正听说书人讲故事,她的身畔立着一个高几,高几上放着一个仿古的青铜香炉,中等大小,里头冒着袅袅紫烟。 说书人是个瞎眼的老翁,他的声音和他脸上的沟壑一样,都带着沧桑历尽的味道。 太孙不知陪坐多久了,规矩的坐姿,使得他的腰肢显得僵硬起来,目色也渐渐的沉郁。 “外祖母。”太孙轻轻的唤。 晋阳长公主“嘘”了一声,安抚性的拍了拍太孙的手,“荥阳小皇姑进京了,我知道。来就来了,这点子小事,就把你的心境搅合乱了?你呀,还是见识少。” 语气很是宠溺。 黄昏了,朝臣们散值了。 虞相打着哈欠从外头走进来,看见太孙拱了拱手,“听下人说您来了,臣一回府就立即过来见您。可是为了荥阳大长公主和周一圣夫妇进京的事情?太孙放心,微臣心里有数。” 又说了些话,太孙便从平南侯府走了出来,坐上马车之后,太孙心里就觉出了哪里不对劲。 外祖母和外祖父的精神似乎都很萎靡。 这些日子他也注意到了,朝上很多王公大臣都是如此,常常打哈欠。 打哈欠很平常,人人都会打哈欠,可是那些人打哈欠看起来就是不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黑水城,一年到头的天气还是那个样子,白天热的穿裤衩,晚上穿皮裘。 但是,民风建筑却都发生了变化。 三年前武嗣和发动人马砍光了一座山,便用这些铁皮树改造了城里的建筑,此时来到黑水城的人便会发现,入目除了艳粉的毛绒花和绿叶之外,便是黑色的屋檐楼宇,在阳光的照耀下有暗金的光泽流动。 黑水城尚黑,传言是因为城主酒鬼大人喜欢穿黑袍配玉带。 街道上,人潮涌动,两边的铺子都在卖一样东西——石头。 这条街最大的铺子前面聚集了很多人,他们把一个光膀子的肥硕汉子围在中间。 “诸天神佛在上,请保佑信徒一定要出翠,若这一块再出了翠,信徒就给你们重塑金身。”汉子祈祷似的喊了几句,便拿着一个铁葫芦往石头上倾倒一种墨绿的液体。 当液体沾上石头便发出滋啦啦的声响,片刻,见液体把巴掌大的一块石头皮咬的差不多了,旁边一个伙计连忙倒清水冲洗。 洗净之后,望着浅绿色的烧面,汉子哈哈大笑起来,“爷今儿个手气好,就买了两块,两块都出翠了,这一块,谁买?” 一直守着的珠宝商人便道:“我观你这个成色不怎么好,我给二百两金。” 另外一个挺着肚子的商人便不屑的嗤了一声,“这么大的个头,最少也得五十斤,二百两你也忒黑了,我给三百两。” 而一个带着遮阳斗笠的公子笑望汉子道:“我给一千两金。” 汉子顿时笑的见牙不见眼。 “但是,需要你把你的原石浸泡到王水里,全解。” 汉子一听就有些踌躇了,因为他怕只是一面翠。 珠宝商人便道:“若这五十斤能解出四十斤以上,我给一千一百金。” “我给一千一百五十金。”人群里又有一个西夏商人喊道。 肥硕汉子一咬牙,右手成拳砸在自己的左手掌上,“解!” 铺子掌柜笑眯眯的上前来道:“我们铺子里就有一个大水槽装着王水,解你这块原石绰绰有余。但是,用一次需付五十两银。” 旁边一个背上背着包袱,领着一个少年的中年男人已经默默看了好大一会儿了,趁此机会便问道:便问道:“这王水是何物,怎么叫王水呢,我瞧着更像是剧毒之物。” “一听你就是才来黑水城的外地人,看你穿戴打扮,是大齐人吧。” “我们是大齐人,这个城主是我们的……”少年人兴奋的要报上出身,被中年人踹了一下小腿肚子,“寿儿,大人说话别乱插嘴。” “我都能说媳妇了,是大人了,哼。”抱臂在胸,站到一旁生闷气。 “犬子无状,见笑见笑。”中年人不好意思的拱手。 铺子掌柜摆手,不以为意,笑道:“黑水城的王配出来的药液,原本没名字,只是后来不知谁把这种解石的药液称为了王水,大家伙一听觉得对头,后来就都这么叫了。” “受教、受教。”外地人拱手致谢,笑着打听,“敢问你们城主的府邸在何处,我想去拜见。” 铺子掌柜道:“每日想要拜见我们城主的人多如牛毛,可是能见到我们城主的寥寥。我劝你先去拜见贾靖总管,他管着原石的买卖。” 外地人笑道:“我并非来贩原石,而是来寻亲。不知你们城主待你们城主夫人如何,我听说,黑水城的城主桀骜不驯,弑杀残忍,怕是城主夫人的日子不好过吧。” 此时不止掌柜笑了,常来常往黑水城的商人们也都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个外地人,还真是两眼黑的就来黑水城了。我们黑水城明面上有三个大忌讳,可实际上有四个大忌讳,一、不可□□强|暴女子,凡明知故犯者,处以五马分尸之刑;二,不可拐卖妇女幼童,凡明知故犯者,同上;三、若有争执,上武斗台,签生死状,不可滥杀无辜,凡明知故犯者,同上;四、城主夫人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 当掌柜的说完最后一句话时,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外地人的笑容便真诚起来,拱了拱手,道:“如此,我都清楚了。再问您一句,城主府邸到底在何处?我真是来寻亲的。” 说笑一回,掌柜便指着远处隐露的山峦,道:“看那,我们城主的府邸就在山上。” 珠宝商人便笑道:“你别逗他了,也许人家真是城主或城主夫人的亲人也未可知。外地人,你报上瑶池仙苑的名儿,一路问下去,很容易就能找到。” “瑶池仙苑?瑶……”外地人低喃了一句,再抬起头来时,面上笑意越发明显。 拱手拜谢了这几个人,便拉着自己的儿子去寻那瑶池仙苑。   ☆、第141章 思亲 紫藤桌上放着一碗凉透了的菊花羹,洛瑾瑶坐在一边,手里捏着几张家书,书页上泪痕斑斑,将墨色的字都泅化了。 周大跪在地上,不敢作声,寿儿不自在的扭着身子,不时的偷瞧洛瑾瑶。 今儿个,她穿了一件蝴蝶戏兰的衫儿,下头是一条紫绫百褶裙,裙子边上露着珍珠凤头绣花鞋,梳着松散的随云髻,寿儿咂摸着,觉得二小姐和以前有点不一样了,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了,他脑子笨,也说不出来。 仿佛是脸蛋彻底长开了,以前还有点婴儿肥,现在却没有了,一张脸清雅仙秀,让人不忍亵渎。 洛瑾瑶哽咽难言,只一遍一遍的摩挲书信里的一行字迹,上头写道:阿瑶,回家吧,阿爹和你阿娘都想你了。 武嗣和从外头进来,看到伤怀落泪的洛瑾瑶,心里一疼。 “阿瑶。” 洛瑾瑶抬起泪眼看他,带着哭腔道:“夫君,今儿个又是重阳节了。” 武嗣和点点头,抱着她,“咱们回去,是时候回去了。” 就像当初他们在扬州时,他也说过类似的话。 是时候回去了,有仇报仇,有怨抱怨。 燕京,鲁国公府。 重阳节不让朝,洛文儒便在书房里练字。 周氏走了进来,探头往他笔下一瞧,便见来来去去只有那么一句诗,每逢佳节倍思亲。 周氏心里一涩,强作笑颜,“算算日子,周大也该回来了,咱们的阿瑶也会回来的。” 洛文儒放下笔,叹息一声,“一走三年,咱们这个瑶丫头,好狠的心肠。” 周氏嗔怪,为他将卷到胳膊上的衣袖放下来,“以前是不能回,回来碍人家的眼,现在可以回来了。” 周氏冷笑一声,“是非成败,大不了便是一死罢了。从阿瑶送回来的信里看,即便是远在黑水城,他们也没少被刺杀。与其终日防着,战战兢兢过日子,还真不如奋力一搏。” 洛文儒点头,“三皇子四皇子被毁了,如今只剩下皇太孙一人和咱们女婿,惠娘,你也发现了吧,不知何时咱们燕京的人都抽上烟丝了,尤其圣上,一时都离不开烟嘴,身体也消瘦的厉害,越来越没有精神,这烟丝害人啊。我心里正思忖,这事是谁在背后干的。” 洛文儒背手在后来回走动,皱着眉头道:“女婿既提醒了咱们,又让咱们不声张,这事儿怎么看怎么都像女婿干的。我这心里也觉得是他干的,为了争位,他都快要把大齐的根基毁了,我心里很是膈应。” 周氏笑道:“你不是去信问他了,他怎么说?” 洛文儒失笑,“咱们这个女婿的嘴里有过真心话吗?我倒是去信让阿瑶问,阿瑶回信说不是女婿干的,可我就是不怎么信。阿瑶这丫头早被女婿给迷的失魂了,她的话也不可信。” 周氏轻推他一把,“我不管你心里怎么膈应,反正你必须义无反顾的站在女婿这一边。” 想到什么周氏叹息一声,“他是咱们女婿,说破天去,你就是二皇子的岳父,外面的人都这么想,你不是也是,你呀想洗都洗不掉。与其到头来被清算,还不如放手一搏。你,可不许三心二意。” 周氏警告道。 “轻重我还知道。”洛文儒点头道,“岳父在何处,我去寻他。” “你别去打扰,我爹正在闲云居里给几个门生讲题呢。你现在也是相爷了,你一去,那些举人哪儿还有心思听课。” 正说着闲话,周大家的便喜笑颜开的进来了。 周氏一瞧便高兴起来,连忙道:“你男人从黑水城回来了?” 周大家的赶紧点头。 洛文儒忙道:“快让他进来回话。” 周大家的连忙又奔出去,片刻领着她男人和儿子进来。 周大和寿儿先给周氏洛文儒磕了头,这才起身禀报在黑水城的见闻等等。 半柱香后,周氏抹着眼泪道:“可算是要回来了。”又赶紧吩咐在一旁伺候的红薇,“让秋梦那丫头把西园收拾起来。” 红薇笑道:“我的夫人,西园天天有人清扫擦拭的干干净净,被褥锦垫椅搭也有碧云指挥着小丫头们勤快的晾晒,压根不需要再收拾。” 周氏不满意,便道:“你拿上钥匙,去库房里,翻翻,看有什么新鲜的,给摆到西园里去。” 红薇接过钥匙,点头去了。 洛文儒也很是高兴,抚着胡须道:“你先别忙,二皇子回京,怕是就不能住在咱们府上了。永乐花园那边早已改建好了。” 周氏不管那些,道:“那边久无人居住,也无人打扫,怎么住人,还得在咱们府上住几个月才行。” 洛文儒笑着摇头。 “夫人,可是二小姐那边有什么好消息了,瞧您高兴的。”秋梦抱着一摞账本走进来,笑道。 这三年,秋梦可是成了周氏的左膀右臂了,她会识字会算账,省了周氏不少心。 秋梦又是个会看人眼色,心思灵巧乖顺的姑娘,没有洛瑾瑶在身边,周氏就把她当半个女儿疼。 见她来,周氏便笑着道:“阿瑶快回来了,我能不高兴吗?” “二小姐要回来了?”秋梦把账本放下,连忙跟周氏道:“夫人,奴婢可要回西园去了,您可不能拦着奴婢。” 把周氏喜的什么似的,半搂着秋梦道:“我的儿,你可不能走,没了你,谁给我算账啊。” 秋梦笑道:“奴婢还是想伺候二小姐,夫人若有用得上奴婢的时候,就唤奴婢过来帮忙一二不就可以了?” “好好好。你快回西园吧,不行,也去西园瞧瞧。”听了周大的回禀,周氏心里发虚,便问洛文儒,“老爷,你可知道咱们女婿喜欢什么?” 洛文儒侧目看着周氏道:“这倒是稀奇,你不是不喜女婿的吗?” 周氏脸色微红,道,“我是真没想到,那么个奸诈狡猾的人,还真对咱们阿瑶死心塌地。你没听周大方才说,女婿在黑水城是只手遮天的人物,多少美人上赶着讨好他,可女婿呢,依旧只守着咱们女儿。我这心里啊就觉得自己当年做的有些过分了。” 洛文儒失笑,摆摆手让她去忙活。 周氏忙活开了,见谁都笑,洛瑾瑶要回来的消息便很快在府里传开了,跟过年似的,全府的人都喜笑颜开的。 鲁国公府多了一个偏僻的院落,里头栽种了几株寒梅,伴着木鱼声。 洛瑾瑜穿了一身素色僧袍,跪在蒲团上,木然的数着佛珠敲木鱼。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丫头走了进来,洛瑾瑜猛然起身,问道:“如何?要回来了是吗?兰儿。” 兰儿,便是以前的洛瑾瑜救过的一个乞丐,曾经冒充鲁国公府名叫香兰的丫头给赵筠送过一封信,让赵筠去杭州寻洛瑾瑶,假作是洛瑾瑶指使的香兰送心给赵筠。 当时洛瑾瑜虐猫事件被揭穿以后,洛瑾瑜神志不清,这个乞丐丫头倒是逃过一劫。 王玉瑶穿到洛瑾瑜身上以后,得到了洛瑾瑜的记忆,便想法子把对洛瑾瑜忠心耿耿的乞丐丫头弄到了自己身边做贴身丫头,改名兰儿。 之前同样对洛瑾瑜忠心的丫头蝶儿,因洛瑾瑜虐猫之事,早被赶出了府去,自生自灭。 “是的,大小姐,二小姐要回来了。”兰儿道。 “要回来了?”洛瑾瑜喃喃,“他要回来了,三年了,三年了。” 洛瑾瑜捧着脸呜呜哭起来。 兰儿心疼不已,便劝道:“大小姐,莫要伤怀,二姑爷这不就回来了吗,您的真情终究会打动二姑爷的。” “你说的对。”洛瑾瑜重新跪到蒲团上,这一回虔诚了许多,她心里想道:我才是齐殇帝的真命天女,我的到来就是为了拯救齐殇帝,虽然现在我与齐殇帝还没有生出情愫,但是那不过是因为我们没有机会相处的缘故,一旦我能与齐殇帝日日相见,齐殇帝一定会爱上我的。到那时,洛瑾瑶就不算什么了。 洛瑾瑶、洛瑾瑶,为何这一世的洛瑾瑶还没有死! 洛瑾瑜咬住下唇,心生怨恨。 老天爷啊,你究竟还要折磨我们到什么时候,就不能让有情人终成眷属吗? 想到自己可怜的身世,洛瑾瑜又落下泪来。 但我不会放弃的。 洛瑾瑜暗暗发誓。 我可以等,等到洛瑾瑶死去,我是洛瑾瑶的堂姐,为了不和将来要做皇帝的二皇子断了牵扯,鲁国公府一定会把我嫁过去的。到那时,我就能和心爱的陛下在一起了。 想到此处,洛瑾瑜又禁不住烦恼,洛瑾瑶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死啊。 怎么就不死了呢。 半个月后。 深秋,草木枯黄,黄土路上多沙尘。 洛瑾瑶却不管沙尘扑不扑面了,掀着帘子,指着远山上的红枫,痴迷的道:“夫君,我看到燕京郊外的红枫山了,你瞧,红彤彤似火。” 武嗣和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啧啧道:“终究还是大齐的山水好啊,黑水城那地方,早上热死,晚上冷死,入目所见的花草,除了毛绒花和仙人掌就没有别的,枯燥无味儿之极。”   ☆、第142章 父母心 燕京城门口,旌旗猎猎,停着一架四爪金龙的轿撵,轿撵前后,站着上千身姿健硕的府兵,头戴红毡笠,身穿青直衣,束红腰带,统一的装扮,有的手持弓箭,有的手持长矛,有的手持刀剑。 做了武夫打扮的来贵从前头打探回来,对掀着帘子看景的武嗣和道:“主子,前头停着的是老淮安王的仪仗。” “老淮安王也来京了。”武嗣和来了精神,怀念道:“我在杭州时,老淮安王对我多有照顾,虽是受了老头子所托,然而老淮安王却是令我十分敬佩。我该下车去拜见。” 彼时,一人一骑到了近前,武嗣和一看,喜上眉梢,“世子!武书浩!” 来人气质慵懒,相貌白净,坐在马背上,身躯前倾,探头,笑道:“我是叫你钱金银呢,还是尊称你为二皇子?” 见武嗣和要下车来叙话,武书浩制止,感慨道:“此一时彼一时了,从杭州入燕京时,你不过是一介贱商,从燕京到黑水城,你变成了尊贵的皇族嫡血脉,当今的二皇子,此番,你从黑水城重新回到燕京,岂能不更上一层?” “是老头子让你们入京的。”武嗣和肯定的道。 武书浩坐直身躯,白了武嗣和一眼,道:“不都在你这个大奸商的算计之内吗。骑了一路的马,磨的本世子大腿两侧都出血泡了,懒得和你说话。尊我祖父的命令,给二皇子让道。您先请。” 武嗣和笑的奸奸的,“世子,回头我请你喝酒。” 和武嗣和的车架并行,武书浩挑眉望一眼车里隐现的女子,“喝花酒?” 武嗣和爽快的答应,“行。” 车里的洛瑾瑶问道:“是要喝花雕酒吗?我仿佛记得哪一年,我阿爹在府里的梨花树下埋了好几坛子,说是御酒坊的大师父亲手酿的,只有几个皇上的宠臣才分到了。这个世子也喜欢?回头我问阿爹要一坛子给他尝尝也可。” 温软的嗓音从车里传出来仿佛春风拂面,武书浩坏笑道:“是嫂子吧,这喝花酒啊,可不是喝花雕酒,而是逛青楼,嫂子,我告诉您,这个钱金银以前可浪荡了,他是夜夜做新郎。” “滚蛋!”武嗣和拿了一块绿豆糕扔他。 武嗣和是什么准头,自然把武书浩砸个正着。 “呸呸!钱金银,你作死啊,差点把我的牙砸掉了。”武书浩吐出绿豆渣,捂着嘴怒瞪。 “哦,原来喝花酒是这个意思啊。我夫君现在不喝花酒了。”洛瑾瑶得意的道,“因为他娶了我啊。” 武嗣和一把搂住洛瑾瑶,吧唧一口亲在脸蛋上,向武书浩炫耀道:“瞧,这就是我的夫人,不受你挑拨。” 武书浩一个白眼翻到天灵盖上,忍不住嫉妒的道:“嫂子,像你长的这样美,脾性又温润的,你怎就嫁给他这么个混蛋了,真是鲜花插牛粪上了。” 惹得武嗣和又要拿绿豆糕砸他,他“啊”的惨叫一声,打马就跑。 不过武嗣和也有点惴惴,抱着洛瑾瑶晃悠道:“阿瑶,以前那不是荒唐吗,我要做生意的,和人吃酒,都选在花楼,我也只能逢场作戏。” 洛瑾瑶倒是没觉得什么,枕着他的胸膛不以为然的“嗯”了一声。 见她反应如此平淡,武嗣和却更加惴惴了,竖起三根手指,就是一通指天发誓。 洛瑾瑶“咯咯”笑着拉下他的手,“我知道了。你现在也可以去荒唐啊,不过,我觉得吧,你比我爱你更离不开我。” 然后就得意的仰头看着武嗣和,笑眯眯的道:“你可以试试去荒唐的。” 武嗣和咽了口口水,忽然反应过来,他娘的,他这是被软威胁了!而且,还血粼粼的掐住了他的软肋。 恼羞成怒,气哼哼的道:“我下车就去逛青楼。” “嗯。”洛瑾瑶动了动身子,依旧笑眯眯道:“你去嘛,不去的是小狗。” 堵的武嗣和,一把掐住小腰,搂在怀里,狠啄那红若樱桃似的小唇,还气咻咻咕哝道:“你就仗着我不忍见你落泪。” 小手盖住武嗣和作乱的薄唇,洛瑾瑶笑的小狐狸似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这都是跟夫君你学的。” 老淮安王入京了,亲王仪仗摆开,八千府兵护卫,如同一条长龙,尊贵显赫,惹得驻足观看者无数。 “老淮安王啊,那是当今圣上的亲皇叔,当年做过摄政王的。”茶楼上,站在窗户边上看的人们议论道。 “看,是谁那么大胆子,敢走在老淮安王的前头。” 一路跟过来的行人纠正道:“我看的清清楚楚,是老淮安王主动给前头那几辆不起眼的马车让道的。” “前头车里坐的是谁,那么厉害,竟然让老淮安王都自觉低了一头?怪哉怪哉。” 很快,两队人马就在一个四岔路口分开了,老淮安王自去淮安王府,而前头的那几辆马车直接拐弯了。 有人认出了,呼道:“那个坊里,最尊贵的也只有鲁国公府了,可鲁国公府里谁那么大脸面,让老淮安王都给让道?” “二皇子不是鲁国公府的女婿吗,莫不是二皇子回京了?”有人道。 常来这茶楼的,不是文人骚客,就是权贵官吏,诸人一听就都寻思开了。 当今圣上待老淮安王甚为宽厚信任,而老淮安王也一直以圣上马首是瞻,那么老淮安王给二皇子让道,这是不是意味儿着……储君有变! 诸人心中顿起波澜,纷纷奔走相告自己背后所支持的派系。 一时之间,风起云涌。 站在鲁国公府门口,洛瑾瑶望着敞开的大门,却迟迟不肯迈出一步。 她的眼圈儿是红的,眸子里泪光闪动。 周氏却等不急了,得知女儿已经到了门口,步履飞快,亲自来迎,一见洛瑾瑶站在那里不动,便怒喝道:“我不亲自来请你,你就不进家门了吗?孽障!” 洛瑾瑶一下就哭了,飞也似的扑到周氏怀里,跪在当场,泣不成声,“娘——” 周氏弯腰抱着洛瑾瑶就是一通捶,泪潮翻涌,“你还知道回来,当年走的多决绝,弃了你的生身父母,义无反顾的随了人去,回来了,却又不赶紧来拜见父母,怎么会有你这般的不孝女啊。” 洛瑾瑶哭道:“女儿不孝。” 洛文儒从后面赶上来,连忙道:“别让外人看了笑话,家里来,家里来说话。” 武嗣和心里有所触动,他是后来才知洛瑾瑶能追到黑水城来,中间还有那么一场磋磨。 心里越发爱重洛瑾瑶之余,也爱屋及乌的不在怨怪当年瑞华堂审问怀疑他之事,遂上前来拜见,“岳父,岳母。” 知道洛瑾瑶三年都不曾怀过身子,对着武嗣和周氏心里就又是心虚又是愧疚起来,拉着洛瑾瑶对武嗣和和颜悦色道:“女婿一路辛苦,快家里来。”语气禁不住讨好。 一行人至瑞华堂,洛文儒周氏高坐上首,红薇拿了两个蒲团放在地上,洛瑾瑶和武嗣和这才正经的拜见。 原本以武嗣和皇子的身份,不必给洛文儒夫妻下跪的,然而武嗣和却是自愿跪的。 这一跪,却把洛文儒和周氏的真心给跪结实了,此后真心拿他做半个儿子,再不怀疑。 娘两个又搂在一起哭一回笑一回,那番亲昵看的洛文儒心里颇为嫉妒,便见缝插针的抚着胡须道:“不论做错了什么,都要记得回家来,我们做父母的没有不能原谅的,就算一时不原谅,过些时候也会原谅的。” 这是对洛瑾瑶站在门口不敢进来做出的回应。 洛瑾瑶心里一痛一悔,跪在洛文儒脚下,伏在他膝上嚎啕大哭。 她想道:若上一世,我也不顾脸面的回到家里来,寻求父母的原谅和帮助,我的结局,父母的结局是否不会那样凄惨。爹,我错了,大错特错。 然而这些她却不能说,一辈子她也不打算说。 可把洛文儒的心哭化了,抚着洛瑾瑶的头,满目慈爱,“别哭了,这不是到家了吗。” 周氏迁怒道:“都怪你不会说话,惹得我们阿瑶哭,若是哭坏了,我可不饶你。” 洛文儒尴尬的摸摸胡子,对武嗣和道:“你岳母啊,母老虎呦。” 周氏喷笑,如此也不再伤怀,洛瑾瑶也笑了。 亲热的说笑一回,洛文儒便道:“你陪着阿瑶先去西园安顿下来,我和女婿说些正事。” “你急什么,他们才回来,先让女婿去梳洗一番,去去风尘,再吃上一餐热饭,歇上一歇也不打紧。”周氏说完又关心的望着武嗣和,“我瞧女婿都瘦了,红薇,吩咐厨房,把洞庭湖的大闸蟹煮上,今儿个晚膳,咱们赏菊吃蟹。” 武嗣和有些受宠若惊,心想:这个岳母待他的态度怎么忽然来了个大反转?怪哉。   ☆、第143章 结盟瓦解 “外祖母。”洛瑾瑶亲热的偎到荥阳大长公主的怀里。 “快让外祖母瞧瞧,瞧这小脸都摸不着肉了,瑶儿在外头吃苦了。”荥阳大长公主疼爱道。 洛瑾瑶摇头,打量着荥阳道:“外祖母倒是没怎么变,还是那般精神奕奕,光彩照人。” 荥阳笑道:“老了,你看我的头发,不知何时就长了一层白,我嫌难看,让荣娘给我想一个能遮掩白发的发式,她就打算在我头上放假髻,可我又嫌沉得慌。” “外祖母哪里老了,我瞧着您的皮子比我的还要嫩。” 这到不是假话,荥阳大长公主是先帝最小的亲妹妹,她的年纪可比先帝和山阳大长公主小很多,这也导致周氏的年纪比盛康帝小上许多,太子武嗣良只比周氏小几岁。 当年高太后和山阳大长公主结盟,把卫国公府嫡长女李孟德选作皇后,大婚后不久李孟德就怀孕了,生下太子武嗣良,然而太子生下来就一条腿细一条腿粗,为了巩固外戚的地位,高太后和山阳大长公主就把太子的腿疾瞒了下来,依然让盛康帝立武嗣良为太子,与此同时,皇后也积极的准备生第二个嫡子。 随着太子渐渐长大,太子的腿不仅一条粗一条细,在那条细弱的腿上竟开始长一种肉斑,斑纹似人脸,这是极为不祥的,慢慢的盛康帝、皇后、太后等等,所有人都不愿见太子,只分派宫女太监照顾。 然而皇后的肚子却始终没有动静,没有法子,只能让武嗣良继续占着太子之位,多年再无所出,皇后心知盛康帝已打算废黜太子,改立别的子嗣,为了不让太子之位旁落,皇后就开始暗里残害宫里怀孕的妃嫔,在她没生出第二个嫡子之前,十五年里没有一个皇子长大成活。 那时太子腿上长人脸的事情已慢慢从宫人嘴里流传出来,恰好那时皇后为了生儿子,什么千奇百怪的法子都愿意尝试,就传召了据说很灵验的女道士入宫,便有人说,是皇后害死的冤魂太多,冤魂索命,皇后为了保自己的命,便做法迁移到了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太子身上,太子是储君,有龙气护体,冤魂缠磨不死,只能作用在太子的腿上,就说太子腿上的人脸,就是一个个冤魂所化。 害的人多了,午夜梦回时,皇后也噩梦不断,由此越发厌恶太子,却还不得不让他占据太子之位。 直到十五年后,皇后再次怀孕,并生下二皇子,也就是现在的三皇子武嗣斐,皇后有了新的依仗,便立即把太子赶出了宫去。 此时,高太后和山阳长公主的结盟出现了裂隙,山阳长公主背后的卫国公府准备扶持二皇子做太子,毕竟二皇子身上流着一半李氏的血脉。 但高太后身后的承恩公府不乐意了,二皇子被李氏把持,将来登基李氏自然是头等功臣,头等权势。 承恩公府是太后娘家,自然不愿矮了卫国公府一头,便又打起了太子的主意。 当时承恩公府没有合适的未嫁女配得上太子的身份,高太后唯一的女儿晋阳长公主及其背后的平南侯府便想来分一杯羹,晋阳长公主便让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太子,太子妃一举生下龙凤双胎,男胎便是武晟烨,女胎便是寿康,平南侯府和承恩公府一拍即合,准备扶持武晟烨,两府联手,压迫盛康帝立武晟烨做了太孙。 卫国公府输了一筹,从此最初的高太后和山阳长公主的结盟彻底瓦解,卫国公府和承恩公府、平南侯府势同水火。 这也导致,太子比武嗣和、武嗣斐、武嗣佑大上很多。 说到保养肌肤上,荥阳大长公主很有心得,便道:“外祖母闲来无事,和荣娘一起研制出了一种养颜膏,外祖母亲自试了两年,瑶儿你瞧外祖母的脸皮子,是不是还很嫩,我这次来给你和你阿娘带了许多,你们也试试。” 荥阳捧着洛瑾瑶的脸蛋瞧了又瞧,还掐了掐,亲了一口,“年轻就是好。你这皮子嫩的能掐出水来,我看也不必用,给你阿娘用,我瞧她的脸皮子,还不如我的光滑呢,难为她整日在忙什么。” “不行,外祖母,你得给我留几盒。外祖母不知黑水城的天气,一年没有四季,始终都是白天热死人,晚上冷死人,我这脸是我镇日躲在屋里不出门才保养成这样的,可即便如此,外祖母您瞧啊,也比以前在府里时黑了不少。” 荥阳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道:“还真是黑了些。” “是吧。”洛瑾瑶苦恼的道。 周氏陪坐一旁压根插不上话,脸上止不住的笑,“你们祖孙俩见面就说这些,就不能说点别的?” 荥阳睨周氏一眼道:“你还是我生的吗,不知道的还当我是你姐姐呢,你瞧你的脸皮子,糙成什么样儿了,难为女婿对着你这张老脸啃的下口去。” 周氏无奈的微红了脸,“娘。” 荥阳不理周氏,只和洛瑾瑶说话,教她怎么调制胭脂啊水粉之类的,又闲聊几句,见洛瑾瑶露出疲态,便心疼道:“一时半会儿的外祖母也走不了,你先去歇歇,咱们晚上再说话。你放心,让二皇子也放心,咱们周家最是护短的人家,必站在你们身后给你们做靠山。” 洛瑾瑶心知此番来燕京,必有一番龙争虎斗,此时得了外祖母的保证,心里感激,也安定了一些,“外祖母,您真好。” “行了,别甜嘴了,快去歇歇。” 洛瑾瑶响亮的答应一声,这才回至西园。 深秋,叶落了,葡萄藤也干枯了,是一片萧瑟之景,然而望着眼前熟悉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洛瑾瑶的心里却是高兴的。 “二小姐,您可算回来了。”碧云一开口就红了眼眶。 洛瑾瑶赶紧道:“我才在瑞华堂哭了一回,你瞧眼睛还是肿的呢,你可别在招我。” 秋梦笑道:“正是。二小姐,奴婢们已准备好了沐浴的水,一路风尘,您先去沐浴吧。” “好。” 一时碧云秋梦打头,一些二等丫头在后,簇拥着洛瑾瑶入浴房。 抹了香膏,洗过身子和长发后,洛瑾瑶歪在贵妃榻上,碧云捧着干净的布巾给她擦发,秋梦便拿了锉刀小心的给洛瑾瑶修护指甲。 “我不在的这三年,你们怎么都不听话,我来信让阿娘帮你们找婆家的,怎么一个都没嫁出去?碧云你有二十一了吧,秋梦也二十了,还有喜鹊也有十九了吧,都成老姑娘了,你们要愁死我呀。”洛瑾瑶苦恼道。 碧云只笑不说话。 秋梦揭她老底,笑道:“碧云呀,她一直在等人来娶她呢。当年观音庵那场大火,谁把她背出来的,她心里就藏着谁,就等二小姐回来,让您给做主呢。” 碧云红了脸,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可知道那人是谁?”洛瑾瑶望着碧云问道。 “二小姐,您还是问我吧,咱们再打量她,她就要恼了咱们了。”秋梦笑道。 洛瑾瑶“哦”了一声,笑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今儿个你们两个就是商量好的,特意想让我为碧云你做主的可对?” 碧云跪了下来,羞赧的点头。 “快起来,咱们只是闲聊罢了。我的头发还在滴水,你换一块干的布巾再给我擦。” 碧云应是。 秋梦接着道:“就是姑爷身边的来贵,姑爷自从去了黑水城以后,来贵也不见了人影,只让碧云等他。” “是来贵呀,那可是一个有前途的小伙子,你们姑爷在黑水城站稳了脚跟以后,他就让来贵这些人都去了,来贵在你们姑爷那里可是很得用的人。” 碧云一听,心里欢喜无限,又拿眼睛看秋梦。 秋梦失笑,接着问道:“二小姐,那您可知道来贵在黑水城娶亲没有?若是娶了,咱们碧云可就不嫁了。” 碧云心上一痛,低下了头去。 “应该没有。”洛瑾瑶微蹙眉,望着碧云道:“等你们姑爷回来,我问问他,碧云别着急。” 碧云强笑道:“奴婢不急,左不过就换个人嫁,左右都是过日子罢了。” 洛瑾瑶又问,“那喜鹊呢,喜鹊可是也有了心仪之人?” 秋梦笑道:“让二小姐猜着了,您身边的这两个丫头都让姑爷身边的人瞧上了,来兴走时也让喜鹊等他,偏偏,碧云是死心眼,喜鹊也是,碧云要等,喜鹊也要等。二小姐,来兴可娶亲了吗?” 躲在窗边偷听的喜鹊禁不住咬起了下唇。 “来兴我见的少,但也是你们姑爷看重的人。我都记得了,既然这两个人都让我心爱的丫头们等,若是他们先毁了诺言,哼哼,让你们姑爷收拾他们。” 碧云喜鹊便禁不住喷笑。 听着窗外的笑声,洛瑾瑶扬声促狭道:“是喜鹊吧,你要听就进来呀。” 吓的喜鹊飞也似的逃了。 “秋梦,那你呢?”对秋梦,因她的才情,洛瑾瑶不仅拿她当丫头,还当成了半个知己好友的。 碧云笑着接口道:“秋梦找到亲哥哥了。” “秋梦还有个哥哥?”洛瑾瑶讶然。 秋梦点头,满足的笑道:“有个哥哥,很多年前失散了,我以为这辈子都无缘再见,便一直藏在心里,没想到老天有眼,让我们兄妹又重逢了。哥哥现在在养生堂做学徒,他自小喜欢研究医术,也算圆了自己的梦了,奴婢心里真的是比说了个好亲还要高兴,奴婢这辈子没什么遗憾了。”   ☆、第144章 一颗棋子 在闲云居和洛文儒、周一圣商量完要事之后,天色就晚了,暮色四合。 路经双燕桥时,武嗣和就遇见了洛瑾瑜。 一开始他没认出来,因为洛瑾瑜穿着一身僧袍,头顶着白纱帽,这是女居士的装扮,他还以为是周氏的世外客。 走近了才看清,是洛瑾瑜,打算当没看见的路过,却被喊住了。 “二皇子,请稍等片刻,请容许我说几句话。”洛瑾瑜卑微着请求,双眸渐渐泛上红潮,泪光点点,深情的把武嗣和的背影凝望。 武嗣和顿住脚步,转身瞥着洛瑾瑜道:“有屁快放。” 洛瑾瑜心知,齐殇帝就是这样口没遮拦的,故此她告诉自己这不是齐殇帝待自己的不尊重,而是他的习惯罢了。 便泪盈于睫的道:“我、我是……”陛下,我多么的想告诉您,我是玉瑶,王玉瑶啊,您曾经最宠爱的妃子。 可是我不能,我的经历太匪夷所思,您是不会相信的。 武嗣和蹙了下眉,抬脚要走。 洛瑾瑜赶紧道:“二皇子,您可知道,您最大的敌人是谁吗?” “哦,你知道?”武嗣和起了警惕,转身回来,靠近洛瑾瑜,微微一笑,语气柔和。 当武嗣和男性的气息扑面而来,洛瑾瑜禁不住心如揣鹿,面容晕红,仿佛又回到被陛下宠在手心里的时候。 洛瑾瑜轻点头,郑重道:“二皇子不必问我如何知道的,但我敢对天起誓,我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并且会应验。” “你有未卜先知之能不成?”武嗣和换了调笑的语气。 这更使得洛瑾瑜脸红心跳,禁不住想道:我果真才是陛下的真命天女,不过是第一次和陛下独处,陛下就开始发现我的好了吗?陛下和我说话的语气好温柔。 洛瑾瑜摇摇头,越发让自己看起来弱不禁风,还用帕子捂着唇咳嗽了几声。 把武嗣和恶心的想一脚把她踹到荷花池里去。 但是先得忍一下,他怀疑,莫不是那些人把手伸到了洛瑾瑜身上?想利用洛瑾瑜来故布疑阵? 洛瑾瑜点点头,又立即摇摇头,抿着唇道:“二皇子,您不要着急,我肯定,您一定会做皇帝的,二皇子请小心一种名叫福寿仙膏的东西,一定不能让这种东西在大齐流通。”是的,使齐殇帝亡国的最后一击,是福寿仙膏,上一世是她亲手把这种害人的药膏送到了齐殇帝的手里,就是这种药膏,彻底毁了齐殇帝。 武嗣和眯起眼,将洛瑾瑜细细打量,见她望着自己的目光很是痴迷,武嗣和心念一动,左右环顾,见并无人经过,便一把抓住洛瑾瑜的手。 洛瑾瑜轻叫了一声,面容通红,心里欢喜,嘴上矜持,敷衍的抽了抽没抽回来自己的手,就缓缓低下了头,看自己的脚尖,柔婉羞涩的道:“二皇子,您放开我,让人看见,我还怎么做人呢。” 武嗣和把洛瑾瑜拉到一丛翠竹后头,轻抚她的发鬓,甜言蜜语随口就来,“瑾瑜,我早已爱慕你多时,没成想,你也对我有意,我心里实在欢喜。” 洛瑾瑜开心坏了,双眸晶亮带光,脱口就喊道:“陛下。” 武嗣和心里一凸,以指轻触洛瑾瑜的脸颊,调笑道:“这就叫我陛下了,你真不乖。你是怎么知道福寿仙膏这东西的?谁告诉你的?” 洛瑾瑜都要溺死在武嗣和的温情下了,但还是在说出自己来历的那一刻,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羞涩的道:“二皇子,我说出来可能您不相信,可是我说的话,都是真的,我是做梦梦到的,我梦到您做了皇帝,但是后来您又被人推翻了,是太孙,但是太孙也只不过是别人的傀儡罢了,您真正的敌人是高恒,二皇子,请务必防备他。” 武嗣和心里略惊,不免再次细细打量洛瑾瑜,轻刮她的耳垂,诱哄道:“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洛瑾瑜沮丧的垂下头,“我就知道二皇子不会相信我,二皇子,我说的都会应验的,将来您做了皇帝以后,高恒是您最大的隐患,他会把您从皇位上赶下去的。” “哦,是吗。”武嗣和笑着道:“你先回去,待我登基之日,便迎你入宫为妃。” “陛下,我就知道,您一定会再次爱上我的。”洛瑾瑜感动的哭了出来。 武嗣和心里琢磨,“再次爱上”何解?这个洛瑾瑜要么是绝顶聪明,要么就是得了癔症,可她的癔症怎么会那么巧,和他心里的推测竟有几分吻合。 他不信巧合,这里头肯定有别的缘故。 想到此处,武嗣和笑道:“咱们两个不能呆在一起太久的,免得让人撞见。我现在还用得上鲁国公府的势力,我既要用鲁国公府,就不得不对洛瑾瑶宠爱有加,先委屈你一段日子,等我登基之后就给你名分。现在,你快回自己的院子,我也走了。” 说完,武嗣和抬脚就走,毫不留恋。 洛瑾瑜没有察觉,心里欢喜之极,做贼似的左右看看无人,赶紧回了自己的院子。 武嗣和却转脚进了瑞华堂。 被如意告知周氏去了膳房,武嗣和便让如意去叫人。 见武嗣和面色不佳,如意不敢耽搁,赶紧去寻。 半盏茶后,周氏气喘吁吁的回来,知道是武嗣和找她,她心里发虚,一刻也不敢耽搁。 “岳母上座,先歇口气,喝口茶。”武嗣和诧异的道。 周氏摆摆手,坐到榻上,道:“女婿,再给阿瑶两年,若两年后阿瑶依旧怀不上身子,你再纳妾不迟。” 武嗣和失笑,“岳母多虑了,阿瑶怀不上不怨她。” 周氏惊呼,“你不……” 武嗣和连忙打断,“我身体健康,阿瑶的身体这三年来我也养的很好,等把所有敌人肃清,我们再生子嗣不迟。我来是问问,洛瑾瑜这三年来有什么可疑之处,她都与谁接触过?” 周氏心里惊讶武嗣和会怀疑洛瑾瑜,但还是详细说道:“三年前,我给她说亲,她这个看不上,那个看不上,我恼了,她便哭着说,在菩提庵反省的那段日子,她被佛祖感化了,生了向佛之心,想做个带发修行,终身侍奉佛祖的居士,还自己取名白莲居士,弄的跟真的似的。她既哭着闹着不嫁人,我这个做伯母的也不好强逼,在国公爷那里,又有她爹的情分在,我只好允了,在府里收拾出了一个小院,随她去,一年四季不缺她衣食。但我怕她故态复萌,又生是非,就不许她以及她的贴身丫头出门,只让在府里活动。故此,女婿可放心,从你们走后,洛瑾瑜就没和外面的人接触过。” 周氏纳闷问道:“女婿,何故怀疑她?” 武嗣和没说别的,只道:“岳母找个胆大心细的丫头暗中看着她,看她是否有异样,先不要打草惊蛇,我自有道理。” 在黑水城称王日久,武嗣和身上多了尊贵霸道之气,不容人置疑。 周氏也自觉退让,道:“女婿放心便是,此事交给我。” “如此,我先回西园。” 周氏便提醒道:“晚膳已备好了,回去叫了阿瑶,就到闲云居来,咱们一家人一起吃蟹赏菊。” 武嗣和点头应了。 西园的丫头们都安安静静的,不见嬉笑,武嗣和心想,怕是阿瑶在屋里歇觉。 挑开床帘,望着把小脸睡成嫩粉的洛瑾瑶,武嗣和便笑了,捏住她的小鼻子不让她呼吸。 “讨厌死了。”片刻,洛瑾瑶睁开眼,打掉鼻头上作坏的大手。 武嗣和坐在床头,搂着洛瑾瑶道:“若我是那些人,必然会抢占先机,在对手没扎稳脚跟的时候,一击必杀。所以,阿瑶,这些日子不管是谁叫你出去,你都不能出去,可听见了?” 洛瑾瑶掩口打了个哈欠,微掀唇道:“你直接说让我防着寿康不就是了,毕竟和我最要好的也只有寿康一个了。” 心底里一声叹息,洛瑾瑶紧紧搂住了武嗣和的腰。 “夫君,我仿佛一直在做选择,三年前,我弃了父母选了你,而今,又选择了一次。夫君,我对寿康有愧疚,若我们败了,我陪你共赴黄泉,若我们侥幸赢了,请答应我一件事。” 武嗣和点头,“好。” 不问洛瑾瑶要他答应什么。 洛瑾瑶把脸埋在他的胸膛上,唇角扬起,笑靥清媚。 武嗣和将手指上的一枚绿宝石戒指摘了下来,戴到洛瑾瑶的大拇指上,“随身带着它,这便是当年我杀死洛诚所用的东西。” 洛瑾瑶微微一颤,攥紧手掌,点了点头。 洛瑾瑶数了数武嗣和手指上戴的总共六枚戒指,好奇的问道:“这几枚也都是吗?” 武嗣和笑着点头。 “那我就放心了。” 太子死后,太子妃心里畅快了,便有了收拾园子的兴致,把府里这座最大的花园拾掇的花团锦簇,即便到了深秋,牡丹芍药虽成了残花败叶,但金桂、菊花、木芙蓉都旺盛的开了,依旧是百花争艳的好气象。 原本有些剥漆的凉亭也粉刷一新,看不出陈旧的痕迹了。 石桌上,金酒壶倾倒,琥珀色的酒液留了满桌,酒气飘了很远。 太孙趴在石桌上醉倒了,手里还攥着金酒杯。 寿康缓缓走进,心疼的神色,怎样都掩饰不住。 “晟烨。”寿康在太孙对面坐下,轻声的唤。 “晟烨,醒醒,你别这样,要振作起来。” 太孙醉了,但他心里却很清醒,长了这二十几年,从没有像今日这般的清醒。 “姐姐,以前我不懂,为何父亲总喜欢坐在这个凉亭里修剪花枝,我现在懂了。无论是父亲,还是我,都是一颗棋子啊。”   ☆、第145章 一盘大棋 武晟烨落下清泪,扶起正在滴酒的酒壶,倒了一杯,仰头喝下。 不知他在此处坐了多久,喝了多久,寿康只看见了他憔悴的容色和下巴上长出来的一层青须。 “太子……太孙……呵,那不过是皇祖父和外戚们博弈的结果,从始至终,我被夹在中间就动弹不得。做的多了,怕惹皇祖父忌讳,做得少了,又怕被皇祖父评价一声平庸,一声不堪大用。姐姐,我真的好累。” 眼泪一滴一滴的打在冰凉的石桌上,寿康一下一下轻拍武晟烨的肩膀,“待你登基之后,现在所受的委屈就都不算什么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武晟烨讽笑一声,“姐姐也听说了吧,二皇叔入京了,老淮安王专门等在城门口给二皇叔让道,这代表了什么,姐姐不知道吗?这就是皇祖父的态度,皇祖父心里已有了最佳的储君人选,而我,我不过是他用来安抚平南侯府和承恩公府的棋子罢了。” 武晟烨弯腰,从地上捞起一个新酒壶,仰头要灌,寿康忍痛低喝,“别喝了!” 武晟烨笑的孩子似的,“好、好,姐姐不让我喝,我便不喝了,可是姐姐,我心里难受,好难受,治不了,可怎么办呢。” “姐姐,你知道吗,我心里有个猜想,我觉得皇祖父心里的储君一直就是二皇叔,之前对二皇叔不闻不问是在保护他,而我,就是皇祖父竖在二皇叔前面的靶子啊,哈哈……” 武晟烨放肆大笑。 “别这样想,也许只是因为老淮安王太小心谨慎了呢。”寿康劝道。 “不,不是。姐姐你可知道我为何会在这里喝酒?那是因为皇祖父把我打发了回来,让我在府里好好读书。皇祖父已经三日不曾召见我了。”武晟烨苦笑道。 “皇祖父不是赏了你一枚玉牌,有此玉牌,你随时都可入宫,皇祖父不召见你,你就不会去给皇祖父请安吗,给长辈请安,这是你的本分。”寿康恨铁不成钢的道。 “姐姐,我竟不知你也有如此天真的时候。皇祖父让我回府好好读书,这是把我驱逐出朝堂啊,如此明显,姐姐是想不到,还是不愿意承认呢。姐姐,我们要死心了,与二皇叔相比,我们到底是和皇祖父隔了一层的。 你再看看二皇叔身边,如今聚集起来的势力,都是些什么人,我只说几个领头的,淮安王府、鲁国公府、宣平侯府、首辅周一正,还有一个周一圣,周一圣,我现在才想明白一点,周一圣,当年惊才绝艳的状元郎,为何一生不做官,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文官谁不想入阁为相,可周一圣他偏偏弃官教学,跑到山东本家建了清远书院,做了山长,你再看看如今周一圣的门生都是什么人,中下层官吏涵盖了八成,三品官以上数不过来,如今他一入京,去鲁国公府拜访的人络绎不绝,姐姐,还要我再说下去吗?” 寿康惊惧不定,细细一算计猛然发现,彼时聚集在武嗣和身边的势力都是盛康帝的心腹! 寿康心里渐渐发冷,抖着手,一把抢过武晟烨的酒就猛灌了一口,但还是否认道:“不可能,不可能,皇祖父不会这么对你,一定是你瞎想。” “姐姐忘了荥阳皇姑奶奶她做了什么吗,周一圣建清远书院,荥阳皇姑奶奶就开了清远善堂,我细细查过那些官吏的履历,其中七成都不是什么好出身,都受过清远善堂的恩惠。我又去查皇祖父才登基那几年的事情,得知荥阳皇姑奶奶一直是站在皇祖父这边的人,当年承恩公府、平南侯府、卫国公府结盟,联手逼退了当时是摄政王的老淮安王,也正是那个时候,荥阳皇姑奶奶也退出了燕京,远走山东,可怜承恩公府、平南侯府、卫国公府都以为自己赢了,可他们做梦都没有想到,当时看似懦弱的皇祖父在下一盘大棋,而今最合适的储君出现了,时机到了,是时候收网了。” 武晟烨呜呜的哭了起来,“姐姐,当我推测出了这些,我真的没有力气,更没有勇气去争了。姐姐,我成了一颗废棋,就和父亲一样。我自以为聪明,利用外戚除掉了父亲,我杀了他,除掉了这个绊脚石,现在报应来了是吗?我也变成了一颗废棋,也要被别人除掉了。” “别哭,晟烨,你还有姐姐。”寿康心痛难忍,抱住武晟烨安抚。 彼时有管家来禀报,高恒来了。 武晟烨擦干净眼泪,讽刺道:“这个人,野心是不小的。姐姐若是想听,不若躲到假山后头去,咱们姐弟两个一起听听,他能说出什么好的来,我现在可是一颗废棋了。姐姐猜猜,他会用什么嘴脸对我。” 寿康没说话,拍了拍武晟烨的肩膀,让管家去把人请进来,她则闪到了假山花木之后。 高恒来的匆忙,手里捧着一个描金的精致匣子。 “太孙,不好了,我发现了一件要命的事情。” 武晟烨喝了口酒,笑道:“想必你也知道,我被皇祖父厌弃了,如今,我什么也不想管,只想着怎么保命。” 高恒连忙道:“太孙先听我说完,再做颓丧之态不迟。您可注意到了没有,如今朝堂上的王公大臣都精神萎靡,上着朝,当着陛下的面,就哈欠连天,丑态百出。不仅是这些臣工,还有陛下,陛下的精神也日渐不好,脾气暴躁,我心生怀疑,就去查探,您猜我查到了什么?” 武晟烨淡淡道:“查到了什么?” “我查到,皇后、丽妃、山阳大长公主、晋阳长公主、三皇子、四皇子、三皇子妃、四皇子妃,连同许多诰命夫人,也都出现了相同的症状,太孙,我想这里头一定有大阴谋,此人心性歹毒,他这是要从根子上败坏大齐朝纲。可我没有证据,我便继续追查,顺蔓摸瓜,终于让我查到了眉目。” 武晟烨坐直身躯,认真了起来,急忙问道:“有何眉目?” “我查到,凡是有脾气暴躁、头疼、精神萎靡、哈欠连天等症状的人,有的是吸食了一种叫做仙云烟丝的烟,有的则是嗜好某种香,云片香、芙蓉百合香等,名字虽不同,可都具有一样的效果,容易让人上瘾。太孙有所不知,咱们大齐不产香料,可咱们大齐的权贵人家又都喜好熏香、佩香,这些香料的来处分别是西域、西夏、海外,如此只要有人掐住了供货源头,把正常的香料都替换成含毒的香料,咱们就防不胜防。我当时就吓出了一身冷汗。” 高恒有些激动,坐到武晟烨对面,提壶灌了一口酒。 武晟烨心里惊骇,郑重问道:“可有查到是谁主谋?” 高恒冷笑起来,道:“天不亡我大齐,让我查到了这种含毒香料的来处,也知道了主谋是谁。这种含毒香料便是用芙蓉花制成,而这种芙蓉花便只有黑水城才有。太孙请看此花。” 高恒打开匣子,一朵血红的花就露了出来,推向武晟烨,他又道:“话至此,太孙也该猜到谁是幕后主谋了吧。为了争夺皇位,没想到二皇子心计如此歹毒,他这是要葬送大齐的根基啊。” 高恒痛恨的重重一捶桌面。 武晟烨也沉下了脸,失望的道:“如此不顾江山社稷,二皇叔岂配为大齐君主。” 望着又有了精神的武晟烨,高恒道:“若我所料不差,陛下之所以厌弃了太孙您,怕是已经被武嗣和控制住了,接下来他怕就要谋朝篡位了,太孙,您说一句话吧,只要您一句话,承恩公府愿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一撩袖摆,高恒跪了下来,望着武晟烨,红了眼眶,言辞切切,诚心实意,“太孙,我等外戚日渐式微,盛康帝除我之心不死,只要太孙您能保住我等的身家性命,我等必对您忠心耿耿,马首是瞻。来此之前,我已先后去过平南侯府、卫国公府,虎狼在前,我们三府已摒弃前嫌,歃血为盟,准备共同对敌,如今只缺了像您这样一位领头人了,功成之日,便是太孙您登基之时啊。” 武晟烨激动了,慌忙将高恒搀扶起来。 高恒顺势起身,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道:“太孙请看,这是结盟书,上头不仅有我们三府主事之人的手印签字,还有下头人的手印签字。太孙,您不是一个人,您的身后是我们,我们早已视您为皇。” 武晟烨深吸一口气才死死压制住了激动的想要呐喊的冲动,细细将人名看过之后,信心渐渐回归。 心下一狠,不免生出大干一场的狂性来。 激昂飞扬道:“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与其窝囊的不争自败,还不如放手一搏!高恒,你有何良策,细细讲来。”   ☆、第146章 杀妻 “南儒赵通死了。”武嗣和一进水榭就道。 “噗——”一口茶水喷出老远,洛文儒满目惊诧。 “咚——”这是玉棋子掉在棋盘上的声响儿,精神矍铄的周一圣转过脸来看着武嗣和。 周一圣对面就坐着洛瑾瑶,她一见周一圣落错了子,心里偷笑一下,赶紧跟上,顺便问道:“是那个和外祖父齐名的南儒赵通,宣平侯府的世子?别是弄错了。” “方才不算、不算。”周一圣回过神来,立马悔棋。 “不行,落子无悔,外祖父不许耍赖。”洛瑾瑶双手护住棋盘,不让周一圣改棋。 “别闹腾,说正事呢。”洛文儒轻斥了一句。 武嗣和在洛瑾瑶身边坐下,笑道:“哪里算什么正事,不过是觉得这位国子监祭酒死的突然。” 他是看不懂这黑白棋的,便又道:“阿瑶要赢了?” 洛瑾瑶连忙点头,“我马上就赢了,可外祖父要悔棋。” “胡扯,刚才明明是我不小心掉了棋子,哪里能算。” “怎么不算,棋子落到棋盘上就算,要不然哪里来的落子无悔四字。” 这几个人里,也就洛文儒开心不起来了,毕竟和宣平侯府算是世交,政治立场也相同,虽说这几年疏远了,可老一辈的情分还是在的。 洛文儒就叹息道:“可惜了这样一位声名高洁的大儒。” “我赢了。”洛瑾瑶高兴的一拍掌。 “方才不算,再来一盘。”周一圣棋瘾上来就刹不住,一边捡拾黑子一边道:“外面人常拿南儒北圣一起来说,我还特意去拜读过他注解的《春秋》《论语》等书,念及他比我小上一轮的年纪,时常愧感不如。怎么忽然就去了,世事无常啊。” 午后,鲁国公府就收到了丧帖。 翌日清晨,洛文儒穿一身青衫去吊唁,送上丧仪。 满府挂白,满门哀凄。 洛文儒先给亡者上了香,拜了几拜,便来到宣平侯跟前安慰。 “人死不能复生,您节哀。”洛文儒伤怀道。 彼时,不管说什么话语都显得苍白了,尽上一份心也就是了。 宣平侯本就是须发皆白的老者,此番经历丧子之痛,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萎靡了,老态龙钟。 点了点头,客气的道:“费心了。彰儿还礼。” 赵彰是宣平侯的第二个嫡子,也是洛琬宁的夫君。多年在陕西为官,近两年才调回来。 他穿着一身孝服,眉眼冷淡,很是敷衍的拱了拱手。 宣平侯也无力教训这个儿子,这对洛文儒道:“家有哀丧,他亦伤心痛骨,还望洛相多体谅。” 洛文儒面上不显,拱了拱手道:“出殡时,鲁国公府必为世子设路祭,这也是我岳父的意思,岳父说,他极为敬服世子的才学,我亦敬服世子高洁的品行。” 宣平侯苦笑,“一世英名被你们……罢了。洛相走好。” 洛文儒也要上朝,便拱手辞别。 望着洛文儒离去的背影,赵彰冷笑不止。 宣平侯看见了,摇头道:“你太让我失望了。” “自小大哥便是您的骄傲,他不让您失望,结果如何?却做出那般畜生不如的事情。父亲,您现在只剩一个嫡出的儿子了,将来还是指望我吧。” 一句话把宣平侯哽的面红耳赤,却又深觉愧疚于他。 “他鲁国公府嫁出来的女儿,却做出那等丑事,父亲还想让我给他好脸?呵,父亲惧他位高权重,我却不惧。凭我在陕西呕心沥血多年经营出来的政绩,该是我入内阁才是,陛下却提了他,为何?还不是因为他有个好女婿,盛康帝要为储君造势,自然要提拔储君的岳父,有些人就是命好,然而,天命不如人握住自己的命,咱们等着瞧。” 回去的路上洛文儒一直在想赵彰的态度,仿佛想起谁在他耳边提了一句,赵彰与同僚醉酒时曾扬言道:洛文儒抢了我的相爷之位。 平日就有不少人为了打压同僚,在他耳边抹黑别人,他都是左耳进右耳出,那次他也没当回事,但细细想来,赵彰的心结怕就是那个了。 男人吊唁完后,女人也是要去哭一哭的,不管怎么说,两府都是姻亲故旧。 然而,周氏在宣平侯夫人那里却遭到了唾骂。 “都是你们府里养出来的好女儿,滚,我们不需要你们猫哭耗子假慈悲。”宣平侯夫人哭倒在未亡人张氏的怀里。 周氏被骂的糊涂,碍于人家家里才死了人,便忍了脾气,道:“您这话从何说起?您既骂我,就请说出个理直气壮骂我的理由来,若是无理取闹,便莫怪我不讲情面。” 张氏恨声道:“你们家的姑奶奶是好样的,半老徐娘了,还有本事勾搭男人。” “娘,你闭嘴,死者为大,还想闹的世人皆知吗。”披麻戴孝的赵祺,一脸冷沉的走了进来。 这是后院,专为了招待来哭丧的女眷。 周氏却不罢休,“骂了人,却不给我个理由,你们宣平侯府是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我就是你们想骂便骂,想赶就赶的卑贱之人不成?不给我道歉,这事咱们没完。” 周氏坐在那里不走,恼恨无极。 赵祺狠狠捏了一下自己的鼻梁,冷声道:“鲁国公夫人既然一定要知道,我就告诉你,关乎两家的声誉,我也不怕夫人将丑事到处宣扬。” 赵祺一挥手,让闲杂人等退出去,屋里就剩下宣平侯府人、张氏和赵祺。 “事情说来也简单。”赵祺讽笑一声,“总结一句,不过是大伯子和弟妹搞上了。” 周氏惊的张了张嘴,想了想道:“抓奸拿双,若是捕风捉影……” 张氏立即恨恨道:“被二叔堵在了过道里,还不是抓奸拿双,真是个贱货!” 虽不是骂她,可周氏还是臊红了脸,起身,强作镇定道:“红口白牙,我不能只听你们一面之词,我要见洛琬宁。” “不必了,洛琬宁是我的妻子,我有权处置她。”赵彰气势汹汹走来,威压周氏,立在那里冷若寒冰,“被我抓了个正着,依着律法,就算我当场踢死她,死了也是白死,念在她给我生了嫡长子的份上,我会让她得一个富贵的死法。” 所谓富贵的死法,无外乎鸩毒、白绫。 周氏臊的面容紫涨,但此时她势单力孤,必然拗不过赵彰,便道:“你们且等一等,待我回去禀明我们国公爷,让我们国公爷来与你们商量此事。” 说罢,甩袖便走。 天际残阳如血,狂风渐起,街道上枯叶在空里乱飞。 周氏回府,得知洛文儒已经回来了,便急忙将洛琬宁的事情告诉了一遍,并气的重重拍打炕桌,骂道:“作死的贱东西。” 洛文儒也气的不轻,那么一个斯文的人,也骂了一句,“老妖婆生的孽障,一个比一个会惹祸招灾。” 周氏想了想道:“老爷,您的意思?” 洛文儒抚了抚须,沉吟道:“洛琬宁到底是咱们府上嫁出去的女儿,和咱们府上到死都牵扯不断,我这就去宣平侯府见洛琬宁一面,听听她怎么说。” 周氏道:“我也是这般想的,后宅阴私多,往往黑白颠倒的多,这盆脏水太脏了,还是辨别清楚的好。” 然而,洛文儒再登门时却吃了赵彰一顿奚落,把洛文儒直接气了回来。 月光惨白,狂风把街道上的树叶草木刮的哗啦啦乱响,深夜里,树影张牙舞爪,仿佛一个个模糊的鬼怪。 “追,他们在那里。”赵彰骑在马上,举着长剑,率领着一众或拿弓箭或拿刀棍的人,厉声发布着命令。 一只狗叫就引得无数只狗一起叫,于是犬吠声,此起彼伏,闹腾的很多人家都纷纷点起了灯,让下人出来查看情况。 前头,赵祺和赵韬架着洛琬宁,跑的气喘如牛。 “大哥,鲁国公府还有多远,他们快追上咱们了。”赵韬面色发白的道。 赵祺是文士,身体还不如赵韬,然而此刻,他凭借意志,凭着心里的一口气,始终没有腿软。 “快到了。”赵祺望向远处渐渐飘来的灯笼,“你看前头。” “前头来人了。”有了希望,赵韬就想大声疾呼求救。 “闭嘴。”赵祺冷喝。 彼时,赵彰已渐渐逼近。 “何人在我鲁国公府墙外喧哗闹事,惹得犬吠不止,报上姓名。”吴明瑞厉声怒喝。 赵彰一看不好,夺过下属的弓箭,借着朦胧的月色,对着那三个人影中,中间矮小的人影就射了出去。 洛琬宁只觉背心一疼,然而此刻正疲于奔命,她也顾不得,慌忙道:“是我,你们二姑奶奶,快来救我。” 赵彰仿佛还有所顾忌,毫不犹豫的打马便回。 “是二姑奶奶吗?”吴明瑞带着手拿兵器的家丁近前,举着灯笼一照,却是把他吓了一跳。 “谁把您打成这副样子的?!” 洛琬宁登时就嚎啕大哭起来,“是赵彰那个杀千刀的,他要杀我,他竟然要杀我,没良心的东西,我为了他、为了他,不行,我要见大哥,快带我去见大哥。”   ☆、第147章 天真的女人 一巴掌,带着凌厉的掌风,落在赵筠脸上,直接扇歪了他的头。 “是你放走她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父亲,母亲说,是你让她勾引大伯的,是不是真的?”赵筠死死掐住自己的手心,看怪物一样看着赵彰。 被儿子戳中痛脚,恼羞成怒之下,又给了赵筠一巴掌,这一巴掌直接打掉了赵筠的一颗牙。 赵筠吐出一口血,呵呵笑起来,“我想我已经知道答案了。就为了得到世子之位是吗?你真让人恶心。” 赵彰猛然转身,背对赵筠,恶声恶气道:“你也别看不起你爹,有本事等我将来做了宣平侯以后,你别来求我封你做世子。你母亲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以为她是为了我吗,伺候完太子又爬赵通的床,还不是为了一步步往上爬,区区一个巡抚夫人哪里能满足得了她,她就像是吸附在我身上,恶心人的跳蚤,指望着我得道,她这只鸡好升天呢。” 赵筠越听越觉心寒,脸色就越发苍白,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压抑着,如同火山的突然爆发,赵筠嘶吼了出来,“你们都让我恶心!” 赵彰回过身来冷笑,“就是让你恶心的我们,让你这个废物穿绫罗绸缎,吃山珍海味,你母亲是我身上的跳蚤,你就是一直在吸我血的蚂蝗,你又能高贵到哪里去,我的儿子。文不成,武不就,你他娘的就是块废物点心,要不是我就你一个儿子,你以为我会看重你?” 赵彰每说一句,赵筠就后退一步,直至退无可退,后背贴上冰凉的墙壁,他猛烈的摇头,“不是的,我的学问好,我能考上状元,我一定能。” “三年一次秋闱,你考了几次了,三次,结果呢?文章越写越难看,你还想考状元?做梦。你若是听我的话,将来我经营的一切都是你的,你要是再像今夜这般不听话,就别怪我心狠,虎毒不食子,那是老虎,可我是人,你好自为之。” 说完,甩袖而去。 赵筠缩在地上,面容蜡黄,惶惶不安的摇头,重复的嘀咕:“我不是废物,我不是废物……” 脑子里又一遍一遍的想起被武嗣和打倒在地时的狼狈,被人扒光了扔在街头,那些人的指指点点,那些鄙夷的目光…… “赵筠,你比不上我的夫君,你比不上我的夫君……” 赵筠突然抱住头大叫出声,“不,我不是废物,我比得上他,我不是废物,我比得上他,我是废物,我比不上他……” 他的眸光彻底暗淡,一片混沌。 鲁国公府。 瑞华堂新换上的羊绒毡毯上,从门口到罗汉床,一路被血滴染污。 被秋风吹的明明灭灭的灯笼底下,大夫叹息着摇了摇头,“请恕在下才疏学浅,实在救不了,那箭头已经伤到了她的心脉,准备后事吧。” 洛文儒点头,让吴明瑞把大夫送出去。 屋里,趴在罗汉床上,洛琬宁面无人色,低喃道:“我要死了,就这么死了吗,我不甘心。” 洛琬宁死死抓着周氏的手,瞪直眼睛,用尽力气的吼叫,“我不甘心!” “姑母还是安静些吧,您的血口子都把药粉冲散了。”洛瑾瑶提醒道。 洛文儒回来,叹气道:“你既要见我,必然是有话要说,趁着你还有力气开口,快说吧,你再不甘心又如何,能和命争吗,说吧。” 生命的消逝,木有谁比自己清楚。 洛琬宁恐慌挣扎之后,便是不得不认命。 她侧脸趴在牡丹纹的枕头上,眼泪静静的往下淌,面上苍白,眸色无神,她哽咽的道:“大哥,我错了。” 又是一声长叹,洛文儒道:“知错就好。” 周氏亦叹息,再大的错处,在死亡来临之际,都化开了,“好好养着。” “我知道,我快要死了,我的心一阵一阵的狂跳,剧烈的疼痛,我的魂魄在身躯里挣,往外飘,我知道,我要死了。”洛琬宁微一闭眼,眼泪便涌了出来,面上似笑非笑,仿若在嘲弄自己,“大哥,嫂子,你们知道赵彰从一个小县令到陕西巡抚是怎么一步步升上来的吗?是我,他把我送上了太子的床榻,那时太子还是太子,外官眼里,太子是储君,都以攀附太子和外戚搭上关系为荣。一开始,我是被迫的,他给我下了迷药,事后,他千般讨好于我,告诉我说,他不在意我失了身,我是为他献身,我是为了我们这个小家的将来,他允诺我让我做宣平侯夫人、将来又做国公夫人、相国夫人,甜言蜜语,哄的我喜笑颜开,野心滋长。” 洛瑾瑶微张了唇,不敢置信的和周氏对视,心里想道:三年前那次在太子府门外遇见洛琬宁,洛琬宁打扮的花枝招展,原来是……怪不得寿康当时的表情很奇怪,想来寿康是知道的。 周氏恨铁不成钢的道:“你竟然就信了?你竟然不以为耻,反而一而再,再而三的和、和太子弄到了一起?” “我悔了。”洛琬宁泪落如雨,“大哥,嫂子,我真的悔了。” 洛文儒咬着牙骂道:“畜生!” 周氏连忙道:“那你和赵通又是怎么回事?” 洛琬宁没脸见人,就把脸侧转到了里面,哽咽道:“他为了做世子,就让我勾引赵通,那晚上我们说好了的,我约赵通在过道里相见,他便来撞破,到时便诬赵通一个强|暴弟妹的恶名,赵通极为爱惜声名,又真的和我有了肌肤之亲,愧疚悔恨之下,为保清誉,必然自戕。” 洛文儒重重一拍桌面,气的脸红,“畜生!畜生!” 周氏心里恨的要命,训斥道:“你和我争长道短的时候,多精明多泼辣的一个人,怎么到了赵彰手里,你就成了蠢货。他说什么,你就信?你自己也不好好想想,你是他的妻子,你却和两个男人有染,他还能真心待你?心里能不膈应?等他用不上你的时候,你还想做他的正房夫人,享富贵尊荣?放屁,那时你人老珠黄,他一脚把你踹了才是真事。” 洛琬宁一声悲泣,“何用以后,他忙着弄死我,可不就是为了娶别人,为了巴结那个承恩公府,他要娶承恩公府的庶女为继室啊,我成了他的绊脚石了。” 洛琬宁痛苦的几不曾咬破了嘴唇。 武嗣和也不知何时来的,又听了多少去,和洛文儒使了个眼色,二人便来至廊檐上。 武嗣和在前,洛文儒在后。 武嗣和道:“看来,就是这两日了,岳父有个心理准备。” “我细细一想才知道,想必宣平侯府已被对方把持了。”洛文儒沉重的道。 武嗣和点点头。 狂风一阵一阵的吹,黑夜里无星无月,片刻后噼里啪啦下起了雨,豆子大小,扑面一股寒气。 “恶欲遮眼,看不清赵彰的真面目,我是自作自受,我死后要化作厉鬼,我要缠死他!”洛琬宁扭曲着五官,手指嘶啦一下抠破绸面,如此发誓。 “噗——”一口腥甜突兀的涌上嗓子眼儿,带着黏稠的血块,洛琬宁当即晕厥了过去。 承恩公府。 议事厅里,聚满了官员。 高恒一巴掌扇出去,赵彰捂住了自己的脸,歉疚道:“是我太心急了,是我的错。” 他弓着腰,对高恒毕恭毕敬,战战兢兢。 “事已至此,高大人还是快想个法子弥补吧。”有官员站出来道。 高恒皱着眉道:“怎么弥补,已然打草惊蛇。” 倏忽眉眼一横,“不若快刀斩乱麻,先下手为强!” 雨滴打着青瓦,青石板上水漫成一片浅浅的湖。 太多的人,披着蓑衣在大雨中各府穿梭。 翌日雨收云散,天朗气清。 这是一家香料铺子,大早上的就有很多人排队等候买香。 门开了,掌柜的拱手道歉,“对不住各位,香料断货了,你们过几日再来。” 有跑了几个香料铺子的人道:“怎么回事,一家断货,两家断货倒也罢了,三家四家断货,这就不同寻常了,掌柜的你得给我们说说怎么回事。” “就是,我天不亮可就等在你们铺子前头了,你现在跟我说买不到,不行,家里主子等着用呢。” 呜呜泱泱,哄哄闹闹,使得香料铺子的掌柜急出了一头一脸的汗。 仙云烟馆也聚集了很多人,掌柜的连连道歉,“缺货,你们明儿再来。” 面容蜡黄,瘦的只剩一把骨头的男子一个劲的抓挠自己的心口,眼睛里曝出来的光很疯狂,他一把抓住掌柜的前襟,挣命似的道:“给我烟抽,给我烟!” 这不是第一个人,也不会最后一个。 瘾君子里当时就有人躺倒了,口吐白沫,浑身抽搐。 一个早上,死了七八个人,病倒了成百。 与此同时,坊间有了传闻:仙云烟丝有毒,云片香、芙蓉百合香,目下京里用的所有香料都被人掺杂了毒。这种毒能让人上瘾,能渐渐腐蚀人的身躯。 黄昏的时候,传出了丧报,山阳大长公主口吐白沫死了。 不仅山阳大长公主出了事,三皇子在烟馆门口发疯了,见人就杀,四皇子光着身子在街头大喊大叫。 整个燕京的百姓都恐慌了。 就有人道:三皇子、四皇子都出事了,就二皇子好好的,是二皇子下的毒手,二皇子为了争夺皇位,策划了这一场惊天阴谋。 瘾君子们发狠了,围困了鲁国公府,深夜里他们的眼睛发红光,像一头一头吃人的野兽,仿佛随时准备攻城。   ☆、第148章 宫变前夕 鲁国公府早有准备,墙头上架上了□□,吴明瑞爬到门楼上,大声的澄清:“你们不要被人利用了,毒肯定不是我们二皇子下的,诸位先回去,明日鲁国公府必给你们一个交待,不要枉送了性命。鲁国公府偌大的家业,根基都在燕京,鲁国公府不会跑了,就等一日,你们可以派人守着鲁国公府,大家都累了,先回去好好睡一觉。一日后,若鲁国公府还没有回应,你们再来兴师问罪不迟。” 一开始有人在瘾君子里挑唆,瘾君子们不走,直到吴明瑞下令射杀了挑头的人,瘾君子们才退缩了。 “好,就等一日,一日后若鲁国公府没给我们一个交待,反正我们中了毒,早晚要死,就和你们鱼死网破!” “对,鱼死网破!” “好、好、好,鱼死网破,诸位先回去吧。”吴明瑞汗湿了掌心,好言好语的将人送走。 府内,膳房里正忙的热火朝天,秋梦来了。 周大家的是总管膳房的,见秋梦来便起身相迎。 “秋梦丫头,可是二小姐要吃些什么,我这就让人腾出一个炉灶来。” 秋梦笑道:“夫人吩咐的,让扇娘炖上五六盅燕窝,她炖的燕窝不仅合二小姐的胃口,夫人也是极喜欢的,想必咱们大长公主、老太爷也喜欢。今夜不太平,主子们都聚在闲云居,我瞧着是整夜都不能睡了,吃些燕窝提神补气是最好的。” “谁说不是呢,自从大长公主这八千府兵住进来,我这膳房就没一日空闲过。”周大家的也没功夫陪秋梦闲聊,便道:“长案上有蒸好的豆沙糕,秋梦丫头你去吃一个,我先安排人给兵士们送饭。” “大娘去忙你的,我随便逛逛,我也饿了,吃几个豆沙糕再走。” “行,跟着二小姐,你这丫头将来可是前途无量,说的我得巴结巴结你。”周大家的说笑一回自去忙自己的。 秋梦收起脸上的笑,拿起一块豆沙糕吃了一口,边走边在膳房里闲逛。 因府兵要守夜,肚子难免有饿的时候,膳房就是为这些人在准备吃食。 “秋梦姑娘来了,快坐下歇歇。”扇娘一边清洗燕窝一边热情的招呼。 望着大锅里滚沸的米粥,秋梦不经意的问道:“这些粥也是给那些兵士准备的?” 扇娘点头,转身去拿砂锅,“夫人吩咐的,夜里凉,兵士们守夜辛苦,让时刻热着粥,每两个时辰送一次。” 秋梦“哦”了一声,“还是夫人想的周到。” “是啊。姑娘坐着,我先把燕窝炖上,这会儿小火炉都不够使了,我得去茶房借一个。” “你忙你的便是,我吃完豆沙糕还要回去伺候主子。” 身边无人了,秋梦一霎捏紧了佩戴在身的香囊,死死抿着唇,目色犹豫。 “是谁毁了我们的家,是外戚,是盛康帝!明明组织那些扑买的真正主家是承恩公府,大量敛财的也是承恩公府,爹只不过是承恩公府的傀儡,却成了他们的替罪羊,盛康帝没本事,动不了沆瀣一气的外戚,就拿咱们爹杀鸡儆猴,他们都该死!” “秋梦?呵,做奴才做上瘾了吗,还记得自己的真名实姓吗?元凤宁!” “凤宁,你忘了,可我忘不了。为了护住我们,娘和姐姐被轮|奸而死,一夜之间,我们的家被大火焚烧成灰,我们成了无家可归的乞儿,还记得吗,我们躲在人群里,亲眼看见爹的头被刽子手砍了下来,爹的血喷溅了那个刽子手一脸,是谁毁了我们的家,是卸磨杀驴的承恩公府,是盛康帝!” “凤宁,你若还认我这个大哥,就听大哥的话,大哥为了这一天,等了太久了。” “凤宁,大哥求你。” 想到此处,秋梦狠狠擦去脸颊上的泪,缓缓站了起来。 此时扇娘回来了,秋梦便笑道:“我闻着这粥怪香的,我能喝一碗吗?” “这还值当的姑娘问一句,喝,喝几碗都行。”扇娘拿了一个干净的空碗递给秋梦道:“这碗是我常用的,姑娘不嫌弃就用我的。” “我一个丫头哪有那么些穷讲究。” 说着话,秋梦盛了一碗,喝了一口,秋梦吐舌,“好烫,我拿去外头凉凉。” 说罢,走出了膳房,避着人,秋梦一狠心,将香囊里的药粉都倒了进去。 片刻后,秋梦回来,一下把粥倒回了锅里。 “啊呀,瞧我这脑子,怎么就给倒回去了呢。” “不碍事,反正是给那些糙汉子吃的,汉子们哪儿那么讲究,再说了,姑娘这么干净的一个人儿,有何要紧。”扇娘赶紧拍马屁道。 “喝第一口还行,等凉了我又觉得难喝,也不知我怎么想的,就又把自己喝过的粥倒回去了,怪难为情的,扇娘,你可别跟周大家的说啊。”秋梦叮嘱道。 扇娘笑道:“多大点事儿啊,瞧把姑娘臊的,没事,我不告诉别人。” 又说了几句,秋梦便道:“反正二小姐身边也有碧云伺候着,所幸我就呆在膳房等着燕窝粥煮好吧。” “也行,姑娘能来我们膳房,我们膳房也蓬荜生辉不是。”扇娘取笑道。 说说笑笑,很快燕窝粥就煮好了。 与此同时,太子拿着盛康帝特赐的玉牌,打开了宫门。   ☆、第149章 洛瑾瑶的狠 在朱雀门打开的那一瞬,埋伏在黑暗中的兵士一拥而上,在开门的兵卒没有防备之下,被如同砍瓜切菜似的砍倒在地。 城门楼上立时吹响了预警的号角。 没有簇拥,没有保护,太孙被身后如洪水一般涌入的兵士挤倒在地,摩肩擦踵,一个又一个的士兵踩着太孙杀入皇城。 太孙所料不及,他整个人都懵了,大叫道:“我是太孙,我是太孙,我是你们将来的皇帝。” 但是谁又理他。 太孙一次又一次试图爬起来,然而,他一次又一次被人踩在脚下,直到他再也没有力气,整个人躺在地上,如同路上的野草。 野草,不论被踩成何种惨状,春风来时吹又生。 可惜,他连野草都不如,一千人踩过,头脸肿胀,口吐鲜血;一万人踩过,身上无一寸好肉,当五万人踩过,也就成了一块肉饼。 与此同时,居住在皇城之内,早已被高恒掌控了的北衙禁军也发动了反叛,大举攻向同样居住在皇城,盛康帝亲自掌控的南衙锦衣卫。 鲁国公府,闲云居厢房,寿康忽然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与寿康对坐的洛瑾瑶,习惯性的关心道:“你哪里不舒服?” 寿康摇了摇头,忽觉身子若有若无的痛,心里也莫名感到悲伤和恐慌。 “无碍。”寿康继续低头喝茶。 “寿康,你今夜为何而来。”洛瑾瑶没用寿康回答,而是抿唇一笑,“我以为你会想尽办法的把我诓出去。” 此话一落,寿康蓦地看向洛瑾瑶,“你知道?” 心中蓦地惊骇,禁不住扬声道:“你知道?你们早就知道?!” “我知道。寿康你一来,就守着我,是为了保护我吧,你觉得只要你守着我,那些杀进来的人就不敢抓我,因为毕竟,等太孙登基之后,你的尊贵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们不敢得罪你。可是,寿康,承恩公府通敌叛国,你也是赞同的吗?” 若说谋划被人洞悉,使得寿康慌乱,那么当洛瑾瑶说出“通敌叛国”四字时,寿康便是浑身冰凉。 但她还不相信,厉声道:“这些都是二皇叔告诉你的吧,阿瑶,你别被二皇叔的甜言蜜语骗了,我实话告诉你,那些有毒的烟丝香料都是二皇叔的手笔,二皇叔为了得到皇位不择手段,连皇祖父他都没放过,我亲眼看见的,皇祖父的身子已经被毒烟丝侵蚀坏了。制成这些毒烟丝的原材料是一种名叫芙蓉的花,此花只能生长在黑水城,二皇叔在黑水称王,整个黑水城都在他的控制之下,还想抵赖吗?!” 见洛瑾瑶不为所动,寿康又苦口婆心的道:“阿瑶你不懂皇子的野心,为了争夺皇位,二皇叔什么都干得出来。” “寿康,你真信外戚吗?” “我外祖父和李相他们虽然争权夺利,内斗不断,但至少不会败坏大齐根基,芙蓉花的危害太大了,阿瑶在府里可能没见过那些瘾君子,我亲眼见过,临死的时候,瘦的只剩下皮包骨。长此以往,大齐的国力必然迅速衰弱,邻国大金、西夏一直对我们虎视眈眈,近年来也是摩擦不断,到那时大齐必危。我身上流着大齐皇族的血,我的尊荣是大齐和皇祖父给的,守护大齐,我虽是女子,也义不容辞。” 寿康铿锵道。 “寿康,你信我可好,毒烟丝不是我夫君弄的,明儿天一亮就见分晓了,和我一起等吧。”洛瑾瑶不忍拆穿,只委婉的劝道。 而后笑道:“寿康,我真高兴,你护我之心始终没有变,我亦发誓,尽我所能保你性命,予你自由。” 闲云居正房,周一圣和荥阳大长公主对坐下棋,手边都放着一碗吃了一半的燕窝粥。 都知道今夜必有血战,每个人看似淡然,其实心里都很紧张。 周氏神思不属,只捧着碗有一口没一口的吃。 晚膳没用几口,洛文儒饿了,他吃的最干净,碗放在一边,背手在后,走来走去。 “老爷,你就老实的坐一会儿吧,弄的我这心也跟着七上八下的。”周氏把空碗放下,拿帕子擦擦嘴道。 “不知道皇宫现下是个什么情形。”洛文儒忧心道。 棋盘上已经很久没落棋子了,荥阳和周一圣都没心思下棋,所幸把棋子扔回棋盒里,歪在一边,道:“二皇子三年布置,彻底除掉外戚还是绰绰有余的。” “外戚早就不足为惧了,变数在西夏和大金两国。”周一圣盯着棋盘看了一会儿,揉揉眼睛道:“不能熬夜,看东西都花了。” 伺候在旁的秋梦一听,缓缓攥紧了拳头。 灯花爆了一下,荥阳觉得脑袋有些晕沉,眼前忽的模糊起来,“你一说,我怎么看东西也花了。” 周氏晃晃脑袋,“我也……” “不好,有内奸!”顿觉头晕的洛文儒猛然道。 “是、是燕窝有问题。”说完最后一句话,周氏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周一圣和荥阳大长公主都晕死在床榻之上。 只洛文儒还强撑着,指向秋梦,大叫道:“阿瑶——” 残声戛然而止。 在屋里伺候的,除了秋梦之外,还有荥阳大长公主身边的女官荣娘、红薇和碧云,见主子们都倒了,红薇碧云顿时慌乱,荣娘是个会拳脚的,见洛文儒指向秋梦,登时就扑上去,一把将秋梦按倒在地,喝道:“去叫二小姐。” 待洛瑾瑶慌忙奔来屋内,望着晕死的亲人,顿如命去了一半,“阿爹、阿娘,外祖父、外祖母,你们怎么了?” 荣娘道:“二小姐先莫要啼哭,老奴方才试探过了,几位主子只是昏迷,暂时没有生命危险,现在还是审问一下秋梦吧,燕窝粥是她送上来的。” 正待此时,吴明瑞白着脸跑进来,没看清屋里情形就大声禀报道:“不好了,府兵都昏倒了。” 一霎,洛瑾瑶苍白了脸。 荣娘也慌了手脚。 待见主事的主子们都晕倒了,吴明瑞“啊”了一声,冷汗珠子登时就滚了下来。 反而是寿康冷静些,问洛瑾瑶道:“你们早先在府里防备了兵士?” 洛瑾瑶点头。 “现在却被人下药都迷倒了?” 寿康看向被红薇碧云死死压制住的秋梦,“是她下的药?” 手里握住周氏的手,望着不吭声,垂着头的秋梦,洛瑾瑶心里就有了不祥的预感。 “秋梦,你说话,你怎么不为自己辩驳呢,平时的伶牙俐齿呢?秋梦,以你的聪明,很容易就能洗清自己的,你只要说一句不是我下的药,多么简单,毕竟燕窝粥虽是你端来的,却是扇娘煮的,下药的人是扇娘也说不准,是不是?秋梦,你说句话吧。” 说不清是什么感受,洛瑾瑶只是觉得心寒。 “逃吧二小姐,久久等不到我的信号烟,大金的士兵也会杀进来的。”秋梦抬起头时,并不辩驳,容色漠然,“大齐将亡。” 当秋梦说出“大齐将亡”四字时,所有人都有一瞬的窒息感。 “你是大金的奸细?!”寿康怒红了眼,抬手就给了秋梦重重一巴掌。 被扇歪了脸,秋梦亦不怒,顶着五个指印冷冷道:“不,我是大齐的子民,可是大齐的皇帝却杀了我爹,大齐的臣让人轮|奸了我的母亲和姐姐,为君者,昏聩无能,欺软怕硬,不能给子民伸冤雪恨,为臣者,灭人满门,畜生不如,吃百姓肉喝百姓血,如此的大齐不亡国,天理难容。” “谁是你的主子,究竟是谁勾结了大金,你快说。”想到洛瑾瑶所说的通敌叛国,寿康一把将秋梦提起来逼问。 秋梦呸出口里血水,冷笑连连,“何止一个大金,西夏也有份。承恩公府的高恒,自以为能从大金和西夏手里分到三分之一的大齐,可他就算死也想不到,我大哥首先要灭的就是他承恩公府满门。这会儿,大哥应该已经杀向承恩公府了吧。” 秋梦茫然的道。 报了仇了,可她心里为何不觉欢喜。目光一转她望向洛瑾瑶,愧疚的垂下了头。 听到此处,隐藏在屋外暗处,武嗣和安排给洛瑾瑶的暗卫头领等不急了,冲进来便立即道:“二皇妃,事不宜迟,请立即让属下护送您离开。” “我不能走,你能护我一人,能护住我的爹、娘、外祖父、外祖母吗?” 暗卫头领沉默片刻,道:“遵二皇子命,若有意外,先保您安然无恙,二皇妃,请跟我走吧。” 洛瑾瑶摇头,“我不走。” 望着晕迷的父母亲人,她目色琉璃决绝,自顾自的道:“阿娘,我曾和您说过,达则兼济天下,我可以一退再退,但后半句我没敢告诉您,穷则独善其身,当我穷途末路,为了护住亲人爱人,化身成魔又何如。” 洛瑾瑶站了起来,将散落的发别回耳后,“大管家,去看看府里还有多少清醒的人,都召集起来,我们能拖延几时是几时,夫君一定会赶回来救咱们的。”   ☆、第150章 三分大齐 承恩公府失火了,火焰烧红了半边天。 大门敞开着,玉九一身白衣不染纤尘,缓缓走出,在他身后,有女人在哭号,有男人横尸血泊。 爹、娘、姐姐,我终于为你们报仇了。 玉九缓缓落下眼泪。 片刻后,大金精兵都退了出来,刀上鲜血横流。 “大人,一个活口都没留。” 玉九擦去眼泪,背手在后,冷声道:“很好,下一个地方,咱们去鲁国公府。” 妹妹,我来接你了,再不让你做别人的奴才。 “嘭!”的一声巨响。 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被关在了朱雀门外。 门内,杀入皇城的西夏和大金的五万精兵懵了。 “不好,中计了!”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大金将军,登时怒红了脸。 彼时,分开了前朝和后宫的承天门楼上亮起了火把,武嗣和站在上头哈哈大笑,“颜三爷,哦,不,完颜康太子,三年了,你让我好等啊。” 同一时候,宫道两旁的墙头屋脊之上,手持□□的锦衣卫露出了身躯。 完颜康一看,面如土灰,心中又极为不甘,讽刺道:“二皇子不愧是做过贱商的,玩阴谋诡计,本太子实在不如。” “武嗣和,有本事你下来,咱们单打独斗!”澹台凌天冲上前来,剑指武嗣和。 “澹台公子啊,咱们也是好久不见,身上的毒解了吗?我看你容颜憔悴,是还没解吧。啧啧,玉九这个大夫可不怎么样啊。” “你不要得意,你敢杀我,我大哥必然挥兵南下,攻打大齐。”澹台凌天怒道。 “按说你大哥的确是个好大哥,你抢了他的妻子,他都不跟你计较,莫不是兄弟共妻?” “你无耻!”澹台凌天气的恨不能一剑捅死武嗣和。 “二皇子,虽说是你技高一筹,但是为了三国友好,咱们不妨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你看如何?我忘了告诉你了,二皇子,我怕出意外,在大金和大齐边境陈兵二十万,西夏澹台将军也在边境陈兵二十万,如若我们半月不归,边境怕要起战事了。我西夏和大金结盟,灭了你大齐不敢说,蚕食你大齐三分之一的疆土还是绰绰有余的吧。二皇子好生考虑一下。” 一边和武嗣和协商,背在身后的手,便给心腹做了手势,令士兵抓紧时机突围。 “不好意思,我也有个事情忘了告诉你了完颜太子,我早先和你大哥完颜骨见过一面,我告诉他说,你弟弟某月某日会来我大齐搅合,你趁机篡位□□吧。” 完颜康当下变了脸色,只觉气血翻涌,当即怒喝一声:“武嗣和!” “还有澹台公子,我和你们西夏的公主拓跋紫月时常通信,这会儿,你心爱的公主怕已把你全家都毒死了吧。让你们哥俩玩弄人家公主,迟早是要遭报应的,西夏的皇帝忍你们也忍的够久了,此时不□□更待何时。”武嗣和闲闲的道。 “不可能,你奸诈狡猾,我不会信你的话。”叫嚣虽是如此叫嚣,澹台凌天却调转马头,往回冲,连撞死了自己的士兵也不顾。 同一时刻,完颜康下令,“突围!” 武嗣和冷笑一声,“避开那两个做将军打扮的人,其余小卒全部射死,一个不留!” 冷箭如雨,雨如锋刀。 五万精兵,在顷刻之间,大片大片的倒地。 血和黑夜融在了一起。 惨叫声,惊起栖息在后宫的鸟雀无数,呱呱叫着直冲天际。 “撞门!快撞门!”眼见身边的兵越来越少,完颜康终究失却风度,扯着嗓子,梗着脖子大喊。 “咣——咣——” 一声又一声,就像死神走来的脚步声。 箭雨熄了,承天门打开了,武嗣和骑在马上,手持一柄长刀,高高举起,一声令下,“杀!” 马达踏踏,奔驰冲击,在他身后,是同样身穿飞鱼服,手持绣春刀的锦衣卫,每一个人的身上、脸上都带着血,就仿佛是才从修罗战场上回来,就又迫不及待的奔赴另一个修罗战场,收割着一条又一条的生命。 高恒的北衙禁军,就是被他们杀的一个没留。 “杀!”周泰峰附和,紧跟在后。 “杀啊——” 已经杀红眼的锦衣卫们,齐声应和,声震九天。 澹台凌天亦红了眼,他用尽自己最大的声量,下命令道:“杀!” 撞门无望,完颜康调转马头,振臂高呼,“兄弟们,杀一个是一个,杀尽大齐奸狗!” “杀尽大齐奸狗!” 生命死亡之际最后的一次爆发,顽固、血腥亦悲壮,无论是正是邪。 喊杀声震天,血,飞溅、飞溅,落在男人们的脸上,没入黑暗处。 不知是谁的头颅被一刀砍飞,撞在另一个人的脸上,亦不知是谁的胳膊掉了,又被谁踩在脚下,更不知是谁掉了一半脸,被踩进了另一个人的心窝里。 半个时辰后,澹台凌天被击垮昏厥绑在一旁。 武嗣和抹去脸上的血沫,一脚将完颜康踩在脚下,刀片拍打着他的脸,道:“我能设计你第一次,就能设计你第二次、第三次,我的脑子就是比你的聪明,这可真是没办法啊。” 完颜康听的吐血,然而他还有最后一步棋,这步棋,他敢肯定,武嗣和一定没有发现。 便道:“你是怎么发现我们的破绽的,我现在成了你的阶下囚,你总得让我心服口服才是。” 武嗣和从腰上解下一个葫芦,灌了一口酒,志得意满的道:“第一,在黑水城你们联手杀我,却被我反杀的时候,你们的势力退出黑水城退出的太快了,表面看来是畏惧了周大将军的兵力,可实际上却不是那么回事,黑水城被大金、西夏、大齐夹在中间,不属于任何一国,也共属于三国。 而当我在黑水称王以后,西夏、大金却一点反应也没有,我就当你们两国不在乎这点疆土,那么当我发现了黑水的翡翠矿脉以后呢,这可是一笔巨财,你们两国依旧没有反应,这就很耐人寻味了,难道是你们两国怕了大齐?我看不然,你们两国之所以没来争夺黑水,怕是另有打算,什么打算,或者该说什么利益使得你们连巨财都可以暂时抛下不管,那只能是比翡翠矿脉更值钱的东西在吸引着你们。 第二,阿瑶在黑水苍冥山发现了芙蓉花,当时玉九就要杀她,我就好奇了,玉九当时为何要冒着被揭穿的危险,在那个时候击杀阿瑶,我没想明白,玉九却又自作聪明的说了一句话,芙蓉花只能在黑水城成活,他当时说这句话的时候,应该是未雨绸缪,用来迷惑我的。 事实证明,果不其然。你们把芙蓉花做成了各种香料和烟丝卖到大齐,我终于弄明白了一点,其实玉九早就能在其他地方培养芙蓉花了,但是天下人却始终认为,芙蓉花只生长在黑水城,而我是黑水城的王,若是有人揭发香料烟丝有毒,我这个二皇子岂不就成了你们的替死鬼? 第三,黑水城可真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啊,有西夏澹台家族最宝贝的嫡公子澹台凌天,有西夏公主拓跋紫月,有和高恒勾结的刀王邢权,还有你开着兵器铺子的颜三爷,能和澹台家族的澹台凌天公子结交,颜三爷就真是一个简单的商人?我这个人一贯的小心谨慎,那就查吧,这一查可真是让我吃惊不小,颜三爷说着一口流利的大齐话,做了西夏的打扮,谁能想到你会是大金的太子呢。 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不是吗? 黑水城又不是风水宝地,怎么就值当的西夏澹台家族、大金太子都出现了呢,高恒区区一个禁卫军统领,哦,再加上他背后的承恩公府,怎么就让你们两方屈尊降贵的和他勾搭上了? 这是为何? 在黑水城,你们为何联手杀我?是因为受到高恒的指使?高恒能指使的了你一个尊贵的太子?那只能是怕我撞破了什么,我能撞破什么呢,我细细一想,还真撞破了点要人命的事情,阿瑶水土不服,高烧时我背着她去玉九那里求医,误打误撞把澹台凌天收拾了,得知了弟弟抢嫂子的丑事,我就好奇了,若有人抢了我的妻子,无论那人是谁,我非弄死他不可,而澹台凌日却放任弟弟留在黑水城逍遥快活,我就想啊,这个澹台凌日对他弟弟可是真爱的不行不行的,连妻子也能让。 但是和第二条连起来一想,我就觉出不对味来了。 澹台凌天莫不是被澹台凌日安排在黑水城的?但是澹台凌天生性高傲不羁,他不听话,那怎么办呢,那就把他喜欢的女人给他吧,于是,拓跋紫月,就被自己的未婚夫送给了自己的弟弟。 那澹台凌日为何要安排弟弟留在黑水城? 第四,你们三方势力退出黑水城以后,我发现很多人被莫名杀死在自己家里。对,当时的黑水城很乱,天天死人都不稀奇,但是一夜之间死了上千人,还都是死在自己家里,这就奇怪了。等挨个查了以后,我发现了这些死人的一个共同点,这千把人都吸食过福寿仙膏,为何要杀这些吸食过福寿仙膏的人? 后来,仙云烟丝在大齐盛行,我让人试验了一下,当突然给吸食这种烟丝的人断了烟抽,这些人就不正常了。大喊大叫,暴躁攻击人,你们杀了那些人是怕露馅啊。 以上种种,你们的目的是什么,就一目了然了,澹台凌日为何要把澹台凌天放在黑水城,是为了和你们结盟,互相监视,互为人质,互通消息。” 武嗣和又灌了一口辣酒,冷笑道:“你们他娘的是想用芙蓉花削弱大齐国力,进而三分大齐!。”   ☆、第151章 烛光之路 武嗣和把完颜康拽起来,拍着他的脸道:“可你知道不知道,这大齐是我的,你们敢抢我的东西,问过我了吗?嗯?” 完颜康不怒,而是笑着夸赞道:“二皇子的心思如此缜密,真是佩服。大齐皇帝,舍你其谁。” “绑起来。”武嗣和将人推给周泰峰,就对某处屋脊扬声喊道:“把高恒扔下来。” 一声令下,“吧唧”一声,就从屋脊上摔下一个人来。 不是高恒又是哪个。 一个锦衣卫过去,将人拎过来,扔到武嗣和脚边,“二皇子,人在这里。” 武嗣和“嗯”了一声,“我尊贵的高小侯爷,想不到你也有今日啊,啧啧。” “武嗣和你好、你好啊……”高恒此时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我自然是好了,比你这个蠢货好多了,凭你也想三分大齐,西夏和大金这两头老虎,怕是一开始就打算卸磨杀驴了,你还想做大齐皇帝,做梦去吧。” 彼时,忖度着拖延的差不多了,完颜康就哈哈大笑起来。 “武嗣和,听你一条一条讲的这么多,讲的这么详细,你一定很得意吧,一定在想,我怎么这么聪明啊,我再一次的把这个人踩到脚底下去了,但是,武嗣和,你们大齐有句俗语,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武嗣和心头莫名一痛,不待他逼问,完颜康就笑道:“你若敢杀了我,玉九就会让你失去最心爱的女人。你想不到吧,玉九有个妹妹,现在的名字叫秋梦。” 眼见武嗣和变了脸色,完颜康猖狂大笑。 武嗣和眼前一黑,只觉心口塌陷出血粼粼一个黑洞。 立即想翻身上马,第一次踩马镫却踩空了,昂藏身躯晃了一下。 “二皇子,小心。”周泰峰想去扶,武嗣和一摆手,上得马去便戾声道:“锦衣卫第一至九卫,随我出发,其余人等看押重犯,守卫皇城。” 在这一刻,隐藏在武嗣和体内所有的暴戾之气,如同火山喷发一般,喷薄而出。 鲁国公府。 门,大敞四开,中间放着一张高几,高几上亮着一盏水仙灯,灯下压着一张花笺,旁边放着一根血乎乎的手指。 玉九看完之后,面上狰狞可怖。 “洛瑾瑶!你敢伤我妹妹,我必让人奸|你至死!” 愤怒,叫嚣,却不得不沿着洛瑾瑶用血滴出来的路线,急急寻找过去。 很快第二张高几就出现了,又是一座水仙灯,灯下压着一张指路的花笺纸,上头的字是簪花小楷,簪花小楷应该是婉约秀雅的,而此时那一笔一划之中却带出了凌厉决绝的笔锋。 不像洛瑾瑶写的,然而却真的是她写的。 可是花笺旁边不再是一根手指,而是一整个手掌,手背上有一颗红色的小痣。 这是凤宁的右手,这真是她的手,他认得。 玉九的心在滴血,愤怒涌上头颅,整个灵魂都炸开了一般,若说收到第一根手指之时,他有怀疑,他还有理智,那么此刻,玉九什么理智都没了。 大声喊着洛瑾瑶的名字,叫骂不叠。 却,下意识的沿着血滴形成的路,慌急追去。 他怕,他怕晚一会儿,他唯一的亲人就会血流而死。 士兵,有一个优点,讲究令行禁止,一切都服从上级安排,而此刻,领头的玉九不作为,这些士兵就跟在他身后,他去哪儿,这些精兵就跟去哪儿。 前头有光,挨着墙根下点着两排矮小的蜡烛,致使脚下的路很清晰,灯光是晕黄色,在这秋风萧瑟的深夜,让人看了情不自禁卸下一丝防备,想起温馨的时刻,心中一暖,而屋脊墙头却更显黑暗,更容易被人忽略, 这是一条巷子,不算窄,但也不算宽,铺着青石板,巷子的那一头,月洞门上挂着一个半裸的女子。 玉九一看,眼眶欲裂,心如刀隔。 “妹妹!”吼声痛彻心扉。 与此同时,从天泼下一种浅绿色的液体。 顿时,惨叫声冲天而起。 一箭穿心,死的痛快。 被刀多砍几下死了,死的也痛快。 可是活生生的人被腐蚀呢? 皇宫里,承天门前的厮杀声算什么。 肌肤、肉骨被慢慢腐化成肉糜,这些惨叫才如入了十八层地狱。 洛瑾瑶慢慢走来,眸光清澈如水,干净到了极致,便无是非对错,正邪之分,佛魔之念。 她只想着,守护住亲人爱人,不受伤害。 “玉九,好久不见了。” “我杀了你!”玉九狰狞如疯。 再不复初相见之时,那个总爱说着:你无情你冷酷你无理取闹,有时如女人,有时如粗汉子,很有趣,让人难忘的玉九了。 就在玉九冲上来的那一刻,洛瑾瑶举起了手。 “不要——” 秋梦看见了,在武嗣和杀死洛诚的时候,她就看见了,她发现了,武嗣和总是在手指上戴很多枚戒指,她知道,那些戒指有问题。 燃烧生命最后的力气,灵魂最后的挣扎,秋梦撞开了玉九,一霎,毒针射出,没入了她的脖颈。 有一个血点,血点开始慢慢变大,变成血洞,秋梦张了几下嘴,缓缓闭上了眼。 洛瑾瑶看懂了,她说:我不欠你什么了,二小姐。 洛瑾瑶顿时心中大痛。 眼看着,秋梦的脖子被腐蚀没了,玉九疯了,抱着秋梦的头和身子,啊啊大叫。 “阿瑶,我来了,你在哪里——” 倏忽,府里响起武嗣和发颤的呼唤声,洛瑾瑶登时就哭了,亦大声的回应,“夫君,我在这里,在这里——” “姑爷回来了?” “姑爷回来了!” “姑爷回来了——” 躲在屋脊墙头上的管家娘子媳妇们,倏忽不再害怕,欢呼着叫起来,提醒藏在府里其他地方,准备偷袭的人,她们得救了,安全了。 武嗣和循声找来,就发现了这一条烛光之路。 光,是暖人的晕黄色,青石板的路上却躺着脸被腐蚀没了的大金士兵。 武嗣和心头一亮,“是解石液!” “夫君……”洛瑾瑶哭的惨兮兮的,站在那里如同做了错事,十指紧张的纠缠在一起。 武嗣和一把将她抱起来,心中戾气尽散,失而复得畅快之极,道:“我的阿瑶真聪明!” 洛瑾瑶破涕为笑,亦紧紧的抱住武嗣和。 这个夜里,不止承恩公府被灭,鲁国公府遭受袭击,其他王公大臣府上也是如此,但站在武嗣和这一方的大臣那里都早就做好了防备,而和高恒结盟的人家就惨了,他们万万没想到身为盟友的大金和西夏的士兵会灭杀他们。 有些人家,甚至傻乎乎的敞开门,亲自把这些杀神迎到了家里。 结果可想而知,武嗣和不费一兵一卒,将外戚全部清除,包括平南侯府、卫国公府。 这一夜,不太平。 见洛瑾瑶有惊无险,他再不放心把她留在别的地方,但尾巴还没收拾完,他还不能甩手不干,就用皮裘裹了她,带在身边,去清除乱党带着,去杀人带着,去和人商量事儿带着,总之走哪儿带到哪儿。 如此,燕京剩下来的王侯贵戚,无一不知无一不晓,这位铁板钉钉的皇帝,很爱重这位铁板钉钉的皇后啊,夫人小姐们尤其眼红。 有些小姐甚至咬着帕子缠磨自己母亲道:您瞧鲁国公夫人多有眼光,挑个商人做女婿,到头来女婿却成了皇帝,成不成皇帝的那是命,可不理会,关键是咱们陛下独宠皇后啊,我不管,您也去给我找个这样的商人嫁。 此后,商人成了贵族小姐们青睐的香饽饽,又是后话了。 尘埃落定,就需要盛康帝上朝,稳定人心了,盛康帝却迟迟不上朝,万事不搭理。 奇异的是,从内阁六部,到下头的大小衙门,都正常运作,并且,无人偷懒、无人浑水摸鱼,都兢兢业业的干好自己分内的事儿。 诚然,是周一正、洛文儒、周一圣这些定海神针的作用,而另外一个原因则是,他们都怕武嗣和。 为何? 武嗣和在黑水称霸,血洗全城,杀了半个城的事儿,被去过黑水城的人传回来了。 咱们未来的皇帝不走仁慈施恩风啊。 于是,大小官员们的皮都绷紧了,丝毫不敢懈怠。 就怕撞在武嗣和手里,被当成杀鸡儆猴的鸡。 一场秋雨一场寒。 洛瑾瑶披着一件白貂围领的银丝锦缎披风,低头轻嗅海棠花,不远处就是个亭子,盛康帝和武嗣和对坐。 盛康帝跟前放着个鸟笼子,笼子里是一只画眉,叫声婉转逗人。 “老头子,你不上朝是几个意思?”武嗣和道。 “朕还上朝干什么,朕在那些人眼里还有龙威可言吗?” 盛康帝撇嘴,打掉武嗣和的手,“别动朕的画眉。” “他们早就把你当皇帝了,朕不干了,你干吧。” 武嗣和笑道:“你这是和我闹别扭?行吧,你不干了,就下旨退位给我。” 盛康帝哼笑一声,“掌管玉玺的那小官都是你岳父的岳父的门生,盖个章不就是你二皇子一句话的事儿吗,还用得着朕?” “那不行,我费心费力的把外戚给你除了,把西夏和大金这两个大国的野心给按下去了,你还不让我名正言顺的登基,这买卖我可就亏了。赶紧的,你要真不想干了,明儿大朝就露一面,说一句话,就说让我继位,之后,你爱干什么干什么,我不拦着你。”   ☆、第152章 真凤假凤 盛康四十三年,武禛退位,武嗣和在太极殿登基称帝,改年号神龙,这一年被定为神龙元年。 还赖在鲁国公府不想挪窝的洛瑾瑶一听,一霎就被吃到嘴里的橘子小呛了一下。 周氏嗔怪,“你又听着什么了,就把自己呛着了。” “……神龙帝。”洛瑾瑶捧着肚子笑倒在周氏怀里。 “……”周氏拍了洛瑾瑶一下,“这有什么好笑的,多威风啊,我女婿就是大气。” 笑了一会儿,洛瑾瑶坐直身子撅嘴,“这会儿,在你心里你女婿干什么都是好的,他倒是成了你的亲儿子,我反成了没人疼的。” 惹得周氏又拍了她一下,洛瑾瑶赶紧跳起来,“我是要做皇后的人了,阿娘你不能再拍我。” “呦,还没当皇后呢,你威风就先抖起来了,我告诉你,你就算当了皇后,我也是你亲娘,我想拍就拍,想打就打。” “阿娘不疼我了。”洛瑾瑶抱怨。 周氏虚空里点她一下,摇摇头,“以前我以为他只是个商人,在他来求娶你时,我就让他答应,这一辈子只能有你一个,但现在他是皇帝了,一切都不同了,阿瑶,听阿娘的话,趁着现在他稀罕你,你快些生下嫡长子才是最要紧的事。阿瑶,要不咱们请个太医诊诊脉?” “我好着呢,又没病。”洛瑾瑶不知想到什么脸红了一下,支吾模糊的道:“之前他就没给种子,哪里能有孩子嘛。” 周氏没听明白,自己吓自己,慌乱的道:“他三年没碰你?” 洛瑾瑶把脸一捂,豁出去了,快速的道:“他恨不得我连癸水都没有,哪里耐得住不碰。现在我们,回来燕京,路上的时候他就,都一个月了,给种子,哎呀,反正马上会有孩子的。我不和你说了,我去看看碧云收拾的如何了。” 提着裙子,落荒而逃。 周氏寻思了一会儿,忽然笑了,悬着的心也放下了。 一个男人为一个女人忍到这种地步,怕是爱到骨子里去了。 明儿就挪到宫里住着去了,周氏想到库房里还有一卷双面绣,忙道:“红薇,开库房,去把孙菲儿上次送来的苏堤春晓图拿上,咱们去西园。” 倚着梅树干,洛瑾瑜等啊等,等的心都凉了,脸也憔悴了。 兰儿回来了,洛瑾瑜就连忙问道:“是陛下来接我入宫了吗?” 兰儿摇摇头,“一点消息也没有。倒是二小姐,明儿就入宫了。” “我呢,那我呢?陛下把我忘了吗?”洛瑾瑜慌乱道。 “兴许陛下只是忙呢,等封后大典过后,陛下就想起你了,毕竟皇帝是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的,奴婢常听人说,后宫佳丽三千,整整三千人啊,一定会有大小姐一席之地的。” “对,你说的对,我再等等,我要有耐心。”洛瑾瑜虽心有不甘,但她心中想道:反正陛下心中挚爱是我,我先做宠妃,待熬死了洛瑾瑶,陛下一定封我做皇后。 这样安慰了自己一遍,可是不管用,她忍不住咬着牙诅咒道:“洛瑾瑶,你赶快死啊!” 兰儿听了,微白了一下脸色。 “兰儿,不行,我这心里太煎熬了,我怕我一时忍不住做出些让陛下恨我的事情,咱们回菩提庵,我要听静慧师太讲经静心,马上就走。” 西园。 当这幅双面绣的苏提春晓一展开,洛瑾瑶就被这精致的画面慑服了,禁不住赞道:“这孙菲儿的一双手,简直巧夺天工。” 周氏亦叹道:“这几年,孙菲儿每年都会让人捎来这样一副图,算一算,当年平哥儿借咱们的五万两聘礼银子早就还清了,可她也没就此断了。还时常写信来问安。这个孙菲儿啊,是个知恩图报的。对了,说到孙菲儿我还想起一件事来,他们一开始去的时候,人生地不熟,菲儿长的又美,就被当地一个望族的纨绔子看上了,非压着平哥儿把妻子典给他,菲儿这丫头我是真没想到如此贞烈,她拿起剪刀就把自己的脸毁了。” 周氏想起来就是一阵心疼可惜,骂道:“平哥儿就是傻子、棒槌、死心眼,早一点给咱们来一封信,求一求,就能玷污了他的清高了,这个该死的东西,一想我就来气。” “当时再想求人,怕是来不及了吧。”洛瑾瑶道。 周氏叹息着点点头,又道:“所幸平哥儿还是个人,并没有因为菲儿丫头毁了容貌就厌弃,从菲儿的信里我读出来了,那事以后二人的感情更紧密了,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抚摸着这幅栩栩如生的苏堤春晓,周氏又道:“这也是菲儿丫头该得的爱重,你平表哥是个耿介清高的人,不收贿赂,只靠那点微薄的俸禄,哪里养得了妻儿,你平表哥有一儿一女了,都是靠菲儿丫头卖绣品养活一家子,听她的意思,她的手艺在江南一带很受人追捧,日子过的也很富裕。” “平表哥就是那样的性子,只是孙菲儿辛苦些。” 母女二人正闲聊,洛瑾瑜便来了,做了居士的打扮,周氏一听洛瑾瑜要回菩提庵听静慧师太讲经,心里那个喜啊,问道:“还回来吗?” 洛瑾瑜心里一吓,连忙道:“还回来的,大伯母,我就住几日。” 装作羞愧的道:“我的道行还不够,还有些留恋红尘的享受,在山里呆不久的,但我想着,等我道行深些,就能彻底断了红尘了。” 说的跟真的似的。 周氏信了几分,道:“我让周大送你去吧。” “多谢姑母。” 深秋,冷风飒飒。 被丢在菩提庵山下凉亭处,周大就赶着马车走了。 兰儿对着马车屁股“呸”了一口,骂道:“狗眼看人低,等我们大小姐做了宠妃,收拾你们的日子还在后头。” 洛瑾瑜觉得冷,收紧披风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待陛下接我入宫,呵呵。” “你可真是没用啊。”一个道士,饮着酒缓缓从山道上走下来。 “哪里来的臭道士,你在和谁说话呢。”兰儿挡在洛瑾瑜身前喝骂道。 “我和谁说话不要紧,关键是谁在听话。我为你算了一卦,你是真凤之命,却被假凤压了一世又一世,可怜可悲啊。” 洛瑾瑜登时就激动了起来,把这道士当成个知己,上前去恭敬的一拜,急切问询,“道长,您的意思是我是真凤,可是却被那假凤一直压着,究竟是何缘故?毕竟我才是天命认定的人不是吗?既得气运加身,却为何一直被假凤压了一世又一世?” 这道长,长的高鼻深目,一张脸极为俊逸,身躯颀长,穿一件广袖道袍,腰间挂着一个玉葫芦,是一副仙风道骨的做派。 便笑道:“有人为她改了命格,让她借了你的真凤气运,你一飞冲天,你嘛,自然落地为鸡。” “啊?!”洛瑾瑜登时气愤难当,立即就跪倒在道长脚下,“我观道长有仙家风采,定然道行极深,求道长教我解命之法,拨乱反正!” “好说,好说,我既是为你而来,自然替你解忧。你只需要拿一件那假凤的旧物给我,我为你做一场法事,命运自然轮转,你这真凤也就可归位了。” 洛瑾瑜喜不自胜,“我以前就与她住在同一座绣楼上,她的旧物极易得,一切都劳烦道长了,事成之后,洛瑾瑜发誓,必然厚报于您。” 道长低睨洛瑾瑜一眼,眸光略讽。 一个月后。 向阳山上,开遍红枫,红枫如血。 这是一条青石板的小径,小径的那一头有一座山庄。 “阿瑶,日后,我不会踏出向阳山一步。”寿康背对洛瑾瑶站着,语气幽然微冷。 “好。”洛瑾瑶没有勇气问出那一句。 寿康,你不出向阳山,我能来向阳山看你吗? 再无什么话好说了。 寿康叹息一声,漫步离去,淡淡道:“多谢你,让他瞒下了晟烨通敌叛国之事,多谢你让他给我弟弟封了安乐王。” “……不谢。” 洛瑾瑶心中一涩,酸了眼眶。 “皇后娘娘,陛下催了。”已封了女官的碧云低声提醒。 “咱们走吧。” 山下,龙旗招展,御撵静静停在山道上,武嗣和穿一身五爪金龙的常服,坐在八角凉亭里饮茶,当见到洛瑾瑶下来,便是微微一笑。 脸上尤有泪痕,却已是笑了,“夫君。” 始终是叫他夫君,无论他是商人,还是皇帝。 这一生,只爱这么一个男子,只为他生,为他死,为他刻骨铭心。 可就在他们相距不过三丈远时,洛瑾瑶一头栽倒在地。 武嗣和大惊,一瞬喊破了嗓音,“阿瑶!” 天苍苍,白露为霜,遍渚芦花飞絮。 祭台上,道长盘腿静坐,在他周围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放着七个土瓷坛子,洛瑾瑜就坐在道长对面,脖子里挂着一个璎珞金项圈,项圈下头缀着一块羊脂白玉,白玉上刻着一首诗,嵌着洛瑾瑶的名字。 也不知他们在此坐了多久,道长和洛瑾瑜都是脸颊消瘦,头脸身上满是尘土白霜,仿佛很久没吃过饭,没挪过窝似的。 太阳升了又落,月亮来了又去。 这一夜,月圆如银盘,深山里有头狼对月嚎叫。 “噗”的一声,道长吐出一口血来,登时洛瑾瑜歪倒在地。 道长缓缓睁眼,双眸迸射强烈的恨意,“正觉,我与你势不两立!” 洛瑾瑜亦醒了,却抱着头叫道:“好疼,头好疼。” 脑子里仿佛有两个人,一个叫洛瑾瑜,一个叫王玉瑶,她弄不清自己是谁了。 一会儿说,“不是我做的,是祖母指使我干的,是我干的,凭什么洛瑾瑶处处比我得到的多。” 一会儿又说,“我是王玉瑶,我是高恒派到齐殇帝身边的奸细,我爱高恒,不,高恒亲手掐死了我,我不爱高恒,我恨他,我爱陛下,我深爱的人原来是陛下,陛下才是我的挚爱。是的,陛下才是我的心中挚爱,我亦是陛下的挚爱。” 道士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望着洛瑾瑜,冷声如雪,“没用的东西。” 说罢,甩袖而去。   ☆、第153章 大结局(一) 梵唱在深宫里回响。 有个赤脚肥耳的和尚坐在龙榻前敲木鱼。 乾清宫外,仿佛整个大齐的和尚都来了,披着袈裟,慈眉善目,唱念有词。 洛瑾瑶闭着眼,呼吸均匀,仿佛只是睡着了。 然而,她这一睡好生的吓人,神龙帝暴躁易怒,嗜杀成性,动荡了朝堂。 还是周氏想到了办法,周氏又把想法告诉了洛文儒,这个办法还是上次洛瑾瑶重病时,周氏听洛瑾瑶当成笑话提起过,洛瑾瑶就说,那会儿她烧的迷糊,就一直听着武嗣和在念叨一句话,人之初、性本善。 洛文儒听了,就拿这句话试探,谁承想这句话就像是一句咒语,把这头暴躁嗜血的龙奇异的安抚住了。 月余没有梳洗,武嗣和胡子拉碴,很是狼狈。 他就那么盯着洛瑾瑶的脸,眼珠子不动一下,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只这么一遍又一遍的念叨这句话:“人之初,性本善……” 脑海之中,一遍一遍的回想初遇洛瑾瑶时的情景。 那时,他才从恶道士的洞穴里逃出来,满心恶念,满目茫然,不知是非,遇上了个人贩子,就跟着人贩子混,所见所闻,满世黑暗。 “老大真厉害,一天弄了俩孩子。”做了媒婆打扮的半老徐娘迎上来接孩子。 “这个是在山上捡的,有个老太婆把孩子扔下就走了。阿金,今儿弄了几个回来?” “三个。”坐在角落的少年大口喝酒,冷漠的道。 半老徐娘就道:“阿金这张脸,只要他想,哪个女人不跟着他走。老大,你来这屋看看,三个女孩都是极漂亮的。” “我瞧瞧。对了梅娘,我新弄来这孩子一路上不哭不闹,一直在嘟囔,我也听不清她嘟囔啥,怕是脑子有病,这才被扔在山里的。你给她弄点吃的,她要是听话,就不绑,这小丫头长的白净细嫩,一看就是个小美人胚子,能卖个好价钱。”临进屋里享受之前,人贩子交待了一句。 梅娘答应一声,却不理会小丫头,而是跟了进去,不一会儿里头就传来了女孩儿们的哭叫声。 这屋里绑着很多小孩儿,有的饿的面黄肌瘦,有的则病怏怏没精神,看到来了新人,目光也是木木的。 小丫头眨巴了几下水灵灵的大眼睛,看见少年桌上放着大块的肉,就挪过去,行了个礼,糯糯的喊道:“哥哥。” 阿金龇了下牙,露出凶恶的眼神。 小丫头舔了舔唇,又凑近他,“哥哥,我饿了。” “滚。”阿金凶道。 立时眼泪就在小丫头的大眼睛里打转。 “敢哭一声试试,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小丫头抽噎了一声,见少年不给她肉吃,她也不敢拿,就在阿金身边坐下,开始背诵,“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吵死了,闭嘴。” 小丫头这会儿很坚持,“不行的,阿爹说,我背下这篇《三字经》才会带我去逛八月十五的庙会,明儿就是八月十五了,可我还没背下来呢。哎呀,谁让你打断我的,背到哪儿了?算了,还是重新背吧,人之初,性本善……” 阿金冷笑连连,一把把小丫头提起来,放到眼跟前,凶恶的揭穿道:“你是真傻啊还是假傻,知道你现在在哪儿吗,在人贩子手里。” “人贩子是什么?那个长了胡胡的大叔救了我,大叔说一会儿送我回府的。” “蠢货,你回不去了。”阿金恶意的道,“我告诉你人贩子是什么,人贩子就是拐卖小孩的,从此以后你再也见不到你父母了,像你长的还行,就会卖到扬州去,当成扬州瘦马培养,长大了伺候男人,千人枕万人骑。” 其他的小丫头没听懂,她就听懂了一点,再也见不到父母了,登时就哭了出来。 她并不像其他小孩儿那样嚎啕大哭,而是啜泣,很委屈很委屈的流眼泪。 小模样很是惹人怜爱,哭的阿金手心痒呼呼的,想掐她婴儿肥的嫩脸,但他没干,总觉得掐了一回还想掐,就重重哼了一声,把小丫头扔地上,又继续喝酒吃肉。 小丫头哭了一会儿,见没人哄她,她坐在地上四处瞅了瞅,小大人似的唉声叹气一回,又继续背诵,“人之初,性本善……” “闭嘴!”阿金抓一块肉猛的塞小丫头嘴里。 小丫头呜呜了几声,把肉使劲拿出来,小口咬了一下,她饿狠了,就不客气的都吃了,心里觉得这个哥哥虽然很凶,但是人还是很好的。 吃饱了没事干,小丫头就道:“哥哥,你知道人之初,性本善是什么意思吗?我来告诉你吧。” 小丫头才开始习字读书,正是好为人师的时候,小嘴巴巴的开始解释,“就是说,人刚出生的时候,本性是善良的。” 阿金嗤之以鼻。 小丫头皱眉,“哥哥觉得不对吗?” “懒得理你,蠢货。”墙根下有个凉席,阿金往上头一躺就呼呼大睡。 小丫头偎过去,“哥哥,你要睡觉了吗?” 说着话打了个哈欠,“我也好想睡觉啊。” 等阿金醒来就发现怀里有个毛茸茸的东西在拱他,他睁眼一看,就见那个仿佛不知道害怕的小丫头正躺他怀里。 阿金一把把小丫头提起来,恶狠狠道:“谁让你睡我怀里的。” 小丫头还很委屈,抱怨道:“你的席子太硬了,我没有睡好。” “滚!” 把小丫头扔抹布似的扔一边,阿金烦躁的抓了抓头发。 小丫头被摔疼了,哇哇大哭起来。 “不许哭,再哭一声毒哑你!” 小丫头却哭的更狠,拿出了哭倒长城的架势。 阿金狞着脸,把她拽到腿上,“啪啪”几下,恶声恶气道:“再哭一声试试。” 小丫头在家里千娇百宠的,哪里受过这个罪,哭的越发厉害。 她越哭,阿金打的越狠,他打的越狠,她哭的越厉害,最后小丫头的屁股肿了,嗓子也哭哑了才罢休。 人贩子不敢在一个地方呆两天,当夜就转移了藏身地点。 彼时,因吃喝不精细,屁股红肿,小丫头开始拉肚子发烧。 人贩子的老大急了,胡乱弄了副药煮给小丫头喝了,不想当夜小丫头就烧的更厉害,开始说胡话,嘟嘟囔囔的背,“人之初,性本善……” 阿金没想记这句不知所谓的话,可却始终忘不掉。 匆匆又过两日,小丫头的病越来越重,而人贩子要南下卖孩子了,人贩子的老大就骂道:“晦气。梅娘,带出去扔了吧。” “我去吧,没酒了,正好出去打一壶。”阿金漠然道。 老大挥挥手,道:“快去快回。” 彼时,天色已黑了。 阿金背着小丫头,在荒无人烟的小路上走,耳边就一直听着小丫头的胡话,“人之初,性本善……阿爹,八月十五要去逛庙会……” 阿金不知怎么的,就心软了,他突然不想她死了,迫切的想救她,想再一次的听她用软糯的嗓音给他讲解那《三字经》。   ☆、第154章 终章 “滚,没银子看什么病。”药堂掌柜一盆药渣泼到阿金脚下,看阿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乞丐。 阿金背着小脸烧红的小丫头,站在石阶下,仰头望着掌柜,眉眼凶光湛湛。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 阿金垂下头,背着小丫头走了。 入夜,有个矫健的身影潜入了药堂后院,往水井里撒了一把东西后迅速离开。 翌日清晨,有人发现药堂掌柜一家全都死于七窍流血。 高山之巅,云气缭绕,阿金把小丫头绑在怀里,攀着石缝,小心翼翼的往上爬,在距离他的手一尺远处有一株开了花的人参。 就在此时,他右脚所踩着的石块松动,突然掉落悬崖,阿金面色陡变,死死抠住石缝,身躯紧贴石壁,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低头望着昏迷的小丫头,冷哼道:“我给你采药,我要是掉下去,咱们就死在一起。” 不过,他们都命不该绝,阿金最终摘到了人参。 回到暂时栖身的破庙,阿金把小丫头放在干净的稻草上,摸着她滚烫的额头嘀咕,“烧傻了吧。” 他等不急煮参汤了,胡乱把人参一擦,“咔嚓”咬了一口,就像是吃萝卜一样,他把人参嚼碎,口对口的喂她。 把整颗人参都喂到小丫头嘴里,阿金就坐到她身边,抱着她道:“小爷难得发一回善心,你可不许死了。” 爬山采药,累了一天,阿金搂着小丫头很快睡了过去,等他再醒来时,就发现小丫头睁开了眼睛,正眼巴巴的瞅着他,一见他醒了就喊饿。 “麻烦。”阿金坐起来,抓了抓鸟窝似的头发,“等着。” “哥哥,我跟你一起去。”小丫头晃悠悠的站起来,抱住阿金的大腿,水灵灵的大眼睛,仰头看着他,让人不忍拒绝。 “走吧走吧,跟我去抓野鸡。”阿金将小丫头抱起来,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小丫头嘻嘻笑起来,在阿金脸上亲了一口,“哥哥真好。” 阿金撇嘴,禁不住微红了脸,嘴硬道:“亲我一脸口水,臭死了。” “阿瑶不臭。”小丫头嘟嘴生气。 “你叫阿瑶?” “嗯,哥哥也可以叫我阿瑶,阿娘疼我的时候叫阿瑶、瑶儿,生气的时候就喊洛瑾瑶。哥哥叫什么?” “我没有名字。”阿金眼中有戾气闪过,“老大喊我阿金,别人也跟着这么叫。” “为何没有名字呢,每个人都有名字的?” “闭嘴,我不想和你说话。”阿金翻脸无情。 洛瑾瑶瘪嘴,眼泪立时在眼眶里打转,控诉道:“哥哥凶我。” “娘的,我凶你怎么了,我还想杀了你吃肉呢,瞧这小脸嫩的。”阿金本只是逗逗她,不过掐了一把小脸之后,手感极好,他忍不住就咬了一口,下嘴没有轻重,直接给洛瑾瑶留下了一个牙齿印,疼的洛瑾瑶呜呜的哭。 阿金却哈哈大笑起来。 一大一小在山里住了几日,几日来都在吃野鸡、野兔,洛瑾瑶吃腻了,玩腻了,就开始思念父母。 小小的孩子,相思成疾。 “哥哥,我想回家,你送我回家好不好?” “不好,我救了你的命,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阿金冷声道。 “可我想回家。”洛瑾瑶坐在稻草上抹眼泪。 “不许哭,再哭弄哑你。” “我不,我就哭,我要回家,我想阿娘,想阿爹,阿爹答应我要带我逛庙会的。” 就在这时,人贩子带着自己两个手下找了上来。 “阿金,你不厚道啊。孩子没死,为何不送回来。”老大抱臂在胸,如同一座山矗立在阿金面前,另外两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乘势堵上了门。 “不想送。”阿金拍拍屁股站起来,和这三个成年男子相比,他的身躯弱比杨柳。 “阿金,你什么意思?”老大质问。 “不想跟你混了。”阿金淡淡道。 老大当即冷笑,“上船容易下船难,上了我铁头三的船,想要下,那就去死吧。” 说罢,从腰上拔|出匕首就刺向阿金。 一个五六岁大的娃娃,哪里见过这阵仗,登时吓的嚎啕大哭,小脸煞白,面无人色。 阿金心中一疼,戾气陡升,眸光凶恶之极,侧身一躲,夺过铁头三的匕首,反手刺入对方的心窝,血,立时如泉喷涌,溅了阿金满头满脸。 铁头三的瞳孔皱缩,逐渐涣散,死亡之时都保持着不可置信的神情。 另外两个男人一看老大就这么突然死了,面前的小子如同歃血恶魔,禁不住就软了腿,想逃,阿金却不给他们机会。 杀这二人如屠狗。 望着脸上满是血的阿金,望着地上躺着的三具尸体,洛瑾瑶的哭声戛然而止,眨巴了一下眼,懵懂深惧。 阿金抹了一把脸,望一眼仿佛吓傻了似的洛瑾瑶,大步过去,将她抱起来就往外走。 洛瑾瑶忽的反应过来,拍打着他哭叫道:“我要阿娘,我要阿爹,你是大魔王,呜呜,我要阿娘,我要阿爹,我要回家。” 阿金不言语,望着通往山下,看不到尽头的小路,嗤笑道:“人之初,性本善,呵,我看是性本恶才对。” 洛瑾瑶一直哭,一直哭,走在半道上,阿金把洛瑾瑶放下来,恶狠狠瞪她,“哭吧,使劲哭,让大灰狼把你叼走,吃掉!” 他闷头前行,血,一滴一滴从他的脸上落在地上,渐渐干涸,在他身后,洛瑾瑶磕磕绊绊的跟着他,见他不理她,越发哭的伤心。 仿佛是,他心里的血积攒成了汪洋,她眼中的泪流成了大海。 梵唱萦绕在耳畔,武嗣和忽见躺在龙榻上的洛瑾瑶动了下眼珠,顿时激动难抑,忙道:“阿瑶你醒来,你醒过来我就不和你争辩了,你说什么都是对的,人之初,性本善,性本善好不好?” 洛瑾瑶却是陷入了梦境。 入目所见,雾气弥漫,隐隐的她看见了一个和尚。 “你来了,还记得我吗?” 洛瑾瑶终于看清了和尚,这和尚赤脚肥耳,慈眉善目,不笑自笑。 “我仿佛是见过你,在哪里呢。”洛瑾瑶思索。 和尚提醒道:“我们见过两次,第一次在你五岁的时候,你跟着你祖母来大佛寺上香,我给你看过面相,第二次在你出嫁的路上,你救了一个昏在路旁的赖头和尚。” 洛瑾瑶恍然,“你就是那个赖头和尚?”同时她也想起了一件事,五岁时被祖母扔在山里,她仿佛被人贩子捡去了,然后遇见一个哥哥,是那个哥哥送她回府的。 是夫君!洛瑾瑶一霎肯定。 和尚笑着点头,“我有个师弟,大金人,为人自负狂傲,天生反骨,嗜好逆天改命,他算出大齐将昌,便摆阵逆天,被我发觉,于是我扮成赖头和尚等在你出嫁的路上,赠你黄粱一梦,及时点醒了你,我那师弟不甘心被我坏了好事,于是用同样的手法,为洛瑾瑜捏造了一个梦,企图偷龙转凤,将你的命格转嫁到洛瑾瑜身上,引出煞星降世,但是这一次,我那师弟又失败了。皇后娘娘,您已怀有龙嗣了。” 洛瑾瑶先是喜不自胜,而后又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道:“什么黄粱一梦,难不成我自以为的上一世根本就没有吗,只是你给我捏造的一个梦?” 和尚摇头,慈悲一笑,“是梦,却也是一世。你的结局,便是我师弟逆天的结果,我窥测到了,便如实让你看见。我与师弟同出一门,我有什么手段,他都有,所不同的是我们二人的道行深浅罢了。” 洛瑾瑶觉得不可思议,微张了小唇,傻呆呆的望着和尚,“这么说来,整个世界不都像你们手中的棋局,随便你们摆弄了?我们是什么,是你们博弈的棋子?” 心中瞬息悲愤。 和尚摇头,手指着天,“你错了,我们亦是棋子,执棋者乃是天命。我们窥探到了天机,可预知未来,而未来却是千变万化,我们预知的不过是最初的未来,是未来的冰山一角,未来究竟如何,要看人,而和尚我赠你黄粱一梦,不过是点醒你罢了,你能最终坐上皇后之位,是你自己走出来的结果。我们有句俗语说的好,天算不如人算,天命给了我们最初的轨迹,我们究竟走向何方,却要看我们自己。一念,便是一个世界,一个结局。” 洛瑾瑶懂了,“窥伺天机,那你是否会受到惩罚?” 和尚点头,“一生只能窥一次天机,减寿五十年。” “那你……” 和尚道:“我寿元将尽了。” 洛瑾瑶登时愧疚难当,双手合十一拜。 和尚笑道:“娘娘不必心存愧疚,和尚亦有自己的私心,我只是为了得到那千万人的功德罢了。我预知大齐将亡,成也陛下,败也陛下,便算出了和陛下命运息息相关的您,帝王命,不可撼动,和尚只能从您入手,我那师弟也只好从您入手。” 洛瑾瑶就不懂了,“大师您是为了得到千万人的功德,那您的师弟是为了什么?” 和尚道:“有佛便有魔,他大概便是我累世的冤孽吧。” 洛瑾瑶想了想道:“我想知道,上一世,就是大师您窥探到的那一世,我死后,我夫君的结局,他、他是不是爱上了别人。” 只是这么一想罢了,她的心就疼的喘不过气来。 和尚摇头,“你自己看吧。” 他一挥手,洛瑾瑶就感觉到了一阵天旋地转,斗转星移。 墨夜,月色惨白,喊杀声震天,宫门大开,到处都是死人,火舌将一座又一座的宫殿吞噬。 “找到暴君了没有?”高恒将龙旗踩在脚下,问下属。 “还没有,将军。” “再去找!” “高恒,我们胜了。”太孙武晟烨跑来,一把抱住高声,激动的不能自已。 “是,我们胜了,太孙。”高恒抱住武晟烨,悄悄拔出染血的匕首,“你,我也利用完了,去死吧。” “什么?!” 猛的,高恒将匕首捅入太孙的背心,脸上带着胜利的笑,手上却狠,接连捅了三五下,一把将武晟烨推倒在地,将其踹下白玉石的龙阶,仰天大笑,“大齐终于是我的了。”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然而,就在高恒摘下胜利的果实不久,大金和西夏的铁骑相继而至,一年后,高恒被钉死在龙椅上,大齐被大金和西夏瓜分,彻底消失在历史的烟尘里。 大金得到了燕京,已是大金皇帝的完颜康从一个木石匠人那里得知了一个地方——瑶池仙苑。 传说,这是齐殇帝所建的地宫,里头藏着无数宝藏。 完颜康动心了,派人去找瑶池仙苑的所在,耗时一年,死了无数精兵,终于找到。 这座地宫名不虚传,地面铺着汉白玉石,墙壁上镶嵌夜明珠照明,金器银器摆放的井井有条,精美绝伦。 然而,当禁不住诱惑,第一个去摸金器的人,手碰到金器的时候,却瞬息被腐蚀掉了整个手掌,紧接着便是无数淬毒的冷箭,第一波来盗墓的人全军覆灭。 完颜康不甘心,又派来更多的人,这波人很幸运,进入了地宫内城,却被一群甲壳虫侵蚀,占据了肉身,成为了空有皮囊的活死人。 至此,瑶池仙苑鬼城之名,传遍天下,引来无数觊觎宝藏又心存侥幸的盗墓者。 然而这些人,大多都葬身于此,活着出去的人也都疯了,大叫着有鬼、有鬼。 整整二十年,无人能进入内宫,无人知道内宫里葬着谁。 二十年后,大金国库空虚,完颜康下了狠心,秘密集结全国高手,再次侵入瑶池仙苑。 二十年,许是机关腐朽老旧了的缘故,完颜康终于打开了内宫的门,里头摆放的东西,却让完颜康恨不得鞭齐殇帝的尸。 金银珠宝,没有。 有的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小孩玩具,一些保存如新的丝绢华服,一张四进的雕花檀木床。 琴案上摆着一张琴,旁边是一个羊脂玉香炉,紫烟袅袅,二十年不灭。 靠墙的位置,放着一张罗汉床,上头摆着矮桌,矮桌上放着棋盘,棋盒是打开的,棋盘上摆着残局,仿佛还有人在下棋。 东边放着博古架,古董不多却精贵,隔开了一个小室,里头是书房,书桌旁放着一个沉香木大缸,里头插|着许多名家字画。 帐幔是烟青色的,有缠枝兰花的细纹。 绣墩上放着个笸箩,笸箩里是针线绣棚。 很明显,这是一个女子的闺房。 却非常冷,这一点很奇怪。 完颜康亲封的摸金校尉一把扯开垂落的床帘,就知道了冷的缘故。 四进的檀木床里,放着一张寒玉床,床上躺着一对人,男子穿着龙袍,女子穿着凤袍,双手交握,五指交缠。 二十年,这二人的容颜栩栩如生。 摸金校尉倒抽一口冷气,禁不住跪地叩拜。 看到这里,洛瑾瑶哭的不能自已,她是哭醒的。 睁开眼就看见胡子拉碴,为她憔悴的武嗣和,一霎扑到他怀里,“夫君。” 武嗣和高兴疯了,抱着洛瑾瑶哈哈大笑。 赤脚肥耳的和尚缓缓睁开了眼,起身,悄然离去。 翌日,这位法号正觉的和尚,坐化在自己的禅房。 神龙帝恢复上朝的第一日就将正觉和尚封为了国师。 与此同时,鲁国公府传来噩耗,老夫人和洛琬宁先后去世,以守孝丁忧为名,洛文儒退出朝堂。 至此一生,再没做官。倒是在周一圣去世之后,他携周氏去山东济南任了清远书院的山长,周氏接替自己的母亲,主持清远善堂的事情。 被毒烟丝和毒香料所害的王公贵族、豪门巨族,多不胜数,好在神龙帝把解此毒的方子公布了天下,然而只有药方无用,要有药引才行。 药引便是菩提珠,想要菩提珠便要去求皇后娘娘的爱宠——久御。 于是,久御了不得了,见天就能看到公主王孙、公子夫人捧着美玉给它吃,只求它老人家能赐一颗猫屎,啊呸,是菩提珠。 如此,越到后来,直接导致久御的嘴巴刁的不得了,不是某某地某某坑出产的羊脂玉,不是某种石头皮里解出来的红翡它看都不看一眼。 于是,每当久御大人便秘的时候,不用洛瑾瑶着急,多的是人哭求久御快点好起来。 为此,他们还给久御专门建了一座庙,给久御塑了金身像,香火极旺,进来的人非富即贵,都是祈求久御大人身康体健,每天都能吃能拉的。 有个奇葩,喜欢粉色,还祈求久御能给拉一颗粉色玉珠的。 孙菲儿嫁给周泰平后,一直是个贤内助,夫妻二人,琴瑟和鸣。 然而,天不护好人,孙菲儿于周泰平身居相位前夕,在路上病故。 当时登门为周泰平说媒取继妻的踏破门槛,却被周泰平一一拒绝。他言,这一品夫人的尊荣除却我的糟糠之妻孙氏,谁也不配享受。 至此后半生,周泰平独身一人过活三十余年,直至亡故。如此,便是应下了当初双燕桥上定情的承诺。 后人评价周泰平为:最重诺痴情的相爷,最大器晚成的相爷。 孙氏死时,周泰平并没有太过悲伤,他表现的很平静,当时很多人说他无情,直至后来周泰平为孙氏守身半生,众人才明白一个道理。 我不必表现我的深情给任何人看,我更不会歇斯底里,因为我将会用我的后半生日日夜夜舔舐伤口,日日夜夜品读思念。 孤雁悲鸣,莫过于此。 晚年皇后爱上了写话本,致力于抹黑皇帝。 但是皇帝陛下还要当成一件一本正经的事情,在朝堂上给皇后打广告。 就这种力度的宣传,皇后红是必须的! 世面上只要一出作者名为瑶池仙苑的书就会被哄抢一空。 你是我手中的菩提,握着你,一念只能成佛,因为我想和你幸福的在一起。 你在乎的就是我在乎的。 你是白,我是黑,我有了你,我的世界里就有了光。 ——摘自《史上最会偷懒耍赖、最文盲泼皮、最有钱任性的皇帝白话文小传》 娶了洛瑾瑶是我一生之幸 ——摘自《文盲皇帝宫廷小纪》 书局掌柜忙的一头汗,从书库里出来,对排队买书的人解释道:“对不住了各位,今儿个的书都卖完了,你们等下个月吧。” 惹得等了一早上的人骂骂咧咧,不依不饶。 买到书的人,站在街上就看了起来。 哈哈大笑声,此起彼伏。 越发让那些没有买到书的人急的心痒难耐。 一个女扮男装的小姐不掩嫉妒的道:“陛下这么宠皇后,皇后还要抹黑陛下,皇后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若是陛下选妃,那我、那我正是妙龄啊,家世也高贵,可惜,唉……皇后娘娘也真是腻歪人,说什么你是黑、我是白,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一个面容黝黑的男人,手里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正从此路过,这小公子的耳朵也尖,立即反驳,道:“那些腻歪的都是皇后执笔,皇帝口述完成的好吗,你不许冤枉皇后。” 这小姐却冷哼,俯视着小公子道,“说的好像你就在旁边看着一样。” “我就在旁边看着啊,腻歪死了。”小公子还要说什么,被男子一把捂住小嘴,男子淡笑道:“姑娘想入宫为妃,可是忘记了神龙元年的万蛇窟之事?” 这小姐立时白了脸,“要你多管闲事。”撅着嘴,跺跺脚,便上了停在旁边的一辆马车。 “哈哈,胆小鬼。”小公子趴在男子的肩膀上,对着远去的马车做鬼脸。 “唉,表舅,我真希望父皇选妃啊,父皇太过分了,他老霸占着母后。”小公子怏怏的嘟囔。 周泰峰笑着一拍他小屁股,“宫里你父皇弄的那万蛇窟存在一日,你别想有人敢给你父皇送女人了。” 小公子一握拳,“我要拆穿父皇,其实那个万蛇窟就只吞过一个人,也是为了那个叫高恒的,父皇才建了万蛇窟,根本不是外头传的那样,是用来惩罚宫妃的。” “你要是敢拆穿,第一个跟你急的就是你母后。好了,不气了,舅舅带你去吃德胜楼的扒鸡。” 小孩子忘性大,骑在周泰峰脖子上,一会儿就高兴的嗷嗷叫,嘴里喊着,“驾!驾!” 看着街上那些或哈哈大笑,或羡慕嫉妒的人,周泰峰无奈的捏了捏鼻梁,心道:整个大齐国都知道你们恩爱腻歪了好吗?陛下。你们真是够了! 在周泰峰走远后,一个捧着书的书生从书局里走出来,合上书,望着写着《史上最脏乱差皇帝起居注》的书名,此人没注意,左脚绊了右脚,倒地不起,苦着脸道:“为什么和皇帝陛下一比,我觉得我一直生活在垃圾堆里?” 二十年后,神龙帝撂挑子不干了,新帝登基,年号承乾。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