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兰心素语凝)为您整理制作 ================= 书名:重生城二代VS村二代 作者:宅女逆时针 文案: 四十八岁已婚妇女尤晓莺的婚姻在除夕夜终于走到尽头。可是一觉醒来,尤晓莺回到了三十年前高中毕业的那天,面对重新读档的十八岁她将会走出崭新的人生…… 内容标签:励志人生 婚恋 时代奇缘 重生 主角:尤晓莺 ┃ 配角:方远,冯露,蒋薇,陶姜 ┃ 其它:城二代,村二代,婚恋 ==================   ☆、第1章 除夕夜团圆夜   厚重的窗帘将窗外的烟火隔离在外,尤晓莺半躺在床上昏昏欲睡。为了准备一家人的年夜饭忙里忙外了两三天,尤晓莺没了除夕守夜的兴致,一沾床就恨不得睡下去。   客厅里隐隐约约传来低低的说话声,过了一会卧室的门被推开了。   “妈,你睡了吗?”是女儿琪琪的声音,她借着卧室半开的门缝投进的光线走到了自己床边。   尤晓莺睁了睁眼,声音有些沙哑:“怎么?”   “妈,要不你今天和我睡吧!我爸说……”琪琪的声音有些吞吐,顿了顿才鼓起勇气说下去,“我爸说他最近血压有点高,晚上睡觉失眠,你睡觉有点打呼,他不想和你睡……总不能让我爸大过年的睡沙发吧!”   女儿的声音细细的,听到尤晓莺耳里却宛如惊雷,她一个激灵坐在起身,“啪”地打开床头的壁灯,脑海里划过最近县城里流传起关于丈夫郑鹏辉的那些风言风语以及在团年饭桌上他对父母哥嫂爱搭不理的态度。尤晓莺心里分明:郑鹏辉在外面走南闯北跑工程,一年到头没几天着家的,回家也是倒头就睡,他们夫妻之间感情早几年就没有维系了。那些在外面传的绘声绘色的桃色绯闻十有□□是确有其事,本来她把这些都憋在心里,可是郑鹏辉千不该万不该拿女儿琪琪当枪使,让女儿掺和进来这些腌臜事!   客厅里,丈夫郑鹏辉坐在沙发上抽着烟,听着女儿说话没吭声,低着头让尤晓莺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却让她心头火起,这几年郑鹏辉对自己一直就是这种冷暴力,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不理不睬,让女儿琪琪夹在他们之间做传声筒,平白受了不少委屈。   “郑鹏辉,你什么意思?你不想和我躺在一张床上,就自己来和我说,凭什么都指使琪琪来说?不想在我尤家待就出去,你郑老板在安县又不是没地方住?你不是在外面说陈勇才是你的大舅子吗?!不是在滨江花园给他妹买了房子吗?!你干嘛今天晚上不去他陈家吃团年饭?!”客厅里的烟头或明或暗地闪着红星,尤晓莺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攥紧了自己的左手,暗暗在心底为自己鼓劲,既然已经将郑鹏辉最后一块遮羞布都掀开了,就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趁着今天就痛痛快快地将这段憋屈的婚姻了结。   尤晓莺是住在娘家的,其实她结婚时在单位分了套小单间。女儿出生没多久,郑鹏辉工作的县印刷厂效益下降发不出工资,后来就下了岗。他在家用着自己当会计挣的那点工资,游手好闲了好几年,之后,才跟着老家的亲戚出去跑工程,那几年郑鹏辉不说压根没寄过什么钱回家,连电话都没几个。当时她既要上班,又要带着刚上幼儿园的女儿,单位里隔三差五还要下乡盘点,日子过的紧巴巴的。迫不得已之下才将单位的房子租出去,顶着几个嫂嫂的白眼,带着女儿搬到了父母家。郑鹏辉过年回来也抱怨过在丈母娘家不自在,不过他抱怨归抱怨,也不见来年多寄点钱。后来尤晓莺下岗,女儿上了初中,父母俩身体也病痛绵绵,她就没在外面找工作,一心在家照顾父母和女儿。结果郑鹏辉他当着她父母的面说要和自己各过各的,他每年寄回家那点钱只负责女儿琪琪的学费和生活费。   “自己做的那些脏事,自己心里清楚,你自己在外面乱搞男女关系,被别人老公收拾了一顿,你们老家现在是个人都晓得。你自己不要脸,也不顾及下琪琪,你要她以后因为你被人指指点点抬不起头做人呀!”   “你们大过年的闹什么呀!”卧室的门被大大打开,尤母和尤父披着睡衣站在门口,尤父一脸寒霜,口气严厉,“要吵得左邻右舍都听见是不是?”   在昏黄的灯光下,尤晓莺发现父母满头银发,显得格外的苍老,和记忆里永远精神奕奕的父亲和温和从容的母亲相去甚远,心头涌上浓浓的愧疚。可转念又想起,县城里那些人口中不堪的流言和那种想看自己笑话的异样眼神,尤晓莺深吸了一口气。   尤母走进卧室揽住琪琪的肩膀,对不知所措站在那的外孙女温言道:“别理你爸和你妈,更婆婆出来,他们俩大过年的也不安生。”   “爸、妈,琪琪都这么大了也该让她知道她爸爸到底是什么个人!他自己不要脸,我们还要脸呢!被人家老公带人打到钻到桌子底下的货色,你们以为是什么好东西?!”   “尤晓莺,你够了你!你们尤家说是什么知识分子,就从来没瞧得起我!你家的人有几个时候对我有好脸色哇?”郑鹏辉狠狠地将手中的烟摁进烟灰缸,猛地一下站起来,露在白炽灯下的脸青紫筋见,显得格外的狰狞,“是,这种日子我过够了,你要怎么嘛?!你说离婚,我二话不说就离,但是从我这要一分钱都休想!”   “好啊,离就离。谁稀罕你那几个脏钱,你拿你那几个臭钱去养你的小情人和她肚子里的野种吧!”   “尤晓莺,你说话算数。”郑鹏辉突然狞笑道,“既然这样,琪琪也已经成年了,马上也要大学毕业了,她以后就跟着你,反正我也不指望她给我养老。”   “爸,你怎么会这样?”琪琪满脸震惊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尤晓莺见状胸口一阵抽痛,断然道:“我说到做到,琪琪跟着我,等过完年就到民政局上班了,就去把婚离了。”   尤父气急,脸涨得通红,“郑鹏辉,你别后悔,以后不要踏进我家的门,不要指望琪琪认你这个爸爸。”   “好,反正你尤家的大门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进了,我也不稀罕个丫头。”   郑鹏辉打开屋门头也不回的应道,大步离开,重重地将屋门关上。   像是一下子被抽空了力气,尤晓莺半靠在枕头上,勉强自己提起精神安慰父母和女儿。   “爸妈、琪琪,没事了。你们去休息吧。”   “我早跟你说过,郑鹏辉这个人靠不住。当初,你要和他结婚我就不同意。他们印刷厂原来那个王厂长好几次都和我说,他这个人在厂里风评不好,人坏得很……你就是犟脾气,不听劝!”   “老尤,莫说那么多了,现在说那些有什么意思嘛……”   “妈,你不要伤心,我以后一定好好孝敬你……我希望你能够开开心心的……”   ……   尤晓莺精神有点恍惚,渐渐回忆起自己这大半辈子:她是家最小的孩子,上面有三个哥哥,父母最疼爱的也是自己,可是,家里最没出息的也是自己,四十多岁的人了还要住在娘家拖累父母。从小到大都父母都为自己安排得好好的,唯一没有听从安排的就是和郑鹏辉结婚。万万没想到,这辈子让自己最后悔憋屈的也是这段婚姻。   其实,她一直在这场失败的婚姻中咬牙坚持着:女儿还小的时候,她就怕因为父母离婚让女儿成长受影响;女儿上大学以后,她又担心琪琪以后在婚姻路上不顺,被婆家挑剔。结果,自己还是没忍住提出了离婚,但也许这样对自己、对琪琪都好的选择……   算了,不想这些,不管怎样,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第2章 梦回三十年前?   第二章梦回三十年前?!   尤晓莺是感觉自己的身体在被人一阵猛摇,她睁开眼,明晃晃的阳光刺得人有点眩晕。只能模糊的看见面前有个人影,便听见一个女子清脆悦耳的声音。   “尤晓莺,我真是服了你了。你不会喝酒就别喝,就你那点酒量,一杯就倒的主。昨天谢师宴偏要去进老师酒,要不是方远帮我们把你背回来,你昨晚就等着睡马路吧……”   耳边的声音虽然动听,尤晓莺却觉得自己头大如斗。她看清了眼前说话的女生,十七八岁年纪,穿着白色的短衬衫和黑色的及膝长裙,一条粗黑的麻花辫斜斜地垂在胸前,虽然衣服打扮有点老气,但掩不住那张青春明艳的脸蛋。   “哎,你还发什么呆呀?你快点起来吧,唐老师让我们班十点钟在操场集合去拍毕业照,这都九点半了……”   女孩还在说些什么,尤晓莺盯着她的脸如遭雷击,眼前这个人是冯露,她的高中同学,也要学生时代最好的朋友。不过,为什么冯露会顶着这样一张青春逼人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她们已经多年没什么联系了。   “你怎么在这?”尤晓莺有点反应不过来了。   “我回来喊你呀,快点,别磨蹭啦!”冯露一下把尤晓莺从床上拉起来,将床边的衣服放在她手上。   尤晓莺有些呆滞地接过衣服,才有空打量自己,她穿着白色的棉质背心、黑色短裤,胳膊和脖子的皮肤不算特别白皙,但有着一股健康细腻的光泽。这不正常,她自己的身体她很熟悉,自从过了三十岁,她开始有点发胖了,皮肤也有些松弛。   “有、有镜子吗?”怎么会这样,尤晓莺的声音有些颤抖。   “咯。”冯露递过镜子,催促道,“快点!”   尤晓莺震惊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这不可能是她,至少这不可能是四十八岁的她。镜子里的女生分明是十七八岁的模样,略显稚嫩的五官,眼睛明亮有神,皮肤红润健康。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狠狠地在胳膊上揪了一把。   “嘶~”会痛,她不是在做梦。尤晓莺环视了一下屋子,眼前应该是一个学生宿舍,不算很大,大概只有十来平米,四周都是的石灰墙,放置差不多七八张铁制的高低床,挨着窗户的墙角放着一个摆满洗漱用具,上面用红色油漆写着“长宁镇中制”的三层木头架子。她现在就和冯露站在屋子里狭窄的过道里!   这是……自己的高中宿舍!女儿琪琪过去大学的时候和自己抱怨过四人间宿舍,尤晓莺当时还和她回忆过自己那塞了十六个人、转身都困难的高中宿舍!   “冯露,今天是几月几号啊?”尤晓莺有些怔愣,心怦怦跳得厉害。   冯露有些急了,“你问这个干嘛?酒还没醒呀,今天是1985年7月18号,我们毕业的日子。”   现在是1985年,这是三十年前?!尤晓莺心底涌上了一股荒谬感,她记得自己确实是长宁镇中八五届毕业的,但是自己怎么可能一觉醒来就回到了自己十八岁?   尤晓莺更加确定自己应该是在梦里,老天不可能跟她开这种玩笑,毕竟自己只是一个平凡人,现实生活不是自己看的那些荒诞离奇的八点档电视剧……   旁边的冯露看着尤晓莺还一脸迷迷糊糊的样子,想起离集合也没多少时间了,一咬牙。伸手夺过尤晓莺手里的衣服,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胡乱往她身上穿着。   “走吧,真的来不及了!”冯露给尤晓莺理了理散乱的头发,长吁口气。她也不待尤晓莺有什么回应,便拉着人往外面的走廊跑去。   尤晓莺身子被带得往前一个趔趄,有些游离的意识刚被拉回笼,整个人就被拽着往楼下跑。她原想叫前面的人跑慢一些,耳边刮过呼呼地风声,不知道是因为剧烈的奔跑,她感到自己的心嘣嘣直跳,似乎有一种久违的朝气注入了她的体内。   尤晓莺莫名的舒了口气,既然这只是个梦境,就让自己趁着这个机会回味下那些在记忆里渐渐斑驳褪色的学生时光吧!   转眼操场就在眼前了,所谓的操场,不是几十年后的那种绿茵草地和塑胶跑道,其实也就是一块略微开阔平整的黄泥土地。   “哟,冯露、尤晓莺,你们俩磨蹭什么呀?全班就差你们俩了!”大老远就听见有一个拿着纸笔的男生对着她们喊。   冯露拉着尤晓莺慢慢得跑近,便又听那说话的男生道:“我说你俩是不是偷偷躲在宿舍里打扮去了,已经够漂亮啦!”说着又笑嘻嘻的撞了撞站在他旁边男生的肩膀,“你说是不是啊?方远~”   冯露剜了那男生一眼,慢慢地喘着气回到:“瞎嚷嚷什么呀,不是没迟到吗?再说老师们也没来啊……”   “算了算了,反正我是说不过你,快集合吧!”那男生无所谓的耸耸肩,一点也没有和冯露较真的兴趣。   反而是尤晓莺听见冯露在一旁小声咕噜:“都怪你,要不是你磨蹭的,陶姜那有机会冲我嚷嚷了……”   尤晓莺有点暗自好笑,她记忆里冯露可不是这样一个计较这些的人。等等,陶姜……电光火石之间,尤晓莺有些激动,原来那个陶姜也是长宁镇中的?还是自己的高中同学?自己的梦把忘得差不多的人物都从犄角旮旯翻出来了。   对于陶姜这个人,尤晓莺之所以印象深刻,主要是在三十年后他可是安县的大人物,据说资产上亿,安县最贵最火的楼盘滨江花园就是他的手笔,硬是把一个四五线小县城的房价炒上二线城市的水准,连郑鹏辉那个渣滓都在那给小三儿卖了一套商品房……   尤晓莺用眼睛的余光往陶姜的方向瞄了瞄,陶姜倒是长得一副好相貌,五官硬挺,笑容爽朗,难怪在三十年后能在安县混得那么开。多打量了几眼,尤晓莺便准备移开目光,毕竟即使在梦里一直盯着别人看也不好。却触不及防撞见一道目光灼灼的注视着自己,那是谁?   那道目光属于刚才站在陶姜旁边的男生,他看着有些瘦弱,穿着一身洗得有些泛黄的白衬衫,衬衫在腰际空荡荡的,却站得格外的挺拔,宛如道旁的白杨,这样的人应该会让人印象格外的深刻吧!   尤晓莺回忆了下刚刚陶姜和冯露的互动,蓦然呼吸一滞,一个在心底尘封已久的名字窜入了脑海……他是方远!   其实在高中毕业之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每每午夜梦回之际,尤晓莺都会看见一个穿着白衬衣、站得格外挺拔的身影远远地望着自己,让她在梦醒时分满脸泪痕。再后来,她结婚生子日渐汲汲在柴米油盐中,这个身影也慢慢地消失在自己的记忆深处。   方远是尤晓莺的高中同学,他长相清秀,成绩出众,虽然家在农村,但在二三十年前那样一个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中时代,他也是最优秀的那批人。尤晓莺和他谈过恋爱,那个学生时代的谈朋友是被明令禁止的,他们也无非是在黄昏时分显得有些昏暗的操场上,尤晓莺在前面慢慢地走着,方远在后面两三米不远也不近的距离缀着,偶尔尤晓莺回头,两人视线交汇,相视一笑,心里却比吃了蜜还甜。   后来高中毕业的时候,方远考得很好,省内的大学几乎能让他随便挑着读,尤晓莺却连最低的专科都没有上线。那时候,方远让冯露把她约在操场旁边的小树林聊过,跟她说自己并不准备上大学,虽然上大学的学费是国家拿钱,还发生活补助,但他家里情况不好,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要上学,他想早点出来工作挣钱。还问自己可不可以等他几年……   那时,被父母保护得很好、还未踏入社会的尤晓莺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方远在班主任唐老师的推荐下去了云南一个偏远小学当代课老师,开始一两年她和方远几乎是一周一封书信来往着。尤晓莺把自己和方远的关系偷偷地瞒着父母,冯露就像个信使一样帮他们俩书信来往。可是,她一天天的把自己蹉跎大了,父母也渐渐对她的婚事上了心,她和方远之间的私下来往也瞒不住了。   在政府工作的父亲觉得方远的工作在云南太远,代课教师又一直的没法转正、家里的条件也差,坚决反对他们之间的来往;一向温和的母亲也搜了她和方远往来的书信,开始为尤晓莺安排相亲,更是以自己的名义给方远写了封信。尤晓莺并不是一个多有勇气的人,她一直在父母的安排下循规蹈矩的过日子,没有多久便自己死了心,开始与母亲安排的人相亲,渐渐断了与方远的联系……   没多久便认识了丈夫郑鹏辉,郑鹏辉看起来五大三粗的,也是农村的,不过托家里的关系在县印刷厂当工人,母亲是村里的妇女干部。其实郑鹏辉的条件,尤晓莺是不满意的,很快就在旁人的介绍下与农机局一个干部认识了。没想到,郑鹏辉却缠上了自己,一次在电影院门口堵着自己和相亲对象,当着相亲对象的面挥拳头,威胁说是自己男朋友,让旁人离远点。安县城只有一丁大点,电影院这种地方来往都是熟人,事情也闹得有点大,父母在介绍人面前很尴尬。尤晓莺觉得丢人,又摆脱不了郑鹏辉的纠缠,就咬着牙和他结了婚。   婚后的日子,郑鹏辉渐渐显露本性,尤晓莺过得鸡飞狗跳的,和冯露这些高中好友也一点点断了联系,后来只隐隐听说方远留在了云南当教师,和当地人结了婚,有一个儿子……除夕前几天,尤晓莺接到了方远打的一个电话,不知道他才哪里打听到自己的号码,在电话他们也只是简单的寒暄了几句,屋外就响起烟花鞭炮声,她隐隐约约听到方远在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大概是问自己过的怎么样,她胡乱的应了几句,就草草地收了线……   “同学们,今天就是你们毕业的日子。无论你们是今后继续学习,还是走向各自的工作岗位,作为你们的老师,我简单的说几句,希望你们能记住”说话的是位个子不高,体型微胖的中年男子,尤晓莺记得分明,那上他们班的班主任唐老师,教学水平扎实,后来被调去安县高中任校长,一直干到退休。“要平凡,但不平庸;要大胆,但不大意;要敢说,但不空说;要多想,但不乱思;要肯干,但不蛮干;要谦让,但不迁就;要虚心,但不虚荣;要勇敢,但不横蛮!”   尤晓莺站在冯露的旁边,看着她转头对自己说:“唐老师,说得真好!”就和班里的同学们一起大力地鼓起掌。尤晓莺暗道:是啊,说得真好,但走出社会真正把这些能做到人的少之又少。   接下来,就有照相师傅拿着笨重的相机指挥者拍照,唐老师又嘱咐了些离校钱的注意事项,就宣布解散了。操场飘荡着一股离愁别绪,都三三两两的站在那里各自说着什么。冯露正拉着尤晓莺准备回宿舍,就有一个人拦在了她们前面。   是方远,他对着冯露:“能让晓莺和我单独谈谈吗?”   冯露捏捏尤晓莺的手,对她挤挤眼,“那我不打扰你们了!”   尤晓莺抬头看着方远,这梦做的挺真实的,接下来就应该是约她去小树林谈谈吧?   果然,就听方远说道:“晓莺,能和我聊聊吗?旁边小树林人少,我们到那去吧!”   尤晓莺点点头,跟着他一起走向了不远处的小树林。   “晓莺,你毕业后有什么打算吗?”方远低着头注视着尤晓莺,“你们家应该有安排吧?”   确实,尤晓莺高中成绩一般,毕业后父母就托人让她进了县供销社做柜员。八五年还没有开始集体经济改制,供销社算比较好的单位了。   方远没有等尤晓莺回答,接下来语气郑重地说:“我不准备去读大学了,你清楚我家的情况,我大妹马上就要读高中了,小妹和小弟也在读小学,我爸说家里负担不起这么多孩子读书,想让她辍学出来做事,她才十五岁,要挣钱养家也该是我的事!唐老师说云南现在却一批代课老师,虽然没有编制,但工资补贴很高……”   方远的神情失落,语气有些苦涩。   尤晓莺明白他的心情,曾经她也因为方远的这番话,认定他是一个有担当有责任心的人,才答应等他。可是,现实却是一直到尤晓莺等方远等到23岁,方远都只是云南的一个小学代课老师,没有编制,更没法转回安县。他只有的高中学历,没几年就有一大批资历比他浅的大专生、本科生加入教师队伍。他这个决定几乎是直接断送了自己的前途。   不知道是不是梦里的自己回到了青春时光,尤晓莺有些冲动,她突然觉到如果这不是梦境就好了,她能劝方远改变这个错误决定!   ☆、第3章 这不是梦 尤晓莺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自己摸不开面子,嫁给了郑鹏辉那个渣男!她有时候又会想:如果当初自己和方远在一起,日子会不会过得幸福一些呢?其实也未必,方远家里穷,父亲身体也不是很好,母亲家里家外一把抓,想必也是个不好相处的泼辣性子,下面还有三个未长成的弟妹,这些全都是压在方远身上的担子。尤晓莺的老家虽然也是农村的,但尤父作为解放后第一批考出来的大专生,从毕业前就被分配在机关,尤晓莺也是出生在城里的。她从小被父母养得娇惯,才结婚的时候做起家务都磕磕拌拌,更别说农忙时下地干活,没少被郑鹏辉和他妈嫌弃,婆媳相处间,也没少被刁难。尤晓莺在吃尽了婆婆胡搅蛮缠的苦头后才明白,为什么父母当初在自己婚事上讲究门当户对,婚姻不仅是两个人之间的事,而是两个家庭的结合,她根本没法和郑鹏辉父母讲道理。 方远当初的选择,在曾经的尤晓莺看来是勇于担当,现在看来却是天真莽撞的。她还记得大概他去云南任教的两年后,自己收到过他一封信,方远在信里非常痛苦地提到了他妹妹最终还是辍学的事。 尤晓莺虽然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做梦,但她还是想阻止方远的决定,梦境中不是应该随心所欲吗?即使改变不了现实,但至少在梦里自己至少想试图改变下未来。 眼前方远目光专注,似乎不想错过尤晓莺脸上的一丝一毫反应。 尤晓莺深吸一口气,神情严肃:“方远,你知道你这样做意味着什么吗?你去问问,我们学校这屇三四百号人,包括大专也才考上十来个。谁不羡慕你,你说放弃就放弃!不去读书,现在出来工作,你每个月最多也就挣四五十块钱,对省吃俭用些,是能攒下大半,足够养活一大家子了。可是,现在在学校里和你差不多的人都读了大专、本科出来,三四年后他们基本上一分配就进能机关坐办公室!你就只有个高中学历,当一辈子老师,你甘心吗?对得起这么多年来自己的努力吗?” “现在你在同龄人中最出类拔萃,是因为在学校里唯成绩论英雄,不需要比家境、比交际,可是出社会参加工作不一样。在单位里,上下级关系,同事之间的相处,往往比一个人的工作能力重要。这个社会现在变革得很快,你一个人在偏远的山区埋头苦干,不仅解决不了家里的困难,自己也跟不上外面翻天复地的变化……” 尤晓莺是真正体会到改革开放后三十多年社会巨变的,她在父母的安排下进了供销社,工作轻闲,可没几年集体经济改制,他们这批人的铁饭碗丢了。下岗后,尤晓莺为了带孩子、照顾家里老人没有出去工作,等她被郑鹏辉一家人嫌弃,下决心出去工作的时候,却发现不过几年,外面大专生、大学生遍地走,只有高中文凭的自己成了被时代潮抛下的那群人,高不成低不就,处处碰壁。 方远神情复杂,带着浓浓的痛苦,他牵起尤晓莺的手,“晓莺,你说的我都知道,但是你明白的我没有办法,我不可能为了我一个人自私的断了下面三个弟弟妹妹读书的机会!” 少年一边说着,另一只手一拳一拳地砸向身旁的树杆上,发泄着内心的不甘和苦闷,用力得手都见了红。 “天啊,你疯了吗!”尤晓莺连忙阻止,双手敷在对方流血的拳头上,却一下怔住了。 这不对!尤晓莺的意识在内心深处呼喊,她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手敷在方远拳头上实实在在的温度,还有那鲜红的血液所带着的黏腻,甚至是呼吸间都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一切都过于的真实,真实得不像是一个梦境,而是正在发生的!方远似乎觉察到尤晓莺的怔愣,以为自己让她受到惊吓。 “抱歉,晓莺!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尤晓莺仔细看着方远,眼前的人,五官清晰分明,并不多出众,但注视自己的眼神里真挚关切,格外让人觉得踏实可靠。那样专注而真实的眼神,落在尤晓莺身上甚至都能感受到有些灼热温度。 尤晓莺仔细回忆从自己在宿舍醒来后发生一幕幕,一张张鲜活的脸浮现在眼前,一切都真实得可怕让她不得不承认这并不是梦!自己是真真切切的回到了三十年前,1985年,她十八岁高中毕业的那一天! 这不是梦!尤晓莺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站在自己面前的是活生生的三十年前的方远,他今天是鼓起勇气来告诉自己:他决定去云南当代课老师,最后问自己能不能等他几年。 可是现在,方远还没有来得及将最重要的那句话说出口。尤晓莺默默地扪心自问:自己有不有勇气能够等方远?他们俩可能在父母对方远家庭条件的反对下在一起吗,他们会幸福吗?自己能和方远的父母弟妹和平相处吗? 回想起在记忆里还是昨晚的除夕夜,灯光下父母苍老的容颜,尤晓莺说不出“可以”这两个字,对于她而言,父母还是昨日里朝夕相处的,方远已经是三十年前自己遥远青涩的初恋了! 对父母,尤晓莺她亏欠得最多。尤父一直是个严肃刻板的人,信奉的也是“黄金棍下出孝子”的教育方式,即使对三个哥哥打得再狠,对自己也从未下过重手。尤母由于家教使然,性格再温和不过,却也为了自己,在郑鹏辉和他那个泼辣的妈面前疾言厉色。如今时光倒流,能够回到三十年前从新来过,尤晓莺最想弥补的是对于父母的亏欠。她一定会努力成为父母的骄傲,不再为自己操碎了心,让二老能够安享晚安。 方远,就让他成为自己留在心底对于初恋的那份美好回忆吧!凭心而论,在和郑鹏辉那段失败的婚姻里,尤晓莺是伤痕累累,甚至对婚姻心怀畏惧。她对方远是有感情的,但是她远没有自信这份感情在两个家庭的逐渐摩擦中能支撑多久? 尤晓莺注视着方远的眼睛,那里面满是对未来充满天真的向往和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像一簇燃烧的火焰。尤晓莺在心里叹息:现实的残酷会一点点把它熄灭,可是现在第一个试图去浇灭的变成了自己。 尤晓莺听见了自己有些飘渺的声音。 “方远,我们、还是分开吧!”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结局,会对彼此造成的伤害,当初就不应该在一起,还是将最初的那份美好留在对方心底吧! “为什么?”少年的声音里充满着不理解,他的眼睛里燃烧着火焰。 “对不起,我……”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就没有后悔的余地。尤晓莺一鼓作气:“方远,我们不合适。我们俩之间的事情,我爸妈是不会同意的,而且,我也没有信心能够一直等着你。” “就因为我家里穷?我只是个农村的穷小子?”少年的声音里尽是萧瑟,“尤晓莺,我以为你和那些低眼看人的不一样!你知道的,我会努力的。” “不是这样的,你不明白,谈恋爱只是两个人的事,但结婚不是,婚姻等于一下子把两个家庭绑在了一起。”尤晓莺努力辩解着,却不自觉地错开和方远接触的目光,她有些不忍心去看他脸上的神情。 “这有区别吗?”方远攥紧了受伤的拳头,突然又想起什么,“那如果我继续读大学呢?毕业以后分配工作,户口也能落在城里,是吧?” 尤晓莺在少年的注视下有些窘迫,方远似乎误会了什么,她却无力辩驳。她说的都是真心话,她只是想踏踏实实、简简单单过日子,这样婚姻生活方远是给不了她的。但是,这些她又说不出口,她不可能向面前的这个少年坦露自己的心思和三十年来所经历的一切。 方远却突然轻哂一笑,目光里多了些什么别的东西,在他的眸子里燃烧得更烈了,“尤晓莺,你好样的。” 尤晓莺心里慌乱极了,她才意识到她刚刚的所作所为过于草率,对于方远而言不亚于是对他自尊的伤害,用自己经历三十年的世故去打破一个纯朴少年对未来奋斗的憧憬! 尤晓莺窘迫的红着脸,呐呐地道歉,“对不起……”却也说不出多的话,其实她心里清楚道歉是世界上最没用处的话,因为很多伤害一旦造成就不是一句话能弥补的。 少年只是定定地看着尤晓莺的脸,沉默不语,突然一个转身迈步向小树林外走去。 在树林里斑驳的阳光下,白衣少年的背影格外刺眼,尤晓莺的眼睛涩涩的,脚下有些发软,身上的力气仿佛在一瞬间被抽空。即使重活到三十年前,她也一直是个自私的人,会为了自己的私心而去伤害在乎她的人。 但一想起以后会发生的事情,尤晓莺又在心里坚定地对自己说:尤晓莺,你做得对。方远现在只是不明白,这是对你和方远最正确的选择,这样对彼此都好。忘掉方远吧,之前的那么多年里在自己的生命中他也不是没什么存在感吗?这个名字对自己也只是关于初恋的一个符号罢了。 尤晓莺将脑海里纷乱的思绪理了理,现在是1985年,自己回到了三十年前,高中毕业的那天,换言而之,从今以后她就是个步入社会的成年人了。她现在应该好好想想怎么回家去面对年轻了三十岁的父母,怎样努力孝顺父母,将曾经亏欠的努力弥补,成为一个让父母倍感欣慰的女儿。 对,从现在起作一个好女儿,努力让父母过上好日子!   ☆、第4章 家人   班车颠簸地开在坑坑洼洼的乡村公路上,道路的两旁大多是农田,此时正是水稻快要成熟的季节,大片大片金黄色连绵起伏。尤晓莺和冯露就挤在装得和罐头一样的车厢里,空气混杂着汗味、烟味和其它各种味道,相当刺鼻。可要不是冯露,尤晓莺连这班车都挤不上。   在尤晓莺的记忆里,长宁镇到县城不到二十公里,三十年后也就坐半个小时公交车。尤晓莺和冯露在宿舍里收拾妥当,气喘吁吁地提着行李到校门口赶车的时候已经是四点了,差点就错过了最后一班车。   经过近一个小时的颠簸,客车终于驶进了县城,其实县城里是有高中的,八十年代里安县中学在整个地区也是数一数二的,但尤晓莺的成绩不够县中的录取分数线,尤父就把她送进了长宁镇中。   冯露的情况和尤晓莺差不多,准确地说长宁镇中有近一半的人都是没考上县中的。因此,这个车厢里大多数人都是在长宁镇中学上车回城的。   没多久车厢内就空了大半,冯露的父母是县剿丝厂的双职工,家就住在厂里的职工宿舍。班车停在了剿丝厂的大门,冯露和尤晓莺约好第二天一起去逛街,就提着行李下了车。   班车慢悠悠地走着,尤晓莺在车厢里找了个空位坐下,托腮望着窗外。八十年代的安县城区都是灰扑扑的,大多是平房,稀稀落落几幢楼房,但也不高,也就四五层的样子,几乎都是机关单位的办公楼或是家属楼。   车刚停在了县政府门口,尤晓莺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大门口冲她招手。   是三哥,尤晓峰!   尤晓莺刚走下车门,就有一双手接过自己手上的行李。   “尤大小姐,你终于回来了。”尤晓峰笑嘻嘻地对着尤晓莺大吐苦水,“我们还以为你没搭上车呢,妈还逼着我去学校接你呢?我说你都这么大个人了,她有什么不放心的啊!我晚上还要值夜班呢?”   尤晓莺的三哥尤晓峰,只她比大两岁,大概是年龄接近的缘故,兄妹里面和尤晓莺关系也是最好的。尤晓峰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他和尤晓莺一样没考上县中,但却没有听从尤父的安排去长宁镇中读高中。十四岁的尤晓峰,被拿着竹条的尤父追着满屋子跑,边跑边大声地表示自己不是读书的料,想要早点出去工作。如今,才刚满二十岁的尤晓峰,在政府的收发室里上班,已经有六年的工龄了。   “三哥,你怎么在这儿啊?”   尤晓莺跟在尤晓峰的身后,边走边问。她不敢走在尤晓峰的前面,尤晓莺根本不知道三十年前自己家住在几楼几户。   “这不是妈让我今天一下午就在大门口等你吗?快点走吧,大哥二哥都在家等你呢!托你的福,今天晚上我们吃饺子,你可别和我抢啊……”尤晓峰带着尤晓莺上楼,一面和走廊上遇到的熟人打招呼,一面扭头对着尤晓莺挤眉弄眼。   尤晓莺心里划过一阵暖流,默默地跟着三哥上了四楼,楼道里有些昏暗,这个年代的建筑都不讲究格局采光什么的。尤晓峰在挨着楼梯左手边第二户门口停住,刚准放下手里的行李敲门,“吱呀”一声门就开了。   “大老远就听见你们的声音,小声点,快进屋,别吵着邻居。”开门的是系着围裙尤母,她脸上挂着笑,侧开身子让尤晓莺他俩进屋。   尤晓莺赶紧叫了一声妈,嗓子有些发紧,尤母年近五旬,却保养得宜,头发乌黑,精神奕奕,看上去也就四十出头,和自己记忆中的老态天差地别。   室内采光并不好,即使天还没黑透,房间里也早早地开了灯。尤晓莺还来不及进门,昏黄的灯光下,一屋子人都对着她笑,连坐在客厅里正和二哥尤晓健下象棋的尤父也抬头道:“回来了。”   “嗯。”   饭桌边,大哥尤晓平拿着擀面杖麻利擀着饺子皮,对着尤晓莺说笑道:“爸妈,可不是二老把你的贴心小棉袄盼回来了嘛!”   “瞎说什么呢。”接话的是坐在桌边包饺子的大嫂段婷,她转过身和尤晓莺打招呼,“晓莺,回来了。饺子快包好了,饿了吧?等水开了就下锅。”   “坐车累不累?快来洗下脸,瞧瞧这一身灰。”   尤母端着一盆温水,放在洗脸架上,招呼尤晓莺洗脸。   尤晓莺连忙尤母手里拧好的毛巾:“我自己来吧,妈,我都成年了,这些事情我自己来。”   “怎么毕业了,翅膀硬了,嫌我这个当妈的管得宽了。要知道别说现在,就是你七老八十,只要我还在,都要管你。”尤母笑吟吟地伸手拢了拢尤晓莺额前的头发。   尤晓莺眼眶有些湿润,“妈,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哇,尤晓莺,你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在和妈撒娇啊!”三哥尤晓峰在一旁抱怨。   尤晓莺抬头瞪了他一眼,反唇相讥:“怎么羡慕我们母女感情好啊!嫉妒死你!”   “好呀,有些人是有情饮水饱,等下就少吃点啊,我们这些人忙活半天还饿着肚子呢!”尤晓峰状似无奈地摊着双手,嬉皮笑脸地道。   尤母上前轻拍着尤晓峰的肩膀:“说什么你,你妹才会来,你们俩个就斗上嘴了。”说着又转头对着屋子里其他人笑道,“我今天可是托人换了三斤肉,大家敞开了吃!”   二嫂曾丽连忙接过话茬:“妈,你都放话了,我肯定是不会客气的。”   “哇,妈你今天是把家里半个月的肉拿来包饺子了。”尤晓峰又在那咋咋呼呼。   “怎么,有得吃,还堵不上你的嘴。”   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氛热络起来,连一向严肃的尤父都露出了笑模样。   一番洗漱后,尤晓莺就帮着两个嫂嫂包起了饺子。   尤晓莺边和她俩搭着话闲聊些家常,边利落地包着饺子。   “晓莺,你的饺子包得真好看,也教教我吧。”二嫂曾丽突然指着尤晓莺放在筲箕里的一排饺子道。   尤晓莺包的饺子确实和二嫂他们包的不一样。胖乎乎的鱼形饺子,一头的饺子皮像鱼尾一样稍微上翘,看着无端的可爱。   “哟,平常连酱油瓶子倒了都不扶的人,还会包饺子呢?怎么包的,我也来偷偷师。”尤晓峰也拿起饺子皮上来凑热闹。   尤晓莺丢了个白眼过去,含含糊糊地回道:“就会学校食堂的师傅学的。”就岔开话头,指点着众人包饺子。   其实,尤晓峰的话也是事实,尤晓莺结婚前在家里就没做过多少家务,连尤晓峰做家务活都比她利落,包饺子也是她生了女儿后才学会的。   没多久尤母便端着满满一盆热乎乎的饺子上了桌,一家人便围着桌子坐下吃饭。   尤父便张罗着要喝点酒庆祝尤晓莺毕业,桌上的气氛便热闹了起来。   尤晓峰因为晚上要值夜班,也就没有喝酒。   尤晓莺转头问大嫂段婷怎么不见三岁的侄女尤涵,大嫂有些尴尬,愣了下才回道,怕小孩子闹腾。尤晓莺看大嫂的神情有些明白她的意思。   尤家现在住在县政府家属院,两室一厅,也就七十几个平方,就这样一个房子还是照着尤父的级别、工龄还有机关打分后分配的。大哥和二哥没结婚的时候,尤晓莺就在尤父尤母卧室里搭了个小床,三个男孩子睡一个屋。等到大哥、二哥结婚家里实在没有地方住,就一直住在嫂子娘家。在这个年代,女婿住在丈母娘家是很难直起腰板的、说不了硬话,侄女被养得和自家不亲。大嫂段婷人话不多,也没二嫂曾丽那么多心眼,话里话外难免有些表露。   酒过半巡,尤父兴许是喝了些酒便打开了话匣子。   “我前几天去找过你们吴叔叔了,他说他们供销社在招柜员,让晓莺去试试。明天让你妈带上两斤白糖、捎上瓶酒去谢谢人家,要不是你吴叔叔帮忙,哪有这么好的机会……”   “这确实是个好事啊,晓莺,以后要是二嫂去买东西,给我好好介绍介绍……”   “我听说在供销社上班挺轻松的,以后家里面有事情还可以让晓莺马上回来。”   “爸,你问没问吴叔叔,晓莺去哪里上班啊?”   “对啊,到底是东街,还是西街呀?”   “要我说还是东街好,东街你家近,十分钟就到了。”   ……   尤父话音刚落,大家就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尤晓莺张了张口,真的要按照曾经的轨迹重来一遍吗?看着一家人真心的为自己的事操心,心里满满的暖意。   尤晓莺暗暗对自己说:难道重新来过自己还不能把家里的日子过红火吗?何况自己也不贪心,也不求什么大富大贵,一家人平平安安就是最大的幸福。   “爸,这个是吴叔叔真的是帮了大忙,我是该当面跟他道谢。明天我就去把东西买回来,我和妈还是晚上去吴叔叔家的好。毕竟大白天去别人看见了,对吴叔叔有议论。”尤晓莺郑重对   尤父点点头,看着尤晓莺的眼里带着些欣慰:“到底是长大了,我们晓莺也知道这些人情世故了。”   “老尤,你也不看看,晓莺都满十八岁了,也是大姑娘了。”   吃完饭后,尤晓莺和两个嫂子帮着尤母收拾妥当,便纷纷告别。尤母看时间也不早了,嘱咐尤晓莺去洗漱早点休息。   尤晓莺回到自己的房间,准确来讲其实这也不算是她一个人的房间,大哥二哥结婚搬出去后,之前仨哥俩的房间便用布帘子一分为二,她和三哥尤晓峰一人一半。不过今晚三哥要值夜班不在家里睡,房间便成了她一个人的私人天地。   尤晓莺终于有时间躺在床上,在一个安静的空间来整理整理这一天来纷乱的思绪。   现在是八五年,虽然供销社是一个让人羡慕的好单位,但是好景不长,自己还是应该为以后打算打算,给自己找条后路。   听着隔壁房间传来尤父的些微鼾声,尤晓莺的心前所未有的安定,一阵睡意便袭了上来……   ☆、第5章 闺蜜   刚睁开眼,尤晓莺就听见外面窸窸窣窣的声响。她环视房间一周后,深吸口气,穿好衣服,手脚麻利地收拾起床铺。   才一踏出房门,便听见尤母熟悉而温和的声音:“晓莺,这么早就起来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呀!”   客厅里的饭桌上,尤晓峰端着个大海碗呼哧呼哧吃面条,应该是刚下夜班饿坏了。屋子里却没见着尤父的身影,尤晓莺便问道:“妈,怎么没看见我爸吗?”   “昨天不是你回来嘛,你爸就没有加班,今天一大早起来就说还有工作没做完,饭都没吃就去上班了。”尤母在厨房里忙活着,“晓莺,你先去洗脸,刚给你三哥下了面条,锅里还有点,我给你盛出来啊!”   尤晓莺应了声好,一边洗脸一边担心道:“妈,我爸他胃不好不吃早饭怎么行?要不等会我去门给爸送点吃的。”   尤父年轻的时候工作环境艰苦,上山下乡地难免三餐不济,便有了严重的胃病,连胃都做手术切了一半,年纪大了胃更是不好,尤晓莺后来常为他做些养胃东西。   “没事,单位不是有食堂吗?你爸还不知道去打点早饭啊。”   尤晓莺这才想起来,原来以前单位是有食堂这个存在的,小时候父母工作忙,他们几个小的不会做饭,确实是在食堂打饭吃的。   尤晓莺也没再和尤母多说,坐在尤晓峰的旁边吃面。   “三哥,刚下班呀,今天有什么安排不?”尤晓莺抬起左手戳戳尤晓峰的胳膊,一脸讨好。   尤晓峰把面碗放在桌上,脸上有了些兴趣:“怎么,有事直说?”   “我今天不是要去给吴叔叔买点东西嘛,请你去当个参谋。”   毕竟安县三十年前和三十年后变化太大了,尤晓莺打算先让三哥陪着自己在县城里转转,熟悉熟悉环境。   尤晓峰轻吡一声,似笑非笑地看着尤烧莺:“哟,参谋!说得好听,你是想你哥我去给你当苦力吧!”   “那有,不是三哥你见多识广嘛!”   “少拍马屁,我可不去!才上了个夜班,累死了,我白天要好好睡一觉!”   尤晓莺搅尽脑汁地劝了大半天,尤晓峰就是不去,有些泄气。   在厨房里收拾得差不多的尤母便出来打圆场。   “晓莺,别去缠你三哥,他晚上还要值夜班。你就自己去供销社买吧,要不叫上你同学,你们一起出去逛逛。”   听着尤母的话,尤晓莺这才想起自己昨天和冯露约好要见面的,心道糟糕,幸亏三哥没答应自己,不然自己肯定放人家鸽子了。   客厅里的挂钟已经走到七点半了,尤母准备着出门:“时间不早了,我去上班了,中午我和你爸不回来,你们俩自己看着办啊!”说着又想起什么,回卧室拿了二十块钱塞在尤晓莺手里,嘱咐了几句。   尤母刚走,尤晓峰就在一旁啧啧地羡慕:“妈,可真大方!一下子我小半个月工资就给你了。”   尤晓莺冲着他做了个鬼脸,但她心里清楚:这时候尤晓峰没结婚、还住在家里,自从工作后工资都交给尤母保管的,一个月最多就留下五块钱做零用。父母每个人每月工资也就五六十块出头的样子,还要给老家的老人寄点生活费。尤母把日子过得格外地精打细算,今天给自己这二十块钱,在尤晓峰看来确实是格外大方了。   尤晓峰决定回房间补觉,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尤晓莺主动收拾起桌上的碗筷,她和冯露约定的九点,现在时间还早,她便决定自己找点事做。看着昨天晚上吃完饭后只是草草收拾了的屋子,也不是很干净,便决定趁现在有空在家做个大扫除。   父母平时上班忙,在八五年一星期六天都是工作日,有时候周末还要加班,家里的衣服被套一般都是堆着,等到尤母下班回家晚上有空再慢慢洗。   尤晓莺把家里的脏衣服洗了晾在阳台上,再把房间里里外外扫扫了一遍,用了一个多小时。看时间刚刚好,尤晓莺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刚出家属院大门就看见,穿着一身碎花连衣裙的冯露便在马路对面远远地叫着自己名字,冲自己招手。   明媚的阳光下,少女一袭花裙,未施粉黛的脸上笑容灿烂,衬得身后灰扑扑的一排平房都顺眼了起来,让来往的路人都忍不住回头多看几眼。   尤晓莺便穿过马路跑过去,笑着打趣道:“冯露,你今天穿的裙子真好看,整个人漂亮得跟朵花似的。”   “真的吗?这是我妈给我做的裙子,我可喜欢了。”冯露说着还牵起裙摆转了一圈,笑得格外开心。   “真的,真的。我都不想和你一路了,衬得我跟鲜花旁边的狗尾巴草一样。”尤晓莺眯了眯眼,记忆里冯露一直就和眼前一样漂亮。冯露一入校便是他们班的班花、学校的校花,高中上学的时候她们女生一般会结伴去上厕所,就有好多男生扒在教室的窗户上偷偷看她。   “好晓莺,我错了。”冯露笑嘻嘻地挽着尤晓莺,摇着她胳膊讨好道,“要不改天你也让你妈去供销社扯几尺花布,我让我妈也给你做条一模一样的裙子。”   “算了,你这一身衣服怎么都要三尺布票,我可不舍不得。”八五年想要买布可得有布票,印象里这一年二哥结婚,家里的布票差不多都用来做喜被了。   刚好遇上今天赶集,离县城近的农民都要进城买些生活用品,街上来往的人有些多。   冯露牵着尤晓莺在人流里穿梭,不多时便看见了外面排着长长队伍的东城供销社。   尤晓莺扯了扯冯露的胳膊,“哎,冯露。你等我会儿,我今天出门我妈可是交代了任务的,让我买东西回去。”说着就要去排队。   冯露连忙拉着她:“你傻不傻呀,这些老乡一般都是上午赶集,到中午就没这么多人可挤了!现在趁着没有散集,我们先去逛逛。”   尤晓莺转念想想冯露说的也对,俩人便去了集市。   集市里大多都是附近农民买的蔬菜、竹编等自家产的农产品。老乡也不怎么吆喝,三三两两坐在路边聊天,有人上前问价却也很热情,东西买完了就收摊。   时间也不早了,集市里也没想象的人多,但也依然热闹,尤晓莺看却倍受亲切。   冯露在一个卖烟叶的摊子前停了脚,和一个老大爷问起了价。   “你买这个干什么?”尤晓莺有些好奇,这种土叶子烟她之前看别人抽过,味道呛人刺鼻。   “买给我爸,你不知道我爸烟瘾大得很。”冯露小声抱怨,“他说其他烟抽起来没滋没味的,就爱抽这种。”   卖烟的老大爷在街沿上磕了磕手里的烟杆:“这个小姑娘说得对,我们这种土烟抽起来就是比那些洋烟霸道够劲!”哒哒地抽了几口又接着说道,“小姑娘,我这还有卷好的烟,要不买回去试试?”   冯露摇摇头:“算了,我爸喜欢自己弄这个。”   按之前说好的给了钱,那老大爷也不多说,用根稻草梗将烟叶手利落地捆好递给冯露。   “要我说最好少抽烟,对肺不好。”   尤晓莺想提醒下冯露,记忆里冯露的爸爸是在几年后得肺癌去世的。之所以记得这个不仅是在□□十年代得癌症的人少之又少,在安县也算是个大新闻。客观来说,要不是冯父这病,生性洒脱的冯露不会有段不幸的的婚姻。   和自己不同,冯露的婚姻就是一场交易。冯父査出癌症就已经是中期了,一家人基本都放弃了,冯露自小和她爸亲,她坚持要给她爸治病。当时就一直有个干部子弟在追求冯露,但那人风评很差、不大正经,冯露开始理都没理,但后来却为了给她爸治病,咬牙答应了结婚。结婚没有久,那人就本性暴露,在外面花天酒地,喝醉了回家对冯露也是挙脚相加。冯父一过世,冯露就和那人离了婚,在一邦子闲言碎语中,独自带着才两岁的女儿离开了安县,从此也和尤晓莺断了联系。   尤晓莺一直很佩服冯露的勇敢,她自己很早就和郑鹏辉日子过下去了,但却没有勇气提出离婚的。   尤晓莺的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夸张:“我二哥不是在医院上班嘛,有一次手术的时候,他给病人开刀,一刀划下去一看,吓了一跳,那个人的两个肺都黑乎乎的,一旁的老医生说那是抽烟抽多了肺熏黑的!”   “那有你说的那么吓人呀?”冯露的脸上却带着深思,“不过确实该让我爸少抽点。”   一直观察着冯露神色的尤晓莺,确定她把这事记在心里了,暗自松了口气。   两个少女并肩走着,一路上说说笑笑。不期然间冯露撞了撞尤晓莺的肩膀,用只有她们俩个才能听见的声音,在她身边悄悄问:“昨天方远和你,你们俩在小树林里面,他和你说什么了?”   突然听到方远这个名字,尤晓莺有些始料不及。她怔怔地看着眸子里闪着八卦光芒的冯露,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瞬间,脑海里划过昨天那个少年那双仿佛燃烧着的熊熊火焰的眼睛,还有离开前注视着自己时脸上带着莫名嘲意的神情,尤晓莺心里又酸又涩。   ☆、第一个改变   马路上赶集的行人如织,偶尔有几辆自行车在人流里穿行。   冯露看着忽然沉默的尤晓莺,也觉察出不对,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   “你们俩怎么了?”冯露试探地问,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没什么,我和他提出分手了。”尤晓莺开口的瞬间心里却平静极了,事情都已经发生,自己还有什么可逃避的,更没有瞒着所有人的道理。   “天呐,你们俩一直那么好!”冯露捂着嘴,震惊地看着她,“怎么会这样?”   尤晓莺把昨天小树林里的事含含糊糊地给冯露讲了一遍:“你也知道方远家的情况,我爸妈根本不可能同意我们俩的事。而且,方远他不想去读大学了,想早点出来挣钱养家……”   方远家里困难是整个长宁镇中都知道的事,和其它没考上县中去读镇中的同学不同,方远是以全县第三的分数考上安县中学的。但是长宁镇中为了留住尖子生,不仅减免了方远的学杂费,每月还补贴三十斤粮票给他。   “方远他怎么想的呀?我们学校那些农村户囗的同学谁不是拼了命地想考出农门,能有个城填户口吃上商品粮啊!”冯露满脸是不可思议。   在这个“票证时代”,一个城镇户口就意味着每个月粮本上至少能有三十斤商品粮的粮票供应。对于需要交公粮的农民来说,是削尖了脑袋想有个城填户口。   “我也觉得他太冲动了,说不读就不读了,那可是一辈子的大事。”   “你没劝过他吗?就因为这件事你才提的分手?”冯露猜测着问。   “劝了,他说家里供不起他读大学,他爸想让他大妹妹辍学。”尤晓莺的语气里有些无奈,农村里始终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思想,家里一有困难往往最先牺牲的就是女孩子的前途。   “典型的重男轻女!”冯露想起自己的奶奶也有些感同身受,愤愤不平地嘟囔,说着又对方远满是钦佩,“所以,方远才决定放弃读大学的机会?”   尤晓莺点了点头,看着冯露的神情有些感慨:曾经的自己也是和冯露觉得方远选择牺牲自己,是一个多么有担当的行为。   □□十年代的少男少女,往往比以后的八零、九零后要单纯天真许多,他们所生长的环境民风纯朴,社会弘扬着“向雷锋学习”的牺牲奉献精神,在她和冯露这帮知识小青年看来,方远的选择是牺牲自己,无比高尚。这也是冯露愿意帮自己和方远之间传递数年信件的原因之一。   冯露双手搭在尤晓莺的肩膀上,扳正她的身子和她对视,语气郑重:“不管方远怎么说,那晓莺你是怎么想的?”   尤晓莺直视着冯露满是关切的眸子,组织了自己的语言:“我知道方远家里情况是负担不起四个孩子读书,但是如果能咬牙坚持下去,说不定能有两全其美的方法呢。毕竟现在说放弃读书,太可惜了,这可是关系一辈子前程的大事!”   “至于方远他那一大家子的事,我爸妈根本不可能答应的,我和他之间根本就看不见未来。再说,我现在也不想考虑那些儿女情长,我今年才十八,离那些事儿还早着呢!现在啊,最重要的就是赶紧工作,挣钱孝顺我爸妈他们。”   “确实我们这个年龄谈结婚什么早了点,不过你和方远俩可惜了,郎才女貌的。”冯露有些赞同地点点头,接着又转开了话题,“那你以后打算在哪里上班呀,你爸妈给你安排好工作没?”   尤晓莺知道冯露是怕继续聊方远的事情自己尴尬,才问起别的,心里暖暖的,当下也不隐瞒将自己工作的事大致说了下。   “我爸说让我去供销社试试,他们那最近在招人。冯露,你呢?”   “昨天我回家就和我爸妈商量过,剿丝厂工作车间不是长期要把手放水里泡吗?我妈现在几个手指头都泡烂了,也跟不上剿丝车的速度了,就想让我去接她的班,她自己转后勤。”   尤晓莺唬了一跳,有些担心:“也天天把手泡水里,还不和你妈一样呀?”那长期泡水里手指头不是都坏了。   冯露摇摇头解释道:“不是,我爸托了关系让我去厂里采购科上班,虽然没有下车间工资高,但也没那么辛苦。”   这倒是个好工作,剿丝厂是县里的国营大厂,近千号职工,采购的工作不仅轻松,油水也不会少,看样子冯父是在冯露的工作上下了大力气的。   “那你以后不是每天坐在办公室里,挺轻松的。你这是才毕业,校花就要升格作厂花的节奏呀!”尤晓莺提着的心放了下来,有了些玩笑的心情。   “你瞎说什么,是不是讨打呀?”冯露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本来我们露露就漂亮得跟支花似的,怎么还不能让人夸夸呀!”   ……   两人一路打打闹闹地往供销社去,这时已经接近晌午了,供销社门口排着的人果然都散得差不多了。   尤晓莺和冯露在卖副食的柜台前排了十几分钟就到她了。   供销社供应的东西都远远的放在柜台后面的架子上,尤晓莺粗约地扫了两眼,供应副食产品种类也不是多。   “要什么快说!”柜员脸上有些不耐烦,态度冷淡。   尤晓莺也不多耽误,要了两包一斤装的白糖和瓶价格中等的白酒,一共八块三毛钱,得尤母给的钱还剩一大半。   提着东西走出供销社,冯露就小声报怨:“刚才那营业员服务态度真差,像谁欠了她钱似的。晓莺,你以后在供销社上班,可别像她这样。”   供销社、百货商店都属于国营单位,在计划经济时期,这些地方的东西根本不愁没人买,而营业员拿的死工资,薪水和销售量也不挂钩,工作时态度难免没有二十一世纪的热情周道,但真正像刚才那样高高在上、态度恶劣的也不多。   “我肯定不会的,刚才的营业员可能也是太忙了,今天不是赶集吗?”下意识地尤晓莺为那人说了句好话。   不知不觉差不多十二点了,两人的肚子也开始在抗议,尤晓莺想着还在家里呼呼大睡的尤晓峰,便和冯露告了别,赶着回家做饭。   回到家尤晓峰果然还在和周公约会,尤晓莺去厨房看了看,尤母早上擀的面条还剩一些,便决定中午凑和着再吃顿面条。结果等面煮好叫尤晓峰起床,自己还被他夸了几句手艺。   晚饭后,尤晓莺帮着尤母收拾了厨房,陪着尤父尤母聊天。等到天色黑透了,才提着白天买的糖酒和尤母去了供销社吴叔叔家。   吴叔叔和尤父是十多年的老交情了,但尤父这个人好面子,也不会对人说软话,所以这种求人办事的事情,一般是尤母出面交际的。上一世尤晓莺和尤父一样抹不开面,没好意思为自己的工作向人开口,尤母没办法就自己一个人提着东西去了吴家。   母女两人提着东西到了吴家,吴叔叔一家人都很热情。龙晓莺进门后乖巧地和人问好后,就安静地坐在尤母身边。尤母和吴叔叔一家人客气地寒暄了几句后,就将话头带入了主题,说起关于尤晓莺工作的事。   这时候的高中生毕业找工作相比二三十年后还是容易得多。毕竟改革开放才没几年,各行各业对知识分子的需求缺口是极大的,基本上只要有城镇户籍,无论是进工厂,还是县一级国营单位都不算什么大事。   吴叔叔问了下尤晓莺的情况,便满口答应说事情容易,他们单位也需要像尤晓莺这样的年轻人。   接着又聊到了工作岗位的问题,吴叔叔的意思是让尤晓莺在东城供销社的布料柜台上班,卖布料工作要相对其它柜台轻松,年轻人脑子灵活、学东西快,上起手来也容易些。   尤母听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连忙让尤晓莺向吴叔叔道谢,几个又闲聊了一会儿。尤母看时间不早了,便提出告辞。   吴叔叔起身把俩人送出门,又嘱咐尤晓莺过几天记得准时到单位报到。   出了吴叔叔家门,尤母挽着尤晓莺的手,长吁了口气。   尤晓莺暗暗舒了口气:自己的工作终于解决了,和上一回被安排在离家远的西城副食柜台不一样,这也算是自己人生的第一个改变吧!   ☆、第7章 新的开始   尤晓莺的工作敲定了后,尤母第二天就兴致勃勃地为她张罗起上班穿的衣服和鞋子。   这时候在供销社上班是没有什么工作制服的,尤母就苦口婆心地说服尤晓莺:上班第一天就应该打扮精神些,争取给领导和同事留下好印象。   尤母在家里翻箱倒柜一番,没寻到满意的,就决定拉着尤晓莺去百货商店逛逛。   在八十年代中期的,虽不像五六十年代那样物质生活极其匮乏,要把一件衣服穿得“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一般家庭也就大多冯露家一样在供销社扯些布料自己裁衣裳,到百货商店里去买衣裳,无疑是件极为难得且有面儿的事!   尤晓莺跟着尤母在百货商店里逛了一圈,尤母倒是有几件中意的衣服,但以尤晓莺三十年后的眼光来说样式都老气呆板,还不如将家里的旧衣服拿给自己改一改呢!   转悠了半天,母女俩倒是一同看上了一双皮鞋,不得不说八几年的皮鞋真心实在,全牛皮的牛津底,上脚穿着特别舒服。既然没有尤晓莺看中的衣服,尤母觉得买双皮鞋也算是圆满完成任务,也就爽快地从衣兜里掏出两张大团结付了钱。   到了上班那天,尤晓莺起了个大早,简单地把头发扎成马尾,在脸上抹了些尤母平常舍不得用的雪花膏,便出门往东城供销社去。   尤晓莺到得早,供销社的铁门上还挂着锁,她就站在门边等着。不多时,便远远地看见一个三十多岁烫着齐耳卷发的女子不紧不慢的走过来,掏着钥匙准备着开门。大概是看尤晓莺一直站在门口,就张口问道:“同志,是来买东西,还是有什么事?”   尤晓莺连忙笑着应道:“同志,你好。我叫尤晓莺,今天是来上班的。”说着帮着女子把打开的铁门往两边推。   “喔,你就是晓莺吧!来得挺早的。”女子闻言很热情地伸出手,“之前就听吴主任提过你,我姓刘,算是东城这边的负责人,你叫我刘姐吧!”   尤晓莺和刘姐握了握手,客气道:“刘姐好,以后麻烦您了。”   “客气什么,都是一个单位的同事。”刘姐就一边准备开门营业,一边语气自豪地给尤晓莺简单地介绍着供销社的大致情况,“要说我们供销社真心不错,不必那些国营大厂差,每天只上八个小时,每周还有一天小礼拜可以休,上班的时候单位中午还供应一顿午餐……”   尤晓莺顺着刘姐的谈兴不时地点一下头,姿态放得很低,虽然刘姐嘴上说让她不要客气,她却并不当真。谁上班第一天就敢和领导真不客气的,又不是缺心眼!   营业员陆陆续续来上班了,刘姐看人齐了,便让尤晓莺简单介绍一下自己和同事间相互认识。之后,就把尤晓莺带到销售布料柜台,开始交待起具体的工作内容。   “其实,布料这柜台工作挺轻松的,平时人流量也不大,毕竟咱老百姓一年就那点布票,一般也是逢年过节的才来扯点布做身新衣裳。社里基本上三个月进一批新货,柜台上你每个月月底盘点一次货就行了”   “记得注意的就是给来买布的群众量尺寸的时候呢,你稍微多放那么一两指宽的布,要知道像棉布这些一下水多少是会缩的。”刘姐拿着匹布放在柜台上,用木尺演示给尤晓莺看,“之前就遇见有老乡拿着缩了水的布来胡搅蛮缠,我们的工作就是要做到既不让群众吃亏,也不能让集体有损失。”   尤晓莺点点头,向刘姐虚心求教:“刘姐,我记住了。还有不有什么事需要注意的?”   刘姐又想了想,指着货架上另一些布叮嘱:“这边架子上的的确良、灯芯绒、涤卡,都是些高档布料,我们不收配给的布票,价格贵,买的人也少。平常要是有人想看看,是可以的,但是一定不能让人摸,要是弄脏了没人买,你也赔不起。”   尤晓莺又连忙应是,大概是看她态度不错,刘姐就好意的小声提醒:“中午一般柜台没客人了,就可以去吃午饭,你自己机灵点,不然晚了可没饭吃。”   尤晓莺这才明白前几天那个营业员为什么态度差,原来自己耽误人家吃饭了。   她带着几分真心地向刘姐道了谢,这个年代的人很淳朴,大多数人相处时始终都带着几分善意。   因为不是赶集天,来买布料的人也不多,凭票卖布也没什么难度,尤晓莺上手很快,花了半天就游刃有余了。刘姐在一旁看了尤晓莺的表现,还表扬了她几句。   一起上班的基本上都是一二十岁的年轻姑娘,虽然偶尔间有些鸡毛蒜皮的小摩擦,尤晓莺也不太爱和人计较,再加上有意交好,上班没几天就和一群同事打成一片,还和邻柜买日用品的营业员达成了同盟,把中午吃饭的问题解决了。   工作忙碌却充实,尤晓莺也没忘了和冯露常常联系。对她来说,冯露不仅是高中三年的同窗,还是错失经年和自己无话不谈、真心相待的至友,也因此格外珍惜两人的感情。   和尤晓莺没差几天,冯露也开始在剿丝厂上班了,偶尔来找她的时候会聊起一些高中同学毕业后的近况:像是某某去了什么工厂上班,谁又进了哪个局里工作的……   冯露不仅人漂亮,性格也大方开朗,在学校的时候人缘相当好,毕业后和大多数人也常有来往。   对于尤晓莺来说,自己高中毕业都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她重新回来那天整个人也是昏昏噩噩的,班里的同学也是一晃而过,冯露提起的好多人都没什么印象。   但冯露提起一个人名时,尤晓莺还是留了意,“陶姜”,这个安县的未来首富。冯露应该和陶姜关系还不错,提起他还多说了几句。   尤晓莺这才知道,陶姜原来还是他们班的班长,父母都是机械厂的职工,家里还有个哥哥,他现在也进了县里的机械厂当工人。   当时尤晓莺就在想:陶姜这个人,难道从学生时代就表现出了领气质?她记忆里县机械厂是在九十年代初期开始效益下降的,陶姜大概就是那个时候下了岗开始下海经商,成为时代的弄潮儿吧!   冯露有时也旁敲侧击地和尤晓莺提起了方远的事情:方远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寄到了学校,他考上了省城的x大,据说把整个长宁镇中都轰动了。方远却一直没去领通知书,班主任唐老师感觉方远这样放弃x大太可惜了,还亲自去他家劝了他父母,结果还是不了了之……   尤晓莺听了心里堵得慌,却没有在冯露面前流露出来。她有些无奈,大概在冯露这样的旁观者眼中她方远提出分手,也只是她一时的意气用事,所以会暗中想尽方法去撮和他俩和好。   曾经自己也和冯露、方远这些知识小青年一样天真、理想、渴望自由、相信爱情和人人平等,会像冯露这样为别人的感情着急、忙碌,希望自己的朋友能收获一份美丽的爱情,结果却是眼睁睁看着他们被生活与现实打败。   尤晓莺珍惜冯露这样的朋友,却也正因为珍惜不能向冯露坦诚自己重活一场的秘密。面对冯露对她感情生活的关心,她有时也会为此有些小苦恼。   不过,这些小烦恼都只是尤晓莺生活中的小插曲。她每天都在很忙碌,努力地工作,与朋友家人和睦相处,让自己重新融入这个激情澎湃的八十年代。   ☆、第8章 同学聚会   下班的工人从剿丝厂的大铁门蜂涌而出,尤晓莺站在街对面的马路牙子上,在人头攒动中踮起脚尖四处张望。   “嗨,这呢!”   尤晓莺踮着脚正费劲,就有人在旁边拍她肩膀。一回头,就见冯露站在身后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找你半天了,从哪冒出来的,我怎么没看见呢?”尤晓莺语带惊奇。   尤晓莺月底刚拿到辛苦站一个月柜台的工资,今天也刚好遇上小礼拜天休息,就准备约冯露出来聚一下逛逛街,也算犒劳犒劳自己。冯露她如今厂里坐办公室闲得发慌,又不像车间里的工人要为赶生产任务加班,时间也有空,两人就一拍即和约着今天下午出来逛逛。   八五年,安县的个体经营才刚刚冒头,大多也只是路边的香烟摊、小饭馆、小卖部。对于两个十□□岁的大姑娘来说,也没什么吸引力,她们一踫面就直奔着安县的百货商店去。   相比起供销社的逼仄昏暗,二层楼的百货公司算得上是敞亮大气。冯露拉着尤晓莺在商店一楼的服装区,这摸摸那看看。最近下了些小雨,虽然才八月底,安县的天气就开始转凉了,百货商店里上了些秋季新货。冯露和尤晓莺一样才刚发工资,人特别的兴奋,准备给自己添两件新衣服。   不一会儿,冯露就看上了一件长袖夹克衫,她穿在身上显得整个人都精神洋气了几分,让百货店的营业员和尤晓莺都连夸好看。这件夹克衫价格也不便宜,四十八块钱,差不多是一个月工资了,但就冯露都没半点犹豫很干脆的掏了钱。   看得一旁的尤晓莺直咋舌,其实冯露这种行动,她曾经也有过,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像她们这种刚工作的小青年,特别是女生,正是青春张扬的年纪,喜欢打扮自己,加上没结婚没有家庭孩子上的压力,父母自己也在工作,更没有需要赡养老人的负担,自己挣钱自己花,比之二十一世纪的“月光族”用钱还要大方些。尤晓莺就曾花了二百多块给自己买了件紫色的羽绒服,那时她也是刚工作不久,二百块差不多是她四五个月工资。   尤晓莺花钱就没冯露那么大方了,她拿到第一个月工资就想着给父母俩买点礼物,表达孝心。她在百货商店一楼逛了个遍,倒是看上了一支永久牌的钢笔想卖给尤父,一问价钱要三十五块钱,自己大半月工资,就有些却步,如果买了这支笔,尤母的礼物可就没着落了。   尤晓莺有些灰心,东西便宜的自己看不上,看上的又太贵了。就听见冯露就在一个买毛衣的货柜前兴奋地招呼她:“晓莺,你快来看,这些毛衣好漂亮。”   冯露正拿着件红色的针织羊毛衫在自己身上比划,鲜艳的颜色很是衬她的肤色。尤晓莺眼睛一亮,摸了摸毛衣的面料,针线细密,用料也是上好的纯羊毛纺线。秋冬季节里,父母要是有件这样的羊毛衫贴身穿着肯定暖和。   结果一看价格又泄了气,女式毛衣一件二十五块,男式的贵点要二十八块,刚好这个月的工资。尤晓莺有些咬牙,虽然花一个月的工资买东西,心里有些肉疼,但为自己父母花钱她还不至于舍不得。   尤晓莺开始琢磨着挑选颜色,冯露就在旁边叹着气,这丫头也眼馋想买件毛衣,但是刚刚她一时痛快买那件夹克,兜里钱不够了。   “谁叫你刚才那么冲动,现在后悔了吧!”尤晓莺看冯露那眼馋样就想打趣她两句。   冯露倒是光棍,说话也理直气壮的:“能不买吗,你们不都说穿在我身上好看吗?我人又这么漂亮,不买,不是可惜了衣服!”   尤晓莺闻言,又好气又好笑:“是呀,就是有人现在没钱买漂亮毛衣了!”   “对呀,买不了这件毛衣挺可惜的,要是我自己织的毛衣能和这种机器织的一样好看就好了。”冯露也不计较,只是摸着手里的毛衣,面露不舍。   尤晓莺心一动,停下挑毛衣的动作:要不自己动手织试试!毕竟自己送父母亲手织的毛衣更有意义,也更显用心。   尤晓莺打定了主意,和卖毛衣的营业员道了谢,就拉着冯露去旁边卖毛线的柜台。   冯露一头雾水:“唉,你不是准备挑毛衣吗,怎么又不买了!”   “不买了,我想自己亲手给我爸妈织件毛衣。”   “你什么时候会织毛衣了,在学校的时候不是围巾都不会织吗?”   “我二嫂家有本讲毛衣编织的书,我借回家学了下,就会了……”   尤晓莺想把冯露糊弄了过去,她织毛衣是婚后女儿上小学才学会的,那时候她成天就做家务煮饭,典型的家庭妇女,就学了织毛衣打发时间,可能因为空闲多还自己研究出了些花样,织出来的毛衣不比外面商店里卖的差。   这时候无线周润发版的上海滩刚引入内地,在各卫视台热播,许文强头戴着礼帽,搭条白围巾一袭风衣的造型更是风靡全国,兴起了织围巾毛衣的热潮。   百货商店里的毛线也分很多种,最贵有三十多块一斤的海马毛毛线,也有便宜些的涤棉混纺线。   尤晓莺在营业员的介绍下,选了价格相对适中的一种纯羊毛线,挑了青灰、紫、红三种颜色,一共五斤线,也确实要比买机织的成衣便宜些,总共才花了四十块。   一直到两人出了百货商店,冯露还在劝尤晓莺:“你心里有数没,要我说你就该先买两斤线织着看,一下子买这么多线,万一织不好,不仅浪费线,还糟蹋钱……”   虽然冯露在给自己泼冷水,尤晓莺明白她的好意:“你就放心吧,我估摸着织完衣服线应该还有剩,到时候给我们俩一人织条围巾。”   冯露立马眉开眼笑的:“那感情好,我等着你的围巾啊!”   尤晓莺逛完百货商店还有些意犹未尽,就问冯露之后有什么安排,要不就再逛逛,晚饭在外面解决。   冯露就笑道:“我正想和你说这个呢,今天晩上咱们班长请吃饭。陶姜说毕业都一个多月了,我们高三五班的同学各散四方,让我们这些在县城的同学聚聚,相互交流下以后也有个照应。”   尤晓莺心里有些打退堂鼔,高中同学她都忘得差不多了,去了人家和她聊天什么的,她谁都不认识多尴尬。   “班长请客要花不少钱吧!我还是不去了,平时和他没什么联系,不好意思去蹭饭。”   冯露解释:“你以为上招待所呀,就是陶姜他们机械厂旁边的小饭馆,最多也就炒俩小菜,上点花生米散啤什么的。再说,陶姜也叫我带上你,你不去怎么行!”   尽管有些不情愿,尤晓莺最后还是跟着冯露一起去参加这次同学聚会。尤晓莺有些功利地自我暗示:既然自己已经重回了八十年代,就应该好好融入其中,同学这样的人脉也是未来的一笔财富。   等到了县机械厂门口,尤晓莺就发现冯露说的没错,吃饭的地方就是用木板和塑料布搭的一个简陋棚屋,老板在路边用个煤炉子炒菜,里面也坐了几桌客人。   老板是个中年妇女,看到她们就很热情地招呼:“大妹子你们吃饭啊,里面坐吧!”   “谢谢啦,我找人。”冯露嘴里回着老板娘,就伸头往屋里张望。   “冯露、尤晓莺,这呢!”屋子里面有个男的站了起来迎她们,“快进来吧,人都来齐了,就差你们俩了!别站在外面了,油烟大。”   说话的是陶姜,尤晓莺在毕业那天对他留了些印象。   尤晓莺两人走进去,桌子边已经坐了七八个男生了,纷纷给她俩打招呼让座。   冯露也不怯场,刚坐下就大方和众人告罪:“对不起,我俩路上耽搁了。”   “没事,我们也才到没多久!”陶姜也不介意,看人来齐了,就吆喝着老板娘上菜,又给男生叫了扎散啤,两个女生一人开了瓶汽水。   尤晓莺看了看桌上的人:“怎么在县城的就我们这几个人呐?”   陶姜坐在那喝了口啤酒,叹着气:“可不是嘛,我们镇中高三五班全班六十七个同学,回乡务农的、出省打工,最后留在县城工作的就我们这十一个人!”   “算了,陶姜。我们不说那些丧气话,来聊聊大家的近况吧。”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劝着,把话题转到了自己的近况。   气氛一暖,众人就开始就着桌上的小菜,喝酒的喝酒、喝饮料的喝饮料,聊得也十分投机……   聊着聊着就把话题扯到了今年高考上去了。   “今年安中可算是在整个地区大出风头了。全地区三个考上首都大学的,安中就占了两个。”   “那是,你也不看安中今年高考考上大专以上的有三四十个人,我们学校才多少!”   “我记得镇中考上本科三个,加上大专一共七个人吧!”   “其实,我们唐老师真心教得不错,这一届长宁镇中一共七个班,我们班不是就考上了方远和李清两个。”   “哎,班长。我听说方远他考上的是省城的x大吧?”   坐在一旁看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聊着天,尤晓莺正无聊地咬着汽水瓶里的塑料吸管,“方远”这个名字听得她心里咯噔一下,吸管从嘴里掉下去,在汽水瓶一上一下地浮着……   ☆、第9章 方远的选择   外面的天色渐暗,小饭馆里也开了灯。陶姜已经有些微熏,正拿着筷子夹面前的一碟花生,突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还用手拍了拍他肩膀,便抬起了头。   拍肩膀的是坐在陶姜左手边戴眼镜的男生,尤晓莺记得刚才冯露叫他王翔,现在自己介绍说在派出所上班。   王翔看样子和陶姜的关系不错,他大大咧咧地问陶姜:“这你和方远关系最好,说说他近况呗,人家以后就是正经的大学生了!”   陶姜闻言却将手里的筷子啪地放在桌上,“有什么好说的,我们是有钱读死活考不上,他却是拼死拼活考了个大学没钱读。”   “怎么会,方远家虽然是农村的,但平时我看他家条件应该不差吧!”一个男同学惊诧出声。   “你们不知道也正常,方远这个人自尊心强,在人前对自己家里的情况也是绝口不提,要不是我好几次撞见他躲在宿舍里吃杂粮馒头,偷偷把学校补贴的粮票换成粮食带会家,我也不会知道他家里困难。”陶姜大概是喝得多了,也打开话匣子说起方远的事。   “方远家里有四个孩子,他是最大的那个,其它几个弟姐也在上学。他爸几年前受伤腿瘸了,只能做些轻省活计,他家几亩地的收成也就他母亲一个人在顶着……”   冯露见话题从方远的学业上越扯越远,忍不住插了一嘴:“陶姜,我不是听你说唐老师还去了方远家,劝他们父母让方远继续读大学吗?结果怎样?”   陶姜停住了话头,看了冯露一眼,也不介意她插话,扭头问了问身旁的一个男生:“有烟不?我抽一根。”   尤晓莺闻言皱了皱眉,她对吸烟有些反感,但看四周的人,都聚精会神地听陶姜说话,加之自己也想了解下方远的近况,也就不好开口反对。   饭桌上就有人连忙掏出烟和火柴选给他,陶姜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用着火柴点燃,深深吸了一口才继续说道:“提起这件事我就心里憋屈。”   “其实那天唐老师去方远家送通知书,我也在学校,我当时想着自己平时在学校和方远关系也挺铁的,金榜题名,这算是他的喜事就跟着去了,想着和他道声恭喜。和我在去他家的路上,唐老师就直道可惜了方远这种会读书的苗子,说他不想继续读书了,家里也供不起了,如果他要上大学他妺妹就得辍学。他就托唐老师在云南一小学找了个代课老师的工作,想着挣点钱供下面几个小的上学。”   就有人赞了一句,几乎是说出了在座人的心声:“平时看方远文文弱弱的,是个只知道死读书的书呆子,没想到关键时候这么有担当,是条汉子!”   也有人惋惜:“方远这不是可惜了嘛,唐老师和学校没帮着他想办法?”   “怎么没有,唐老师跟我说了我们这届高三组的教师知道他家的情况凑了百来块钱,想着先帮方远把路上的车费和生活费解决了。一路上唐老师还嘱咐我好好帮着劝劝方远一家人。”   一群人听着也是赞同地点头。现在毕竟不像十多年后社会捐助常见,学校老师的捐助算的上是慷慨解囊了。   “哪知我们到了方远家,方远他爸躺在床上,家里也乱糟糟的。我和唐老师一问才知道他家出事了。”   尤晓莺闻言心一紧,她上一世可没听方远说过家里在这个时候出了事,不知道是他有意瞒着自己,还是出了什么变故。她屏住呼吸听陶姜继续说着。   “我们毕业那天,方远一回家就跪在他家堂屋注1里和他爸说自己一定要读大学,也求他爸不要让弟妹辍学。一跪就是一宿,他爸也为难,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也没拧过方远,便咬牙答应了。方远和他爸就在他们村里挨家挨户厚着脸皮上门去借。这年头农村出个大学生不容易,虽然村里家家户户日子过得也辛苦,但还是两块三块地凑了七八十元钱,加上方远家的积蓄,学费也有了些着落。没过几天,村里到长宁镇赶集的人晚上回村就给方家报信,说方远的通知书到学校了,镇中大门口还挂了他考上省城大学的横幅。一家子人也是欢欢喜喜地准备第二天去学校领通知书,结果当天夜里,村里的干部一伙十来个人砸开了方远家的房门。”   “他们到方远家干什么的?”   “上门收方远家的提留款和去年欠的公粮呗。”陶姜抬头看了眼问话的男生,“大家从小长在城里的可能不清楚,农村里每年除了按人头给国家财政交公粮这种基本的农业税外,还要交给地方财政交“三提留、五统筹”。这些零零种种加起来差不多,一年人均要交二三十块吧。方远一家六口人今年就该交二百多块,这还不算他们家去年欠村里的一百多块钱的公粮和罚款。”   这个年月,无论进县里的工厂当工人,还是机关干部差不多一年能挣七八百块,再除去生活上的花消,最多能攒下一两百块,家里是双职工可能要好些。但在农村一般交了这些公粮和提留款,就意味着农民在地里辛苦一年,只留下了一家人的口粮。   有人倒吸口凉气:“这么多?方远家去年久了近千斤公粮呀!”   “没有欠那么多,”陶姜的声音低哑,有种说不出的愤怒,“那些村干部根本不是用统一收购价算的,他们是用粮站零售的价格算的钱。”   陶姜这话大家就全明白了,虽然城镇居民每个月都有定额粮票,但每家多少也有粮食不够吃去粮站买平价粮的经历。粮站平价粮的价格和国家对议价粮的收购价格几乎是翻了倍的。   “方远爸年轻的时候得罪过他们村里的支书,分给他们家的地都是村里没人要的贫地。往年还年景还好,去年不是旱了几个月吗,就差了村里四百斤谷子。他们村支书大概是听到方远家借了些钱的风声,就带了十来个人去收今年的提留和去年的欠账,把他家里外翻了个遍,收光了他家的家底和刚借来的七八十块钱。”   陶姜的眼眶泛红:“方远他爸看见着方远上学最后的希望都破裂了,当场就气晕了过去。我和唐老师到他家里时,他爸拉着唐老师的手差点就哭得背过气去。谁知道我们前脚刚进了门,唐老师正拿出学校老师凑的钱放在他爸手里,宽慰他方远不用放弃学业,他们村委那几孙子后脚就又打上了门。他们一进门二话不说就把方远爸还攥在手里的钱夺了过去,说是拿那钱填补方家欠村里的窟窿。唐老师气不过上去和他们讲理,还被他们掀了个趔趄,要不是我扶着就摔地上了。那些人走的时候还气焰嚣张地说方远家还欠村里八十块钱,让他们尽快补上,不然就收了村里的地,让一家人都喝西北风。”   “这不是赶尽杀绝吗,这些人太无法无天了,难道就没人阻止吗?”王翔拍桌子站了起来,引得小饭馆里吃饭的客人都朝他们这桌看来。   “你能怎么办,那些村干部口口声声说上面划下了任务,不能拖欠国丨家一分钱,你找谁讲理去?再说,他们村的乡亲都是敢怒不敢言,难道也和方远家一样得罪了村支书被分去种荒地,日子活不下去?”   尤晓莺心里比这些没经过波折的热血青年明白:上方远家收提留,一开始可能只是为了完成村里的任务或是与方远家有私怨的村支书的小报复,但是没想到方远考上了大学,这些村干部也怕方远以后出人头地,回头报复他们,也就在方远家附近留了心。唐老师和陶姜恐怕一进村就被人盯上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把方家一棍子打趴下,算是解决了后患。   她现在心里揪成一团,那个眼里对未来充满希冀的少年,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间和地方也曾向命运抗争过,只是在残酷的现实打击下屈服了……   王翔听了陶姜的话,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下发泄般抓起桌上的酒杯直往嘴里灌。   有人叹息:“唉,方远真是可惜了!”   冯露没理其它人的一脸叹息,追问着陶姜:“那方远自己怎么说,他还想读大学吗?”   “我们去他家的当天下午,方远就简单收拾着去了县郊的小煤窑下井,说是再怎么样先要把家里从乡亲们那借的和村里催讨着的那些钱还上。他托唐老师帮他保管大学通知书,说是要是他能赚到的钱还了家里的债,还够去省城的路费,就去唐老师那拿他的通知书。”   冯露唏嘘:“就这一个多月,他哪能挣上一两百多块钱呢?”   “那也未必,我听说县郊那个煤窑工资给的格外地高,有些干上一个月和城里的工人拿得差不多呢?”   “现在是八月底,这离大学报道可没几天了,也不知道方远他能不能来得及!”   在座的年轻人也纷纷揣测起来,但言语里却也觉得方远要在这短短的一个月里,挣到那么多钱是个天方夜谭。   尤晓莺是知道那个小煤窑,因为十里八村都没几人敢下矿井,给的工资是高,一般只有家里揭不开锅的人才会去那里做工。但就算是方远能够一个月不眠不休的下井采矿,也不可能赚到钱把欠债还清,更别说还能剩下路费了。   安县地处丘陵地区,六十年代就发现了有煤矿资源,但是因为煤层离地面有两百多米,采矿难度较大,当地就一直没有开采。八十年代初燃煤价格一路攀高,利益动人心,就要当地人上下打点好了开始非法采煤。一直到零四年这个小煤窑被取缔前,往往每隔几年就能听见这个煤窑出事故死了人,被煤老板花钱压了下来。   尤晓莺脑海里浮现着自己曾经看过的一些关于矿难事故的新闻报道及影像,那黑暗潮湿的矿洞,闷热而带着粉尘的空气,晃悠悠的昏暗矿灯,和那一张张黑黢黢、看不清五官的脸……那个隐含着重大安全隐患的小煤矿,没有一点儿安全措施,她不禁打了个寒战,方远他是在用自己年轻的生命,去挣一份随时都会把鲜活的自己填进去的血汗钱!   ☆、第10章 邮票   小饭馆里的客人来来往往,渐渐的只剩下他们这桌人,老板娘过来打招呼说要关店了,众人才惊觉时间不早了。陶姜也不多计较,直接掏了钱结账。   一行人就站在小饭馆门口话别,好几个男生提议去北街新开的录像店看录像,尤晓莺和冯露看大街上人也不多了,便提出告辞。   陶姜大概是看她们两个女生回家怕不安全,就在一群男生暧昧的眼光里,提出自己送她们回去。   晚上□□点的县城,马路上空荡荡的,三人并肩走着,尤晓莺挽着冯露的胳膊走在她右边,陶姜走在冯露右手边。大概是因为刚刚聊了方远的遭遇,三人的心绪都有些沉重,便也一路无话。   尤晓莺住的机关家属院里县机械厂近,不一会儿,陶姜与冯露便将她送到了大院门口,两人准备看着她上楼在离开。   晕黄的灯光下,尤晓莺出声叫住了准备转身的陶姜,她紧攥着自己的左手,神情揣揣:“等一下,陶姜!你明天上午有空吗?能帮我个忙不?”   毕竟,前世今生尤晓莺和陶姜都只是点头之交,她也不确定陶姜会不会帮忙,她的交际圈子很小,除了陶姜她也不知道自己能找谁去。   陶姜闻言愣了几秒,显然是有些意外,但很快就爽快地答应:“客气什么,大家都是老同学了,只要我能力范围内肯定帮忙!”   陶姜的回答倒是出乎意料的仗义,但也滴水不漏的没有把话说满,尤晓莺松了口气,就和他约定明天见面的时间。   “那明天早上七点,我在牌坊街的路口等你。”   陶姜点点头,也没多问尤晓莺要做什么,倒是站在一旁的冯露很是好奇。   “晓莺,你找陶姜帮你做什么?我明天也请假和你们一起,要是有什么难事我还能帮把手。”   既然冯露想去,尤晓莺也没有把自己要做的事瞒着冯露的打算,也就没有拒绝,但她还是用眼神征求了陶姜的意见,看陶姜耸肩示意自己并不介意。   三人说定明天见面的时间地点,尤晓莺快步上楼回家。在路过三楼楼道转角的时候,她透过墙壁的通风口远远看见:昏暗的马路上,陶姜和冯露并肩走着,他要比冯露高大半个头,却一直就着冯露的步调,不紧不慢的走着,还不时转头和她说些什么,画面意外的和谐……   回到家,房间里静悄悄的,家人大概都睡了,在客厅里给她留了盏小壁灯。尤晓莺轻手轻脚的回到自己的房间,三哥尤晓峰也睡得沉,不时能听见他的轻鼾。   尤晓莺从她床头的小箱子里,拿出了一本用报纸报的严实的册子,摸出枕头下的手电筒照亮。   大概是房间里的灯光,惊扰了熟睡的尤晓峰,听他在床上翻了个身,低声咕噜道:“你回来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意识到可能是自己的动静吵醒了尤晓峰,尤晓莺连忙把电筒的灯光调暗,低声回答:“今天同学聚会,大家高兴就忘了时间。你睡吧,我小声点。”   “没事,反正我睡醒了一觉,一时半会儿睡不着。”尤晓峰倒也不恼,见自己没了睡意就闲闲地和尤晓莺聊起了天,“你大晚上打着电筒看什么呢?”   “就突然想看下以前的邮票。”尤晓莺顿了顿,过会儿才有些轻叹着。   “是,小的时候大哥收集的那本吧。”尤晓峰声音有些含糊,看样子是睡意来了。“我睡了啊,自己也早点睡,不要看得太晚了。”   尤晓莺低声应是,也不知道尤晓峰听没听见,不多时房间里又想起他低低的鼾声。   尤晓莺手里的这本集邮册,尤家人都印象深刻。   尤晓莺的大哥尤晓平要比她大九岁,他初中毕业的时候正是七十年代末期,全国轰轰烈烈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大改造运动还没有结束。当时安县的知青大多都是被分配到云南、广西这些气候潮湿的偏远地区,好些年轻人去了那里因为水土不服都病得厉害。尤母心疼儿子,就想尽了办法托人办了个病历,把尤晓平安排进了县里的邮局分拣信件。哪知,刚参加工作的尤晓平迷上了集邮,花光了自己几个月的工资,四处去淘换稀罕的邮票。事情瞒不住被尤父知道了,认为他这种爱好是玩物丧志、糟蹋钱,拿着棍子追着他满屋子蹿,谁也全不住,还张罗着把买来的邮票全烧了。当时,尤晓莺才七八岁,正是喜欢这些花花绿绿的漂亮小画纸的年纪,就从尤父手里求了过来。尤晓平经过了父亲的一番教训,也没胆继续收集邮票了,看自家妹妹确实喜欢,偶尔也给她买几张新发行的邮票。渐渐的尤晓莺手里的集邮册也厚了起来……   这本集邮册一直到尤晓莺结婚都被她保存得完好的,不过却在尤晓莺坐月子的时候丢了。尤晓莺结婚的第二年就生下了女儿琪琪,郑鹏辉一家人嫌弃她生了女孩,孩子出生三天郑家人都没露面。她婚后就搬去了单位的集资房里,尤母当时也还还没有退休,她在月子里也没人照顾。尤母气不过就去郑家理论,郑鹏辉母亲才不情不愿的给她伺候月子。有一天,她晚上被孩子折腾得一宿没睡,白天就睡得有些沉,没想到郑母就把家里的旧书旧报纸,连着这本集邮册全卖给了收破烂的。她有些心疼,就随口埋怨了郑鹏辉妈几句,那知道郑鹏辉帮着他妈把自己劈头盖脸骂了一遍,还没出月子的她委屈得不行只能把泪往肚里咽。   发现自己重活一遍,尤晓莺回家的第二天就在屋子里把自己的家当翻了个底朝天,把自己觉得重要的收进了床头的箱子里。她翻出这本集邮册的时候更是激动地连呼吸都停止了,翻开这一页页按照年份收集的邮册,从五十年代到八十年代,每一张邮票都烙印着浓重的年代记忆,六二年发行的梅兰芳贵妃醉酒小型张,八零年发行的庚申年猴票四联张……   虽然尤晓莺对后世的收藏集邮并不了解,也从报纸和新闻里听说过,这些邮票在十几年后就会被抄上天价?   尤晓莺重生后也曾捧着这些邮票暗自窃喜,这些可都是她未来发家致富,领着一家人过上好日子的凭仗!   但是等这些邮票升值也至少是几年后、甚至几十年后的事情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怎样帮方远渡过眼前的难关。今晚在小饭馆里听陶姜讲方远的境况时,她就下定决心把这本集邮买了,让方远把他家里的债还了,能够继续学业。   她会这么做并不是因为还对方远余情未尽,对她来说自己和方远之间的初恋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好多记忆在时光的流逝中已经模糊了。她现在心里对方远是有些小愧疚,那也是因为重回三十年前的第一天,自己就在这个少年对未来的希冀里撒了盆冷水;她不确定方远改变初衷决定读大学、下矿井,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刺激,但平心而论,这里面她或多或少也有些责任。   一想起那没有太多安全措施的黑煤窑,那些报道里的矿难事故,尤晓莺不禁打了个寒战。她不敢去想象如果方远有个万一,一条鲜活的生命,这会让自己在心理上承受多大的负担。自私的说,她不想因为自己可能对方远造成的伤害,让自己在未来的某一天去背负道德上的负担。她现在能做的就是:用这本集邮册,帮方远上大学,让彼此都能有幸福安好的人生。   半躺在床上,尤晓莺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线,用自己的眼睛和手指细细地触摸、辨认每一张邮票,心里感叹着时光的神奇,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回溯三十年的时间,但她很珍惜这能够重来的幸运。至于自己的未来,尤晓莺有自信即使不依靠这些邮票,她也能凭借脑海里对未来的记忆,通过自己的努力让一家人过上好日子。   直到房间里响起尤晓峰趿拉着鞋起床洗漱的声音,尤晓莺才惊觉天色渐明,自己竟一夜未合眼。她连忙起床,换下自己身上躺了一夜变得皱巴巴的衣服,去水龙头下洗了把冷水脸。入夏的早晨,自来水还是有些刺骨,让尤晓莺的精神振奋了点,她抽空去照了下镜子,到底是年轻底子好,熬了一夜也只是眼底有些泛青,脸色没有多憔悴。   尤晓莺赶到牌坊街的时候,远远就看见陶姜和冯露已经在路口等着了。尤晓莺连忙跑过去和他们打招呼:“抱歉啊,我起晚了。”   冯露笑道:“我们也没等多久,刚陶姜和我聊天呢,他讲话可有意思了。”   “你们早上吃饭没?要不我们先去把早饭吃了,大家边吃边说正事。”尤晓莺心想着时间还早,自己先把心里的想法和两人交个底,等下大家也好有个应对。   三人在路边的早点摊找了个桌子坐下,叫了包子和豆浆,吃起早饭来。尤晓莺看大家吃得差不多了,才清清嗓子说起今天的主题。   “今天找你们来呢,是想让让你们帮着我把这本集邮册卖出去了。”   尤晓莺从自己的挎包里掏出了包好的集邮册,小心的放在干净些的桌角。   “晓莺,在牌坊街卖邮票能行吗?这又不是古董。”冯露这么说也是有原因的,尤晓莺今天约的牌坊街算是安县的古董一条街。周边的农民日子困难,就把祖上传下来的的东西或是在地里挖出来的土疙瘩拿到这来换钱,渐渐地形成了个小型的古董市场。   尤晓莺倒是不介意,其实她心里也没什么底气,转而向陶姜说:“陶姜,你在县城里认识的人多,帮我想想办法,看哪里能把这些邮票买个好价钱。”   陶姜点点头,略一沉吟:“我倒是知道有个人可能对这些有兴趣,不过还是先看一下你的邮票再说。”   大致翻了手里的集邮册一遍,陶姜神情郑重地问:“晓莺,这些邮票你收集好几年了吧?怎么舍得的卖掉?”   尤晓莺避而不答:“你觉得怎么样,能卖出去吗?”   “现在卖了可惜了,你心里价位是多少?”   看尤晓莺比划了个数字,陶姜笑道说:“应该没问题,走吧,我带你们去找人。”   尤晓莺就拉着还一头雾水的冯露,跟着陶姜穿过牌坊街上热闹的人群。   ☆、第11章 巨款   “这安县城里有没有收邮票的人,我说不清楚,但这个陈叔可以试试,他喜欢收集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陶姜在前面带路,回头和尤晓莺解释着,后面几句话还刻意地压低了声音,“听说他家以前是大地主,解放前买卖做得大极了,他自己头脑很是灵活,这几年一直在牌坊街里蹲点,有时低价收些粮油票再高价买出去,荷包赚得鼓鼓的……”   冯露小声嘀咕:“他胆子也太肥了,这不是投机倒把吗?”   尤晓莺连忙捂住冯露的嘴,左右看了看:“这种事别乱说,会害死人了。”   冯露虽然有些大大咧咧,关键时候也知道自己利害,瘪了瘪嘴,不说话了。   这种计划经济色彩浓重年头一旦被定性投机倒把这种经济罪名,是要吃牢饭的,严重的还会丢了命。   不一会儿陶姜就在马路边停了脚,下巴朝前面努了努示意到地方了。不远处拐角的巷子口蹲着个老头,六十出头的年纪,大热天的还穿着严严实实的老旧中山装,双手抄在袖子里,和在牌坊街里蹲点的老农一样的姿态,看着却说不出的怪异。   尤晓莺明白看前这个奇怪的老头,就是陶姜口里的陈叔了。她从挎包里掏出集邮册,交给陶姜让他去和这位陈叔打交道。   给了尤晓莺和冯露一个放心的眼神,陶姜便上前和陈叔齐肩蹲在墙根,也没有急着上去搭讪,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了支烟递了出去。   陈叔也不客气,接过烟就在放鼻子前嗅了嗅,耷拉的眼皮终于抬了抬:“不错呀,大前门。”   “还是叔你鼻子灵。”陶姜立马就划火柴给他点上,陈叔两根手指夹着点燃的烟,也不急着抽,淡淡的开口问:“说吧,到底有什么事求我,先跟我说说,不然你这烟抽着呛嗓子。”   陶姜忙将集邮册地过去,姿态讨好:“那叔,你给看看。”   陈叔接过去翻了翻,才将手里的香烟放进嘴里吸了一口:“你这是邮票嘛,这东西现在冷门。”   陶姜听他这话倒也不恼,反而觉得事情有戏,面上带了些喜色:“叔,收藏这东西虽说我不懂,但是我知道‘贵出如粪土,贱取如珠玉’的道理,如今冷门的东西,再过几年可就说不定嘞!”   “没看出来,小伙子你连陶朱公的这句话都知道。”陈叔抬头打量陶姜,目光灼灼透着股精明。   陶姜挠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就没事瞎看些书。”   “这些邮票怕不是你要卖,而是后面的两个小姑娘要卖吧。”陈叔语气淡淡,夹着烟的手指了指一直在不远出观望这边情况的尤晓莺和冯露。   陶姜有一瞬间的错愕,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转身向尤晓莺她们招手示意两人过来。   留心着这边动静的尤晓莺立刻会意,和冯露凑了过来,“陈叔,你好。你老真是慧眼如炬,这邮票确实是我的,不过你是怎么发现的。”   陈叔指着自己的眼睛,呵呵笑道:“我这双眼睛看人几十年了,就没出过错。这小子倒是有几分机灵,但是人根子有些浮躁。你这本集邮里每一张邮票都是按年份和面额排得整整齐齐的,这种细致活明显就是姑娘家做的嘛。”   尤晓莺心道这个老爷子也是双利眼,面上却带着笑:“陈叔,麻烦你掌掌眼,看这邮票收不收。”   陈叔也不含糊:“这个小伙子说得不错,虽然这几年邮票这东西确实冷门,但说不定过几年也和牌坊街路边的那些土疙瘩一样被炒起来了。小姑娘,我看你搜集邮票这时间也不短了,怎么舍得卖呀?”   “差不多有十来年了,这不家里有难处嘛,急着用钱嘛。”尤晓莺回答地坦荡,这年头日子困难买些家里的老物件也算平常事。   冯露倒是一旁不住地使眼色,想事为她着急,尤晓莺安抚地握了握她的手。   “小姑娘是个实诚人,我也不糊弄你,这东西我收了,那你们谁来和我谈谈价钱。”陈叔像是没看见她俩的小动作,很是痛快地问着三人。   尤晓莺面上虽是不动声色,闻言眸子里也不禁带了些喜意,对着陈叔指了指陶姜回道:“他是我同学,我一个姑娘家实在抹不开面出来谈这些,下面的事就全权委托他了。”   陈叔点点头:“这里不是谈话的地儿,咱们换个地方,去我家里吧。”   说完,就起身带着几人转进后面的巷子,三人跟在他身后走着。巷子很窄,只能容两个人通行,陈叔和陶姜走在前面,尤晓莺和冯露落在后面。一路上冯露就小声的在尤晓莺耳边劝道:“你家有什么难事,我倒是帮着想办法呀!你这样把收集这么多年的邮票卖了,也太可惜了。”   尤晓莺心里一阵暖流,现在却没法和她多说,只能轻声安慰:“我一下和你解释。”   陈叔家就在牌坊街后面的巷子里,推开虚掩着的木门就看到一个两间平房的小院。院子收拾得很干净,一进屋陈叔就招呼他们在院落南角的竹凳竹椅坐下,自己却进了屋子。   不一会儿,他戴着一副眼镜出来,嘴里直道:“年纪大了,要戴老花才看得清楚了。你们先坐着,我好好看看再细说。”   几人依言坐在院内,一时间也有些气氛沉闷。   陈叔埋头看着,突然就“咦”了一声。   陶姜挪了挪自己的凳子,伸长脖子凑到他身边发问:“怎么了叔。有什么不对吗?”   陈叔指着邮册里的一张邮票,语气叹息:“可惜了,这个梅兰芳舞台艺术小型张,是六二年为了纪念梅老先生逝世一周年发行的,当时全国发行量只有两万张,面值也大,一枚三块,算是小型张里存世量较少的了。我记得八三年的时候在上海一枚卖了四百多块!”   尤晓莺闻言一喜,又听陈叔接着说道,“可惜,你这张邮票应该是从那揭下来的,揭的时候不小心,这里缺了一角。邮票不完整了,价值也就没那么高了。”   众人纷纷上前细看,那张确实邮票的左上角有个小小的缺口。   “这样吧,这张邮票我两百块收了。”陈叔对着陶姜道。   冯露有些愤愤不平:“不过是缺了一点,怎么价就打了个对半!”   陈叔也没生气,挑了挑眉头:“小丫头,可不是老头我心黑。这东西在收藏邮票的人手里能捧成天价,但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就是贴在信封上的一张纸。你从这门走出去,在安县里绝对没第二个能出这个价。”   陶姜用眼神询问尤晓莺的意思,见她点点头,转而劝道:“叔,你别介意,她就是个黄毛丫头,没见过多少市面。”   “行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俩一个人唱白脸,一个人唱红脸的唬弄我。”陈叔有些没好气的挥挥手,“你们商量个价格吧,这本集邮册想卖多少?”   陶姜赶紧笑着恭维:“陈叔,我和你也算老交情了,这安县城里凡是和你打过交道的,谁不说你收东西的价格最是公道了。再说,我们也是第一次接触这种事,完全是抓瞎,不像你老   心里有数。要不你出个价吧,我们几个商量商量,行不?”   陈叔略一沉吟:“说句实在话吧,这邮票市场在我看来是有不错的升值空间的。但也是好几年后的事了,这些邮票我如果收了也是要担风险的。这么着吧,我出这个数,你们看行不行?”说着他伸手比出了五个手指。   五百块!尤晓莺的心蹦蹦的狂跳,她是真没想到这些邮票能值这么多,这笔钱不仅足够方远把家里的窟窿补上,自己还能剩下点为自己以后做些打算。   陶姜和冯露也被这个数字震住了,这本不起眼的邮票竟然差不多是县城里职工一整年的工资了。在这八五年,五百块钱也算是笔巨款了!   陈叔看三人都没有异议,有些自得的摸摸自己的眉毛,清了清嗓子:“要是没问题了,你们是想要钱呢,还是票证?”   尤晓莺想了想,比起粮票什么,还是真金白银来得踏实。   陈叔手头上也没那么多现钱,便带他们去附近的银行取钱。   等他们从银行出来,和陈叔钱货两清,尤晓莺看时间还早,接下来的事情自己还要麻烦陶姜去帮忙。   她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将装在信封里的钱抽出来从里面数出一百块,把剩下的都交给陶姜,拜托道:“陶姜,麻烦你把这些钱给方远送去,现在离开学没几天了,让他不要耽误了报道。”   陶姜显然有些措手不及:“你把邮票买了就是为了给方远凑学费,可你为什么不自己去给他?”   冯露倒是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但还是忍住了。   陶姜像是想起了学校里的某些传言,表情有些意味深长:“我明白了,怕伤了他的自尊心嘛!你放心吧,不会让他知道这是你的钱。”   尤晓莺看陶姜的神色暧昧,明白他是误会了自己和方远现在的关系,但也不想到其他的理由去解释。   陶姜拍拍手里的信封,爽快道:“晓莺,事情办好了我会联系你的。”   尤晓莺有些无可奈何地点点头。   瞧,这事办得误会大了!   ☆、第12章 送别   尤晓莺倚在柜台上发呆,她心里有些犹豫不决。前两天陶姜来找过她,交待说方远的事情已经办妥了,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让方远没追问钱的来源。临走之前还刻意地提起今天是方远起程的日子,问她要不要去车站送行。   本来她这些话她听过就忘在脑后,方远上学的事情解决了,她也就和他再也没有什么瓜葛。但昨天冯露来供销社找她,旁敲侧击地又提起了方远,说县城里几个老同学知道方远要去省城报道,准备抽空去送送他,问她今天去不去。当时,听冯露问她这些,她还很果断地说自己和方远的事已经翻篇了。   以她四十多年的阅历,尤晓莺的理智清晰地告诉她:自己和方远没有什么了。   但脑海却没由来地想起某一年春节方远打给她的那个电话,忍不住揣测在电话里自己没听清楚的那些话,方远到底是在说什么呢?只是几句平常的问候,还是……?一想起来,她心里乱得跟猫挠爪子似的。   冯露有一句话是说到了她的心坎里,她说:“方远这一去读大学,说不定毕业了被分配到什么地方工作,就不回来了。也许下次见面就是几十年后的事情了,有些人啊就是见一面少一面的。”   以方远少年好强的自尊心和他如今对自己的误解,冯露说的差不离会成为事实。现在的她会好奇那个电话里方远到底说了些什么?那再几十年后的她会不会同样遗憾没有为自己的初恋画上一个完整的句点。   也许,这就是老天爷的安排,让她再来一遍,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也借她的手去改变方远的前途,给她一个和方远告别的机会,前世今生自己都欠他一个正式的道歉。   既然做了决定,看时间也来得及,尤晓莺就向刘姐请了半个小时的假,就匆匆往县汽车站赶去。   安县没有火车站,要去省城的话,需要坐两个多小时的汽车到地区转火车,每天到地区的班车只有固定的两趟。   供销社离车站也就五六分钟路程,尤晓莺赶到车站的时候,汽车幸好还没出发,很多人围在车旁和旅客寒暄道别。   车前的人挤了一层有一层,尤晓莺在人墙外踮起脚尖,远远的看见一群老同学正围着方远,挨个和他拥抱话别。她努力得往人群里挤了挤,想上去和方远简单的道个别,一阵推搡却一直挤不进去,反而引得前面的人回头对着她破口大骂,她歉意的不停和人说对不起。   不知是不是不住的道歉,她一下子没了往前挤得力气,就怔怔的站在人墙外望着不远处的少年,他比一个多月前毕业时变化惊人,人黑了也瘦了,一双眼睛却更显得像一汪寒潭似的漆黑,即使和陶姜他们在说笑着,眼里也一片平静看不出任何波澜,身形羸弱,却站的更加挺拔了。   售票员在车门边站着大声喊着乘客快上车,人群往前涌了过去,尤晓莺站的位置一时间像划出了真空地带,格外的显眼。   方远低头在和送行的他父母说了些什么,就提着铺盖卷一类的行李、拉着车门边的扶手往车上爬。   这时,尤晓莺也顾不得在嘈杂的人群里的方远是不是听得到,大声地喊道:“方远,一路珍重!”   也不知道方远是不是听得了她的声音,攀着车门上的他回过头四处望了望,在后面乘客的催促中迅速上了车。   班车很快就发动了,慢慢从尤晓莺眼前一路向前驶去,消失在县道上,只留下些扬起的灰尘。   送行的人渐渐散去,尤晓莺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呆,就听见有人叫着她的名字。   冯露和陶姜两人站在她面前,看见她在儿,这表情都有些惊讶。   “晓莺,原来你在这,我找你半天了。”冯露上前边拉起她的手边说,“既然人都来了,怎么不上去和方远道个别。”   陶姜在一旁打趣道:“说不定人家晓莺脸皮薄,不好意思了。”   冯露对陶姜翻了个白眼:“就你瞎说!”   “本来想去的,可是人太多挤不进去。”尤晓莺笑笑,也没有什么尴尬的,说着想起现在还是上班时间,“哎,我只请了一会儿假来看看,你们聊我回去上班了。”   和两人打过招呼,尤晓莺就匆匆地走了,和来时杂乱的不同,心里说不出的平静,连脚下的步子都轻快了许多。   冯露看着尤晓莺远去的背影,对着陶姜轻声说:“有些事情你根本不知道,以后不要在晓莺面前乱说话,特别是方远的事情。”   陶姜摸了摸自己的鼻梁,小声嘟囔:“哪一次你嘱咐的事,我没有办到!”   “唉……”冯露情绪低落地感叹道,“真为晓莺不值,她帮方远那么多,还要瞒着不让他知道。对了,你在方远面前没有说漏嘴吧?”   陶姜立刻跳着抗议:“在你眼里,我嘴有那么没把门吗?我辛辛苦苦废了半天劲,才把方远糊弄过去的!”   “我就问问嘛……”冯露吐吐舌头。   分隔线-------------------------------   上班的日子,对于尤晓莺来说很是清闲,平时除了在柜台里买买布,她每隔半月也会清一清货架和库房。   之前刘姐嘱咐了每次量布时要稍微多放一点,这样一匹布裁完才来通常会剩下寸余长的布头,也就个把月时间就在库房里堆了不少。   这天,尤晓莺整理库房时,看着一堆布头在角落里落着灰,就去问刘姐怎么处理。   刘姐指着这推布头,笑着说:“这事以前可没人来问我,小尤你倒是个老实人。这些布条没啥大用处,之前的人不是把它扔了,就是自己拿回家去,你也看着办吧!”   尤晓莺点头表示知道,一下班就把这堆五颜六色的布头装进自己的挎包里。   尤母一回家就看见尤晓莺在客厅的茶几上摆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破布,有些哭笑不得:“我的小祖宗,你这干什么呢,这哪收的破烂呀?”   尤晓莺正坐在椅子里埋头和一堆布条奋战,见尤母站在她面前发问,才抬头回道:“这些都在我们供销社裁剩的布条,没人要我就全拿回来了。”   “拿回家干嘛,你还指望用这么点零碎布头做件衣服呀!”尤母拎着几根布条看了看,下了个结论,“这布料子还不错,可以你自己缝几个头花戴戴。”   “我想用这些布做包,妈,要不我也给你做个?”尤晓莺一本正经地强调。   尤母没好气地道:“算了吧,你那针线活我还不知道!我去做饭了,你自己一个人瞎折腾吧。”   “妈,我针线不好,家里不是有缝纫机吗?”尤晓莺在客厅里反驳。   尤母从厨房伸出头,“得了吧,你会蹬缝纫机吗?”   她要是真的十八岁被父母娇惯的尤晓莺,确实是没怎么动过针线。可现在的她,在刚结婚那几年,没少给女儿和自己做过衣服裙子,想来这针线活捡起来也不难。   晚饭后,尤晓莺就把家里许久没用的缝纫机收拾了出来。她刚才辛苦了大半天才大致地把布头按颜色鲜艳的和暗一些的地分作两堆。   坐在客厅里读报纸的尤父和尤母就看到:尤晓莺先是随意拿了根布条在缝纫机上试了几遍,渐渐地好像是上手了,开始熟练地上针、穿线、压脚,双脚在踏板上一蹬一蹬的车着线,一只手扯紧布头,另一只手不停地送料、换压脚……   尤父坐在椅子上,看得目瞪口呆,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转头问尤母:“老杨,咱们家晓莺什么时候会用缝纫机了?”   尤母也有些惊讶,小声和尤父嘀咕:“我也不知道,今天我刚回来她就说要做包,还问要不要给我也做一个,当时我还打击了她几句呢?咱们女儿她最近像变了个人似的,下班回家不仅帮着做饭洗碗什么的,前几天休息,我还看见她躲在房间里织毛衣,以前她那会干这些呀!”   尤父一脸啧啧称奇、与有荣焉的神情:“依我看啦,咱们晓莺是上班以后长大了、懂事了,这不就能干了。也不知道以后会便宜了那家臭小子,要我说,咱们还是把女儿多留几年。”   尤母简直啼笑皆非:“美得你的,要是把晓莺拖成了老姑娘,嫁不出去怎么办?”   “嫁不出去就嫁不出去,嫁到别人家可就是婆家的人了,我还就愿意把女儿养在家里一辈子!”尤父理直气壮地答道。   尤母用眼神剜了尤父一眼:“净胡说,要真这样看我和你没完!”   一直注意着客厅里动静的尤晓莺,听着父母的对话,泪盈于睫,手上车线的动作慢了下来,差点被针刺到手。   趁父母不注意,尤晓莺放慢了车线的速度,偷偷地抬手拭去眼角的泪珠。这就是爱她的父母,无论是温言细言,还是严词厉色,都掩盖不了那颗永远爱她、呵护她的心。   花了大半个晚上,尤晓莺终于做出了一个成品,用各色布条搭配拼接在一起的棉布挎包。虽然样式很简洁,但胜在颜色活泼鲜活,挎在肩上很是亮眼。   尤母倒是很喜欢:“这可比外面街上那些灰扑扑的挎包好看多了!”   “妈,要不我给你做个一样的。”   尤母又摸了摸包,最终还是拒绝了:“算了,我都这么大年纪了,那能像你这种小姑娘一样挎个花里胡哨的包出门,会被人笑话的。”   “放心吧,妈,我明天给你做个没这么艳的,包你满意。”龙晓莺连忙劝道。   尤母顿时眉开眼笑:“那感情好,我也等着享回女儿的孝敬。”   见一向严肃的尤父在一旁眼巴巴地看,尤晓莺立刻会意:“爸,我看布还有福余,明天我也给你做个。”她一边说,一边上前挽着父母的胳膊,带着撒娇地将头靠在尤父的肩上:“你们二老放心,以后一定能经常享到我这个做女儿的孝敬的。”   ☆、第13章 毛衣   转眼间就入了秋,天气渐凉。尤晓莺看着尤母转眼间就入了秋,天气渐凉。尤晓莺看着尤母开始将秋衣从衣箱里翻出来、夏衣收进去,也挑了个父母都得闲的晚上,把自己早就织好的毛衣从房间里拿出来。   “爸、妈,这是我给你们织的毛衣。你们穿上试试,也好看看合不合身。”   尤父尤母接过去,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也不多说立马回房间关上门换衣服。   尤晓莺坐在客厅里等了会儿,尤父就穿着新毛衣走了出来,看得她眼前一亮。   这件毛衣,她还是费了些心思。颜色虽然是普通的青灰色,但她搭配着白色毛线打了梭针,在前面勾勒出些菱格,比商店里那种全平针的毛衣穿起来精神多了。   尤父面无表情地夸了尤晓莺手艺几句。   “妈,你穿好就让我们看看。”尤晓莺和尤父在客厅里等了半天都没见尤母动静。   尤母站在卧室门口,脸上有不好意思:“我这么大年龄还穿这种衣服,怪难为情的。”   相比男士的宽松版型,尤母身上的毛衣贴身得多,虽然已经生育了四个儿女,尤母也只是腰略有些粗,一袭紧身毛衣显得体态纤合有度,紫红色的桃心领口更衬得脖颈颀长白晳。   “你皮肤白,这个颜色显气色。要不你问我爸,怎么样?”   尤父盯着尤母眼都不眨一下,直夸好看,惹得尤母红了脸。   “行,明天我就把这身穿去上班,也让妈单位里的那些同事再眼红一回。”   尤母是尝了次甜头,上次她把尤晓莺做的包挎去上班,大出风头,单位的同事还以为是尤父去外地出差带回来的,羡慕了好一阵。   “就知道显摆,你们母女聊,我出门溜达一圈。”尤父一脸不自在,在家坐不住的样子。   等尤父出门走远了,尤晓莺才出声问尤母。   “妈,你说这天都快黑了,我爸上那去溜达。”   “你爸那点小心思我还不知道,一准是出门显摆新衣服了。”   “不会吧,我爸那么严肃的个人。”   “不信,跟你爸着去看看。”   结果尤母真没说错,尤晓峰回家一进门就报怨:“妈,你是不是给我爸织毛衣了,大老远就看见我爸拉着后勤的李叔聊毛衣呢!人李叔想走,他还拉着不放……”   尤晓莺想着自己爸顶着张古板脸和人聊毛衣那画面,与尤母对视一眼,都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这天,尤晓莺早上出门上班就刻意绕道去了趟邮局。大哥尤晓平和大嫂段婷都是邮局的职工。爸妈前几天在家里念叨着好久没见到孙女涵涵,她就想着去给侄女送件毛衣,顺便也劝劝大嫂平常对回家看望老人。   说实话大哥尤晓平结婚生子的时候,尤晓莺和成大后的侄女尤涵之间感情也一般。但看着才三四岁的侄女,她总是不自觉地想起女儿琪琪。所以她用织完毛衣和围巾后剩下的线,抽时候给小侄女涵涵也打了件毛衣。   邮局要比供销社上班早点,已经开门营业了。寄件的柜台前排着几个人,大嫂和同事在里面给包裹称忙碌,发现尤晓莺进来就出声招呼。   “晓莺,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大嫂,我刚好路过,就顺便进来找你聊会天。”   大嫂段玲有些意外,平时和她关系一般的小姑子会来找自己,她转头和同事交待两句,从柜台里出来:“晓莺,怎么是家里有什么事吗?”   “放心吧,家里没事,我前一阵给涵涵织了件毛衣,想着这两天该开始穿秋衣,就把衣服带给你。”说话间就从挎包里拿出毛衣递了出去。   “那我帮涵涵给姑姑说谢谢了。”大嫂笑着接在手里,抖开来看了看,连夸道,“晓莺,你手可真巧,上面的小熊活灵活现的!”   毛衣的款式在这个年代也算少见,尤晓莺还费了不少心思在胸前绣上一只女儿小时候最喜欢的小熊。   尤晓莺状似不经意地提起:“衣服我也是估摸着织的,毕竟上次见涵涵还是一个多月前了,小孩子长得快,也不知道会不会小了点。”   大嫂也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神情有些不自然:“这不我和你大哥都忙嘛,赶明有时间了,我们就回去看看爸妈……”   尤晓莺也不好耽误大嫂上班,就匆匆地和她告别了。   也不知道自己的一番话是不是起了作用。   尤晓莺周末夜晚和冯露逛街,出门时忘记带钥匙了,回家只得敲门。   来开门的是尤晓峰,尤晓莺在门外就听见屋里的说话声,随口问道:“家里来人了?”   “嗯,大哥大嫂带小涵来看爸妈,坐了一会儿了。”   果然,尤晓莺一进门还未来得及开口,坐在客厅的大嫂就笑着和她招呼,态度很是热情,侄女涵涵也软软的叫着“小姑姑”,喊得尤晓莺心里慰贴极了。   客厅的茶几上还放着兜苹果,尤晓莺想着:看来自己说的话,还是有点作用。如今大嫂回家看父母,不仅带上了侄女,还能买点水果来孝敬二老。   “小姑姑!”尤晓莺刚找到位置坐下,小侄女就迈着两条小短腿蹬蹬地扑进她怀里,“小姑姑,你送我的毛衣可漂亮了,我可喜欢了。”   尤晓莺抱起小侄女,让她小屁股坐在自己腿上,转头对着一屋子人笑道:“我们涵涵今年才满四岁,说话就这么利落了,条理也清晰。”   “可不是吗,这刚送去幼儿园没几个月,进步就挺大的。”尤母也看着孙女乐呵呵的。   尤晓莺软了语气问小侄女:“那涵涵觉得毛衣漂亮,怎么不穿来给爷爷奶奶看呀?”   小侄女一瘪嘴,告起了状:“妈妈,把毛衣收柜子里了,不给我穿。”   摸了摸小侄女的脑袋,尤晓莺哄劝道:“不要瘪嘴,一瘪嘴涵涵就不漂亮啦,咱们去问妈妈是不是涵涵做错什么,妈妈才把毛衣收起来的。”   见一家人都把注意力转了过来,大嫂有些尴尬:“这不是晓莺织的毛衣好看吗,这孩子穿上身就不想脱,还穿出幼儿园显摆。你说这么小的孩子怎么那么爱美呢,还为了毛衣和幼儿园的小朋友吵起来了。”   趁着大家不注意,大嫂偷偷地用胳膊肘撞了身旁的大哥一下,见大哥一动不动地坐着也不接话,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和涵涵吵架的是我们单位陈局长家的小孩,听说那小孩一回家就哭着闹着说要件和涵涵一样的毛衣,说是毛衣上面有她最喜欢的小熊,跟陈局长去上海出差时买给他女儿的国外小人书上的一个卡通形象一模一样,那个小熊还有个洋名,叫什么什么熊……”大嫂一口气说了一大串,听得一屋子人也是云山雾罩的一头雾水。   “是维尼熊吧!”尤晓莺接了一句。   “对,维尼熊,好像就是这名字。”大嫂平时性格也有些木讷,不知道是不是说得激动,脸上涨红一片,“本来吧,我也没把这当回事。可陈局长他爱人找上门来,说家里孩子一直闹腾也没办法,问我毛衣在哪买的,能不能帮忙捎带一件。毕竟是领导家属,又是这种芝麻小事,我也不好拒绝。要知道陈局长在单位里是管人事的,晓平他们科室的老科长这个月底就要退了,好几个人都望着那位置,陈局长实在不能得罪。我就想着要不把涵涵那件转给她,可是那小姑娘个子要比涵涵高半个头,适在不合身。”   所谓听话听音,这下子一家人全明白了大嫂段婷的意思,却也不点破。求人办事总得让人家先开口,哪有自己巴巴地凑上去的道理。   尤晓峰悄悄凑到尤晓莺耳边:“我就说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大嫂带着涵涵回家看爸妈,还提了袋水果。这要不是有事相求,能回来吗?”   尤晓莺斜了尤晓峰一眼,心说:说不定你已经结婚讨的媳妇儿,还不如大嫂呢!   她对大嫂的行为也不反感,毕竟平时那么木讷寡言的一个人,能为了大哥变身话唠也不容易。更何况自己只是浪费点时间织点小物件的事情,就能维系一家人的感情,既有利于大哥的前途,又能让父母开心,也是值得的。   “晓莺,嫂子今天来呢,就想请你帮个忙,看能不能再织件和涵涵那件一样的毛衣。”   尤晓莺连忙道:“呀,嫂子和我见外了吧!我们都是一家人,有啥客气的,帮点忙也是应该的。”   听尤晓莺答应帮忙,大嫂立马眉开眼笑,从衣兜里挑出三十块钱塞进她手里,“那嫂子在这里先谢谢了,这钱你拿着,也不能让你白忙话!”   碍于事关子女前途,尤父坐在旁边一直没开腔,见这才出声呵斥:“段婷,你干什么!都是一家人,晓莺就帮你点忙,哪有还给钱的道理。”   大嫂马上解释:“爸,钱不是我的,是陈局长爱人。她说麻烦晓莺帮忙,这钱就当是买毛线和晓莺织毛衣的手工费。”   尤母道:“小孩子衣服能费多少线,买点毛线那用得了这么多钱呀,这局长爱人出手也太大方了。”   “妈,我和你想的一样,一件小孩子衣服那能花那么多钱呀!陈局长爱人是省城人,她家给孩子买个玩具都够我一个月工资了!”大嫂说着也一脸惊奇。   大嫂也是织过毛衣的,尤晓莺大致的问了下小孩子的身形,心里也有了个数,便和大嫂约定毛衣一织好就给她送去。   尤晓莺末了还笑道:“这么说来我还要感谢嫂子了,就帮着织件毛衣,还能赚这么多零花钱。嫂子以后要是还有这样的好事,可得再叫上我!”   一屋子人也笑开了……   ☆、第14章 商机   帮大嫂织毛衣的事刚告一段落,冯露又找上门来,一见尤晓莺就叽叽喳喳地说没完。   “晓莺,你给我织的那条围巾,现在我都不敢戴去厂里上班了!一碰见就有人问围巾是在织的,还是买的呀,怎么比百货店里卖的还好看。一听我说是织的,还拖着让我也帮他们织一条。特别是我们办公室里的那几个年轻小姑娘,一上来就让我从脖子上取下来,给她们试试……”   冯露他们缫丝厂算起来也是全县女职工最多的地方了,可以想象厂里一大半都是年轻爱漂亮的女人,日常上班的时候也多是围绕着彼此的穿衣打扮的讨论。说句夸张点的话:整个安县城穿衣打扮流行的风潮,基本都是从县缫丝厂传出来的。   听着冯露这那狂吐槽,尤晓莺一面收拾刚收下了的衣服,一面回了句:“幸亏今天我爸没在家,不然准把你赶出去。”   冯露想着尤父板着脸瞪人的唬人样,缩了缩脖子,复又理直气壮起来:“你爸这不是不在嘛,怎么你嫌我吵啦。”   “我怎么敢。”尤晓莺抖了抖手里的一件衣服,试图转移话题,“你看看这件毛衣怎么样,我刚织的。”   果然,冯露眼前一亮,将毛衣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这种蝙蝠衫式样的毛衣,我还是在那些电影画报上见过,要是配上条健美裤,肯定时髦。”   其实经过上次给父母和小侄女织毛衣的事情,尤晓莺也察觉了自己习惯织的那些毛衣样式有些出挑。她给那个陈局长家的小孩织完毛衣后,还剩不少线,就照着最近流行的画报上封面女郎的装扮,略作改动,也给自己织了件。   “我可不敢穿健美裤,我爸说大街上穿健美裤的那些人,走路都妖里妖气的。我要是穿出门,他绝对会打断我的腿。”她对冯露眨眨眼,“我觉着下面配条工装裤,也挺好看的。”   “美得你的,不要在我眼前瞎得瑟了!”冯露有些没好气的道。看样子也是想要一件这种毛衣,比较还是不到二十岁的爱美姑娘。   “怎么啦,你要是喜欢,去买点毛线来,我帮你织一件就是。”   冯露有些泄气:“我连毛线都买不起。”   “这不是才月初吗,上个月的工资才发几天呀?”尤晓莺有些头疼,冯露她就和几十年后的“月光族”差不多,个把星期就能把一个月的工资花光。   “上个月我们俩逛街的时候,我不是看上了一件风衣嘛,月底一发工资,我就去百货公司买了下来。”   尤晓莺听着冯露的话,感觉自己的太阳穴一抽一抽的,那件风衣她还有印象,面料、款式也很和自己的眼缘,就是价格太贵了,两百块,她不吃不喝三个多月的工资!   “天啊,你那来那么多钱?”   冯露有些不好意思:“我妈瞒着我爸,把她上个月的工资也给我了~”   这年头的小姑娘为了漂亮,和二三十年后的那些购物狂也不逞多让啊!难得还有父母在背后支持。   “算了,不说这个了。”冯露也没扭捏多久,又叽叽喳喳说起其他事来,“对了,晓莺。前几天我们办公室里的梅梅还问我,你织的围巾卖不卖呢,她想出高价买过去。我们厂里好多人和她有一样想法呢!我觉得这里面大有可为。”   尤晓莺也发现这是一个商机,缫丝厂里好几千员工,不说人人都会舍得花钱买围巾,只要有一小部分人,也是一个了不得的事。最近她经常织东西,加上也没少和冯露出去逛,对市面上的围巾价格有些了解。一条短一点的围巾要六两线,成本大约在五块钱,百货商店里卖十块钱一条。她织的围巾样式比买的好看,要是卖便宜些肯定有人买。按照自己织围巾的速度,一晚上织个三、四条围巾轻轻松松的。更何况这转眼天气就冷了,不仅是围巾,毛衣,手套什么的都基本上是家家户户必备的,需求量也是极大的。   脑海里有了这个念头,尤晓莺心里就痒痒的,她有直觉:只要计划得当,说不定这个织围巾、毛衣的生意比她上班都赚得多!   “这大街小巷都是织毛衣的,我们要是卖的话,会有多少人买呢?”但她还是有些犹豫,毕竟这年头,不管是没结婚的小年轻,还是成了家的大媳妇谁都会织上几针的。   “这年头商店里卖的服装都精贵,没几个人买得起。大家都习惯了买布买毛线,自己做、自己织。”冯露说着扯了扯自己身上的毛衣,又指了指自己手里的蝙蝠衫,“就比方说,我身上的这件毛衣,就是我妈织的,开始我觉得还不错。但是和你这件比起来难看死了。”   尤晓莺点点头,也觉得她说的有些道理。   “要是你织的毛衣就比别人买线织的贵一点儿,还比他们的样式好看,谁还乐意花那么多时间去织毛衣呀!不信,我们厂里的那些小姑娘就是例子。”   冯露讲的道理她都明白,要是只贵一两块,不是全白忙活了。“可是商店里的毛线一直就那个价呀!”   “你不记得县里也有毛线厂了,我们县里的毛线虽说颜色没那么齐全,但质量不比北京、上海那些大厂差多少,关键的是价格要便宜的多。”   尤晓莺对县里的毛线厂还真没有什么印象。七八十年代,地方为了拉动经济,各种五花八门的工厂纷纷上马,在小小的安县城里落了户。到了九十年代,一大批小厂因为效益不好,也没了地方财政的支持,一夜之间就偃旗息鼓了,毛线厂说不定就是其中一员吧!   尤晓莺被说得动了心,决定先去县毛线厂实地考察了一下。   县毛线厂的毛线,质量确实不错,平均每斤毛线也比商店里便宜几毛钱。但因为牌子也不够响亮,被外地的几个大品牌挤得没什么销路,就在厂门边的平房里搭了柜台,买些零售毛线给本地人。   尤晓莺简直是喜出望外,和冯露商量着,可以织几款围巾、毛衣、手套作样品,既能展示手艺,也能做个宣传。两人说干就干,还去新华书店里买了几本关于编织图案和大众电影一类的书,可以准备着供人挑选款式。   在尤晓莺眼里冯露就是现成的模特、衣服架子,不仅人漂亮大方,还能说会道的。就照着她的身形给织了几件毛衣和围巾,让冯露每天换一件衣服的在厂里转悠,做做宣传。   这可把冯露高兴坏了,穿着新毛衣臭美,直说为了这几件毛衣她不要什么分成了,让尤晓莺直接把这些毛衣送个她得嘞。   不过效果也是出奇的好,没过两天冯露就兴冲冲地跑来找她。   “晓莺,你快来看看。”冯露拿着她的小册子给尤晓莺看,上面仔细地记着姓名、图案编号、颜色、款式、还有订金……   尤晓莺:“你还收订金啦!”   “肯定的呀,不收订金,我们买毛线的钱哪来呀?再说,要是衣服织好了,人又反悔不要了,我们不是亏大了……”   尤晓莺有些汗颜,自己比冯露多了三十多年的阅历,还没有她考虑得周到。   冯露呼啦啦地翻着自己的小账本:“我刚做了个统计,一共有二十三个人订了东西,有十八条围巾,七件毛衣,围巾订金五块,毛衣订金二十,我统共收了……”   “一百九十块。”尤晓莺接过话头,看来现在的形式喜人呀!“照这个情况来看,我们已经把买毛线的钱都收回来了。”   冯露:“等等,我还没说完呢,我把你织的那五件毛衣和三条围巾也卖了出去。”   “不会吧,你都穿过的还有人要啊。”尤晓莺简直不敢相信,是冯露她太能干了,还是这些买毛衣的姑娘都疯了?   冯露不服气的抬起下巴:“怎么你不相信呀,之前你不是说我是厂花吗,我穿过的毛衣抢的人最多,就是现在订下来的款式也基本上是我穿过的那几件。”   说着冯露就从包里掏出一叠钱来。   尤晓莺接过钱点了点,三百六十四块,感觉真是太奇妙了,前几个月自己还为了几百块钱,买了收藏了多年的邮票,一转眼,自己就有个能赚几百块钱的机会。   尤晓莺稳了稳情绪,理清思路:“现在除去初期买毛线和书的那九十三块,我们还有两百七十一块。我刚刚算了下已经订下的毛衣和围巾,大概要十天后才织得完,现在暂时不要接订单了。”   “这怎么行,后面还有一大群人等着呢。今天我下班的时候,还有人来找我呢!”冯露有些心疼,这要是把人推出去,不是活生生把钱往外推吗?   “拜托,我就一个人,两双手,这么多衣服我一时半会儿也织不过来呀,反正我现在只管织东西,其他的事都交给你啦!”   “好吧,你这个甩手掌柜把什么麻烦都推给我。记得等你忙完了,再织几件漂亮毛衣好好的补偿我!”冯露拉起尤晓莺的胳膊摇晃着。   “好好好,我一定把我们冯大美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谁让你现在是我们的门面呢!”   “唉,我说明天我们俩抽空,去把需要的毛线都卖出来。”   “照你这样说,我从明天开始就要加班加点的忙起来了。不行,你也不能闲着,有空得过来给我打下手!   在这个寒风瑟瑟的深秋,尤晓莺和冯露织毛衣的小生意就这样红红火火地做了起来……   ☆、第15章 赚钱   尤晓莺和冯露接下来的日子里,可谓痛并快乐着,订针织品的人络绎不绝,她俩一面为了花花绿绿的钞票飞进自家口袋偷偷窃喜,一面把自己忙得跟个陀螺似的。   对曾经的尤晓莺而言,织毛衣属于一种生活乐趣,不仅能打发时间,还让她专研编织并乐在其中。现在她觉得自己是一台织毛衣的机器,除了上班、吃饭、睡觉以外,她所有的生活重心都转移到手里的几根棒针上。   她就像旧社会里地主老财家的长工,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织织织,晚上还挑灯夜战织织织,就算这样了,冯露那个小账本上还排着长长的一串名单,见天地追在她屁股后面催催催。   这短短的两个月的经历,对于尤晓莺来说影响巨大。在各色各样的人和事的接触下历练,她极快的融入到熟悉又陌生的八十年代社会中,和同龄人一起谈天说地,同时看一本电影画报,谈论台湾的琼瑶言情、席慕蓉的诗,听香港流行的粤语磁带……感受着一切在八十年代最时髦也最亲切的东西。   不过她渐渐的也发现,冯露在交际上真是一把好手,她织的毛衣几乎被卖遍了剿丝厂和县城的年轻姑娘、甚至是中年妇女,现在走在县城的大马路上,一回头准能看见着几个姑娘小媳妇儿穿的是她织的毛衣。好几次她陪着去送毛衣,冯露那张小嘴甜得哟,哄得一群婆婆大娘眉开眼笑的。这还不算,冯露的宣传工作也从妇女同胞做到男性同胞身上去了,这几个月,她还真织了不少男款毛衣和围巾。   冯露更是犹如脱胎换骨,尤晓莺开始重新和她接触时,十八岁的冯露虽然交友甚广,但还有几分大大咧咧的口无遮拦。而现在的她,与人沟通对话极有技巧,总能哄得人心满意足的,几句话就赢能得对方的信任。   这眼看着就要到腊月了,尤晓莺就打算和冯露商量一下,不要接单了。这快过年了,家里也忙碌了起来,自己也该好好休息下,再帮着尤母置办些年货。   冯露也同意了,毕竟安县城的市场就只有这么大,对于普遍人家毛衣也不是日用消费品,买一件毛衣能穿上好几年呢,初时的热潮一消退,临近腊月买毛衣的人也少了。   冬月里的一天,尤晓莺和冯露把订下的最后一件毛衣送到人手里,结了尾款。两人便迫不及待地回到她俩的小基地里做最后的总结。   尤晓莺在房间里对着小账本、拨拉着算盘,冯露就在一旁不停换着新毛衣照镜子臭美。   “哎,你别在我眼前晃悠了,你让我怎么算账呀?”尤晓莺看着冯露跟只花蝴蝶一样,在自己眼前走来走去,眼睛都快被她晃花了。   “别算了,反正你再怎么算钱又不会多一分。”冯露穿着新织的毛衣,在房间里转了个圈,一脸求夸奖的表情,“你说我穿着件衣服好看不?”   “行了、行了,衣服是我织的,能不好看吗?要不是冯大美女你,把账记得乱糟糟得,我犯得着在这拨算盘珠子。”尤晓莺也是十几年没拨过算盘的人,为了冯露记的流水账,她还把这个技能重新拾取了。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晓莺,辛苦了。”冯露亲密地揽住尤晓莺的肩,把下巴放在肩膀上,“算得怎么样了,算出来没?”   尤晓莺用笔在账本最后那页写下一个数字,指了指:“咯,这么多。”其实她的心情可不像语气一样平静。   冯露也正经起来,拿起账本仔细看了看:“真是这个数,晓莺,你没写错小数点吧?”   看着冯露的反应,尤晓莺感到愉悦,原来不是她一个人觉得不可思议,却还是一本正经地将数字念出来:“两千四百五十八,没错就是这么多!”   “怎么会这么多钱,我们究竟是买了多少毛衣?”冯露一副我是在做梦的表情。   尤晓莺试图将一个概念灌输给冯露:“拜托,我们买了七百多斤毛线,我一个人不眠不休的织了三百多件毛衣,四百多条围巾,好不好!”   为了这两千多块她和冯露,在这两个多月里掉了好几斤肉,尤母心疼得一见她就直念叨“瞧,这脸瘦的只有巴掌大!”   “真的,这些钱都是我们这两个月赚的。”冯露如梦初醒,“也就是说才两个月时间,我们一个人就赚了一千多块钱,比我爸妈两个人一年的工资加起来还多。这太不可思议了……”   冯露继续扳着手指算起来:“一年一千二,要是我们俩明年继续做这个生意,十年、喔不对,不出九年我们俩就都成万元户了!……”   尤晓莺就一脸无语的看着冯露在那做着美梦,忍耐了半天,听她说的越来越夸张,还是决定泼点冷水点醒她:“你真的是在做白日梦呢,谁家年年买毛衣穿呀,明年来买毛衣的人会和现在一样多吗?再说了,你就不想想,看见我们赚钱了,别人不眼热跟风,我们能竞争得过其他人吗?”   “可是,这安县城里也没几个人毛衣织得比你好呀!”冯露应该也反应过来,自己的想法不靠谱,可还是忍不住反驳几句。   要说尤晓莺对一两个月赚一千多块没有什么想法,那是假的。和自己在供销社一天站八个小时柜台比起来,织毛衣简直是坐着轻轻松松就把钱给挣了。   钱帛动人心,某个瞬间她也有把工作辞了,一心一意做织毛衣生意的念头,但是很快也被自己否决了。   首先,父母那关就过不了,她父母可是一心一意想着,她能抱着供销社的铁饭碗一直到退休的,何况以尤父的古板思想,“下海”这两个字,哪有正正经经的吃公家饭稳妥。   再着,这毛衣生意一年也就能做四、五个月,安县就巴掌大的地界,能有多少人来买,别看现在大姑娘小媳妇买得热情,有了一件压箱底的,她们也不会是年年都来买毛衣,这些都是很现实的问题。   “行了,咱俩先把钱分一分,至于明年织不织毛衣,到时候看情况再说。”其实尤晓莺早就把冯露的想法摸透了,她分了钱一准就想着怎么把钱花出去,不过还是想问问。   “哎,冯露,你拿了钱想怎么安排呀?”   “我们办公室里的张姐,她老公在百货商店给她买了一件羽绒服,样式也洋气,就是有点贵,三百八。这不有钱了,我想着也去买一件。”   尤晓莺想扶额叹气,果然,一说起买衣服冯露就兴奋了,她试探地提议:“你就没想着把一部分钱存起来,再拿几百块钱去买东西?”   冯露理直气壮:“我存钱干什么呀,我爸说了他和我妈会存钱,家里用钱的事他们都能应付,我自己挣的钱,自己花就得嘞!”   尤晓莺有些明白冯露的想法了,和自己家四兄妹不同,冯露家就她一个孩子,自己和冯露都被父母娇惯长大,但还是有区别的。   尤父尤母表面还是对四兄妹一碗水端平,私下里偷偷照顾自己一些,比方说,向家里吃鸡了,尤母总是会给自己在碗柜里藏个鸡腿。冯露的父母就是把对她的娇养摆在明面上的,冯露花钱大手大脚不仅从不过问,还会想上次买风衣一样,拿钱补贴。   从开始工作后,尤晓莺虽然不会像三哥一样,每个月把工资交给尤母保管,只留下零花钱,但也会向家里交些生活费。冯露自从上班后,光她平时买衣服用的钱,就不止自己的工资。   硬要把自己的观点塞进别人的脑袋的事,尤晓莺还是干不出来。但作为朋友,她认为自己是有义务提醒一下冯露,就正了正语气:“冯露!对,现在是你父母和你都能挣钱,但你想没想过以后,要是他们挣不得动不了的时候,你一个人要负担两个老人。”   看着冯露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尤晓莺却没有给人插话的机会。   “是,你想说你父母都有养老金,以后国家会出钱养着。但是如果,我说如果你家里有人病了或是出了什么事,急需用钱的时候,你从哪里拿钱出来?你之前也提过你妈身体不算好,下不了车间,转了后勤。你现在是过得潇洒,有父母为你操心,但为人子女也该为他们想想。存点钱,给自己留条后路也不是坏事。”   说着说着,尤晓莺自己先动了情、红了眼,她想着上辈子父母七、八十岁了还在为自己操心,用二老的养老金贴补她和女儿,心里说不出的愧疚。   这样快要的尤晓莺似乎也把冯露吓到了,她面露自责的劝慰道:“晓莺,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是我不对,我从来只图眼前痛快没想那么远……要不等会我们去银行把钱都存起来吧!”   见冯露可怜兮兮地讨好自己,尤晓莺也察觉自己有些失态,连忙扯扯嘴角笑道:“把你唬住了吧,是不是觉得我都要哭了。”   冯露也很配合地舒了口气,伸手拍了尤晓莺一下:“你怎么这么坏,吓死我了,比我爸训我还吓人!”   显然冯露在夸张,以冯父对她的宠爱,那里会骂她,即使有也是雷声大雨点小的那种。尤晓莺也不会去点破,而是笑眯眯的:“怎么想好了,不去买衣服啦?”   冯露咬咬牙:“你一通教训,我哪还敢买,都存银行吧!”   “这也不必,要不咱俩都只存一千吧,剩下的钱给家里人买点东西吧!”尤晓莺提议。   “这主意好,我们出发吧!晓莺,你说我给我爸买点什么,我还从来没给他买东西呢!”   “恩,海鸥的手表怎么样?要我说,派克的钢笔也行……”   ☆、第16章 端倪   尤晓莺发现三哥尤晓峰最近有些反常,具体是为什么她也说不上来。不过他的行为举止明显有些奇怪,下班回家也比平时晚了很多,有时甚至大半夜才着家,偶尔还会问自己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最突出的是他的个人财政明显出了问题,这个月都找自己接济他两次了,如果加上眼前这次,就是第三回了。   “三哥,你最近都干什么了,花钱这么凶?”尤晓莺挺为他担心的,最近城东边开了家迪厅,夜夜笙歌的,县城里好多小青年都喜欢往那里跑,这些所谓时髦的东西,对尤晓峰这样的年轻人来说诱惑巨大,更何况在她眼里三哥的自制力并不强。   尤晓峰眼珠子飘忽:“也没干什么,最近单位里人情多,手头有点紧。”   尤晓莺可不信,要是单位里有什么人情来往,尤父也赶礼的,她最近可没听尤母提起。“你少唬弄我,我可是听妈说了,你从她那把下个月的零花都要了,还有你上次找我借了二十块,上上次借了十五块。你这才月中就把你一个月的工资都花出去了!”   “好了,小管家婆,你比妈都管的多。”尤晓峰有些不耐烦,“小没良心的,你忘了你上高中的时候每周回家,是谁用自己的私房钱带你去看电影,给你买糖吃!一句话,你借不借钱给我?”   这样光棍的三哥,她还真没见过,尤晓莺无奈的咕噜道:“你从我这借钱,问问也是正常嘛,谁存点钱容易啦,啰,这是三十块,拿去吧,自己省着点花!”   “谢啦,好妹妹,等三哥手头宽裕了,请你吃好吃的。”尤晓峰伸手接过钱,又用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尤晓莺双手捂着头顶,护着自己才梳好的头发,没好气地说:“算了吧,等你发工资了,也不用请我吃什么了,赶紧把钱还给我。”   “好好好,小守财奴!”   ……   隔天和冯露逛街的时候,尤晓莺左思右想还是和她提起了自己三哥最近的反常,说不定作为旁观者的人能看出点什么。   “冯露,你说我三哥究竟有什么事瞒着大家呀?”   冯露有些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呀,晓峰哥肯定是处对象了呗。”   “我哥去年都到法定结婚年龄了,他处对象就处对象呗,谁会拦着他,干嘛瞒着我们呀!”尤晓莺还是不太相信。   “你之前不也是瞒着你爸妈,和方……”冯露看着尤晓莺忽变的表情,住了嘴,“好吧,当我没说,反正也不是人人处对象都和家里人说。”   冯露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神神秘秘的:“其实,我好几次下班回家,经常在厂里的家属院门口看见一背影,长得挺像晓峰哥的,就喊了一回他名字,也没人应我,还以为是我认错人了。照你这么说,十有八、九,那人就是晓峰哥。”   听冯露这么一说,尤晓莺激动了起来:“那我哥的对象呢,就是你们丝厂的,你看见没有是谁?”   冯露回想了下,有些不确定地开口:“我倒是看见过一会他们的背影,那女的有点像住在二楼的刘倩,就是我们厂一车间出了名的美女。”   刘倩!名字还真有点熟,尤晓莺认真回忆着记忆里三哥尤晓峰的经历,突然一张面孔和这个名字联系在一起,自己的前三嫂就叫刘倩!   当初,尤晓莺因为自己的感情问题苦恼纠结,对家里发生的事不太清楚,也是隐约知道自己短暂的第一任三嫂,结婚前和三哥就谈了好几年朋友的,人是缫丝厂的职工,很漂亮。   尤晓莺从尤母后来的只言片语里了解到:三哥和刘倩婚结得很是仓促,两人算是先上车后补票的那种。三哥年轻冲动做错了事,刘倩怀上了孩子,被刘家人找上门来,在左邻右舍面前好是闹了几场。父母拗不过三哥的哀求,也为了息事宁人,按照刘家提出的要求,东拼西凑的准备好了三千块彩礼和三金,草草地给两人办了婚宴,把刘倩娶了进门。婚后,三哥就在刘倩的撺掇下,借口小夫妻没自己房间不方便,让尤晓莺从家里搬出到供销社的职工宿舍。在还不算过分的,当时尤母查出了乙肝,这位三嫂说是怕传染,不让尤母上桌吃饭,更是挤兑得她独自在卧室吃了一年的饭。   三哥尤晓峰很在意刘倩,侄子出生后,舍不得她受累,让她出去潇洒,自己却在家里带孩子洗尿布。结果孩子还没满周岁,就从缫丝厂传出刘倩和厂领导之间有暧昧的风言风语。尤晓峰本是不相信这些的,但经不住旁人的怂恿,还真在厂办公室里撞破了奸情,血气方刚的他,当场就提出了离婚。刘倩倒是痛快地答应了,还生怕他反悔似的,当天就去民政局把婚离了。   其实要是事情就这样结束,刘倩的行为还算敢作敢当,尤晓莺对她的观感也不会太差。离婚第二天,刘倩她母亲和姐姐,就到机关家属院楼下破口乱骂,什么污言秽语都说得出口,眼都不眨一下,把屎盆子都往尤晓峰身上扣。之后几年里逢年过节的时候,这俩人都会到她家楼下骂上半天。离婚后的尤晓峰带着孩子,婚事本就不顺利,刘家人还常常来尤家搅合,在单位里败坏他名声。   这一世,尤晓莺再一次听见“刘倩”的名字,也是对这个人充满反感的,她可不希望刘倩再次成为自己的三嫂,让父母受尽刘倩一家人的闲气。   作为妹妹,即使她对三哥和刘倩的事情有不认同。但感情还是属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问题,自己再是血缘上的至亲,也不能贸贸然地在这件事里掺和。她决定自己还是先掌握刘倩家的具体情况,有的放矢,如果自己真的阻止不了两人的结合,大不了在三哥和刘倩结婚后,自己劝父母让他们小两口搬出去住。   既然有了决断,尤晓莺试着向冯露打听刘倩的事情:“冯露,你说说刘倩这个人吧,说不定她以后真会成我嫂子呢!”   “怎么现在就想着打听这个呐,这嫂子不是应该上赶着先讨好你这个得宠的小姑子!”冯露打趣道。   尤晓莺语气严肃:“我说真的,万一她人不好相处,我以后被她欺负了怎么办。”   “你想得也太多了吧,你家里那两个嫂子不是对你挺好的嘛!”冯露有些啼笑皆非。   “我这也是想先帮我三哥了解了解嘛,你给我正经点。”   “是是是,我对刘倩这个人了解也不多,她人长得挺漂亮的,虽然我们都是在一个院里长大的,但她比我要大几岁,在厂里也没什么接触。再说,我妈从小也不让我和刘倩他们一家人多接触。”   尤晓莺抓住了重点,精神一震:“你妈她为什么不让你和刘倩家里人接触呀?”   冯露有些犹豫:“其实在人后说别人的事,不是很地道。刘倩他们一家人,在我们那幢家属院挺招人厌的,主要是她妈太奇葩了。”   刘倩母亲的恶形恶状,尤晓莺是见识过的,她作出一副很感兴趣的表情追问道:“她家都做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了?”   “天怒还不至于,人怨可是真的。”大概是说别人的闲话,冯露的分贝降低了不少,“你也知道我们那栋家属楼很窄的,大家都是把做饭用的蜂窝煤放在过道里,结果有人偷蜂窝煤。整栋楼的住户都被偷了个遍,就刘倩家没被偷过,而且就从没见她家买过蜂窝煤,照样生火做饭的,就有人提了一句。刘倩她妈没有工作,整天就在楼里转悠,她就堵在那户门口一连骂了十来天,弄得人一家不安生,厉害吧!’   “真厉害,那就没人管管吗?”尤晓莺失笑,搞半了天,刘倩妈是泼妇骂街惯了,还以为就只有她家人体验过呢!   “就没人敢管,我妈说刘倩她妈从年轻起就是个泼辣不讲理的人。我们厂里分职工宿舍的时候,本来是为了照顾老职工给他们分的低楼层。刘倩家本来分在五楼的,她妈不干,跑到厂长办公室撒泼,在地上打滚,哭天喊地地赖着不走,最后,厂领导没办法就给她家换了二楼的房子。”冯露表情无奈,最后用一句话总结道,“反正就刘倩她妈那人,我们厂里是没人敢惹,也惹不起!”   “听你这么一说,我怎么觉着我哥和刘倩在一起那么渗人哇,她性格不会和她妈一样吧!”像这种泼辣的人家,要以后成了他三哥的岳家,和自家扯上了关系,甩都甩不掉。   冯露也感同身受,露出怕怕的表情:“那刘倩还真可惜了,摊上这样一个妈,她人真的挺漂亮的,我们厂里好多男职工都在追她。”   “那这么多人追她,除了我三哥以外,她之前和其他人处过对象吗?”尤晓莺直觉刘倩也不是太单纯的人。不是她偏见,毕竟在那样的家庭教育下,耳濡目染也是正常的事。   冯露偏头想了想:“我还真听我们办公室张姐听过一回,说刘倩是谈过几个厂里的男同事,还喜欢在对象面前要东西,她前几任对象就是受不了她这个习惯,才分的手……”   尤晓莺这算是找到自己三哥花钱那么凶的原因了,可见三哥现在这种为了维持刘倩的花销到处借钱的状况,大概不是一天两天了,已经是完全陷进对刘倩感情里去了。   自己作妹妹的,只能从长计议,在旁边敲敲边鼓,给他提提醒。   ☆、第17章 出事   还没等尤晓莺想到办法在三哥尤晓峰眼里给刘倩掺沙子,麻烦就先找上了她自己。   事情是这样的,又到了一个月月末,供销社在月末的最后一天关门停业,进行盘点扎帐。尤晓莺就发现她负责的柜台,账面上的销售量和实际的库存有出入,差了近八百块钱的货。她为了保险起见把这几个月的流水又对了一遍,还是没发现问题。   临近饭点,柜台上大多数同事都去吃饭了,刘姐吃过饭回来,看尤晓莺还在柜台里忙活着,就顺口问道:“小尤,还不去吃饭呀?以往盘点的时候,你可都是最利落的,怎么今天落后了?”   尤晓莺笑容勉强:“刘姐,我这边数目有些不对,就多算了几遍。”   刘姐一听神情微凝,口气也带着几分严肃:“那里对不上账,我来帮你看看。”   将账本翻了翻,尤晓莺指着其中一行,“这里的确良的数目对不上,我记得只买了二十米,但库存和上个月余数比起来,少了五十米。”她说着又翻页,指着另一行,“还有这里,涤棉的数目……”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刘姐的尖叫声:“你是怎么回事,布又不会长腿跑了,怎么会差这么多!”   尤晓莺有几分无措,眼前的刘姐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以往对她都挺和善的,从没见过这样歇斯底里的。   刘姐一把夺过她手里的账本,用眼睛狠狠地剜了尤晓莺一眼,也没给她解释的机会,急匆匆进库房盘点数目去了。   没过多久,就看见刘姐从里面出来,用手指着尤晓莺的鼻子,一阵噼里啪啦:“尤晓莺,你是干什么吃的,一共少了八百多块的布,你要负责任的!我不管,这布是被人偷了,还是你自己拿了,反正把账上差的钱,你自己给我补回去……”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对于尤晓莺来说,是她两辈子都没经历过的。她被刘姐拽着去了单位领导的办公室。   接待她们的负责人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姓张,管账务的主任,听刘姐附耳低语一阵,也是表情严肃,他先把办公室门关上,才招呼她们坐下。   尤晓莺闻言没多想就直接在办公桌一旁的单人沙发上落了座,刘姐还和张主任假客气了几句。   张主任倒也没急着开口,慢慢绕到办公桌后坐下,端起桌上的茶杯,用茶盖在水面上刮了刮,也不急着喝,才不急不缓地问着尤晓莺:“小尤,是吧?工作多久了?”   房间的空气都有些凝滞,尤晓莺点点头,有些局促地答道:“两年零三个月了。”接着又补充了一句,“高中毕业就进了供销社上班。”   “哟,还是高中生,我们单位里高中生可不多。”张主任拿着杯盖的手一顿,“哪个学校毕业的呢?”   “长宁镇中。”尤晓莺的稳了稳语气,也没了初时的慌乱,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自己就应该冷静面对。   “巧了,和我女儿是同一所学校毕业的校友。”张主任将茶杯往桌面上一放,坐直了身子:“小尤啊,你参加工作也有两年多了,读过高中,也能明事理。你应该清楚,我们供销社对营业员负责的柜台差了东西是怎么处理的。”   尤晓莺没吭声,她知道一般都是营业员自己填了窟窿。上个月负责副食柜台的营业员盘点的时候少了一袋米花糖,就被扣了工资。   张主任见她没应声也不恼,继续说道:“你负责的柜台这个月少了三十米的确良,五十米涤棉,是不争的事实,这可是八百多块钱,不是个小数目啊!所以,现在单位呢,也不要你一次性把钱都补上,你先去出纳那儿交四百吧,剩下的从你工资里按月扣……”   自己负责的柜台布匹对不上数,她是该承担相应责任。但八百块可不是个小数目,真要自己填上窟窿,一年半多的工资都要全填进去了。这虽然是大环境下,集体单位一贯的处理方式,但对个人来说,这样一笔大数目,尤晓莺认为是不是应该事先调查清楚再下定论。   她刚想出言反驳,就又听见张主任的声音:“按理说这件事也不单是你一个人的责任,小刘作为你自己领导,也是有一定的失职的……”   坐在尤晓莺旁边的刘姐突然嚯的站起来,对着张主任极力辩解:“主任,这是与我可没干系,小尤她在单位里手脚一直都不太干净,好几次我都撞见她下了班从库房里钻出来,挎包里装得鼓鼓的,为这我还教育她几次。”   尤晓莺吃惊地看着刘姐,一开始刘姐的表现,她还可以理解为事出突然有些反应过度,可现在,刘姐明显是在推卸责任,甚至是落井下石。   张主任语气一下郑重起来:“还有这种事,小尤你怎么说?”   “主任,不是这样的,我是从库房里拿过东西,但都是一些布头,我之前也和刘姐打过招呼,是刘姐她说这些布头一般是扔掉的,我看丢了可惜了才拿了回去。”   张主任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道:“这样情况就有些复杂了,小尤,你还是按我刚说的去账务那把钱交了吧!至于小刘,我和其他领导讨论了再说。”   刘姐一下就舒了口气,她暂时算上从这里面抽了身。   “主任,我有不同意见。”尤晓莺紧攥着左手站起身,直视着张主任的眼睛,“这事不能这么草率就决定,丢的东西也不是个小数目,我建议去公安局报案,先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在下定论。”   一下子,就像一滴水进了油锅炸了开来。   张主任将手中的茶杯重重的放在一边:“尤晓莺同志,你年纪轻,考虑事情不周全,你知道报案会对单位有多大的影响吗?”   尤晓莺不认为只是为了影响不好,单位就应该推一个无辜的职员出去承担所有的责任。她也如实的将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为自己据理力争:“这东西丢了,就应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查清楚。我该负责多少就是多少。”   “尤晓莺同志,你这是对集体意志的不信任,我一直在强调注意影响,你知道如果事情闹大了,你自己也脱不了干系的,小刘可是亲眼看见你从库房里过东西。”张主任有力的拍了拍桌子强调道,“这可是人证,你这是侵占集体财产的行为,要是搁几年前,是要进监狱的,说不定还会挨枪子的。”   尤晓莺算是听明白了,张主任这是在威胁自己。事情如果闹大了,对他这做领导的也不是件好事。他现在把问题往严重里说,是想吓唬住自己这种涉世未深、才参加工作没几年的小姑娘。   张主任见眼前的小姑娘没反应,心想自己这是把人吓住了,当下有几分得意,也软了语气:“小尤啊,这件事我们还是私下解决的好,你家里要是有困难,这八百多块钱,我还是可以和上级领导商量着,适当给减免一些的。”   尤晓莺不为所动,其实这两年她和冯露织毛衣买也赚了些钱,八百块钱她还是拿得出来。如果她立马就答应拿钱,别人会不会觉得是她自己心虚。再说了这年头普通人家也没有多少存款的,自己真的一下拿出了钱,岂不是更让人怀疑是她把单位里的财产偷出去卖了!   不行,她一直清清白白做人,更不能给父母抹黑,自己必须从这件事里摘出来!   “主任,还是报案吧。如果单位不想报,我自己去!我没有做什么亏心事,我不怕!”   张主任火冒三丈:“尤晓莺同志,合着我在这费劲说了半天,你一句都没听明白啊!好,你有胆子就去,你以后也不用来我们供销社上班了!”   刘姐也急了忙劝道:“晓莺啊,你不要冲动呀,有什么事我们好商量,有刘姐在呢,刘姐帮你想办法。”   尤晓莺盯着刘姐看了一会儿,直盯得她心虚地移开了目光,才开口:“我想得很清楚,我还是那句话,我没做过的,我不怕!”   尤晓莺又将目光移向了张主任:“主任,我要说的就是这些,要没什么事我就先告辞了。”   也没等其他人反应,尤晓莺转身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和上门的那一瞬她听见办公室里刘姐急切的声音。   “主任,这丫头不听劝,这可怎么办?”   还听见张主任的模糊声音,说了什么……   在去派出所的路上,尤晓莺想得很清楚,工作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自己有手有脚的,也不会饿死,就是父母可能会失望吧,自己回家要好好和他们解释清楚,安抚他们的情绪……   听见有人远远地喊着自己的名字,尤晓莺回头一看,是三哥尤晓峰,他气喘吁吁地向自己跑了过来。   等人一走进,尤晓莺就发问:“三哥,你今天不是上白班吗,这么跑这来啦?”   “还你问我呢,到底发生了什么?”尤晓峰很是着急,语气也不是算好,“爸说你单位领导打电话到他办公室了,爸马上要开会人走不开,就让我来拦住你,你到底出什么事了?闹得还要出派出所。”   虽然尤晓峰的语气很差,但她还是从话语里听出了他对自己浓浓的关切和担忧,尤晓莺有些感动,心里的委屈一下子涌了上来,扑进他的怀里。   尤晓峰手足无措地拦着她,隔了一会,才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慰:“怎么了,告诉三哥,哥帮你去出气!”   尤晓莺没回答,只是静静地抱着他,感觉自己眼眶热热的。   ☆、第18章 清白   在三哥尤晓峰的劝说下,尤晓莺先跟他回了家。从当下的情况来看,和阅历老道的尤父尤母商量一下再做决定,征求他们的意见也不失为一个较好的出路。   果然,尤晓莺一进家门,客厅里坐着的人都刷刷地用眼神注视着她。她就站在门口,不敢向向客厅迈步,不是因为胆怯,满心是辜负父母期望的愧疚。   尤母急切地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着:“晓莺,到底怎么啦?告诉妈妈,是不是在单位受委屈了,妈妈去找你们领导……”   尤父也站起身来,开口劝慰道:“老杨,你不要那么激动,吓着孩子啦!先让晓莺坐下,我们慢慢来。”   尤晓莺面带笑容对着尤母道:“妈,你放心,我没啥事的。”   尤母回过神来拉着尤晓莺坐下,一面道:“我可不信,要真没什么事,单位领导能把电话打到你爸办公室去。”   “唉,爸,三哥不是说你要开会嘛,怎么回来了?”这时候单位不讲究什么午休,一般是解决了午餐问题就继续工作的。   “本来今天是该我去做会议记录的,我不放心你,就和领导请了假,让办公室的老李替我去。”尤父摆摆手,一脸凝重,“不说这些,说说你领导为什么和我说你不服从单位的安排,还要去派出所报案?”   尤晓莺也不含糊,一五一十地把负责柜台丢布的事,还有在张主任办公室发生的一切都讲了清楚,末了才加了句自己的看法:“反正,我就是这个态度:该我负责多少,我就承担多少,不是我的过错,硬要一股脑塞给我,休想!”   一直旁听的三哥立马叫了声好,“晓莺你做的对,三哥下午就陪你去报案,我们可不能被冤枉!”   “你这咋咋呼呼的,什么时候有个正形啊!这种事是能随便冲动决定的吗,你以为派出所的门是那么好进的呀!”尤母一把拍在尤晓峰背上,“你给我在边上老实待着去,先听听你爸的意见,机关里的弯弯道道,他可比你清楚。”   尤晓莺四兄妹都是在传统家长制的教育下长大的,典型的严父慈母,家里一般的小事都是尤母做主,但凡是大事都要尤父拍板做决定的。   尤父没马上表明态度,而是转头问尤晓峰的看法:“老三,依你看晓莺单位的两位领导,为什么这样处理?”   “还要什么,推卸责任呗!出了事就把下面的小虾米推出来顶着。”尤晓峰愤然道。   “你说的只是一方面,那个刘姐的想法很简单,她是不想担责任、扣工资。管账务的张主任考虑问题的方向就又不同了,晓莺也说过他前后的态度可不一致,那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态度的呐?”尤父明显是想借这件事教尤晓峰一些体制内的道理。   “是在、在……”尤晓峰实在答不上来,在尤父的目光下记得鼻尖都冒汗了,使劲给尤晓莺使眼色。   “是在我说要报案的时候吧!”尤晓莺会意,将话题接过去。   尤父没有多为难,接着尤晓莺的话头说道:“你们年轻人看问题不会从全局出发,那个主任一直在强调‘影响’,要知道上面下文件要求整顿整风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这种集体财产失窃不仅牵涉到个人,对供销社整个单位来说都很敏感。一旦在派出所立了案,上升到偷窃一类刑事案件,这对地方犯罪率的影响,对供销社内部人事的影响,可能造成上级领导对单位的不良观感,这些才是事情的关键点。”   “老尤那怎么办,难道就让晓莺一个人扛下来?那她以后还怎么在单位里立足。”尤母坐不住了,一想到自己女儿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担着所以责任,她心里就不安稳。   “事情已经发生,她自己还年轻气盛的得罪了领导,你以为三两下就能解决好?”尤父没好气的瞪了尤晓莺一眼,语气严肃,“晓莺,你确定这其中不会有你们单位内部的人动了手脚?”   尤晓莺摇摇头,语气肯定:“我在单位里没得罪什么人,也没同事最近行为可疑。何况,这个月中我就盘过一次账,那时都没发现出差错,这些布应该是最近几天才不见的。”   “我就怕是有人内外勾结才出的事,照你这样说,和供销社内部没关系,事情就好办多了。”尤父神色微缓,“晓莺,你现在是得罪了主管和领导,即使把事情摆平了,再想回去上班就难了,你自己要想清楚!”   尤父不说,这点人情世故尤晓莺也是懂的。自己要是再回供销社上班,张主任倒没什么,反而是刘姐,就今天她这种落井下石的行为,自己和她两人之间难免会产生心结的。刘姐要是看自己不顺眼,随便在工作里刁难一下,自己在单位的日子就不会好过。   “爸,这我知道,即使是不能再去上班,我也能养活自己。按你的意思,这个事情怎么解决是好?”   父女俩商量得好好的,尤母却不干了:“你们父女两都商量好了啊,好好的工作就这样丢呐,不行,我得去找老吴,请他帮忙和晓莺单位领导说和说和。”   尤父一拍茶几,加重了语气:“不要再去麻烦老吴,当初晓莺的工作他是帮了大忙的,你现在去找人家是让他难做!”   尤母缩缩脖子,有些气虚的反驳:“你以为工作是那么好安排的,在供销社都干两年多了,再上哪去找这么好的工作!”   “妈,这个你放心,我自己还有存款,再说了我和冯露不是在做给人织毛衣的生意。”尤晓莺连忙出声劝道。   “别和我说你那小打小闹的毛衣生意,一天为了织毛衣,晚上连觉都不睡了。你现在仗着年轻不爱惜身体,等到了我和你爸这个年纪就知道厉害了……”尤母一开始唠叨就没完没了。   “好了,老杨,别扯远了,先说正事。”还是尤父开口打断尤母的滔滔不绝,“我的意思,还是去报案吧。”   尤晓峰不乐意了:“爸,你这说了半天,还不如刚才就不让我去拦着晓莺,让她直接去报案呢。”   这回,尤母倒和尤父站在同一阵线:“老三,你不要插话,听你爸说完。”   “晓莺虽然冲动,但有件事她没做错,我们尤家几辈子做人都清清白白,在原则问题上不能软弱,更不能让人把脏水往身上泼。现在供销社领导想把事情捂着,迟早是要出大问题的,这回能让晓莺顶着,要是再有下回呢?这老鼠偷东西有一就有二,不把耗子洞找出来堵上,这回去上班也不会是个好差事。既然现在晓莺也不打算回供销社上班,我们也不怕把事情闹大,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还晓莺一个清白!”   尤父话说得直白,尤母也后很赞同,抚着尤晓莺的手背:“刚才是我想岔了,这么看来回去上班也不是个好事。晓莺啊,咱不着急,工作的事,妈帮你想办法。”   ”妈……”尤晓莺声音哽咽,尤母总是这样毫无原则的为自己打算,虽然有时她的安排没考虑过子女的感受,但她一切的出发点都是为孩子好。   尤父不耐烦这些女人家的絮絮叨叨,吩咐尤晓峰下午请假陪妹妹去派出所报案,又叮嘱尤晓莺要以当事人的名义去报案时要注意事项。   看时间差不多,尤父尤母也不能耽误了下午的工作,就回单位上班去了。   三哥尤晓峰陪着尤晓莺去派出所,进门就遇上了在派出所上班的老同学王翔。王翔一听说尤晓莺说明来意,很是热心帮着忙前跑后的。大概也是他帮着给负责的老民警打过招呼,笔录一路做下来态度一直很和气,尤晓莺把自己发现丢东西的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她没有提后面在张主任办公室发生的事情,这也是尤父嘱咐过的。   那个老民警问得也具体,做完笔录后还安慰尤晓莺道:“小姑娘,别担心,要是你说的情况属实,这事你就没多大责任。这安县城就巴掌大,地面上经常小偷小摸的我们都有掌握的。”   尤晓莺真心实意的道了谢,这个年代热心肠的人真不少!   刚从房间了出来,就看见三哥已经和王翔打成一片了,王翔还一口一个“峰哥”的叫得亲热,尤晓莺有些羡慕像三哥、冯露这样有交际手腕的人,好像到哪都能混得如鱼得水一般。   临走时,王翔还追出门送他们,还对尤晓峰保证,一有消息就去机关门卫室那儿通知他。   尤晓莺隔天也没有去上班,她心里清楚现在去上班肯定得不到好脸色。说真的她也没把供销社的工作看得多重,这两年她和冯露合伙的卖毛衣,虽然像之前分析的一样,生意一年不如一年了,但还是比她一年上班赚得多。在事情查清楚之前,她也就当自己休个长假了。   这年头派出所办事效率也很快,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第二天,尤晓峰就兴冲冲地告诉她,民警在库房的外墙上发现了扒墙的痕迹,还在墙根处找到了一串脚印,不过因为这两天下了雨,线索暂时断了……   尤晓莺有点失望,线索断了,可能事情就这样无疾而终了吧!   尤晓峰一个劲安慰她,至少现在是把她自己的嫌疑洗清了,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他又提到王翔他们准备查查最近市面上有没有人卖布,毕竟这些布都是不按布票统购、又卖得起价的,肯定有人会急着脱手。   最后也顺利的找到了人,偷布贼不是什么惯犯,而是住在供销社后面的老乡,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才想着铤而走险,半夜里掀了供销社库房的瓦,从房梁上爬进去偷了两匹最贵的布。   之后的事情,就更让人哭笑不得了,供销社去追赃的时候,才发现那老乡不敢把偷来的布带回家,将布用油纸包好埋进地里,结果没想到最近下雨,好好的布被糟蹋了大半……   不过这些事情和尤晓莺就没啥关系了,于她而言最重要的,是还了她一个清白!   ☆、第19章 出路   供销社的事情告一段落后,尤晓莺去财务结最后一个月工资,单位的领导没多刁难,她原先负责的柜台也已经有人顶上了。   倒是之前帮忙安排工作的吴叔上门来劝过尤父,这样好的工作丢了可惜,还说尤晓莺实在不想在柜台待着,他可以想办法帮着转去后勤。毕竟人家好心帮忙,尤父也把自己的考量说给他听了,吴叔也不好勉强,在尤家人的感谢中告辞离开。   尤父和尤母商量着等供销社出事的风声小点了,再想办法给尤晓莺找个工作。   在家当了半个多月米虫,尤晓莺每天洗衣做饭、收拾屋子,她也没觉着日子难捱,毕竟之前的十几年,她可当惯了家庭主妇。   对她来说,现在在家里当个听话的乖孩子,等过阵子再被父母安排进另一个单位上班就是万事大吉。   尤晓莺对自己认识挺充分的,她就是一个安于现状,没多少奋斗动力的人,日子过得下去,她就不会想对自己现状进行改变。点子主意的也就是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很难见她付出行动,比如说织毛衣吧,这件事没有冯露在一旁鼓动,也扯不开摊子的。简而言之,她就是一个活在别人眼光、语言影响下的普通人,她的人生往往被旁人左右着,需要有人不停鞭策她向前。   但事情也不是想象中的那么顺利,尤晓莺某天夜里起夜上厕所,发现客厅里的壁灯还亮着,想着去关下灯,路过父母卧室的时候,就听见房间里父母低低的讨论声。   “老尤,晓莺工作的问题,你想好怎么解决了没?”   “那是个工作,你以为是路边的石头,说找就找得到的。”   “那你还不想办法,晓莺的工作关系我托老吴暂时放在供销社的,可现在单位也不会负责她的社保啊!”   “现在县里的工作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好多事业单位、还有厂矿的职工不到年龄就退下来,想着能让子女顶替自己的位置接班,为了个工作挤破了脑袋,我能有什么办法?”尤父语气无奈。   “那你去求求王书记,你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他也最器重你了,安排个工作到他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没你想的那么简单,王书记马上要调动到地区了,我也不好去麻烦老领导,再说,我现在办公室的位置说不定还要挪一挪。”   涉及到丈夫的工作,尤母似乎有点急了,忙问道:“说了要把你调到哪去没?”   “现下也说不定,可能是信访办吧,最近我也在单位里听了些风声……”   “那里可是个烫手山芋,这不是把你推出去抗雷嘛!”   “我也看淡了,我是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不是什么大事,在哪不能为人民服务啊!能多和基层群众接触,也是个好事情……哎,不说这些了,你之前不是说你们办公室,最近有人病退,缺个会计吗?”   “甭提了,昨天我们单位分配来了个大专生,把名额给占了。”   “哎,还是慢慢来吧,我想想办法、再托托人……”尤父安慰道,“时间不早了,明天还要工作,早点睡阿!”   ……   尤晓莺站在父母房门口发了半天愣,她心里明白自己的工作不是那么好安排,但也没当多大回事,没想到会让父母为难得大半夜担心地都睡不好觉。   她蹑手蹑脚地回房间,睁着眼睛侧躺在床上,一直睡不着,满心的自责。   她刚重回到十八岁的时候,还信誓旦旦的:要靠自己的努力,让父母过上好日子,不让他们再为自己操心的吗?可是这才两年多时间,她就又重新变成过去那个婚姻失败、依赖父母,浑浑噩噩度日的尤晓莺了。她曾经的的决心、憧憬,都在如今安逸顺遂的生活中磨灭殆尽。   自己怎么这么不争气呢!尤晓莺望着房间里的布帘,半个月之前,她还在心里埋怨着三哥尤晓峰招惹上刘倩那家人,会给父母造成多大的麻烦。但事实是即使刘倩的家里人,也就纠缠他们家两三年,就偃旗息鼓了,三哥自己带着孩子再婚,日子也过得有声有色的。   自己呢,和上辈子一样不思进取,赖着父母家啃一辈子老?尤晓莺脑海里浮现郑鹏辉那副嘴脸,还没开始和她冷战的那几年,他总是振振有词的指着自己鼻子骂:尤晓莺,你以为你在家带大孩子,洗衣煮饭多辛苦、多能干,你能干怎么不出去赚钱看看辛不辛苦?那你还一直住在父母家,又不是靠你父母养着,说不定你早上哪去讨口了!……   好几次她想反驳和郑鹏辉吵一架,却没有多少底气,她确实是活了大半辈子都是靠着父母的照顾,甚至除了在郑鹏辉一家人那儿,她就没受过半点气,她下岗后,也出去工作过,可都干不长,难道这都是别人的问题,自己没有什么不多的地方吗?   尤晓莺努力反思自己的上辈子,她确实一直在靠着父母:出嫁前父母安排工作,婚后父母也帮着张罗,连女儿的教育问题她也没操过多少心……上一世,她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重新处在这种社会大变革的黄金时代,开放十年,沿海城市的大量商品出口转内销,涌入对日用轻工产品需求旺盛的广阔内地市场,不说遍地黄金,但只要抓住机遇,创业发家也很容易。自己难道就要错过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这段原始资本积累的最疯狂时期。   尤晓莺内心有道声音在说着:“我不甘心!”对,她不甘心,重来一次她不甘心还是碌碌无为、得过且过一辈子,如影随形的是亲友失望的眼神和无奈的叹息。她要向所有曾经看不起自己的人证明:她,尤晓莺是一个有想法、能创造自身价值的人!   开放三十余年来,衣食住行的变迁,是尤晓莺的生活中感受最深刻的。后面两项不提,衣和食这两样是最容易起步的,尤晓莺也是见识过县城里的年轻女人对漂亮衣服鞋子的狂热,像冯露那样舍得花大半年工资买件衣服的人,不算少见。   尤晓莺拿定主意,在床上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催促自己快点睡,明天早点出门在县城里好好转转,看能不能发现什么商机……   清晨的安县城大街熙熙攘攘,今天是工作日,要上班的人不少,偶尔会有人停下脚步,向在路边摆着蔬菜叫卖的农民问问价。这也算小县城的特色,上班的早高峰,县城也会赶个早集,方便县城居民买买菜。不过早集一般过了九点就会散场,很多职工不是每天都有空,一次会买几天的菜。   可再新鲜水灵的菜,放上几天也会蔫的,但这也没办法,附近卖菜的农民,都得在天黑前赶回家。   尤晓莺觉得买菜,做个菜贩子也是一条出路。毕竟人生在世吃喝二字,住在城里的谁不想买个新鲜菜呢?要是让职工中午或是晚上下班的时候,能买上当天的新鲜菜,生意也不会差。   不过她转念一想,要是让她每天早上到县郊去收菜的话,起码的早上四五点就去收菜,这三点半要起床出门;再说,几十上百斤的蔬菜,她不见得搬得动,得配个自行车或是三轮车吧。又估摸了一下,要是一斤菜赚个两、三分钱的话,一天买一百斤才两、三块钱,这一个月下来,买两三千斤菜能有一两百块。   但这赚得都是辛苦钱,尤晓莺扪心自问:这种苦她恐怕是抗不下了。   又看了看街角支起的早点摊子,吃早餐的客人来来往往,客人大多是尤晓莺这个年龄的小青年,爱图个方便,每天换着花样吃,也花不了多少钱。像这样的早点摊子,胜在利薄多销,一天下来收入不错,但同样起早贪黑的,对于尤晓莺不太现实,她做饭的手艺一般,会的都是些家常菜,没多大特色。   尤晓莺有些无奈,想做“吃”这块的生意,看样子是不行嘞。她还是趁着有时间在县城里再逛逛,看看其他行当吧!   慢悠悠的在大街走着,尤晓莺有些茫然,除了织毛衣她好像真想不到什么其他点子,做服装生意吧,行情好、利润也大,但自己要来回进货是个大问题,摊子铺开了,不是她一个人能支撑得起的,身边认识的亲友都有工作,请人这也不现实,找个陌生人,她也很难对他人能轻易交付信任的。   这一脑门子官司的。   “尤晓莺,你这么在这?”   尤晓莺一回头,就看见站在自己身后的陶姜,他招呼了自己以后还左右望了望,似乎在找什么人。   “别看了,今天就我一个人,冯露没和我一路。”   这两年因为冯露的存在,她和陶姜的关系还不错,彼此间也能开上几句玩笑。   陶姜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怎么一个人在路上溜达?”   “我现在可不像你们要上班,出来逛逛,看能不能做点小买卖?”尤晓莺也不隐瞒,她对陶姜的观感不错,平时陶姜也会看在冯露的面子上帮她些小忙。   “你的事我也听说了,怎么想着下海敢个体户,有魄力!”陶姜对她竖起个大拇指。   “你这都先夸上了,我还没想好做什么生意呢?大能人,你有什么建议不?”尤晓莺想着向陶姜这种未来会当大老板的人讨讨主意,他以后生意能做大,肯定有商业眼光的。   陶姜也不推辞:“这大买卖我那想得到,小本生意还是有。这不,前几天我有个在地区烟草局上班的哥们说,他们烟草局想在县里设几个专卖点,你可以争取争取看,现在抽烟的人越来越多了,香烟的生意肯定好做。”   尤晓莺眼一亮,烟民可是个大群体,国家现在对烟草买卖实行管制,市面上销售的香烟可不多,这其中的利润不容小觑!   她激动起来,恨不得现在就拉住陶姜详细了解一下,可是现在陶姜他要去上班,只能等他下班有空再聊了。   “陶姜,这还真是个好买卖,要不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饭,咱们再细说,地方就在你们厂外面的小饭馆。”尤晓莺心一横,又加了句,“我把冯露也叫上,大家一起聊!”   陶姜顿时眉开眼笑地答应了。   ☆、第20章 合伙   “哟,某人这么好心,待在家里十几天都不来找我,今天怎么想着请我吃饭!”尤晓莺在缫丝厂门口等冯露下班,两人一碰面她就被冯露打趣。   尤晓莺汗颜,她闲在家这半个多月,还真的没去找过冯露,主要是怕面对好友心里有落差,现在想想自己当时的心态确实有问题。她赶紧讨饶:“我这不是知道错了嘛,今晚请你吃饭赔罪,今天我们冯大美女不要给我省钱,可了劲的吃。”   冯露没好气地道:“我是稀罕你一顿饭的人嘛,我就是心里不舒服,你丢了工作那么大的事,都不和我说,还当我们是好姐妹吗?”   “这不是怕你为我担心嘛!”尤晓莺连忙转移话题,“嗳,事情都过去了,先不提这个,我打算做点小买卖。早晨遇到陶姜的时候,他给我出了个主意,听着还不错。这顿饭你做陪,我们仨好好聊聊,你也在一边帮我把把关。”   冯露愤愤然:“就说有些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还说请我吃饭,原来是那我让我当陪客的。”   对这件事没什么可心虚的,尤晓莺一直都打定主意撮合陶姜、冯露两人。这两年陶姜对冯露的百般讨好追求,她是看在眼里的,想陶姜这样的未来优质资源,又对冯露用心不浅的男人哪里找去?她就怕冯露现在耍着小性子,将来好男人跑了后悔都来不及。   尤晓莺试探着问:“陶姜喜欢你明眼人都看出来了,他对你挺不错的,怎么你一直矜持着不答应?”   冯露道:“这你就不懂了吧,我妈说了男人天生就不能相信,他追求你的时候各种花言巧语、小意讨好,太容易追到手了就不会珍惜的。陶姜他要是连现在这点考验都扛不住,以后也不见得会一直对我好。”   ……不得不说,冯露的话还是有道理的。看她对陶姜的追求心里有数,作为朋友,尤晓莺也不多劝了。   不一会儿,两人走到了机械厂的地界,隔着马路就看见陶姜在小饭馆门口站着向她们招手。   走到近前,尤晓莺就问:“陶姜,你等多久了,怎么不进去坐着等呢。”   陶姜嘿嘿道:“没多久,反正我一个人坐着也无聊,就在门口看看你们到没有。”   冯露有些不自在:“行了,我们几个进去坐吧,不要堵在门口影响老板做生意。”   陶姜连连应是,找了个干净桌子,拿出口袋里的手帕给她们先擦了擦凳子才坐下,见着一幕尤晓莺笑着对冯露挤挤眼,冯露没好气地回了个白眼。   三人落座后,尤晓莺招呼老板娘点菜,她想着今天自己有求于人,也不可惜钱包点了一桌子菜。   陶姜在一旁直道菜多了,被冯露一句“又不是你请客”蔫蔫的堵了回去。   酒饱饭足后,尤晓莺也开始问道了正事:“陶姜,你说的烟草局要在县里设专卖点,具体是什么情况?”   “之前也是听我那发小提过一嘴,想着对你有用处,今天中午抽空就打电话去了解了下。现在国(家对烟草买卖实行管制,安县市面上买的都是本地卷烟,和外地那些烟厂生产的这根本没法比。现在要想买到外地香烟,就必须通过地区烟草局,这个烟草专卖许可就是关键。”   尤晓莺算是听明白了,这说来说去就是“垄断”,地区为了限制了外地烟进入本土市场,弄了个烟草专卖许可出来,但明白人都知道外地烟的优势。现在关键点是专卖许可怎么能办下来!   “那陶姜你说说,这专卖许可是怎么回事,要办一个的话需要什么?”   “这事要从今年要开放的十三种名烟说起,按现在的政策进口卷烟的零售价和开放国产名烟购销价格可以随行就市,上下浮动,也就是说只要售价不超过最高限价,都没问题。”   这话听得尤晓莺和冯露都激动了,这只要了解计划经济的香烟价格的都清楚其中的利润。尤晓莺原先上班的供销社也买香烟,但每季度县里的香烟指标下来,都是优先供应机关和事业单位,真正在市面上销售的少之又少,普通百姓根本买不到,因此,大多有烟瘾的都想冯露他爸一样,宁愿抽要自己卷的土烟。   陶姜这人说话就喜欢卖关子,有时候还带大喘气的:“但是也有文件规定要烟草局集中管理,同一销售,所有买卖烟草的必须有所在地烟草专卖部门签发的准运许可证。有了这个证,就可以直接从地区烟草局那到国内卷烟厂产的十之八(九的香烟,都是叫得出号的名烟,像是甲级的牡丹烟、友谊烟,还有这两年流行的阿诗玛……”   冯露不烦地催促道:“你这说了半天还没说到点子上,问你呢?这许可怎么才能办下来。”   “这不马上就来了,我不是想说清楚这证的重要性嘛!”陶姜好脾气的应声道,“这地区烟草局为了规范地方市场,实行批发业务在系统内进行,要求个人供销商必须缴纳三千块的保证金,才能办许可证。”   冯露咂舌:“光是这一条就吓倒一波人了,这看着是个赚钱买卖,但谁会一下子拿出三千块先买张纸的,赚不赚得回来还不一定!”   尤晓莺也在心里估摸着,烟草确实赚钱,生意好的话一年回本也不是个难事,自己这两年织毛衣赚了两千多,再加上工资她也攒下些,七七八八的加起来一个有两千七八,自己想想办法也能凑够这三千块,把许可证办下来。但这钱都花在办证上了,自己有哪有本钱进货呢?   尤晓莺犹豫了下还是问出口:“那要是办了证,怎么进货,每次都要去地区拿烟吗,货款怎么结算?”   “这个我问了,货款是一个季度结算一次,你进货可以自己去地区拿,也可以打烟草局的电话,他那边通过邮局的渠道发货到县里,这都随你自己方便。”陶姜补充道,“我开始没想到还有交保证金这茬,我发小也说好多人到他们那打听了,都打了退堂鼓。晓莺,这虽然是条赚钱路子,但你要是觉得其中风险太大,这事就到我没提过。我们再帮你想其他路子,现在这环境只要有心赚钱不是个大事!”   冯露嘲讽道:“有你这样的嘛,出了主意把人都带进沟里去了,又劝别人算了。”   陶姜涨红了脸,尤晓莺忙劝道:“冯露,你别这样说,陶姜他帮着想法子也是好意,这烟草也确实是赚钱的大买卖,我觉着可以干的。”   在尤晓莺看来,这一个季度一结算,自己不用事先垫付货款,香烟也是畅销品不愁卖不出去的。出了前期投入的三千块,之后自己卖多少就能赚多少,简直是上杆子都找不到的好事。   冯露为她担心:“晓莺,你可想好了。这一下子又拿出三千块,可不是两三百,你哪有这么多钱!”   “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谁还能指望捧着铁饭碗,就能报涝报旱呀!”尤晓莺下定决心,她必须尽快的挣钱,自己要为父母养老可不是随口说说的。   明年就会开始住房体制改革,安县也会修建一批集资住房,她要赚足一笔钱,趁着个东风,让父母能住上宽敞些的房子,曾经父母两人一辈子的积蓄才换了个七十平的房子,这次至少也换个三室一厅的房子,自己也不用一直和三哥挤在同一个房间里。   “有觉悟!”陶姜又冲她竖起大拇指,“你还差多少,我们一起合计合计!”   冯露咬着唇,注视着尤晓莺再次确认到:“晓莺,你真的要干这买卖?”   见尤晓莺点头,她皱皱鼻子继续道:“那我和你一起干,你别想把我抛下,一个人挣钱!我这两年也存了点积蓄的,虽然不可能没你多,但你必须得算我一份。”   尤晓莺感动莫名,冯露她明明认为这事有风险,因为自己决定做,还是义无反顾地要掺一脚,人活一辈子能有个这样的朋友,也算值了。   尤晓莺毫不犹豫的答应:“好,我们是好姐妹,大家有钱一起赚,有福一起享!”   两个女生目光交汇,彼此的眼圈都有些泛红。   “这煽情得,我也想参一股了。”陶姜在一旁凑热闹。   “你瞎搅合什么,也想和我们做好姐妹呀?”冯露嫌陶姜破坏气氛刺了他一句,话说完目光忍不住在他身上打量,像是想到了什么,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回味了一遍冯露的话,陶姜也反应过来她在笑什么,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尤晓莺不会拒绝陶姜的参与,他有人脉、有路子、胆大心细,再加上自己和冯露两个女生在很多方面都有劣势,何况他们合伙做的是香烟生意,顾客里男性居多,什么烟好抽畅销,这些陶姜会比她俩清楚。   “陶姜,这你不提,我也要拉你入伙,你经常抽烟的,可比我们清楚什么烟好。”尤晓莺用眼神示意冯露,见她低头表示赞同,继续道,“这以后要是你们厂的人要买烟,可都得拉到我们这买。”   三人说说笑笑的就把事情定下了,渐渐商量到具体问题上去,就找饭馆老板娘借了纸笔,简单的起草了份协议。   鉴于陶姜和冯露都有自己工作,香烟生意平时都由尤晓莺负责,遇上休息天,他们有空闲也会来店里帮帮忙。陶姜在烟草局有熟人,平常进货联络和每季度到地区结算货款就让他了负责。至于利益分配上,尤晓莺两千,暂时占六成股,冯露出一千,占两成,陶姜出八百块,占剩下的两成。   至于在哪里租门面、什么时候开业这些,都得等明天尤晓莺和陶姜去地区把烟草许可证办下才能决定。   尤晓莺晚上回家告诉了父母,明天自己要去地区办点事,尤父尤母只当她是在家里闲的慌,想出去散散心也就答应了。   对自己要合伙做生意的事,尤晓莺回家也没和告诉父母,老一辈的人古板守旧,他们眼里这都不是正经事,还是等木已成舟的时候,再向家里老实交代。   第二天,尤晓莺便和陶姜风尘仆仆地赶去地区。任何城市经历二三十年的时光,变化都是巨大的,要不是有陶姜同路,她一个人真不知道地区烟草局的大门朝哪开。   亏得朝中有人好办事,有陶姜的发小帮着他们跑上跑下,不到两个小时事情都办妥了。不过,专卖许可证需要经过审批几天才能办下来,两人下午还得赶回县里,陶姜便托他朋友等许可证下来,再通知他们。   ☆、第21章 开业   这许可证还没下来,但该排在日程上的事,也不能耽搁,陶姜大着胆子翘了几天班,陪着尤晓莺在县城里转悠,考察在哪里开店的问题。   其实,县城里人流量较大的几个地方都集中在国营大厂附近,除去缫丝厂这类女职工占大半的厂子,他们最终还是决定把地址选在和几个大厂挨得都近的糖果厂。   尤晓莺早就打听清楚了,县糖果厂的工作车间都在二、三楼,一楼是厂里的仓库,对着马路的两间库房一直是空着的。她征求了下陶姜的意见,他也赞同就这了。   这时候房子都是属于公有财产,两人去找糖果厂的领导说了租房的事,毕竟租房的事现在还少见,没费多大功夫,就以一个月十五块的价格租下了临街的一个铺面。签协议的时候,尤晓莺也没和陶姜商量,直接付清了两年的租金。   从糖果厂出来的时候,尤晓莺忍不住问:“陶姜你不会怪我自作主张吗?我们手头的钱本来都紧张,我还一次性付了两年的房租。”   陶姜反问道:“那你觉得自己做错了吗?”   尤晓莺摇头,她觉得自己做的再正确不过,要不是手里钱不够,她还想一次性租个五年或是十年的。没有人会知道只要到了明年房改文件一出台,这地价房租会翻倍的涨的。   陶姜坦然道:“刚开始是有点介意,你不和我商量就下决定。但我转念一想,你这样做肯定是有正当的理由,既然大家合伙做生意,对你这点最基本的信任我还是有的,你一般都是三思而后行的。”   听了这番话,尤晓莺感触良多,真不愧是未来的大老板,几句话说的让人都想对他掏心窝子,要不是重生的事是自己的绝密,她都要对他剖白了。不过这也证明陶姜的人品不错,至少对朋友很坦诚,将来不会对她和冯露玩心眼,和这样的人合伙心里也踏实。   糖果厂的库房都很大,一间就将近五十平米,冯露来铺面看了看,直夸这一个月十五块的价格花得太值了。   铺面的问题解决了,尤晓莺提出要不向供销社一样做几个货柜,和后世一样把烟都摆在玻璃柜台下面,每种烟都标上价格,方便客人选择。   像尤晓莺说的这种货柜,现在可没地方卖,陶姜拿着她按着脑海里的印象画出的简图,找了县城里好几个木工师傅,好说歹说才有一个老师傅答应试试。   柜子做好送来的时候,尤晓莺就觉得那样式有点怪,不过陶姜和冯露都连赞师傅的手艺好,其实就凭她自己那几笔简笔画,能把货柜做成这样真心不容易。   等一切打点好,陶姜的朋友直接把他们订的烟和许可证邮了过来,三人就张罗着开张的事。陶姜还特意去找算命先生,请了个黄道吉日,尤晓莺和冯露虽然不信这些,但为了讨个彩头,也依他高兴。   在寒秋渐至的安县城某个清晨,赶着去上班的县城居民就听见街上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看热闹的人,才发现糖果厂底楼的门面上挂着个招牌,上面红字白底写着“香烟专卖”四个大字。   有好这口的老烟民进去瞧了瞧,果然,店里面买的好多香烟都是市面上没见过的。他指着柜台里他叫的出名的大前门问道:“小姑娘,你们这烟不还是假货吧?这些烟连供销社都没得卖的。”   柜台里的小姑娘指着身后墙上挂着的烟草专卖许可证,热情的解释道:“叔,我们这是直接从地区烟草局拿的货,保证是真的,不信你看这还有地区发的专卖许可呢?”   那老烟民眯着眼睛看了看墙上的红戳戳,没说这钢印还真像那么回事,他还没见过谁家雕的萝卜章这么逼真。他在心里暗自估摸着,自己背着媳妇藏在鞋底的私房钱还有点,本来是准备偷着喝二两小酒的,要不买包试试,他这辈子还没抽过外地产的好烟呢!   他咬咬牙,蹲下(身从鞋底里扒拉出一块钱,叭地放在明亮的玻璃柜台上,挺直腰板,嗓门前所未有的亮:“给我来包大前门!”   那小姑娘手脚麻利的从玻璃柜了拿出了烟:“叔,收你一块,找你五毛~”   老烟民接烟的手抖了抖,这么贵?!这一包都抵得上两包半本地烟了。   他没忍住把心里想的嘀咕了出来,那卖烟的小姑娘依然笑眯眯的:“我们这都是明码实价,不信你看看。”   老烟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定睛一看,刚才放大前门的位置,旁边确实有一行正楷小字写着“大前门、五毛一包”。   出了店门,老烟民拿着烟的手都还在都还在抖,他心里直骂娘,自己买之前怎么不先问问价呢!他小心翼翼地撕开纸封,抽出一根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真香啊,迫不及待地划火柴点烟,深深的吸了一口,愣了一下,接着恨不得把每一口烟都吸进肚子里去。   他揉了揉因为憋气而发红的鼻子,默默在心底发誓:他以后再也不抽那没滋没味的本地烟了!   ……   开业第一天的生意,出乎意料的火爆。本来有一些在观望的客人对出售的香烟真假还不是很放心,但听几个大着胆子买过烟的人一形容,也都雀雀欲试,一下子就带动了销量。   到中午下班的时候,更是好多附近厂里的工人一下子涌了进来,要不是陶姜来店里帮忙,尤晓莺还真的忙不过来。   等人潮散去了,尤晓莺和陶姜才有空到旁边的小饭馆叫了饭菜送来,解决了午饭。   坐下休息时,尤晓莺感兴趣地问:“刚刚来买烟的都是你们厂里的同事?你也太行啦,上哪拉来这么多人?”   陶姜伸伸懒腰,勾起嘴角笑笑:“也不全是,好多来买烟的人,我也不认识。再说,我也没怎么宣传,难道要我给厂里每个人都发一根烟尝尝呀?我们厂可有上千号人呢,这不是糟蹋钱嘛!我就开了一包店里最贵的中华,叼着烟在车间里溜达,那帮老烟鬼鼻子可灵了,一个个都巴巴地问我烟是哪来的……”   想想他叼根烟满厂转悠的画面,厂尤晓莺真是给陶姜跪了,平时觉着他是一个挺讲哥们义气的人,怎么这么蔫坏蔫坏的呢?不过,他对烟民心理的把握确实很有一套,大概因为他也是其中一员吧!   时间已是深秋,天黑得早,晚上六点便关了店。冯露一下班还没来得及吃饭,就急匆匆地赶过来打听第一天营业的情况。   三人就关上门来,喜滋滋地数钱。   “今天卖了多少?”冯露屏住呼吸,紧兮兮的问。   尤晓莺理好钱箱里的零钱,十元一沓地码整齐,足足有二十几沓,仔细数了数,才回答道:“一共卖了两百三十八块七毛!”   “真的!”冯露和陶姜一阵欢呼,尤晓莺没有出声,毕竟她一天都待在店里,生意究竟有多好她的感触比他们俩还深。   她拨着柜台上的算盘打了一会:“要是生意一直和今天一样好,这不到两个月就能回本!”   陶姜高兴了一会,也收敛住笑容:“也不能这么算,第一天好多人都是跟风买的,等热潮一退,每天卖出烟肯定会减少!”   冯露有些不开心,陶姜泼大家冷水,反驳道:“那你不想想还有两个多月就要过年了,这年前的生意肯定会不错的。”   “你们俩说的都有道理,生意要是天天都这样好,我不得忙疯,今天中午要不是有陶姜帮忙,我指不定会出岔子。”尤晓莺叹气,生意好也有生意好的担忧。   陶姜也点头道:“我中午也看见了,人一阵一阵的,晓莺她一个人在店里确实忙不过来,连中午吃饭都没时间。”   “那怎么办,要不我来帮忙?”冯露提议道。   “别,冯大美女,你到现在还没把各种烟的名字和价格记清楚,来也是添乱!”尤晓莺连忙阻止,冯露的算数能力自己是见识过的,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把高中混毕业的。   不过话说出来,也把冯露气的跺脚,不依不饶地追着尤晓莺在店里打闹。   陶姜沉吟片刻:“还是我来吧,烟这个东西我比你们这些不抽烟的了解,再说成天在厂房里上班下班的混日子,我也觉得没意思。”   陶姜来帮把手,尤晓莺是百分之百同意的,她也发现今天好些客人,问她关于烟的问题,她也不懂烟只能含糊过去。   就此讨论了一下,冯露也没意见,陶姜决定明天去厂里辞职。尤晓莺劝了半天,才让陶姜松口先不辞工作,只在厂里办个停薪留职。   既然决定不去上班了,这么多钱还有货放在店里也不让人放心,陶姜就打算晚上在店里守着。   等明天白天再去银行专门开个户,把店里每天的现金都存进去。   这样的话,对于各人分成的问题就得重新考量。三人商量了下,冯露的分成维持不动,尤晓莺自动从自己原先的六成里拿出一成给陶姜。最后,这家香烟店尤晓莺占一半股,陶姜三成,冯露两成。   ☆、第22章 扩大经营   自从开了香烟专卖店,尤晓莺也算有了自己的事业,每天都能看见赚的钱在存折上变成一串数字,心里想吃了蜜般满足。   开业的那天晚上,尤晓莺回家就向父母老实交代了自己合伙开店的事。尤父出乎意料的没有生气,反而,在详细询问了自己开店合伙的情况后,鼓励她作为年轻人出去闯一闯。   原先以为父母阻拦的难关竟根本不存在,这完全打破了尤父在尤晓莺心目中的固有形象,连三哥尤晓峰都啧啧称奇,尤父难得的开明。   一切都发展的顺遂起来,预想中的香烟热潮不仅没有消退,遇上每个月城里赶集的那几天,附近乡镇的老乡也会进城买香烟,手脚大方的还会买上一整条回去。   渐渐的尤晓莺和陶姜就觉出不对来,有位大姐逢集都会买烟,来得特别勤,而且每次的手笔也都挺大的。   一来二去,和那大姐慢慢接触才知道,大姐姓牛,是长宁镇上人。这天,陶姜不在店里,她又来卖烟,一开口就包圆了店里三分之一的库存。   “大姐,我看你每次来都买得挺多的,怎么家里抽烟的人多啊?”尤晓莺趁着买烟的客人少,和牛大姐扯些了家常,打听起她买烟的用处。   “嗨,我家哪会舍得抽这种精贵东西呀!”牛大姐回答很是直爽。   尤晓莺笑问:“那大姐,你买这么多烟做啥用啊?”   “我家那口子在我们镇上开了个小卖部,这东西都是拿去店里卖的。”   “这镇上也卖得出去吗?”尤晓莺忙着摆贺柜的手一顿,她可没想到这烟还能在乡镇走俏的。   “怎么卖不出去,这烟可吃香了。我们镇上的人,一听说城里也抽这烟,可都稀罕得紧。”牛大姐打开的话匣子,“妹子啊,姐和你句实话,也不怕被你笑话,其实第一次来买烟的是我家男人,他本来是偷偷买来抽的。这男人啊,哪个不藏点私房,他还以为瞒得了我呀!这五毛钱一包的烟,那是我们小老百姓抽得起的,要是抽上劲了,怎么得了!我气不过,就把他手里那包烟缴了,放在店里买。可没曾想,还真有人买,这一包烟东一根西一支地散着卖,一下就卖空了不说,还有人追着问呢!”   这两年,地方鼓励起农民发展农副产业,有胆子大的人也做起了买卖,有的村子里还出了“万元户”。这手上有了票子,日子也过得宽裕,花起钱来比城里人都大方。   “是这样啊,那牛姐你店里生意肯定挺好的吧!”尤晓莺时不时的会捧上几句,牛大姐面带得色,话说得更起劲了。   “可不是,这来买烟的顺手拿点火柴、汽水,生意好得不得了。我就想着再来城里买点,前几回都只带一两条烟,两三天都抢光了,这次就想着再多买几条,省得我隔不了几天就要回往城里跑!”   尤晓莺心里明白:现在他们烟店的生意红火,全是因为地区还没来得及在安县下设烟草公司,再过两三年,地区烟草局腾出手来,像这样的独门生意可就没法做了。   从内心上讲,她也没想过一直做烟草生意,香烟税收高又是国丨家专营的,难道要一辈子都守着这个不大不小的烟摊子?她打算着抓住这两三年的时间差,在短期内把香烟销售的规模做大,等挣够了本钱,也在县城里积攒下了人脉,再从长计议规划下自己的未来。   这扩大经营的想法虽好,却一直苦于没有正确思路,尤晓莺今天遇上了像牛大姐这样大主顾,给了她的启发,一下子指了条明路。   这安县城说大不大,他们这一个小烟摊位置再好,也只是居于一隅,城东一片的生意都做不过来,这城西的买卖更是鞭长莫及,再说了,全县管辖下的五六个乡镇有多少家小卖部,这香烟畅销的话,得是多大一个市场?   尤晓莺试探问:“大姐,你在我们这拿货,回去一包烟卖多少?”   这问题提得有些冒昩,有些交浅言深的意味,尤晓莺见牛大姐愣住没回话,也很快反应了过来自己的冒失,作出很为她担心的神情道:“我是觉着大姐你从我们这用零售价格拿货,不划算!”   牛大姐一下抓住了关键,眯起眼问道:“妹子,你这是啥意思?”   “大姐,你是老主顾,和我也是老交道了,我也不和你来虚的,这样吧,以后你来进烟,我一包烟让你五分。”尤晓莺盘算了下才道。   他们店里买的烟价格比烟草局批的时候涨了三成,就是每包让客人五分利,也能赚近一毛钱。   “真的?”牛大姐很是激动,暗暗合计着,自家店里一包烟本就能赚上五六分钱,如果进价再降上五分,那不就是一毛了,这都抵得上买一箱汽水了。   有便宜不占那是傻子,牛大姐眉开眼笑的,忙拉着尤晓莺的手套近乎,嘴里还直道:“妹子,你可真是实诚人!大姐以后经常来照顾你生意……\”   牛大姐生怕尤晓莺反悔似的,香烟这东西紧俏也不怕积压货物,要了一个月的货,掏钱的时候更是痛快。   有了牛大姐这样的直观反应,尤晓莺对自己扩大销路的想法有了信心,就把陶姜、冯露叫上,三人聚在一起商量了下。他们买的烟完全可以从零售转作批发,这小打小闹地卖些散烟,哪有批发赚钱快啊!   冯露自己有工作,对店里的经营不太了解,只要是能赚钱的路子,她都没啥意见。陶姜仔细考虑了下,也没反对,反而是对尤晓莺的想法做了些补充,不仅是安县,临近县的乡镇他也想包圆了大干一场。   两人一拍即合,陶姜一有空闲就下乡镇踩点去跑销路。   全县近百家小买部,尤晓莺挨家挨户地上门推销香烟,她没有陶姜那样擅长交际,自己脸皮薄也没什么经验,一开始紧张说话都带结巴,着实受了少冷待。她不服输,屡败屡战,既然学不会陶姜那种交际手腕,她就转变策略,试着放低姿态,设身处地站在对方的角度考虑问题,拿牛大姐的情况举例,渐渐地也说服了好些脑子灵活的店家,答应从她这进烟买着试试……   她和陶姜一番努力也是成果匪然,不到一个月时间,就拿下了近五十个代销点,初步在安县铺出了一个小型的香烟供销网。   这月初,陶姜在烟草局上班的那哥们还一脸歉意地来店里打招呼,说他们这几个月进了好几万块的烟草,局里领导坐不住了,要求让他们一个月结一次货款。尤晓莺几人倒也没介意,他们批发出去的烟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账面上的活钱绰绰有余。   营业两个月,香烟店里利润颇丰,之前投入的本钱不仅全都赚回来了,陶姜还计划着拿着分红去买辆雅马哈摩托骑骑。   但对尤晓莺而言,赚了再多钱也没有内心获得的满足感实在。通过这次历练,她最大的收获是学会了自立,而且成长惊人,不再像从前那样事事都想着依赖别人,现在她不仅能一个人张罗住店内店外的所有生意,她甚至有信心凭单枪匹马也能闯出一番事业。   ☆、第23章 他的生活   临近隆冬的早晨,省城,x大的某间学生宿舍。   住在靠寝室门边下铺位置的罗明,听到推门声,迷迷糊糊睁开眼,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方远,你这么早就出门啦?”   正准备出门的那人,脚步一顿回过身,语带歉意的小声道:“怎么,吵醒你了,那我关门的时候小声点。”   罗明想拨开床帘和那人对话,刚伸出手被带着寒意的空气刺得皮肤一激灵,嗤地一声,又赶紧把手缩回温暖的被窝里,声音含糊道:“没事,是我自己一向睡得浅。你昨晚是几点回寝室的?我昨天看武侠小说熬夜到一点才睡,是来洗漱的时候,你床上还空着……”   “喔,我昨晚两点自习室关门了才回宿舍的。”那人淡淡地回答,语气里流露的意味,好像这是件很平常的事   “那这天还没亮,你就又出去啦!你也太拼了吧!”罗明是真心佩服他这位室友,不管刮风下雪,每天都是五点半准时出门,见天的只睡三四个小时,这铁打的人都遭不住,他硬是一天不辍地坚持了两年多,现在寝室里好多人都改叫他“方铁人”了。   “已经五点半了,图书馆六点开门,现在出门刚刚好。”方远应道,毕竟每个人的生活态度都不同,也没必要和旁人多解释,“罗明,你是有什么事吗?”   “今天上午有堂陈教授的建筑力学的专业课,我昨天熬夜睡晚了,你帮我去请个假,就说我感冒了。”罗明赖着被窝了不想去上课,昨天租的那本武侠小说他正看到高}潮部分,半夜实在熬不住才睡着了,打算今天一整天就待在寝室把剩下的快点看完。   方远出声答应,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听见他的脚步声走远了,寝室里并没有立刻安静,而是有了其他响动。罗明对面的上铺探出了个脑袋:“罗明,方远在你们系成绩一直是前几名,他一天用得着这么努力吗?”   这间寝室一共住了六个人,除了罗明和方远是建筑系的,其他人都是经贸系的。   “他一般都考专业第一。”   罗明淡淡地应了声,他佩服方远的毅力,也羡慕过他的成绩,但却也不会像他那样学习。因为在他眼里,方远也就是个只知道死读书,想着脱离农村的书呆子。   又有一个人插话道:“我还听我们系师姐说,方远接了学校里好多研究生师兄师姐的论文翻译。”   这一个消息把在床上躺着的人都震惊了,连瞌睡都醒了,一屋子人议论了起来。   “不会吧,真的假的,方远这么牛,连研究生的论文都能翻译!”言语间有一种强人和我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两年,我竟然没有发现的即视感。   放出消息的人信誓旦旦道:“肯定真的,我师姐说得像模像样的,你们也知道我们学校前几届的生源外语底子薄,好多人都是学的哑巴英语。再说,方远帮着翻译也不吃亏,一篇论文收人家十块钱呢!”   “哇,这么多钱,要不我也去试试!”有人听了摩拳擦掌,自觉自己外语也不错,这钱也来的容易,想赚点零花钱试试。   “省省吧,就你那半灌子的水平,一篇论文专业词汇那么多,你能认识多少呀!”有人开口调笑,“上次我在图书馆里碰见方远,他面前放的一大摞书的都不是建筑专业的,还觉着奇怪呢,这就解释的通了。”   那人也蔫了,小声咕噜道:“那还是算了,我可做不到方远那样,翻译篇论文就把那个专业的书都啃一遍的地步……”这种钱挣得费时费脑,自己还不如平时节约点。   有人感叹:“像他这么拼搏向上的人,将来肯定会鹏程万里的~”   众人点头赞同,七嘴八舌地夸赞着方远。   又要人八卦道:“你们听说过吗?我们学校文学系的校花一直在追方远,方远他没答应!”   这又是一个重磅炸弹,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   “就那个头发长长的,眼睛大大的,夏天里喜欢穿一身红裙子的女生?”   “对,就是那个,我们学校好多男生在追她,还有人给她写情书呢!好像叫蒋什么……”   “是叫蒋薇,她是省城本地人,听说她父亲是省城出版社的副社长,母亲是市舞蹈团的团长,也算是文艺世家出身了,她本人还会跳芭蕾嘞!”   “我好想也有印象,去年校庆的时候她上台表演过吧!不愧是校花,长得可漂亮了……”   “对对对,就是她,方远和她要在一起,可称得上是郎才女貌咯!”   ……   罗明躺在床上心里酸啾啾,其实他之前也偷偷地给蒋薇写过封信,表达自己对她的倾慕,可信送出去之后就一直石沉大海。但对于蒋薇追求方远的传言,他却不以为然,就方远那家境怎么可能配得上蒋薇?   他从床上坐起身,拉开帘子,不耐烦地出口打断众人的议论,语气里有一股自己都没察觉的嫉妒:“你们不知道,方远是农村人,家里可穷了,连上学的路费都是借的,为了省路费他都两年没回家了,学校发的补助都是省下一半寄回家的……他再有出息,吃饭也只能还不是躲在自习室里就着开水、偷偷吃俩馒头,也不得先绞尽脑汁地赚钱养活一大家子!”   方远平时在宿舍里话少,其他人对他的了解也不多。但这些事情毕竟涉及方远的家庭私事,他们同一个寝室更不好私下议论。   也有人不相信:“这些你怎么会知道?”   罗明洋洋自得:“这我可不能告诉你们!”   其实,这些都是他和方远班里的辅导员告诉他的。当初方远的高中班主任唐老师,硬着头皮给x大寄了封信,说明方远家境困难,希望学校能给他提供一些贫困补贴。方远却拒绝了,指导员也没办法,就委托和他同寝的罗明平时关注一下他,言语间也透露了一些方远的情况。   提前十分钟进教室的方远丝毫不知道,在某个时刻,自己成了他人议论的焦点。他在教室靠窗的一边,找了个位置刚坐下,就有人拍他的肩膀。   一回头,使他们班的班长。   “班长,找我有什么事吗?”   班长笑呵呵的递给他一封信:“我昨天去系办公室交东西,看见有你的信,就给你带回来了。”   方远接过信,和班长客气的道了谢,就顺手把信夹在书里。   班长站在他身后没急着走,反而感兴趣地问:“这个几个月就寄封信给你,不会是你在老家的对象吧?”   “是老同学寄的。”方远慢慢道,末了又加上两个字,“男的。”把班长道嘴边的好奇八卦都堵了回去。   方远这几年一直没回过安县,往返途中的路费,固然是一方面,他心底还一直有个不甘心的声音在告诉自己:“你不能出人头地,就不要回去!”   所以,这两年来他一直在苛责自己,不断地催促自己前进。他甚至刻意地疏远了和所以高中同学的关系,但这其中不包括陶姜,他最好的兄弟。   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拖着病体从那个暗无天日的煤窑里爬出矿井时,看见陶姜那刻的心情。   其实,现实就是那么残酷,到县郊的小煤窑的不到半个月他就生病了。他每天拿着五块钱的工资,在井下干着最苦最累、时间也是最长的活,吃得也最少,每天晚上睡不到三个小时,长期的劳累和营养不良,让他连下地走路的力气都没有。那时,工头拦着不让他再下井,结了工钱让他离开。他放下自己的尊严,苦苦哀求、赖着不走,那段灰暗日子里,有着他一辈子都不想回忆起的心酸绝望。   因此,当陶姜借给他四百块钱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去追问钱是哪来的。他明白这世上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才是难上加难。那一瞬,他就在心里将陶姜当作是自己这一辈子最好的朋友。   ……   下课的铃声响了,教室里的同学三三两两的走了。方远他没动,一贯独来独往,想着去图书馆自习前先看看陶姜的信。   拆信前,他就盘算着这两年来自己帮着学校的研究生和教授做翻译,除了给家里弟妹寄钱做学费,也存下来些钱,要不趁下次去邮局给陶姜寄信的时候,把之前借的钱都还了。   将信纸展开来,方远粗略地读起信的内容,和往常的来信一样,两人都会聊一些彼此的近况,陶姜首先就告诉自己,以后他的通信地址有变动,因为他在单位办了停薪留职,正式下海经商了!   读到这,他也是莞尔一笑,这的确符合陶姜的性格,他最耐不住工厂的条条框框,向往自由。不过,接下来他还说自己是和他们的高中同学一起合伙的在县城里做香烟生意。   一个在他舌下转过了无数次都没有吐出的名字,久违而又熟悉的三个字,猝不及防地映入了方远的眼睛,在他眼底掀起了汹涌的波澜……   ☆、第24章 一张汇款单   日子过得太顺心了,也会有麻烦找上门来。   这天,尤晓莺刚刚准备出门,就被三哥小声叫住,可等了半天也不见三哥说话。   她急着去开店,就出声催促道:“三哥,有什么事吗?我还赶着去开店呢!”   尤晓峰呐呐半晌才把事情说出口:“晓莺,你现在手里宽裕不?宽裕的话,能不能借我两百块。”   尤晓莺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她从没见过平时爽朗的尤晓峰,这样畏畏缩缩的一面,他应该是不好意思和自己张口借钱。不用问,这回又是借钱给刘倩买东西吧,看情况说不定三哥已经把身边的熟人都借遍了,实在没办法,才想到和家人开口的。   见时间已经耽搁了,父母已经出上班了,难得家里只有自己和尤晓峰。尤晓莺也不急着走了,反正店里还有陶姜在。前一阵她也忙,一直没时间和三哥论讨他和刘倩的事,今天赶巧了,她打算和三哥好好聊聊。   尤晓莺作出不经意的口气问道:“这次你那对象又想要买什么?”   “你、你怎么知道的,我处对象了?”尤晓峰有些吃惊,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晓莺,你肯定误会了。”   “别瞒了,冯露都跟我说了,她亲眼看见你和他们厂里的刘倩处对象了。”尤晓莺给了他一个白眼。   尤晓峰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怎么忘了冯露那妮子也住在缫丝厂院里呢!”   “她自己不是有在挣工资吗,怎么还向你要?你上次找我借钱给也是为了给她买衣服,这次是要你买什么?”尤晓莺口气生硬。   “就是你刘倩姐说他爸爸马上过生日了。”尤晓峰有些不自在。“她想给她爸买辆自行车。”   尤晓莺的脑门直冲血,这是什么道理,给她自己要东西就算了,还给她家里人要啊,一辆自行车三四百块钱,她还真敢开口要,这把自己三哥当成冤大头了。   “乱攀什么亲戚,我和她有什么关系!”尤晓莺语气严厉,“尤晓峰,你老实告诉我,你现在和刘倩发展到哪一步了?”   “晓莺,你说什么呢?”尤晓峰的脸上火辣辣的,太尴尬了,还没成家的妹妹问自己这种问题。   “我是问你和刘倩到底做到哪一步了?”尤晓莺脸不红心不跳的,一本正经的发问,“是牵手、拥抱、接吻、还是……”   尤晓峰生怕从她嘴里吐出那两个字,闭着眼睛急吼吼地回答:“就抱了几回……”   “嗯~”尤晓莺可不信,上一世两人也不是多守规矩,在婚前偷尝了禁果的。   尤晓峰连耳根都红了,吞吞吐吐道:“还、亲了一下,我发誓就只是亲了下脸……”   尤晓莺心里松了口气,她就怕三哥这一回又犯错误,既然还没有就得快刀斩乱麻,尽快把刘倩这个人从三哥的生活里解决掉。   “那她带你回过家,见过她家家长了吗?和你讨论过你们结婚的事情没?”   尤晓峰摇头,一五一十地答道:“还没有,我倒提过带她回家,但她说我们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他现在觉得站在他面前的不算妹妹,而是严刻的尤父,让他生不出反抗之心。   尤晓莺没好气:“你们都没到结婚这个地步,她还好意思让你给她爸买自行车,我们爸前两个月过生日的时候,我怎么没见你送过什么东西呢!你现如今还没结婚呐,耳根就这么软,人家指东不敢往西的,这要结了婚是不是要把家里的东西,都搬到刘倩家去,甚至连爸妈都不认了?”   尤晓峰羞愧地抬不起头来,刘倩和他说这事的时候,他心里也是抵触过的,但挨不过她的几次软语相求,就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下来。   “哥,我可是听说了,刘倩之前在他们厂里处过好几个对象,她每次都向人要东西,才分的手。”为了自己哥哥的幸福,尤晓莺不介意当个背后揭人短的恶人。他迫切需要从对刘倩迷恋的现状里清醒过来,擦亮眼睛看清楚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尤晓峰不信:“你那全听人瞎说的,刘倩她人挺好的,就是平时要求多了点的。”可说到最后,连他自己也不自觉有些气短。   尤晓莺还不了解他,这心底肯定是有几分动摇了,她再接再励继续加把火:“三哥,我也是女生,女人的心理我也了解些,但我如果和人处对象,真心喜欢这个人,是绝不会和人要这要那,这种行为太轻浮了,会被看轻的。再说,我要是真有喜欢的东西,自己也能挣钱,没道理不自己拿钱买的。毕竟拿人的手短一截的道理,谁都懂不是嘛。”   “真的吗?”尤晓峰很是茫然无措,“你的意思是刘倩和我在一起都是为了钱?”   “不管她是为了什么,刘倩她的为人,你上他们厂找几个人打听打听就知道了。她到底是不是为了钱,你试试不就知道了。”尤晓莺怂勇着。   “怎么试?”显然,尤晓峰被说动了。   “刘倩她次次提的要求,你都满足了。三哥,这一次你老实和她坦白,你现在不仅没有买自行车的钱,还因为之前给她买的那些东西欠了不少外债,你看她什么反应。要是她不介意,甚至答应和你一起想办法还钱,就说明她对你是真心实意的,你们俩的事情我就不再干涉,你要借的这两百块我也会借给你,让你哄她高兴高兴;要是她翻脸不认人,把过错都推卸给你,我劝你趁早和她断了!”   尤晓峰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激动道:“晓莺,你等着我这就去证明,刘倩她对我是有真感情的。”   说完,就急匆匆地出了门,留下尤晓莺一个人在屋子里叹气。她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三哥很残忍,即使是血脉同胞,也不该过分干预他的感情,但早一天让他认清事实,从这段错误里抽身,才能阻止更多的遗憾发生。   晚上尤晓莺关店回家,刚走到家属楼下,就看见花坛边蹲着个人影在抽烟,把她唬了一跳。   走近一看,才认出那人是三哥尤晓峰,他不知道已经在这蹲了多久,满地都是烟头。   一看他那颓废样,尤晓莺不用问就知道结果了。她想安慰几句却不知道从何开口,心里叹了口气,也蹲在尤晓峰身旁,陪他一起在楼底发呆。   尤晓莺静静的和三哥并肩蹲着,寒夜里的风格外刺骨。过了好一会儿,他自动开口,哑着嗓子道:“你说我是不是很失败,巴巴地把自己的心捧上去,给人践踏!”   三哥的声音干涩,透着股说不出的挫败感,听得尤晓莺的心里揪成一团。   “那是她不识好赖,和你接触时目的本来就不纯,你对她再好,也捂不热她那颗势利又长偏了的心。”   “晓莺,对你们女人来说,钱有那么重要吗?你需要靠它来决定一切,甚至自己的婚姻……”   很明显,三哥受了刘倩的刺激,钻牛角尖了。   “钱是很重要,但它买不回真心,你不是在刘倩身上试过吗?就是花光所有积蓄,还是换不来她的真感情。对他们这类人来说,钱是恒量幸福与否的标准,可以买卖自己的感情,左右自己的生活,只要有钱,他可以不在乎任何事情。”尤晓莺用自己的感触来开导他,“但三哥你是这样的人吗?给你一大笔钱,让你抛弃身边所有的亲人和朋友,你能做到吗?”   尤晓峰摇头表示他做不到,人与人之间的相处,都是倾注情感的过程,如果把感情抽离,人又和木偶何异!   “既然你做不到刘倩那样,用钱买卖感情,在这计较钱多钱少又有什么意义?”三哥的性格她很了解,很多道理只要和他说通了,之前的那点不如意很快就会烟消云散的。   尤晓峰狠狠地将快要燃尽的烟头往地下一扔,猛地站起身道:“钱就是个屁!”   尤晓莺也赶紧站起来,她腿都蹲木了:“三哥,你想通了就好!……唉,三哥你走这么快干嘛,等等我呀!”   “这外面刮风冷死人了,你能不能走快点。”   “是谁大冬天的晚上发疯,蹲在院子里吹风的……”尤晓莺小跑步追着尤晓峰的步伐,没好气地在他身后嘀咕。   ……   这天,尤晓莺早上有事耽搁了,快到中午才匆匆地赶到店里。   陶姜闲闲地倚在柜台上抽烟,店里也没什么客人。她刚和陶姜打过招呼,眼前就斜刺里出现了一张纸。   “咯,寄给你的东西!邮局刚送来的。”   尤晓莺定睛一看是张汇款单,收款人是陶姜,“哎,这钱不是汇给你的吗?你拿这和我开什么玩笑呢?”   两个人没事就守在店里,无聊的时候,陶姜经常会开些小玩笑戏弄尤晓莺。   陶姜一脸我很正经的表情,努努下巴:“你仔细看看汇款人的名字,再说。”   尤晓莺在汇款单上找了找,才在左下角看见一个笔走龙蛇的签名——方远!她愣了愣,对着陶姜确认道:“这是方远寄的?”   “对。”陶姜点点头,“他寄来还钱的,这钱不是你当初借给他的。”   “可是数目不对呀,我记得当初拿了四百块,让你转交给他的,这汇款单上还多了一百。”尤晓莺有些慌乱,方远这个人,怎么又突然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陶姜叹了口气,才说道:“方远这个人较真,他应该是算上这两年多利息的吧!”   “利息哪有怎么多啊!”尤晓莺突然有些担心,追问道,“方远,他哪来的怎么多钱?”   陶姜笑骂道:“别说,方远这个小子还真有两下子,他在学校里帮着教授、师兄师姐做论文翻译,一篇收人家十块呢,这度过大学就是不一样,赚钱就只用动动笔杆子?”   尤晓莺可不这么认为,记得女儿琪琪写论文的时候,就为几百字的翻译急的抓耳捞腮了好几天。这翻译一篇论文是多大的工程,挣这一百块钱,方远差不多要熬上一两个月了吧!这钱他赚得不容易,自己拿着也不会心安的。   她把汇款单放在柜台上,推向陶姜:“陶姜,这单子上是填的你的名字只能你去取,你取四百块给我就是了,剩下的那一百块,麻烦你帮我给方远寄回去。”   陶姜用眼神询问,你这是什么意思呢?   尤晓莺淡淡地解释一句:“这钱我拿着烫手!”说完就去进后面库房忙去了。   留下陶姜站在柜台边,内心咆哮不止:这是什么话呀,没头没尾的他听不懂……   ☆、第25章 年夜饭   一转眼又到了一年春节,大街小巷尽是临近年关的喜悦。不到腊月二十,县城里的学校工厂,还有百货商店都放了假,香烟店也早早地停了业。   尤晓莺闲着没事,就将年轻苦力尤三哥指使得团团转,两个人在家里爬上爬下,擦玻璃、除扬尘,还拉着他和自己学剪福字。   经过一个月来的沉淀,尤晓峰又恢复了已往的阳光爽朗,没事人一样地和尤晓莺打打闹闹的,完全没有曾有的颓然。   尤母的生日在腊月二十八,尤家自从两个大点的儿子结婚后,一般就定在尤母生日这天团年。   再到后来,尤晓峰和尤晓莺两人结婚搬出去,每到大年三十就只有尤父尤母两个人冷冷清清的过节。不过这些暂且不提,尤家今年的团年饭人很是齐全,尤母提前好几天就开始忙碌起来。   尤晓莺和三哥帮着打下手,趁尤母转身,偷偷将米匀出一些倒回米缸里,不过没成功等米下锅的时候还是被尤母发现了。   “你们俩在这瞎添什么乱,越帮越忙的!”厨房本来就不大,三个成年人待在狭窄的空间里转身都嫌挤,尤母气得把添乱的两人赶了出去。   尤晓峰:“妈,煮那么多饭干嘛,还有一桌子菜,我们那吃得完。”   “就是,吃都吃不完,每次初几里都还在吃剩饭!”尤晓莺也帮腔,每年团年饭都得剩,尤父尤母节约舍不得倒掉,剩菜热了一顿又一顿,一般要吃上一礼拜。   “唉,你们小孩子家家的那知道这些,万一不够吃呢,这过年哪能让人饿肚子的,年年有余才是好事!”尤母可不理尤晓峰俩说什么,在她心里就期盼着与家人团聚,吃顿热乎的年夜饭,生怕几个子女团年饭上没吃好,径直又去添了些米下锅。   尤晓峰和尤晓莺无奈对视,这说理他俩可说不过尤母,这些也只是年三十的小插曲。   大哥和二哥一家人晚饭前都陆续到齐了。小侄女格外活跃,在屋子里跑来跑去,尤晓莺一直跟在她身后,生怕她磕着碰着。   二嫂曾丽一惯利落,今日却像个小媳妇儿似的羞答答的,连说话的声音都低了几分。   尤母一看这情况,以为小两口是拌嘴,把二哥尤晓健拉到隔间盘问了一遍,没过多久,就一脸喜意地对着二嫂嘘寒问   刚上饭桌,尤母就宣布了二嫂怀孕的喜讯。二哥结婚三四年了,二嫂的肚子一直没有音讯,一家人都为小两口着急。这过年又加上怀孕的喜事,一屋子人都说来年会有好照头。   气氛热热闹闹的,饭吃得差不多了,一家人就坐在桌子边聊天。尤母拉住二嫂的手嘱咐着一些怀孕期间的注意事项,大嫂段玲偶尔也会插上一两句。   上了年纪的人总喜欢怀旧,聊着聊着尤父就提起了自己在丰县上山下乡的岁月。   “那时候你妈和我天天要下乡工作,家里要不是有你小姨,你们几个小的,不知道会成什么样!”   尤母本家姓杨,家里还有两个妹妹,不过尤母出嫁时她们年龄都还小。尤父尤母当初工作忙,家里的孩子没有人照顾,就把还没参加工作的杨小妹接了过来。尤晓莺当时还小对小姨没多大印象,像大哥和二哥这种从小跟着她长大的,待小姨比尤母还亲。   提起小姨,大哥也热络地询问起尤母娘家的近况。   “阿婆最近身体好吗?去年不是说小姨又怀孕了,算日子也快生了,不知道是弟弟,还是妹妹……”   丰县是尤母的老家,尤父尤母也是在那里认识成家的,不过尤晓莺五岁时,因为一些原因尤父申请调动工作回了老家安县。尤母和娘家人一年只能通过几封书信往来,了解彼此的近况。   离故乡亲人日久,尤母为儿子对自己娘家的关心很是慰贴,“年前我收到你阿婆托人写给我的信,她身体还算硬朗,就是眼睛老花了,看不清东西了。你小姨年前就生了个六斤三两的大胖丫头,也算是凑了个好字……”   都是些好消息,也让一直为远方亲人牵挂着的心也轻快起来。   尤母说着颦起眉头,有些担忧地道:“不过,信里你阿婆提起了你们表妹秦芬生病了,过完年想要到安县来瞧瞧医生。”   听到这个有些陌生的名字,一屋子人面面相觑,这是哪冒出来个表妹?   尤晓莺也是怔了半晌,才发应过来尤母口中的表妹秦芬,就是后来的尤晓芬!   尤晓莺的二姨嫁给了一个姓秦的庄稼汉,婚后和尤家的联系也少,连尤母对这个侄女的几分了解都是从母亲的信里知道的。   面对丈夫和子女的疑惑,尤母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道:“这个小表妹是二姨家的,今年刚刚初中毕业。她最近一两年经常止不住流鼻血,你们阿婆不放心,托我在安县找个大夫帮她看病。”   丰县是出了名的穷乡僻壤,县城里连个正经的医院都没有,这小表妹看病也是个难事,杨阿婆思来想去,只能托付给在安县的大女儿尤母了。   一家人都为这个末曾见过的表妹担心,在县医院工作的尤晓健更是自告奋勇地答应,表妹看病的事都交给他。   尤晓莺仔细回忆了下秦芬的这个病,其它只是血哗哗流看着严重,就是个鼻窦炎,动个小手术就能治好。   可请神容易送神难,秦芬借着来看病的由头来了尤家,就没想着回农村,让尤父想尽办法托人情为她改了户口,成了“尤晓芬”,外人眼里尤家最小的女儿。   一夜之间,尤晓莺从家里最小的孩子,变成了处处要照顾谦让表妹的大姐姐。那时习惯了被惯着的她,难免心里有些不平衡,想着对这个外来的“闯入者”使点小绊子。可都被这个从乡下出来,表面上看着老实巴交的秦芬化解过去,还在尤父尤母面前吃了挂落,自此,两人也算结下了梁子,被着父母没少暗掐,但尤晓莺落下风的居多。   重来一回,尤晓莺当然不会向以往一样处处针对秦芬,首先,她没了当初的意气用事,再来她忙着自己的事业也没了那种时间和精力。相反,尤晓莺还有点佩服秦芬她明明拿了一手比自己烂的牌,却总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目的明确把日子过得顺遂。   表妹到安县都是年后的事情了,有了二嫂怀孕的喜事,尤家今年的年晚饭吃得一大家子都很开心。   安县城郊,赵家村的方家此时也是烛火分明。   大年三十的傍晚,一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刚进村,就被村里的人认出是方家考上省城大学两年多没回村的大小子。   大队里的人经常议论,方家也算是时来运转了,方大志这样的孬竹生出好笋来,不仅大小子方远考上了省城的学校,连丫头片子都进了县安中,听说也是块读书的好料子。   今年方远本来没准备回家,他从安县的那天起就发过誓,不混出个人样衣锦还乡,决不再回来。但腊月底收到了大妹方茹寄来的家书提及方母经常上腹绞痛,忧心的他才匆匆买了车票披星戴月地往家里赶。   两年来,方远对亲人的了解仅靠着书信里的只言片语,当真正见到未到知天命年纪就已显老态的父母和满眼崇拜望着自己的弟妹,纵然青年早已经历诸多磨难心智日渐成熟,也不禁红了眼眶。   相对于父母弟妹的喜不自胜,方远的情绪要内敛得多。虽然一路上他都在忧虑母亲的身体,可跨进了家门就乍得亲人的嘘寒问暖的他也没急着询问母亲的状况。   儿行千里母担忧,为人父母哪有不关心在外飘泊的子女的。方远在省城求学,每个月还会给家里寄些钱物的,让窝囊了半辈子的方大志又是骄傲又是愧疚。他年轻时性子倔犟,得罪了不少人,从伤了腿下不了地,家境更是一落千丈,自家成了村里有名的破落户。大儿子阿远考上大学本是光耀门楣的喜事,也差点因为家贫断送了前途,可以说阿远能有今天全是靠他自己一点点拼命挣出来的,作父母的半点忙都没帮上,还净扯孩子后腿。   在方大志的眼里,自己的儿子是文化人,将来会有大出息的,近年来家里的大事小情都去信和儿子商量让他帮着拿主意。果然没有错,儿子说自家的地荒结不出好粮食,不如用来放养几头牲口,初时村里谁不笑他家人傻把地荒着长草,可一年下来,自家硬是没再久过队里一分提留,让想看热闹的人都傻了眼。   如今在方家,他方大志作为一家之主都没有儿子方远说的话管用。   面对一家人的关心,方远捡了几件学校发生的趣事说给亲人听,屋内一时间也是欢声笑语不断。   独自在外求学,方远不是没受过苦难和挫折,但对于他而言,即使吃再大的苦、受再多的累,此时此刻被亲情包围着的自己也是幸福满足的。这份温馨也是他一直以来为之奋斗,渴望获得的。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马上要面临高考的大妹方茹很是早熟,也是她注意到母亲的身体状况的,在方远看来母亲很有可能是胃病,兄妹俩私下商量着年后把方母哄去县城医院看看医生。   一路舟车劳顿,方远去休息前方大志一脸郑重地叮嘱他。   “阿远,咱们农村人可不能忘了别人对你的思德,今年你即然回来了,就得好好去感谢一下人家。”在没见过多大世面的方家父母质朴的心里,滴水恩情也该牢记一辈子,当初要不是儿子的同学借给自家的四百块钱,哪能解了燃眉之急。   方远不假思索地答应,他离校学收到了陶姜退回的一百块利息和回信,也许在陶姜心目中这一百钱是多余的,但对他而言,世上没有天经地义的道理,即使自己把陶姜视为挚友,也该有一分一厘地算清楚,这是他该做,也是父辈教育他的本份。   躺着稻草铺的床,枕着谷壳填的枕头,即使家徒四壁,方远也是一夜好梦,因为他就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村娃,这里永远是他的故乡!   ☆、第26章 真相   正月初三,安县城临街的各家商户都关门上锁的,对于八十年代上班的人来说,短暂的三天春节假期是走亲访友最好的时间。   呼呼刮着的北风中,街道上人影稀少。   陶姜将摩托车停在机械厂门口,蹲在马路牙子上抽烟。他刚和大哥大嫂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吵了一顿,这正月里父母帮着哥嫂拉偏驾让人心寒,一气之下摔门而出,骑着摩托在县城里兜了两圈,心中的郁气才稍微消散。   厂大门边的传达室里冒出个头,是值班的张大爷:“陶家二小子,你回来了,刚还有人找你呢!”   陶姜一脸莫名,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找自己呢?   彼时他骑车兜风,也想着找人倾诉内心的苦闷,可脑海里晃了一圈人名,都没找到合适的。他心里门清,自己看似交友广泛,但多是酒肉朋友,真正能放心结交的少之又少。   “大爷,你是看我一个人在这晃悠,逗我吧!这大过年的谁会来找我。”   值班大爷一本正经地拿出了访客记录,指着一行字道:“我可不像你们这种小年青一样成天嬉皮笑脸的,你自己看吧,我可是登记了才放人进去的。”   记录本上的人名,引得陶姜的眼神一缩,顺手将指间的烟掐灭,“还真是我哥们,大爷谢了!”   这辈子陶姜真心敬佩的人不多,方远就算一个。大概是对自己永远不会成为的人有一种好奇,他费了些心思才和方远成为朋友。   在陶姜眼里方远这个人有些近乎迂腐的傻气,贫穷在这个人身上所造成的嘲笑、压力、失败、缺憾、打击等各种磨难,就摧毁不了他心中的执拗。可能也是因为他的这个特质,才让陶姜感觉人生能有这样一个朋友,格外地弥足珍贵。   即使两年多没见,陶姜还是在第一眼就认出了方远的身影。故友久别重逢,两人也是一番唏嘘,在各自的眼中彼此的改变巨大,但有些情谊却一直存在。   因为之前的不愉快,陶姜不想将自己的朋友带回家中,受家人的闲气。这大过年的也没有什么适合叙旧的地方,陶姜就径直带着人去了不远的香烟店。   陶姜和家里人的关系不算好,自从香烟店营业后,他常常守夜,店里日常的家伙什一应俱全,在正寒风瑟瑟的县城里,也算是个聊天叙旧的好去处。   打开店门,陶姜忙招呼着方远进来,就一个人到库房里翻腾去了。   方远这才有空仔细打量,好友在信中提及的香烟店。店面大约原是仓库的原故,面积不小,里径很深,可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再看店内的布置摆设错落有致,很是下过一番功夫的,不像是陶姜这种大老爷们的手笔,透着股姑娘家的巧思。   思及此处,方远心头一动,重回安县他是做了一些思想建设的,但对于尤晓莺,他仍然感触复杂,一惯坦荡的自己,甚至无法想象再次面对这个对于自己人生很重要的存在时的场景。   诚然,尤晓莺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让自己心动过的女孩。初次见到她,还是记忆里的盛夏,明明是风吹起了她额角的碎发,他却听见了自己怦然心动的声音。   之后,他和她俩人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从未因贫穷自卑的方远,面对女孩时却开始不安惶恐。果真,梦终有破灭的时候,在他们高中毕业这天,女孩提出了分手,理由很简直却又很残酷,因为他的家庭。   在很长一段日子里,方远是恨她的,恨她的现实残忍,恨她的绝情果断。但在真正经历过现实的磨难打击后,他却不得不承认彼时尤晓莺的决定是正确的。   虽然自己一直很努力拼博,但很多事实是无法改变的,对于一个农民的儿子,土地是他的根。而这个女孩,从小被父母娇惯长大的,他珍惜她的这份纯真,却也无法想象,有一天她和自己母亲一样下地干话,满手粗茧,皱纹过早地布满脸庞……   渐渐地方远也开看了,谁家父母会舍得自己娇养女儿跟着他吃苦?正如尤晓莺所说的他们不适合,无关于心动,无关于爱情,只是简简单单的六个字------门不当,户不对。   如今,方远对尤晓莺虽然有抗拒,但却没有怨对,他甚至把女孩的拒绝化作自身前进的动力。他渴望衣锦还乡、光宗耀祖,不仅是为了替自己争口气,也想向她证明现实改变不了一切。   陶姜从库房里翻出了一瓶白酒和包落花生摆在柜台上:“店里就这么点东西,咱们就凑合着吃吧,改天我请你去饭店吃好的。   方远也没客套:“这就不错了,我在学校的伙食可达不到标准。”只是简单的一句调侃,却道出了事实,随着家里的弟妹逐个升学,开销渐大,方远对自己极为严刻,可谓是一分钱掰作两半花,吃饭对于他只不过是为了维持日常体力的方式,那会有空钱花费在这些消遣上。   几杯酒下肚,两人就聊起近况来,不过多是陶姜在说,方远只静静地听着,作为听众他无疑是合格的,言语不多却总能说到点子上。   陶姜滔滔不绝地发泄内心的苦闷,倾诉自己的理想,渐渐似乎也意识到一直是自己在喝独角戏,没有给方远插话的机会。他尴尬地清清嗓子问道:“对了,方远你今天来找我除了叙旧,还有什么事吗?”   方远将早已装备好的一百块钱递出去:“是朋友就把这钱收下,咱一码归一码,该给你的一分都不能少这是原则问题。”   自从收到退回一百块的汇款单,方远就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朋友在他艰难时期能慷慨解囊,已经是人之义尽,现在他有能力偿还,就更不能让朋友吃亏,毕竟钱存在银行里两三年能得到不少的利息,这一百块钱也没多拿多少。   “这钱收不收,也轮不到我说话呀!”陶姜无奈苦笑,“你们一个两个都把我指挥地团团转,让我到底听谁的。”   方远剥花生的手一顿,目光如炬:“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锐利的眼神刺得有些醺醺然的陶姜一个激灵,立即反应过来自己的酒后失言,他在心底暗骂自己喝多了二两酒,就管不住嘴,什么话都能往外冒,这要被冯露知道了,自己以后可没好处过。   说句真心话,陶姜可真弄不懂女人家的小心思,就像他不明白自己对冯露的明追暗恋,只要不是个瞎子都能看出他的那点心迹,冯露却无动于衷一样。他也想不通为什么尤晓莺帮助方远时不留余力,却还要对自己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对方远透露一星半点儿。   在高中时期,陶姜自己清楚和方远的关系也就平常,只是相比方远和其它同学的淡漠强上些,两人真正成为挚友,还是在以自己的名义借钱给他救急,开始频繁书信来往以后。虽然是纸触笔尖的文字交流,但言浅情深,本来他自己不应该有什么秘密瞒着方远的。但是他也和尤晓莺和冯露保证过,自己不会透露给方远任何事情。   一边是朋友的情谊,一边是自己的承诺,陶姜内心天人交战着。方远的目光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感,外面天寒地冻的,陶姜的鼻翼却冒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可能是看出陶姜的犹豫纠结,方远以为是钱的来路不对,也不让他多为难,淡然笑道:“你告诉我,我该记谁的恩,就行了。”   听方远说得轻巧,陶姜却倍感压力,这事情确实不好办,他也干不出把尤晓莺的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的缺德事,他咬咬牙,还是想给方远提个醒。   “其他的事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你去大学报道那年,尤晓莺让我帮她把邮票卖掉了。”   大家都是一点都透的明白人,陶姜简简单单一句话却在方远的心里翻起滔天巨浪。   尤晓莺收集邮票的爱好,方远还是印象深刻的。他一直记得十七岁的青涩的自己,送给自己喜欢女孩的第一份礼物,就是一枚面值三分邮票,当时,女孩收到邮票小心翼翼地把那枚邮票放在一本厚厚的集邮册里,还笑靥如花的对他说,她集邮有十多年,她会把手里的邮册好好保存起来,作为传家宝传下去……   初时的记忆有多甜蜜美好,每每回忆起来女孩在毕业那天分手时表现出的冷酷绝情,方远的心就揪着一阵阵的疼。他却无法想象被他认定现实的尤晓莺,会把自己从小到大收集的邮票卖掉,只为了凑钱给自己。他偶然间在学校图书馆看过一本关于集邮的书,里面提及的好几款邮票他在尤晓莺的集邮册里都见过,当时忆起这些只是一笑而过,现在回想起来却让人百感交集,说不出的复杂滋味!   心里有股冲动,现在就冲去找尤晓莺问个清楚,她这样做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很快方远就把这个念头按耐了下去。他神情自若地端起了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后才扬声问道:“最近,我们班的同学都这么样了?”   陶姜其实一直知道。方远和尤晓莺之间还有些什么自己不知道内情,不过方远自己不主动提起,他也不会好奇追问。   最初,陶姜见方远听见尤晓莺的名字,就变了神情一变,欲言又止的样子,还以为他会说些什么。此时,见方远平静地转移了话题,他很是配合地岔开话题:“这几年大家都各散四方的,能联络上的同学越来越少了,我这当班长的就想着,要不什么时候把大家聚在一起,开个同学会什么的……”   ☆、第27章 再遇   放假上班的第一天,香烟店的生意出奇的好。   尤晓莺独自忙活了一上午,迟迟不见陶姜的人影出现,大概是新年过得太热闹,他精力还没缓过来吧!这样的情况也常有,她也没有多在意。   一空闲下来,尤晓莺就觉察到了不对劲来,她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人一直在看着自己。不过她也抽空到店面外瞧了几次,也没发现有什么人呀!尤晓莺自嘲一笑,可能是整个新年自己都过得匆忙没休息好,才会恍惚间出现了错觉。   街对面的书报摊,方远在那里一待就是一上午,他就在这个不算起眼的位置远远地观察着香烟店里尤晓莺的一举一动,书摊边这种耗费一上午看闲书的人不少,为了不显突兀他也随意的拿起一本小说装装样子。   方远自己也说不清楚他究竟在干什么,昨天他和陶姜一起喝酒,他虽然表面不动声色,但却刻意地劝酒下将陶姜灌醉,直接让人趴了桌子,他把人背着送回他家里,自己却在县城的大街上闲荡到半夜,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一直徘徊在县城的机关大门外,深夜的大门上挂着把铁将军……   他是知道尤晓莺家住在机关家属院里,但具体是那个单元那一户却不清楚,所以即使门大开着,他也不可能找到她家在哪。这些他都清楚,可不知怎么的脑子一热,他绕着围墙寻了个位置翻墙了院子,在家属楼下站了一夜。   天色刚蒙蒙亮,方远注意到四楼的某一户有人出了门,定睛一看那人是尤晓莺,她应该是到单位伙食团打早饭,他远远地跟在她身后。住在一个大院里的人彼此都应该很是熟悉,但见尤晓莺和每一个擦肩而过的人都热络地打招呼,或是驻足聊上一两句家常,方远却格外震惊!   他曾在记忆里将尤晓莺勾勒了千百遍,她总是面带腼腆、浅浅一笑,并不是眼前这种长袖善舞,所见表现出开朗热情的性格。只是两年没见,除了样貌依旧如昔,尤晓莺的气质和神韵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好像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没有一点迹象地,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   诚然,人都是会变的,但方远对尤晓莺的变化好奇到了极点,短短两年是怎样的环境让她的神态举止和从前大不一样,他决定悄悄地观察一下尤晓莺的日常琐碎,从蛛丝马迹中寻找答案。   可经过一个上午的留心观察,方远越来越心惊,眼前的尤晓莺和自己记忆中的女孩相去甚远。他尝试着叩问自己的内心:你真的了解过这个女孩吗?   就如在高中毕业那天在学校的小树林里,他有些卑劣地去询问女孩是否能等自己,当时他是十拿九稳的认为,以女孩的性格一定会答应等他的,可事实是即使神态紧张、怯然,她还是出乎意料地果断拒绝了自己,甚至和自己提出了分手……   在自己认为她势力现实的时候,她却突然将自己一直珍藏着的集邮册卖掉,帮自己家还债。以尤晓莺对邮票的熟悉和了解,她肯定比自己更清楚那本邮册里,每枚邮票的价值。方远止不住去想象,尤晓莺既然已经选择和自己分手了,当她做出这决定的时候,究竟是怀着怎样一种心态?   一直这样暗自揣测也不会得到答案,方远决定自己主动出击,当面去寻求真相。   他放下拿了一上午的书,对书摊老板歉意地笑笑,穿过马路,径直迈进了香烟店。   “尤晓莺,好久不见!”   正蹲在货柜后整理物品的尤晓莺闻言一起身,就看见精气神都变化巨大的方远,她没想到还会见到这个在记忆里已经远去的少年,对于他的突然出现,她一时间怔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开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尤晓莺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有些慌乱的扯起嘴角笑了笑道:“方远,好久不见!”   打完招呼后一时之间也找不到话题,两人就站在那对视良久,店内的气氛有些凝滞。尤晓莺局促地打破沉默,开口道:“你来、是要买烟的吗?”   方远摇摇头:“你知道的,我不会抽烟!”   方远一副落落大方和自己很熟络的姿态,让尤晓莺更尴尬了,她心里有些揣揣。说真的,她以为就自己当初对方远造成的伤害,以他的骄傲,这辈子即使他和自己陌路相逢,他也不会主动与自己打招呼。   “那你是来找陶姜的吧?现在他人不在,应该下午回来。”尤晓莺开口又急又快,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你下午来找他吧,要不你去他家吧,这个点他肯定是在家睡觉呐……”   显然,方远被眼前尤晓莺手足无措的尤晓莺愉悦到了,她的耳尖红透了,那些萦绕在脑海间的生疏,一下子烟消云散,她只是给自己披上了一层外壳,骨子里还是那个有些胆小羞怯的女孩!   他定定的注视着尤晓莺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就、找、你!”   ……   一瞬间,尤晓莺屏住呼吸,脑子里一片空白,方远他找自己,想要干什么?!   她屏气凝神,听见方远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尤晓莺,你是不是有个哥哥在县医院外科上班?”   尤晓莺有些跟不上方远的节奏,反应不过来,只能下意识点头。   方远的神色一缓,也没了那种让尤晓莺感到不安的强烈压抑感,语气放柔:“我妈最近身体不舒服,我就想送她到医院检查一下。记得你说过你哥哥读得是医科,毕业就近了县医院上班,我在县医院也没有认识的人,就想着麻烦你帮帮忙。”   原来是这样,尤晓莺一下放松下来,找自己二哥帮忙看病的事她遇到的还真不少,一般家里有病人的总觉着在医院里有熟人会好办事些。特别是在二哥尤晓健当了县医院的副院长以后,尤父老家凡是沾亲带故、一表三千里的亲戚有个头疼脑热的,就都喜欢来找他帮忙,说来也好笑,二哥明明是个外科医生,老家有人怀孕生小孩的也会找上门来,像类似的情况她一年下来会碰上十来起,那时父母年龄大了恋旧,老家的亲戚也不好拒之门外,一般都是她带着人去医院帮着上下张罗的,这医院里的道道她是门清的。   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方远能想着找自己帮忙,这就证明他们俩之间发生的纠葛,他是放下了,还当自己是能帮得上忙的老同学、朋友,才能落落大方地找上门来,自己还有什么放不开的呢?毕竟这分手了,也是可以做朋友的嘛!   人家拿得起、放得下,自己也不能含糊。尤晓莺爽快地答应:“你家有事能想着找上我,就是当我还是朋友,肯定是义不容辞的!”   朋友,原来她是这样定位他们的关系的,方远黑眸里波澜起伏,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符合:“对呀,我们是不仅一个班的老同学、还是朋友。”   尤晓莺心思没放在继续说这些尴尬的事上,一下子就转移了重点,她很是热枕的和方远商量起方母看病的事:“县医院的好多医生要初五才正式上班,明天一早你就带伯母去医院,我在挂号处等你们……”   尤晓莺有些习惯几乎是根深蒂固,凡是遇上了她不想聊的话题,平时话少的她就会开始滔滔不绝地试图转移重点,方远不仅了解,还很是配合。   “这看病的事我不是很熟,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也没什么要特别注意的,今晚一定要休息好就对了,哦,还有晚上八点后就不要在吃东西喝水了……”其实就是简单的几条,出于紧张尤晓莺还是噼哩啪啦地说了一长串。   直到方远出声才打断她:“等一下,你说的有些多我没记住,有纸笔吗?你说我写吧!”   尤晓莺格外懊恼,她感到自己的举止有点失控,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闻言她连忙转过身去拿纸笔,准备递给方远,就有听他开口。   “还是这样吧,你写出来肯定比我记,条理清楚些,还是你写的好。”   尤晓莺有些泄气,大概是觉着自己对方远有亏欠,她面对他也拿不出和客人打交道时毫不退让的气势,像只提线木偶似的被他牵着鼻子走,也不反驳,趴在柜台上低头专心的写着几点注意事项。   真正近距离的接触,让方远更直观的了解现在的尤晓莺,她还是和原来那样的简单的一个人,即使给自己伪装上一身硬壳,也改变不了内在的柔软,你只要在气势上比她强势那么一点点,就会被人主导着左右人生的性格。   方远的目光在尤晓莺身上细细打量,她正一笔一划像个小学生似的,神态认真地专注写着。他不禁莞尔,都说字如其人,她的字迹倒是一直没什么变化,永远是规规矩矩的看不出特色的正楷体。   可她的人是不是也像字迹一样,这样写在纸面上的一个个方方正正的字块般清楚明白?   ☆、第28章 方母   第二天清晨,方远陪着他母亲到了县医院,一看见方母的瞬间,尤晓莺心里就咯噔一声。   虽然不是久病成良医,但尤晓莺还是见过不少病人的,方母一看就是长期操劳的模样,四十岁出头的年纪,头发白了大半,脸色蜡黄蜡黄的,走路时手还一直揉着上腹,面露痛苦,想必是十分难以忍受,根本不像是普通的肠胃疾病。   果然,等一番检查做下来,医生得出结论方母得的是胆结石,石头不算小,初步诊断为泥沙状的,但依方母现在的症状来看已经引起继发感染了,医生建议赶紧安排手术。   方母一下就咋呼起来,在农村人眼里本来正月里上医院就不吉利,自己只是平常饱一顿的饥一顿,没什么大事,她心里嘀咕着儿女的小题大做,却拗不他们的坚持,才同意来县医院看看,也就走个过场,一听说自己的胆囊里长了石头,还要在自己身上动刀子,立马嚷嚷着要出院,要不是方远拉着早拔腿走人了。   方远也没料想到是这种情况,他以为母亲只是积劳成疾造成的普通肠胃病,不过除了初时的惊讶,他很快就镇定好情绪,仔细询问起医生手术的必要性和风险大小。   胆结石这病,中年妇女属于高发人群,一般人也不是都需要手术,采取保守的饮食治疗就行了,像方母这种长期三餐不继的又发生感染的情况,如果不马上做保胆取石手术的话,长此以往有切除整个胆囊的风险。   方远也不犹豫,他过了正月十五就必须回学校报道,希望能在他离开之前,医院能尽快地为母亲安排手术。   其实,他也不是没想过把母亲带去省城的大医院去做手术。可是谁能陪着去呢?母亲毕竟是异性,手术后自己也不方便照顾她的起居,再看看家里的其他人,父亲的腿脚也不利索,大妹方茹今年在读高三也正是最关键的时候,两个更小的弟妹还没成年,想想让谁去都不让人放心,再加上医生也一再保证这种小手术,安县医院一年要做上百起,风险很小的。   现在唯一的难题就是这样劝服母亲答应手术,母亲的旧思想他是清楚的,一来是迷信觉着年节下的,住院不吉利,父母思想传统,正月里是感冒了都不会吃药的;最重要的还是舍不得花钱,家里的这两年的光景刚刚才好一点儿,这一住院不知道又要花费多少……但在方远眼里钱这些都是小问题,钱没有了可以再挣,可人没了,再节约又留给谁花呢?   医院的走廊里,方远好说歹说、费尽唇舌地劝了半天,方母端坐在靠墙的木椅上死活不松口,就是不住院、不开刀。   方远也无可奈何,像方母这种在家从夫的传统妇女,最是听方父的话,他琢磨着要不把父亲接来医院帮着劝劝,可怕就怕他和母亲会站在同一阵线,这简直是一脑门官司,他决定去阳台上透透气。   见方远苦劝无果,尤晓莺蹲下身,目光与方母保持水平,尽量放缓自己的语气:“伯母,这就是个小手术,你睡一觉就完了的事,没什么可害怕的。”   对着据说是儿子高中同学的尤晓莺,方母也不好再做脸色,毕竟这一上午这姑娘跑前跑后的,要不是有她帮忙也不会这么快出结果。别看自己斗大的字不识几个,活了大半辈子,这做人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儿子是她生的,看她脸色是天经地义的事,这年轻小姑娘可万万没有受自己这糟老太婆闲气的道理。   儿子是自己养大的,他就是皱皱鼻子打个喷嚏,她也能有几分明白他心里想些什么。这孩子的性子最是固执好强,说难听点就是死要面子,轻易不会开口求人,就是有什么难事也是咬紧牙关捱过去,就他倔脾气那里会为自己的病就找上高中同学帮忙,还是个模样清秀的年轻小姑娘。   方母肯定这臭小子要是对人家小姑娘没半点想法,她这当妈的算是白养了二十几年的儿子了!   她一改面对方远时的爱搭不理,亲热地拉着尤晓莺的手,拍拍自己身旁的木椅:“闺女,你在这坐着,和我老太婆聊聊天。”   看方母自己是有主意的,旁人再是苦劝,恐怕也收效甚微,尤晓莺乖巧顺从地坐下,静静等方母开口。   “闺女,你不知道,伯母我心里苦,我这辈子生了四个孩子,不是我自夸个个都是上进聪明,可家里穷实在是供不起啊!他们要是托身在其他人家,那里会吃这些苦。”方母说到动情处开始抹眼泪,“特别是阿远,他去读大学那年,家里欠了队上的提留,他一声不吭地去了县里的那黑煤窑,我有次去看他正好碰上他发高烧下不了矿,工头要撵他走,他又是跪又是求的,才让人心软答应留下他……”   尤晓莺有点尴尬,这毕竟是方远家的*,方母的性格太自来熟了,自家的事情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和自己这种初次见面的人说呢?   “伯母,有你这样处处为他们考虑的母亲是他们的福气。”现实中好多人会面对血脉亲情的勾心斗角,就像陶姜的哥嫂眼红香烟店的生意,撺掇着陶姜父母提前分家一样。   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金钱一下充斥着一代人的大脑,真正像方家这样,将父母兄妹看得重要的家庭会越来越少,父母不会为了没有给孩子提供良好的出生环境而如方母一样内疚自责,做大哥的更不会像方远这样为了弟妹的学业试图放弃自己的远大前程。   尤晓莺内心有些感叹羡慕,也不是说自己的几个哥哥怎么不对,只是随着他们四兄妹结婚成家,生活重心转移到自己的小家庭,对父母兄妹的亲情维系自然而然的逐渐减少了。   “你不明白,我们家阿远就是个锯嘴葫芦,什么事都闷在心里不说,给家里写的信也是报喜不报忧的,他每隔几个月就按时给家里寄生活费,你说他一个穷学生,有没有工作拿来那么多钱能寄给家里?我这心里不安稳,整宿整宿地担心他是不是在外面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方母没什么大见识,但也没听说过谁家孩子还没参加工作就能挣钱的,她心里担心得紧,却又不敢当着儿子的面问出来,只有和尤晓莺这种儿子的同学和她心里那啥对象,发发牢骚。她倒不怕自己的情况把好人家的姑娘吓跑,在她心里是有把小算盘的,如果连自家的穷困都接受不了,怎么能真正能安心和自己儿子过日子的。   尤晓莺的手搭在方母粗糙的手背上,尽量挑些自己脑子里上了年纪人喜欢听的话,温言安慰道:“方远是我们这届同学里最拔尖的,他这个人做事很有原则的,什么事该做什么不该做他清楚的很。伯母,你现在就应该安心养病,不要操心这些有的没得。这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是有后福的人,这好日子还在后头,以后等方远几兄妹成家立业,还要你帮着带大孙子呢!”   这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方母暗自嘀咕着,这那个还没结婚的年轻小姑娘会和旁人说什么结婚生小孩的事情呀!眼前这姑娘长得眉清目秀的,甭提多好看了,他们那十里八村都找不到的俊模样,提起自家儿子来也没有什么羞涩的意思,看样子两个人的关系真不一般呢,说不定等阿远一毕业两人就能成了好事,自家的大胖孙子也就不远了……   方母眼前仿佛就有大胖孙子咯咯地冲她笑,她心里美滋滋的,连上腹部一直隐隐绞痛的不适感都不见了,整个人简直是神清气爽,现在对她来说甭说是上手术台挨刀子,就是老天爷下刀子她都敢去闯一闯。   她回握着尤晓莺的手,嘴里直道:“闺女你说的对,这身体是本钱,我还想好好喝一杯媳妇茶,享受下大孙子的孝敬呢!这手术我做了,不就挨一刀嘛,有啥大不了的!”为了他们方家的大孙子,这条老命她也敢豁出去。   尤晓莺没意料到方母的主意说变就变,前一刻还打死不干的事,转眼间就欣然同意了。不过,这毕竟是好的结果,她也没去深究缘由,和方远通了气,就去找二哥尤晓健,看能不能请他帮忙尽快为方母安排手术。   看尤晓莺匆匆离开的背影,方远一脸深思,他苦恼了半天的问题,就这样轻轻松松被她解决了。他也不藏着掖着,径直询问方母原因。   “妈,刚刚晓莺都和你说什么呢?”   瞧,这名字叫得多亲热,方母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没错,这两个年轻人有点什么,这大孙子还真有点谱,她得找时间和家里老头子通通气。   “也没说什么,就是唠唠家常,是我自己一下子就想通了,还不行啊!”   “妈,你没和她乱说什么吧!”方远有些急了,他反应过来母亲肯定是误会什么了,万一在尤晓莺面前说漏了嘴可怎么办。   看着自家儿子这着急上火样,方母暗暗窃喜,这臭小子平时就喜欢端着,连追个对象都扭扭捏捏的,还是得让她出马,保管这尤家小姑娘手到擒来!   ☆、第29章 心迹[修]   尤晓莺觉着自己最近好像摊上了一个大麻烦。   本来,这方远为他母亲的病找自己帮忙,就是件挺尴尬的事。她不好推却,想着只是帮着联系下医生、跑跑腿就就能告一段落的小事,可现在还发现事情发展完全失控了,并不受她的想法左右。   这麻烦事好像源源不断地找上自己,制造麻烦的人不是方远,而是他母亲。说实话方母是一个挺可爱的阿姨,性格爽利不会招人厌,可不知道是因为病人心灵脆弱,还是别的原因,这段时间她对尤晓莺的依赖比自己亲生子女都多,简直是把自家人都晾在了一边,让一直旁观的医生护士都以为自己才是方母的亲闺女了。   方母的手术安排在初八,手术这天,方家全员出动,除了方远的大妹方茹因为是高三生需要上课没能到场外。尤晓莺还是第一次见方远全家人,方远父亲一看就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话不多,一个人蹲在角落你嗒嗒地抽着叶子烟;方远两个弟妹还是腼腆初中生的模样,因为担心母亲的状况坐立不安。   这状况有些奇怪,她一个外人明明不应该出席在这样家人的场合里,但方母不管不顾硬要她全程陪伴,被推进手术室前还一直念叨着自己的名字,还不停地拉着她说话。   手术很顺利,除了方母偶尔会抱怨刀口疼,术后恢复很是乐观,医生说再过一周就能出院了。就这样尤晓莺都还推脱不掉,方母躺在病床上无聊,天天都要找她聊一会。尤晓莺她已经好久没在香烟店里待上一整天了,每天上午就会去医院陪陪方母。   其实尤晓莺本人倒不觉得陪陪方母这种病人有什么大碍,自己和方远他妈相处得不错。可也禁不住旁人打量和议论,这县医院也不大,没几天二哥尤晓健都知道了自己天天往医院跑,的事,还来盘问自己和方远到底是什么关系……   尤晓莺就没想过再和方远有什么交际,他大学毕业后分配工作,不见的会回安县这种小县城,自己有声有色地干个体户过自己的小日子,人生在世,何必在乎旁人的眼光,自己问心无愧就够了,和方远保持不近不远的老同学关系就好,彼此相忘于茫茫人海之中吧!   她再是迟钝,看现在的情况尤晓莺明白了几分,方母明显是误会了自己和方远的关系,不然谁会对才见过几面的人推心置腹的。方母对自己再是热情,也是方远的母亲,这一切都是成立于自己和方远有些什么的基础上,尤晓莺觉得自己应该和方远家保持一定的距离,避免以后不必要的麻烦。   这天,一到病房,简单地关心了下方母的情况,尤晓莺就准备开口和方母说清楚。   “伯母,我们店里最近有些忙不过来,这以后恐怕没什么时间来看你了。”这倒真不是瞎话,陶姜接手几天,这香烟店里的账目乱七八糟的,简直没法看到底该进出什么货,冯露更是甩手掌柜,帮不上忙。   方母半躺在病床上,闻言一下子坐起身,尤晓莺见状怕她扯到刀口连忙扶着,方远也适时地在她背后垫上个枕头。   “晓莺,你是不是嫌我这个老婆子成天唠叨了,这医院冷清清的,阿远这臭小子明天就去省城上学了,你让伯母一个人在怎么办?”   “伯母,我不是这个意思,实在是店里离不开人。”尤晓莺扯起嘴角笑笑,她本想和方母说清楚自己和方远不是她想象的那种关系。往常她来医院,方远一般会避出去,不会让自己和他长期待在同一个空间里感到不自在,可今天他一直站在病床边,也没有要避开自己的意思。自己总不能当着他的面说这些吧!   看尤晓莺态度坚决,方母也不好多劝,只是遗憾道:“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事忙,不过也要记得有空来看看我这个老婆子呀。”   尤晓莺一叠声保证,在病房里坐了一会,就向方母提出告辞。方母赶紧招呼着方远送她出门,尤晓莺了解她的脾性知道自己推却不过,也就没有拒绝。   尤晓莺走在前面,方远跟在他身后,刚走到楼梯口,尤晓莺就转身道:“也没什么好送的,你回去陪伯母吧!”   方远不为所动,坚持:“我妈的性格你也了解点,我要不送你出去,她又得埋怨我好一阵子。”   他都这样说了自己还怎么好开口拒绝,尤晓莺不再吭声,默默地下台阶。   方远沉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尤晓莺,这段日子谢谢你帮忙,你为我们家做的事,我一辈子都会记住的。”   以方远有一说一的性格,他承诺的一般都会做到,不过是些自己力所能及的小事,当不得他一辈子都记得的感谢,更何况她现在巴不得快点和方远保持距离,祈祷着方远最好是把自己忘到脑后,永远不再想起有她这个人。   尤晓莺连忙客气道:“我也没做什么,就是抽空和伯母聊聊天,你明天不是要回学校嘛,就不要送我了,自己回去早点休息吧!”   “怎么你不想和我聊天,老同学之间不会连客套下都不愿意了吧?”方远眯起眼睛,目光犀利,让尤晓莺倍感压力,。   情侣分手后保持一段距离,避免难堪是很自然的事,她和方远之间已经过去了,这分手之后难道还要做朋友?不管方远是不是坦然处之,她自问是没那个能耐。再说,如果方远不是感到不自在,也不会每次她来探病,就早早的躲出去。   比起藏在心里,彼此伪装而尴尬,尤晓莺更愿意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她在拐角处停住脚步,深吸一口气:“对,我不觉得我们俩之间,还有什么好聊的,像这样的假面客套,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不过是让彼此更加别扭罢了。”   “不愧是尤晓莺,话说得够坦白、够实在!”方远勾起嘴角,意味莫名,“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清楚的,嗯?”   尤晓莺有种畅所欲言的冲动,事实上她也付诸行动:“我想伯母大概是对我们俩之间的关系想多了,我倒无所谓,伯母误会了不好,你找机会和她解释清楚吧!还有我们还是就维持老同学的关系吧,有事帮帮忙也没什么,但像现在这样太亲近了始终不好……”   “就这些,你还有什么事情是要对我说的吗?”   尤晓莺不明白方远的意思,她想说的都说清楚了,便摇头示意没有了。   “我倒不觉着我妈误会了什么。”方远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一步步向她逼近,让尤晓莺不自觉地紧张,显然是被她的怯然愉悦了,方远更是故意的放缓了语气,在她耳边一字一顿地道,“我和我妈说了,我们俩在处对象!”   尤晓莺一抬头,眼睛就撞进他看不出波澜的黑眸里,她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怎么能在伯母面前乱说话!”   “我不觉得我说错了什么。”   “方远,你我都很清楚,我们两年前就已经分手了!”   方远侧开身子背靠墙壁,注视着尤晓莺,眼神真诚,语气郑重:“我可不这么认为,尤晓莺,我自始至终都没有答应。”   尤晓莺被他眼里的一片明亮吸住心神,膝盖发软,要不是有身旁的扶手支撑早就站不住脚了,强自争辩:“当时你也没反对,这就是默认了!”   “我们还是来说说别的吧!听说你把之前一直收藏的集邮册卖了,你不是告诉过我,那邮册是你从小珍藏的,以后准备留个子女作传家宝的,怎么说买就买了!”   尤晓莺没想到自己一直想方设法瞒着的事情,还是被方远知道了,不用想肯定是陶姜说漏了嘴,不过怎么和陶姜秋后算帐暂且不论,眼下关键的是把方远这应付过去,他不会真以为自己对他旧情难忘,才掏心掏肺的卖掉邮册,为他上大学的事张罗吧!   她强撑起气势,嘴硬辩驳道:“邮票是我的,我想扔就扔,我想卖就卖,都不关你的事!”   “尤晓莺,你不要遮遮掩掩的了,我全都知道了,你前脚卖了邮票,陶姜后脚就有钱借给我家还债。你卖邮票一共得了五百,自己留了一百,剩下的全托陶姜带给了我。尤晓莺,我的性格你也清楚,你雪中送炭帮了我家这么大一忙,这份情谊,我会一辈子都记得的!”   方远眸子里燃着的光芒,让尤晓莺更不自在了,她一张老脸发烫。方远的恩怨分明,她是知道的,一直让陶姜瞒着他,也是怕他多想。仔细想来,他从不欠自己什么,上辈子是自己在父母的施压下动摇胆怯了,写信和他分手,这一世是明明也是她先提出分手的,自己借出去这四百块钱,远不止两辈子加起来亏欠方远的多。   “你已经把钱都还给我了,也不欠我什么了。”尤晓莺尽量让自己面无表情,语气平稳,“方远,我再说一遍,不管你承不承认我们已经分手了,这是事实!”   可话说到最后,尤晓莺还是有点控制不住自己起伏的情绪,不想让方远看出自己的破绽,更不想再和他纠缠在这些事情上,也不待人回应,便像后现有鬼在追她似的急匆匆跑下楼梯。   看着她透着惊慌的背影,方远大声道:“尤晓莺,我不会放弃的!”   尤晓莺从下楼的的身形一滞,她的反应也让方远确定她是听见了自己话,也明白了他话里的决心。   望着她消失的背影方远轻舒了口气,心里前所未有的畅快,这两年来,他一直将自己绷得太紧了,没有一刻敢懈怠,他永远记得小树林里尤晓莺和自己提出分手时,眼神里的坚定,那一刻他以为自己将永远失去她。   但当从陶姜那里知道尤晓莺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时,方远的内心无疑是窃喜的。不管她现在对自己是什么态度,但至少方远知道在尤晓莺的心里,自己还有一个位置,她会关心、担心自己,他只要慢慢地、一步一步靠近,相信终有一天她会有所动摇的。   方远一直是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人,这一刻他只想和尤晓莺牵手共渡未来的日子!   ☆、第30章 倒卖   尤晓莺平静的生活里,因为最近出现的两个人起了些许波澜,一个是方母,别一个是表妹秦芬!   方母自从出院后,就爱到县城赶集,隔三差五的就会到店里来歇歇脚,还会带些女孩子喜欢吃的小零嘴给尤晓莺,也不是什么值钱东西,都是山间野生果子一类的,但都是尤晓莺爱吃的,农村人嫌这些东西太贱买不起价,很难在城里买到。   这些小东小西的,尤晓莺也不好推却,面对方母的笑脸盈盈,她总不可能对长辈横眉冷吧!她是有心和方母说清楚自己对方远没那个想法,可往往才张口哦,就被方母糊弄过去,时间长了也没了反驳的勇气,干脆破罐子破摔,随她这么样,自己保持本心就好。   提起冯露这种扯他后腿的,尤晓莺就气不打一处来。有回冯露来店里刚好遇上方母,那张小嘴甜的,哄得方母眉开眼笑,下次来还会给她带一份,她们俩你来我往间,不知道冯露那个大嘴巴把她出卖了好多回了。   过完春节,表妹秦芬就在二姨夫的陪同下来登了尤家的门。表妹的病由二哥尤晓健全权负责,还有尤母这个当亲姨的在一旁张罗,也轮不到尤晓莺去操心。   二姨夫和秦芬刚到尤家的第一天,尤晓莺粗略的和两人打了个照面。秦芬一副土里土气的村姑打扮,招呼人时声音细若蚊鸣,这上不了台面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是以后那么有成算的“尤晓芬”。   姨夫是个典型的老实人,他刚到尤家放下行李,还未来得及简单洗掉路途上的灰尘,就带着表妹去了看病。去医院是尤母再三叮嘱他,晚上到家里吃饭睡觉,初时他没吭声还以为他答应了,到了晚饭时分,一家人左等右等也不见他的身影,尤母还以为他走丢了,匆忙去县医院一看,才发现姨父在病房外的阳台上呼呼大睡着,把人叫醒也死活不去尤家睡……   尤晓莺就不明白了,像二姨夫这样死板不知变通的脾性,是怎样生出表妹这种事事算计的女儿!   尤母对这个亲侄女很是怜惜,一有休息的时间,就兴致勃勃地带着表妹出门为她置办衣物。其实尤母这也正常,她生了四个孩子,就最小的一个是女儿,在尤家女儿可比男孩金贵得多,不然也不会把尤晓莺养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乍一见,从小在家里做农活长大的表妹那双满是老茧的手,就想起自己在农村受苦的二妹,心里酸楚得不行,尤母不仅可了劲地对秦芬买东西,还特别嘱咐几个子女照顾表妹。   不知道是不是被城里的花花世界眯了眼,还是过怕了农村的苦日子,表妹在尤家养了一阵子,不仅病全养好了,人也白胖了一圈。好几次二姨夫开口想提出告辞,都被表妹有意识地岔开话头。   又过了小半个月,尤母收到了丰县阿婆的家书,信上面提到表妹家里日子艰难,希望尤母能在安县帮她找个事做,阿婆一个人拉扯大尤母三姊妹,她的嘱托尤母无法拒绝,但事却也很难办,先前尤家父母为了尤晓莺的工作操碎了心,在城里找个工作没有那么容易,表妹的事情如同一块沉重的大石压在尤母心上。   接下来发生的事和记忆里的一样,尤母尤父读信后,两人关在卧室里商量了半宿,才决定先征求下二姨夫的意见,毕竟他是表妹的父亲,关乎她的事必须得到他的首肯。   要想把表妹秦芬的工作落在安县,就只有一个办法,让表妹改姓尤,以尤家养在老家小女儿的名义,把户口从丰县迁过来。   二姨夫呼吸急促,整个胸腔一起一伏的,对于他这种思想守旧的而言,子女改名换姓是对祖宗的不敬,但这是在尤家,他强压下想要发作的怒火,将女儿拉进房间,不知道父女俩在房间里说了些什么,两人出来时,姨父一声不吭地去收拾行李准备回家,表妹的脸有些红肿……   从此,表妹算事正式尤家住下了,和尤晓莺共用一个房间,原先和她同屋的三哥被尤母安排到了客厅睡,他觉着不方便,便搬去了值班室住着。尤父尤母托关系将表妹的户口迁了过来,正式把她的名字改成尤晓芬,也在外对着大院里老邻居们宣扬,表妹是从小养在老家的小女儿。   尤晓莺对这些已成定局的事情,并不太上心,她再不愿意,也不能干涉父母的决定。现在这种情况也挺好的,虽然她和尤晓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自己每天早出晚归的,实际上和她接触的也不多。   转眼到了五月份,气温渐渐炎热起来,但这些对尤晓莺没多大影响。她照旧在店里一如往昔忙碌着,只是因为天色黑得晚,营业的时间也延长了,有时候关店时间太晚,陶姜和冯露会一路护送她回去。   尤晓莺明显感受到陶姜和冯露之间有点什么,不过她没有那么旺盛的好奇心,不会去深究他人的*。   这天夜里,凉风习习,三人照常走在马路上,陶姜提起他这次到地区结货款时的见闻。   “现在国库券在全国都炒疯了,听说在上海出来个‘杨百万’,一麻袋一麻袋地从各地收进国库券,等价格飙高了再卖出去,这赚的十元一张的大团结都能把手数到抽筋。”陶姜说话的语气带着激动,一双眼睛明亮得即使在黑夜里都能看到他的羡慕向往。   八十年代末炒卖国库券的疯狂,尤晓莺也有耳闻,一些思维比较活泛的人,开始做国库券生意,抓住这个机会一夜致富。但像挣这样的快钱要头脑灵活,和以后的股票一样玩的就是心跳,尤晓莺自问她不是个多聪明的人,自己踏踏实实挣点钱,小富即安她就满足了,也从未想过在这时代浪潮里做一个多么出众的弄潮儿。   可陶姜和冯露不会这样想,尤晓莺从陶姜的话里听出来一股想要参与其中的意味,这老天爷掉下来的馅饼,不去啃上一块那会后悔一辈子的。既然其他地方能把这国库券炒热,安县这个小地方也可以。   改革开放之后,八一年开始恢复了国库券的发行。但长期的计划经济时代禁锢了大家的思想,很多人对国库券和最初发行的股票一样,认识不清,潜意思里,认为这是资本主义的东西,再说这年头大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谁还有心思买这种好几年后才会见着利息的东西。绝大部分人对国库券可以说是闻所未闻,连续几年,国库券的发行都是采用摊牌的形式。主要由机关干部和工作人员以及企业职工强制认购,按一定比例直接从工资里扣款。这一县之地职工居民手里的国库券有多少?一省之地又是多少?   陶姜接触的人里很多都看见这个市场的利润,却苦于没有本钱支撑,只能小打小闹的搞点动作。但他不一样,这半年的香烟生意不说上让他赚得盆满钵满,最起码能有运作起这个摊子的起步资金,放着大好的钱景不赚,他自己绝对不甘心。但这毕竟是他个人的决定,风险也该他自己承担,陶姜计划着从香烟店把属于自己的股份都全抽出来作本钱。   陶姜一提出来抽股,尤晓莺神态镇定,他们最初合伙做生意的时候,她就到想过终有一天,香烟店这间小庙会容不下陶姜这尊大佛,她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快。   冯露的反应却很激烈,看来陶姜事先没和她商量,她对陶姜突然抽身的选择很是不解。   陶姜嬉皮笑脸地解释道:“这个事情还是有风险的,现在香烟店的生意就是坐着收钱,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挑战性,日子久了也很没劲,我想出去闯一闯,要是钱花光了,还得回来求两位姑奶奶赏口饭吃!”   尤晓莺却心知肚明,男儿志在四方,陶姜做事一向谋定而后动,没有七八分的把握他也不会说得这么轻松。   还没等她发表意见,就听见冯露急切道:“你的事情,就是我们大家的事,我们三个合伙的时候,就说好共进退的,你现在撂挑子算什么?”   尤晓莺暗自叹气:冯露这个傻姑娘,不和自己商量下就替她做决定,要不是自己了解她的脾气,指不定怎么生气呢?不过,冯露她开口,也让她心念一动,这半年来,香烟店的生意趋于平稳,但上面上的收益足够让他们中间出个万元户,但自己手头的钱想在今年内划块地给家里修房子,恐怕还远远不够,自己要不要再和陶姜搭个伙。   看两人都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尤晓莺也有自己的考量,按香烟店的分红来说,自己和他俩各占五成,她的态度很是关键。   尤晓莺也没有推诿,适时地开口:“这是件好事情,我也凑一脚,等着你带着我们吃香喝辣。这样吧,明天我就去把店里的帐算一遍,除了留下平时的货款,余下的你都拿去作启动资金!”   隔天,尤晓莺就去银行取出厚厚的几沓钱,交给了陶姜。之后的日子里,陶姜在全国各地到处跑,挨家挨户上门,以相较于面值略低的价格,向私人手里收购零散的已经到期或者即将到期的国库券,再根据已经全国开放了国库券交易的七个城市的收购行情,在各地间低进高出,往返倒卖着国库券。   一直到九月份,尤晓莺和冯露都没有见过陶姜的人影,他偶尔会托人捎句话回来,说情势喜人,更多的是发电报催促尤晓莺帮忙筹钱,给自己汇过去,数目一次比一次大,让尤晓莺读电报的时看见上面那一串零就心惊肉跳的……   ☆、第31章 隐患   最近香烟店里的年轻客人多了不少,起因是冯露心里过意不去,让尤晓莺一个人在店里负责进货销售,甚至每个月还得跑趟地区去结货款,,她在缫丝厂工作清闲,和领导打个招呼,就能每天下午翘班,来帮尤晓莺看店。   美女效应放在那个时代都是个大杀器,如尤晓莺这种长相清秀的,都在店里遇到过好些客人买烟时会嘴花花两句,不过就这样尤晓莺很不习惯,总是对她眼里这些油嘴滑舌的客人没什么好感,一般冷脸相对,多数人都只是嘴上占占便宜,见她不理睬,也就失去了兴趣败退下来。   像冯露这种厂花级别的大美女,遇到的搭讪更不用说,好多年轻小伙子前赴后继地冲着她来店里,现在冯露简直成了香烟店里的活招牌。冯露从小到大都是在异性的追捧讨好中长大的,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只要有人在店里来买烟,这烟买得越多越贵,她对人就笑得越甜,偶尔也会多搭理人几句。   什么事情都是个你来我往的过程,冯露无疑是深谙其中的道理,自己献上的殷勤能得到美女有回应,让无数毛头小子为了博美人一笑,还有什么事干不出来的,在冯露面前摆阔气的场景每天就能在店里上演好几回。   冯露对异性的殷勤来者不拒,让尤晓莺心里隐隐不安,她也旁敲侧击劝过冯露几句,冯露却总是笑盈盈地并不放在心上,还无所谓道:“我就笑一笑,又没招惹谁!再说,这几个月店里的生意明显好了不少,有钱赚就好,想那么多干嘛!”   尤晓莺见冯露那毫不在意的样子,在心里叹了口气,转念一想,安县是个小地方,民风淳朴,小偷小摸的在县城里都是件大事,一般人还确实干不出来什么出格事,可能自己的担心在冯露看来是挺可笑多余的,她也渐渐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还别说,虽然尤晓莺不赞同冯露的销售方式,这店里的销量还真是一路走高。   最近更是来了个出手特别阔绰的客人,这短短几天就在店里拿了好几百块的烟了。这人二十五左右的年龄,自称姓李,和冯露搭讪时,尤晓莺听了一耳朵,他口音不像安县本地人,语调有点软绵绵的,特像省城人。经常穿着一身长风衣、喇叭裤,带着蛤蟆镜,梳着飞机头发型,留着长鬓角,再把白领子翻出来,无疑是这个时代最时髦的那拨人。   说起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经常逗得冯露笑得花枝乱颤的,见他就李哥李哥的叫的热情。他这三五次来店里,大概也是觉着和冯露混熟了,就顺势而为地提出请冯露和尤晓莺去城东的迪厅去玩。   冯露是个天生好热闹的人,自从这迪厅在安县落户,好多次提议想去长长见识,不过都被陶姜和尤晓莺否决了,陶姜是怎么想的尤晓莺不知道,她是看不惯迪斯科里那些奇装异服群魔乱舞的人。她们对这位李哥也不是很熟悉,这混迪厅的什么人都有,万一是不安好心呢,跟这种人出去那样一个混乱的地方,要真发生什么简直不敢想象!   因此,不待冯露说话,尤晓莺就出声婉拒了。冯露有一点好,不管她心里怎样不乐意,也不会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更不会扯尤晓莺的后腿,她也果断地推却了李哥的好意。   这李哥见事不可为,也就悻悻地离开了,一下子好长时间都没再来。冯露偶尔提起这人还会埋怨尤晓莺几句,她觉着李哥也不像尤晓莺想得那样不安好心,她俩一拒绝,店里白白失去了这么大一客户。   尤晓莺也有些可惜,但更多的是松了口气。李哥的消声灭迹,让她更加认定这人的目的不纯,先不说他整天游手好闲地耗在店里,哪能来那么多钱,一次性花数百块买烟的,连眼都不眨一下。何况,他盯着冯露的眼神虽然掩饰的很好,却总让她觉出一种心术不正的味道。   过了大半个月,消失了好久的李哥又出现在店里,对于自己的突然消失,他解释道自己回了趟老家,在冯露的好奇追问下才知道,原来他还真是省城人,到安县来是因为他姐姐是安县媳妇,再多的冯露就打听不到了。   自从陶姜去了外地,冯露开始到店里帮忙,每天晚上歇业后,尤晓莺就和冯露结伴回家,香烟店在东城区,冯露住在西边,回缫丝厂的路上那一段路最近灯坏了,黑兮兮的,尤晓莺怕冯露一个人回家不安全,偶尔也会送送她。   这天,她俩刚走到这段没灯的路上,冯露就用胳膊肘捅了捅尤晓莺的腰,不安地和她咬耳朵道:“好像有些不对,我总觉着有人在跟着我们!”   面对冯露的敏感,尤晓莺很是谨慎,她装作不经意地左右看了看,也没发现什么人,想着以前看过新闻里关于深夜独身女子遇害的报道,她心里也毛骨悚然的,拉着冯露加快脚步向前走。   在两人凌乱的脚步声中,尤晓莺还真听到了第三个脚步声,不同于女生的轻盈,足音相对要沉重得多,明显是一个成年男子的脚步声!   尤晓莺屏住呼吸,和冯露对视,即使黑乎乎的也从她的眼里读出了明显的惊惶,冯露肯定也听到了。不待说什么,尤晓莺想也不想的拉着冯露飞奔起来。   大概是两个女生的潜力激发了,在呼呼吹过脸颊的风声中,尤晓莺隐约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和冯露的名字,她哪敢再回头,憋着一口气就拉着冯露往前冲。   冯露慢慢止住了脚步,拽着尤晓莺的手好像想说什么。尤晓莺见冯露放慢了速度,疑惑地回头看着她,就听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冯露,气喘吁吁对自己道:“那、好像、是陶姜的声音!”   尤晓莺下细回想了一下别说还真像,一颗紧绷着的心脏,慢慢放缓了下来。不多时,就看见后面的街角转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果然是陶姜,还真是虚惊一场!   陶姜笑嘻嘻地和两人打招呼,冯露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尤晓莺也面无表情,也不能怪她们态度差,任谁被这样下一回,也不会对他什么好脸色。   陶姜不明所以地摸摸自己的鼻子,一脸不解:“你们两这是怎么啦?”   看陶姜的反应,一点没有恶作剧后的心虚,尤晓莺隐约觉着不对劲:“陶姜,你刚刚是不是跟了我们一路?”   陶姜愣了一下,才挠挠头道:“没有吧,我是在上个路口看见你们两在跑,觉着奇怪,才出声喊你们的。”   听他的语气不像有假,冯露将信将疑问道:“这大晚上的,你怎么会在这?还有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不我才到县城。”陶姜晃了晃手里的行李袋,老实交代,尤晓莺两人这才发现陶姜手里还提着行李,“我在地区下火车的时候已经没车会安县了,幸亏有朋友开车送我回来,这一进县城就看见你们,我提着包就下车来追你们了’我说,你们两是遇见鬼了吗,跑得比兔子还快……”   要是平时陶姜说自己是兔子,冯露早就跳起来了,现在她可没那种闲心关心这些,她脑子里只有一个疑问:如果一路跟着她们的人,不是陶姜,那会是谁?   冯露和尤晓莺对望,显然她们此刻都带着同样的疑惑。大概是因为太专注了,他们居然都没有发现有人接近。   “哟~居然有人比我先来一步。”一个流里流气的男声从后面传来。   尤晓莺猛地抬起头,这人是李哥,他喝得醉醺醺的,晃晃悠悠地从巷子里转出来,走到视线所及的范围内。   也许是酒后原型毕露,和平时掩藏地很好的眼神不一样,李哥看都不看其余人一眼,一双色眯眯地眼睛来回打量冯露,从她的头发丝一直看到她的脚趾尖。   那露骨的眼光让陶姜察觉出不对来,他把冯露揽在身后,然后面无表情地看过去。   李哥坏笑着对陶姜说:“啧啧啧,没想到这两个小妮子平时端得一本正经的,对人爱答不理的,大半夜地在这偷会野男人呢!……”   李哥不光嘴里胡言乱语,还上前对冯露动手动脚,吓得冯露一声尖叫,连忙牵住陶姜的衣摆,躲在他身后。   “你乱说什么呢?”陶姜气不过,一把抓住李哥的衣领,将人提起来,“敢不敢再说一遍?”   “怎么我还怕了你这小白脸了,我还就敢说,这两人婊|子养的,开家店就是为了勾搭男人,反正都是出来卖的……李哥对陶姜挑衅道,嘴里吐出的污言秽语,简直不堪入耳,“你有本事打我呀!”   尤晓莺对这种人一向不感冒,厌恶地皱眉。陶姜可不会和这种人废话,他一脚踹倒面前的李哥,左手干脆利落地他的胳膊,随手捡起路边的一块砖头,对着他额头就是一砖,鲜血从李哥额头上流下来,身体晃了晃。   陶姜打完人就一把推开他,半蹲着身子从上往下俯视:“你说我能有什么不敢的,恩?”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尤晓莺和冯露都还不及反应,陶姜就把人给放倒了,尤晓莺看李哥的伤势不算重,看样子陶姜下手也有数,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罢了。   李哥捂着额头的伤口,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你活腻了,知道我是谁吗,等着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三人都没把李哥的话当回事,今天的事本就是他活该。这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一听他就是个外地口音,他们在安县土生土长的,难道还怕他一个外地人!   这时,尤晓莺没有想到正是李哥这个外乡人,马上会在他们的生活里掀起滔天巨浪……   ☆、第32章 出事   昨晚路灯昏暗,再加上后面因李哥而起的慌乱,尤晓莺和冯露没来得及仔细询问陶姜的近况,陶姜就匆匆送两人回了家。   冯露受到了惊吓,第二天也没有再去上班的心思,托人和她们科长打了招呼,一大早就赶去香烟店。   冯露刚迈进店里,陶姜正眉飞色舞地和尤晓莺讲述自己半年来的经历。   几个月不见,陶姜黑瘦了不少,人却像一把打磨锋利的剑,锋芒毕露,意气风发,一双眼睛更是格外有神。思及他昨晚为自己痛揍流氓时的英勇,冯露不禁又多看了他两眼,下细听着他的近况。   这段时间,陶姜他几乎是跑遍了南方的几个大省市。刚开始他一根筋地挨家上门收国库券,想就到交易所统一提现,积少成多赚个差价。   可在交易所混的时间久了,陶姜就发现在交易所附近常有些二道贩子出没,他们的收购价格比市价还略高几分。初时他还觉着奇怪,这不是亏本嘛!他很是下了番工夫和个收券贩子套近乎才知道,这些人大多在交易所有熟人,能知道点关于高开低走的内幕消息,通常都能嗅到风吹草动。   如今这国库券快被炒疯了,真正的大贩子都是麻袋堆成小山似的囤在手,待价而沽并不急着出手,黑市里更是有价无市的。   发觉了其中玄机,陶姜也不费时费力地上门收些散券了,他成日泡在交易所里从收集到的零散信息里分析行情,也跟着大票贩子后面捡漏下。一来二去,压在陶姜手里的国库券越来越多,他身上的钱早撑不住,才再三催促尤晓莺帮忙筹款的。   简单的几句述叙,尤晓莺还是从中听出了惊心动魄的味道,她不得不佩服陶姜的胆大。尤晓莺是想尽办法抽出了一部分货款,才把他急需的钱凑齐汇了过去,前后一共五万块。现在想来,如果当时要知道陶姜是拿钱干这么担风险的事情,她还真不敢汇钱过去。   听陶姜讲到关键处,冯露屏住了呼吸,将昨晚李哥耍流氓的事抛诸脑后,紧张兮兮问:“后来呢?你究竟是赚了,还是赔了?”   “这炒国库卷跟击鼓传花一样,上家抽身下家接手,好多人都快失去理智,急红了眼,我估摸着这热闹也差不多快散场了,就把手里压着的国库券全都高价脱了手,我们赚了这么多!”陶姜说到兴头上口沫横飞的,比划了个数字。   “六万!”冯露沉不住气,惊呼出声。   六万!尤晓莺眼一亮,呼吸急促起来,短短四五个月时间,陶姜一个人就照本钱又赚了一倍,比香烟店一年的收益都多。   陶姜摇头,轻描淡写地道:“不对,后面再加个零……”   尤晓莺心跳瞬间停止,六十万!?世界太玄幻了,八、九十年代的一块钱,购买力相当于三十年后的十倍,这样的天文数字她想都不敢想,她仔细观察着陶姜的表情,想从他的反应中看出一丝一毫调笑的痕迹。   冯露可没有尤晓莺稳重,她顾不上矝持,一下扑到陶姜身前:“你唬人呢,那么多钱你都放哪了?”   咚地声,陶姜笑嘻嘻地把他的行李包放在柜台上,将拉链拉开一个缝隙。老天爷,满满一口袋的大团结!   数目不对呀,尤晓莺定睛一看,她拿现金结过货款,心里约有些数,口袋里的钱最多就四、五万的样子,她用疑惑的眼神询问陶姜。   陶姜也不再卖关子了,爽快从衬衫的内袋里掏出一本存折。尤晓莺接过去,打开一看,和冯露凑头一起数那一串数字,还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六十万!   “这么多钱我也不敢直接带着上火车,从邮局汇款也不划算。我在沪市开了户,除了最初的本钱,剩下的全都存在了银行,过阵子我去沪市的时候,再想办法把钱弄回来!”   陶姜的大胆,还是让人乍舌。这沪市到安县二天三夜的火车,他单枪匹马地带着五万元现金,也不怕遇上贼。   思考了下陶姜的安排挺稳妥的,尤晓莺也没有异议。   这时的银行系统还没有全国联网,异地跨省取款只能上邮局填汇款单,在这年头邮局更是吃香,六十万如果要汇回来光是手率费都得六千块,陶姜的决定无疑是最好的办法。   这几个月来,尤晓莺为了给陶姜凑钱,东拆西凑的,店里的财政紧巴巴的,这手头一有了余钱,她就想着马上去把欠款还了,还有这个月的香烟货款还没结账。   本来,陶姜想替她去地区的,但尤晓莺思及他这几天舟车劳顿,她自己一个人也能搞定,就自告奋勇地带着钱登上了到地区的班车。   一切事情都很顺利,虽然结账迟了几天,但鉴于尤晓莺他们店里一向和地区烟草局合作良好,也没什么大碍,顺道订好了下个月需要的香烟,尤晓莺便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   班车走在坑坑洼洼的省道上,一路颠簸也阻挡不了她的好心情,陶姜这一趟收获颇丰,自家跟着沾光,再怎么说也得有七、八万吧!不仅买地皮盖房子的钱有了,自己还有了独自创业基金。   真心不是尤晓莺急着拆伙,对朋友用完就扔。陶姜这次回来,她是看明白了,这外面天高海阔,已经见过大世面的陶姜,对于香烟店这样小打小闹的小生意,恐怕是看不上眼了。   而冯露她也根本志不在此,虽然她会帮着看店,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拿到分红就会迫不及待地去购置新衣物,年轻姑娘爱打扮是正常的,但店里生意的好坏,在她心里还远远没有一件漂亮衣服重要。   很早之前尤晓莺就想清楚了一个道理,和朋友做生意会连朋友都没得做。这朋友是朋友,生意是生意,当初她为了陶姜的人脉助力将他拉上伙,又为了绑助他让冯露参了一股,本就是考虑不周的。虽然是密友,时间久了,她也会发现彼此观念上的差异,就如同刚发生的李哥这件事,不是说冯露在店里招蜂引蝶,但她确实做得有些过火,自己并不赞同她的做法劝过几回,却又碍于朋友情面,不敢坚持下去据理力挣,只能退让一步。   尤晓莺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朋友都不多,她相当珍惜和冯露这份纯真的友谊,并不想让它沾染世俗的污秽,更不想以后她们俩会为了金钱利益,搅和得连朋友都做不下去。尤晓莺在心里盘算着回去怎样开囗,陶姜他还好办,关键是在不伤害冯露感情的前提下,怎么圆满解决问题……   还未等到尤晓莺想出对策来,班车就到了站,她雀悦地跳下车往烟店奔去,走之前她就和陶姜他们说好了,等她办完事回来三人晚上去吃饭庆祝一下。   现在正是下班高峰期,还未走到香烟店,尤晓莺就远远地看见糖果厂临街的马路上,里三层外三层围一群人在看什么热闹,让人不得不感叹国人的无聊。   与一群人擦肩而过时,尤晓莺模模糊糊听到有人在议论:“也不知这烟店的老板得罪了什么人,这么大阵仗,店都让人砸了……”   尤晓莺心头一跳,这糖果厂的位置就只有他们一家开着烟店,看样子是店里出事了!   尤晓莺急步跑到人墙外,嘴里边告饶,边手脚并用地奋力拨开人群向前,有人认出她是店里的老板好心侧身让她进去。尤晓莺好不容易挤到了最里面的位置,看见店里的一室狼藉,玻璃碎片和香烟货柜翻倒一地,却不见陶姜和冯露的人影,止不住地心颤……   ☆、第33章 地头蛇   店门口围着群人看热闹也不是什么好事,尤晓莺麻溜地关了店,才从马路对面的书摊老板那打听到,陶姜和冯露可能去了医院。   尤晓莺赶到医院的时候,坐在长椅上的两人看着有些狼狈。   冯露倒还好只是头发稍微凌乱了点,花容苍白,显然是受到不小的惊吓,她正小心翼翼地为陶姜涂药水,陶姜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看上去挺吓人的,蘸着药水的棉签一碰到淤青处就会听到陶姜呲呲的抽气声。   尤晓莺特地拉住一个过路的护士问过了,他受的都是皮外伤,养上一阵就好,尤晓莺提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现在她看陶姜那龇牙咧嘴的表情,越发觉得他是装的,就是为了骗取冯露的关心。   陶姜这些小心思,尤晓莺也不点破,现在她更关心这到底发生了什么,谁来砸的店?   “这来店里捣乱的,究竟是什么人?”   冯露面带惊恐的回忆道:“来了好多人,都长得五大三粗的,一进店什么都不说,就开始砸东西。陶姜他上去理论,那些人就围上去把他揍了一顿……”   “这些人都是街面上混熟了的小流氓,其中有两个和我打过照面,他们只说是我们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他们打我都很有轻重,没有下死手,显然只是为了教训一下我问了几句,我这半年都不着家的,不可能在安县得罪什么人。”陶姜揉着脸颊上一处瘀痕,一脸凝重地接话道。   陶姜没有把李哥的事计算在内,在他心目里自己也就揍了个外地流氓,不算什么大事,更不能会以砸店来报复。   “如果是这安县城里有人眼红咱们生意好来捣乱,也没有这么大胆子,我和冯露俩个姑娘家更不会得罪什么人。”尤晓莺颦眉着仔细分析,电光火石之间,有张表情狰狞的脸出现在她脑海里,“除了,昨天晚上……”   李哥!他们昨天刚把李哥修理了一顿,今天就有人上店里找麻烦,不可能只是巧合。安县城来来去去就这点儿人,开着香烟生意,地面上的人,不说每个的底细都一清二楚,大多还是有过交道的。   而李哥,平时看他油嘴滑舌的,但每聊到关键的内容,嘴还挺严实的,认识他也有一阵了,除了知道他的姓李,是省城人,在安县有个姐夫,对他其余的信息一无所知!   尤晓莺把她的猜测说了出来,冯露眼里满是内疚,诺诺不安,:“是我给大家惹麻烦了!”   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在这愧疚自责也没什么用处,最迫切的是打听清楚李哥这人到底是什么来路,也好对症下药!   陶姜在县城的人面广,办事也比她们两姑娘方便,这是尤晓莺就交给他去办了。   可还没等陶姜出动,就有知道内情的人找上门来。安县城小的好处就在于一有什么稀罕事,就能将消息传得满城皆知。   来人大家都认识,是他们的高中老同学王翔,他一头大汗的从走廊的一头跑了过来。不待喘匀气就急急的问道:“陶姜,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了迷幻迪厅的东哥了?”   王翔为人耿直在他们这群老同学圈子里也算有口皆碑的,他在派出所上班,街面上的小道消息很是灵通。   他嘴里说的东哥算是这安县城里货真价实的大人物了,能在城东边最好的位置经营一家迪厅,这能量不仅仅是简单的句“吃得开”就能概括得了的。有小道消息说,东哥走的不是县里头头的路子,他在地区里有大头头做靠山,很多时候,县里领导都得卖他一个面子。传言是真是假没几个人清楚,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反正在安县城里,十之七八的小混混都以东哥马首是瞻确是不争的事实。   东哥的狠劲手段,陶姜是有耳闻的,这样的人物才是真正的地头蛇,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和东哥扯上关系?他眉头紧锁:“我连东哥长什么样都没见过,他怎么可能惦记上我这种小喽啰?”   王翔骇笑:“那他怎么会放话说,要让你还有你们的烟店,别想在安县城再开下去?”   李哥、嫁到安县的姐姐、东哥,仿佛有条线将这三个人密切的联系在一起,尤晓莺突然灵光一闪,她印象里东哥是成了家的:“王翔,你知道东哥的老婆是哪里人吗?”   “这我哪知道。”王翔挠挠头,他一个小民警哪见过这传言里的大人物,他突然一拍脑门,“不过我记得我师傅跟我提过一句,有次他和东哥一桌上吃饭,他老婆特意点了一道白切鸡,厨房的大师傅不会做不来,东哥直接发脾气掀了桌子。”   这就对了,白切鸡是省城出了名的一道菜,多数省城人餐桌上必有的家常菜,十有八、九这姓李的就是东哥的小舅子。   事情到这里可就难办了,要真是惹上在道上混的人,他们这种小老百姓就不是随随便便能摆平的事,这些人好面子、讲究一口吐沫一个钉,既然东哥已经放话想让陶姜在安县混不下去,就基本上没有什么转圜的余地了!   陶姜应该心里也清楚,他梗着脖子、不服气道:“怎么,当我还真怕了他吗?不就是给他小舅子拍了一板砖,我这就去找他,大不了让他拍回来。”   “陶姜,你别犯倔,这事我们从长计议。”尤晓莺看陶姜脾气上来了连忙阻止,他这不是去鸡蛋碰石头嘛!   冯露在一旁也拉住陶姜的衣摆,嘤嘤哭道:“全都是我的错,那李哥不是让我去迪厅陪他玩吗,大不了我去找他……”   此刻,尤晓莺简直想扶额叹气,这时候大小姐你来添什么乱啊!尤晓莺她一直觉着冯露性格直接简单,和曾近的自己很是相似,现在看来她就是被父母保护下的娇花,还不知道人性险恶,说话带着不经大脑的天真。   “你可别,上个月有个姑娘,长得挺漂亮的,在迷幻迪厅失踪,她父母来我们所里报案。”王翔压低嗓音表情神秘,用手指了指天花板,语气唏嘘,“后来被压了下来,不了了之,父母都哭成泪人了。”   本来尤晓莺还不知道怎么劝冯露,王翔这一番似真似假的话,还真把人给吓唬住了,她一脸惊恐地捂住嘴,却又止不住的打嗝。   尤晓莺翻个白眼,王翔这小子明显是唬弄人嘛,人口失踪这么大一个事,家属还报了案,怎么会一点风声都没有,也只有冯露这种小天真会相信他的胡话。   不过就这样的瞎话都能唬住人,也能侧面证明东哥在安县的手腕和能耐。   经过这番搅合,陶姜也泄了气,他颓丧的背靠在刷得雪白的墙壁上,用一种豁出去的语气道:“反正我人就在这勒,只要不牵扯到其他人身上,他们想怎么样都行。”   还能怎么办,这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这种小老百姓斗得过混社会的吗?   烟店被砸了,尤晓莺本以为东哥他们会消停一阵再动作,没想到第二天就得到消息:一帮混混又到陶姜父母家闹腾去了。   尤晓莺匆匆赶到机械厂家属院,还没等她进找到陶姜家在哪,就在楼梯间听见一个中年男子的咆哮声:“陶姜,你这个忤逆子,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陶家的门大开着,来闹事的人已经走了,房间里翻箱倒柜一片狼藉,陶姜和他的父母哥嫂都在,除了陶姜衣服有些散乱,屋子里其他人都好好的。   冯露已经到了一会的,毕竟是陶姜的家事,她也不好贸贸然进门,在门口偷偷拉住尤晓莺咬耳朵:“闹事的人刚来,陶家人就赶紧躲了出去,让陶姜一个人顶着。这人一走,就马上回来和陶姜吵吵……”   冯露眼神不屑,似乎挺为陶姜不值的。   陶姜的家事,他自己也不怎么爱提起,但平时就他连家里人提都不想提的态度能看出,陶姜和家里人的关系并不是很好,可也没想到一有事他家里就弃他不顾的。   陶父一看就是个胆小怕事窝里横的主,他举起手作势要打:“你这个败家玩意,给你安排了好好的工作,你说不干就不干,出去大半年也没个音信,一回来就净给家里招祸!”   屋子里其他人也不见劝,陶姜的嫂子更是煽风点火:“当初我就说,这托关系到厂里当工人,小叔不见得乐意,最后不还是弄了给停薪留职,这拿着家里的钱开个烟草店也被砸了,还让人上家里折腾,这日子没法过了!”   啪的声响,陶父的巴掌还是落在陶姜的脸上。   陶姜低着头,眼眶泛红,一声不吭地攥住拳头,全身笼着一层莫名的寒意。   “你给我滚出去!”陶父指着房门气急败坏道,“要早知道你会是这个混账样,我真恨不得你一生下来就把你溺死在尿桶里。”   这话听得尤晓莺和冯露两个外人都觉得心寒,为人父母不说为子女含辛茹苦、操心谋划,也绝不至于这一出事就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的吧!   “你这是真心话,憋在心里很久了吧!”   陶姜语气嘲讽,有如实质的冷凝迫人,陶父眼神游移,色厉内荏:“我只当没你这个儿子,你今天出了这门,以后我陶家和你就没有半分钱关系了。”   很早以前,陶姜就知道自己不受家人待见,家里什么都是留给大哥的,却没想到父母会对自己这样绝情,要把自己扫地出门……   心里凉成一片,陶姜扯起嘴角,笑得比哭还难看,从裤兜里掏出一本存折,这本来是他准备孝敬父母的,看来也是不必了,这钱就当是对他们生养自己一场的回报吧!   将存折放在桌角,陶姜头也不回地迈出门,他对亲情的最后一点眷恋在此时被割舍了。   尤晓莺和冯露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发生这样的事情,也不知道怎么去安慰。看着陶姜萧索的背影,有一个念头在冯露的心中生根发芽……   ☆、第34章 烂摊子   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东哥这帮人这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只砸东西不伤人,无非是摆明车马地想让陶姜在安县城里待不下去。   尤晓莺是有心劝陶姜离开安县。俗活说,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们不能和地痞流氓去硬碰硬。这外面天高海阔、遍地是机遇,对陶姜这种有事业企图心的人,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更何况他才被父母亲人赶出家门,离开安县这个伤心地,也能远离他亲情上的纷纷扰扰!   没想到尤晓莺还没来得及开口,让陶姜自己拿主意,冯露就出声道:“陶姜,离开安县吧,我和你一起走!”   话一出口,她如释重负,仿佛这个决定在她心里藏了很久。   尤晓莺措手不及,香烟店开不下去了,她也在为以后大家在安县城里的境遇犯难,绝没想到冯露会提出要和陶姜离开安县。以尤晓莺对冯露的了解,冯家就她一个老闺女,她对父母的依赖心很重,等闲不会想要离开父母身边的。尤晓莺内心越发肯定,冯露她被连日来的一系列变故吓坏了,怕祸及自身和家人,想要出去避避风头。   还没从父母绝情打击中醒过神来,陶姜显得有些心灰意懒,好半响他才反应过来冯露说了什么,他显然也同尤晓莺想到一块去了,抬起头对冯露保证:“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冯露,你是不是担心被报复,放心吧,人是我打的,东哥放话不放过的是我,不会牵连上你的,最近你在家安心上班,不要管这些,什么事都有我担着呢!”   “我不怕这些,我就先和你在一起,有什么事我们一起承担!”冯露从没有像此时一样坚定过,至少她像现在这样下定决心的认真模样,尤晓莺几乎从未见过,不,她记忆里还真见过一回,上一世冯露在离婚后,决定离开安县远走他乡和自己做最后的告别时,脸上也是现在这神情。   陶姜也察觉了冯露的郑重:“此话当真,跟我离开安县,你确定自己不会后悔?”   在陶姜心里,他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喜欢冯露什么,也许是她足够的漂亮,反正当他发觉自己的心意,就已经陷进去了,大老爷们喜欢姑娘家就去追呗,计较那么多为什么有啥用!   算来陶姜追冯露也有三四年了,人姑娘家对他一直就是不冷不热的态度,没成想自己当一回英雄救美的主角,这事就成了,他心里却没有半点激动,反而是头脑清明地和冯露冷静分析着他们以后会面临的困境。   “跟我离开安县,离开父母你舍得?”   “是舍不得,可我不想错过像你这样对我好的人了!”   “跟我在一起要吃很多苦的,你不怕么?”   “如果我吃苦,你吃的苦肯定比我多。我在我遇到困难、受欺负的时候,第一个出现在我身边的总是你,这就够了。”冯露抿嘴笑道,这一刻她的面容被点亮了似的,格外动人,“我妈常说找个男人就应该在我爸那样的,只要他有一毛钱,就舍得给老婆花八分,陶姜,这样你做得到吗?”   没有什么比心里惦记多年如花似玉的姑娘答应跟你离乡背井,陪你一起吃苦受累,更令人动容的了,陶姜就是铁打的心肠,在这一刻也全都被融化了。   “冯露,我向你保证:从今往后,只要我陶姜只要挣一分钱,也就全都是你冯露的。”   冯露笑靥如花,止不住激动的泪水,如乳燕入怀般的扑向陶姜。   一直站在旁边的尤晓莺,悄悄的侧头拭去眼角的泪花。真是太讨厌了,明明是互诉衷情,搞得跟念结婚誓言一样煽情……   在初秋的某个清晨,陶姜和冯露悄悄地离开了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安县,临别前他俩把这里所有事情都托付给了尤晓莺。   自己造成的烂摊子,一股脑地都丢给尤晓莺去解决,陶姜的心里很是过意不去。便对尤晓莺再三承诺他和冯露一有机会,就立马汇三十万给她。陶姜和冯露事先讨论过了,他俩坚持,炒国库券赚的钱,最初的本钱都是从烟店的红利里抽出来的,按原先在香烟店的分成比例来算,尤晓莺该独得一半。   炒国库券的主意最先是陶姜提出的,具体事情也是他一个人天南地北地奔波张罗,自己也就是在后方摇旗呐喊,帮着凑点本钱救急。陶姜分自己三五万就算是仗义了,那能平白将一半的利润都给他!   尤晓莺要真收了,她不就是见钱眼开,良心上也过不去那道坎,她和陶冯两人的情义也算到头了。再说,陶姜带着冯露出去闯荡,她一个人在安县也帮不上他们什么忙,这手里多点余钱有点紧急情况也不会犯难。尤晓莺好说歹说才说服陶姜、冯露,大家各退一步,三人平分这六十万。   随着陶冯二人的离去,当初热热闹闹的香烟三人店算是正式散了伙。   尤晓莺将转让告示贴在了店门口,准备结束烟店的营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陶姜冯露的离开并不意味着事情就此结束,尤晓莺也有她自己的考量。   第一,东哥既然发话不想让陶姜和香烟店在安县开下去,现如今陶姜走了,剩下的烟店说不定就是他们发泄怒火的所在了;再者,先前出了砸店的事,店里的生意势必一落千丈,她独自一个人再苦苦撑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好前景;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她上次去地区听到点风声,这地区烟草局准备在今年年底前,在各县下设烟草局,这就意味着他们的独家生意做不长久了,何不在现在就壮士断腕,另谋出路!   既然决定了要关店,做事有始有终,尤晓莺就得把店里的剩下的麻烦事办妥当。现在,最棘手的就是全县近百家小卖部的香烟供货问题,当初她和陶姜建起供销网络,把摊子铺这么大,也不曾想会出现这种变故。砸店后歇业的几天里,已经有好几家小卖部的香烟断了货,有家小卖部的店主来到县城看是这情况也是直叹气,为以后的香烟货源发愁。   尤晓莺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人都瘦脱了相,挨个的上门向联络本上供货的店主赔不是,并承诺会尽快想办法找人接手供货的事,好不容易平息了众怒。闲暇之余,还要清点店里的库存亲自给断货的店家送过去,联系地区烟草局暂缓将之前订好的货发给她……   现在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赶紧找个人接手,将香烟店和自己手里的供货网盘出去。可这偌大的安县城有几个人敢得罪东哥呢?   别说还真有,四五天过去了,一直没动静,尤晓莺正一筹莫展的时候有人上了门。来人尤晓莺还认识,是平常在县城里摆地摊卖服装的谭老三,这人现在还是个不起眼的小摊贩,以后这安县城里服装生意的半壁江山,可大都是他的手笔,可谓是做得风生水起。   有人上门想接手也是好事,可一听谭老三的报价尤晓莺就直皱眉头,他出的价格低得出奇,两千块!连一张专卖许可证都办不下来,何况店里生意好的时候一周出货量的营业额也不只这么多。   尤晓莺暗自咬牙:这人那是买,分明就是光明正大地上门来抢,来趁火打劫的!   谭老三话里话外也透着这个意味,他就是来捡便宜的:“我说小姑娘,你还见好就收了吧!这安县城里就没人敢和东哥顶牛的,你告示挂上去好几天了吧,也就我谭老三敢上门来问问。”   这谭老三的确是不安好心,但他说的话却句句属实。东哥的能耐能把陶姜逼走他乡,只要他想也能让自己在安县混不下去。尤晓莺她要是孤家寡人无所牵绊还好,可谁不是有一大家子人,想舒舒服服地过点安生日子。怎么敢去招惹这种不要命的流氓地痞,尤晓莺本就打算带全家人奔小康,让父母安享晚年,自己还是尽早从麻烦的漩涡里脱身的好。   谭老三敢接手必然是有他的依仗,尤晓莺也不多过问。这做生意都讲究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尤晓莺当家庭主妇时连买根葱都会和小贩讨价还价一番,更何况是转手出去间店面。   压上手中供货联络本这份筹码,尤晓莺最后以八千块的价格把店面和销货网全都转手出去。这笔买卖谭老三绝对不吃亏,这生意的货源、销路齐全,基本上只要肯费心思三两个月之内就能把本钱赚回去。   跟谭老三交接完毕,到手八千块钱,再算上自己往日里存下的定期,尤晓莺手头的钱都加在一起,七七八八也有两三万了。   但她还是犯了愁,自己有钱又怎么样,不赶紧找个生意做,坐吃山空的不长久不了。现在个体户如雨后春笋般遍地都是,像谭老三这样小摊小贩的做得热火朝天,自己再入场捡人家剩下的,已经失去了先机。   还没等尤晓莺想到接下来的出路,尤父就把一大家子人全召集齐,商量家里的大事……   ☆、第35章 盖房   除了年节,尤家人难得到的这么齐全,一屋子塞得满满的。   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尤家的饭桌上添了两口人,一个是尤晓莺并不感冒的表妹尤晓芬,别一个是上个月才出生的小侄女尤珍。   二哥尤晓健为女儿取名的事,早半年前就圈了一字典的名,抓耳挠腮的纠结,最后还是白忙活了,两家父母一碰头,想着孩子父亲姓尤,母亲姓曾,干脆利落地拍桌子决定,取父母的姓氏作名字叫“尤珍”,也有如珠如宝的意头在里面。   二嫂曾丽是当教师的,月子没做完就被学校催着回去继续上课了,这生产后孩子没人带不说,喂孩子的奶水也不多,只能用母乳混杂点蛋白粉和米糊之类的东西喂着。不到半个月,这生下来七斤半的大胖侄女,就又瘦又黄,把尤母这个作奶奶的急的嘴都气泡了。   要说尤晓芬是个有眼力见会来事的呢,她在尤家待了大半年好吃好喝地住着,虽然尤父帮她迁来了户口,但工作的事情一直没着落。也不见她急,倒让原本对她有点成见的尤父都赞了一句稳重,私下和尤母商量着再去找找老交道帮帮忙。   二哥家的小侄女因为全家都得上班没人带,她更是自告奋勇地去带孩子。别说她长相老实、做起事手脚麻利,带孩子也似模似样的,连二嫂一贯讲究的父母都挺喜欢她的。一个月下来,尤晓芬和二哥二嫂的关系可谓是一日千里,以后这小侄女长大了待她也比自己这个亲姑姑亲热。   不过这都是后话,今天尤父之所以把几个子女叫回来是,起因还就在二哥二嫂身上。   最近上面有红头文件下来,提住房改革的事,算是把公有住房出售放在明面上了。88年以前房子都是公家的,住在集体房里的干部工人每个月都得按时交租金。国家一下子开放了房屋和土地买卖,可谓是反响巨大,这有钱的想着批块地盖自建房,没钱的也指望这能攒钱认购下单位的住房。   二嫂的父母也算小有积蓄,想从城区周边的农民手里买块地自己盖房,二哥家的老岳父发话了,这盖房子是他曾家的事,如果二哥要搬进去住就得出钱凑份子。不过两人还有一个选择,二嫂她学校最近也在认购集资房,他们到底是买集资房还是盖,小两口拿不定主意,还得回家请尤父拍板做决定。   这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说来说去还是钱在作怪。二哥尤晓健结婚几年,小两口也没存下什么钱,最近添了小孩,更是花销巨大。明面上是向父母来讨主意,实际上就是上门向父母伸手的。   尤父把子女召集到一块,就是为了表明态度,不管是买房还是盖房都是好事,他也支持,不过家里孩子多,他们做父母也没积蓄,四兄妹一碗水端平,每人三千块,当是父母对子女的一番心意!   尤父尤母的为难,尤晓莺心里有数,自己和三哥尤晓峰还没有成家,特别是三哥,年纪不小了,他的婚事也该排上日程了,尤母这两年忙着为他们攒嫁妆和聘金。前几天她还听见父母商量着想用他们两人几十年的工龄换家属院现在住的房子……这要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无疑是把老两口的棺材本都掏光了。   尤晓莺现在有点小钱了,不是不想帮衬着哥哥们过上好日子,让父母少操些心。可大哥进邮局,二哥在医院,三哥混体制,他们都是靠自己的本事吃饭,她这个但妹妹的能出力的地方不多。她想帮哥哥们把房子的问题都解决了,可这忙这么帮,帮多少,还得看父母的意见。   “爸妈,这年来我也赚了点钱,要不咱家也学曾叔叔一样盖房子吧。”   尤晓莺思来想去,一大家子各自分散住着,兄妹之间的感情只会越发生疏,父母晚年也寂寞,她不想隔三差五就看着他们给儿孙打电话。   她想把一家人都维系在一起,他们四兄妹也能彼此帮衬着、照顾着,但公家的房子普遍都不大,一般也就是两室一厅或三室一厅,尤家的几个子女也不在同一单位,要想让一大家子人都住在一起,买集体房是不可能的,还得自己修房子。   一听有人能出大头,尤家两个嫂嫂都是眼睛一亮,这小姑子开烟店听说是赚了不少钱,没想到都能帮家里修房子了。   嫂子什么反应,尤晓莺并不在乎,关键还是看哥哥是什么态度,见大哥和二哥却连连推却,尤晓莺心下微安。他们向父母开口是一回事,自己出钱又是另一件事,当哥哥的抹不开面用她的钱,也侧面证明了他们还顾惜自己这个妹妹,这冤大头她才能当的心甘情愿!   尤晓莺的意思是四兄妹把房子修在一处,大家分墙共院,盖个两楼一底的门面房,只要位置选对了,以后楼底可以当门面租出去,楼上自家住。这父母兄妹住在一起大家和和睦睦的,成了家的小两口关上门可以过自己的小日子,父母老了他们四兄妹一起赡养……   听尤晓莺勾画的蓝图,父母是第一个点头同意的,对尤父尤母来说,让大儿子和二儿子婚后住在娘家是迫不得已,儿子寄人篱下,尤父在两个亲家面前就直不起腰板说话。   见父母都表态了,三个哥哥确是神态各异。大哥是高兴的,他习惯了为家人付出,常说一家人在一起才有个家的样子;二哥的脾气硬,也受不得岳父的挤兑,能搬出来和父母住也是情愿的;三哥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住在家里对这些都无所谓。   现在的地价几何,在机关工作的尤父一清二楚。他经手过几桩土地买卖的审批,这从农民手里买一分地也就七百块钱,尤晓莺暗自换算了下,这一平米还不到十块五毛钱,比起二三十年后动辄数千上万的房价,何止是便宜,简直是白送。尤晓莺都有种冲动,她干脆什么也不干,直接拿着钱圈地,坐等土地升值吧!   尤父的兴致颇高,拿出安县县志翻县城的地图,现在县城里周围大多是农民的庄稼地,心思活络想修房子的人不多,买块地盖房子,跟在地里的挑白菜似的随便选。   “就这吧,和你们曾叔叔挨着。”尤父指着城东挨着农机局的地界,想在那上批块五分左右的地,他想和亲家做个老邻居。   记忆里,二嫂娘家的房子选址不是很好。马路对面就是菜市场,平日里吵闹不说,地底下还有条暗河,光是打地基就费了老鼻子劲了,一涨大水就会遭殃,九八年长江涨大水的时候,那房子被淹过,墙体全泡坏了,不得不推到重建。   尤晓莺是万万不能让尤父把房子修在那,她翻到县志的某一页,试图提醒尤父:“爸,农机局地底下可有暗河呀!”   “我怎么把这是给忘了,小西河改过两次道,当初建农机局的时候,桩一打下去,坑里面全是水……”尤父一拍脑门,恍然大悟道。   曾家是后来才迁来安县的,对这些老典故不清楚,二嫂开始为娘家把地选在农机局旁边暗自焦急,恨不得立马赶回家劝父母改变主意。   尤晓莺靠着自己前世的记忆,旁敲侧击地诱导,终于让尤父将地址选在城西的纺织厂后面,未来在那会建一条商业街。   现在城西除了几个工厂,一眼望过去全是农田,尤父嫌那荒凉,但每每他看中一个地方,尤晓莺都有一大堆理由打破,让他不得不作罢。就当是满足小女儿的小性子吧,尤父最后还是依了她,哥嫂心里虽然不情愿,但毕竟是尤晓莺出大头,更不好干涉尤父的决定。   土地很快就批了下来,尤家除了尤晓莺和尤晓芬,其他人都有工作,尤晓芬说到底毕竟还是外人,盖房子的事只能靠尤晓莺一个人监工。   说尤晓莺是监工,这修房子的工人还不知道上哪去找呢?   一直到八十年代末,建筑施工队大多都是挂靠在地方企业名下,这时私人的自建房还没兴起,施工队接的活也大多是公家集体的办公楼、家属楼,还有厂房一类的建筑。这专门修私人自建房的建筑队一时间还真没地找。   尤晓莺左右打听,好不容易拉到到一群散工能帮着盖屋,工人却不敢接活。她连张图纸都没有呀!两三层的楼房到底要修成什么样,几个房间,几个门面,要用多少工时,费多少方水泥砂石,这领头工人一问,尤晓莺全都抓瞎了。   她还不信自己见过那么多房子,还画不出张居民房的图纸,尤晓莺拿着纸笔,抓耳挠腮了一晚上都没画出个结果。   术业有专攻,尤家还真没人会这些,尤父学农出身,尤母是个会计,要是其他的事上还能出把力,这画图纸谁都不会呀!   一想到批下来的地在那荒着长草,尤晓莺也急了,画图不会是吧,自己去学。她带着个笔记本,在县城的阅览室里找了本砖头厚的建筑大全,硬是泡了大半个月,把什么事结构图、建筑图、墙柱图、平面图……反正什么乱七八糟的制图理论都学了一遍。   最后,尤晓莺地画了一张自己满意得不得了的图纸,喜滋滋地去找工头,人家还是说不行,这次的理由是:这图纸弄得太复杂了,他们这些在地里刨食出来的农民,没那么多文化,看不懂那些七扭八拐的符号!   那一刻尤晓莺的内心别提有多荒凉了,她画出了图纸,别人却看不懂,就好像一个武林高手明明练成了绝世神功的,却连鸡都杀不死一样!   好嘛,你们看不懂图纸是吧!尤晓莺撸起袖子决定自己上,驻守在工地上指挥,她就不信邪了,还盖不出自己的梦里家园!   ☆、第36章 工头   万丈高楼平地起,虽然只是两三层的小楼房,但自己一大家子要住几十年的房子,一定要足够的坚固,尤晓莺计划里第一步就是把地基打牢。   可等尤晓莺大张旗鼓地从计量局批来了钢材、联系好水泥沙土,拉到工地上,准备让工人开始打地基的时候,又被人泼了冷水了。   “为什么不能打地基?”尤晓莺就不明白了,怎么看人家把自建地打包出去找人帮着盖,都是轻轻松松的等着收房子,自己费心费力地守在工地上监工,怎么事事都行不通呢!   工人里领头的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尤晓莺称呼他作吴哥,安县本地人,年轻的时候在外面修过路桥,对建筑也算是经验丰富的,自己拉着一帮工人,小打小闹地在县城周边承包些农民的小工地。   吴哥倒不敢因为东家年轻又是个姑娘而起轻视之心,很是耐心地对尤晓莺解释:“也不是不能打地基,就是你这钢筋水泥的打下去,太浪费了!”   “我打给比方吧,这庄稼户建屋,是不会费时费力地打什么地基框架的,只要把地翻平整,就可以垒砖砌瓦,把房子盖起来。像你们城里这条件好些的呢,也就在地基上多扑一层条石,挖出下水道,撒些生石灰隔下潮。我们脚下这地以前就是农民耕田,地也平实,用不着打什么地基,直接砌砖就行。这钢筋水泥都是紧俏东西,你这一车车地拉来,用在这两三层的小房子上捣腾,也不划算……”   尤晓莺将信将疑,怎么修房子还不用打地基,盖起来的房子能稳当吗?她记得尤父提过农机局的办公楼是打过桩的,她就径直把疑惑问了出来。   吴哥倒不介意:“这农机局多高哇,我记得有六层楼吧,那地基打下去最多也就用掉四吨钢的样子,这还是有财政拨款的大手笔,自家住的屋子修成这样不划算!”   这年头自己修楼比买集资房划算,地方把土地卖给个人,这一分地批下来,只要有钱在建设局交足够配套费,你想盖几层多大面积,就都没人会干涉。但毕竟有钱修房子的还是少数人,趁着这八十年代末房改春风,安县最先盖起来私人的楼房,最多也就两楼一底的规模,因为用工用料不足,质量很一般,这遇见几次大雨,地面反潮、天花板漏水都是普遍现象,到了零几年的推到重建的不在少数。   尤晓莺可不想自家的房子建好没多久,就出现这些糟心事。她事先和吴哥声明,这工要用最好的,材料也一样,绝不能偷工减料。可不能修成后世的“塌塌楼”、“摇摇楼”那种豆腐渣工程,这洪水地震一来,就全完了!   见尤晓莺坚持己见,吴哥也不好多劝,这主家都发话了,用最好的料、最好的工,也不是花他们的钱,他们这种卖力气赚钱的,老板手脚大方,也是喜闻乐见的。何况这小姑娘还见天在工地上盯着,也不敢懈怠。   一番辛苦,到了十一月地基才终于打好了,尤晓莺估摸着照现在这个进度,遇到过年还得让工人停工休息,房子得修到明年四五月去。   这可不行,现在正是机会稍纵即逝的黄金时期,自己蹲守在工地里和群工人混上大半年,等房子交接好,自己都和市场脱节了,什么黄花菜都凉了!   尤晓莺尝试着和吴哥商量下能不能加快工期,争取在年前就把房子完工。话一出口,吴哥头就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连连叫苦。   “这可不行,小尤啊,你天天的待在工地上,这里是什么情况你也清楚。我们这个施工队,大工小工加在一起,统共也就二十来个人,修房子都是力气活,你要工人加班加点地干活,时间长了,他们身体也遭不住啊!”   吴哥说的也是事实,干建筑是辛苦。但尤晓莺旁观着时间久了,也看出来了他这施工队的人员配置并不合理,这挖沙运土的打杂小工太多了,真正有手艺的大工就那两个,砌砖放线的全靠他们俩,这工期怎么会不被拖慢?   “吴哥,你看能不能多找几个瓦工、木工的,这多出的工钱我出!”   这不是尤晓莺在充大款,实在是现在的工价太便宜。一个大工才两块一天,小工更便宜只有六七毛,开工一个多月了,账面上也才支出去万把块,这还包括土地审批所花的几千块钱,尤晓莺初步估计这修下来,花三四万块就顶天了,自己出两万,父母和三个哥哥分摊剩下的。   “手艺好的人是有,我也认识几个,但我这小庙他们可看不上。我试着去说和说和,他们来不来还真不好说。”吴哥答应去找找人,但看他的神色其中的成算并不大。   “我这工钱能适当涨点,不会亏待师傅们的,这些小事都好商量。关键是你找来的人手艺得好,不能耽误了工期。”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尤晓莺顿了顿,补充道,“我放句话在这里,只要能在年底完工,验收的时候,我给你们每个人都发个大红包!”   “好勒!”吴哥保证这是肯定能成。   没过几天,还真带来来了几个泥瓦工,盖房的速度快了许多。   和尤晓莺在工地上闲聊时,吴哥就感叹道:“确实这队伍大了,工程就是干得快,这房子眼看就要封顶了。要是往年,修这样栋楼,还不得一年半载的。“   “这趟帮你这东家盖屋,我也涨了些见识,以我们工程队现在的规模拉来出去,就是盖栋大楼、家属院什么也是妥妥的。不过就是一般的大工程怕是找不上我们这种临时搭起来的草台班子!”   “吴哥,这话怎么说起,现在你手下的这些师傅手艺我是看得见,房子盖出来的质量,比那些挂靠在建委名下的建筑队只好不差。”   吴哥望着院里的三四十个工人,语气唏嘘:“要不是你开的工钱高,这几个师傅我也留不住。你这工地结束了,我还不知道眼前这些人,还能剩下多少!”   正所谓“路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工地里工人来来往往也是常事。   “吴哥你怎么不把建筑队的规模再扩大点,接大工程也容易。”   “谁不想把摊子做大呀,没本钱哪能玩得转大工程呢!这承包个工程不是像你现在这样,材料什么都是东家买好的,我只负责保证工人的生活就行。”   “建房单位前期只拨一两成的资金,从建筑材料、机械设备到工人的工钱,这些大头都得包工头自己先垫着,这可不是几千几万就能解决的。再者,盖楼房的工期长,等住户验收后结完尾款,差不多都是一两年后的事情了。这没点家底的人,谁敢包工程呐!”   尤晓莺心念一动,要说后世什么最赚钱,房地产算得上是朝阳产业,自从房改实施那天起,神州大地哪里不是干的热火朝天的建筑工地,在短短的一二十年里,房价数十倍百倍的攀升到一个天文数字。   家里的房子盖好了,装修粉刷后,还得置办家具,让新屋敞一阵子,散散湿气……   接下来的日子,尤晓莺都没什么事做,前几天,她收到陶姜从沪市汇来的二十万,这钱不能闲在银行积灰,她思忖着得把它用在该用的地方,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和金钱去创办出一份家业。   这几个月来,自己在工地上蹲着,跟这些建筑工接触得最多,对着工地里施工上的门门道道也比一般人熟悉。   尤晓莺手上有现钱,想找长久的事业;吴哥他带着个建筑队,也有心做大工程。她出资当老板,吴哥出力管工地,两人一拍即合,决定把建筑队的队伍拉起来,抓住县城里火热的建房热潮,大包工程。   尤家的房子竣工后,算在安县城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倒不是修栋房子有多稀奇,县城里这半年冒出了不少楼房,主要是尤家的三层小楼房和其他家中规中矩的房子一对比,显得高大洋气,外人嘴里把尤家的房子夸得和电视里见过的洋楼别墅一样。   其实房子还是同样的房子,依着尤晓莺半灌响水的水平,也画不出太出挑的建筑图。唯一值得夸耀的就是她舍得花钱。   尤家的房子外墙上全贴满雪白的瓷砖,配着红色的屋檐,在阳光下格外好看。尤晓莺还让工人修了堵墙围出院子,当做是小花园,在里面移植了不少花草。当然比那些一眼看上去就四四方方,满眼都是灰扑扑的水泥墙,只讲究实用性的楼房,大方洋气不少。   尤晓莺按她心中构想打造出的完美家园,意外地成了展示她和吴哥俩人合作成果的样板房,给工程队起到了最好的宣传效果。   这两天,不少正在修房子或是家里准备盖房的人都来参观尤家的房子,上门取经,关系熟的更是直接开口,想借尤家建房的图纸回去研究研究。   既然打算当个包工头,这都是机会呀!   尤晓莺话里话外就开始和人推荐自家的建筑队,直说自己也没费什么心,房子盖得好,只要是工程队师傅的手艺好……   还真有人找上吴哥,想让他帮着盖房子。期待中的大工程没有找上门,这些小虾米也不能放过,同时接下了三四个自建房的工地,原先三四十来人的建筑队,规模一下子扩大到了两百多人。   一时间,尤晓莺成了在安县城里叫得上号的的大包工头……   ☆、第37章 聚省城   方远万万没想到会在省城碰见陶姜和冯露。   这天方远本来是跟着系里的教授外出做个市场调研项目,最近各地兴起的建筑热潮也是他们这些学建筑人的一个重点研究课题。在建材市场的惊鸿一瞥,意外地发现了一个人背影和陶姜十分相似的,边上还跟着个姑娘,也挺像高中老同学、尤晓莺的好姐妹冯露的。   方远不及多想,匆匆地和领队的教授告了假,拔腿就追了过去。方远有大半年都没有陶姜的音信了,最后一次通信还是四月份的时候,陶姜在信里意气风发地提到他要到外地去炒国库券……之后,方远又寄出了几封信,全都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他担心陶姜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不然,这两个本不该出现在省城的人,还有尤晓莺,她是不是也跟着他俩来了省城?   找到两人是在建筑街的一家钢材仓库,果然是陶姜和冯露。   见陶姜他俩正和个钢材贩子讨论什么。方远不好上前打搅,在一旁隐约听了几句陶姜看样子是想和人搭上线,做建材生意,他心下更是疑惑他们仨不是在在安县风生水起的做着香烟生意吗?   见那钢材贩子和陶姜聊完离开后,方远才走出来和人打招呼。   街上嘈杂,不是叙旧的地方,三人找了家小饭馆边吃边聊。刚坐下方远就问:“你俩什么时候来省城的呀!”   冯露静静地吃菜,倒是陶姜见气氛僵硬连忙答道:“上个月就到了,反正是一言难尽!”   方远纳罕:他和冯露也就是同窗情谊,对她的了解更多的是从陶姜的描述中建立起来的,但和印象里的出入也太大了。眼前的冯露穿着简单,甚至称得上是朴素,一直安安静静的坐着,没有记忆中的高中时期学校里出了名的校花,那种性格张扬,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样子,完全像变了个人。   “我和冯露惹了麻烦,在安县城待不下去了,就只好到省城避避风头!”   “你们不是还合伙开了烟店吗?”仔细打量了下两人,除了神情疲倦,人还是好好的,方远心下微定,打听起尤晓莺的近况,“你们俩走了,店里岂不是只有尤晓莺一个人撑着了,她忙得过来不。”   陶姜面带羞愧,苦笑道:“别提了,开烟店那都是老黄历了。九月初店就被人砸了,生意实在做不下去,那帮孙子又逼得紧,我和冯露怕出事,不得才已出来的。走之前把店里的事都交给尤晓莺去处理了。”   啪一声,方远放下了筷子,明明陶姜和冯露招惹上麻烦,一出事他俩怕被报复,拍拍屁股走人把烂摊子全交给尤晓莺个姑娘,这是朋友该做的事吗?   大妹方茹在安县中学读书时,方远偶尔还能从家里寄给他的平安信里母亲的只言片语中尤晓莺的近况,自从她八月被师范录取后,他就和家里断了书信。现在都十一月底了,近两个月的时间都过去了,该发生的也都发生了,也不知道尤晓莺应付得过去不!   方远努力抑制住心中的怒意,声音里多少还是夹带了些火气:“陶姜,这叫什么事,是个大老爷们该干的吗?自己闯了祸,推个姑娘出来顶着。你们出来后和她联系过没,情况怎么样?”   陶姜还是第一次见方远发火,记忆里方远一贯神色冷淡,他没想到这个稳重的人会因为尤晓莺而突然发怒。   其实在陶姜心里他也是过意不去的,毕竟把烂摊子丢给尤晓莺是自己的欠考虑,不负责任。被方远一提醒,他才惊觉自己眼里的尤晓莺有眼光,有主意,能力极强,敢想敢干,也吃得了苦,更多时候他会下意识把她当作同性的合作伙伴,而忘记了她和冯露一样也是一个娇滴滴的的女孩子,面对地痞流氓同样会慌张失措。   冯露经历由她自己引起的一系列变故后,人也少了些往日的浮躁,沉稳了许多。原先一直沉默着的她,红着眼眶发言:“上个星期,我和晓莺通过电话了,她把烟店转手了,之前到店里找麻烦的人,最近也没再出现……”   “晓莺,大概怕事情还没了结,最近她家盖房子,就天天往工地上跑,她还安慰我说,工地上人多出不了事!”   方远舒了口气,他是典型担心则乱,一时间难免有些控制不住脾气,听说尤晓莺生活安然,也熄了火气。方远见场面有些凝重,就缓和开口:“那你们在省城住哪呢?怎么不来找我?”   陶姜摸摸鼻子,语气里有些不自然:“省城这么大哪会找不到地方住,一安顿好我就去x大找过你,就按和你通讯的地址找到了宿舍,等了一天都没见着你,我还留字条请你室友帮忙转达来着……”   有些话陶姜没说出口,他等了几天也没见方远出现,便灰了心,以为方远是从留言的信息里知道自己惹了麻烦,刻意和他们疏远了。   不怪陶姜把方远想象得凉薄,最近的遭遇让他对人性有了新的认识,连血脉至亲的父母都能在麻烦找上门的时候,狠心将他扫地出门,这世道里又有几个人是靠得住的!   但现在就方远在街上和自己打个照面,就能一路追着找上自己来看,方远不是这样的势利小人,可能是他室友忘记转达了吧!   方远抿嘴回忆,上个月他确实有段时间早出晚归,回宿舍室友的睡了,他和寝室的同学关系一般,不知道是谁接了纸条,转头就忘了交给他。   这些都是小事情,方远更关心的是陶姜和冯露的未来,他俩在省城人生地不熟的,作为朋友,他在省城也待了小几年,还是有些事他能搭把手、帮上忙的。   “你们现在在省城准备做什么营生呢?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我才不会和你客气。”陶姜也放开心胸,“我和冯露在省城这一个月,发现这到处都是热火朝天的工地,就想着用手头的钱做点建材生意,你这个大学生们帮我拿拿主意,看这事行不行的通?”   不得不说陶姜的眼光很好,指导方远的教授在省建设院挂职,据他说现在各单位盖集资房的规划申请都堆满了一桌子,画图什么的忙都忙不过来,想从学校上抽些学生去帮忙,像这种长见识的历练机会,和他们本科生是关系不大,不过系里好多研究生的师兄师姐都挣破头……   建筑行业从长远角度,是永远不会被淘汰的行业,因为房屋的更新和建设,以及随着生活质量的提高,人们对配套设施的要求的提高,都推动着建筑行业的延续和发展。   思忖片刻后,方远道:“现在这种各地大兴土木的热闹场景,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能形成趋势。”   得到方远的赞同,陶姜与冯露对望一眼,从彼此的眼睛里看见了喜意。   “不过螺纹钢这类中型以上建筑构件必用钢材,属于计划内物资,现在国家对交易控制得很严,你们想从钢材入手怕是不易呀!   “像是省城x钢这样的产钢大厂,一年的产钢量早就被计量局这些单位定额了的,没有批文你再有钱,也买不到半吨钢材。好多人一层层行政审批跑下来,都不见得能进到钢材……”   陶姜一拍大腿,马上又反应过来不对,压低声音,一脸神秘道:“这个我有门路,我开始和你想得一样,没有公文什么都是白瞎!可在这建材街里转悠了几天,我就纳闷了,这里好些批发钢材的,他们的钢材从哪进的货。”   “跟了几天我就发现,他们通过那些有门路、有背景的人‘走后门’、‘批条子’,这双轨制刚形成的时候,计划内价格七百多元每吨,这两年涨高了点一吨八百五左右,可现在黑市上的价格都炒上一千二了,还是供不应求,你说这里面的水有多深,利润有多大!”   方远听得呼吸都急促了,“倒爷”的名头他是听说过的,在价格双轨制时代,一些人利用计划内商品和计划外商品的价格差别,在市场上倒买倒卖进行牟利,其中最可恨的就是那些有门路背景的“官倒”,简直是社会蛀虫一样的存在。   “陶姜,你是想搭上门路,也跟着那些二道贩子一样倒买倒卖?”方远神情凝重,陶姜一向大胆,他不想眼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被利益冲昏了头脑,成为倒卖集体财产牟取暴利、触犯法律的一员。   “我哪有那么大的能耐呀,我就和刚才那钢材贩子搭上话,从他那进货的话,按进价再加三成的价格卖给我,我就打算做个中间商罢了!   陶姜的算盘里有他自己的小精明,这直接弄批文的巨大利益,要是他孤家寡人的话,说不定还真就干了。可今时不同往日,他身边有了冯露,明年他就到法定年龄,可以成家了,自己的每一个决定都得为两人的将来考量。他一没门路,二又不想担风险,安安分分在这条利益链的下游捞点油水就够了。   “反正,你心里有数就好!”   方远见陶姜神情笃定,也放下担忧,默默地听着满面红光的陶姜在那勾勒着对未来美好的憧憬,坐在方远对面的冯露也神情专注的听着陶姜的描述。   一时间,饭桌上就只能听见陶姜滔滔不绝的声音……   ☆、第38章 实习   方远算是见识过了,加上今天,他和陶姜统共喝过两次酒,就让他得出了一个结论:陶姜是那种兴头来了,再多喝点酒,话多得嘴堵都堵不住的人。   他和冯露在饭馆里从中午坐到天黑,就听陶姜一个人在那东拉西扯。最后还是陶姜酒意上来了,趴在饭桌上呼呼大睡,才让耳根得了清净……   亏得有方远将他背回旅馆,不然冯露一个弱女子也盘不动百来斤的醉鬼。   看醉成一滩烂泥的陶姜,倒在床上就蒙头大睡,方远有点不放心,怕冯露一个人晚上照顾不过来:“今晚还是让我留下来照顾陶姜吧,你一个姑娘毕竟不方便。”   虽然冯露肯跟着陶姜离开安县,就已经很能说明两人之间的关系了,方远也不知道他俩究竟发展到哪一步了。但作为老同学,他还是想善意的提醒下冯露,他俩还没扯证,很多事上现在如果不坚持原则,将来女方肯定会吃亏的。   冯露坐在床边帮陶姜把额际的湿发捋在耳后,又为他掖了掖被子,听见方远的话愣了愣,好半天反应过来,神情尴尬地应道:“这样也好,那方远,陶姜就你了,我就住在对门,你要有什么事就敲门叫我!”   有方远在,冯露大概是感觉不自在,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就说要回去休息。方远将她送出房间,正准备关门时,站在走廊上的冯露突然转过身,眼睛红红的,神态恳切对自己拜托道:“方远,麻烦你好好照顾下他,这几个月里发生了很多事,陶姜心里挺苦的,他一直闷在心里,平时表面装得跟没事人一样。今天借酒消愁,好不容易才发泄出来!”   陶姜的不对劲,方远早在饭桌上就察觉出来了,所以他和冯露两人很是配合的当了陶姜一下午的听众、垃圾桶,虽然他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以陶姜的豁达,都能难过成这样肯定不是小事情。现在陶姜事业马上就起步了,爱情也开花结果了,那只有亲情能羁绊住他的脚步,让他痛苦纠结了……   旅馆的单人床很窄,容不下两个成年男子,何况陶姜睡得四仰八叉的。方远只能搬把椅子坐在床边,凑合着打个盹。夜里,陶姜果然难受吐了好几次,方远帮着照顾一通收拾,折腾到天快亮才合眼。   第二天早上有堂教授的专业课,方远不到五点就敲门叫醒了冯露,和她匆匆地交代几句,便赶回学校。   刚一进教室,方远就被班长叫住:“哎,方远你昨天一天都上哪去了,我去你宿舍找了好几趟都不没看见你人影。”   “昨天遇到俩朋友到省城了,我去见了下。班长,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本来我是让罗明转达的,看样子你还不知道吧!李教授叫你今天上午去他办公室一趟。”   “教授没说找我有什么事?”   班长眨眨眼,故作神秘:“哎,你问那么多干嘛,反正是好事,你见了李教授就知道了。”   李教授是建筑系的系主任,也是负责方远的导师,平时对他很是器重。因此,方远一进门,李教授就对他笑得特别热情,开门见山地问道:“方远啊,你们这届今年就是大四了,你下半年的实习有着落了没?”   方远摇头表示没有,心下奇怪,不知道教授是什么意思。这时候大学生很吃香,毕业都是包分配的,学校也会负责安排他们的毕业实习。   “没有我就放心了,我还怕你这好苗子被系里其他几个老家伙捷足先登了。”李教授笑容更灿烂了,脸上的皱纹也明显了许多,“我记得你是青山地区安县人吧?”   “对,我家乡是安县的。”方远对向李教授这样一辈子兢兢业业研究学问的老人很是尊敬,几乎是做到了有问必答。   “方远,你们听说安县也是有水库的,具体是什么情况你和我说说。”   “我们安县全境百分之八十都是丘陵,只有城区是个小平原,县内耕地集中,土地肥沃,但水资源贪乏,人均水资源量不到一千立方,且降雨不足,干旱十分严重,加上区域内水利设施严重不足,灌区是省内出了名的贫农区,也是青山地区的主要粮食生产基地。”   ”所以,安县地方在五十年代后期,开始动工兴建了明桥水库,六零年因为三年自然灾害停建,六六年、七零年先后两次复建,七一年正式竣工,水库坝高十五米,坝长一百三十米,湖面面积两千余亩,坝址以上集水面积八十平方千米,总库容达四千三百立方米,灌溉面积接近十万亩,从规模上来看个中等水库的规模!”   “方远,你的基本功很扎实嘛,这些数据和我手里的资料分毫不差。”李教授面带欣慰地点头,接着又赞叹道,“你家乡的人民很了不起嘛!在那样艰苦的年代,一点点的移山建湖,挖出了省东部最大的人工湖泊。”   递给方远一叠厚厚的红头文件,又道:“看看吧!”   方远接过去大致翻阅了一下,文件抬头的几个红色大字明晃晃地告诉他,这是一份关于青山地区申请辖区内明桥水库的二期扩建工程,省厅下达给建设院的批示文件。安县要扩建水库!   “安县的地方政|府很有魄力呀,要修建一个总库容量上亿立方的x省东部第一水库,解决全县及周边地区上百万人口的农业灌溉、城镇生活及工业用水。”   方远倒吸一口凉气,攥着手中的文件,内心激荡,他从没像现在这一刻自豪骄傲,自己是从安县这样一个全省出名的贫困县考出来的农村娃。   对,他的家乡贫困,他接触到的人大多也都是满腿黄泥的庄稼汉,但他们有勇气,有毅力,不畏艰辛。通过几代人的努力,用锄头、扁担、箩筐,用那一双双满是老茧的手,移土担石,挖出了x省东部最大的明珠!   过来半响,方远才回过神,听见教授询问自己的声音。   “方远,这水库扩建的工程图,需派人到安县实地考察情况后才能开始规划。我也是考察小组的人员之一,现在我邀请你这个安县本地通随行做向导,也好让我们能跟详细了解当地的风貌。”   这个随行考察,可比进省院当助理打杂要强得多,虽然辛苦,但确是实打实的实地历练,像他们这种学建筑的本科生,能有这样一个资本,以后分配工作的时候也是个凭仗。方远倒没考虑那么多,他只是单纯的不想错过这次见证家乡发展的机会。   方远正准备应承下来,又听见李教授强调。   “方远,你是我们建筑系这一届最出色的学生了,像你这样的好苗子,毕业后完全可以以助教的名义留校继续深造,我这个当系主任的,也希望你能把握住这个机会。要知道留校的名额很是宝贵,今年我们系就只有这一个名额!”   方远郑重地点头,很是感谢李教授对自己的看重,在询问清楚出发的时间后,便向他提出告辞。   从系主任办公室出来,方远在走廊上和室友罗明打了个照面,这一层都是学校几个大系的办公区,方远也没有多想很是自然地打招呼:“罗明,你也是来系里办事吗?”   罗明表情有一闪而过的僵硬;“对呀,我来帮辅导员交点东西。”   罗明和辅导员大概是同为省城人的缘故,全班都知道他俩关系铁,方远友善地笑了笑:“你去吧,教授刚好在里面。”   方远步履轻快地走向楼梯,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一双怨毒的眼睛注视的自己……   回到宿舍,邻铺的室友就招呼道:“方远,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呀!”   方远突然觉着今天有好多事都找上了自己,“怎么你找我有事吗?”   “我俩抬头不见低头见,能有什么是啊!是我们x大的校花,文学系的蒋薇找你,她在宿舍楼下等你半天了,怎么你进宿舍的时候没看见呀?”   “我刚从建筑系办出来,就没走宿舍正门,直接从侧门进来的。”   方远很是意外,蒋薇会来找自己。他对这个女同学的印象,大多停留在x大八十年校庆时,她上台表演了一曲惊艳四座的芭蕾独舞,还有就是在图书馆上自习时,她经常会坐在自己对面的位置。   像自己这样长期在自习室泡到一两点的人少之又少,但蒋薇也不比自己差,通常也是坚持到十一二点才离开,也是个刻苦上进的女生。方远某次偶然在自己的位置上发现了一首用簪花小楷抄写的长诗,书签上的落款让记住了这个女生的名字——蒋薇!   自己和她不过数面之缘,蒋薇来找自己有什么事吗?方远伸出头向宿舍楼下望去,还真有个穿着红色风衣的女生站在正门旁,偶尔还会手捂着嘴哈气、跺跺脚的,现在是十一月份,省城初冬的寒风不可小觑。   让一个穿着单薄的女生在寒风里吹着受冻,方远觉得说不过去,不管她是不是真的找自己有什么事,他都必须下去一趟……   ☆、第39章 蒋薇   这大概是尤晓莺见过的最适合穿红色的女生了,没有之一。   眼前的女生,尤晓莺还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容貌要是见过,一定不会被忘记。她身形高挑,比尤晓莺约高出小半个头,有一双极美的杏眼,眉目艳丽至极,将头发全部梳到头顶挽了一个圆圆的高髻,年华正好,如盛开的牡丹。她上身穿着一件长款红色风衣,纤细脖颈在灰色高领毛衣中若隐若现,下身配着条深蓝色的修身牛仔裤,擦得蹭亮的黑色小牛皮靴,整个人更显得有气质。   这样出众的容貌和时髦的打扮,只是单纯的在那盈盈一立,就构成一道风景,活脱脱就是一位从电影画报里走出来的大都市摩登女郎,乍然间出现在八十年代末的落后县城里,分外的格格不入。   即使比常人多出几十年的阅历的尤晓莺,面对眼前的女生,也忍不住升起了女人间相互攀比的好胜心,不过,自己和这样艳光四射的大美女比起来,顶多也就是道清汤小粥吧!   尤晓莺在打量别人,人家也在打量她。这高个姑娘皱了皱秀气的粉鼻,神情莫名,目光一个劲地在尤晓莺身上来回逡巡,让人分外不自在。   最近尤晓莺都在工地守着承包下的工程,虽然不需要自己干体力活,但工地上不仅脏乱,还尘土扬天的,一天下来整个人也是灰头土脸的。尤晓莺怕弄脏衣服,还特地地套了身尤母衣橱里五六十年代特别流行的工人劳保服。   此时,尤晓莺头发凌乱,满身灰土,因为衣服宽大显得身形臃肿,就这样一个邋遢形象,她本人还并不自知,实际上别说是清汤小粥了,和红衣女子比起来,连路边的杂草都不如!   “你好,我叫蒋薇。你就是尤晓莺吧!”   高挑女子语音软糯,态度平易近人,一听就是地地道道的省城口音。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打扮气质和周围环境形成的鲜明反差,尤晓莺从她的语气中听出了些高高在上的距离感。   “你好,蒋薇。我就是尤晓莺。”   尤晓莺心下疑惑,在脑海里搜索了遍,也没想起自己认识的人里有姓蒋的。明明是素不相识,这蒋薇还专门托人从工地里将自己叫出来的,她应该也不认识自己吧,不然也不会再三向自己确认是不是本人。   “‘一片飘飘下,欢迎有晓莺’,虽然今天是初次见面,但尤晓莺,我一直久仰你的大名,今天终于有幸一见。”   蒋薇矜持地伸出手,这样的姿态让尤晓莺愣了愣几秒,才伸出手去,两双手交握对比鲜明,同是女生,蒋薇的手和自己比起来才是真正的纤纤玉指,修长白皙,不想自己手背上不知在哪蹭了点灰。   尤晓莺眼底露出些许惊讶,眼前的女生开口文绉绉的,一定有很高的文学素养,八、九十年代货真价实的文艺女青年!   多数人都会觉得尤晓莺的名字,就是照着上面几个哥哥的胡乱取的。但很少有人知道,“尤晓莺”这个名字是出自主席诗集中《五律·看山》最后一句的谐音,代表了尤父尤母对小女儿到来的欣喜珍视。   “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是方远的大学同学,经常听他提起你。”蒋薇抿起嘴角,提起方远这两个字时特地加重了语气,“我现在省报的实习,这次来安县是想对最近扩建明桥水库的事情做一个详细报道。”   “但是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就想起这里是方远的故乡,他在我面前曾反复提到了你这个老同学。”蒋薇咬了下嘴唇,有些不自然道,“可不可以请你这几天带我熟悉一下本地的风貌!”   从蒋薇的三言两语中,尤晓莺总结了下信息:她是方远的大学同学,要在安县做个新闻报道,找自己这个本地人帮忙来的。   尤晓莺心里的第一个反应:方远的同学关自己什么事啊!   接着就是,方远什么情况啊,自己都和他说清楚了,他还在同学面前提自己干嘛?方远什么时候女人缘这么好了,认识这样一个大美女?这个蒋薇到底和他什么关系?……等等念头纷至沓来。   不过很快,她就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按压下去,反复告诉自己她现在不是在人情冷漠,各人自扫门前雪,路边遇见老人家摔倒都不敢扶的新千年后,八、九十年代的人大多淳朴热情,特别是像安县这样的小地方,就是路边的陌生人遇到困难,都能有一大波古道热肠的人上前帮忙。   像这种同学的同学找上门来求助,更是推辞不过去。何况,蒋薇这样连自己一个同性看着都会心乱跳几下的女孩,她大概是担心听到自己的拒绝吧,娇容上神色忐忑,更是让人不由心下一软。   其实尤晓莺还真的有空闲,虽然她成天盯在工地上,但也不是有多忙,更多的是不放心施工人员的安全问题。这个年头的建筑工人中午喝点酒再上工是很普遍的现象,即使尤晓莺耳提面命,也还有工人会趁着午休时偷偷喝点,醉醺醺的出工。   不过这些琐碎事情让吴哥负责几天也耽误不了什么大事。   既然不好拒绝,索性就姿态大方点,尤晓莺想着结识像蒋薇这样的省城人,将来的大记者,说不定以后也能多条路子。   “没问题,你既然来了我们安县,作为本地人就该好好招待你!”   “你们安县人真是热情,我下车的时候要不是有热心人指路,还不知道往哪走。”   “蒋薇,你找到住的地方没有?”毕竟人不熟,带回自己家也挤不下,尤晓莺琢磨着从省城到安县一路上要挤十几个小时火车,再加上转两三个小时的汽车,蒋薇肯定疲惫到了极点,得赶紧给她找个歇脚地方。   “没有,我一下车就先来找你了。”   见蒋薇一直打着空手,“哪你来没带什么行李吗?”   蒋薇转身指了指不远处,才道:“放在那边小卖部大姐那了,她答应帮我看会儿,要不是有她指路,我还找不到你这呢!”   工地上经常会在小卖部买点东西,尤晓莺和店家大姐也混了个熟脸,她陪着蒋薇去去了行李。人家帮着看行李,不买点东西说不过去,见蒋薇没反应,尤晓莺就掏出五毛钱,让店家开两瓶橘子汽水。   蒋薇对店家说:“少开一瓶吧,我不渴。”   又转头对尤晓莺道:“这些汽水都是勾兑了色素香精的,喝多了对身体不好,你平时少喝点。”   尤晓莺和店家大姐都有些尴尬,这姑娘看着挺灵秀的,怎么这么不会来事呢……   在问过蒋薇后,知晓她有省报开出的介绍信,尤晓莺松了口气。安县是小地方,没有什么旅店,县里只有招待所可以给外地人提供住宿,不过招待所的大门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手上必须得有单位证明。   等安置妥当蒋薇,已经是下午的事了。她要去明桥水库,只能选在第二天一早,县城里没有直达明桥的车,得先搭班车到长宁镇,再走五六里山路。   其实在安县本地人眼里,现在是冬天枯水季,明桥也采不到什么风景。水库坝区还没有开始动工,站在库坝上,一眼望过去全是水,湖中间有几座葱葱郁郁的小岛,岛上不通电,库区群众来往都得靠划船,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好的。   带路的老乡,听说蒋薇一个大姑娘特地从省城来看家门口的水塘子,特别惊奇。   尤晓莺的感官同样如此,她是见过水库扩建完工后,丰水期一汪碧潭的盛景,眼前这六七十年代修建的小水塘,可不稀奇,连县城两万居民的基本用水都供应不上。   即便走了好几里山路,蒋薇完全看不出是身娇肉贵的城里人,一路上没叫一声苦,她看见水库时更是兴致高昂,不停地感叹:“安县劳动人民的血汗和智慧才凝结出这样一颗x东明珠!”   要真正了解水库的现状,就得进库区看看岛民的日常生活。   尤晓莺和蒋薇坐上晃悠悠的渡船上了明桥湖里最大的岛,说是最大的岛,可听管理处的工作人员介绍,全岛也就一百户居民的样子,岛上有库区唯一的小学,其他岛的孩子每天上学都得等学校的老师摆渡去接。   一下船,蒋薇就吐得厉害,她之前也是坐过长江渡轮,没想到坐这种小舟还会晕船。   远远就见到木旗杆上迎风飘扬的红旗,等走近才看见所谓的学校,就是间黄泥垒砖、稻草封顶的土房,破败得厉害。屋前的泥巴操场上用砖头和木板搭了张乒乓球台。   学校里两名代课老师,是一对年近四十的夫妻,他们俩中文化程度最高的也只读到初二就辍了学。从幼儿班到五年级,全校一共九十二个学生,全挤在桌椅破烂,连张黑板都没有的三间教室里……   蒋薇还是第一次见过这样的贫穷,她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从小顺遂,要什么有什么,连这次她犟着到安县采访,临行前父亲都是上下打点好了,买了供应干部软卧车厢,生怕她路上吃苦。   可眼前这些面色饥黄的孩童,一双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是那样的虔诚专注,灼灼闪动的希望之火,折射着他们对知识强烈的渴望,让蒋薇拿着相机的手不住的颤抖……   尤晓莺也没想到在安县,这所离县城不到三十里路的小学。不知怎么的她脑海里出现了方远的模样,上一世没去上大学的他,是不是也和这所小学里的代课老师一样,面对着这些如饥似渴的学生,在讲台上一站就是一辈子,撑起了自己难以想象的乡村孩子放飞理想的殿堂……   ☆、第40章 友谊   接下来的采访过程中,蒋薇情绪萎靡。直到上了回县城的班车,她一路上都望着车窗外出神,好一阵才回过神问尤晓莺:“尤晓莺,你说像刚刚那样的小学国内多吗?”   尤晓莺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她内心的触动不比蒋薇少。他看过后世的新闻报道,清楚的知道,国内还有数不胜数的山区学校,扎根在大山深处,比安县更贫困,交通更不便利,那里的孩子学习、生活比这窘迫数倍。   虽然尤晓莺生活在安县这个并不富裕的小县城里,但这些孩童的世界离她还是很遥远。   曾经的尤晓莺,是个成天在家里无所事事,和柴米油盐打交道的家庭主妇,偶尔看见电视屏幕里报导贫困山区村小的新闻场景,也会唏嘘几句,流点同情的泪水,更多的时候是拿这些孩子的境遇,作为鼓励女儿琪琪努力学习的举例。   只要真实地接触过见过,那些脸上写满旺盛求知欲,鲜活的年轻生命,每一个人的心底都会被刻上深深的印痕,即使闭眼,脑海里也挥之不去每一张的虔诚脸庞,一双双渴望知识的眼睛。   蒋薇也明白,尤晓莺的沉默其中意味着什么,她有些难受,艰涩地开口:“那我们、能帮他们做些什么?”   即使再微薄的力量,只要存在就是一份希望。贫穷已经阻挡了太多求知若渴的年轻人,就如曾经的方远,还有和他一样蹉跎在求学路上的无数人。   尤晓莺眼底一亮,她们能做的事有很多。尤晓莺不知道自己以后还会不会结婚生子,但她也曾为人母二十余年,她的孩子也有过今天见过的那些学生般的年纪,但亲眼见到、亲耳听见这些孩子的遭遇,内心一阵阵揪疼。   他们早上四点起床等船摆渡去上学,吃着冷透了的剩饭或是馒头,在十一二岁的年纪就不得不辍学养家,或是下地干农活,或是外出务工……   “你是记者,可以把自己亲眼所见的场景写成文字见报,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些孩子的处境,让他们得到社会和地方政|府的关注!”   “我只是个实习记者,还没有上报的资格。”蒋薇有气无力地强调道。   “这也差不多啦,只要我们多尽一份力总有一些人能听到、看到他们的困难,伸出援助之手。”尤晓莺安慰道,“我们回县城里,去给这些孩子买些教材文具吧,我看好多孩子都是合看一本书,写字的铅笔头短的不能再短了!”   蒋薇写满愁绪的脸上,绽放出笑容:“对,我们先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我们先回县城,等买齐了东西再去看他们,我还有小半个月假期呢,有机会也去岛上当几天老师。”   “你这个大学生当代课老师,不是去抢魏老师夫妻的饭碗吗?”   “我就想尽一份力嘛。”   ……   两个萍水相逢的年轻姑娘,因为同一件事情、同一个目标,消除了最初的陌生和心底的某些隔阂,热闹地在颠簸的车厢里讨论了起来,时而传出银铃般的笑声。   尤晓莺和蒋薇一到县城,就马不停蹄地去了新华书店,将店内库存的所有小学一至五年级的教材,还有一些儿童读物。不过给钱的时候,两人意外地起了争执。   原因很简单,尤晓莺坚持自己已经挣钱好几年了,而蒋薇还是个学生,这些买教材的钱应该由她出。   蒋薇也寸步不让,甚至振振有词道:“你是本地人,想要去看看库区的孩子、送点东西,随时都可以。我就不一样了,等回省城后,下次再到安县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尤晓莺仔细想了想,蒋薇说的也有道理,自己里库区近,想去看看很方便。蒋薇她就不一样了,省城路途遥远,她也是是想在短短的假期里为库区的孩子尽份心意。最后尤晓莺只得作罢。   虽然工地里还有事脱不开身,但尤晓莺还是决定陪着蒋薇再赴库区小学。和前一天的两手空空不同,这一次她们不仅带来教材文具、糖果零食,还特意地给孩子们带来了几副乒乓球拍。   岛上的生活相对艰苦,三餐只能和代课的魏老师夫妻一起搭伙,两个女孩子每天在教舍后面的小土灶上弄点开会泡饭吃,却没有叫一声苦。   和孩子们相处的时光,简单幸福。孩童天真烂漫的笑靥,仿佛阳光般照进心就像别水洗过得渐渐去了浮躁,人也变得安定淡然。   尤晓莺她毕竟还有自己的事业要忙,不可能完全撒手不管,中途回了两次县城,又采购了些生活日用品上岛。   半个月后,即使满心不舍,蒋薇只向学校请了二十天假,如今还剩下两天时间,不得不和这些淳朴天真的孩子告别,起程回省城。   登上渡船,蒋薇回望小岛,岸边有一群满脸不舍的学生大声喊着她的名字,和自己挥手作别,眼眶发酸、心头触动,对尤晓莺面露感伤道:“也不知道,我还会不会再见到这些孩子。”   “以后,我每个月都会抽空来看看孩子们的,你要是有放不下的,可以寄信过来,我帮你转交给他们。”   “那就这么定了,你一定要记得让孩子们给我回信呀。”   “放心吧,他们不会忘记你这个叫他们唱歌跳舞,长得和仙女一样小蒋老师的!”   蒋薇嘴角勾出一个弧度,杏眸里绽放出坚定的光彩,郑重道:“尤晓莺,这些天来我想了很多,像明桥小学这样的学校肯定还有很多。”   “趁着毕业之前,我想以实习记者的身份。去省内各地走走,把山区孩子和代课老师的困境整理成图片和文字报道出来,引发社会反响!”   接触的这些天里,从蒋薇的言行举止里,尤晓莺心底对她的定位就是位出身良好的文艺女青年,心软善良。但仅凭这些话,就让尤晓莺对蒋薇有了不同的认识。   大概是真正见过大世面吧,蒋薇的思想境界就是和自己这种小市民不一样,她的眼界更宽阔,不仅仅局限在一隅之地。   也许没有和孩子那样深厚的感情维系,尤晓莺还是真心的希望她的想法能够实现。   蒋薇临行前,尤晓莺将她送到了车站,见她进了售票口,便安下心准备回家,在库区不方便,她有好几天没洗澡了,浑身上下难受的紧。   “尤晓莺,你等一下。”   “蒋薇,你怎么还不上车,车马上就走了,售票员都在催人。”尤晓莺眼看蒋薇买好票进了站,却又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面带疑惑。   “有些事,我思来想去,还是应该和你说清楚!”蒋薇说话的语气比平时要重些,声音也没了一贯的软糯,不像是在强调,反而像在给自己打气一般。   “有什么事你快说吧,不要耽误车就好!”尤晓莺以为蒋薇是想和自己告别,虽然她心中没有太多离愁别绪,但总归相识一场,临行前互道声珍重也正常。   “这些天很谢谢了,虽然来安县是我一时冲动,但很高兴能在这认识你这个朋友。”   “既然是朋友,就不要和我客气这些嘞。”   “那如果我说,我是刻意的接近你的,你还会当我是朋友吗?”   “你接近我,就是因为喜欢方远?”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蒋薇的表情吃惊,没想到自己一直不敢开口的秘密,早就被人看穿了。   尤晓莺笑笑,她遇见蒋薇的第一天就觉着不对了,从她手里的介绍信就看出来,即使她对安县人生地不熟,也早就有人把她一切都安排妥帖了,完全不需要自己帮忙。   最初还只是觉得蒋薇一到安县就来见自己,出现得太刻意了,像是专程来找上门的。尤晓莺也不是傻子,下细一回忆,当时蒋薇每一句话、每一表情,都在故意强调她和方远的不一般!   蒋薇找上自己的动机,尤晓莺不清楚。但作为过来人,尤晓莺一眼就看出蒋薇对方远的心意,年少的爱慕装在心里,不管怎样掩饰,她的眼神都会泄露一些情绪。   尤晓莺也觉得事情很滑稽,自己曾经用家庭环境的理由拒绝了方远,可兜兜转转一圈,如今出现了一个家境比自己更好,学历涵养比自己更契合方远的优秀女孩。她不捅破,也是觉得方远和蒋薇在一起郎才女貌、学历相当,也是不错的结果。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不藏着捂着了。”蒋薇也豁出去了,和她的那些小自尊比起来,她更珍视尤晓莺这个对她脾性的朋友,“一开始我是不服气,从小到大还没有男生拒绝过我,他是第一个!”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新闻采访,当时,我就想到安县来看看驻在他心底的女孩,究竟是什么样的,就让我爸办了个实习证……”蒋薇低头咬着嘴唇,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几句更是细弱蚊鸣,“经过这几天的相处,我才发现方远说得对,你才是最适合他的那个人,我真心的祝福你们!”   原来方远拒绝了蒋薇,尤晓莺愣了愣,不知道怎么回应,才不会伤害这个敏感的女孩。   蒋薇目光真挚地望着她的眼睛:“尤晓莺,知道这些,你还当我是朋友吗?”   眼前的女孩目光里有浓浓的期盼和真诚,让人为之动容,尤晓莺笑着点头;“当然了,我的朋友!”   其实,女孩之间的情谊很是奇妙,上一秒你还把她视为情敌,满心不忿;下一刻,你们却因为同一件事情紧密联系在一起,成为了朋友……   ☆、第41章 无题   尤家在年前一天就搬进了粉刷一新的新居,像尤母这种不从搞封建迷信的人,都特地请先生挑了个黄道吉日。全家人特别高兴,尤晓峰更是去拖着挂鞭炮,噼里啪啦地从大街上一直放到了屋门口,分外地喜庆。   不过,这样大喜的日子,尤家并没有全家团圆,还是缺了一个人,尤父忙着工作没来得及赶回来。   前一世也是这个时候,明桥水库的二期扩建工程正式启动,工程的修建会直接或间接影响库区近万名群众的生活,事关民生大事,尤父和单位办公室的李叔叔被抽调到库区管理处,负责协助移民安置工作。也正因为尤父在库区的这段工作经历,尤晓芬才得以在尤父退休后,成为库区的水渠管理员。   按尤家的传统,家里有什么喜事,全家人都会聚在一起吃饺子,乔迁之喜也不例外。尤母下锅的时候,特地留了些饺子没煮。   在众人饭后,尤母拉住尤晓峰,让他把这些饺子送到明桥给尤父尝尝鲜。尤晓峰死活不干,不断地和尤母解释,他已经和朋友约好了下午去看电影。最近尤晓峰早出晚归的,满脸喜意,尤晓莺试探他的口风,他也总是笑而不语,看来是处对象了。   这也让尤晓莺松了口气,她蝴蝶走了刘倩这个前三嫂,还真怕三哥的婚事没着落,以后打光棍。   见尤母没叫动三哥,尤晓芬很有眼力见的开口:“妈,让我给爸送去吧!”   尤晓莺在一旁听着心里膈应,不管表妹为了什么原因想拼命留在尤家,但也不能接受她对自己的父母,从半年前的“大姨夫”、“大姨”,变成了现在亲热的“爸”、“妈”。   尤晓芬至今还没有工作,原先住在二嫂娘家帮着带小侄女,这一次二哥一家住进新居,她又跟着搬了回来。这样,尤晓莺和她又要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了。表妹人现实,明知道自己对她不怎么待见,却还是对自己这个全家最宽裕的小表姐多有巴结讨好,更让尤晓莺不自在。   尤晓莺自己思量了下,让表妹继续住在家里搅风搅雨也不是个事,最好还是赶紧给她找个工作,就是不能让她进单位,自己花点钱帮她开个小卖部也行。不过,这些事都得过年后和父母商量后才能决定,自己这个表姐贸贸然地提出将孤零零的小表妹扫地出门,未免太凉薄了……   同样,现在不能给表妹在父母面前讨乖卖巧的机会。   尤晓莺笑吟吟道:“小芬,去明桥的要转两次车,你刚来安县没多久,也没怎么出过门,还是我去吧,这一路我熟!”   表妹张张嘴还想辩驳几句,就听尤母接话道:“还是让你表姐去吧,她隔三差五地就往库区小学跑,那里路她熟。”   尤晓莺接过装着饺子的食盒,趁尤母不注意,见表妹低头咬牙,面带嘲讽笑了笑。   刚到库区管理处,到处是人头攒动,哪里能看见尤父的身影。   好不容易尤晓莺才在人群中见到个熟人,和尤父同一个办公室的李叔叔。   “晓莺啊,来水库找你爸?”李叔叔笑着招呼。   尤晓莺晃了晃手里的食盒:“我妈让我来给我爸送点东西的。”   “你来的正好,你爸中午忙着接待省城来的考察人员,还没有吃饭呢,你当闺女的好好劝劝他。这干革~命工作的,身体也不是铁打的!”   尤父这胃都被切了一半的人,还这样不爱惜身体,尤晓莺也拿他没办法。   不过幸亏有李叔叔的指路,她总算顺利找到了尤父,他正拿着图纸和一群考察人员介绍着什么。见到尤晓莺,和身边的同事交代了两句,便走到她身前,   “晓莺,你怎么来这了。”   “爸,你不会忘了今天是搬进新家的日子吧!妈派我来关心关心老尤同志的身体,爸你最近有没有按时吃饭呢?”   尤父摸了摸尤晓莺的头发,避重就轻道:“你们在家包饺子了吧,有没有给我留点?”   “留了,不过都还没下锅。”   “走吧,去爸宿舍煮饺子去!”   尤父住的是管理处留给职工的小单间,冬天房间里冷,屋角支了个蜂窝煤炉子。   尤晓莺提起炉子上的烧水壶,看了看火还没熄,正好可以用来煮饺子。   一会儿水壶里的水就烧开了,一缕缕水雾缓缓的溢出来,”咕噜咕噜”的声音在房间里响着。尤晓莺看白胖胖的饺子浮出水面,正准备拿碗盛出来,就听见笃笃的敲门声。   “请问尤同志在吗?”听声音是个年轻人。   “在的,你等会儿。”尤父连忙起身去开门,“小方啊,你找我有什么事呀?”   那年轻男子站在门口解释道:“是这样的,刚刚李教授他们去了溢洪道,发现有一部分闸口的设施和图纸上有些出入,想问问你这有没有最早的施工图纸,他们好作比较。”   “这样啊,我这还真有,不过这两天忙,也没来得及收拾屋子,不知道放那个旮旯里了,得让我找找。”尤父将门大开,侧着身子,“小方,你先进来坐吧,屋里暖和。”   大概是看到尤父的屋里有热腾腾的水汽,年轻人推辞道:“你这这是在做晚饭吧,我就不进去,这图纸也不急着要,你明早记得带去就好,你都忙了一天了,我不耽误你吃饭了!”   “没事,我闺女来了,是她在忙活。”   年轻人沉默了两秒:“尤叔,那我就不和你客气了。”   “这就对了嘛,大家都是安县老乡,你这出去省城读几年大学,我们这些家乡人都生分了。”   尤晓莺见有人进屋,不管怎么都是父亲的同事,也转过身和人打招呼,等看清来人的一瞬间就呆住了:他怎么会在这里?   尤父在一旁热情地介绍:“小方,这是我的女儿……”   话还没说完就被方远笑着打断:“尤叔,不用麻烦你介绍了,我们认识!”   尤父偏头面带询问的看着女儿,尤晓莺连忙道:“我和方远是高中老同学,一个班的。”   方远也补充道:“对,尤叔叔,我和晓莺在高中时特别好的同学。”   “是这样啊,小方我还真不知道你也是长宁镇中毕业。”尤父说着,又颇有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女儿一眼。   “尤晓莺自己看,同样是一个高中读出来的,人家小方是省城x大的建筑系的高材生,跟着学校教授来给我们修水库作指导,你成天没个正型地到处乱跑!”   一下子,方远就成了尤父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不过这也说明,方远挺讨父亲喜欢的。   尤晓莺偷偷地瞪了方远一眼,嘴里辩驳道:“我不乱跑,你现在哪来的吃的!”   尤父那女儿没办法,轻拍了下她脑袋,转头对方远道:“既然是晓莺的老同学,现在也快到饭点了,就留下来吃饭吧,尝尝你伯母包的饺子。”   方远也不假客气,顺从接过尤父递给他盛满饺子的碗,夹起一个包得活灵活现的鱼形饺道:“伯母的手真巧,我还没见过包得这么好看的饺子呢!”   马屁精,你在省城那样的大城市怎么可能没见过几个饺子!尤晓莺在心中腹诽。   不过方远的语气特别真诚,尤父都对他的夸奖信以为真了,指着尤晓莺笑道:“你伯母哪有这功夫研究这些呀,都是这个鬼丫头没事瞎琢磨出来的。”   “哦,没想到老同学你还有这手艺。”方远的表情意外,语气里有种说不出的意味,“那我得好好尝尝你包得饺子。”   不知怎么的,尤晓莺的脸突然有些发烫,她在心里小声地说服自己是屋子里太闷了。   尤父和方远边吃边聊起天来,两人天南地北无所不谈。平时看不出来方远闷葫芦一样的人,竟然很会找话题,引起了尤父谈兴,尤父开始从他四五十年代的求学生涯,追忆往昔了……   尤晓莺托着腮,有些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尤父的这些成年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在以后的一二十年里,每一次团年饭上尤家的几兄妹都会听他提起,和老太太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   什么在学校处的初恋对象最后嫁给了南下老干部,下乡插队是睡的是老乡家的猪圈啊,其中的很多细节尤晓莺至今都能倒背如流,恐怕比尤父现在说的还清楚。   尤晓莺不得不佩服方远的耐性,连尤父这种絮絮叨叨都能忍受的住,还不时点点头或是呼和两句,要是自己早顶上嘴了!   无所事事的尤晓莺转头望着窗外,尤父住的房子是管理处的职工宿舍,就修在离水库主坝不远处,从窗户往外望去就能看见库区的整个场景。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去。尤晓莺却看见了湖面的点点星火,她定睛一看,湖面上密密麻麻的地排着四五十只小舟,每一只小船上面都站着人,高举着火把,向管理处驶来。   尤晓莺心里咯噔一下,出大事了!   ☆、第42章 移民   湖面上的动静把整个管理处的人的惊动了。   等尤父一行人赶到渡口时,已经有负责人在试图隔着二三十米的水面,和库区的群众协商了。   库区的小岛四面环水,出入都得靠摆渡,虽然不是家家户户的老乡都有船,但整个水库登记上册的船只还是有六十来条的。以现在这动静看来,几乎库区里近八成的村民都出动了。   大大小小的小船都聚集在离岸边不远的湖面,船上站满了举着火把的老乡,他们人也不上岸,在水面上遥遥地库区管理处的人对立,喊着拒绝搬迁一类的话。   尤晓莺从围观人群的议论纷纷中,也大致知道了事情的起因。   原来,管理处的工作人员从昨天就开始挨家挨户地上门,向村民传达地方的搬迁通知。事情进展也顺利,到今天下午除了太偏远的几个小岛,该通知到的老乡都通知了。可没成想,群众的反对情绪会这样激烈,几乎每家每户都派了代表,划着船在渡口上围着。   在正常人看来,让库区人民搬迁出来,是件于己、于地方都有利的大好事。毕竟明桥水库封闭,至今还没有通电,交通更是不便利,离得最近长宁镇都要走上五六里的山路,而搬迁出去的群众,一般都会被安置在条件相对较好的乡镇上或是县郊,这样无论是进城赶集,还是对家里孩子上学都是极大的便利。   这么好的事情多少农村人抢着要,尤晓莺也奇怪,怎么没缘由的明桥库区的老乡偏偏会反对搬迁呢?   看了看湖面上的乡亲们,有些人尤晓莺还认识,她最近经常去看看孩子们,也和岛上的乡亲混了个脸熟,接触中他们对她这个隔三差五给孩子们带点东西的小尤老师,也是热情友善,从没见过他们有这样愤怒的一面。   小船上的村民群情激奋,扯着嗓门吆喝着,人多声杂,也听不清楚到底在说什么。   尤父不知从哪找来了一个喇叭,站在渡口边栓船的石墩上,大声道:“乡亲们,静一静!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但现在天已经黑了,这么多船围在渡口也不安全。要不你们从身边找五个能服众的人作代表,把你们的想法一条一条的告诉地方政|府……”   看见尤父站在石头上的身影,让尤晓莺心下发紧,虽然她清楚父亲这是职责所在,但还是忍不住担心他的安全。   抗议的声音渐渐小了很多,船上的人有些骚动,交头接耳起来,最后派出了一个代表向尤父喊话:“你是谁,我怎么不认识!”   “我姓尤,是县里专门派到明桥库区协助乡亲们移民安置的工作人员。”   “你也就是县里派来的小喽啰,管不了事,我们要和能管事负责的人说话,你让县里的领导来和我们谈!”领头的人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像是对体制里的事情有几分了解。   他身后的人也大声附和:“对,让县里领导来!”   “让领导来和我们谈!”   ……   其实,在最早发现有群众围坝的时候,管理处负责人员就像县里做了汇报。   有人上前向尤父附耳说了几句,尤父点点头,复又转身对湖面上的乡亲们道:“乡亲们,这里的情况县里的万书记已经知道了,他正在赶来明桥的路上。现在已经七点了,你们的亲人还还在家里等着你们回去呢。这样吧,除了五个代表留下,其他人都先回去吧!”   现在的事态闹大,管理处还住着从省城下来的考察人员,已经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事情如何解决,还得等县里的领导来拍板下决定。   大多老乡听了尤父的话,觉着地方还是有诚意的,叫上三五亲朋,划着自家的船离去了。他们只是想反映自家的诉求,并不惹上麻烦。也有小部分人,将信将疑,决定等尤父口中的书记出现了再说。   聚集的船只散去了不少,但湖面上还有十来条船没走,局面就这样僵持着。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进库区的土路那边就传来了突突突的发动机声响,一辆亮着远光灯的侧三轮摩托车出现在围观群众的视野里。   坐在边车里的中山装男子,不待车停稳就跳了下去,大步朝渡口走来。   万书记鬓角霜白,年纪应该比尤父还大上几岁,他表情凝肃,情真意切的劝走了剩下的乡亲们,吩咐管理处腾出一间办公室,与库区老乡选出的几个代表连夜开座谈会讨论。   尤父也列席了会议,尤晓莺原先就准备今晚自己去和管理处的女同志挤一挤,现在尤父要熬夜开会,她就决定去父亲宿舍凑合一晚。   回宿舍的路上,方远和她并肩而行。尤晓莺心里记挂着事,也就没感觉到往常和方远单独相处的尴尬。   “你说这些乡亲,干嘛为了搬迁这么大反应呀,搬出去不是好事吗?”   尤晓莺只是下意识地问问,也没期待得到什么回答,这其中的缘故,她明天问问尤父就知道了。   耳畔却听见方远淡淡的声音:“谁愿意让自己的祖先泡在水里!”   尤晓莺震惊地转过头看着方远,她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按照图纸要求的上亿立方总库容量扩建后,明桥水库的蓄洪水位会比原先,上升五十到六十米,也就是说现在你目之所及的很多小岛在竣工以后,都会完全被水淹没。”   “你不是农村人,你不懂农民对土地的情结。”方远凝视着尤晓莺,目光如许,“土地是庄稼人的命根子,他们的祖辈父辈都生在这里,也埋在这里,如果不是日子过不下去了,很少有人会舍弃他们的家园的。”   “你不能想象多少年以后,有人问这些库区老乡:‘你的故乡在哪里、你的祖先在哪里?’的时候,让他们指着眼前的这水库说:在水里。”   尤晓莺呐呐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听尤父提起过,这一次搬迁涉及库区上万名群众,也就是说会有近万名老乡将不得不离乡背井,甚至连以后再回来看看自己家乡的机会都没有了。   “可是迁出去,他们同样能有土地,日子会过得更红火的。”尤晓莺试着说服方远,将一切都要向前看、往好处想。   方远的表情不以为然:“这库区的老乡和其他庄稼人不一样,他们这一辈是靠水吃饭的,不是渔民,就是岛上的果农,根本没种过地,你让他们迁出岛靠什么吃饭?”   无疑,方远出自农村,他和土地、庄稼人有源于血脉的维系和亲近,从他的角度看问题也更贴近老乡们的心声。   家园、祖先、还有未来生计,这些都是每个人心中最在乎的东西吧!   尤晓莺觉得话题有些沉重,很多事情都不是她能左右的。即使重生,她也一直很渺小无力,她曾尝试着改变身边亲友的境遇,却发现很多事情的发展都不在自己控制之内,就如陶姜和冯露的被迫离开一样……   她转头看着身旁的青年,方远也一样,人的思想更是难以左右的。尤晓莺曾满心以为在自己坚决地提出分手后,以他的自尊心绝不会再想见到自己,他只会努力抓住每一个机会用事实证明离开她尤晓莺,他会过得更好。   年初的时候,方远在医院的走廊里向自己表明心迹,尤晓莺是不敢去面对他心意的,即使再见面自己都是满心胆怯,没有直视他的勇气。但此刻,昏暗的灯光下方远眉目清晰,尤晓莺仔细打量才发现他的变化之巨,让人吃惊。   三年多前,方远还面带稚嫩的有少年人的冲动和朝气,他的眼睛里盛满了对未来的向往和憧憬,像一簇燃烧的火焰。而现在的他,情绪内敛,语气里的通透像一位阅历丰富的中年人,一双眼睛更是如深海般看不见波澜。   突然记起了蒋薇离开前说过的话,原来在蒋薇眼里方远和自己是合适的一对。这就更让尤晓莺好奇,方远这三年来的际遇,到底是什么给他带来了如此深刻的改变?又是什么让蒋薇认为自己和他合适呢?   “方远,你现在算是到水库实习吗?”大概是心态的改变,尤晓莺面对方远也随意了起来。   方远放缓语气,尽量详细的解释道:“恩,跟着学校的教授来明桥实地考察,下个月就回省城。”   “你刚才是故意的吧,知道我也在房间里才进的屋。”她之前在房间就听得明白,父亲没有说自己在宿舍里之前,他并不想进屋。   “这都被你发现了!”方远勾了勾嘴角,表情生动了许多,“那你怎么不觉得我接近尤叔叔也是刻意。”   “真的吗,那我可不可以拜托你帮我注意下我爸的身体,他一忙起来就经常忘记吃饭。”尤晓莺发现只要不去纠结自己对方远的亏欠,她也可以像朋友一般和他正常聊天。   “既然你都放心将伯父交给我了,那可不可以再给我一个机会吗?”   “什么机会?”   “重新了解你的机会。你难道不觉得我是在刻意地接近尤叔叔,了解你的家庭和生活。现在的你和我,相比起三年前都有很大不同。”尤晓莺从方远的眼睛里读出了真诚,“我一直相信只要我肯努力,家庭间的差距不会再是你我之间的障碍!”   “尤晓莺,可不可以给我,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我会向你证明,我、方远,一定会让你得到幸福。”   尤晓莺要说不震撼那都是假的,从没有一个人这样把自己最大的诚意和真心都摆在了她的面前,承诺让她一生幸福。   朦胧间,尤晓莺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她轻轻地回答道:“好……”   ☆、第43章 迁坟   经过通宵达旦的协商,第二天管理处就下达了县领导和库区代表的初步协商出的决定。   从内容上看,这些和昨晚方远分析的分毫不差,库区老乡看重的也主要是搬迁后的出路和迁坟两点上。   第一,关于库区群众的安置问题,县里商议出的结果是,此次搬迁的近三千户村民,将集中迁移到最近的长宁镇和县郊的五里铺这两个移民安置点。但地方财政困难,没办法给搬迁户一定的补贴,只能给五口人以上的村户分配一个非农业指标,也就是城镇户口,安排工作。   光是这一点都让几个库区代表连连点头的了。这时候哪家有一个非农业指标,就意味着家里有一人可以不用靠山靠水刨食,能进厂矿当工人、领皇粮。   再者就是关于迁坟,为了保证水质的清洁,也为了“不让祖先泡在水里”,由地方和村民共同出资出力,将库区内低于现有水面一百米的坟墓,集体往明桥水库四周的高山上迁移。   当天中午就有一位代表自发地决定,将自己祖父的坟茔迁走。这人尤晓莺也认识,他是在库区小学教书的魏老师。   庄稼户很敬重读书人,魏老师选择第一个站出来也算起到了表率作用。   迁坟的日子是在某一天的清晨,没有事先看黄历、请风水先生择一个好地方,也没有多隆重的仪式,但很多人都去见证了明桥库区第一座坟墓的迁移,尤晓莺也在其列。   魏老师家的祖坟没有一块墓碑,只是个简单的黄土石堆。魏老师却显得特别郑重,在墓前拜了又拜,才在一旁的树枝上挂了一长串鞭炮,在噼里啪啦的响声中,石土被一层层挖去,打开坟冢,魏老师亲自将祖父骨骸请入“简壳”(小型棺材)中。最后再给这个一米长、30厘米宽的长方形木匣罩上红布,由众人抬起,穿过山林湖面,走出即将淹没的水库库底,将简壳安葬到通往库区路上的最近的一座山上……   围观的人群散去后,魏老师面朝水库,孤零零的一个人在那蹲着,尤晓莺想上前和他告个别,却听他幽幽道:“小尤老师,能和我聊聊天吗?”   尤晓莺一愣,她和魏老师交情不算深,平时聊天的内容也只会涉及库区小学的孩子,他怎么会找自己?   “没事,我就是想找一个认识又不太熟的人唠唠嗑。”   毕竟刚迁了家里长辈的坟茔,魏老师的心里肯定很复杂吧!尤晓莺点点头,也在他旁边蹲下。   “以后库区的乡亲都搬出去了,学校也将被水淹没,你也不用经常从城里跑来看这些小萝卜头啦!”   尤晓莺这时才想起明桥小学也将不复存在的事实,她心里有些难受,短短的几个月相处,这些孩子们的纯真朴实,让人难以忘怀。   “其实这也是好事,孩子可以到镇上、县里接受更好的教育,不过我这个代课老师也算是做到头了。”   所以,魏老师是在为他们夫妻两未来的生计,在这发愁感伤吗?   仿佛是明白了尤晓莺眼神中的疑惑,魏老师眯眼笑了笑:“不是这样的,即使我们夫妻两不在学校教书,我一个大老爷们有这双手,饿不了肚子,也养得活婆娘的。”   “我可是有手艺的人!”魏老师向尤晓莺晃了晃他的手掌,语气里颇为自豪,“你年纪轻可能不知道吧,我们老魏家可是祖传三代的石匠,这立在库区管理处正门的那块石碑都是我祖父一锤一凿刻上去的”   那块石碑只要进库区一眼就能看见,两米多高的巨石刻着“明桥水库”的四个大字,据库区的工作人员说,那碑都立了一二十年了,。   尤晓莺也不插话只是安静地做个听众,听魏老师追忆往事。   “当年我祖父可是安县城里出了名的石匠,靠着一身手艺才娶到了祖母,生了我爹,养活一大家子。可到了我,他就不再让我学手艺了。”   “我爹在我刚出生的时候就不在了,是给人做工的时候被石头砸死的。可能是伤了心吧,从那以后我爷爷就改了主意,花钱把我送去城里读书,当个文化人,能洗掉一身的泥味,不用再去卖力气!”   “那年我十六岁,还不太懂事,满心羡慕祖父的石匠手艺,十里八村的不管走到哪里,只要有求你帮着雕石刻碑的,都得好酒好菜的招待,有时还能给家里人捎带点回来。自己就偷偷地辍了学,想跟他学手艺。”   “结果还是被祖父知道了气得大半年都没给我个好脸看,那时他都有六十多岁了吧,每次一想起我辍学的事情都拼命打我,谁也拦不住,我就跑出家门在岛上乱窜,有时候还会站在船上,隔着湖水看见他在岸边气急败坏的样子……”   “祖父常说手艺人用不着攒钱,那双手就是他吃饭的家伙。可他走的时候,家里连给他打块石头立碑的钱都拿不出。他打了一辈子的碑,临终前却拉着我的手说:他不要什么形式的东西,只要有个位置,让他即使躺在下面也能看到明桥的山山水水就够啦”   “这个好位置是我特意为我祖父选的,他老人家应该会很高兴了。”魏老师又笑了,“这一次,他应该不会再想打我啦!”   新的坟头前视野开阔,澄澈的湖水和四周青山都能尽收眼底。   这一刻,尤晓莺才真正地明白了土地对农民的意义,它像方远说得是庄稼人的根,但更多的是他们情感上的寄托,迁坟是为了死者,但更大程度上是为了生者。现在,生者必须再次挖开坟墓,也撕开心中埋藏已久的感情。   也许多年后,后代人已经不能准确地理解“迁坟”对于这些库区老乡的特殊意义了,但生于斯、长于斯、欢乐与痛苦于斯的人们依然会时常回想它,思考它,因为它曾触及记忆中最敏感与深刻的地方。   有些东西是永远不会变的。   “六几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困难也没人找我打石头了,刚好地方张罗着在库区建个小学,不能让这里的孩子以后都是睁眼瞎。初二肄业的我竟然成了村里的文化人,为了填饱肚子我就在库区学校当代课老师,没想到一当就是二十年。”   魏老师将放在湖面上的目光移回来,对着尤晓莺自嘲地笑,“很可笑吧,明明我年轻时候是最不喜欢读书的,哭着闹着辍了学,转过头却大半辈子都在学校里,还在那认识了媳妇,成了家。”   “当代课老师很苦的,你这么多年有没有后悔,想过要放弃吗?”尤晓莺下意识地问出了口,她突然想到了方远,上一世他选择到云南当代课老师后悔过吗?   魏老师一拍大腿:“怎么会没有,地方财政吃紧,我们这些当代课老师的,经常好几个月拿不到工资,好多次都不想干了。可念头一起来自己又舍不得,我和老婆没小孩,看着这些小毛头就觉得格外的亲,他们围着我老师老师的喊着,就觉着自己的肩上有份责任。”   “真的,时间久了我就真心觉着自己离不开学校,离不开这些学生,就算窝在那三间破教舍教一辈子书也是甘愿的。可没想到这种日子也要到头了!”   尤晓莺不知道怎么去安慰魏老师,如果易地而处,自己也应该和他现在一样,舍不得这些孩子,舍不得这里的青山绿水,还有站了几十年的三寸讲台……   魏老师转头对尤晓莺郑重的邀请:“小尤老师,你和孩子们也相处有些日子了,孩子们都挺喜欢你的。明天是学校最后一次课了,我希望你能够到场和孩子们告个别,以后要想再把这九十二个学生再聚到一起,难啦!”   的确,这是搬迁前的最后一次告别了。安县虽然不大,但对于库区小学的学生来说,他们之中最大已经有十四岁了,正是农村下地干活的青壮劳力,从今往后可能很难再有上学机会了。   第二天一大早,尤晓莺赶到学校的时候,全校九十二个孩子早就在教舍外的黄泥地里排好队了。   听魏师母说,魏老师凌晨四点就出门,一趟趟的摆渡将学生们一个不落地都接来。库区小学还没有正正经经地升过国旗呢,最后一堂课,他想在课前举行一次升旗仪式。   队伍里一直鸦雀无声,虽然很多年纪小的孩子还懵懵懂懂的,但年纪再大点的都不自觉地红了眼。   魏老师起了一遍头,带着孩子们唱国歌,在孩子们还带着稚嫩的歌声中,尤晓莺和魏师母配合着将国旗升上了木杆。   这大概是尤晓莺最难忘的升旗仪式了,她昂头往着迎风飘扬的国旗,努力地压下眼底的涩意。   最后一堂上的是语文课,九十二个孩子都挤在一个教舍里。魏老师站在讲台上,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人头,用他并不标准的普通话朗读了一遍吴伯箫先生的《早》。   他说了很多话,其中的细节尤晓莺记不清了,他最后一句话却牢牢地印在了她的脑子里。   “希望在场的每一位同学在以后,要珍惜清晨,要珍惜春天,要学梅花,作‘东风第一枝’。”   ☆、第44章 登门   自从尤父被调配到明桥库区,已经一个多月没回过家了,一家人也忙着上班,除了尤晓莺在这期间去看望了几次,就没有其他联络。   这天有人到尤家来捎口信,说尤父明天回来休假。尤母整个人都精神奕奕的,当天夜里就把楼上楼下打扫了一遍,桌椅擦得锃亮,第二天更是一大早就出门买菜了。   尤母前脚刚出门,尤晓峰就和尤晓莺咬耳朵:“不就是爸要回来休一天假嘛,瞧,把妈高兴的。”   尤晓莺白了他一眼,当谁都和他一样没心没肺的呀,母亲高兴点怎么了,老夫老妻几十年的,一个多月没见能不心里惦记吗!   尤母张罗了一大桌子菜,全家人都按时坐在二楼的客厅里等着尤父回来,可到了饭点也不见人影。尤母就急了,一个劲念叨着:“你爸不会是在路上遇到事了吧!”   尤晓莺道:“要不我去车站看看,从长宁镇回来一天就那几趟车。”   “算了,他这么大个活人我还怕他丢了呀!”   大侄女尤涵嘟起嘴,一脸天真地求表扬道:“爷爷真笨,小涵出去了都知道怎么回来的。”   孩子的童言稚语把一屋子人都逗笑了,尤母也顾不得担忧,露出了笑模样,对小孙女温言道:“小涵乖,爷爷是太忙了,我们搬新家后,他就没回来过。”   要说搬新家之后,什么事让尤母最高兴,莫过于四个子女都回到了她身边,天天都能见面。她下班后也能逗一逗孙辈,大孙女正是活泼好动的年龄,小孙女也刚过周岁咿咿呀呀的学着说话……   日子过得满足,闲来尤母还和尤晓莺聊天时还提到说,她现在就想早点退休,含饴弄孙。   一屋子人正逗弄着大侄女笑得乐呵,尤晓峰突然竖起了耳朵:“楼下好像有动静,是不是爸回来了!”   “那我下去开门。”尤晓莺站起身,脚步轻快地跑下楼去。   刚到楼下就听到尤父的声音,他似乎在和谁说着话,尤晓莺口里抱怨着父亲的不准时,手上却飞快地打开门。   “爸,你怎么才回来,我们等……方远,你怎么来了?”   “怎么说话的,这么没轻没重,小方是我请来的客人。”尤父轻斥尤晓莺,又对方远面带歉意道,“我这闺女被我和她妈宠坏了,小方,你不要介意啊!快进屋吧。”   从尤父的态度来看,他很是看重方远,简直是在和他平辈而交。   “没什么的尤叔叔,晓莺是我的老同学了,我们之间说话一贯是这样。”   也不知道方远是给尤父灌了什么*汤,就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都能让尤父听得眉开眼笑的。   尤母从楼梯间探头,人迎了出来:“老尤,你回来了,就赶紧上来吃饭吧,一家人都饿着肚子等你呢!”   尤父一迭声地应是,上楼前还叫了声方远跟上。   “你们怎么把客厅安排在楼上啊?”   “还不是你闺女说,一开门就让人看见家里在吃饭不好。再说我觉着在楼上也挺好的,不用对着马路,那么多灰尘……”   趁着尤父和尤母在前面说话没注意到他俩,尤晓莺拉了拉方远的衣袖,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上我家里来?”   “我也不清楚,尤叔叔上午硬拉着我出来,他当长辈的一片好意,我也不好拒绝。”   方远的表情有些微妙,尤晓莺心下存疑,尤父可不是随随便便就会拉人上家里来的性格。   “你不会是和我爸说了什么吧?”   方远摇头:“你知道我的性格,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心里有数的。”   见尤父带了个年轻人到家了,尤母也显得有些诧异,但很快就热情地招呼方远入座,给他添了副碗筷。   一屋子人都围桌坐下,尤父清了清嗓子,向家人介绍道:“小方是省城x大的高材生,这段日子在明桥水库实习,也算我的同事。说来也巧,他高中是在长宁镇中读的,刚好和晓莺一个班。”   一听方远是省城的大学生,又是尤晓莺的同学,桌上的尤家人笑容也真切了起来。   尤母更是问得详细:“小方,这么说你也是安县本地人咯?”   方远点点头,恭敬有礼地答道:“对,我是县郊七里桥赵家村的。”   七里桥是安县城郊最偏远的一个乡,出了名的穷,凡是家里有点能力的都会想办法搬走。   这话一出口,尤晓莺明显感觉坐在她对面的二嫂,脸上的笑意淡了许多。她一颗心像是被沁入了井水里,有些凉冰冰的,要是家里人的态度都像二嫂这样,以方远的敏感会不会感到难堪。   但意料之外的,尤母的脸上笑意更深,也更加热切地追问:“小方,那你家里有几口人?”帮着   尤晓莺有些按捺不住了,出声抗议:“妈,人家方远第一次上门,你就东问西问的,查户口呀?”   “我问你了吗?”尤母飘来了个严厉的眼神,直接让尤晓莺泄了气,拿筷子一下一下地戳着碗里的米饭。   “阿姨,我家一共六口人。”方远连忙解围,“我是家里的老大,下面还有三个弟妹,他们都还在读书。”   尤父语带钦佩地感叹:“家里所有的孩子都在读书,看来你父母挺重视子女的教育呀!”   如果说尤父这辈子有什么不甘心,那就是子女的教育了。他是解放后安县第一批的大专生,也常为自己能从农村考出来而自得,可尤家的四个子女在读书上却没有遗传到他的天分,他对子女管得严厉,却起了反作用,期望最深的二儿子也只读了个医专。   说真的在尤父心里尤家四兄妹,两个初中生、一个高中生、还有个专科,四个人加起来都抵不上方远一个大学生。   尤母也赞同道:“你父母是个明事理,疼子女的,不然也不会供出你这个大学生。”   父母这样的态度,尤晓莺都有些反应不及。他们不是应该和前一世一样觉得方远的家境不好吗?怎么还一个劲开始夸方远父母明白事理,心疼儿女的。   一时之间,桌上的气氛微凝,尤家的几个子女儿媳都尴尬,看着在尤父尤母不停地给方远夹菜,劝他多吃点,那种架势恨不得方远才是他们亲生的。   尤晓莺隐约能理解父母的心情,他们那一代人就喜欢读书上进的后辈,方远这个踏实稳重的大学生也算意外地合了他们的眼缘。   尤晓莺暗暗舒了一口气,将提着的心放下,她是真切地感受到父母对方远打心眼的喜欢,一个念头也随之蹿进了脑海:好像她和方远之间的事,真的没有自己想象的困难。   尤父和方远倒是聊得投机,饭桌上一时间就只能听到他两的声音,话题渐渐移到了方远对未来的规划上。   尤父问:“小方啊,你应该是今年就毕业吧,我听你们学校的李教授提过一回,他说你是个好苗子,想把你留在x大,有这回事吗?”   尤晓莺猛地抬头,自己怎么没听方远提过,他毕业要留在省城的,既然尤父当着全家人的面前问出来,事情十有八、九就是真的了。   她抬头用眼神询问方远事情是不是真的,见方远微点下颌,也明白了确有其事。   “出来实习之前,教授是向我提过,学校有个留校的助教名额,可以留给我。”方远姿态放得很低,对尤父父母完全是交代家底的架势,“不过,我还想征求下其他人的意见再决定。尤叔叔,你阅历深,帮我把把关吧!”   尤父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沉吟了片刻:“俗话说,父母在不远游,省城离安县不近,光是来路上回都得一两天,但毕业后能留在省城,确实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具体怎么决定还得看你自己。”   “我也是因为这有些犯难。”方远一脸受教的表情,“我还和家里人提这件事,毕竟隔得远,不知道他们会这么想?”   尤晓莺留心到了方远说这话的时候,他一直在观察自己的反应,大概是想试探出自己的态度吧!   她面无表情地埋头刨着碗里的饭,心情复杂,要说这些日子方远对她的态度,没让她内心没有松动,那是自欺欺人。   很早之前,尤晓莺就知道方远去读了大学,毕业后回安县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这年头的大学生精贵,金凤凰飞出了穷山窝,就没几个人会再想回来的。安县和省城两者之间,只要不是傻子都会想留在省城。   尤晓莺重生以来,就在心底发过誓,要一直陪伴在父母身边,在县城里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就够了。   即使是眼看着陶姜在外面捣腾赚了大钱,尤晓莺她也只是心里佩服,从没有艳羡过,想过去大城市捞个发财机会。自己有多重斤两她很清楚,在安县这样的小地方还好,真要到了龙蛇混杂的省城,很多事情她都玩不转的。   似乎从尤晓莺的沉默态度明白了什么,方远也少了谈兴,一顿饭吃完就向尤父尤母提出告辞:“叔叔阿姨,时间也不早了,我得回库区了,不然就没回去的班车了。”   尤母对方远这年轻小伙很是不舍,正准备起身去送,却被尤父拉住。   “还是让晓莺去送方远去车站吧!他们是老同学应该也有话聊。”   ☆、第45章 心结   和方远前后脚出了家门,尤晓莺因为心里藏了事,也不知道两人间能找什么话题聊,就一路沉默着。   两人并肩地走了一段路,眼看快要到汽车站了。方远突然出声说了什么,尤晓莺一直在出神没听清楚,就下意识问道:“你刚刚说什么了?”   “我说,你父母和我一直想象中的并不一样。”   被方远的话吸引了思绪,尤晓莺追问:“那在你想象中,我父母应该是怎么样的?”   “在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以为当时会选择你和我提出分手是你的父母,或者你的家庭给了你某方面的压力。可是在我这段时间和你父亲接触下来,我就感觉到他们不应该是那种嫌贫爱富的人,今天又见到了你的母亲,也更让我确信了这一点。”   “今天我和你父母的相处你也看到了,我不认为你的父母对我、我的家庭有恶感,相反他们表现得还很喜欢我。   尤晓莺同样感觉到了这一点,父母的反应和她想象中的并不一样,这让她很惊奇,难道方远这一世成为大学生了,就让一切顺理成章了起来。   方远注视着她,黑眸似海:“尤晓莺,两个人之间不该相互瞒着对方,我们俩是不是应该开诚布公地聊一聊,说说彼此的想法。”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大学毕业后留在省城,你怎么想?”   尤晓莺不知怎么回答,只要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毕业能留在省城,多少人挣破头都抢不来的好事,方远能得到这机会,也足以证明他的优秀。   但她不想离开安县,离开父母,如果和方远在一起,这就意味着她要一年半载才能回一趟家,见到父母。说起来可能难以想象,尤晓莺两辈子都没有和父母分开超过一个月,这也是郑鹏辉一家人看不起她的原因,她是个活脱脱的“妈宝女”,没主见、没原则、没责任感,被父母宠坏了。   大概是见尤晓莺沉默表情下表现出的抗拒姿态,方远也清楚知道了尤晓莺的答案,他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是什么理由使你不想离开安县,我也不想深究,因为将所有原因归结在一起来,不过就是一个事实:你对我们之间没有信心,甚至说你是在畏惧。尤晓莺,你在对未知的东西感到害怕!”   方远的话很直白,但也是猝不及防地刺进了尤晓莺内心深处的胆怯。   重生是尤晓莺心底最不可示人的秘密,她一直捂得严实,不敢让任何人察觉。可方远此时的眼神却让尤晓莺感觉到压力,仿佛自己在他面前无所遁形,没有秘密可言。   其实方远说得很对,尤晓莺对他有畏惧,准确的说,她对所有的人和事都小心翼翼。她不敢轻易去尝试,怕一旦做出选择,事情的发展会和自己期待的不一样,甚至会酿成了让她追悔莫及的苦果。   尤晓莺重生以来,一直伪装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性格变得开朗活泼,开始表现得乐于与人交际,努力证明自己的存在。但骨子里的她还是前世那个失败者,她在心底给自己画了个圈,拒绝和包括父母的所有人真正地交心。   然而又总是会下意识地去讨好身边的每一个人,说每一句话,做每一件事之前都会思虑再三,拼命地去证明自己是一个好女儿、好妹妹、好朋友,生怕看见有人对自己露出失望的眼神。   尤晓莺心提着,紧攥着自己的左手,静静地等着方远接下来的宣判。   方远却一下转变了刚刚咄咄逼人的态度,选择在这个话题上点到即止:“尤晓莺,你能告诉我,你这辈子最想做到什么吗?”   见她不回答,方远径直开口道:“那还是我先说吧,我想让家里的条件好起来,下面的弟弟妹妹都能读书,父母也不用像现在这样过得辛苦……”   方远的神情真挚,说起这些的时眼里带着光亮,尤晓莺又仿佛看到了三年前在小树林见到的那个少年。她以为那个眼带天真的少年已经消失在残酷现实的磨砺中,可没想到它还一直存在。   这样的方远无疑是有感染力的,尤晓莺也在他的带动下,说出了长久沉默后的第一句话:“我也和你一样,想让父母不再那么为我操劳,能够安享晚年。”   “那你自己呢,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以后会怎么样?”   尤晓莺一怔,方远的问题让她脑海里一片空白,她还真的从没想为自己的将来规划什么。女人的一辈子大概就两件事情比较重要吧,婚姻和事业。   结婚吗?很多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也许是曾经夫妻关系僵硬的长久潜移默化,尤晓莺对婚姻产生了一种恐惧。重生以来,她也在一直逃避这些事情。她还从没想过再次踏入婚姻的坟墓。   那事业呢?她也没想过大富大贵,自己能让父母后半辈子平安喜乐就足够了。   “我觉得能和父母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就挺好的。”   “尤晓莺,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想的!”方远气极反笑,“你是一个独立的人格,你在这个世界上活着的意义也不全是为了父母。你想依赖着父母一辈子,这现实吗?”   尤晓莺想出声反驳,但方远明显不给她这个机会。   “也想说你完全可以凭自己的能力赡养父母,这不是依赖,是吗?”方远眉头深锁,“是,你是能在物质上脱离父母,但在精神上呢?你否认不了,你还是在主动依赖亲人的事实。”   “没有人是离开了家,就活不下去的,你这种想法你父母知道吗?他们难道不会为了你的幸福担忧顾虑吗?”   方远的话无疑像黄吕大钟一样,点醒了尤晓莺,在她心里泛起了万丈波澜。   对于天下每一个真心疼爱儿女的父母来说,没有什么比眼看着自己的孩子结婚生子,组建一个幸福家庭,更让他们感到满足的了。尤父尤母思想传统守旧,在他们心中自己能婚姻幸福,大概就是对他们最好的慰藉了吧!   尤晓莺在心底嘲讽自己,她自诩是兄妹之中最了解父母的,却一直被狭隘蒙蔽了双眼,满心以为自己能在经济上独立富足,在物资上满足父母的需求,就是对他们最好的孝敬了。   重生后她追求着所谓的独立,当柜员、开烟店、包工程,诚然是挣到了不少钱,却在现在才醒悟,即使在经济上比很多人富足,但是她精神和心理上仍还和以前一样,是个十足的寄生虫。   她不想,也不敢离开安县,是因为比起父母会思念她这种理由,事实是她更需要父母!   一瞬间,尤晓莺眼神里有掩藏不住的慌乱和迷茫。   方远见尤晓莺神情无助,刻意地放软了语气:“每个人心底都有一些不可示人的伤疤,你有、我也有,这些伤疤,未必就是不可告人的秘密,但一旦揭开,会很疼的。你的伤疤可以不告诉我,但我希望你可以找个信赖的人一起分担吧,不要让它在心里溃烂流脓。”   “尤晓莺,回家去和你父母聊一聊吧!你想孝敬老人的心思是好的,却还是应该真正弄清楚,父母他们到底想要什么,再扪心自问自己最想要什么、做什么,我们的人生不仅要为父母活着,更该为自己而活!”   “那你呢,你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尤晓莺从纷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她惊觉从的第一个问题开始,方远的每一句话都是环环相扣的,把自己带着走,也挖出了自己的想法,却从没有提起对自己未来的计划。   方远凝视着尤晓莺的眼睛,目光炙热仿佛带着灼人温度:“我想要你应该都知道。”   方远压抑住对眼前的女孩说出自己内心深处汹涌情感的冲动,他想要和自己喜欢的这个女孩说,希望她能和自己一样,心里也装着自己,想和她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他们能携手走过未来的每一天……可这些话对于他们现在的关系而言显得太孟浪了!   “那方远,你怎么会喜欢我这种人呢,难道不觉得我是个胆小鬼吗?”   方远古铜色的皮肤微微泛红,明显是有些窘然,但注视着尤晓莺的目光却不见任何游移闪躲:“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认为如果真能说出个一二三四来,那就不叫爱情了。”   方远第一次在她的面前露出了,属于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毛头小子模样。   尤晓莺愉悦地眯眯眼,也许这真的是她听过的最真诚的答案,后世有太多家庭是因为各自家境背景、经济考量而结合。   在这一刻尤晓莺分外感谢老天爷,让自己重生在这个分外纯真的时代,不早不晚让她重新遇见了方远,虽然他出身农村,却从不轻言放弃,最重要的是对自己有一颗真诚的心。   只为了方远此刻的这份真心,尤晓莺就有勇气和他去试一试!   ☆、第46章 父母心   尤晓莺一个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数念头在她的脑海翻腾,让她既有些期待,又忐忑。   下午在送方远去车站的路上,他们俩聊了许多,最后她和方远约定,如果在她征询过父母的意见后,尤父尤母也不反对,在他毕业后就安排双方家长见个面。   要不要立刻告诉父母,自己和方远在一起了?现在是三月初了,方远在明桥库区的考察马上就要结束了,在方远上车前他告诉尤晓莺,他希望能在回省城之前能听到她确切的答案,如果她父母对他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他才好再继续努力。   无疑方远诚恳的态度打动了尤晓莺冰封已久的心房,她也下定决心去探探父母的态度。   自从搬进新居后,尤父不在家,一家人也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尤晓莺偶尔会去父母房间和母亲一起睡,也好和她聊聊天。   尤晓莺抱着被子站在走廊上,见父母的房间里露出些微亮光,父母应该是还没休息,她正准备敲门,便听见母亲的说话声。   “老尤,你今天带回家那个年轻后生,斯文有礼,人挺不错的呀!”   “是啊,虽然我和方远相处不到一个月,也发现他踏实沉稳的,心里也有成算,比家里老二、老三出息多了。”   原来,父母是在谈论方远,尤晓莺也不急着敲门了,想偷听一下父母心里对方远的看法。   “哎,你老实告诉我,你特意把人家带回家吃饭,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我就是觉着小方这孩子人不错,值得深交才把人带回来吃个便饭。”   尤母可不满意了:“你怎么没看出来呀,那小方一进门,我就发现他看我们家晓莺的眼神不对。”   尤父是大老爷们也不关心着些,嘀咕道:“有啥不对的,你一天就在那瞎猜疑。晓莺上高中的时候住校,你就成天怀疑她在学校处对象了,最后晓莺毕业和那个男生走得近了,事情还不是没下文了吗?”   “这不就正好对上了嘛,那小方是考上大学去省城了吧,这几年也不见你闺女和那个男孩子走得进的,说不定当时那个男同学就是方远!”   “你这都是那跟那啊,依我看呐,晓莺对小方的态度也就是普通同学的关系。”   “这闺女是我生的,她就是动动眼珠子,我都知道她在想什么。我在饭桌上就问了小方几句他家里的情况,晓莺就敢和我顶嘴,这是她平常的性格吗?”   尤父将信将疑:“听你这么一分析还是有几分道理。不过,他们到底有没有什么,关键还是要靠他们年轻人自己的发展。”   ……   尤晓莺在门外听得哭笑不得,她算是听不下去了。尤晓莺一直觉着自己伪装得挺好的,没想到还是被母亲察觉到了不对。   “爸妈,你们睡了没,我可不可以进来。”   房间里的声音一静,过了好一会,尤晓莺才等到尤父的应声推门而入。   尤母上前将女儿搂进怀里,关切地询问:“晓莺,你有什么事吗?”   “爸明天就得回库区了,我就想趁你们俩都在家,和你们聊一聊。”   “今天下午方远问我了,他问我想不想去省城。”   尤父尤母闻言对视一眼,眼神里均是有些意外,他们刚还在谈论方远和小女儿,没想到女儿马上就抛出了这个重磅炸弹。   过了好半天,尤父神情复杂地出声道:“晓莺,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方远人很好的,我想答应他。”尤晓莺鼓起勇气,“可我又舍不得你们,舍不得离开这个家。”   尤母轻叹了口气,捋了捋尤晓莺的头发,温声道:“傻孩子,我们有什么好顾虑的。儿女大了,总有一天会离开父母的羽翼,自己飞去外面世界的。”   “你妈说得对,之前你大哥二哥成家后,也不是搬出去住了好几年嘛,你和方远去省城也不就是远了点吗?只要你有心,也同样可以经常回家看看我们的。”   尤晓莺的眼泪抑制不住地流了出来,父母的反应太出乎她的意料了,除了最开始的措手不及,就没一点气愤,更没一点反对。   尤晓莺把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你们就没一点不觉得我和方远不合适的吗?”   尤父失笑:“那你说说看,你觉得我和你妈会反对什么?”   尤晓莺抬手摸了摸眼角的泪,咬咬牙:“方远家是农村的,家境也不好。”   “这有什么,我和你爸也是从农村里奔出来的,工作几十年也大都是在和老乡打交道,难道还会因为小方家里穷看不起他?”   “方远他爸身体不好,家里几个弟妹也还小,以后这些都得是他的担子。”   “这赡养老人、扶持弟妹也正常,谁没有父母兄弟的。你也是知道的,以前你爷爷奶奶还在世的时候,我和你妈还不是节衣缩食地按月给家里的老人汇钱去。”   尤晓莺和尤父尤母这一问一答的,反而让她更疑惑了。父母如果不是嫌弃方远家里穷,上一世怎么会那样反对自己和方远在一起呢?   这一世,和以前有什么不同的呢,让父母的态度前后差别这么大。尤晓莺的脑海里灵光一闪,方远去上了大学!   “你们认为方远是个大学生,以后也有前途才这么说的吧!”   “这固然是一个方面。”尤父毫不避讳地点头,“但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   “那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呢?”   “我说方远人不错,不仅是因为他考上大学,而是因为他人有担当,不骄不躁,你妈问他家里情况那种敏感问题,他也没有半点点自卑和隐瞒,可见心性啊!这样的农村后生现在不多了。”   尤母也补充道:“对,我看方远这孩子第一眼,就感觉他眼里干净,接触下来也没有看见那些小动作、小伎俩的。”   父母说话时神态里没有一点假装的成分,是什么让他们现在和前世反应不一样呢?   尤晓莺心里突然冒出个大胆的想法,她想把前世自己和方远的情况带入到其他人身上说给父母听,看他们又是什么态度。   尤晓莺从尤母怀里直起身子,借口道自己听过的一个故事,把她和方远曾经的经历细细地讲给父母……   “你说的这个男孩可惜了!”尤父感叹道,“可站在女生父母的立场上来看,他们的反对也没有错。”   “就因为两个家庭间门不当户不对?那他们俩和我和方远又有什么差别?”尤晓莺不解,同样是她和方远的事情,前后反应也太不一致了吧!   “你爸不是这个意思。”尤父尤母结婚多年,对彼此的想法也有几分了解,“你刚才也说了,这男生读不起大学,他父母想的的第一个办法就是让他家的妹妹辍学出去挣钱。”   “这就说明他家在一定程度上是重男轻女的,家里一有事首先就想牺牲女孩子。这样的家庭对于一个疼子女的父母就不是满意的选择,要是她和这人成了家,万一生了女儿,不会受婆家的嫌弃吗?女儿长大以后会不会重蹈覆辙?”   “再来,那个男孩子是对家庭有担当了,也负起责任了。但他对自己的对象呢,就没考虑到她也会承受父母和现实的压力,让一个女生一直等他,耽误好几年青春,他就没有一点错处?”   “我要是女孩的父母,我也同样舍不得她嫁去这样的家受苦。”   尤父总结道:“只能说这两个年轻人的想法都不成熟。男生冲动地担起家计,却没有在事先深思熟虑,自己是不是选择一条对自己前途有帮助的出路;而这女生既然承诺了要等对象,她答应的时候就完全没想到自己父母的态度,父母一反对,就挨不住放弃了?”   尤母是女人,看问题的角度和尤父还是有点差别的。她突然叹口气道:“其实,如果那女生能一直坚持下去,这两个年轻人未必会错过。”   尤晓莺心神一紧,连忙追问道:“这又怎么说?”   “你嘴里的这个女孩,她父母也是真心疼爱她的。这天地下又有哪一个疼孩子的父母,能犟得过子女的!要是这女生能咬牙坚持下去,这段感情未必不会开花结果。只是她没有那份勇气和决心罢了……”   尤晓莺心下震动,尤母说得对,归根结底她确实没有那样的决心。前世她坚持了一段时间就自己主动放弃,自然而然地和方远断了联系,并不完全是因为父母的反对,而的确是她没有坚持下去的勇气和方远之所以走不到一起也正是这个原因。   不过,尤晓莺很快就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出脑后,都是过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也犯不着和以前一样纠结再三了,更重要的是活在当下!   她不想再一次错过方远这个好男人,也更加懂得珍惜父母倾注在自己身上的爱了!   尤晓莺感动地上前一把揽住尤父尤母的肩膀,道:“爸、妈,真的谢谢你们,我爱你们!”   尤父被女儿搂住脖子,难得老脸一红,呐呐道:“这大晚上的说这些怪肉麻的。”   尤母轻斥:“难得女儿这么贴心,你能不能不要煞风景!”   尤晓莺:……   ☆、第47章 来信   自从搬进新家后,邮局的送信员上尤家特别勤。   几乎所有的来信,收信人都是尤晓莺。送信员跑熟了,一到家门口连信封上的名字都不看,就能叫出尤晓莺出来接信。连大哥大嫂都笑话说:干脆别麻烦人家送信员小弟了,他们下班时直接将信带回家算了。   现在尤家全家人都知道尤晓莺和方远处对象了,也乐见其成。方远三月初回学校后,也是每隔一周都会给尤晓莺几封信,信上话不多,也就是聊一聊自己的近况。   这信来得勤便,也让几个哥嫂有了拿他们两的事打趣的机会。可尤晓莺初时还有些不自在,时间久了脸皮也厚了,三言两语地把他们的话全堵了回去。   不过说真的,这些信还真不都是方远一个人寄的。   起初尤晓莺和蒋薇约定好做笔友,可她离开一两个月都没见来信。尤晓莺因为库区搬迁小学被拆的事还特地写了一封信给她,可信寄出去还是石沉大海,没看见一点音信。尤晓莺觉得奇怪,当时蒋薇的表情不像是在说客套话呀。   三月底的某一天,尤晓莺收到了厚厚的一封信,送信员说可能是因为超重太多了吧,信封上贴满了邮票。寄信的人是蒋薇,过了这么久她终于回信了。   尤晓莺拆开信封一看,里面出了几页信纸,其他的全是照片,尤晓莺粗略地看了一下,其中有几张是蒋薇和农村孩子的合影,更多的是蒋薇用镜头记录下,她们俩在库区小学代课的那段日子里的点滴。   有尤晓莺帮忙拍的蒋薇给学生们上课的场景,她们俩和孩子们课后嬉戏的照片,还有魏老师夫妻和学校里所有学生的合影……   用指腹细触照片上那一张张纯真的笑脸,尤晓莺随口都能叫出每一个孩子的名字,对于她而言,那段日子虽然条件艰苦,但却意外地在脑海留下难以磨灭的记忆。   蒋薇在信里道歉,她没来得及回信是因为她人一直不在省城。就像走之前她和尤晓莺说过的一样,她花了一个多月时间去了省内几个出名的贫困地区走访考察,收集了很多资料和照片。   不过,很遗憾,她们之前的想法行不通,她将山区学校困境写成了文稿,想通过报纸渠道传播出去,却被她爸爸按了下去。蒋薇也不气馁,她计划在省城的几个高校里举办山区儿童影展,动员大学生的力量,为山区的孩子捐钱捐物,要是反响良好的话,在假期还可以组织一些人去山区代课……   信读到这里,尤晓莺会心一笑,蒋薇还真有迎难而上的劲头,凭着她这些想法说不定还真能激起一点浪花来。   接着蒋薇便唏嘘,她没能有幸见证明桥小学的最后一课,如果她当时在场那场景一定会让她感动的哭出来。   在字里行间蒋薇感慨,在安县她最大的收获就是认识了尤晓莺和这群孩子,以后再想回忆这段时光,也没有地方可以凭吊了,也只能靠着照片留下的影像。这些照片就是她当送给尤晓莺的一份礼物,也算是个念想。   尤晓莺整理了一下照片,突然心念一动,她突然想起了魏老师这个人,他们夫妇二人一直将学校里的孩子们视作亲生,和学生们的感情也比自己和蒋薇深得多,临别前却遗憾没留下什么纪念。现在自己手里有这么多照片,完全可以匀几张给他们送去。   魏老师两口子从库区里搬出来后,就住在县郊的五里铺。不过,他通常都在外面揽活,想找人还是不用去五里铺那么远,尤晓莺前阵子还遇到魏老师,和他聊了两句,知道他现在在帮人干活,在县城里就能找到。   刚到地方就见到魏老师在那凿着,手下的石头已经狮子的模样了。   尤晓莺笑着和他打招呼:“魏老师在忙啊?”   魏老师反应冷淡,完全像没听到一样,连头都没抬。   尤晓莺心里奇怪,魏老师待人一向和善,也没见他对谁这态度啊,应该是没听讲自己说话吧。   尤晓莺又提高了些声量:“魏老师你现在有空没?”   魏老师同样反应冷淡得出奇,但也让尤晓莺肯定了他的不对劲。   “小尤老师,你别介意,这两天老魏他脾气不好。”魏师母从后面走出来,见尤晓莺和魏老师两人僵在那连忙解释。   “魏师母,魏老师他是怎么了,我前阵子见他还好好的?”   “哎。”魏师母长叹口气,“这个我也不知道怎么和你说,反正现在谁叫老魏,‘老师’这个称呼,他就不搭理人。”   真是莫名其妙,叫“老师”怎么了,人人尊敬的称呼,还能踩着雷点?   “不说这些糟心事,小尤老师你专门来找我们是有什么事吗?”   “瞧我差点忘了正事,师母你还记得第一次和我一起来那个蒋姑娘,她不是会照相吗?”尤晓莺拿出照片,“现在照片洗出来了,我特地给你们送几张来,要说最挂念这些学生的,肯定还是你和魏老师。”   魏师母接过照片看了看,却将照片又还给尤晓莺:“这照得真好,可小尤老师麻烦你跑一趟,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现在这情况,我们家实在不敢放这些孩子的照片了。”   这一个两个的态度都太反常了,是不是真的出什么事了?   尤晓莺握住魏师母的手:“你和魏老师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了?要真有事就说不出,一人计短,二人计长,说不定我还能有可以帮上忙的地方。”   魏师母摇头,还是一副不想多提的样子:“我们家好好的没什么事。”   “那是为什么?”尤晓莺回忆了下刚刚魏师母对学校、学生那种闭口不提的态度,似乎明白了点什么,“是不是学校的孩子们有什么变故?”   “小尤老师,你既然猜到了,我就不瞒你,实话和你说了吧!我和老魏就是因为这些学生的事情伤了心。我还好心里难受一下就过去了,可老魏平时看着像没事人一样,他对学生是有真感情的,自从不在学校上课后,他整个人精气神都弱了。”   “我本想离开水库了,过段时间他就想通了。可老魏不放心学校里的孩子,还经常去各家串串门看一看,前天老魏回来就一声不吭的蹲在地坎上抽烟,连饭也不吃。我问了半天才知道,以前那些学生里面已经有好几个都没有上学了。”   与这些孩子相处久了,尤晓莺就发现他们几乎每一个人都是真心渴望读书的,怎么会选择放弃上学呢。   “还有这事都有谁不去上学呀?”尤晓莺关切道,   “大牙,小虎子,小耳朵,宋丫……”魏师母扳着指头数,一下子数出了七八个名字,但这还没完,“将近有二三十个吧!”   明桥小学五个年纪,全校统共就九十几个学生,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人没读了。   大牙他是学校里最大的孩子,已经十四岁了,学习一直很刻苦,魏老师常说以他的扎实基础,就算考不上安县中学,也能上长宁镇中。   小虎子十岁,是孩子里最调皮的,可一拿到课本,就能在教室里安安静静坐一上午。   还有宋丫,学校里女孩子本就比男孩子少,宋丫是二十三个女学生里最小的,只有六岁,很是懂事,经常帮着魏师母去树林里拾柴火……   这些孩子最大的十四岁,最小的只有六岁,不让他们读书干嘛,抡得起锄头下地干活吗?   “怎么干不了活,这些小萝卜头能做的事情多了去了,煮饭、放牛、打猪草、在家里带弟弟妹妹……像宋丫吧,她妈刚生了个小不点第二天就下地干活了,带孩子、煮饭全丢个她一个人了。”   这样的事情魏师母在农村见多了,说出来也不觉得有什么好惊奇的。可听到尤晓莺耳里,才让她真正地体会到什么叫做“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多少农村孩子都是这样过来的吧!   “其实啊,这事也怪不了他们父母,家里不让儿女去上学也不多,毕竟现在政策落实了小学义务教育,关键是没学校想接手这些学生入学,一个个就像踢皮球一样,把孩子们踢来踢去的。”   “怎么会这样,县里不是给每家都发了一个落户指标吗?这完全能让孩子进城里的县一小、二小。”   “这指标早没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魏老师放下了手里的活计,站在了尤晓莺两人的身边,他整个人显得无精打采的,“我们农村人眼皮子浅,没人会把这指标浪费在孩子读书上。基本上从水库一搬出来,乡亲们就把手里的指标卖掉得了好处,有些直接换了现钱,有的和人换了土地还有房子。”   “这长宁镇和县里的学校,也都不收我这种初中都没毕业的老师教出来的学生,怕入学拖了学校的后腿。我本来以为搬到了镇上,能让孩子们读好一点的学校,有更大的出息。结果大多数人连好学校的门都踏不进去,还是有的学生家里想办法才弄进了村小。”   “为这事我还去县教委反映了情况的,看情况也是没下文了。是我这个当老师的没本事,耽误了他们!”说着说着,魏老师又陷入了自怨自艾地情绪中。   尤晓莺想安慰魏老师几句却不知道怎么开口,现在这情况涉及很多现实问题,责任也不在他。她真心想帮帮这些孩子,却又无从下手。   尤晓莺决定写信向方远和蒋薇讨讨主意,这刚把信寄出去第二天,邮递员就上门送信来了。   彼时,尤晓莺还在感叹她和方远心意相通,却完全不知道这封信里暗含的风暴……   ☆、第48章 变故   变故   方远刚从图书馆自习回来,才刚进宿舍大门就被宿管阿姨叫住。   “方远同学,你们建筑系刚打电话到宿舍,让我通知你赶紧去系主任办公室,李教授找你有急事。”   方远向宿管阿姨道了谢,就准备赶去李教授办公室。   刚下台阶就遇到了同寝室的舍友一群人回宿舍,方远在走道和他们互道了好。   就有人问:“方远,你这急匆匆地到哪去呀?才出了图书馆又要去上自习呀,不会这么拼吧!”   “系上教授催的急,让我去一趟。”方远笑着解释。   “不会是说留校的事吧?我可听说今年你们系就一个留校名额,就属你希望最大。”说话的男同学叫刘志,就住在方远的邻铺,他用肩膀撞了下和方远的下铺罗明,“罗明,你和方远是一个系的,这件事你最有发言权,你说是不是啊?”   罗明是省城人,对此很是自傲,平时在宿舍里对他们这些外地学生也不算客气,和宿舍里室友们的人际关系并不算好。明显刘志说这话是想刺一下总是在宿舍里自命不凡的罗明。   快要毕业了,大家也不像之前那样克制,如这样的摩擦方远也见过几次,不过这回不同还波及到了自己。他见罗明表情僵硬,开口道:“我这还有事,教授还等着我呢,等回宿舍再聊。”   望着方远走远的背影,谁也没注意到罗明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用近乎低喃的声音道:“别得意,你的好日子马上就到头了!”   方远敲了敲系主任办公室的门,在得到李教授的允许后才推门而入。   “教授,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李教授从桌上的文件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仔细打量了方远片刻才道:“小方,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人?”   方远一愣,他在x大快四年了,平时课余时间都泡在图书馆里自习,在学校里和同学的接触并不多,基本上都是点头之交,连能谈上几句的朋友都没一个,更别提得罪谁了,也不知李教授这话从何说起。不过方远在李教授手底下待了一年多,也了解教授最是严谨的一个人,他会这样说绝对是事出有因。   “教授,是出什么事了吗?”   李教授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了一封信递给方远:“你自己看看就知道啦!”   打开信纸,只看了一下抬头,方远就有了数,这是一封写给系上领导的举报信,这种东西不该是自己一个学生该看的。他抬起头:“教授,这东西不该让我看吧!”   “没事。”李教授挥挥手,“你看完信上的内容再说。”   见李教授发了准话,方远也不再推却,仔细地阅读起内容来,有人匿名举报学校里有本科生帮助数名研究生代写学术论文,参与学术造假,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信里指名道姓道是他通过帮研究生翻译外文资料牟取私利,还列举了几篇论文。   方远将信纸放在办公桌上,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很明显这份匿名信是特意针对自己的,信里举例的几个研究生去年就已经毕业分配了,学校能管得了的只有自己。   “方远,你帮学校的教授翻译外文资料的事我都清楚。”李教授有些苦恼地揉了揉眉心,“但你实话告诉我,帮人写论文的事你做过没有?”   方远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帮忙做论文翻译时,遇到一些学术上的错误他也会帮师兄师姐修改一下,到底有没有代笔是很难界定的。   尽管说出来会让人觉得借口苍白,方远还是一五一十对李教授解释:“我是接过一些帮研究生翻译论文或是文献的活,有时遇到明显的漏洞也会帮着改过来,但要说是代笔,那真没有,我一个本科生也没那能耐。”   “方远,你也不要在我面前谦虚,你的斤两我心里有数,论起基础扎实不比一些研究生差。以我对你的了解,当然相信你对我说的是真话,可这理由那到校长和教务处那就行不通了。”   “要知道学术上造假、代笔在x大这样的老牌名校里很敏感。同样的匿名信不止我,校长室、教务处都有,虽然没有署名,但从内容和字迹上看,显然是同一个人写的。现在这事情闹大了,引起了学校领导的重视,完全不是我豁出这张老脸就能捂下来的。”   方远心下明白,李教授说得对,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x大连作弊的传统都没有,像这种学术风气的歪风,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是每一个高校都有影响的,学校也相当重视的,学校里出了这样的事情一般都会严肃处理。前年有个本科生期末考试作弊被当场抓住,直接被开除了学籍。   “教授,因为我的事让你劳心费神了。我就想知道,学校会怎样处理我?”现在去追究是谁写的匿名信都是枉然了,方远尽量平稳住自己的心神,他只想知道事情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李教授一脸惋惜:“事情毕竟发生了,即使学校不能完全证明你有代笔的行为,但这封匿名信始终是一个污点,有了这个污点,你留校的名额算是黄了。”   这样的结果,方远在问出口之前都是有心理准备的。他不是傻子,在学校里也没结仇,很多事情说来复杂,其实也很简单,如果说能和人有什么纠纷,那只有一件事,毕业留校的名额!   方远脑海里有个模模糊糊的想法:谁能在自己失去毕业留校名额后得到好处,谁就最有可能是那个写匿名信的人!   “教授,我能问一下除了我之外,系里在我们这届毕业生里,最后选出的留校人选是谁吗?”   李教授对方远的遭遇十分惋惜,倒也不对他隐瞒:“本来我一开始就提名了你,系里的老师们也都不反对。按原本的计划,今天就要出通告宣布留校人选了,可你这事一出,系里连夜开会找后备人选,你们班辅导员强烈推荐过一个人,罗明。这人你认识吧?”   方远点头,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他和我一个班的,也是一个宿舍的上下铺。”   “那还真巧。其实罗明这个人我并不看好,他成绩中等,就算是我这个系主任的课出勤也不高,不过他和系上的老师关系不错,你们班辅导员提名了他,其他老师也赞同,就算是为了民主,我也不能反对。”   李教授望着方远:“方远啊,现在这情况,你毕业再想过留在省城怕是难啦,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我也不知道,按学校的政策,我们这些毕业生应该会被分配会原籍吧。”方远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他能肯定自己此时的表情并不像语气一样轻松……   方远不知道他是怎么走出系主任办公室的,他本想回宿舍的,但转念一想罗明现在应该还在宿舍里,也就不想回去了。虽然没有十足的证据可以证明是罗明写的匿名信,但细细回忆这个人平时的表现这件事十有八、九就是他干的了,不管他是对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还是只是眼红这系里唯一一个留校名额,既然已经在心里存了疙瘩,此时此刻方远就不想去和这个人面对面。   校园的马路上,来来往往的每一个同学都行色匆匆,他们应该都有各自计划好的行程吧!站在人群里,方远的心里却生出了一丝迷茫,他一直都内心坚定,难得在这时对自己的前路失去了目标,一块沉沉的石头压在他的心头,让他慌乱胆怯,不知道怎样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一个月前,自己还在尤家的饭桌上,当着尤晓莺全家人说自己毕业后留在省城工作,他甚至还借此询问尤晓莺愿不愿意跟自己在省城生活,可一转眼,这些都成了空话、笑话,让他不知道怎么和她交代。   还有父母的期许,自己临行前,对父母说了留校的事,一家人欢天喜地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同学,我们中文系举办一个关于贫困山区儿童的摄影展,有兴趣去可以关注一下吧!”突然眼前出现了一张手写工整的传单。   用发传单的形式在学校里宣传还是第一次见,再一看内容,是关于山区儿童教育问题的,方远也被面前的同学拉回了思绪,他现在无处可去,这个主题也让他心生好感,去看看说不定也不错。   “同学,请问这个摄影展在哪?我想去看看。”   “就在文法学院门口,同学谢谢你的关注,希望你也能加入我们,给山区的孩子们出一份力!”发传单的同学热情地指路。   说是影展,其实照片也不多,但每一张影像都能让方远心生共鸣,他也曾有过在村小读书的时光,那段记忆比起照片上孩子的境遇还要好上许多。   人总是很奇怪,在见到别人处境不如自己的时候,会突然心胸开阔,方远也一样。他突然发现自己所经历比起他挨过了贫穷的苦难,这点变故算不了什么。   方远自嘲一笑,自己为这样一个挫折就乱了方寸。难道自己在乎的、真正爱自己的人,在知道前因后果后,还会因为这件事疏离自己吗?   他现在迫不及待地想给尤晓莺写封信,把今天经历的一切告诉她,他有信心,自己郑重放在心里的女孩不会让他失望的!   ☆、第49章 工程   方远来信的内容让尤晓莺很是意外。   他在信里向尤晓莺表达歉意,简单地说明了他自己无法实现在省城留校的计划了,但对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却并没有多言。按方远信里所写的不出意外的话,他毕业以后应该会被分配回青山地区,甚至会被安排到安县工作。   对于方远最后会分配在那里,尤晓莺不是很在意,既然自己都已经打定主意和方远共谱人生路,她就不会后悔。从本质上来说,尤晓莺觉得自己一直都是个死心眼的人,不会轻易想去改变。   照常理而言,发生了这样的遗憾事情,尤晓莺应该再写封信安慰方远,但她认为没有这个必要,方远是怎样的脾气性格,通过两人间的相处,她也能掌握几分,劝慰对于他来说是无济于事的怜悯,他即使一时迷茫,也能很快的调整过来。   方远不能留在省城,对他本人是一个巨大的遗憾,但也让尤晓莺松了口气,这也意味着她不用草草结束刚刚起步的事业。   她的建筑队在安县发展地很不错,半年时间里规模不断扩大,最近更是有一个能做大的好机会。   吴哥打听到了一个消息,县工商银行要集资修建家属院,规模跟县里其他事企业单位的小打小闹不同,足足上百套住房,可谓难得的大工程。   吴哥在尤晓莺面前兴奋道:“要是我们抓住了这个机会,能把这工程拿下来,绝对能赚到数钱手软。”   赚钱的机会谁都不想错过,但尤晓莺也有顾虑,这种人人眼红的大工程,肯定有太多有关系后门的提前运作过了,不是他们这种没依仗的建筑队随随便便能吃下的。   “吴哥,我也知道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但凭我们的实力能拿的下来吗?”   吴哥拍着胸口保证:“小尤老板,你就放一百个心吧,这工程我们铁定能拿下!”   吴哥这信誓旦旦的模样,倒是给尤晓莺了几分信心。   “理由呢?我们和那些挂靠在建委名下的工程队比起来可没有什么优势。”   “那小尤老板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现在安县就没几个人能像你一样手里票子这样足的。凡是进来水泥钢材这些建材都是给的真金白银的现钱。这县里的其他包工头可不是这样的,他们都是给水泥厂、砖厂打的白条,好的话要年底再结账,有些还会在拖上一年半载的。”   “你是也知道的,现在就这个形势,东家拖包工头的尾款,工头拖手下工人和砖厂、水泥厂的,一个拖一个就像打了死结……”   吴哥说的尤晓莺也清楚,这就是*十年代最常见的三角债,一环接一环的,到了九十年代初期,不知道有多少国营厂矿被它给活活拖垮的。   尤晓莺手里现金足,事先垫付三五个月的工程款也周转地开,她不愿意经常和供货的建材商扯皮,通常都是钱货两讫。这也是很多建材商愿意和她打交道,甚至在进货的时候让些优惠的原因。   “建材厂为了多出货,还不是照样让别人打白条提货。我可看不出来这是我们有什么优势?”   “可今时不同往日了。”吴哥的脸上满是红光,不停地搓着手,“我可听说白岩水泥厂的赵厂长放出话了,一个月之内在他那打过白条的工头不把货款结清,就别想从他那拉走一包水泥!”   白岩水泥厂的赵厂长,尤晓莺打过交道,这水泥厂不像地方上其他厂矿一样有财政补贴,得自负盈亏,他对能不能按时结货款很是较真。白岩水泥是出了名的质量好,价格实惠,在安县包工程的基本上都是进的他家的水泥,这正盖着的房子要是突然水泥断了货,乐子可大了!   “这么说来,赵厂长可帮了我们大忙了。”尤晓莺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可不是嘛,咱们隔壁工地的老王现在焦头烂额的,听说这两天正忙着找东家,想提前结一部分工程款呢!他也不想想,这屋都没交呢,东家那哪能给出多的来……”   吴哥明显幸灾乐祸上了,他和隔壁包工程的老王原先是一个建筑队的,为了揽活起过一些冲突,此时,看昔日的眼中钉日子难捱就格外的开心。   “整个县城里,如今应该没人有精力和我们挣工商银行家属院的工程了。”尤晓莺眯眯眼,好像从自己下定决心要一直扎根在安县开始,自己的事业都变得顺风顺水起来了。   “吴哥,我们找个时间和工行集资楼的负责人接触下,早点把事情定下来,免得夜长梦多!”   “放心吧,这都交给我。”   ……   工行的接待很是热情,但与尤晓莺之前想象中的不一样,工行集资修建家属院的事情竟然没一个负责人出来和自己商量。   原因很简单,这也算是第一次由职工集资盖楼,和以往建楼都由单位领导拍桌子说了就算数不一样。家属院也关乎到每一个职工的切身利益,突然间每一个职工都能在这件事上发表自己的观点,对怎么建房子说得头头是道了,这完全变成了一个全体参与的盛宴,连工行的领导都压不下来。   工行会议室一屋子黑压压的脑袋,人声嘈杂,尤晓莺突然有种不妙的预感:事情不会和自己预期的那样顺利!   果然,有人开始发表意见。   “我是退休的老员工了,腿脚也不方便,能不能把底楼分给我们家啊!”   “这楼不能盖高了,听说水塔压力不够,顶层的住户基本都用不到自来水。”   “还有能不能空出块地,弄个小花园什么的,我们也能有个地散步。”   “对啊,还有能不能……”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说的尤晓莺头都大了,她明显招架不住眼前的口水攻势了。她就是给承包工程的,这家属院怎么规划、房子怎么分配都轮不到她决定好不好。   尤晓莺清了清嗓子,放开了音量,力求让屋里的人都能听清楚自己说的话:“各位麻烦安静一下,可不可以听我说几句,这家属院怎么盖,图纸要建委出;房子怎么分,也得看各位的年纪和工龄。我只是负责盖房子的,你们可以和我商量一下具体有什么要求。”   屋内的嘈杂声一止,没过几秒声浪就更大了。   “那你能干什么?”   “和你商量有什么用,白费功夫。”   “我算看出来了,这个黄毛小丫头做不了主!”   ……   尤晓莺咬了咬唇,这样的议论她不是第一次听到,大概是见她是个年轻姑娘,说话也就没了顾忌了吧。干建筑这行的普遍都是男的说了算,很少有女人承头的。在外包工程时,屋主看她是个年轻姑娘家,也难免会有轻视和不信任,轻易不会把工程交给她。   就今天这个情况来说吧,如果出面的是吴哥肯定不会是现在这局面,像吴哥他这种常年混工地的中年糙汉子,光凭气势都能唬住一大片人。   “你们可以和我商量交房日期,还有头款比例,验房时长。”尤晓莺收敛住进屋后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用公事公办的口吻,“你们这房工程量比较大,最快明年三月,才能完工统一交到诸位手里。按照行规,一般会预支三成的工程款给建筑队。”   “这都要盖到明年去了,你们磨洋工啊,建几座楼要一年多。”说话的人明摆着是给尤晓莺添不自在的,看她一个姑娘家好欺负吧。   很多时候就不能选择退让,这世界上永远不缺少那种得寸进尺的人,你一旦松了口,他的要求就会没完没了。   尤晓莺态度强硬地拿话把那人堵了回去:“你出去打听打听,去年安中给教师盖的职工宿舍完工了没有。这半年都过去了,也才刚起好地基。”   “不是我自夸,我们建筑队是全安县出来名的盖楼快,现在是四月份,建委的设计图要下个月才能出,你去问问外面那个包工头敢打包票,十个月内能准时交房的!”   见尤晓莺咄咄逼人的气势,那人也蔫了下来,退回到人群里。   尤晓莺左右扫视了一屋子了,口气淡淡的:“有什么不同意见的就提出来,如果没有这事就这样定下来了,明年这个时候大家就能搬进新居了!”   ……   等尤晓莺出来,一直等在会议室外的吴哥向她竖起了大拇指:“小尤老板,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的,说话这么有气势,这一屋子人都怵了。”   “我刚在外面,和他们单位的领导聊天才知道,工行去年就准备盖这个家属院了,结果这些职工意见多多,你一言我一语的愣把事情拖到了现在才定下来。特别是里面有几个刺头,他们领导都不敢随便去触雷。”   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尤晓莺暗自舒了口气,其实她在会议室里也是装装样子的,这一百多号人,光是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了,没想到还真有用。   不过,拿下家属院的工程只是第一步,这交房的时候恐怕还更难应对吧!   ☆、第50章 余波   再一次见到方远是蝉鸣的季节了。   工行家属院的工程已经破土动工一个多月了,这段日子正是工地上最忙碌的时间,有很多事情需要她做决定,除了晚上回家休息,尤晓莺已经好久没和家里人坐在一起闲话家常了。   这天,尤晓莺在工地上监工,有名工人突然跑到她面前。   “小尤老板,外面有人找你。”   尤晓莺走出工地,就看见身穿白衬衫的方远,远远地对着自己招手。   “你刚到安县?”尤晓莺用眼神打量了一遍方远,见他手上还提着行李,便开口问道。   “恩,一下车就去你家了,你三哥他说你在这,我就一路找来了。”   此时的方远和自己的形象应该都差不多,他是一路奔波面带疲色,自己是在工地上沾了一身尘土。不知道怎么地,尤晓莺忍不住笑出声来。   弄得方远一头雾水:“你笑什么啊?”   “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我们俩好奇怪,应该没有对象这么久没见面,一见面就邋遢成这样。”   方远也反应过来,挠了挠有些乱糟糟的头发,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就想早点见到你,也没来得及回家洗漱。”   可能是心理年龄的问题,尤晓莺对时下处对象那种黏黏糊糊的方式并不感冒,她对自己和方远的相处模式挺满意的。他们俩相处时似乎都默契地一下子跳过了情侣间扭扭捏捏你猜来我猜去的最初阶段,同相处多年的老夫老妻一样,不会在对方面前掩饰自己的想法,有一说一,展现的都是最真实的彼此。   尤母说她和方远之间的相处与他们父母辈结婚几十年了都差不多,少了一份激情,但尤晓莺却觉得激情这东西来的快、去得也快,自己和方远相处温吞,却像细水长流一般,能够持久,正是她渴望的那份温馨的家的感觉。   “你这次回来是毕业了?”   “对,前天刚拿到的毕业证。”   省城到安县路上要走将近一天呢,看情况方远回来赶得挺急的。   “最近省城那边情况怎样?我给你寄出去好多信你都没回,事情有这么严重吗?”其实,尤晓莺见到方远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即使脸上在表现地多淡定,一直提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我们这届好多毕业生的工作分配都暂时被压了下来,我这种情况算好的了,分配问题学校早定了论,毕业后可以回原籍。”方远的神态感叹,省城这一个多月的动乱在他离开之前也接近尾声了,可他还是有不少同窗卷入了这股洪流。   尤晓莺这时才总算说出了藏在心底的安慰:“我爸说了,省城现在的形式太乱,x大更是省里重点关注对象,你能回家乡工作也算是个好事。”   方远轻轻点头见,语气带着自嘲:“这么说起来,我还真得感谢那个写匿名信的人。”   “哎,我们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对了,你工作定了没,分配在哪里?”   “县里的建委,不过具体做什么,还得等到单位报到后才知道。”   尤晓莺因为自己是干建筑的,和建委打过不少交道,也有几分了解,现在全县油水足福利好的部门,建委也是榜上有名的。方远要真能在建委工作,以他的能力肯定会闯出名堂的。她真心替方远开心:“那以后说不定,我还得在方远同志你手下混口饭吃呢,多多关照。”   方远闻言皱了皱眉:“不要说得是官商勾结一样,你也是知道的最近这些正是敏感话题。”   尤晓莺吐吐舌头,腹诽方远还是这种一本正经的模样,开不得半点玩笑:“你今晚要不就在我家吃饭吧,我爸前几天还念叨你来着,你正好和他叙叙旧吧。”   见方远不反对,尤晓莺连忙道:“那就这样说定,你在这等会儿,我回工地上交代一下。”   方远主动提议:“我陪你一起去吧!”   尤晓莺招呼来吴哥,简单介绍方远和吴哥认识后,就开始和吴哥交代起工地上的一些注意事项,虽然都是些小事情,但也很繁琐。尤晓莺估摸着方远刚回来,自己这几天不见得有时间回工地上,也就多说了几句。   期间,方远可能是在一旁听得有些无聊,可能是学建筑的缘故吧,他耐不住好奇在工地里四下逛了逛。等他逛一圈回来,尤晓莺这里才刚交代完毕。   从工地里出来,尤晓莺并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带着方远去市场买了些食材,她打算为方远做会接风宴。这也算尤晓莺的一种表达方式吧,即使她和方远相处平淡,她也想在自己在乎的人面前张罗一桌子好菜,展现出自己宜家宜室的那一面。   回到家里,楼上楼下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家里其他人都在上班,不过奇怪的是今天休假的三哥尤晓峰也不在。   “我刚刚来的时候,晓峰哥明明在家的。”   尤晓莺想了想,说不定三哥又出去约会去了,这半年来都快形成常态了,他一休息就不见人影。   “我们不管他,到吃饭的时候一准能见到他人。”   尤晓莺看了看客厅里的挂钟,时间不早了,把食材都提到厨房里去,准备开始做饭。   方远倚在厨房门口,看尤晓莺在里面忙碌:“需不需要我做点什么?”   “好啊,你会做什么?”方远有这个心意主动要求,尤晓莺可不会拒绝他的好意。   这问题还真把方远给难住了,他老老实实回答:“我在家我妈就没让我进过厨房,你随便派点活给我吧。”   安县不流行让家里的男人进厨房干活,用老话说就是“下厨房的男人没出息”。   尤晓莺可不会这么认为,至少尤家就不是这样的。尤父尤母刚结婚的时候工作忙,他们俩都是一人一天在日历上画勾轮流着做饭的。大哥尤晓平也一样,记得小时候父母不在家,家里的伙食都是他一个人张罗给下面的三个弟妹吃的,他婚后遇上了不会做饭的大嫂,也是他负责做饭。   尤晓莺不觉得老一辈的思想是对的,提倡男女平等多少年了,凭什么厨房就必须是女人的天下呀!上一世,她当了二十多年的家庭主妇,虽然在潜移默化里烹饪成了生活里的一种乐趣,但她在潜意识里还是希望有一个人能和她一起分担家务。这不是因为觉得做家务是劳累的负担,而是她对家庭生活的向往,可惜她没找到那个对的人。   而现在既然方远有这种觉悟,尤晓莺就有决心把他培养成做家务的一把好手,上得了厅堂,入得了厨房。她十分不客气的指挥方远:“你就从最简单的事情做起吧,择菜洗菜吧!”   虽然方远没做过家务,但据他说他也是下过农田种过庄稼的,洗菜择菜这点小事还真难不倒他,不到几分钟,尤晓莺就满意见他上手了。   厨房的空间不大,两个成年人待在里面,一个眼神一抬手,都能明白对方的需要,即使一个转身,都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交融在一起。一时间,即使狭小的空间里并不热,尤晓莺都能清楚的觉察到房间里的温度在上升,因为方远的额角已经微微地冒汗了,自己也一样,她的心咚咚地直跳。   尤晓莺面带红霞,开始不自在地找话题聊:“方远,你回来之前去见过陶姜和冯露他们吗?也不知道最近省城的事会不会对他们有影响?”   大概是没想道尤晓莺会问这个,方远楞了一下,才答道:“没有,你也知道这件事只要是在学生阶层,陶姜他们在省城做生意即使受到点波及,也不会太严重的。”   尤晓莺点点头,其实这个她也清楚,事情传到安县,她就给冯露通过电话,了解过情况了。冯露也这么说,省城街面上戒(严后,她和陶姜就减少了出门,生意上是有点损失,但也不会伤筋动骨。   尤晓莺突然想起了一个人,蒋薇。她和自己联络上以后,保持通信也有一段时间了,可到了五月底的样子,却又不见她的来信了。   “你知道蒋薇最近怎么样不?”尤晓莺没有把她和蒋薇成为笔友的事情瞒着,方远都清楚。   方远也在一次来信里提到,他去看了蒋薇在x大办得影展,在里面看到了尤晓莺和明桥小学师生的合影。方远的坦荡也更让尤晓莺确定他和蒋薇没什么瓜葛。   “蒋薇啊!”方远的表情有些复杂,说不出是遗憾还是什么,“她出国了。”   “什么时候的事?”这个消息对尤晓莺来说挺突然的,前几个月和蒋薇通信,蒋薇还提到准备毕业就会被她父亲安排进省报,成为一个记者是她的梦想,怎么会一声不响地出了国?   “就是那件事出来不久,你不知道蒋薇在省城办了那个山区儿童的影展后,在学生中的反响很大,可以说一下就成了学生领袖。”   “她选择的时机不对,又遇上了敏感时期,被上面盯上了。我也是听学校你的一些风声才知道的,据说她父亲在省城里有些能量,急匆匆地把她送出国了……”   尤晓莺不敢置信地捂住嘴,她能想象到蒋薇临走前心中的不甘和不愿。她原本以为这次敏感事件,对自己而言就是一个听闻,甚至是多年以后的谈资,却没想到会有一个她视为朋友的人会因此远走异国他乡!   ☆、第51章 约定   对于尤晓莺来说,厨房是她专属的领地,不到一个小时她就弄出了六菜一汤,这样的一顿晚饭对十来口人的尤家算是相当丰盛的了。   方远在一旁啧啧称奇:“还真没开出来,你还有这手艺,要是我妈看见了准把你抢回去做儿媳妇。”   “你瞎说什么呢,吃的都堵不上里的嘴是吧?”尤晓莺脸颊微热,夹起一筷子凉粉就往方远嘴里塞,“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你帮着把菜都端出去吧!”   方远连连应诺,在厨房和饭厅之间跑了好几趟,端菜摆碗筷。   正在这时,楼下的门外有钥匙开锁的声音,应该是尤母下班了。   果然,尤母走了上来,见到饭厅里的方远很是吃惊:“小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说着也不待方远回答,上前接过他手中的碗筷,一脸不赞同:“怎么能让你做这些呢?客厅的茶几上有报纸,你去沙发坐着看会报纸,这里交给我吧!”   方远也笑着接口:“阿姨,我是小辈,这些都是我该做的。你要是一直对我这么见外,我以后可不好意思登门了。”   尤晓莺也听见饭厅里的动静,探出头来道:“妈,你别管他。方远又不是外人,他帮着我干点活怎么啦!可不能让他上我们家吃白饭。”   “你也知道阿姨不是那个意思。”尤母忙摆手,“那这就交给你了,我去厨房看看。”   一进厨房,尤母就在尤晓莺腰际拍了一下,压低声音道:“我就说了小方两句,你拿一大堆话顶我,帮着他说话。”   尤晓莺嘻嘻地笑:“本来就是,方远他要真的朝着手坐在客厅看我一个人忙,你高兴呀!”   “瞧把你高兴地,我和你爸这么多年吃到过几会你亲自做的饭,这小方一回来,你就张罗这么大一桌子。”尤母假装叹气:“果然是女生外向,我辛辛苦苦二十多年养了给白眼狼。”   尤晓莺忙抱着尤母的胳膊安抚:“我平常不是忙嘛。”   尤母有食指点了点尤晓莺的额头:“你这个鬼机灵,少拿这些理由当借口搪塞我,反正我是想明白了,这个家也是留不住你几年了。”   尤母的语气里染上几许感伤,触动着尤晓莺的心弦,她呐呐半天才道:“妈,我还早着呢,前面不是还有三哥吗?他结婚了,才轮的到我。”   现在这样子尤晓莺就挺满足的,再说她和方远的事业才刚起步,谈婚论嫁未免太早了些。就尤家现在的情况而言吧,当务之急还是三哥尤晓峰的婚事,他今年已经二十五了,放在八、九十年代算的上是大龄青年了,在安县城里的闲话人嘴里可是有说道,不是人品不好,就是身上有暗疾什么的。   “别和我提你三哥,前阵子我托单位的牛大姐帮他安排相亲,他竟然给我溜号,让我给人家陪了不少笑脸。”尤母面容上平添了愁绪,尤晓峰的婚事正是她的心病。   三哥尤晓峰成天神出鬼没的,肯定是有情况的。尤晓莺安慰:“妈,我看那三哥他自己心里是有数的,没准他那天就给你带个漂漂亮亮的儿媳妇回来呢!”   话说出口前后不到半个小时,尤晓莺是深切地感悟到自己的嘴没准是开过光的,尤晓峰还真的把他对象带回家了。   尤晓峰的对象叫楚月,人斯斯文文的,虽然长相并不出众,但从她一进门就红得跟苹果似的脸就能知道,脾气一定很好相处,一看就知道是那种能安分过日子的人,也让尤晓莺一直为三哥提着的心落了地。   据尤晓峰介绍楚月是县里机关幼儿园的老师,家庭人员简单,她是独生女,光是这个体面又单纯的身份就让尤家全家人心生好感的。   一家人就围着尤晓峰和楚月打听他俩的进展,这尤晓峰都把人带回家了,是不是他俩的婚事也排上日程了。尤晓峰憨笑点头,从楚月吞吞吐吐的话里大家才知道,尤晓峰已经上楚家见过楚月父母了。他带对象回家明摆着这婚事已经板上钉钉了,楚家父母都发话了希望能让两个年轻人赶在年前完婚,最好就把日子定在国庆节,双方亲朋好友都有空闲的时候。   得,两辈子尤晓峰的婚事都是走的快节奏,速战速决呀!   这消息让一家人都开心的不行,尤父板不住脸了,笑得合不拢嘴。尤母更是热情从人家姑娘一落座就不停地给人夹菜,菜堆得都快把楚月的脸挡住了。   得空了尤母转过头埋怨尤晓峰,为什么不早说要带对象上门,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啥准备都没有,连忙去卧室包了四十块钱的红包塞在楚月手里当作见面礼。   尤晓莺真心为三哥开心,不仅是因为在家里他们兄妹两关系最好,更是因为是自己插手了他和刘倩的感情,才让尤三哥拖到了二十五岁还没结婚。   可再高兴尤晓莺也忍不住腹诽,这下好了自己在家忙活一下午为方远办得接风宴,全便宜了尤晓峰。要没有她做的这一桌子菜,他一声招呼都不打地把对象带回来,家里什么都没准备让人家看笑话啊!   一顿饭吃下来,尤晓莺就注意到了方远他始终安静地过分,他本来打算和尤父说些自己工作上的安排的,但面对一家人喜气洋洋的气氛,可能是不好开口打搅吧!   饭后,三哥提出送楚月回家,尤父尤母一路将他俩送出门。尤父因为高兴喝了几杯,也提不起精神和方远谈论其他事情,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就提出告辞。   趁两个嫂嫂帮着尤母收拾残局,尤晓莺便跟在他后面将他送出门。   方远的神色一直淡淡的,尤晓莺琢磨着他是不是因为今晚饭桌上对他的冷落生气了。   她试探着开口:“方远对不起啊,我也不知道今天三哥会把他对象带回来,本来说好的这顿是给你接风洗尘的。”   “在你心目中,我就是那种受点冷待就想不开的人吗?”方远回过身,很是自然地牵起尤晓莺的手。   尤晓莺摇头。   “其实,从吃饭到现在,我只是在想一件事。”   “你想什么?”   方远注视着尤晓莺的眼睛:“我就在想啊,以后你上我家正式见我父母的那天,一定要提前准备好。不能和你三哥他们一样,第一次见家长就这样冒冒失失的,多尴尬呀!”   “你瞎说什么呢!”尤晓莺脸颊发烫,试着抽回握在方远手掌里自己的手。   方远看着只是轻轻握着她的手,没用多少力道,可尤晓莺发现自己却怎么都挣不开。   “被我抓住了就不要想着拿回去,你逃不掉的!”方远笑谑着冲尤晓莺眨眨眼睛,“我是说真的,没和你开玩笑。”   “我刚才发现啊,这娶儿媳和嫁闺女是不一样的。娶儿媳是把人迎进门,家里添了一口人,皆大欢喜的事情!嫁闺女是少了一口人,女儿从此就要吃别人家的饭了,悲中有喜!”   方远举起两人交握的手,语气郑重,目光里满是珍视:“像你这么好的一个女儿,要是嫁人了、成了别人家的媳妇,叔叔阿姨肯定不会像刚刚那样只是高兴,肯定很舍不得吧!我就在想我要怎样做叔叔阿姨才能放心地把你交给我呢?”   尤晓莺的心软的快要融化一般,方远不是在说甜言蜜语,她看得出来,他是很用心地在思考打算,甚至是会一本正经地实施让它成为现实。   尤晓莺忍住鼻酸,作出一脸神气模样地抬了抬下巴:“这还用说,想要我爸妈满意你,最关键的就是讨好我,我开心了,我爸妈也就放心了。这以后你都得听我的,说什么你就得做什么,我说东你不能往西,我指南你不能朝北……”   其实这些尤晓莺就只是说出来唬弄唬弄方远的,当不得真。可方远真的偏着头,专心地思考起来。   “这可不行,在我们老家那男人只有怕老婆才会事事顺着她的。我如果这样被人知道了多没面子呀,别人会在背后偷偷笑话,男人没出息的。”   尤晓莺啼笑皆非,但她还是绷住脸上的笑意,严肃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是你自己说要讨好我爸妈的,怎么做不到啊?”   “怎么会,你让我想想……恩,这样吧,如果以后是小事情,一切都听你的;如果是大事情呢,我们俩就商量着办,谁的想法好就听谁的,怎么样!”方远用自己的大手包着尤晓莺的小手,举高在她眼前,目光期许。   “好。”尤晓莺点头,“你说的我都记住了,不能反悔!”   尤晓莺曾经听过一句话:男人的承诺,就像二八月的天气是没有定数的,只有女人会傻傻地记住一辈子。   这一刻她愿意做这个傻瓜,因为在她眼中,方远他是会和自己一样把这个承诺记住一辈子的。   方远微笑道:“这是我和你的约定,我们在盖个章吧!”   盖章?是拉钩吗,像幼儿园小朋友玩的,好幼稚!   这是盛夏的夜晚,月光如水、蝉鸣阵阵,在习习凉风中,方远轻轻地将一个吻落在了她的额角,也把这个约定烙印在彼此的心底……   ☆、第52章 矛盾初现   工作的事定了下来,方远这个大学生很受重视,被安排在建委的规划股上班。   单位里分了职工宿舍,虽说只是二十平方不到的单人间,但方远已经很满足了。他资历浅、工龄也不够,只能住在建委分给单身办事员的小单间。他还安慰尤晓莺说等他俩婚后,他就有搬进五十平米两居室的资格了。   尤晓莺明白方远的意思,方远虽然嘴上不说,但私下里也是想证明他有能力支撑起一个家,不为其他就是属于男性的好胜心。   尤晓莺并不介意方远会在意他们之间的差距,如果方远一直觉得能在老婆娘家住着,那才是真正的没骨气,让人瞧不起呢!   方远刚进单位,正是和同事领导磨合的关键时期,容不得一点分心。从他搬进职工宿舍的第一天起,除了铺盖卷和一些换洗的衣物什么都没来得及置备。   方远是个大咧咧的男人,对生活品质不太注重。可他那搬进去什么样,住了好几天还是原模原样的房间,让闲暇时给方远送吃食加餐的尤晓莺看不下去了,撸起袖子就开始收拾屋子。   尤晓莺对乱糟糟的房间深恶痛绝的态度,这让方远也坐不住了,也撸起袖子加入宿舍清扫大战,这一收拾直到深夜十点。   方远送尤晓莺回家,明天恰巧是休息日,在路上尤晓莺就交代方远明天一大早在自己家门口等着,他们一起去给他购置点生活必需品。   尤晓莺说话的语气根本就不是商量,而是直截了当的通知,方远不敢反对,苦笑着说了声知道明白。   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第二天尤晓莺正准备出门就被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尤父叫住了。   “晓莺出门啊,你今天是和小方一起上街逛逛吗?”   尤晓莺一边换鞋一边顺口答道:“对呀,去帮他买点日用品,你不知道他那宿舍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真让我看不过眼!”   “小方是男同志,肯定不像你们女同志一样那么在意生活细节嘛!”尤父放下报纸,随手取下鼻梁上的老花镜放在一旁的茶几上,“对了,你们中午忙得完不?”   尤晓莺:“他那宿舍不大,归置不了多久。”   “那就好。上回小方刚回安县到家里来吃饭,恰巧就碰上你三哥带楚月回来,我也没抽出身和他说几句。”尤父点头,“刚好今天休息有时间,你们忙完了就把小方叫到家里吃饭,我有事情想和他聊一聊。”   尤晓莺心下奇怪,莫非父亲还想和以前手把手教三哥一样,要向方远面授体制内的生存之道?不过。她转念一想,这也是好事,总比让方远在体制里跟个闷头青一样,撞个头破血流才知道教训的好。   “好,我保证把他叫回家。”   尤父放下心,重新拿起报纸:“那算说定了,等下我叫你妈准备好饭菜。”   ……   说是休息日,但今天尤家饭桌上的人还没有平常多。大哥带着妻女去了丈母娘家,二哥在医院里值班,二嫂也带着小侄女回去看父母了,三哥更不必说,他和楚月正是黏糊的时候,最近一得闲就上楚家讨好未来岳父岳母了。   所以,这顿午饭就只有尤晓莺、方远和尤父尤母四个人吃。   方远趁尤父尤母不注意,用胳膊肘在饭桌下捅了捅尤晓莺,附耳小声道:“我怎么觉得今天这顿宴无好宴啊”   说着还偷偷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换了尤晓莺一个白眼。   不过听方远一提醒,尤晓莺也觉察到了不对劲,今天的哥哥嫂嫂和大撤退一样,一个多余的人都没有,很有可能是尤父提前打过招呼的,恐怕不是他嘴里“聊一聊”那么简单!   午饭后,尤母硬拿着尤晓莺去厨房里收拾,给尤父和方远两人腾出谈话的空间。   尤晓莺不放心,想借着送水果的机会去打探一下他们具体聊什么,刚端着切好的水果走到客厅门口。正听到尤父的声音,他话里提到了自己的名字,尤晓莺停住脚步,想仔细听听和自己有什么干系。   “小方,你正好是学建筑的,晓莺现在也在包工程搞建筑,你平时有空就关心下她工地上的事情,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成天学大老爷们一样天天在工地上乱窜,也不是个事!”   方远没说话,从尤晓莺站的角度也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更不能分辨出他对尤父的话是什么态度。这更让尤晓莺心里磨皮擦痒的了,人前与人后对一件事的态度有差别很正常不一样的,方远虽然向自己保证过他们俩之间大事商量着办,但他从来没有对自己在外包工程的事发表任何看法。   建筑是一个女性很难涉足的行业,外人的眼光和其中的艰辛,尤晓莺她是尝过的。   遇上赶工期的时候,她通宵达旦在工地上盯着生怕那一个环节出了差错,一个不小心也许就是一场事故,甚至一条人命。她最忙的那短时间,半个月就瘦了七八斤,按尤母的说法下巴都尖了。   尤晓莺心里清楚父母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对自己现在做工程并不赞同,不是因为外面的闲言碎语,而是他们真的把她的辛苦看在眼里,痛在心上。   在这件事情上尤晓莺把方远看做自己的同盟,他的态度是她除了父母之外最在乎的,她需要有一个人支持自己的决定   “我和晓莺她妈都有工作,以后退休每个月都会有政府的养老金。我今天就当着你的面表个态,不说晓莺是女儿,就是她上面的三个哥哥,我们夫妻俩老了都不会让他们赡养。我这个当父亲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受苦,也不指望晓莺能赚多少钱,只希望一家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在一起就好。”   “小方,我也知道你是你家里的老大,一家人的顶梁柱,肩上的担子重。但你现在也出来工作了,又是省城回来的大学生,安县这种小地方困不住你,以后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好。我这辈子就晓莺这一个女儿,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她从小就是一家人的眼珠子,没受过什么苦。可现在她每天都往建筑工地跑,恨不得吃住都在工地上,人不仅瘦了还黑了,我和她妈看着心里着急,想劝又不敢劝。”   “我和她妈即使再疼爱晓莺,也不可能陪伴她一辈子。小方,以后陪伴晓莺走漫漫长路的是。可晓莺脾气倔,我们的话她都听不进去,有空你帮着劝劝。”尤晓莺隔得远,前面又有落地衣架挡着,两人的表情看不太真切,只能看见尤父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方远的肩膀,“毕竟一个家,丈夫专注在外打拼事业,妻子的重心就应该在家庭上,才能和和美美过日子。”   方远低头沉默良久,才注视着尤父的眼睛,语气郑重道:“尤叔叔,你说的我都明白了,我会找时间劝劝晓莺的。”   尤父呵呵笑着:“你明白就好,我也能放心了!”   听着客厅里两个对自己最重要男人的谈话,尤晓莺莫名感动。   父亲爱他的子女,总是希望能给他们提供最好的条件,会悄悄地扫清子女通往幸福的道路上一切的障碍,在你不知道的时间、地点,他会默默地为你做很多,有时候子女并不理解,他的辛苦换不来一声感谢,却得到了一连串得抱怨。   无疑,尤父是这样的父亲。他对三个儿子严厉苛责,希望他们成材,为他们的前途打算安排,很多时候却换来儿子的一句“多事”,儿子成家独立后,即使天天坐在电话机边,一个月也难得接到几回他们的电话,更别说回家看望了。他对尤晓莺溺爱纵容,到了晚年却真正尝到了自己酿出的苦果。他也许不是一名合格的父亲,但就凭他爱子女的那颗心,就足以成为一个好父亲!   如果今天换曾经的尤晓莺听到最开始的只言片语,肯定会断章取义地认为父母霸道,一直要求子女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随意左右他们的人生,即使不反抗,也会心中生出怨怼的。而忽视了父母为自己忧虑得夙夜难眠,他们只是在尽自己最大的能力让子女在人生的道路上少吃点苦头,少受些磨累。   尤晓莺深吸一口气,活动了一下脸部的肌肉,让自己的表情尽量显得自然后,才面带笑意的走进客厅,将果盘放在茶几上,用牙签叉起一块西瓜递到尤父嘴边,状似随意地问道:“爸,你和方远聊什么呢?这么起劲。来吃水果吧,我早上在市场买的特别甜!”   “我们俩还能聊什么呀,就给小方介绍下刚进单位要注意的事情。”尤父接过牙签,对方远使了个眼色,“小方,来来来吃西瓜,这个季节吃西瓜最解渴了。”   方远立刻会意:“那我也尝尝小尤挑的瓜甜不甜!”   看两个老爷们一唱一和地,尤晓莺不动声色地撇撇嘴,眼角却抑制不住的弯了弯……   ☆、第53章 坏脾气   大概是觉得年轻人和自己两个长辈待在一个空间里难免会觉得不自在。尤父自诩开明,挥挥手让尤晓莺和方远两人出去转转,不用待在家里陪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唠叨长辈。   时值盛夏,室外的太阳火辣辣的,尤晓莺本不想出去逛一圈回来汗流浃背的,在家里吹风扇吃西瓜挺美的。但尤父已经发了话,她也怕方远在自家坐着拘谨,也就顺了尤父的好意。   三四点的太阳没有正午那样炙热了,但户外的气温实在让人遭不住。尤晓莺和方远便去了县城的服装一条街。一来可以避避暑气,二来尤晓莺打算给方远买几件衣服。   方远的衣服穿来穿去就那么几件,虽然每一件都洗的干干净净,但尤晓莺也看出来了他的衣服至少穿了一个大学,他的个子比高中毕业时上窜了几公分,穿在身上并不合身了。   本来在安县买衣服,最好的选择还是去百货商店,那里的东西虽然价格有些贵,但质量绝对信得过。可惜今天是休息日,百货公司很硬气地不开门,加上是方远买衣服以他的性格是绝对不会让尤晓莺掏一分钱的。考虑到方远的经济承受能力,尤晓莺还是选择了去服装一条街。   安县的服装一条街,并不是一条街上都是卖服装的商店。整条街买的东西都是五花八门的,只是总体上来说卖服装的居多。接手尤晓莺他们香烟店的谭老三,最早就是在这里摆地摊买衣服起家的。   这条街上衣服的质量参差不齐,但只要耐心淘货,还是能找出几件价钱和质量都让尤晓莺感到满意的。全程方远的态度都很配合,没有大多数男生陪对象逛街时,脸上那种不耐烦地神色。尤晓莺让他试衣服,也二话都不说,直接脱了外面的衬衫往身上穿。   即使在服装店有些昏暗的光线里,方远脱掉外衣后露出只穿了白色背心的上半身,也让尤晓莺不自觉地眯了眯眼。   方远平时喜欢穿白色的衬衣,身形挺拔,加上脸上带有书卷气,虽然不会让人觉得羸弱,但看起来绝对算不上壮实。但现在从他上半身那件薄薄的背心下,勾勒出若隐若现的肌肉轮廓,让尤晓莺觉得恰到好处,甚至悄悄地咽了一口唾沫。   尤晓莺总算体会到打扮一个人的乐趣了,这种感觉在装扮她自己的身上从未体会到,看见方远穿上自己亲手挑选出的衣服,整个人的精气神都焕然一新,她心里满满都是成就感,方远是她最得意的作品一样。   这一番逛逛买买下来,等尤晓莺的购物欲得到满足,已经是华灯初上了。方远的手上提了五六个袋子,上衣下装一应俱全。   但实际上也没花多少,地摊货本就便宜,尤晓莺杀价比较狠,她估摸着今天上午买的日用品,和这些衣服七七八八的应该就花了方远大半个月工资了。这些钱在如今的尤晓莺眼里可能只是小钱,但方远未必会这么认为,这些钱足够他家两个上初中的弟妹一个月的生活费了。。   因此尤晓莺觉察到自己的行为不当,便格外注意方远的神情,自己讲好了价钱,他掏钱的动作没有半点拖泥带水,看不出丝毫心痛不舍。   方远也发觉到了尤晓莺的暗中打量,他将提着袋子的左手腾出来,握住尤晓莺的手,了然地笑了笑,说:“没关系的,今天是买得多了点,但都是必要的东西,现在不卖,以后也得购置的。不过是一次性把钱花出去了,也省得我以后一个人不知道卖什么。”   说着方远晃了晃右手的装着衣物的塑料袋。   尤晓莺抿嘴一笑,又听方远接着道。   “不过我今天也算见识过你旺盛的精力了,要是以后和你出门每一次都这样,我还真要为自己的荷包担心了!”   “怎么吓着了,怕我把你的钱都败光啊?”尤晓莺知道方远是在说笑,她也配合地板着脸。   方远摇头:“不是,现在你就不仅能赚钱,还这么会花钱。我害怕凭我上班那点工资,以后会养不起老婆。这可不行,男人养老婆是天经地义的事,我要挣得钱还没有你多,在你面前腰都不敢挺直的。”   方远最后一句话可能在旁人耳里是玩笑,但尤晓莺午饭后听到过他和尤父的对话,她并不这么认为只是句调笑,在她耳里听出了更多的话外之音。   方远这是在暗示,他和父母是站在同一战线上的,他们都不看好自己现在包工头的身份和工作。她一直以为方远是最了解自己想法的人,他明白自己想靠个人努力闯出一片天地的决心,他会鼓励支持自己的选择。   尤晓莺心下腾起一股火气,无数充斥着恶意的念头在她脑中翻腾:原来天下的男人一般黑,他们口口声声宣言着“男主外,女主内”,现在的方远以后是不是也会想前世郑鹏辉一般,等一二十年后彼时如花似玉的姑娘都熬成了黄脸婆,就扔下一句“你出了花钱用钱,还会做什么?”,把一切推得干净……   “怎么,我自己赚来的每一分钱都是清清白白的,碍着你们什么了!”尤晓莺的口气很冲,她用力挣脱方远的手,后退两步与方远对视。她的怒气并不完全是对方远,更多的是对国内社会长久存在着的男女不平等的宣泄,凭什么在家庭付出上就那么理直气壮的把女性放在一个弱势的位置上。她在家受嫌弃,想凭自己做出点事业也得不到支持。   方远直观地感受到尤晓莺的情绪变化,他敏锐地抓住了尤晓莺话里的某个字眼:“你听到了尤叔叔和我的谈话了?”   尤晓莺睁着眼睛瞪着方远,不回话,用沉默的态度表示默认。   “没想到你忍了一下午了,都没想问一下我对你现在干建筑的态度呀!”方远眼神里有淡淡温柔的,他走上前去试图重新牵起尤晓莺的手。   正是他这种不温不火的态度,让尤晓莺上窜的火气减下去了些许,她不满甩开方远的手:“反正,你和我爸他们一样不想我在工地上工作。”   也只有在方远面前,尤晓莺那些消失了十几年的小脾气特别容易冒头。重生以来她第一次在情绪上有这么大的波动,也是因为方远对自己的不理解。父母的反对,对于她是能够接受的,可到了方远,在尤晓莺这却不行,她控制不住那些负面情绪!   看自己被拍开的手方远也不恼,他好脾气地再去握尤晓莺的手,这一次尤晓莺没有再挣脱。   “其实,尤叔叔今天不提这个话题,我也同样会找机会和你聊一聊。对,我和尤叔叔一样觉得你不适合现在的工作。”   “就因为你们认为和成天和一群男人在工地上打交道?这只是我的工作而已,我不认为有什么不对的。”尤晓莺不服气,任何工作它存在就有其必要性,不分高低贵贱,方远怎么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这个理由也占一方面。”方远姿态坦然,“但我要说的主要原因不是这个。我之前到你工地去找你,也在工行家属院那个工地上大致转了一圈。最近我被领导安排熟悉股里的情况,特地把建委这一两年出的设计图纸都找出来看了看……”   方远的话题谈到了正事上面,尤晓莺也按捺住心头最后那点火气,安静地听他说话。事关工行家属院的工地,这是尤晓莺现在手头上最大的工程。照她最初的估计这个工程做下来,不说多的十来二十万的赚头还是有的,中间任何一个环节的差错,加上一年多的建筑周期和验房期,都会活活把她的资金拖死在里面……   尤晓莺的心颤了颤,语气有些慌乱:“你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从工行家属院的图纸来看,单栋楼高十二层,建筑高度三十八米,十二公分的主力墙厚度是远远不够的。还有你们工地上的混凝土质量也有问题……”涉及到专业,方远的神情专注,语气也染上了郑重。   “怎么可能,我们是按照图纸上一样一样来的,所有的材料也是用的最好的!”说道这个尤晓莺是有自信的,她在工地上抓的重中之重就建筑的质量,所有的工序都是按部就班,绝没有半点偷工减料。   方远叹气:“所以说你不合适干这行呢,有时候图纸也不能尽信。你用常理想想你家的房子盖的时候,只修了一面承重墙吗?”   尤晓莺摇头,尤家房子盖的时候考虑到父母还健在,没有一家一户地隔出来,但尤晓莺在很多的地方都留了以后可以室内改建的空间,承重墙当然不止一面。   “你回去仔细看下那规划图,图纸上就两面承重墙。如果以后有住户在室内装修,砸掉一面承重墙的话,整个楼体都会受到影响。这不是单纯的建筑问题,但一旦出了事,麻烦第一个找上的就是你!”   前世尤晓莺见过很多楼塌事故,第一反应就是开发商的“豆腐渣”工程,可是仔细想想这其中有多少是真正的质量不合格造成的,又多少是楼房设计不合理或是住户的违规改建呢?谁又会深究其中缘由,基本上老百姓茶余饭后谈论起来,大多是啐一口唾沫,破口就骂无良的开发商!   方远这样一点破,尤晓莺对建筑行业的水深还真有几分泄气。可她立马就反应过来不对,自己差点被方远吓唬住了,这干哪一行不担点风险呢?自己难道就因为那些存在与未来,说不清楚会不会发生的小事情因噎废食,谁都知道现在是进入房地产的黄金时期!   ☆、第54章 动摇   “那你就这么肯定我不适合干这行?”   尤晓莺很快反应过来,事情完全没有方远口头上说的那样严重,她紧绷的心放松下来。如果真有大的问题,方远早向自己示警了,更不会像现在一样在这不轻不重地劝解自己。   “的确,我是认为你不适合。”方远态度坦然,“正如你不知道我说的混凝土的质量有问题,是不是属实一样,你对建筑的了解太片面了,连调配混凝土的比例都不知道。”   确实尤晓莺在工地上最常充当的就是掏钱出来的老板,太内行的事并不太懂。但尤晓莺自认在她手下盖出的民宅,在安县是有口皆碑的。即使在方远面前她也同样有底气反驳:“我们建筑队的师傅经验老道,盖了五六年楼都没出过乱子的!”   方远耐着性子解释,尽量让自己的表达浅显易懂:“这十二层楼高的建筑物在安县还是第一次吧!你手下的工人再有经验,以往也最多是五六层楼顶天了。施工用的泥料比,钢筋比重能和十几层高楼一样吗?”   方远的态度让尤晓莺迷糊了:“那你说我们工地到底有没有问题?”   “我在你工地上找了个一开始垒砖是做的水泥面,用钥匙抠抠,大致就能估计出这建筑的整体水泥灰号。”方远握住尤晓莺的指尖,笑了笑,“还好,没抠掉渣,只能划个印儿,证明你们建筑队盖的楼挺结实的。”   尤晓莺暗暗窃喜,她就知道方远刚才是在危言耸听,她对自己工地里的工程质量还是有十足信心的。   “县城其他工地上水泥用得少,明显粘不住砖,墙体是脆的。我甚至见过一楼到四楼都是单砖墙的房子,单砖墙十来米高,说倒就倒,人都不敢往跟前站。”方远的语气沉重,“建筑无小事,这房子要是有什么问题可是要出人命的。真不知道像有些工程商是怎么想的,那样偷工减料糊弄人,早晚会出事!”   这种为了蝇头小利罔顾人命的事,在社会的任一阶段都不会少见,并不是每个从事建筑这行的都有为他人考虑得良心。尤晓莺也想抓住房地产这一本万利的机会,但她始终觉得每一分钱都应该凭自己的劳动来得问心无愧。   “现在社会就这样,金钱资本大行其道,所有人都为了利益而疯狂。为了钱,杀人放火的事情都有人愿意去干。”   “这正是我想说的,晓莺。当今的社会像个大染缸一般,干建筑也不是简单的盖房子就行了,我担心你有一天会……”方远停顿住,他似乎在思考接下来怎样措辞。   方远想说什么,尤晓莺心下能推测出一二来。她从方远的眼睛里读出了忧虑,他是真心地在为自己担心,担心面对将来无数的诱惑,自己会守不住自己的本心……   在尤晓莺的感官里,方远是一个矛盾的个体,他的敏感,自尊又自卑的性格。方远的内心永远坚守着道德底线,很多时候他表现出超乎同龄人的成熟、淡然、甚至是世故。但他的身上始终带着从象牙塔里出来的知识青年特有的天真热情,和其他人不同的是他少了那份改造世界的热血冲动。   “方远,我明白你的意思,建筑现在还在起步阶段,市场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很混乱。”尤晓莺偏头想了想,她的力量是渺小微薄的,可方远不一样,他是正经的建筑系大学生,他能做的比自己多多了,“可是现实就是这样,如果不是我包下工程赚这份钱,也会有其他人去。情况也许比现在更糟糕,至少我能保证只要是我管理的工地,不会让任何偷工减料的事情发生。”   “这么有信心?”方远含笑望着她,在他的眸子里尤晓莺看见了一个自信飞扬的自己。   “那当然!”尤晓莺挥挥胳膊,小小的身板里充满了能量,“我能不能做到也得看方远同志,你这个科班出身的大学生帮不帮忙了”   其实尤晓莺的内心没有在方远面前表现得那样轻松。一阵夏夜凉风吹过,只有尤晓莺自己知道她的后背已经冷汗淋漓了。方远今天一番提醒,不是没有任何用处的。此时,尤晓莺才惊觉一个长久以来被她忽视的事实,她从一开始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建筑队成立之初,尤晓莺手头资金充裕,把吴哥手里的小建筑队接手过来,扩大到现在近三百人的规模。合作也快一年了,吴哥管施工,尤晓莺负责财务,两人相处也算融洽。   吴哥文化程度不高,为人出了名的讲义气,和任何人都能称兄道弟、吆五喝六的,在工地上人缘没得说。就算遇上赶工期,只要他和工人事先打好招呼,工地上保管没人有怨言,照样活干得漂漂亮亮的。   这些优点都是尤晓莺最初看重吴哥的地方,不说对他完全放心,也有七八分的器重的。可是仔细一想来,这却是隐患,草台班子是吴哥搭起来的,后面招来的工人也是冲着他的人脉广。虽然工地上每一个工人的名字,尤晓莺都能信口叫出,但在大多数工人眼里她还是个娇滴滴的女老板,年纪不大,出手大方。在工地上巡视时,本来聚作一团聊天唠嗑,嘴花花地说些荤笑话的工人们,一见她就是鸟兽散……   尤晓莺深知自己的性别劣势让她在建筑队里收拢不了人心,现在她和吴哥合作是愉快,但防人之心不可无,一旦吴哥有了异心,她的所有心血都将付诸流水!   但她又不能真正地放下身段去和工人们打成一片,只能在能力上补足短处。   “你有需要,我当然乐意效劳,不过我能帮你做什么?”方远多少明白了尤晓莺的用意,但也不去揭穿。   “从现在起,你就收我当徒弟吧!交我在工地上的常识,不能让人觉得我这个包工头、大老板外行啊,会被工人们笑话的……”尤晓莺放软语气,“这样吧,以后我每天晚上到你宿舍去,你给我补课!”   “这样不好的。”方远摇头拒绝,看尤晓莺脸色一下沉了下来,赶紧解释道,“你想学学建筑知识也不是不可以,但你一个女孩子不能大晚上到我宿舍你去,让人看见了有议论的。”   他沉吟片刻:“还是我去你家吧,每天七点到八点,你先学会最基本的看图和建筑架构就行,其余的慢慢来,一口气吃不成大胖子。”   尤晓莺点头,刚才的脑力活动频繁,等静下心,她才发现自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这个时间家里晚饭早吃过了,还是他们自己找地方解决的好。   两人刚在一家小饭馆坐下,老板娘就过来热情招呼:“晓莺,好久没来了。今天还是老样子,和以前一样,两菜一汤?”   尤晓莺和老板娘寒暄了几句,等人走后,才转头对方远解释道:“以前我和陶姜他们开烟店的时候,店里忙得走不开,一半都是提前和老板娘点好菜,让她帮忙送到店里解决的。你等下也尝尝,老板的卤菜味道一绝。”   从小饭馆的位置,能隐隐约约看见马路对面香烟店里的情况,尤晓莺捡了几件开烟店时发生的趣事讲给方远听。   “和陶姜他们一起开店的那段日子很开心吧?”灯光下尤晓莺的眼睛亮晶晶的,让方远鬼使神差地问了出来。   “是啊,现在想想挺怀念的,我们三个人一起打打闹闹的,开业那天偷偷地关起门来数钱。虽然想起了也就是去年的事,但心里总觉得已经隔了很久的事情了。”尤晓莺嘴角含笑,目光里带着回忆,“也不知道冯露和陶姜他俩在省城过得好不好?”   “你不是前几天才和冯露通过电话吗?他俩现在在省城站稳脚跟了,生意也慢慢做起来了!”   男生思考问题的角度和女性相比起来通常会有差别,方远觉得陶冯两人吃喝不愁,生意也起步了,就没什么可为他们担心的了。   尤晓莺却不这样想,陶姜是男人还好,冯露却不一样。她是真正在父母的娇养下长大的,人在省城什么事都得靠自己,即使有陶姜负责也肯定吃了不少苦。尤晓莺每次在街上碰见冯露母亲,她都对自己哭诉过,虽然冯露每个月按时寄钱回家,可打回来的变得电话越来越少,电话里人也沉默寡言了……   这短短的一两年里,所有人都经历了太多的变故。生活远不像他们想象中的那样随风随水,可人不可能一直沉浸在回忆了裹足不前。   尤晓莺感伤了一阵,很快将话题绕道了自己身上,她突然产生了强烈的好奇感:“你一开始怎样打算的,要是我真的对现在所做的工作产生了动摇,你会建议我做什么?”   方远拿筷子的手一滞,犹豫了几秒:“既然你都坚定信心了,还提这个干嘛?”   方远不是冲动的性格,他选择开口劝自己不要干建筑了,肯定他心底有条更合适自己的路。   “你说嘛,我想知道。”   “我觉得你可以做民办教育,那是件更有意义的事情!”方远放下筷子,直起身专注地注视着尤晓莺。   这个答案,让尤晓莺愣在原地,她欺骗不了自己的心这一刻它真的动摇了……   ☆、第55章 新的选择   “这个想法不是今天才有的,从你在信上说想帮帮库区小学的孩子和魏老师那回,在我脑海里就形成了大致的轮廓。”方远神色笃定,仿佛这个决定已经在他心底酝酿很久了。   “我去看过蒋薇在x大办的影展,有一张照片让我印象深刻。应该是你和孩子们一起做游戏时照的吧,很长时间没看见你笑的那样孩子气了,突然觉得一下子回到了在镇中上学的时光。”方远目光里有追忆,他举起手似乎想描绘记忆里那个表情,但在靠近尤晓莺的脸庞的一瞬间就又颓然放弃了。   尤晓莺每天早晚照镜子,从来没留意到自己学生时代的笑靥和现在有什么区别。对于方远而言,记忆里的高中大概很美好吧!人不可能踏入同一条河流,真正的学生时代对于她来说都太遥远,即使命运让她回到了同一个时间点,人的心境也早已发生了改变。   “真的吗?”尤晓莺不自在地摸摸脸,方远的话茬让她不知怎样接下去。但他确实说的没错,在库区小学的日子虽然短暂,但的确单纯快乐,那段支教时光值得让珍藏在记忆里一辈子。   “可能是孩童的世界有特别的感染力吧,照片里你就想个大女孩一样,自在开心。”方远的指尖轻点尤晓莺的额头,“不像现在老是眉头皱皱的。”   方远的一言一行里都带着劝解,在他的观感里这两年的尤晓莺如同一根橡皮筋,时常把自己绷得紧紧地,仿佛她身上时刻承受着压力。   可真正和尤家人接触后,方远才发现矛盾的地方,按理说她作为家里的小女儿,受尽父母兄长的宠爱,家庭生活中没有任何压力。同时,尤晓莺的交际单纯,真心朋友不多,外界压力也趋近于零。可从她日常表现来看,她对金钱或者说是事业表现出进取心就显得格外违和了。   正如尤父所说他们家不会给子女赡养老人的压力,那么尤晓莺肩上的担子相对会轻松很多。有时方远也会心存疑虑,是什么让尤晓莺变了一个人似的逐渐独立?   尤晓莺在心里思忖,以前除了女儿琪琪外,她并不太喜欢小孩子,太调皮太闹腾。这一世尤晓莺开始对库区学校的学生上心起来,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们早熟懂事的让人心疼,还有就是代偿心理在作祟。尤晓莺不知道她出现在八十年代,是不是意味着未来的自己会消失。但她想一点事,不为别的只为了女儿琪琪,即使以后她和方远有了孩子,那个生命的延续都不可能再是琪琪了。   有时候尤晓莺会想如果她在这个时空做下好事,老天爷会不会将福报应在另一个世界的尤父尤母和女儿身上!   不管怎样,民办教育似乎是一条不错的途径,能解决山区学生所面临的教育困境。可尤晓莺对教育这方面一无所知,她的记忆里民间办学一直处境艰难,在九十年代到千年前后拥有过极为短暂的春天,在一系列的教育体制改革出台后,就在社会洪流中消声觅迹了!   尤晓莺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一方面她承认以民办教育的形式,能解决当下一部分农村儿童的上学难,是件于人有利的好事;另一方面,她必须承认兴教办学不是上下嘴皮说说的事,其中付出的心血艰辛,前期大量的成本投入,难以盈利的低回报,和其他可能的风险……   “这会不会太冒险了,办个学校并不容易吧!”尤晓莺思前想后,有些想打退堂鼓,她是想在自己力所能及的地方帮帮这些面临失学困境的孩子们。但她尤晓莺不是圣母,教育不是一朝一夕的,她很难想象自己要付出大量时间和金钱去做这种注定没太大回报的事。   方远失笑:“但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难,中间要投入多少人力物力,就要看你计划把规模做多大?”   “每年级都要设一个班,小学五个年级[1],语文数学这些最基本课程的老师是必须的,再加上体育、美术、音乐几门课……”尤晓莺咬唇,最初的规模肯定不会太大,“学校至少要十几名教师,上百名学生吧!”   “看吧,你自己估摸一下,就知道学校要配置什么了。只要就四个问题,校舍、教师、学生,还有办学资格。”方远手边的筷子篓里抽出四根筷子,放在饭桌上,一条条的罗列出来。   尤晓莺点头表示赞同,方远的分析很中肯。   “我们一步一步解决。首先是校舍,五个年级,就是五间教室,加上老师的办公室、操场、图书室,整个学校不需要太大。你也盖过房子,应该知道真正的建筑面积甚至不会比你家大。”   “第二是老师的问题,其实这最好解决了。现在的退休年龄早,像是教师,女年满五十周岁,男教师六十的就就到法定退休年龄了。我们父母这辈人工作热情高、不服老,大多老同志从工作岗位上退下来,在家闲不住,普遍想找点事做。请他们到学校任教,只要条件合适,还是有把握的。”   “生源更不必说,我估计远远不止一百多个学生。年初从明桥库区搬出来的老乡,还有和你工地上的干活的工人一样进城务工,在城里安家的农民,他们基本上还是农业户口,县城的一小、二小都只收城镇户口的生源,不可能接受他们子女入学的。”   此时,桌面上还剩下最后一根筷子,办学许可。尤晓莺期待地注视着方远,她对民办学校的手续一知半解,但相信这些他一定是下过基本工的。   谁知方远却不急不缓地总结起来。   “学校的建筑成本你很清楚,算上桌椅教材的投入也不会超过这个数。”方远用手比划了一下。   五万!这确实比尤晓莺想象中的少多了,这也让她对建设学校多了信心,开始认真思考起地方政[府对民办教育的态度。   “关键是在教委拿到办学许可吗?学校合法吗?”因为女儿的缘故,尤晓莺记得安县最早的民办幼儿园是出现在九三年左右,何况他们要办的是个小学。   “我查过了八五年发布的《关于教育体制改革的方法》,就指出‘地方要鼓励和指导国家企业、社会团体和个人办学’,民办教育在政策上是受支持的。”方远的脸上少见出现了尴尬的神色,“不过这几年出现的民办教育多是非学历的文化补习性质的培训机构,在省城我听说了几所民办学校,但在我们青山地区应该还没有先例……”   这至少说明方远的想法是可行的。经过方远的开解,尤晓莺反而比他更快作出决断,无疑这对进城的农民子弟是条出路,值得尝试。   尤晓莺急切地催促道:“你先说说申请许可有什么要求吧?让我心里有数,该准备什么。”   “民办学校经由县级以上教育行政部门按照规定的权限审批,学校的校长或是副校长必须有五年以上从事教学教育的经历。所以当务之急是找一个有教师资格的人。”   尤晓莺的脑中闪过一个人影,魏老师,他最适合!尤晓莺是见识过他对学生和学校的不舍之情的。如果现在有机会让他能重回学校,他一定不会拒绝。   魏老师这个人选,方远也表示赞同。虽然他和魏老师只有数面之缘,对他们夫妇十数年坚守库区小学的品行很是敬重。   对于尤晓莺而言,决定办小学,就等于推翻她之前所有的计划,她必须重新规划未来的道路。   先前尤晓莺怕自己在建筑队会被吴哥这种在工人里有号召力的人架空,起了防备之心,才决心充实自己,开始学习工地上的建筑知识。   一旦她全身心地投入到办学校里,肯定无暇他顾,势必要将手中的一部分权力交给吴哥打理。短期还好,但利益动人心,时间长了,谁能保证吴哥不会生出自己的小算盘?   尤晓莺信赖的人不多,除去家里人,真正交心的更是屈指可数。她不想将自己的事业交给家里人帮忙,她珍视亲情,不想有一天会发生为了利益,兄妹感情生出隔阂。   思来想去,唯一可以托付的人,就近在眼前了,方远,是不二人选。   “如果办学校的审批下来了,那现在工地上的事怎么办?”尤晓莺不放过方远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试探地问出口,“你愿不愿意帮我分担?”   方远没有马上回答,皱着眉道:“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不可能兼顾两头。你就没想过等手里的工程完工了,就不再做工程了?”   “不行!”尤晓莺语气坚决,她有自己的考量,最初选择干建筑,固然是因为知道房地产是未来的暴利行业,但近一年来的心血浇筑,她对这个行业不可能半点感情都没有。   尤晓莺也意识到她表现得太激动了,她试着平心气和地对方远解释:“我想过了既然办学校,就不能以盈利为目的。学校的日常开支必需有财力支撑,建筑队是最好的经济来源。而且我们建筑队现在有三百来个工人,我要是撂挑子,队伍准散了,他们的生计也成了问题!”   “好吧,你考虑得比我周到,看来这建筑队还必须红红火火得。”方远揉了揉尤晓莺的脑袋,语气无奈,“放心吧,以后工地上的事我帮你看着些……”   “一言为定!”   ☆、第56章 办学(一)   说服魏老师夫妇的过程很顺利,从库区搬出来的孩子们的入学现状让人揪心,虽然现在是暑假,可魏老师已经打听到情况,有近一半的学生在秋季开学将面临失学的危机。   魏老师,姓魏名海,他已经不止一次跑去县教委反应情况了,一直苦无对策。所以几乎是尤晓莺一上门说明缘由,两人就一拍即合,他更是放出豪言:只要能让孩子们上学,让他白干都愿意。   尤晓莺和魏老师,这两个学校的正副校长有了,学校的名字得确定下来。尤晓莺提议,既然明桥小学已经不复存在,为了纪念他们人生中最值得珍藏的时光,校名还是叫“明桥小学”。   魏老师夫妻热泪盈眶的样子,尤晓莺就知道她做到了收拢人心的第一步。学校的命名不是最重要的,能给魏海夫妇一个心灵上的寄托也是值得的。尤晓莺不期待办学校能盈利多少,所以更希望每个人都能齐心协力,劲往一处使,为学校添砖加瓦。   有了魏老师的协助,接下来的事情要顺遂多了。学校的选址事宜都得等教委得审批下来,尤晓莺面前还有个难关没有攻克,她就是一个光杆司令,除了魏老师这个马前卒,她还得招兵买马网罗任课老师。   魏老师常年在明桥库区,对安县城里的教师也不了解,更别提他们的目标是退休的老教师了。尤晓莺对教师队伍不熟悉,即使打听到一二就贸贸然地登门拜访也未必会有好结果,必须找个人牵线搭桥。   正好二嫂曾丽就是教师,她年纪和尤晓莺相当,资历相较也浅。尤晓莺寄予厚望的当然不是她,而是二嫂在安县中学当老师的父母。曾伯父虽然不是安县本地人,但他是安县中学数学教研组的组长,在安中教书三十余年不说桃李满门,在安县教育界极有人脉。尽管中学和小学是两个重量级差的远,但他是尤晓莺能想到的最好人选了。   曾伯父在听尤晓莺说明来意后,推荐了两个的人选,只要劝服其中一个,凭他们的号召力其他老师不难找。一个是城一小的退休副校长,胡义,性格刁钻,管理学校的一把好手,但不一定请得来。另一个是城二小的语文高级教师,白老师,待人和善、德高望重,年初刚退休,只要做足诚意请到人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不过曾伯父在最后悠悠地加上一句:一小、二小是县城最好的两所小学,经常在教育资源和地方财政上争苗头,两所学校的老师几乎势成水火,有他没我的状态。   这无疑是出了难题让尤晓莺自己做选择。一个是有管理经验的副校长,另一个是高级教师。   尤晓莺和魏老师商量后决定还是先从一小的胡老校长这边入手试试,他们俩光有一腔热血,都没有管理学校的经验,找个有经验的领路人会稳妥得多。   这位一小的老校长至今还住在五十年代修建的黑暗老旧的筒子楼里,外墙斑驳,狭窄的楼梯勉强容纳两个人通过。尤晓莺和魏老师找到胡校长的住处时简直不敢相信,堂堂一个副校长,几十年的教龄的老前辈,一家人的居住条件会是这样的。   敲门前尤晓莺和魏老师对视一眼,心里对如何说服这位性格古怪的老校长有了些头绪。   开门的是给四十岁上下的大姐,面容和善,在尤晓莺说明来意后,便礼貌笑笑地让两人进屋。   两个大活人在真正踏进屋子,能感受到空间一下子变得狭小,举目四顾,房间里连个能坐下歇脚的位置都找不到。   和想象中的一样胡老校长是个干瘦的老头,脸上的法令纹很深,眼窝深陷,露出的鬓角头发花白,他正坐在向阳的窗户下的摇椅里,独自沉浸在书籍的世界里。尤晓莺和魏老师上前向他问好,他却仿佛没听见般,一动不动半点反应都没有,果然性格古怪。   给他们开门的大姐上前不好意思小声道:“我爸就这脾气,他看书入了神,谁叫都不应。要不你们先坐着等会。”   说着便手脚麻利地腾出了两个方凳,尤晓莺接过凳子,和这位大姐一句两句的搭上话。大姐性格直爽,通过聊天尤晓莺才了解到原来这位大姐是胡校长的女儿。她高中毕业作为知青分配到农村,当时以为再也回不了安县,便与插队当地的农民成了家。后来赶上知青返城,因为舍不得孩子便留在了农村没有回城。去年因为儿子考上了安中,一家人才进了城,暂时在父母家落脚。   “那胡姐,你进城以后在那里工作?”   “在城里工作那有那么容易,我都四十好几的人了,现在又是农村户口,工厂里招工人都不够格。我家那口子还能在工地上当个小工干力气活,我就只能在街道办事处接点扫马路的活。”胡大姐叹气,凑近尤晓莺耳边道,“就这工作,还是我爸以前的学生肯帮忙才得来的,我爸知道了发了大半个月火。”   尤晓莺安慰道:“胡姐你现在日子是苦了点,但辛苦这几年把儿子栽培出来,他以后指不定还能考上大学,到时候享不完的福气。”   胡大姐也笑:“我和他爸现在就指着儿子能出息了。”   ……   过了将近两个小时,房间里日光减弱了,胡老校长才合上了书页,双手放在书的扉页上,转头搭理尤晓莺他们。   有了胡大姐的帮腔,这位不近人情的老人脸上的表情也和缓了些,耐着性子听尤晓莺将来意讲清楚。之后,又问了尤晓莺几个很专业的教育的问题,尤晓莺准备不及,回答得磕磕绊绊的,他的脸色一下就黑了。   这情况尤晓莺只好连忙补救:“胡老,我们年纪轻、空有一腔热血,始终欠缺经验。即使学校办起来,也怕因为自己的疏忽耽误了学生的学业,才想到找您这个德高望重、教学经验丰富的老教师,帮我们把把关,提提醒!”   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性格再古怪的人,也喜欢听别人说自己好话。   胡大姐也在一旁热心帮忙:“爸,小尤他们做的是好事。你不知道现在农村的孩子要在城里上学有多困难,乡村学校老师本来就少,如果不是靠你给小野(胡姐的儿子)整理的学习资料,小野再聪明也不见得能考进安中。”   胡校长的神态有了松动,作为几十年的教育工作者,城镇和农村教育资源分配不均匀的现实他很清楚。   尤晓莺继续加砝码,她把说服的对象转移到胡大姐身上。   “胡姐,你也是高中毕业,现在的工作太屈才了。等学校建好了,后勤岗位上有空缺,我看你正好合适,而且我们学校为职工提供住宿。”   这是尤晓莺临时间想到的对策,魏老师完全没有准备,他暗暗给尤晓莺使眼色。   尤晓莺假装没看见,现在是紧要关头,成败在此一举了。她心中早有主意,说服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诱之以利”。尤晓莺在进屋后的观察中得出,胡老校长和他女儿的感情很好,为人父母总得为子女将来的生计考量。   只要胡老校长能答应,即使代价大一点也是值得的,一个有经验阅历的掌舵人,能让他们少走许多冤枉路。   胡大姐踌躇不安,她开始用眼神询问父亲的意见,显然她想把握这样一个好机会。胡校长的面色为难,他低头思忖了一阵,才对尤晓莺道:“你们很有诚意,办学的事情我可以考虑。但是没必要特意为我开后门,我的女儿我知道,她能够自食其力的。”   胡大姐嘴唇颤抖,她眼底有失落,但始终没有出声反驳父亲的话。   尤晓莺为老人的固执暗叹口气:“胡老,我尊重你的意见,但你不用急着拒绝!学校想留住你们这些老教师,会有适当的福利,这不关是针对你一个人。可以等学校开学后,先让胡姐试试,如果她的能力能胜任这份工作,就不该你一个人决定。”   胡校长点头表示认同,胡大姐蹲在父亲的手边喜极而涕,尤晓莺与魏老师对望一眼在彼此的眼中发现了喜意。   “你们不要急着高兴,有些事情我得先问清楚才答应。”胡校长干枯的手指在书皮上轻点,语气郑重。   尤晓莺的嘴角微勾:“胡老,您问吧!”   “你刚才说,你们成立学校不以盈利为目的,那办学的资金从哪来”   “对,学校初步计划只收取就读学生少量的学费和书本费,就不会有其他的费用。除此之外,对于家庭特别困难的同学,每个学期会有一定的补助,而且在期末成绩优异的也能有奖学金。”眼角的余光注意到胡校长微微颔首,尤晓莺心下鼓舞款款而谈,“至于学校的运营成本,包括教职工的工资,这个都由我一个人承担。胡老,不瞒你说,我在安县还有一个建筑工程队,我会把收入的一部分用在学校上。但我一个人的能力有限,学校的日常事务主要要靠我身边的这位魏海、魏老师,和您一起管理……”   魏老师适时地上前,向胡老校长问好。   胡老校长一拍扶手站起了,浑浊的眼神格外地光亮:“既然你们年轻人都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这股子闯劲,我这把老骨头也陪你们疯一把,为后辈学生娃娃做点实事!”   在这间破旧拥挤的居民房里,明桥小学的三名创始人第一次聚首,对学校未来的初步雏形达成一致……   ☆、第57章 办学(二)   八十年代末,县城里各机关单位大兴土木的势头还没有兴起。县教委和劳动局、民政局三个单位挤在县城东边一座三层办公楼里。   尤晓莺对教委门朝哪开没概念,但有胡校长和魏老师这两个熟悉情况的带路。一行三人径直进了一间办公室。   坐在办公桌后的办事员闻声抬头,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小伙子,应该是教委的普通办事员。   那人年纪不大,脾气可不小,一看见魏海就眯着眼,开口一长串又急又快:“老魏,你怎么又来了?之前不是都和你说清楚了嘛,县里的现在财政紧张,就是一小二小都几个月没有拨款了,明桥库区搬迁群众子女的入学问题教委管不了!”   眼前的办事员显然不是第一回与魏海打交道了,他的说辞很是流利,像是早有腹稿,应付这种情况很有一套。   魏海尴尬地搓手,嘿嘿道:“小刘同志,我们今天上门来是为了别的事。”   胡老校长不赖烦的敲敲桌子:“我们找教委的孙主任,麻烦你通传一下!”   见着这小伙子犹豫,胡老校长又道:“你就跟孙主任说,是一小的胡义找他,他就知道了。”   胡老校长气势全开,说话底气十足,办事员又打量了三人一下,就嘀嘀咕咕地去送话了。   等人走后,魏海小声道:“还是胡校长有能耐,我每次来教委,都是这个小刘同志把我打发了,根本就没见到这位孙主任露面。”   胡老校长没好气地骂了声:“官僚!”   七十年代末以来,国内实行改革开放政策,越来越多的机关办事人员的权力意识开始萌芽,少了五六十年代那种踏实朴素、办实事的工作作风。   不多时,就有个大腹便便的领导模样的中年人,满头大汗地小跑进来,满脸堆笑道:“老领导,你怎么有空到教委来。这里地方小,还是到我办公室去坐吧!”   “我到教委,当然是有事要办!”   这话够噎人的,尤晓莺算是真正领教到胡校长的脾气,自己先前上门请人时受到的待遇与现在比起来好上太多了。   尤晓莺暗暗叹服,这孙主任不愧官场历练出的老油条。胡老明显是在甩脸色,他脸上的笑模样一点都没变,连连称是地领着三人去了一间办公室。   待三人坐定,孙主任就开门见山地问:“老领导,今天来教委是要办什么事情?直接吩咐我就是。”   孙主任一上来就认定的胡校长,从他的话里行间露出了几分自己曾经在胡校长手底下工作过的意思。朝中有人好办事,尤晓莺更不会在这个节骨眼逞能想自己出头。她将发言权交给胡校长,自己则和魏老师一样,安静在沙发上端坐看两人一来一往。   胡校长也不含糊,直接将申请的资料递出去:“我和这两位小友,以个人出资的名义申请成立学校。”   孙主任的手僵在原处,脸上的汗更多了,半响都没接话。   胡校长眉头一挑:“怎么有什么问题?来之前我查了上面发下来的文件,这事县一级的行政部门就有审批权限。”   “老领导啊,文件上确实是怎么说的。”孙主任不停擦汗,“可这民间办学在安县,不、在整个青山地区都是头一遭,这方方面面不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的。”   “那我们就不为难你了。审批通过那些领导你告诉我,我直接上门找他们就是!”胡校长作势要起身。   牛人啊,尤晓莺在心里鼓掌,她这才发现自己请来的是一尊大佛,资格老、脾气硬,县里的领导都不怕。   孙主任连忙安抚,“老领导,咱们万事好商量想,这是就不劳动您一把年纪各个部门跑了。这样吧,你把申请资料都交给我。我先给地区教委打电话,将事情汇报上去,下午再去县委请示高书记。”   “小孙,你可别唬弄我。”   胡校长眯着眼睛看孙主任,显然不大相信他的话。   “您老要实在不放心,就让和你同来的两个年轻同志,跟着我一道去办手续。”   事情进展到现在已经是出乎意料的顺利了,把孙主任逼得太紧反而会适得其反。尤晓莺掐着时机站起身圆场,“孙主任,太麻烦你了。那就让我跟你帮接下来的手续。”   尤晓莺是好心,但胡校长未必领情。他倔脾气上来了,是不分场合人物的,他坚持要亲眼看着孙主任给地区教委打电话后才肯作罢。   孙主任咬着牙挨个打了电话,才终于一路恭敬地将胡校长送出门。   望着魏海扶着胡老校长走远的背影,尤晓莺有心缓和气氛,“孙主任,别介意啊,胡老就是这脾气。”   孙主任态度意外地和善,“小尤,你不说我也知道。我在胡老手下当了六年差,他是什么脾气我一清二楚。”   有了孙主任这个引路人,办校许可不到两天就审批下来了。县里对尤晓莺他们以个人出资的形式民间办学很是鼓励,虽然地方上不能有财政支持,尤晓莺也是收获不小,她用极其低廉的价格租赁下城西二里半五亩地作为学校用地。   时值暑假,离秋季开学还有不到两个月,可库区的失学儿童已经有近半年的时间没有摸过课本了,魏老师担心学生们在复学后跟不上学习进度,想着在假期里给学生补课。   凭在胡校长的面子,在一番波折后,学校终于在城一小借到几间假期空闲的教室让孩子们复课。   复课的第一天,尤晓莺和魏老师在教室外旁听。明桥小学原先的九十二个孩子,到了八十三个,剩下的九个孩子魏老师也没有放弃,他一直在全力和学生家长联络沟通。   尤晓莺从走廊的窗户向教室里望去,一张张熟悉的稚气小脸,正一丝不苟地听着讲台上的老师讲课。这是学校的第一批学生,大牙、小虎子、小耳朵、宋丫……每一个孩子的名字她都烂熟于心。   魏老师更是激动地落泪,“我终于又看到这些学生坐在教室里上课的那一天了,虽然有些遗憾站在讲台上的不是自己,但也值得了。这些老教师教得可比我好多了!”   “现在只是第一步,等几个月我们会有属于自己的教室,比这更大更明亮!”   “小尤老师,你安排就好。等一小秋季开学了,这些学生有教室上课就行。”   小尤老师,这个亲切称呼第一次让尤晓莺产生了一种归属感。她在建筑工地上有很多称呼,如东家、老板、小尤老板,每一个都带着疏离的金钱意味。尤晓莺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是属于学校,属于这些学生们的,呼吸在这片空气中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管里血液流动的声音……   尤晓莺迎着清晨的照样微笑,“魏校长,你放心吧!可能一开始学校草创,条件是艰苦点,但不会耽误学生们的上课的。”   尤晓莺很有信心,虽然现在修建学校的地方还是一片长草的土地,但尤晓莺已经托方远花好了学校的平面设计图,只等下一周从工地上抽调出人手,就可以正式动工了。   学校得赶在九月份正是开学前,安排好足够的教室和教师休息室。其他的设施可以缓一缓,孩子们的学习可容不得半点耽搁。同样,学校千方百计请来的老教师都得留住。   尤晓莺已经和工人们打好招呼了,在未来的一个多月了,他们会加班加点地赶工期。不仅仅为了加班的那些辛苦钱,尤晓莺承诺等学校建好后,工地上所有的建筑工,他们的子女都能在自己办的学校里就读。这个承诺让每一个家里有适龄儿童的家长热血沸腾,干劲十足。   “还是叫我魏老师的好,直接叫名字也可以,叫我校长总觉得怪怪的。”魏海不自然地耸肩道。   “我也这么觉得,还是称呼老师听着自在。”突然,一个幽幽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   尤晓莺吓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胡义胡老校长,他正两手抄在身后站在里两人半米的位置。   “胡校长,你也来视察第一天上课的情况啊?”尤晓莺笑着打招呼,即使她是名义上的正校长,但在学校管理的诸多方面还是得胡老把关的,所以在他面前一直姿态放得很低,格外尊重。   深入接触后,尤晓莺才明白像孙主任这样的人精,为什么对胡老敬重,甚至是畏惧。胡老心直口快,常常说话不经意就会得罪人,但他的身上始终有老一辈所坚守的那种正直气概。   “我不是说了嘛,叫老师听在耳里自在。我教了一辈子的书,站在讲台上拿着三尺教鞭的时间,比坐在办公室里当校长的年头长得多。”胡老挥挥手,“这称呼还是改一改的好,以后没有什么胡校长,我们大家都是同事,就都简单地称呼‘老师’吧!”   明桥小学的三个创始人,一个是从事教育工作数十年的退休老教师,一个是初中肄业的山村代课老师,还有尤晓莺这个高中毕业的女包工头。   三人奇妙的组合,他们不以功利为目的,成立了这所民办小学,校园内确实不该太在意区别上下阶级的称呼,‘老师’两字看似简单随意,却又透着亲切,正是恰当。   胡老的示好,尤晓莺看在眼里,记在心头,她当然不会拒绝,伸手含笑道:“那胡老师,以后请多关照!”   “胡老师,您好!”   “小尤老师,魏老师,都是同事,不用这样客气。”   在琅琅书声的走廊上,三只不同年龄段的手掌交握在一起,紧密联系着明桥小学的过去、现在,还有未来……   ☆、第58章 办学〔三〕   学校正式开学还是比预期中推迟了几天。   其实一切都准备得挺充分的,虽然学校内还有一部分正在施工的工地,但供给学生和教师上班的教室八月初都盖好了。   胡老和魏老师的意思是校舍的条件是简陋了点,水泥墙面还没来得及粉刷,教室只是粗略地安了门窗和电灯,但用来给学生们上课是足够的。   尤晓莺却提出了反对意见,校区内大部分都还是工地,没有任何围墙隔离开。学生毕竟还是童稚淘气的年龄,老师再三令五申不能去教室外面的工地。但现在学校里连个操场也没有,课间休息时,总不可能将学生们箍在教室里不让出来吧?可一旦将学生们放出教室活动,孩子又多,难免有师长监管不及的地方,一旦有学生闯入了工地,责任不是他们能承担得起的。   论教学经验,尤晓莺肯定是拍马不及学校里任何一个老师的。但她考虑事情时更习惯从某一个小点出发,用女性特有的细腻、以不同的视角分析问题。   在学校里他们不仅要负责为每一个学生传道授业,孩子们的人身安全更是甚于一切。   有了尤晓莺的坚持,学校特地让建筑队的工人们在教室前腾出一片空地,又将正在施工的区域用砖墙隔开。   一切准备就绪都已经是第二个月的八号了。九月八日这一天,是安县明桥小学正式成立的日子,学校没有举行太隆重的典礼,只是简单地将所有师生聚集在一起参加升国旗仪式,连旗杆都是临时搭建的。   场面却并不小,教室前的空地上密密麻麻的站满了全校三百余名新生和二十余名教职工。每个以班级为序列排好的学生队伍前,都能看见一名两鬓花白的老师。   早上九点,在一曲雄壮激昂的义勇军进行曲中,国旗徐徐升起。在迎风飘扬的红旗下,同样两鬓斑白的胡老穿着身较为正统的中山装,站到事先布好的办公桌上,中气十足地向在场的师生宣布:明桥小学正式成立了!   学校开始正常授课,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管理学校就是一个不断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的过程。   正式授课的第二周,魏老师就敲响了尤晓莺办公室的门。   “小尤老师,我有点事想和你商量下。”   尤晓莺真正待在学校的时间不多,虽然从工行家属院的工地上抽调了一部分工人来修建校区,但那边工地现在正是热火朝天的时候,她只能每天上午在小学待一个小时左右。   在学校的管理上,尤晓莺算得上是个撒手管家。因为三人的分工不同,经验丰富的胡老师教主管教学方面,魏老师分管后勤事务,尤晓莺姑且算是财务出纳,手握钱袋子。这魏老师掐着点找上门来,不用费劲去猜,十有八、九还是和钱有关系。   果然,魏老师没多客套就直接切入正题。   “小尤老师,学校的食堂可不可以将扩建一下也供应学生午餐?”   在招徕教师之初,尤晓莺就充分考虑到任课教师的年纪普遍偏大,午休期间往返辛苦,就特意在学校里设了一个教职工食堂。胡老的女儿胡大姐就在食堂里负责采购和做饭,即使才短短的一个星期,尤晓莺也能从胡大姐清晰明了的采购清单中看出她能胜任这份工作,为此,胡老也没有初始的反对态度。   食堂供应午餐给二十多个教职工饭菜,胡大姐一个人就能搞定。但全校学生三百多名学生,远远超出了胡大姐的能力范围,恐怕要请一个炊事班才行。   尤晓莺了解过在安县除了中学会向学生供应伙食外,小学里还没有这个先例。但她也相信魏老师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他提出见议肯定是有原因的。   “我也知道这事是在为难学校,但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你也知道我们学校里基本上是农村孩子,家里住的远,中午根本没时间回去吃饭,好多学生要饿一整天肚子……”   明桥小学的学生和县城一小、二小不一样。这两所小学都是根据生源户籍划片区招生的,学生是有充裕的时间在中午回家吃午饭的。但明桥小学的学生基本上来自县城四面八方的郊外,有些孩子每天为了上学来回得走几十里山路,可能四五点就起床吃了早餐,下一顿的等到走回家七八点之后。   魏老师的未尽之意,尤晓莺也能明白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关键期。一天下来大量的体力脑力消耗,再加上长期的一日两餐,营养跟不上必然会影响他们的生长发育。   提供午餐似乎是势在必行的事情,但尤晓莺也会有顾虑。   学校的财务是什么情况,她最清楚。校舍修建已经花费了不少,接下来还有教职工每个月的工资,急需采购的教具,一大堆花钱的事项排着的。开学时收入了一笔学费,但和着这比起来简直是杯水车薪!   尤晓莺手里还有点余钱,但每一分钱都得精打细算花在钢刃上。三百多个农村学生的一顿要吃多少,多出的炊事员的工资,都是笔不小的负担。   “魏老师,学生午饭的问题是我们欠考虑了。但以食堂现在的条件,供应不了全校师生的伙食。”   魏老师也看出了尤晓莺的犹豫,他试探道:“小尤老师,食堂可以卖饭票,酌情收点伙食费的。”   一般学校里的食堂是有地方财政补助的,饭票只收取了伙食的一部分成本。但单纯的售卖饭票并不可取,一没有地方财政的扶持,长此以往,学校的财务同样无法维持;二来,饭票再便宜,也并不是每一个学生都能负担得起的。   学校里的学生即使都是农村户口,但也能大致的分为两类。大部分父母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指望着老天爷,靠着地里的收成养活一大家子。有一部分父母脑子活进城做了点小生意,或是像尤晓莺工地上的工人一般干体力活。   尤晓莺突然想到了方远和自己讲过他小时候上村小的故事,他爸每隔半个月就会背一口袋的粮食交给老师作为他的口粮。这法子虽老,但同样管用,尤晓莺听他说过,农村的粮食金贵,蔬菜泛滥,老乡进城一趟不容易,有时候蔬菜长势快,烂在地里是常有的事。   尤晓莺心里有个念头:要是有学生家长愿意将家里吃不完、买不了的蔬菜到学校,在伙食的成本上能节约一点是一点!   尤晓莺和魏老师商量了自己的想法,可不可以在班级里和学生说说,让他们回去给家长带话,学校用比市价低几成的价格收购他们地里蔬菜,让全校的学生都能吃上便宜点的蔬菜。魏老师也觉得可行,供应学校蔬菜的家长和学生都能从中得到实惠。   能解决一个难题让人格外的有成就感,尤晓莺勾起唇角,那就这样愉快的决定吧!   魏老师兴冲冲地准备立马就去教室了挨个通知到,不过被尤晓莺拦住了,即使是好事也不能急于一时,牵扯到钱物上的事情还是稳妥点好。   “魏老师,让学生带话,很多事孩子们很难讲清楚,我们可以写个告家长书让学生带回去。一是通知学校将要供应学生午餐的事,征求家长意见;二来,就把我们刚刚商量的学校收购蔬菜的事提一提,让有这个意愿的家长到学校来坐下具体谈谈。”尤晓莺顿了顿,“这个告家长书尽量写得浅显易懂、不能太长,有些学生家长的文化程度不高,我们要保证每一个家长都能明白学校的意思。”   魏老师点点头,道:“小尤老师,还是你们年轻人脑子活,我们这些老家伙不服不行!我这就去让胡老师帮着拟一份告家长书,把事情尽快落实,也能让学生们早一天能吃到热腾腾的午饭……”   “等一下,魏老师,我突然想起个事!”尤晓莺出声叫住准备告辞的魏老师,“这都九月上旬了,快要秋收了,学校是不是得安排学生放农忙假?”   其实尤晓莺对农忙时节不是很了解,最近有好几茬工人提前向她请假,想在月底休几天回家收稻子。工地里正好是最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尤晓莺那想放人,还同方远抱怨过。被他好一通普及知识,如x省这样的两季作物主产区,每年的五六月到十月是庄稼户最忙的时候,前者是收麦和插秧,后者当然是收麦子了。九、十月的天气算不上太好,一旦抢收不及,收稻或者晒谷子的时候遇上下雨,大半年的心血就白费了。   魏老师一拍脑门:“最近太忙我还真把这是给忘了,我们学校几乎都是农村学生,放农忙假是肯定的了。小尤老师,你看今年发几天?”   尤晓莺连忙摆手:“这是我也不太懂,你去和胡老商量吧!毕竟学生放假这事得他这教务一把手说了算,我可不敢做这个主!”   尤晓莺和魏老师这两个小辈,可不敢和胡老这样的倔脾气逆着干,学生的课业问题是他的管辖范围,轻易容不得他人插手。   魏老师也理解地会心一笑……   ☆、第59章 秋收   “哟,方家嫂子,你上哪捡回来的大闺女,长得秀秀气气的这么水灵!”   说话的大婶年纪和方母差不多,大老远看见他们走过来,手里还拿着镰刀就从田垄里直起身大声招呼,眼神不住往尤晓莺身体瞄。   托这位大婶的大嗓门,四周田地里正割稻的庄稳户都朝这边投来关注的目光。尤晓莺跟在方母身后冲来人礼貌地笑笑,静静地站在田坎上,等方母和她说话。   刚过秋分,秋老虎的余威尤在。方远去是县气象站打听过,最近十来天的天气不错,适合收稻晒谷。方远特地向单位请了三天假回家帮忙收稻谷。   恰好这几天工地上工人都因农忙回家了,学校也放假,尤晓莺没什么事,就想到方远家来看看,农忙时说不定自己也能帮上忙。尤晓莺可听学生说了,秋收这几天是庄稼户一年最忙的时候,基本上从早到晚都在地里,吃饭喝水的空闲都没有,他们放假不指望回家出多大的劳动力,但帮着看顾年幼的弟妹,在家地里忙活的家人送点饭食和茶水的能力还是有的。   她这个当老师的总不能被没成年的学生比下去吧!   “我倒是巴不得这是我闺女,不过这是阿远的同学。”方母挽着尤晓莺的手,说话时语气并不太热络。   “哟,是阿远的同学呀!那肯定有大出息,不是大学生,就是城里来的吧。我一眼就看出来这拾落得就是和我们这些乡坝里的姑娘不一样。”那大婶笑容更灿烂了,“那在哪工作呢,是不是也和阿远一样在城里大单位上班?”   “她在学校当老师。”日头正大,方母显然不想和人多交道,直接了当说,“刘三家的,我地里还有活等着呢,没时间和你瞎扯,等秋收完了再说。”   便拉着尤晓莺快步往前,身后那刘家大婶还在大声喊:“方家嫂子,有空一定要上我家坐坐啊!”   “晓莺,你别介意啊,我们农村人也不全都像刘三家的这样。一见面就刨根问底的,十里八村的大喇叭,发生丁点小事她都能知道。”   等离人远了方母才转头和尤晓莺解释,看方母的神态对这人似乎很反感,“这种人困难的时候,打照面理都不理,见人就躲着走,生怕赖上他了似的;现在看着家里孩子出息了,日子红火起来,就巴巴地上来套近乎,背地里有的没的事,胡编乱造,随时会捅你一刀的……”   长辈的牢骚,尤晓莺不好置评,只能安静当个听众。不过很快方母就反应过来,她不好意思的笑笑:“晓莺,对不住。让你太热天的听我这个老太婆唠叨,我就是遇到这些人就生气。你走累没有,要不我们先歇歇?”   尤晓莺抬手擦擦额角的汗,“伯母,我可没那么娇气,这才走多久就要歇脚了。其实你完全不必到村口结我的,多耽误你干活呀,我多问问路就能找到地方的。”   “那哪成,你是第一次来,再说家里人都在地里干活,你找过去也进不了门的。我们家的地在村西头,离得也远,你就是问人也不见得找的到路。本来啊,阿远说他来接你,被我拦住了。我和闺女里快大半年没见了,总得找机会让我们娘俩亲近亲近吧!”   “伯母,你也这么想呀,我一直觉得看见你特别亲切,人也好。”尤晓莺倒不是刻意地拍方母马屁的,方母是心里想什么有一说一的性格,打起交道来不用句句思量该不该说,聊天都费心眼。   方母眉眼弯弯的,“你不会是哄伯母的吧!”   “我保证句句都是心里话。”尤晓莺举起手做发誓状。   ……   方家的田地真的很远,走了一阵小路两边早不见了农田,入目的尽是杂草。尤晓莺记得陶姜提过一句方家分的都是村里没人要的荒地,果真没有半点夸张,这离村子都有两三里路了吧!   远远的就看到了地里两个弯腰割稻子的人影。走近一看,方远光着膀子,穿着见红色的背心,站着一片稻田里冲着自己笑。   因为劳作和直晒,他的脸色涨红,咧开的嘴角露出洁白的牙齿,身后是金黄的稻谷,再加上金灿灿的阳光。这一切是方远最普通、最平凡的面貌,他在自己面前从不掩饰自己的出身,他就是个农民的儿子。可这样褪去书卷气的方远更让尤晓莺感到真实,他甚至比阳光还晃眼。   “来了。”方远手撑田垄一跃而起,站定在尤晓莺的身前,迎面而来的是一股夹杂着泥土稻香的汗味,并不难闻,甚至在呼吸间让尤晓莺直观地感受到这才是真正属于田野的气息。   见方远满头大汗的,尤晓莺从挎包了掏出一张手绢,“擦擦汗吧!”   方远没有接过去,反而是把尤晓莺的手推回去,“我脸上全是灰,弄脏了你的手绢不好。”说着准备去取挂在田坎边竹篮里的毛巾擦脸。   “不识好人心,我是那种在乎一条手绢的人吗?”尤晓莺面上微带怒意,直接抬手将手绢在方远满是汗水的额头上一擦,雪白的手绢上立刻多了一道灰色的痕迹。她一脸不在意地将手绢塞进方远手心,“反正都脏了,你拿去擦汗吧!”   方远见手里的白手帕愣了几秒,手飞快的胡乱在脸上擦了一圈,讨好地望着尤晓莺:“别和我一般见识,脸皱在一堆,像个小老太婆一样特别丑。”   方远难得对自己嬉皮笑脸的,尤晓莺早在他擦脸的时候就气消了,她不喜欢方远和自己算的太清楚,显得生分。   她伸出手:“手绢还给我!”   “都这么脏了,我还是回家洗干净了再还给你吧!”方远将手绢捏在手心里,在还不算复又飞快的把手绢藏在身后想往裤兜了塞。   “拿来……”   方远满脸不情愿,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将手递了出去。   即使再成熟的男生,都会在特定的人表现出他孩子气的一面。   尤晓莺心下一软,微叹口气,语带抱怨道:“你刚擦的是脸吗?鬼画符一样,根本没擦干净。里头低一点,我帮你擦吧!”   生怕尤晓莺反悔似的,方远极快把手绢放在她手心,半蹲下身子,将脸凑近尤晓莺这边。   方远的脸本来就有些晒伤了,再加上他刚刚一通没轻没重的乱揉,起了好几条红印子。尤晓莺怕自己一使劲伤着他的皮肤,所以格外地小心翼翼控制着手下的力道。   尤晓莺一遍帮方远擦汗,一遍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方远聊天,多是她问,方远回答。   “你们今天几点开始割稻子的?”   “具体什么时候,我也没注意,起床的时候鸡好像都还没叫,估计是三四点吧!”   “这么早……这一天要从早干到晚?”   “这秋老虎厉害着呢,不趁着太阳没出来天气凉快,早点开始干活。等到了晌午日头大的,再好的身体都扛不住,这一早一晚才是干活最快最轻松的时间。每天差不多三四点出门,晚上八、九点收工。”   “我刚才一路过来看见其地地里帮忙的人都不少,怎么这就你和伯父伯母三个人干活?”   “村里其他户都是换着来的,今天张三家帮李四家收,明天李四就还回去,基本上一天都能割完地里的庄稼。”   这办法挺好的,人多力量大,家家户户帮衬这来。   “那你们家怎么不找人搭伙呀?”   方远眉头微颦,“这相互间关系好的人家,年年都是固定在一起的。往年我在省城读书,家里弟妹也小,帮不上多少忙,家里秋收主要靠我爸妈两个人。我爸腿脚也不好,只能算半个劳力,地里的庄稼收成大多靠我妈一个人。这村里每家每户基本上都有五六个劳动力,谁都不愿意和我家凑伙,觉得不划算。”   谁说农村人不会算计的,有些人算计起来比城里的会计都精明!   “那往年你要不在家,伯父伯母两个人得收挺久的吧?”   自己光是在太阳底下走动一圈就大汗淋漓的了,更何况方远父母要顶着大太阳干重体力活。尤晓莺总算是体会到庄稼户的辛苦了,难怪农村人把粮食看得精贵,每一颗每一粒都来得不容易呀!   “我没过问过,不过今年这三亩地我们都得收两三天,往年种的还多一些,五亩水稻的样子,他们两个人在地里,起码要收十来天吧!今年还是我回安县实习的时候,劝了我爸才只种了三亩。”   “既然这么辛苦,就让伯父伯母明年少种点,自家口粮够吃就行了。如今你也能挣工资了,他们正该好好享享清福了,犯不着这么累。”方母的年纪比尤母还小七八岁,可看面相却比尤母大上一轮,多半还是这些年累的。   方远轻轻敷上尤晓莺拭汗的手:“我也是这么想的,你晚上帮我劝劝我爸妈,他们脾气犟,我劝都听不进去。”   他这当儿子的话都不管用,自己何德何能?尤晓莺不自觉的把心里想的前半句说了出来。   似乎是看穿了尤晓莺的疑虑,方远淡淡道:“他们还想喝你这杯媳妇茶呢,你说的话铁定管用!”   方远的目光不仅带着打趣,还含着几分期待的意味,让尤晓莺不由双颊一热……   ☆、第60章 方父的冷淡   “阿远,日头大了,赶紧下来干活!”   方大志在地里不耐烦地大声催促,有了他这一提醒尤晓莺才想起正事。自己名义上是打算来帮忙的,可不是来和他儿子情话绵绵的,难怪人家不乐意了。   “马上。”方远应声道,复又取过尤晓莺手里的手绢仔细叠好放进裤袋里,“手绢我洗干净了再还你。晓莺,这里晒,你还是去树荫下避避太阳吧!”   “我可没那么娇气,工地上天天大太阳的,我也没找地方乘凉。我可是来帮忙的。”尤晓莺晃了晃身后的大挎包,从包里掏出了一个军绿色的水壶,里面装着她出门前特意煮的凉茶。她没有第一个递给方远,而是特地先给正在地里干活的方远父母送去。   “伯父伯母,我带了凉茶来你们喝点消消暑气。”   “那敢情好。”方母也不客气,接过去打开盖子,咕噜咕噜地喝起来,“这茶挺甜的,用什么煮的。”   尤晓莺解释:“我用菊花和金银花泡的水。”   方母喝完又递给方父:“当家的你也尝尝比井水还甜。”   方父没吭声,接过水壶意思意思的喝了一口,就把水壶还给尤晓莺,自己又开始闷头干活了。他腿脚是不便利,但手下的速度飞快,一镰子下去便有一茬谷穗倒下去。   这不是尤晓莺第一次见方父,上一次见他是方母住院的时候。他苦大仇深地守在手术室外,尤晓莺初次见面,又是那种情况也没多接触。但从他今天的态度上看,尤晓莺明显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感官并不是太好,和方母的热情比起来格外的冷淡。   方母悄声安慰道:“你伯父就是这样一个人,一到地里眼里就只有活,他没别的意思。”   尤晓莺理解的点点头,自己又不是钞票,凭什么必须让每个人都喜欢她呀!说尤晓莺不在意方远父母对自己的态度是假的,但她清楚和自己相处相伴的人是方远。以方母对自己的热络,比一般人家父母对亲女儿还好,她不是贪心的人,将来有一个好婆母,已经是烧高香的事了。   自己一个人悠闲地在田坎上看着三个人挥汗如雨地收谷子,也过意不去。尤晓莺雀雀欲试,想下地学学怎么割稻子,却被方远和方母联手阻止了。   方母说:“晓莺,你要是嫌呆着无聊,我让阿远被你四处转转。虽然这是乡下地方还是有点野趣的。”   还是算了吧,自己又不是来郊游的。本来就不讨方远父亲的喜欢了,在让方远丢下地里的活陪自己,方父一准对她有意见。   方远则是身体力行的向尤晓莺证明,割稻谷不是她想象的那么轻松,他的胳膊后背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划痕,全是稻穗留下的。   尤晓莺表达了自己想尽一份力的想法,方母有些为难,还是方远打圆场。   “晓莺会做饭,妈,要不今天中饭让晓莺煮!”   方母有些意动:“可晓莺用的来家里的土灶吗?”   柴火灶,尤晓莺还真会!前世为了讨好郑鹏辉,尤晓莺研究了半天用柴火做饭,可她磕磕绊绊地烧了一桌子菜,每一个人觉得她用心,还被他一家人嫌弃菜炒咸了。   “烧火我会!”,尤晓莺拍胸脯,她可不是一无是处的。而且她来之前尤母嘱咐过,农村秋收是重体力活,对身体的消耗特别大,特地在挎包里放了一块大肥肉,让她带到方家。   “也快到晌午了,我这就带你回去。”说着,方母就准备上田坎。   “伯母不耽误你干活,我自己回去就行。刚才进村子的时候,你不是和我指过路嘛,我一个人找得到地方。”   听尤晓莺这样说,方母便从腰带上解下一串钥匙,递给尤晓莺时尤带着不放心的语气道:“那你是在不清楚方向,就找人问问路哦!”   “放心吧,我自己能解决。你们中午是回来吃,还是我送到地里?”   方母回头征求方父的意见,见他不表态,便直接决定,“送来饭菜都凉了,我们准时回去吃就行!”   就现在这天气,饭菜哪那么容易冷,方母分明是怕自己顶着日头来回辛苦,故意这样安排的。这是长辈的好意,尤晓莺领情就是,也不会去点破。   方家的房子很好找,尤晓莺第一眼就印象深刻,村里最旧最破的那一间就是。屋内更是破败,一推开门就能看见黄土墙上有几条透光的裂缝,比较大的缝都用秸秆塞住了。总共三间土房,堂屋在最外面,看样子不仅是客厅,更是灶屋,不过女主人布置得井井有条,地面也打扫得干净,没有想象中的脏乱。   家里没主人,尤晓莺只在堂屋里转了转,要说屋内最明显的除了墙上的裂缝,就属另一面贴满奖状的墙了。屋内的光线昏暗,尤晓莺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了一下,这是方家四兄妹在学校得到的奖状,三好学生、优秀少先队员、班干部……没看出来,方家几兄妹都是品学兼优的学生苗子,方远和方茹这两个大学生就不说了,连他们家还在上初中的两个弟妹,从小学到初中年年都拿三好。   方家的灶台很简易,几块石头搭出来的,尤晓莺总觉得自己一个用劲就会弄塌一样。生火这个技能很久不用,尤晓莺也生疏,用火柴点了好几次都没成功不说,还弄得满屋子浓烟,不过废了老鼻子劲终于有一次是成功的,接下来做饭都很顺当……   话分两头,见尤晓莺身影走远,方母就用胳膊捅捅方父的后腰,小声埋怨道:“你这个老家伙,人家晓莺第一次来,你就不能热情一点。你也是,她和你打招呼你应都不应,她要是误会了怎么办?”   方父的语调很是硬气:“她误会就误会,我方大志难道还要看她一小丫头的脸色行事啦!”   方母使劲扯扯他的衣摆:“我那是这个意思啦,你小声点,让阿远听见了一准不开心。”   方大志放开了嗓门,一副谁也不要拦他的架势:“我就说了,他听见就听见。我就觉得那姑娘和阿远不合适怎么啦!”   不远处正割谷子的方远,闻声也直起了腰,向父亲这边望过来。   “阿远,这话爸憋在心里有一阵了。原先你说要等这姑娘,我和你妈把上门说亲的人家都挡了回去。你是大学生了,现在在县城里当干部了,看不起我们这个穷山窝,想娶个城里姑娘。这些爸都能理解,但做人不能忘本,你就是我和你妈在地里一点点刨食养大的。”   “我说你还来劲了是吧,对孩子瞎说什么呢!阿远和晓莺怎么啦,郎才女貌最是般配不过。”方母举手试图捂住方父的嘴,不过被丈夫躲过了。   “爸,我没有这意思。在我心里这里一直是我的家,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是从山里走出去的。”   “你们娘俩别插嘴,都听我说。”方大志拿出了一家之主的威严,用自己那条好腿跺了跺脚下的农田,“你别你们几兄妹有那个能耐,读得书是好事,但不能忘了这里是你们的根!”   “我听你妈说了,这姑娘是你高中同学,父母都是城里的干部,自己也有能力在县城里做大生意,一年挣得比我们家一辈子都多。我从小就教过你们做人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们家里是什么情况你一清二楚,这两年光景是好多了,但底子还在那里。你不能贪图人家的条件好,就没脸没皮高攀上去。”   “你这老家伙,怎么能这样说孩子呢!”方母真急了,一巴掌拍在方大志背上。   “还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好多事就是你撺掇起来的。”方大志没好气地瞪了方母一眼,又转头对方远接着道,“这姑娘我见过几面,人才相貌确实是没得挑。要是你毕业后能留在省城,我也是没话说,可你自己不争气、没那么大的福分,被分回了县城在单位当个小办事员。你一个月挣多少,一百块钱不到吧,人家一个月赚多少。现在人都长了一副势利眼,你不要以为自己是大学生就多了不起,外人照样会在背后嚼舌头,想我一样被人说是吃老婆软饭的……”   方母反驳:“当家的你这是那的话,如果你不是腿伤了,论起庄稼把式全村有谁能比得过你!你说的是有几分道理,但也不能因为这样就棒打鸳鸯,我这当妈的最清楚不过来,阿远对晓莺是再真心不过了。”   方远面无表情,始终保持着沉默的姿态。其实父亲说的没错,在外人眼里他和尤晓莺在一起,的确是自己在攀附她。   晓莺的生意做得有多大,他最清楚建筑队和学校,摊子铺开了至少是好几十万的家当。想想也可笑,自己嘴上说得轻巧,当初还想让晓莺放弃做工地,可在他真正接触她工地上的事情才了解到,她能把工程队做到今天这地步付出了多少心血和努力!   可越是清楚地知道尤晓莺的优秀,方远越是有鞭策自己向上的动力。父亲因为瘸了腿,在别人的闲言碎语中活了大半辈子,对这件事格外敏感。但方远不一样,他自认从不是活在他人眼光里的人,自己无所谓,却不代表他不在意晓莺会不会活在外人的指指点点下。   作为一个男人,他有责任让自己的妻子、孩子的母亲,在他人钦羡的目光中一辈子幸福!   方远暗忖:自己好像是时候考虑一下未来的路了,不能像现在这样得过且过、浑浑噩噩的活着……   ☆、第61章 剩饭   方家的饭桌很冷清,明明坐了四个人吃饭,但整顿饭一直吃得很压抑。   方母拼命想活跃气氛找话题聊,都开始说起邻里间家长里短的八卦,也没有人回应。尤晓莺也不知道方母说的是谁,不知道怎么搭话。可方远和他父亲却始终闷声吃饭,全程一个眼神交流都没有,甚至两人同时朝一个方向伸筷子,方远也会主动避开。   连尤晓莺这个第一次上门的外人,都感受到方远和他父亲之间的气氛不对劲了。   尤晓莺有些莫名,从方远平时的只言片语中她都能感受到方家人的关系和睦,特别是方远对他父亲的孺慕之情溢于言表。平时这么好的父子感情,不可能无缘无故的突然变得冷淡,肯定发生了什么。   回想起自己到方家后,方父不冷不热的态度,容不得尤晓莺会多想,是不是方远父亲对自己不满意,和方远产生了分歧才会这样?用眼角的余光偷偷观察着桌上的动静,尤晓莺愈发肯定最大的问题可能真出在自己身上。   尤晓莺心里空闹闹的,说不出的滋味在翻腾。她曾经历过父母反对的,同样深刻的体会过不被双方家长祝福的婚姻道路上的万般艰辛。原来她以为她和方远之间最大的反对者会是自己的父母。但尤父尤母这关过得太容易,一路走来的顺遂也让她少了顾忌,以为一切都万事大吉了。   尤晓莺预期中凭方母对自己的喜爱,方家家长这关过得肯定在轻松不过,没想到平时存在感最弱的方父对自己的抵触态度这样明确。   没错,是抵触!尤晓莺做饭前检查过,方家的碗柜里只有几样时令蔬菜,没有半点荤腥。所以她下了一番力气用自己带来的五花肉,烧了一盆香喷喷的红烧肉,上桌时方远和方母都很给面子捧场,动筷也勤,对尤晓莺的手艺赞不绝口。但方大志不一样,即使方母提议让他尝一尝,他连动筷的意图都没有,只专注与自己面前两碟蔬菜。要是对自己没意见,用得着这样划清界限吗?   饭桌上压抑的气氛尤晓莺深切感受到,即使方远的父亲看着再不起眼,家里家外基本上的是方母一把罩,方大志都是方家的大家长,他的态度才是决定方远和自己未来的关键所在。   一上午下来先是顶着太阳走了不远的山路,有费尽心思烧火做饭,尤晓莺本来是饥肠辘辘的,现在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一影响也完全没了胃口。   “晓莺,你怎么才吃这么一点呀!我去给你添点。”   尤晓莺只吃了小半碗饭,见她的饭碗空了,方母忙抢过去要帮她盛饭。农村人喜欢姑娘家多吃点,大概是觉得“能吃是福”吧!   尤晓莺体型纤胧合宜,真是恰到好处的年纪放在几十年后可能是人人羡慕的好身材,但和农村人眼里胸大臀圆好生养的身材比起来就显得太单薄了。其实她很想保持本心,自己吃不下就直话直说的。可转念一想,自己一拒绝对热情的方伯母得罪了不说。本来方远父亲都对自己感官就够差了,自己还表现出一副弱不禁风的娇气模样,岂不是更不讨喜。   拒绝的话到嘴边,又被尤晓莺她咽了回去。   “伯母,还是我自己来吧!”尤晓莺站起身接过自己的碗,道。   接下来发生的事,充分证明了一个道理:你越想讨好一个人,反而会做得越多错得越多。   尤晓莺给自己又添了满满一碗饭不说,方母好心地怕她没吃饱不停地给她夹菜。尤晓莺对自己的饭量很清楚,平时也只吃七八分饱,眼前碗里的分量比她一天吃的还多。在饭桌上有句老话“浪费五谷遭雷劈”,尤晓莺实在撑得慌,又怕浪费粮食更被嫌弃,拼了命地往嘴里塞,还是剩下大半碗饭……   方远看不下去了,嘴里咕噜着:“妈,你把菜都夹进晓莺碗里了,我还吃什么!”他直接拿过尤晓莺的饭碗,自然的将她碗里剩下的饭菜都拨进自己的碗里,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方父筷子在撂桌上,指着方远的鼻子骂:“你饿死鬼投胎呀,锅里没有呀?连别人碗里的饭菜都要抢着吃。”   方母在一旁拍着丈夫的背顺气:“孩子干了一天活饿慌了嘛。再说晓莺饭烧的的是少了点,锅里没有了。”   方父生气是有原因的,在x省的传统观念里,从男性先天的体力优势上来讲,男人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在吃住方面有事事当先的讲究的。上桌的第一碗饭必须先盛给大家长,就连洗脚也得让他先洗,之后妻子儿女再洗,就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了,熬锅稀饭,也是先紧着家里最大的劳动力,让他喝干的,妻儿喝米汤……尤家父母不讲究这个,她第一次有这个概念,是因为前世婚后到郑家的第一顿她先动了筷,直接挨了郑鹏辉一巴掌,被他们全家人劈头盖脸的一通教育灌输。   基本上越是守旧的农村地方,越在乎这种大家长的权威,其中老观念们最在乎的一条就是不给家里的男人吃剩饭,特别是女人碗里的剩饭,剩饭这东西基本上都是家里的女在老一辈心中这意头不好,男人吃女人碗里的剩饭和直接吃软饭差不离,在家里一辈子都直不起腰,被外人知道了更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以方父对大儿子的期望,方远这样的行为足够他肝火旺盛一阵子的。   尤晓莺低着头不敢说话,她知道此时自己的眼眶肯定是红红的,刚刚在心头萦绕的委屈一瞬间烟消云散。方远在用他的实际行动向他家人传达他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因为午饭的不愉快,方大志不顾晌午火辣辣的大太阳直接出了门,方母不放心他腿脚不方便又一个人下地,跟了上去。昏暗的堂屋里,只剩下尤晓莺和方远两人沉默地对坐着。   尤晓莺抬起头眼眶红红的:“伯父是不是讨厌我?”   “这你都看出来了!”方远无奈地苦笑,“其实讨厌也说不上,我爸只是不支持我们两个在一起罢了。”   事情摊开来说最好,尤晓莺不喜欢你猜我猜的游戏,长期应对工地和学校事务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凡是有任何问题,努力想办法解决就好!   可能在别人眼里她是个死脑筋,但尤晓莺的性格是一旦她下了决心的事很少会去放弃,往往是一条路走到黑,不撞得头破血流,很难转过弯来。   尤晓莺搅着自己的手指:“方远,伯父是不是觉得我哪做得不对?没关系,你要知道的话直接给我说,我努力去改!”   即使屋内光线昏暗,女孩的眼睛都亮晶晶的。方远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回答的好。难道说我爸嫌你家和你本人的条件太好了,他又是一个多好面子的人,深怕有人在背后说三道四?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方远他理解父亲自从伤了腿之后,变得格外敏感脆弱的自尊心,这样的阶段他也曾有过。但他从不觉得父亲的担心会是他和尤晓莺之间的障碍。   方远伸手揉了揉尤晓莺的脑袋,放柔语气:“你没有哪不对,我们家晓莺最大的问题就是太优秀了。”   这是在调笑自己吧?方远直白地夸赞让尤晓莺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我没你说的那么好!”   “真的,其实你做自己就好。像刚才那样我妈要给你添饭,你吃得下就吃,吃不下拒绝了就好。犯不着为难自己的肚皮,真吃坏了受罪的还是自己。”   尤晓莺的脸更红了,不过这一次是羞窘,自己的那点小心思也被方远看穿了。   “我怕我表现得太斯文,伯父伯母会觉得我太娇气了。”   “在我家真的没必要事事都想着怎样投我父母的喜好的。你这次吃多少我妈心里有数的,下一次又给你添这么多饭,那你怎么办?”   尤晓莺吐吐舌头:“不会吧!”下一回来方家岂不是又要硬塞?   “所以我说做最真实的自己就好,不然你总不能次次在我家吃饭都撑坏肚皮吧!”   方远的话没错,一时的伪装可以暂时糊弄的过去。但她想要和方远过一辈子的,这个谎言总有一天会被戳穿,还不如从一开始就表现出尤晓莺最自然的那一面。   “你决定伯父伯母会喜欢这样的我?”尤晓莺对着自己的手指。   “放心吧,一切有我,我爸妈那边我会解决就好的。你自己安心地忙工地和学校上的事情就好!”   ……   原本计划是在方远家待上两天的,尤晓莺连换洗的衣服都准备好了。但她思来想去,毕竟现在她和方远还只是男女朋友关系,唐突地住进男方家里未免有失妥当。尤晓莺向方远商量着自己还是先回县城,她在这好像没帮上忙,反而让方家父子间增添了不少隔阂。   收拾好碗筷,在方远的陪同下她先去地里和方远父母告辞。方母当然是满脸不舍,拉着尤晓莺的手一个劲的挽留,也不知道是不是伯母后来和方远父亲说了什么起了作用,难得的是方父也僵硬地扯着嘴角,露出了个难看的笑模样,说了句:“有空再来玩!”   尤晓莺回县城一路脸上都挂着笑,方父的反对态度,也不能影响她的好心情。她想过了与自己过一辈子的是方远。   至少此时有方远那句“一切有我!”,就足够她反复回味,一直甜到心里……   ☆、第62章 婚礼   生活仍再继续,茫茫人海中老天爷会给每一个人安排属于自己的缘分。   缘分是一种捉摸不到,猜测不透说不清楚,冥冥之中的东西,有些人把握住了便携手一生,有些人错过了就会成为遗憾。   尤晓莺很为三哥尤晓峰找到属于自己的那段缘分而高兴,所以即使她再脱不开身,也忙里抽闲帮三哥这个甩手掌柜张罗婚礼的事。倒不是尤晓峰对自己的婚事不上心,男生天性粗枝大叶的,反而是越帮越忙,还是让他安安静静等着当新郎官的好。   三哥二十五岁年纪不小了,准三嫂楚月也和尤晓莺同年,放在八、九十年代正是刚刚好的适婚年龄。双方的家长见面后一拍即合,当真把婚礼定在了国庆。从七月到十月初,不到三个月的时光,虽然两人是自由恋爱,不用以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时,说亲、看亲、定亲、结亲一长串流程。   但准备婚宴和新房的繁琐也让尤母忙得够呛,尤晓莺便悲催地被抓了壮丁。   按理说尤晓莺一个云英未嫁的大姑娘,轮不到她掺和进这件事,尤家往上还有两个嫂嫂在呢!尤晓莺也对此表达了自己的强烈抗议,不过都被尤母的铁腕手段*了。母上大人更美其名曰,两位嫂嫂忙着上班带小侄女,没有那么多空闲。尤晓莺和楚月同年,年轻小姑娘彼此间也有话题聊,便交给她一个光荣而伟大的任务,从这位准三嫂口中套一下话,新房按着她的意思布置。   以尤母的性格虽然做不到把儿媳当亲闺女一样对待,但不是那种喜欢刁难儿媳妇的婆婆,在她心目中只要儿子媳妇相处和睦,她忙点累点多花点心思都没关系。   尤晓莺简直有苦说不出,明明自己是全家最忙的人,工地、学校、楚家、自己家四头到处跑,也不知道尤母是怎样看出她很闲的。   不过偶然间听见尤母和二嫂的一次闲聊中,尤晓莺得到了答案。   “晓莺明明和楚月同年生人,晓莺年初楚月年尾,论起来还比人家楚月大几个月。她身边又有小方那么好的一个对象,还整天没心没肺的,也不见对自己的婚事上上心!”   在尤家论起揣摩人心,说话中听没人比得过二嫂曾丽,家里有什么事尤母除了和尤父唠叨,就喜欢找二嫂聊聊。   “妈,所以你让晓莺帮着跑腿,是想借晓峰和楚月的婚事刺激刺激她?”   “不然呢,没目的我会把这么大一件事交给这个毛毛躁躁的臭丫头。”   “我还以为妈你是我和大嫂这两个当媳妇的笨手手脚,不放心交给我们呢!”   “这还不是操心完老三,马上就轮到晓莺了,让她先熟悉一下婚礼的流程也好……”   ……   其实在尤晓莺的规划里,她和方远的事情是水到渠成的,一步一步自然而然的过程。方远今年刚到法定年龄,也才参加工作;自己也一样,学校刚成立这么大的摊子,还有建筑队也正在起步阶段,哪哪都离不开人。结婚这种事,说白了是两个男女凑在一起搭伙过日子,但方方面面也不是那么简单。还是等自己和方远的事业都稳定下来再说吧,至少在两年内尤晓莺是没有结婚的计划的。   不过,尤母和二嫂的对话也给尤晓莺提了个醒,这只是她自己一个人的想法,方远是什么意见呢?尤晓莺决定等国庆假期三哥的婚礼忙完后,抽出时间两人好好聊聊彼此的想法,他们之前约定过的,沟通是通往心灵最好的桥梁。   三哥的婚礼办得很盛大,本来以尤父的性格两家人请各自的亲朋好友聚在一起,简单地见证新人的结合就好。但亲家不同意,他们只有楚月这独生女儿,看得精贵,说什么也不愿意委屈了她。三哥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更是一早就答应了岳父大人,不仅要办,还得大办!   尤家是骑虎难下,本来按大哥二哥结婚的先例,每个子女结婚家里只出三千块的。这两年家里的条件确实要好得多,但对儿女讲究一碗水端平,大儿子二儿子现在和自己住在一个屋檐下,不能显得父母太厚此薄彼了,尤父当然是咬紧牙关不肯破例。楚月父母人很好说话,又有楚月居中调和,听尤家为小两口特意布置了新房,尤家提供住房嘛,他们家就出家具,爽快地答应家具家电的事情自己负责。这三千块钱就直接交给小两口自己花用。   眼看着搬进新房的十六寸彩电、单缸洗衣机、电冰箱,还有一件件崭新的橡木家具……尤晓莺啧啧称奇,这辈子的三哥是上哪修来的福气,娶了金疙瘩回家呀!楚家的家底有多厚,从三嫂的嫁妆就可见一斑了,这样疼女儿的人家可不多见。   这时候国庆是有三天假的,第一天县城里各个机关单位都会组织相应的庆典活动,所以婚宴定在了国庆的第二天。三哥也算机关职工,所以托了点人脉,在县招待所的大食堂里摆了十来桌酒席,请了双方的亲朋好友到场。   当天最有年代特色的就属迎亲的车队了。三哥交友广泛,原本他和自己那群好哥们商量着骑着摩托车去接新娘子,在县城里飚一圈制定威风得厉害,多少年后回想起来还是个谈资。不过这个提议遭到了双方家长的一直镇压,最后尤晓莺看到的是三哥领着十几张熟面孔苦大仇深地蹬着辆龙头上扎着大红花的三轮车去接亲……   这确实挺让人印象深刻的,跟在后面去接亲的人都笑得乐不可支、七仰八叉的,这场面换了谁都能记住一辈子的!   新娘子一到场,看热闹的人全挤在门口。楚月的气色特别好,简直是容光焕发。通过这段日子的相处尤晓莺能看的出来,即使楚月在人前一直表现得娇娇弱弱的,但她心里是个有主意的。她是真心地喜欢三哥、想和他过日子的那个人,她的心意从她注视尤晓峰那似水一般温柔的眸子里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整个婚礼全程三哥和楚月的手都紧紧地牵在一起,即使是遇到三哥那一群好哥们打趣也没有分开过。当然婚宴上的重头戏就是让这对新人咬苹果了,这种恶作剧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兴起的,但基本上成了安县婚礼的必需环节。   让两位新人站在大厅上的圆桌上,用一根细线将苹果悬挂在两人的中间,面对面的咬苹果,直至把苹果吃完。   毕竟是结婚的大喜日子,这些年轻人的玩法,老一辈心里再嘀咕也不会上前阻止,于是气氛炒得更热烈了,在一群人的起哄中,三哥和楚月站上了桌子。三哥比楚月放得开,直接上去猛地咬着苹果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楚月脸红的都快滴出血了,也很配合凑上去轻轻地要了一口。   这样重口味的戏码当然是让在场的年轻人围成一圈轰然叫好,那声浪简直要把屋顶给掀翻了!   看着被人群围着的一对新人,尤晓莺转头对身旁的方远道:“三哥他们这样真好。”   尤晓莺这是有感而发,这世界上难得遇到一份真感情,你心里有我,我心中有你,两人努力的在一起,没有辜负老天的撮合,让彼此的生命变得完整。   在身后嘈杂的人声中,方远牵起尤晓莺的手,含笑道:“怎么了,心里羡慕了?以后你也会和他们一样的。”   没来由的尤晓莺一阵心悸,显然方远是误会她的意思了。她慌乱地抽会自己的手,不知道怎样回应。   见尤晓莺的脸一下子刷白,方远担忧地关切道:“怎么不舒服吗?是不是没休息好?”   最近忙着操心三哥的婚宴,尤晓莺是没休息好,但这不是关键,她不想用这个借口去敷衍方远。他们俩这一路走来都太顺遂了,反而让尤晓莺产生了一种不真实感。前阵子方远父亲的反对态度,给她泼了第一盆凉水,让她发热的头脑清醒了些,是时候停一停、静一静、想一想了!   对,这辈子尤晓莺如果要再次步入婚姻的殿堂的话,她心中唯一的人选就是方远。但亲眼目睹了,三哥和楚月婚前的一切准备工作,尤晓莺突然发现要不是双方家长超乎想象的配合,这对新人要走到今天这步,绝不容易。   自己的父母对方远是相当满意的,恨不得他马上把自己娶回家。可方远家呢?尤晓莺一开始乐观地觉得方母对自己的喜爱,解决了婆媳关系的难题便万事大吉了。但到方家后尤晓莺才能感受到,方家真正话事人还是方父,还有方远他那三个只和自己有一面之缘的弟妹,他们对自己的态度又是怎样的?   方远让自己放轻松,一切都交给他处理,这话听着甜蜜,但真正上了心、在了意的自己,心里就如同压了一块大石,怎么说放下就放下呢?   最后,即使忐忑,尤晓莺还是把心里的纠结说出口,她一直都会遵守约定。“你家人会像三嫂父母支持她那样支持你的决定吗?”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方远的眼神里有叹息,“虽然有点伤心……,但我还是很高兴你把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尤晓莺和方远却各自陷入自己的心绪中,两人间低落的气场无形中与热闹的婚礼场面隔离开来……   ☆、第63章 抉择   本来尤晓莺是准备在三哥的婚宴后和方远谈谈心,但没想到被人提前截了胡。   尤晓峰的新房安排在三楼,他那群来参加婚宴的狐朋狗友兴致很高,在酒席上喝过不少酒,又转场到了尤家准备闹洞房。   在二楼的客厅就能听到楼上的喧闹,尤晓莺挑了挑眉,双手一摊:“照着架势,他们要折腾到三更半夜吧!”今天晚上是注定难眠了!   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尤父倒很是淡定,“你三哥大喜的日子,一辈子也就这一次,忍一忍吧!谁叫你没你大哥他们聪明,一散席就带着老婆孩子回娘家了!”   看样子尤父现在的心情很好,不然也不会有兴趣和自己开玩笑了。谁叫她尤晓莺只有这一个窝呢,挨一晚上就好了。待着客厅陪尤父看报纸实在太无聊了,尤晓莺向身旁的方远提议道:“要不我们也到楼上去看看热闹?”   方远也没意见,正准备和尤晓莺一同起身,就被尤父出声叫住了。   “对了,今天我在酒席上遇到了建委的王主任,听他说你打算离职,放假前就把报告交给他了,有没有这事?”   方远不想在建委干了?自己怎么没听方远提过?尤晓莺震惊地望向方远,他的表情很平静,没有半点意外,更没有去反驳,看来尤父说他要辞职是确有其事了。   尤父摘下老花镜,揉揉鼻梁,“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但你才工作不到两个月,这个决定是不是太草率了?是不是在单位里遇到了什么不愉快的?”   “叔叔,这是我经过深思熟虑后才下的决定。”方远转头瞥了尤晓莺一眼,没有继续说下去。   显然有些事方远不想让自己在场,他想和尤父单独聊两句,尤父也配合的清场,挥挥手让尤晓莺去房间帮尤母清点今天收的礼金。   尤晓莺当然是满心不情愿,一步一回头的进了父母的卧室。尤母是会计,清点礼金这种事尤家就属她最在行。她坐在床上一边算账,一边听着尤晓莺小声抱怨客厅里两个男人支开自己的劣行。   “小方不想让你知道,肯定有他的原因。就算我和你爸几十年夫妻,他的事我也未必要事事清楚,男女相处还是要留出适当的空间。”   这些道理尤晓莺都知道,但她不想什么事都是方远做完决定后才通知自己。他们俩约定了凡事有商有量的,没道理自己什么心里话都和他说了,他在想什么自己却半点不知道!   “男生一般都比较内敛,不太喜欢表达,他们不会事事和你交代,但并不意味着他不在乎你。”   尤晓莺脸趴在枕头上,心里肯定尤母百分之百是有感而发。尤父平常就是个锯了嘴的闷葫芦,对子女如此,相信面对尤母时也差不多。   “妈,你和我爸也是这样吗?”   尤母勾唇笑笑没说话,看来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尤晓莺支着耳朵,但客厅距卧室本就隔得远,楼上的人声嘈杂,根本就听不见什么。等尤晓莺重新回到客厅时,沙发上只有在看报纸的尤父,方远找不见了人影。   “爸,方远人呢?”   “这都几点了,他早回去了。”尤父指了指墙上的挂钟,这个时间早该休息了。尤父站起身准备回房间去,走到尤晓莺身侧的时候特意停住脚步,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我刚刚和小方聊过了,以他这个年纪能想得这么长远不错了,是个有担当的孩子。你自己要好好把握!”   方远这都说了些什么,尤父从没有对家里那个后生晚辈有这么高的评价,一下子就变了天,完全站到他那国去了?尤晓莺满头雾水,带着满腹疑惑回了卧室。   建委是多好的工作从这几年如火如荼的城市发展就看得出来,尤晓莺确实有过让专业出身的方远在建筑队里帮自己一把的想法,当然她也怎么做了让方远帮她做学校规划。但她从没想过要求方远扔掉现在的铁饭碗。方远父母有多欣慰儿子能在县城的机关工作,尤晓莺在她的话里话外都能听得出来。农村能培养一个大学生不容易,还进了那么好的单位,凭方远的学历在单位里爬升只是时间问题,左思右想尤晓莺都觉得他不应该辞职。   所以,尤晓莺顶着两个熊猫眼敲响方远宿舍的房门时,心里是有底气的,她可不是上门兴师问罪来的,她一夜没睡冥思苦想得出的结论是方远辞职是为了帮自己。   方远开门后看见是尤晓莺眼中划过一丝了然,他侧身让尤晓莺进房间。   房间里不少地方都空荡荡的,尤晓莺在墙角发现了几个已经整理好的包裹,看情景方远是真的打算辞职后从单位分的房子里搬出去。   不等尤晓莺开口,方远就直接了当地问:“你是来问我为什么辞职的吧!”   尤晓莺没好气的斜了他一眼,这还反客为主了,不过一回想起方远不久前承诺的“一切有我”时的笃定,和自己猜测的答案,心里又软乎乎的,他现在是在用实际行动践诺。   “其实你不用心里觉得负担,我辞职的选择不是因为你。现在从机关单位里下海的人多了去了。”在尤晓莺审视的目光里,方远无奈地耸肩,“好吧好吧,瞒不过你。的确有一部分原因是不想看着你太辛苦,每天学校、工地两个地方来回跑。但是我保证:绝大部分是出于我自己对未来的考量。”   “我是学建筑的,每次看着一座座建筑物从无到有、拔地而起就特别有成就感。这种感觉是成天待在规划科里和一群大老爷们成天喝茶看报纸满足不了的。最开始我进建委是特别有大干一番的冲动,第一周加班熬夜的查资料看图纸,还交给科长了份分析报告,结果第二天就发现被人家用来垫桌脚了。”方远神情里充满了无奈。   “建委眼看着是个红火的大单位,但安县的财政就那样,全县上下需要建委规划动工的地方并不多,规划科里每天的工作甚至能说得上清闲。虽然只在建委待了两个月,但我发现这种步调的生活和我期待的不一样。”   方远没说的是虽然自己的本科生学历在单位的一把手那里是相当重视,但他刚进单位资历尚浅,建委又是一个论资排辈的地方,平时没少受科里年资深的老干事的排挤、穿小鞋。但这都不是最关键的,方远是那种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都能精神充沛的人,对他而言,在建委按部就班的工作算得上是吃喝等死。   “我是真的想脚踏实地的做点事,但这些想法都是在建委实现不了。我想过了,之前我还在劝你仔细想想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现在也该是我做决断的时候了。你、还有陶姜,你们都有目标、有干劲地开始自己的事业,我也不能落于人后。”   “你真是这样想的?”尤晓莺其实是信了几分的,她认识的方远的确是那种机关单位格格不入的性格,他没有那么多圆滑,满心想着干点实事。但她还是要再三确认,方远是真的有跳离,而不是为了安慰自己。   “我可是男子汉,外面天宽地阔的,怎么不想出去闯一闯。与其天天坐在建委办公室无所事事,还不如到你工地上和吴哥手下的那群建筑工人打交道来得自在开心。怎么样,不知道尤老板肯不肯赏我这个马上要丢了饭碗的可怜虫一口饭吃。”方远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簇火焰,即使嘴上带着点活跃气氛的意味,但神情没有半分玩笑。   尤晓莺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这座小庙可容不下你这个大学生,你要是来了,我这给高中毕业的直接下岗算了,要不让你做老板的嘞!”   方远摇头拒绝,“这可不行,一是一,二是二。晓莺是老板,我就是给你打工的。”   尤晓莺是有些意动,但方远的决定不是让她完全没有顾虑。   “那你和伯父伯母商量过吗?他们同意你这样做吗?”她现在已经够不入方父的眼了,如果他知道方远进了自己的建筑队,认定是自己煽动方远下海的,指不定在心里骂自己是红颜祸水,下次自己哪还有脸面在登方远家的门。   “已经说过了,就在秋收放假的那次。”   照这样看来方远一早就打算好了,现在才和自己说,够藏得住话的呀,这么多天在自己面前半点口风都不露,都快赶上保密局了。   “他们怎么说?”尤晓莺心里揣揣的,不安的咬着唇,等待方远的宣判。   “我和我爸妈详细沟通过了,他们说我都到成家立业的年纪了,管不了那么多,决定放手让我自己出去闯……”语气里的未经之意,也让尤晓莺从其中察觉到方远父母的妥协。   其实父母真正拗不过的不是孩子,而是自己的心。在双方僵持不下时,父母心中的那份爱,那份疼惜会让父母在原则和固守面前屈服。   尤晓莺上前握住方远的手:“那我们俩不要辜负他们二老期望,一起努力,闯出一番事业!”   “好,我们一起加油!”   ☆、第64章 办学(四)   “小尤老师,没打扰到你吧?”推门而入的是魏老师,他身后还站着胡老。尤晓莺办公室没有关门的习惯,一般学校师生找她有事推门就是了。   “没有,你这哪的话。我今天就是想趁放假前整理下办公室,也没什么大事。”尤晓莺连忙招呼两人坐下,起身给他们倒茶水,心下却奇怪,平时喜欢来找自己的一般是魏老师。她在这办公室里一坐好几个月,胡老登门的次数屈指可数,今天这阵仗有些大啊,这两人怎么凑在一起了?   “是啊,这一转眼就快放寒假了,这两天学校里少了这些孩子们跑跑跳跳的身影我还觉得空闹闹的。”魏老师刚坐下就感叹道。   学校前天组织学生进行了期末考试,考试完便把孩子们放回家等公布成绩,除了任课老师留校批卷子,连炊事班的师傅都放假了,整个校园确实一下子冷清了不少。不过,照这样说来考试成绩也就这一两天能公布了。   分别把茶杯递到两人手中,尤晓莺关切道:“胡老你们这两天忙着改卷子,学生的成绩出来没?”   胡老呷了一口茶,语气淡淡的卖了个关子:“我和魏老师来你这正是想说这件事呢?这事魏老师比我还上心,还是让他说吧!”   魏老师满面红光,眼底的喜意藏也藏不住:“其实成绩昨天就出来了,基本上所有学生的成绩开学摸底时比起来都大有进步呀!”   明桥小学招生时就给所有学生进行了一次摸底考试,主要是考虑到学生的知识基础参差不齐的,也好让任课老师有充分的了解,针对性地分年级分班上课。结果当然是让许多老师大失所望,甚至有教师直接灰了心,嚷嚷着他就没见过这样差的一群学生,让魏老师的脸都挂不住了。要不是碍于胡老面子,还有尤晓莺开出的高工资早就拔腿走人了!   “真的?”这的确是个好消息呀,尤晓莺喜出望外,她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还不是盼着这些农村学生能受到好一点的教育,多学点知识。   魏老师把目光投向了胡老:“这全靠胡老平时对学生们的教导,这一回虽然卷子是出得比较简单,但没有一个人不及格就很能说明问题啦!”   胡老并不居功,他放下茶杯道:“老师的教育只是一方面,关键还是要看学生们自己有没有上进心,他们自己肯学当然会有进步。”   “学生自己当然是最主要的,但胡老师里的功劳也不容忽视,这一学期你确实费了不少心血。”尤晓莺的话倒不是恭维,记得第一次见胡老师的时候他只是两鬓斑白,这几个月以来他的操劳,全校师生是有目共睹的,不知不觉间胡老虽然是精神矍铄,但头发全白了。   胡老摆摆手:“哎,不说这些。我们还是谈正事。这次考试的卷子是按照城一小去年期末考试的体型出的,论其难度还要简单的多,可真正比较其成绩来我们教得这些学生成绩最多只能算是中等,几乎找不到什么尖子生。拿现在五年级的整体情况来说吧,就这样的成绩别说是想进安中,连上乡镇初级中学的也不到三分之一!”   “小尤老师、魏老师,不是我扫你们的兴啊!就我们学校现在的水平,别说和县城的一小、二小比,就是想长宁那些比较好的乡镇小学都比不过,放在全县来看都是吊车尾的……”   胡老说话还是那样一针见血,在尤晓莺和魏海那刚要冒出点苗头的小兴奋全浇灭了,一下蔫搭搭的。不过,尤晓莺很快就调整过来心态,农村孩子本来启蒙就晚,再加上除了学习之外,他们还得做农活家务,学习时间相当有限,自己对他们的期待也不能太高。   “胡老,没关系的。这万丈高楼平地起,我们慢慢来,一口吃不成个大胖子。只要这些孩子能肯学,在加上你们这些经验丰富的老教师,还怕交不出好学生吗?”   “你能这么想,就证明还没有因这芝麻绿豆大的小成绩弄得飘飘然的。”胡老瞄了一眼魏老师,语气里那莫名的意味直让魏海臊的通红。   胡老一贯是那性子对事不对人,但尤晓莺发现胡老师和魏老师的关系不是很和睦,也不是彼此间有什么矛盾,大概是他们的教育理念不一致吧!   魏老师把之前库区小学自己手把手教出来孩子视为亲生骨肉,在学校里也会想办法格外关照一些,但他这样的行为落在教书育人上讲究一视同仁的胡老眼里,就是差别待遇,对其他学生不公平。胡老有时看不惯会不分场合的直接刺他几句,时间久了魏老师嘴上不说,心里难免有疙瘩,尤晓莺夹在两头,头都大了,常常居中做和事佬。   就像现在这样的场面也不是第一回了,她也不想把气氛弄得太尴尬,忙道:“我们还是来讨论学校下学期的计划。魏老师你分管后勤,麻烦你先大致说说学校的情况。”   魏老师并没有多少准备,答得也很片面:“现在学校一共有三百四十名同学,二十九名教职工。学校除了教职工的工资外,日常开支不大,食堂差不多也能自负盈亏了。按之前的规划,学校基本上是建完,等工人从学校里撤出去,年前就能让老师们都搬进去职工宿舍。不过,小尤老师你建议建的图书室里还空着,你看是不是趁着假期把它布置出来?”   尤晓莺点头,自从工地上有了方远的帮衬,她也逐渐把精力放在学校这边。其实她对学校情况的掌握比魏老师介绍的还全面,心里也早就有计较了。   “这个你看着办吧,和县里新华书店联系一下,多买得适合学生们阅读的儿童读物。等开学的教材来了我直接去书店一起结账就是。”   “胡老师,你对下学期的教学工作什么建议呢?”尤晓莺的姿态很谦和,这才是真正的大佛,她也更注重他的意见,在这位比自己父辈年纪都大的老人面前表现得恭敬,敬老尊贤也是应该的。毕竟胡老几十年教龄在那摆着的,考虑事情的想法也比尤晓莺这种新丁更老辣周全。   胡老也很是受用,开始滔滔不绝起来:“这些孩子底子薄我也能理解,但教育不容忽视呀!我们也不光要和自己比,还得和全县的学校站在同一起跑线上。我在教委那听见点风声,下学期开始教委要安排全县小学在期中期末进行统一考试。虽然我们是民办小学,但同样也在这次统考范畴内。依我看这是个机会,但也是道坎,要是迈过去了学校的招牌也就打响了,有更多的家长会愿意把他们的儿女送到明桥小学入学!所以,不用等下学期,从这个寒假开始就要狠抓教育,来之前和我五个年级的老师都开了会,要求他们给学生们都布置了假期作业,后天等学生返校拿成绩单的时候一并发下去,开学那天每一个学生必须交齐……”   尤晓莺就知道胡老师一开口就不是小手段,可以想象得到这份假期作业的分量。这也是好事,听上去是严格了一些,但片片真心都是为了学生们的前途着想,现在不鞭策他们,等到了和其他学校的学生同场较量一比较的时候,就高下立判,后悔也来不及!   魏老师的脸上也有动容,他欠欠身子:“胡老师,劳你费心了。”   三人又谈论起一些杂事,直到办公室的门又被人敲响了。   “你们在谈事情呀,我能进来吗?”来人是方远,他推门才让尤晓莺发现外面日落西山,不知不觉都到五六点了,难怪方远来接自己下班的,通常时间尤晓莺都到工地上了。   事情都谈得差不多了,魏老师和胡老也相继提出告辞,等人走后尤晓莺长舒一口起,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整个身子摊在椅子上。   方远还很少看见尤晓莺这幅不在意形象的样子,他笑着上前,道:“人都成这样了,你有这么累吗?”   “不是人累,是心累。我第一次觉得管理一间学校不是一个容易的活计,学生、老师方方面面都要考量到不说,走一步还得提前想三步,特别难!”尤晓莺苦恼道。   “不是有魏老师和胡老师帮着你吗?”方远将手搭在尤晓莺的肩头,“时间不早了,走吧,赶紧回家吃饭。”   “他们是帮了我不少地方,但我身上的担子同样不轻松。一想到几百名孩子的未来压在你肩上,心里就沉甸甸的,能不小心谨慎吗?”尤晓莺站起身,“还好有你帮我管着工地那块,不然我真不知道自己撑不撑得下来!”   “其实也有我的错,我不该让你把摊子铺得这么大。”   “这和你没关系,你只是提了个建议,但如果不是我自己想做,这学校也弄不起来。学校里环境相对简单,即使再累,看见坐在教室里上课的孩子们,我心里也是满足的。”   “哎,方远你是走路过来的吗?”   “不是,我淘换了一辆自行车,骑车过来的。”方远指着校门边停着的自行车道。   “你从修车铺那买的吧,这样老的款式早停产了。”   那是一辆老式的自行车,高高的轮胎,没有后座,载人只能坐在前面的单杠上。   “这种老牌子质量好。怎么样,信不信得过我的技术让我载你回去?”方远拍拍自行车的坐垫,“事先声明哦,我今天下午才学会骑车。”   “怎么不敢?”尤晓莺一蹬腿坐在单杠上,“方远同志记得骑稳当点啊,你要是表现好,本姑娘以后就把接送我这个光荣而伟大的任务全交给你!”   “这个听着可不是什么好差事!”方远配合地扮出一脸苦相,“但我绝对不会辜负组织的信任的!”   “走咯!”   方远把尤晓莺圈在身前,用力地蹬着脚踏板,这样的姿势让两人间带着呼呼刮过的冬日寒风都吹不散的温暖……   ☆、第65章 故友回归   “晓莺,你看看这是谁来啦!”   尤晓莺正在工地上的临时办公室里算账,临近正月了,工行家属院的工程也只等年后扫尾,就可以正式与住户交房了。作为东家,尤晓莺不仅要给所有人结清工资,还得给辛苦一整年的工人包个大红包欢欢喜喜地回家过年。   方远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尤晓莺的思绪,她一抬头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陶姜!   快一年多没见了,要不是他脸上的笑容自始至终的灿烂尤晓莺还真认不出来眼前这个变得黝黑壮实、一身西装革履成功人士打扮的人,会是陶姜!眼前的他成熟稳重,褪去了以往的浮躁,如同一把打磨精细的宝剑光华内敛。   “陶姜,你怎么回来了?”尤晓莺惊喜地站起身,眼神不由自主往陶姜的身后望了望,空无一人,眼里的光彩顿时黯淡了些许,掩饰不住语气里的失望,问道,“冯露呢,怎么你没把她带回来呀?”   从前年十月到现在,一年多没见活生生的冯露了,这个爱笑爱臭美的闺蜜,即使是和她还保持着联络。尤晓莺没少心里后悔当时自己要是提防着点,就不会出了李哥那件事,说不定她、冯露、陶姜还有方远四人现在就能待在安县一起谈天说地、嬉笑打闹,身边没了这两个朋友,连谈心说私房话的人都找不到,平淡的日常也平白少了许多色彩。   “我就知道会是这个情况,兄弟,我没说错吧!”陶姜将手臂搭在方远的肩膀上,状似伤心地感叹道,“前后差别待遇太明显了,我在尤晓莺的心中大概还比不上冯露的一根头发丝吧。”   尤晓莺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自己几秒钟前还在心里表扬陶姜变成熟稳重了,搞半天是披了层假皮,这一开口就原形毕露了吧!不过他这嬉皮笑脸耍嘴皮子的不正经样,一下子就把朋友间好久没见的距离感一下子拉近了许多,时光仿佛倒退回大家一起开香烟店,陶姜整天嘴贫耍宝的日子……   既然陶姜有开玩笑的心思,那证明冯露肯定是跟着回安县了的。尤晓莺笑容大大的,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我就是奇怪你和冯露两个好得如胶似漆,公不离婆,秤不离砣的。快过年了,怎么舍得留她一个人在省城,自己回来?”   “就知道唬弄不了你尤晓莺的。”陶姜作出投降状,转身对门外,“好了,冯露你进来吧!”还一边抱怨道:“你和方远一样没意思透了,开个玩笑都不捧场!”   “别怪我不配合,只是觉得你这玩笑没意思透了!”方远无奈耸肩。   “晓莺……”   “冯露……你这个坏丫头怎么想着回来了?”   两个久别重逢的闺蜜眼眶都红红的,哽咽地说不出多话,激动地抱在一起。过了好久房间里被冷落的两位男士都看不下去了,以陶姜为首轻声咕噜道:“好了好了,你们俩平常又不是没联络,隔几天不是就通电话嘛!”   尤晓莺对陶姜就没那么好脸色了,反唇相讥见,:“打电话和见到真人能一样吗,再说我们冯露没你那么多心眼,我怎么知道你背着我有没有欺负她?”   其实看冯露容光焕发的气色就知道,陶姜一定把她照顾地很好。尤晓莺没有来地针对他,就是想给冯露撑场子,这男人现在对你掏心掏肺,以后可说不定,自己得让他长长记性,冯露背后可是有人陈瑶的。除此之外难免有点生气,当初李哥的事情早过去了,陶姜就不知道带冯露回安县看看,冯露是好姐妹,这笔账当然要算在陶姜头上。   “好好好,当我没说!”陶姜露出一副“就怕了你这张嘴”的搞怪表情,连连在尤晓莺面前鞠躬作揖的,表明好男不跟女斗的好气量。   倒是冯露在一旁帮腔:“晓莺,陶姜挺照顾我的,没有对我不好!”   得,看冯露这一脸飞霞急着为情郎说话的模样,真正是把陶姜放在心上了,尤晓莺只好作罢,在心底悠悠地叹口气,看来自己妄作坏人了!   方远提议大家找个地方坐,陶姜便想着去以前聚会时常去的那个小饭馆。此时是中午,又是正月隆冬,饭馆没啥生意,老板娘看见一群人进店很是热情,和陶姜闲话了几句家常。   刚坐下陶姜就有感而发:“这才一年多没回来,安县的变化说大不大说小还真不小,走在大街上我都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这两年安县的确发展的很快。”方远赞同地点头,“省城还不是一样,现在全国上下那里不是在大搞建设,处处都是工地。对了,陶姜你的建材生意怎么样了?”   “就和你之前说的一样,建筑业是未来的发展大势,这一年多连建材的价格都水涨船高。托着这趟东风的福,搭上了省城里几个有门路的人,生意也就那样……”   陶姜虽然几句轻描淡写,单凭他的本事和今时今日这一身气派的打扮,想必还是谦虚了,生意做的肯定不小。   两个男人推杯换盏间聊起了这几年的社会巨变、建筑行业的发展,尤晓莺没有参与进去,倒不是她对这些不上心,现在她除了财务建筑队的事情基本全交给方远处理,重心全挪到学校的日常管理上,比不上这两位一聊起事业就没完没了的兴致,尤晓莺现在更关心冯露过得好不好。   她和冯露开始窃窃私语地咬耳朵:“你和陶姜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   冯露的变化是由里而外的,这一次见完全看不出来曾经大大咧咧的性子,话也少了许多。但一提起陶姜冯露的娇颜上立刻浮现一片潮红:“就那样嘛,其实我们两这次回安县是准备回来扯证的。”   没想到这两人刚一回来就丢下一颗红色炸弹,尤晓莺还是忍不住为好友高兴。“恭喜呀!”尤晓莺是看着陶姜多年追妻路上的一路磨难,现在终于修成正果了。   “你们准备在什么时候办婚宴?”尤晓莺兴致高昂,她先前帮三哥操办过一次,一瞬间有几个办酒席的好地方,“要不要我帮忙,我倒知道几个不错的酒楼!”   冯露有些失落,提起婚礼语气也淡了几分,她压低了声音:“我就想请高中几个同学,还有陶姜的好哥们聚聚,不大办。”   尤晓莺神情严肃起来,对大多数女生来说一辈子就这一次当新娘子的机会,不风风光光地出嫁,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会遗憾终生的,也不知道冯露是怎么想的。“这是你的意思?还是陶姜的意思?”   冯露望了一眼聊得正兴起的陶姜,嘴角荡开一抹笑纹,目光里温柔似水,“这是我自己的主意。晓莺,你也知道他和家里关系闹得很僵,要是把我家这边的亲朋好友全请齐,陶姜家里一个人都不来,多尴尬呀!”   冯露的想法尤晓莺能理解,陶姜家是什么情况她也清楚,心里简直是恨铁不成钢,她为陶姜顾虑固然是应该,但这委委屈屈地嫁出去,让生养疼惜她二十几年的冯家父母怎么想得通?   她这是从一个极端掉到了别一个极端里去了,女人陷入爱情的沼泽了,世界就全变了样,事事以意中人的一切为中心了。正应了那一句话“出来混是要还的”,陶姜以前追求冯露,她有多不上心、多潇洒,现在就有多记挂。在尤晓莺这样的局外人眼中,她和陶姜的相处方式简直和以前调了个个儿,陶姜追冯露的时候是事事以她为先,现在冯露也一样事事第一考量陶姜。   “冯露,我觉得这事你还是和陶姜多商量一下。”   似乎是听出了尤晓莺语气里的不赞同,冯露着急地开始解释:“晓莺,你别误会!陶姜为我付出多少,牺牲多少,我都记在心里。在结婚这件事上,我不想给他为这些添堵的。”   冯露摸了摸脖子上的金项链,耳朵上的耳环,还撸起袖子给尤晓莺看手腕上的镯子,用这些价值不菲的首饰来极力证明陶姜对她的好。“你看他给我买了不少东西。你不知道他平时有多忙,每天还要抽出时间来陪我,我却什么也帮不上忙,这件事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了!”   事实上光从物资的角度,陶姜是把他能做到最好的都捧在冯露面前了。冯露如今表现得跟个小女人似的,仿佛陶姜就是他的一切。尤晓莺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冯露每一步路都是她自己选择的,他们这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即使是再好的朋友,再铁的感情也经不起挑拨的磋磨,尤晓莺也不多规劝,有意识地转移话题。   “那冯露,陶姜生意层面上的事你参与吗?”   “陶姜说生意场上龙蛇混杂,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不让我跟着他出去应酬。其实我也不愿意去,要是又给他惹麻烦了不好?”   冯露的容貌的确不太良家,放在交际场上是无往不利一件大杀器,但也麻烦多多,陶姜的做法也是为她考虑。但尤晓莺觉得冯露对陶姜太顺从了,创业初期还好,是不可多得的贤内助,但日子久了,外面的花花世界容易把人迷昏了眼,两个人之间的共同语言只会越来越少。   “那你自己平时没找点事做呀?”   “我能做什么耶?陶姜说他养得起我,在外面工作也担心我太辛苦了。我平常在家做做饭,织织毛衣就是了。”冯露咬着唇,语气平淡的出奇。   尤晓莺半天反应不过来,她在心底狂呼谁来告诉她,眼前这个冯露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半点家务都不会,成天风风火火的娇气小姐吗?这织毛衣和做饭这么居家的技能她什么时候学会的?……   ☆、第66章 阴影   不知道冯露是怎样回家沟通的,冯家父母竟同意她和陶姜结婚时不请自家的亲朋好友,但也不是没有条件的婚宴不能大办,但结婚时该有的东西一样也不能少。陶姜答应的痛快。   冯家从冯露出生起就开始给她攒嫁妆了,冯露结婚这么突然,冯母也将一切打理地井井有条。但做父母的心里也不是没有疙瘩,这不离定好的结婚日子还有七八天,冯露就被父母拘在家里,婚前不能和陶姜见面。   冯露在家待得憋屈,万般不乐意,索性尤晓莺难得最近有空闲,就找了个上午上冯家陪她聊聊天。   冯露坐在床头了有一针没一针地戳着喜被,这是安县的习俗哪家女儿出嫁都要带一套自己亲手缝的背面压箱底。大红色的缎面入手顺滑,现在市面上很少能买得到这样的丝缎了,看得出这是冯母一早攒下的好物件。   一进房间,尤晓莺就看出冯露神情郁郁,这都快当新娘子的人了怎么还一副怏怏不乐的模样,眉目间没有一丝喜意。   “怎么不开心?舍不得嫁出去了呀。”   “晓莺,我昨天和我爸吵架了!”冯露脸色沉得都能滴出水来了。   冯露就是家里的金宝贝、眼珠珠,冯父从没在她面前说过一句重话,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吵架拌嘴呢?   “那你们是为啥事吵了?”   冯露把手下的喜被揉成一团,“本来昨晚在饭桌上还好好的,我就提了一句办完婚宴我就得跟陶姜回省城,陶姜的生意大轻易离不开人。我爸就开始撂脸子,说陶姜的生意再大,我也是个闲人,又不是离不开我,让我在家多待一阵子……”   冯父的话的确不中听,但他脾气也是情有可原的,任谁家一年多没见过面的女儿,刚回来不到半个月又提出要走,不心急的。冯露和陶姜把日子定在腊月二十,这么说来是不准备在家过春节了。   “这么急,你们不在安县过新年?”算起来冯露已经有两个春节没在家里过了,今年明明回来了,大年三十前还要提前走,让孤零零的冯父冯母两人连续三年春节都不能和女儿一起过,放谁家父母心里都不好受。   “晓莺,你不知道,陶姜他好不容易搭上现在这些关系,这两年我们都是趁着三十初一的机会去拜年窜门,多和领导家属亲近亲近,就连我也要帮着把那群官太太、官小姐哄高兴了。”   冯露的性子只要她想讨好一个人,用费尽心机来来形容她都是轻的,简直是掏心掏肺!   陶姜这两年在省城钻营向上,也不知搭上了什么大鱼的路子,生意越发大了。光是他这次回来出手阔气,财大气粗的派头,所有人都是有目共睹。锃亮的皮鞋,小县城里难得一见的西装领结,这些都不算什么,可陶姜活生生地从一辆桑塔纳上开门走下来,那场面简直太轰动了,要知道安县的一把手此时还坐的是辆耗油大、舒适性差的北京吉普……   在这个年代桑塔纳的档次比后世的奥迪a8还高,开在大街上都能引起围观的。严格意义上讲在两千年以前,桑塔纳基本上属于“卖方市场”,尤其是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桑塔纳更是紧张到“一车难求”的地步。为了能买一台桑塔纳,很多人都去走后门、批条子,根本不能挑挑拣拣,能买到都算是万幸的了。在黑市的地下交易里桑塔纳更是供不应求,转手赚个一两万元都不叫事儿。出厂价十万元多一点的桑塔纳市场价竟卖到十七八万,几经转手甚至卖得更高。   虽然陶姜轻描淡写地提了句是朋友帮着想办法弄得辆没用多少钱,但这出厂价十来万总还是要吧,尤晓莺大半年的收入就只值这一辆车,这也让她充分意识到自己和陶姜的资产早不是能在一个数量集里比较的了。   这根本没法劝,陶姜的财路需要维系,自己再劝不是明显阻人家发财嘛。尤晓莺找了半天说辞也只喃喃说了一句:“可能是叔叔阿姨舍不得你,他们年纪大了毕竟寂寞。”   “这我也知道,我这次打算地好好的,回省城是一道把他们接过去,平时也好有个照应。这缫丝厂的工作有什么好干的嘛,又辛苦不说,一年的工资还不够我身上的一两件首饰。结果我刚一说,要不是我妈拦着我爸差点掀桌子……”   “他说自己有手有脚的,不用花陶姜的钱,骂我没出息的,自己花用的都是陶姜的,拿什么孝敬他们!我就不明白了,我和陶姜马上就结婚了,他分那么清楚干嘛?”   尤晓莺叹口气,她也只能听冯露发发牢骚,在冯露眼里天经地义的事,她父母却未必这样想,这是观念问题,一时半会儿也扭转不来。   冯露的絮絮叨叨,被外面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那咳嗽声里伴随着粗粗的气音,像是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一般,听得人心都揪成一团,是冯父的声音!   即使刚吵了一架,冯露还是担心父亲的身体,她急忙打开房门,扶住客厅里正拿着水杯不停咳嗽的冯父,拍着后背给他顺气,关切道:“爸,你怎么又呛着了,我不是跟你说了嘛,吃饭喝水不能这么急。”   突然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冯父的脸憋得通红,颈部的血管暴起,显得皱纹更深了,尤晓莺这时才发现她许久没见冯父,记忆里那个肩背宽阔的中年人几乎一夜之间变得这么消瘦,这么苍老。   “我老了,咳咳、人再不中用,也不用、咳、你管……咳咳咳”冯父一个使劲甩开冯露的手,声音粗哑地像磨砂一样,显然说话费力得厉害,“砰”地一声甩上大门出去了,楼道那边又传来一连串咳嗽声。   冯露的眼眶里有一圈泪珠在打转,明显当着自己朋友的面,父亲的态度让她很难堪。她抬手掩掩自己发红的眼眶,不好意思地对尤晓莺露出个勉强的笑容。   “叔叔怎么咳得这么厉害?这情况有多久了?”   冯露表情有几秒钟的不自然:“我也不知道,我一回来我爸就这样了。我妈说从今年入秋开始我爸得了回感冒,他就开始不停咳嗽,有时候说话岔气也要咳上半天,特别是到了晚上人咳得,觉也睡不安生。你也看见了,也就这两三个月,他人就瘦了一圈。”   尤晓莺环视了客厅一圈,在茶几的一角发现了一包没抽完的香烟,还有一堆来不及收拾的烟蒂,心下奇怪,他们开香烟店时,冯露早前还和自己喜滋滋地提过,冯父拗不过她,答应为自己的宝贝闺女戒烟了呀?   “叔叔,两年前就不是戒烟了吗?”怎么冯家的茶几上还会有烟?   冯露也注意到那一堆烟蒂,无奈苦笑:“又抽了,比以前抽的还要凶。他不是咳嗽嘛,晚上睡不着,就跑到客厅里来抽烟,一抽就是一晚上。按他的歪理来说,只要抽着烟就不会咳嗽啦!”   冯露离开安县之前不是戒烟坚持了大半年都好好的吗?尤晓莺颦眉,“什么时候的事?”   冯露的声音细如蚊鸣:“算起来我也有点关系,我和陶姜离开后没多久,我爸心里不痛快,就又开始吸烟了……”   冯父这戒烟是为了女儿,重新吸烟还是因为女儿。尤晓莺也了解过,烟瘾这东西,一旦又犯,瘾比戒烟前还要大。通常来讲,戒烟者“复吸”对香烟的依赖性会更大,对身体健康的危害也更明显。肺整天被烟熏火燎的,以前是一包的量,身体的自净化还能维持一段时间,突然间猛地加大了剂量,就是铁打的身体都扛不住,抵抗力也自然会下降。   尤晓莺可不觉得这是一般岔气呛着的缘故。前一世冯父可是得了肺癌的人,按时间算比现在还要晚几年才会发现,但这声嘶力竭的咳嗽是不是个征兆?   “我刚才见叔叔咳得难受,那没陪他去医院检查吗?”   “我爸不去,他那种顽固死硬派,就会说自己是感冒没好,容易岔气。我妈也拿他没办法,在街上的小药店给他买了几回止咳水,最开始还有用,后来喝再多也止不住咳了。”显然他们全家人还是相信了几分冯父的说辞,没当回大事。   已经这么严重了,尤晓莺的心咯噔一声,“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既然咳得这样利害,你还是上点心,陪叔叔去看看大夫。”   “我也有这个打算,既然他们不肯跟我回省城,我也想趁着自己走之前,带我爸我妈去医院瞧瞧,检查一下。”冯露点点头,“就当花钱买个安心,免得我一直还记挂他们身体。”   尤晓莺却觉得情况并不乐观,冯父的身体变化这么明显,病痛不是一天两天了,说不定现在就……尤晓莺打了个寒颤,她不敢再想下去,冯露的脸上犹挂着笑,明明马上就到她大喜的日子了,她也不希望真的出什么变故,为这份喜事染上半点阴影。   便试探道:“要不还是等你和陶姜办完婚礼,再送叔叔去医院检查?”   冯露没多想就拒绝了,她笑得浑不在意,大概是乐天地认为父亲也就是小问题。“还是算了,腊月二十后我们就得走了,我还是趁这几天有空陪我爸去县医院。不然我不在家,我妈一个人可奈何不了我爸!”   尤晓莺:……   ……   第二天下午,尤晓莺午休后在家里陪大侄女画画,就听到尤母在楼下叫自己说冯露来了。   尤晓莺刚下楼,还没来得及开口,冯露就扑进自己怀里,她头发乱蓬蓬的,打扮地再气质,面容也难掩憔悴,一见自己本来就红肿的眼睛立刻又泪如雨下,一叠声地道:“晓莺,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第67章 一波三折   “冯露,你别急,有什么事上去坐着慢慢说!”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谁也阻止不了。眼前的冯露方寸大失的模样,尤晓莺暗叹口气,将冯露半搀半扶着上了二楼。   “小姑,这个漂亮阿姨是谁呀?”大侄女拿着画笔,好奇地打量着客厅里突然多出的一个人。   “这是冯阿姨,小姑的朋友。”尤晓莺耐心地抚摸侄女的发顶,“小涵乖,小姑和阿姨还有其他事,你自己在客厅里画画好不好?”   大侄女乖巧地点头,又送给冯露一个甜甜笑靥,脸颊上还带着浅浅的梨涡:“那我在这等漂亮阿姨和小姑回来!”   似乎失控的情绪在小朋友面前得到了收敛,冯露朝大侄女回应了一个略显虚弱的笑容,便跟着进了尤晓莺的房间。   “你侄女真可爱!”   尤晓莺有点懵,没想到冯露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不过看她的精神好转了些,也接着她的话茬说下去。   “对呀,小涵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最讨人喜欢的时期,哎,你以前不是不喜欢小孩子的吗?”冯露一贯在街上遇到小朋友都会绕道走的人,这是哪根神经搭错了,突然觉得侄女可爱的?   “人都是会变的,你不觉得她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你心都是软的吗?”冯露双手交叠在小腹上,苍白的娇颜上一片温和。   这样温柔的冯露,尤晓莺还是第一次见到,像是突然转了性,变了个人一样,浑身上下洋溢着一种光辉……   眼神在冯露身上逡巡了一圈,尤晓莺的目光停在她交叠在小腹前的双手上,她的姿态不得不让她往某方面去想。脑海里冒出的那个念头让尤晓莺的舌头都开始打结了。   “冯露,你你、你老实告诉我,你不、会是……”怀孕,这两个字眼最后还是被尤晓莺吞了回去。   冯露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我也不确定,我上个月就没来那啥了,你也知道我一向都很准时,应该是有了吧!”   陶姜和冯露在省城一年多,两个年轻人朝夕相处,又是血气方刚的,*要是发生点什么也能理解?生米煮成熟饭,奉旨成婚,也算是双喜临门吧!   “所以,你们俩就是为了这个才急急忙忙回来领证的?”   冯露摇头,“陶姜他还不知道。他是刚好年尾有空才想着回来把证办了。”她的情绪陷入了低落,眼底有浮现一片氤氲,“我本来也是准备等回安县一切都稳定了再告诉他的,可现在看来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怎么了?有孩子是好事呀!”尤晓莺揽住冯露的肩膀,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胸前。   “晓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现在心里好乱……”冯露的语气里满是无助,“我带我爸去医院了,我一直以为他好好的,就是普通的感冒咳嗽。你不知道我爸身体一直是全丝厂最壮实的,好多年轻小伙都比不过他。”   “可今天县医院的大夫和我说,我爸胸透时肺上有很大一块阴影,还有什么杂音,他的身体半点都耽误不得,必须马上住院治疗……”   即使尤晓莺一早又心里准备听到这个消息还是觉得难受,昨天还见到的人当着自己的面大发脾气,今天就必须住进医院。这人还是冯露的父亲,心里的痛楚肯定比自己千倍万倍吧!   冯露抬起头,脸上泪迹斑斑:“都是我不好,医生说我爸肺不好,抽烟占一大半原因。其实他都下决心戒了的,要不是我和陶姜跑去了省城,他心里苦闷,也不会又重新抽上的!”   命运挺喜欢捉弄人的,它兜兜转转绕了一个圈子,冯露父亲的病似乎又回到了和上辈子注定了的轨迹中。事情都发生了,冯露在这自怨自艾于现状也于事无补。   “你现在哭也没有用,关键是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尤晓莺提高了几个声调,试图把冯露喊醒,她不明白了冯露有什么好纠结的,“你和陶姜还有五天就要领证结婚了,还有你肚子里这个可能存在的小生命。你过几天高高兴兴地和陶姜结完婚,再留在安县照顾冯叔叔不就得了?”   结了婚,再去照顾病榻上的父亲,爱情、亲人都保住了,两全其美!   冯露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将手覆在肚子上:“我问过医生了我爸这病在肺上,十有八、九是会传染的。光我妈一个人肯定照顾不了我爸,可我现在又怀着孩子,万一真的传染了,我自己还好说,孩子怎么办?”   肺部上的病真不好说,呼吸道疾病使出了名的易传染。冯露的为难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一边是生养自己的父亲,本来就心怀愧疚,现在缠绵病榻作为女儿照料他是理所应当的;而别一边是唾手可得的幸福家庭、美满婚姻,疼爱她的丈夫,活泼可爱的儿女,天平两边的砝码一样重。就冯露的角度看来她确实就只能顾住一头,可让她放弃那一个都会让她后悔终生!   如今医院还没确诊呢,尤晓莺是唯一能预知到冯父得的是肺癌,有点常识的都知道癌症一般是不会传染人的。可这个事实她也只能闷在心里,更何况尤晓莺也不能百分之百保证这一世的情况和她记忆中一样,冯父一定是得了肺癌,这其中有丁点差错就是拿着冯露的未来幸福在冒险。   “叔叔生病这件事你和陶姜说过了吗?”尤晓莺思来想去这件事都不是她能做主的,婚是冯露和陶姜结的,孩子也是她和陶姜的,陶姜作为她未来的丈夫,孩子的父亲,真正有权利去决定一切的还是只有他们俩自己。   “没有,我不知道怎么和他开口。孩子、结婚,还有我爸的病,这些事情在我脑子里和一团乱麻似的!”   尤晓莺双手握住冯露的肩膀,直直地盯住她的眼睛,神情严厉:“冯露,你和陶姜马上就是夫妻了,按理说这么大的事你第一个想到的该是他,第一个去商量的人也是他。这不是你自己一个人下决定的事,也不能想着让我们做朋友的帮你做决定。孩子是陶姜的,你这个妻子也是陶姜的,你应该和他去商量,尊重他的意见!”   “我不知道怎么说,晓莺你帮我。我想留下来照顾我爸,可陶姜为了肚子里孩子肯定不会同意的。”   冯露紧紧握住尤晓莺的手腕,指甲深深地陷入她的肉里,尤晓莺强忍住痛意,温声安抚道:“你还没和陶姜真正商量过,你怎么能完全清楚他的想法,知道他不会同意?这都还没试过,你就放弃了,你摸着胸口问一下自己,你甘心吗?”   “真的吗?”冯露显然被说动了几分,开始犹豫不决。   尤晓莺再接再厉:“老话不是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我们大家一起想办法,说不定会有更好的出路呢?”   “那晓莺,你陪我去找陶姜,我一个人没勇气。”   ……   陶姜落脚的地方在县城里一家旅店,尤晓莺两人到的时候他正准备出门。   尤晓莺这个做前锋,三言两语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跟陶姜讲了一遍,便在冯露依依不舍的目光中退出了房间,给这对准夫妻腾出说悄悄话的空间。这是冯露和陶姜他们自己的未来,也该让他们自己去面对。   在走道上等了大半个小时,房间的门终于开了,陶姜搂着冯露的腰走了出来。   冯露在这短短的一天里哭了不知道多少次,眼睛早红的像只兔子肿的不像话,但难得的是两人的面容平静,应该是在某些问题上达成了共识。   “晓莺,谢谢你帮我开导冯露这个傻丫头,不然她肯定会钻牛角尖。”即使在和尤晓莺道谢,陶姜的眼神大半还是停留在身边的准老婆身上,目光里有温柔、责怪,但没有任何愤怒的情绪,“不管是怀孕,还是她爸的病,这么大的事,她早应该和我说的。”   陶姜的平和反应,这也让尤晓莺的忐忑终于放下了。   “我和冯露商量好了,我们结婚后,她爸也就是我爸了。她怀着孩子不方便,我这个当女婿的同样可以照顾他的。再说安县毕竟偏远,县医院的医疗条件比不得外面的大医院。我想着这次会省城还是把她父母一道接过去。我在省城也有熟人,可以托他们在省城的大医院里找专家瞧瞧,说不定情况没想象得那么糟糕呢?”   陶姜的话无可厚非,他在经济上有这个条件为冯父求医问药,换一个思路来讲,省城的医疗环境和安县天差地别的,有钱能使鬼推磨,即使不能治愈冯父的病痛,但也能让他少受点罪,还方便陶姜冯露两人就近照顾。去省城养病的确比待在安县好!   冯露感动地注视着陶姜,眼眶里又是一圈雾气:“那你生意怎么办,你先前不是说,今年要把规模做大到全省吗?   “赚钱哪有老婆孩子重要呀!我赚再多的钱还不是为了你们。”陶姜亲昵地捏捏冯露的红鼻尖。   事情虽然一波三折,但也算告一段落了。看着眼前这活脱脱秀恩爱两人,尤晓莺勾勾唇角,一时间也让她有点想念方远了,不行,她已经迫不及待现在就想去见他了!   ☆、第68章 一场虚惊   冯露和陶姜的婚礼比原先预计的来得要快,就定在冯父松口同意去省城的第二天。   一切都太仓促,要不是冯父坚持,两人就准备领完结婚证就会省城,毕竟此时冯父的身体为重,冯家谁也没有心情去操持一场热热闹闹的婚宴。陶姜和冯露登记当天中午就只在县城里找了家还算过得去的酒楼,请了尤晓莺和方远、冯家父母去为这对新人做个见证。   作为家里的顶梁柱,冯父知道自己的病情后,反而是全家情绪最平静的那个。用他的话说,既然医生都下了诊断,现在他每多活一天都是从老天爷那赚来的,开心是一天,不开心是一天,心情反而平复下来了。   他语气里轻描淡写,但听在每一个旁观者的耳里心里都酸涩得紧,冯露更是早已哭成了泪人。生命太过短暂脆弱了,人类总是任性地以为自己还有很多时间去挥霍,对着关心疼爱自己的人闹别扭、发脾气,可是现实的突然打击,恍然回首自己真正能和他们相处的时间短暂得让人心惊!   场面很温馨,即使是冯露也全程强忍住了泪意,努力在父母面前表现得像个幸福的新嫁娘。她和陶姜两人分坐在冯父两侧,冯父左右两手都握住一个人的手,让两人的手交握,笑容和煦地嘱咐道:“小陶,我今天正式把露露交到你手了,从今往后她就是你的责任了。露露从小被惯坏了,爱乱发脾气,但她心地不坏,以后的日子里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多忍让些……”   “爸,你放心吧!”冯露语带哽咽。   陶姜紧握着冯露的手,郑重的点头。   ……饭后,陶姜便开着他的桑塔纳,载着冯露一家人驶出县城,虽然过程不如人愿,但结果就像冯露来时的期待一样,她到底还把父母接去了省城。   “也不知道,冯露他爸的病在省城能不能治好?”方远有些感慨,他和陶姜在安县重聚不到十天就又迎来了离别。   “我和冯露说好了,冯叔叔有什么状况她随时可以联系我。”   办学校的时候尤晓莺特地在邮电局去牵了电话线,顺便也在家里安了一部座机,方便与冯露随时联络。   这话说了没过几天,尤晓莺就接到了冯露从省城的来电。   冯露在电话那头语气充满了振奋,说话跟连珠炮弹似的,“晓莺,晓莺,我们在省城医院看过了,陶姜托人找了个老专家,那专家说我爸的病……”   冯露的声音又急又快,由于通信并不稳定,听在尤晓莺耳里全是一片杂音,这没头没脑的半截更让她的心提起来了,冯叔叔的病到底怎么样?“冯露,你别急,慢慢说,你说的我听不太清楚!”   这一次冯露的情绪也稳定了下来,这一次语速也平缓了下来,但即使隔着话筒也能听出她语气里的雀跃。   “医生说我爸现在没有生命危险了,虽然平时要注意的很多,但他只要安心静养也可以照样长命百岁。”   既然没有大碍,怎么说冯叔叔得的不是癌症?那之前还言之凿凿地说他时日无多,尤晓莺脑海里第一个念头就是看病的大夫误诊了。   “那你先前在县医院就是医生误诊了?”   “也不算是误诊啦,当时那医生一说肺上有阴影什么的把我和我妈都吓坏了,自己也就夸张了几分越把情况往严重里去想。不过那专家说幸亏发现得早就医及时,要真的再拖一年半载的,病情就控制不住了!”冯露的声音顿了顿,“说来我还要感谢你,要不是你提醒我带我爸去医院检查,说不定我爸的身体真耽搁了。”   看来冯露这个电话不仅是打来让自己安心的,也是表达感谢的。“冯露,你还和我客气我可要生气啦!既然叔叔的身体没大碍,那我就放心了。对了,冯露你还没说叔叔到底是什么病呢?”   听筒里传来冯露的叹息:“是肺气肿,医生说这个病在我爸这个年龄段也算常见,但基本上很难根治,只能自己平常注意作息饮食,慢慢用心调养……”   父母这一辈年纪渐大,他们其中越来越多的人会被病痛缠身,像肺气肿这样的慢性病比起癌症来说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那既然现在叔叔阿姨跟你们一样都在省城,你可得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照料他们,让叔叔安心养病。”   “哎,别提了。”冯露的语气充斥着无奈,“以我爸那脾气一听自己的病情没什么大事,就一刻也不想要在省城里待了,嚷嚷着要回安县,谁也劝不住。你说留在省城要什么都有,离我也近,也不知道他脑袋里是怎么想的!”   尤晓莺也只能出言安慰做和事佬,“你也知道像我们父母这一辈都这样,按他们的话说省城那么大,出去转悠一圈搞不好就得迷路。”   “我爸也这么说,他说在省城出门还要坐个公交车,还没县城里住着方便。他这出门才十来天,就天天念叨这楼上楼下那些老邻居了,担心家里的门窗是不是关好了,别进了强盗什么的,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一点尤晓莺可是感同身受,尤父也是这类人,但站在父母的角度,他们每一个人所有的习惯作子女的还是应该尊重。   “他们这一辈人就是念旧得很我爸还不是一样,现在搬出家属院了也放不下自己那帮老伙计,遇上休息天还要特地绕回去单位找老邻居下棋,你拿他半点办法都没有。其实叔叔他可能是不想麻烦你,毕竟你现在情况不同了,是有双身子的人了,估计他们是不想留在省城让你累着了。”   “我那累得着呀,昨天陶姜还在和我商量请个保姆回来照顾我。”冯露说话的声音甜腻腻的,尤晓莺光靠想象就能知道电话那头她此时肯定是眉眼弯弯的,“反正我决定了,一定得把要把我爸他们留在省城,陶姜现在整天忙里忙外的,我身边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听说这孕妇怀胎十月可是有讲究的,以后生孩子、坐月子的我只是想想都觉得可怕。不行,我就是死缠烂打也得把我妈留在身边,她至少要等我做完月子再回安县。”   冯露有了向父母撒娇的心思,这说明她如今的心态挺不错的。尤晓莺眯着眼开始期待,冯露五官精致,陶姜长相也算的想英俊,冯露肚子里的孩子综合了父母两人的基因,肯定不会让人失望。   “那感情好,阿姨肯定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我就等着几个月后你生个漂亮宝宝出来,记得带回来给我玩啊!”   尤晓莺把电话拿得老远,也能听见冯露在电话那头气得哇哇大叫:“尤晓莺,你别想折腾我家儿子。要想逗小孩子,你和方远两口子自己生去!”   尤晓莺自动忽略了冯露的后半句,开始打预防针,孩子的性别可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呀,这开弓可没有回头箭,孩子生出来是女孩也塞不回去。“你这么确定自己怀的是儿子,要生下来是个闺女可别找我哭鼻子!”   “呸呸呸,你少乌鸦嘴。现在省城这边不管是儿子、女儿都兴叫儿子,其实生男生女我都无所谓,不过依我看,陶姜还是喜欢男孩子一些。”话说到半截,冯露大概是反应过来,“尤晓莺,你少糊弄我,别以为就你会转移话题,你到底想什么时候结婚呀?”   “结婚是两个人的时,又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即使自己面前没有人尤晓莺还是不自觉地摸鼻梁,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我可不是瞎子,方远有多在意你,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一直没和你提过,陶姜一早就邀请方远毕业和他一起做建材生意,可最后他还是回了安县。他为了什么,还不是因为你在安县,他才会回来的。我算看明白了,方远就是个死心眼,只要你尤晓莺一句话,他就是跑断腿都甘愿。晓莺,我之前就说过,像方远这样踏实可靠的人,你错过这家就没有下一个了。”冯露的嗓音也难得格外严肃起来。   “晓莺,在我们眼里你一直都表现得很独立,比任何人都有主见,这是让人很佩服。但是你不觉得很多事情你考虑得太详细,就少了那份激情。特别是感情这东西,你一直太被动了,感情方面的事我比你更了解,也更有发言权,它的美好就在于有时更多就是一个念头,一时冲动,反复思量就没来那种激情,慢慢爱情也变得平淡寡味。”   冯露说得头头是道,对尤晓莺也不是没有触动,她很早就清楚自己和方远的关系的确是他一直站在主动那方,绝大多数时间都是他在付出、在退让。原来在旁观者的角度,方远即使不能留校,但以他的能力绝对会有被分配会家乡更好的出路,他选择回安县进了建委,又为了她把建委的工作辞了,帮她处理工地上的繁杂。这些还是大家都看得见的,在看不见的地方他又付出了多少呢?   冯露的话仿佛一把大铁锤,重重地砸在尤晓莺的心坎上,一瞬间才让她惊觉,方远这个一贯寡言少语的男生在她不知名的角落为自己牺牲了这么多……   ☆、第69章 主动与被动   腊月里县城里大大小小的建筑队都放假了,工地里静悄悄的,按说除了守着仓库的管理员,就只有方远。   可顶着两个浓重黑眼圈的尤晓莺在工地里找了个边都没有发现方远的身影,不得以她推开了仓库大门,里面同样空无一人。   仓库内高墙四壁,昏暗幽闭的空间里,关上门来就基本没有一丝光线透进来,入目满是码得齐整的钢材水泥,空气里还有股挥之不去的水泥味,屋子的角落里有两座挂着白色单杀蚊帐的简易架子床。这里都是临时搭起来的,为了防小偷没有留窗户或是通风口,密闭的空气混杂着各种奇怪的味道,尤晓莺被呛得喷嚏连连、眼角湿润,但她知道让她有种流泪冲动的并不是因为几个喷嚏,而是真正的心酸。   没错,这是方远现在住的地方,虽然尤晓莺是整个建筑队的老板,这地方她还真的是第一次进来。   方远从建委宿舍搬出来之后他就住在了建筑队工地上用来堆放材料的仓库,和一群工人同吃同睡。工地是什么环境尤晓莺是有几分清楚的,白天灰尘重、噪音大,到了晚上同样蚊虫横行,再说了工地上的伙食尤晓莺再大方也就是大锅菜的水平。可这种恶劣只有真正身临其境才能感受到。   尤晓莺不是没劝过,尤家的空房间多得很,她不是没有提议过,方远完全可以在自己家里吃住;如果这安排他觉得不妥当,也可以搬去学校的职工宿舍,那里条件也比工地好上数倍,甚至他可以拍着胸脯说不比先前的建委宿舍差。可惜方远都摇头一一拒绝了!   正如冯露说得他明明有更好的前途的,他毕业后其实可以留在省城和陶姜一起发展的,陶姜正需要一个拿得出手、撑得了场面的帮手;而方远本来有世人眼里有好好的工作、一上班就被分配了宿舍,这个时候像他这类有学历的谁选择下海不是混得风生水起的,只有他成天窝在这个难见天日的小仓库里,和一群满嘴粗言秽语的工人同进同出……   尤晓莺其实一直是那种耳朵里只听得进自己想听的话的人,方远他用那些看似振振有辞的理由来说服她、也说服他自己,她竟然没有半点怀疑便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他的付出。静下心神仔细想想,方远的执拗,傻气得让泪腺其实不太发达的尤晓莺都想哭鼻子。   四下打量了一下方远的居住环境,尤晓莺又近前去看了看,不用多费劲,她几乎是一眼就能辨别出那个床位是方远的。他的蚊帐是放下的,罩子上还有股淡淡的肥皂味,被子叠成了整齐的豆腐块放在床尾,枕头边有一个手电筒和几本和建筑相关的大部头。   尤晓莺随手拿起一本书翻了翻,书页的空白处密密麻麻的写着一些读书时注脚,还有她看不懂的简图。看样子方远平时看书很认真嘛,至少他九句真一句假的话里,他喜欢建筑是不掺半点水分的。没半会儿她又突然轻轻地嗤笑一声,把书放回原处,这书也太高深了全是专业知识,对于自己这个两辈子都算不上好学生的人来说,完全和天书没区别!   “晓莺,你怎么来了?”   闻言转身,方远站在仓库大门处,阳光透过他的肩头洒进室内,衬得他原本就挺拔的身影更加高大,刺目得让已经适应了室内昏暗的尤晓莺几乎睁不开眼,她却听到了自己心跳如鼓的声音。   待方远走进,尤晓莺才看清他手上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似乎是出去置办年货的。   “怎么你准备要回家了吗?”今天是腊月二十三了,算算日子方远也是时候回家和父母弟妹一家人团聚了。   “对呀,明天阿茹回安县,我在车站接了人就和她一道回去。”方远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床沿边,开始一一整理。   尤晓莺也坐在床沿上,摇晃着双腿,状似无意地随口问道:“那你过年前还到县城来吗?”   方远整理的手一顿,转头凝视着尤晓莺:“应该不会进城了,怎么年前还有什么事吗?”   “我就想问一下,你腊月二十八那天有空吗?”尤晓莺目光游移,她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些。   “腊月二十八,这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没什么二十八是我妈的生日,我们家每年都是在这天团年的,我就想问问,你那天有不有空到我家来吃饭?”尤晓莺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尤晓莺一鼓作气地把话讲完,就紧张地闭上眼不敢去看方远的表情,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她知道这样做是显得自己少了女孩子该有的矜持,但她反复思量过了,就方远和自己的这段感情一路走来,有九十九步都是方远走的,现在她也就是主动迈出这一步,他们的关系就水到渠成了。   尤晓莺算是想明白了,在爱情这件的事的确不应该有太多的顾虑计较,喜欢了就是喜欢了,她瞒得过所有人,也骗不过自己的本心。如果说在一段关系开始前仔细分析利弊尚且可以称得上是冷静理智,但已经身陷其中时还在纠纠结结、踏步不前,甚至退缩就是真正的胆怯了。她沉下心想了很久,仅凭一个人长期付出牺牲,长久下来也维持不了一段稳定的关系。但两个人一起努力就不同了,她不想永远躲在方远身后,安心看着他为自己遮风挡雨,如果方远是一棵树,她想和他并肩而立共迎风雨!   方远站在尤晓莺身前,轻轻地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的目光和自己交汇,彼此的情绪在各自的眼里无所遁形。方远的神情僵硬,整个嘴皮都止不住地哆嗦,“晓莺,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尤晓莺点头,眼神从未有过的坚定:“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我的意思是二十八你到我家来吃团年,作为交换大年三十我也到你家吃年夜饭!”   好吧,现在方远不仅是嘴皮,整个脸都开始涨红了,太阳穴那的血管明显得都能看见一跳一跳的。   “你不觉得很不公平吗?我家里人你都见过了,每一个你现在都混熟了,可你家这边,我除了伯父伯母,你三个弟弟妹妹我一句话都没说上呢!”   方远胸腔起伏的厉害,他一声低吼,语气里带着几分羞恼:“尤晓莺,这是件很严肃的事情,你不要在那东拉西扯的!”   即使现在方远居高临下俯视着自己,从她所处位置而言并不占优势,尤晓莺昂着头,目光笔直地注视着他的黑眸,没有半分怯意:“我觉得我们现在的关系已经到了正是见过双方家长的阶段了,再没有比团年饭更好的时机了!”   空荡的库房内方远的急促地喘气声格外的清晰,尤晓莺觉得有趣,她还是第一次见到方远的脸上有那么多精彩的表情,光是这个都不枉费她难得的主动一回!   接下来是无声的沉默,时间仿佛凝滞一般,显得极其漫长。方远的表情慢慢收敛,整个人也恢复平静,他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注视着尤晓莺。   “喂,你还没回答我呢?”   气氛有些压抑,尤晓莺不得不承认挨不住了,她不是一个特别有耐心的人,她急着得到一个答案,而方远的目光带给她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浑身开始紧张颤栗。   “我如果你想问的就是二十八那天我有没有空的话,我的答案是,没有!”   这可不是她意料中的回答,尤晓莺在刚才的一瞬间几乎怀疑自己的听觉出来是什么问题。怎么会她一直觉得只要自己一点头,方远是随时做好准备和自己见家长结婚的。她犹自不信,喃喃着确认第二遍:“你那天没有空?”   得到的是方远的点头。   是她太自大了吗?还去问第二遍,太丢人了!尤晓莺涨红着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不过不是找地缝,而是从床沿上一跃而下向着仓库大门的方向奔去。   下一秒尤晓莺的身形一滞,不是她不想离开,而是她的手腕被方远握住了。   “等一下,我还有话没说完呢?”方远目光真挚,   尤晓莺不觉得还有什么好说的,在她眼里结果比过程重要,方远刚刚的表现就足以说明一切,反正他让自己一个女士很没面子得拒绝了!   “你不觉得像刚才这种事情还是让男方先主动比较好吗?”双手缚住尤晓莺努力挣脱的手腕,方远好脾气地笑笑,“好吧,我承认刚刚太突然了,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从你平时的态度,我一直以为你是不急着结婚的,我也觉得等事业平稳下来再成家比较好。”   不得不说有些人对自己心里之前的想法揣摩得很透彻,尤晓莺的挣扎也下意识弱了几分,她抽空对方远翻了一个白眼,暗自腹诽:他干脆当自己肚里的一条蛔虫算了!   ☆、第70章 方茹   “我以为在结婚这件事上我们俩是有默契的。等过一两年,学校和建筑队两边的事业都步上正轨了,再考虑成家的是比较好。”   名为理智的东西又一次回到了方远的身上,他面容沉静,语气仿佛是在陈述一件事实一般。   “一般要建立一段婚姻关系的话,要双方家庭都慢慢习惯彼此的观念才行,这样的话双方心里会比较舒坦,相处起来也会自在些。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现在我也正在朝着这个方向不断努力。男方主动提出结婚这种话,不仅是惯例,也是我仅能够做到的,向你表达足够尊重与在意的一种方式。”   这就好比国人一直注重婚礼嫁娶的细节,女方家长会遵循传统习俗要收聘礼,男方家长也一样对媳妇进门是带来的嫁妆格外在意,如果说聘礼是代表男方家庭对女方的重视程度的话,嫁妆同样象征着一个女人以后在娘家所能得到的依仗。女儿家没出嫁前是娇贵的,从古至今能看到的也通常是由男方主动上门说亲。   方远神情郑重:“现在我想问你,你能嫁给我吗?”   尤晓莺反手握住方远的手,与他十指紧扣,轻轻颔首,暗想自己不用再多说,她已经用行动把一切表达得很明显了吧!   “所以,晓莺,年夜饭这种场合,你更不能随随便便的就和我回去,在我们家三十这天是要祭祖拜神的。你要对我有信心的话,那你就把这件事放放心心交给我,正式见家长也不能急于这一时。我们慢慢来,年后我会安排时间让叔叔阿姨和我爸妈见一面,我们的婚事应该先尊重长辈的意见。”   尤晓莺私心觉得结婚这种事只要两人相互喜欢在乎对方,自然而然的结合就对了。谁先主动这点不比太过计较,但是她还是低估了方远骨子里的大男子主义,他比自己更看重这些形式上的东西,或者说他更在意的是自己的感受。   此时,尤晓莺的心里又好笑又感动,笑眼前这个男人的迂腐,感动他对自己的一片赤诚之心,如果不是真正的珍视自己,女方一提出结婚,谁还会愿意在这些旁枝末节上下功夫啊!三哥和三嫂的婚事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嘛,这种事情谁更在意,谁就会最先让步!   尤晓莺觉得自己在意的是方远这个人,而不是多少聘礼、多大的结婚场面。但尤晓莺不得不承认这些面子上的表象反而是世人评定你是否幸福的关键,她可以看淡这一切,疼爱她的父母却不能,她必须考虑到他们的立场,就如她先前一直的观念“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庭的事”。   把一切交给方远的结果就是,过了正月十五尤晓莺都没瞧见半点动静。不过在十六的这一天方远却给她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方茹这个名字,尤晓莺在方母和方远的口中听过不下百回,却一直没有机会一见。但是在看见和方远并肩而行,身高刚刚齐他耳朵的姑娘第一眼,无用方远费心介绍,尤晓莺就能肯定这就是他的大妹妹方茹!   因为方茹五官和方母有七八分神似,那双带笑的眼睛更是遗传自母亲,一模一样。   在方远的描述里方茹是一个吃苦懂事的好姑娘,性格比他这个做哥哥的开朗得多,尤晓莺所见也正是如此。   几乎不用方远解释,方茹就热情地和尤晓莺打招呼:“晓莺姐,你好我是方茹!”   方远在一旁搭腔解释道:“小茹,马上就要回学校了,她这姑娘不爱打扮,我就想托你帮着给她挑几套合适的衣服。”   哪有年轻姑娘不爱俏,这还没开春县城里的小姑娘家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   而方茹她就裹着身灰不隆冬、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厚重棉衣棉裤,看样子应该是件男士棉衣改小了的,脚上穿了一双开了线的老棉鞋,这种看不出身材和年龄的打扮放在再水灵的姑娘都白瞎,完全看不出是个师范大学生该有的样子,这年头哪还有小姑娘会这样穿出门的呀!   这身俭朴得让人心酸的打扮,尤晓莺没有来地想到了高中时期的方远,他也是这样习惯一身衣服洗得发毛卷边都仍旧穿在身上舍不得扔。   方茹摆手推辞:“大哥,我衣服够穿了。反正我在学校平时除了教室、图书馆也不爱出门的。”   还没等方远出声,尤晓莺就先开口了,“哥哥宠妹妹是天经地义的。你哥现在赚钱了,就应该让他花钱把你好好打扮打扮。要知道这女孩子也应该出门交朋友的,不然我回头可要数落他这个做哥哥的小气了!”   方茹连忙维护自己哥哥的形象:“晓莺姐,你别误会。大哥对我可大方了,他每个月私底下都要给我寄生活费的。”   “哦。”尤晓莺故意露出怀疑的神色,“看你这衣服,我可不觉得你哥平时对你有多大方。”   “真的,我没骗你。大哥他、他……”方茹涨红着脸,想极力证明自己哥哥的好,可又找不出有力的证据。尤晓莺觉得有趣这姑娘在某些方面有些天真得可爱。   “那今天就让你哥证明一下吧!”尤晓莺笑着握着方茹的手。   方远无奈地笑着跟在两人身后。   按习俗正月十五起,安县城里要连摆三天庙会,各式各样的摊位集中在一起,吸引着城里城外来赶庙会的人们,可谓是一年中最热闹非凡的几天。街面上人来来往,到处是摩肩擦踵的人群,吆喝声阵阵。   在这样的环境里,方茹活泼的天性似乎得到了解放,她拉着尤晓莺的手这瞧瞧、那看看。方茹在围着许多小朋友的捏糖人的摊子外围停下脚步,好奇地探着头注视着捏糖人的手法,一拉一甩,跟一群小孩子一样发出一声声惊叹。在摊位前的木筒上挂着个的制作精巧糖灯笼,方茹绕着她转了两圈,跃跃欲试地伸出手想去碰一下,又似乎想到什么触电般地缩回手。   方远的表情有点苦涩,叹了口气在尤晓莺耳边低声道:“小茹长这么大,今天还她是第一次逛庙会。”   尤晓莺能理解方远的心情,方茹都过了十八岁了,却在庙会上快乐地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孩一样,可想而知她的童年是有多单调乏味了。尤晓莺还有一点点小时候自己骑在大哥脖子上,和二哥、三哥几个小萝卜头逛庙会的记忆,可这样的经历对于方远和方茹来说很少吧!   “那你这个当哥哥的该满足一下妹妹的愿望吧!”   等付了钱后,方茹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糖灯笼护在怀里,生怕有人撞坏分毫,整张小脸跟点亮了似的,信誓旦旦道:“哥我一定要把这个灯笼带回去给二妹和小弟看,他们肯定也没见过这样漂亮的糖灯笼呢!”   方远微笑着摸了摸妹妹的头顶。   没走多远,便到了买衣服的摊子,尤晓莺可不没有忘记正事。值得庆幸的是这些服装摊位上早早的挂出了春装,本来尤晓莺还担心这帮方茹挑几件冬天的衣服,她回学校不用一个月又要换季了。   这人靠衣裳马靠鞍,方茹平常不爱打扮,看不出来人有多漂亮,但也是正当花儿一般的年纪,遗传自方母的好底子,眉宇间还难得的有股书卷气,也有七八分人才在的。如今换件衣服再一拾掇,也是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唯二不足的就是人还是太瘦了、皮肤也略黑,要是再好好补补、养得白胖一些,也是水灵灵的鲜活姑娘,不愁没人追求。   方远看着妹妹的新形象也是连连点头,不一会儿尤晓莺拎着方茹挑了两件冬天的棉衣,又比着她的身材选了四五件春装。   还没等到付钱的时候,方茹就不干了,扯着尤晓莺袖子,把她拉到一边咬耳朵:“买这么多,我那穿得玩呀!这冬天马上就过了,那里还用得着买棉衣。晓莺姐,要不我们就挑两件春天穿得就好了。”   方茹的脸皮薄,话还没说完就自己闹了个大红脸。   “这衣服就是今年穿不了,还有明年呢。你可不用给你哥省钱,我们等下再去买两双鞋子。”尤晓莺安抚道,方茹这姑娘也太心眼实在,没几句话就跟人掏根掏底的了。   一听还要买鞋子,方茹更急了,她早前就问过了店家价钱,“不行,太贵了。这些衣服快抵上我半年学费了。”   一直等在外面的方远也注意到妹妹这边的反应,他皱眉道:“小茹,你以后是要当老师的,你看这讲台上为人师表的,不单要凭脑子里的学识,也得注重外在仪态的,更要应该给学生留下好印象,才能得到别人的尊重。”   方茹应该很敬重方远这个大哥,她仔细思量了下便妥协道:“买可以,但不能光给我一个人买。哥,二妹和小弟总是捡我们穿不了的衣服穿,就没穿过新衣服呢,我们也给他俩带几件回去吧!”   “行行行,就你一个人考虑得周到。”方远握住妹妹的手,语气温和,“我们也给爸挑双保暖的鞋,他腿不好;还有给妈也买件新袄子回去,全家谁也不能少!”   春寒料峭的季节里,北风依旧,但吹不散心底的暖意。   看着方远对妹妹温柔的模样,尤晓莺微微勾起唇角,他现在是一个好哥哥、好儿子,她也有信心以后他会是一个好丈夫、好爸爸!   ☆、第71章 家长见面   时间拖拖拉拉过了正月,方远才询问尤晓莺这周末尤父尤母有没有空,透露出想安排家长见面的意味。   尤晓莺回家如实地禀报给了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瞬时两位就开始了讨论会,关于那天去哪家饭馆的问题……尤晓莺觉得父母未免小题大做了,方家那边没个心理准备,到时候闹了笑话,弄得双方都尴尬。一番死磨硬泡还是让父母改了主意,就在家里准备一顿便饭和方远家长见个面。   尤母拿女儿没办法,用食指戳着尤晓莺的脑袋恨铁不成钢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个蠢丫头,这都还没嫁过去就处处为未来的公公婆婆考虑了!我和你爸是那种喜欢给人难堪的人吗?”   尤家娶了三个儿媳妇,父母和每一个亲家都相处得跟多年老友似的。在这点上尤晓莺必须承认自己确实多心了,赶紧挽着尤母地胳膊陪笑脸,总算把父母哄高兴了。   双方家长见面当天气氛也比尤晓莺想象的融洽。   尤晓莺事先没少在父母面前做方远父母是庄稼人,不太讲究,心眼实在、说话直这一类的铺垫,不过真正等到方家三人进门的那一瞬间,尤晓莺还是清晰地从父母眼底看出了满意的神色。   方父母今天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精气神十足,和城里人没两样。方父上身穿了件棉夹克,配了双皮鞋,衣服鞋子应该是方远,尤晓莺有点影响这些都是她陪去挑的。方父和儿子身形差不多,穿上去也分外合身。方母一身紫红色的夹袄,再配上她那满面红光的好气色,面相看上去也年轻了七八岁。从进门起方父的腰背就挺得笔直,加上他有意思地放缓步伐,不留心还真看不出来他腿脚不便。   毕竟是儿女亲家头一次正式见面,对方家长刻意打扮,也显出了对这件婚事的诚意。尤父尤母的笑容也热络了几分。   作为各自的大家长,尤父和方大志默契地没急着开口,反而让两个当母亲的出面寒暄。   方母当着客厅里坐着的一屋子人,亲热地拉着尤晓莺的手,言语间简直快把她夸出花儿来了:“晓莺妈,要我说还是养女儿好,这闺女贴心。”   “你看。”说话间就指着自己身上的新棉袄,“我这儿子长这么大就从没往家里捎带过什么东西,这不前阵子他和晓莺去逛庙会,回来就给全家人都带了礼物。他凭这孩子那不开窍的脑子,要不是晓莺提醒,我这辈子都指望不上他这点孝敬。”   给家里人带东西可是方远和方茹的主意,怎么都把功劳算到了自己头上了。尤晓莺可不敢贸然应下,趁大家的注意力被方母吸引,急切地做口型询问方远:你和方茹回家怎么交代的呀?这种事很容易露馅的。   安然坐在父亲身边的方远显然是留意到尤晓莺的不安,他微微向尤晓莺的方向颔首,用眼神示意她别担心。   尤晓莺稍微镇定下自己的心神,开始和方远一样安静地当听众,看着四个家长一来一往。   父母即使不主动夸耀自家的孩子,也是乐意听到别人说儿女的好话的。尤母的眼角微挑,“的确,这女儿是比男孩子细心些,也会多费点心思在生活细节上。但你们家方远也是个好孩子……”   见面的最初阶段就从两个母亲互相夸奖各自的儿子女儿开始,聊着聊着她们还找到了彼此家庭相似的地方,女人的天性比男性更适应交际,不多时两人称呼也从“晓莺妈”、“方家妈妈”变成了“亲家母”来,“亲家母”去。   “真是巧了,你们家是四个孩子,我家也刚好是四个。不过,阿远是最大的那一个。”   “老大好,老大稳重,从小知道照顾家里弟弟妹妹,以后成了家也懂得疼人……”   不得不说尤母和方母大有相见恨晚的意味,除去生活环境、教育程度这些背景,谈起儿女来话匣子止都止不住。   “咳、咳。”方大志出声打断两个女人好比一千只鸭子的谈话,开始切入正题,“晓莺爸爸,今天我们特地上门是想商量一下,我家阿远和你家晓莺这两个孩子的婚事。我们两家的情况你大致都清楚了,说句实在话,这婚事还是我们方家高攀了!”   “方老弟,你这是那的话,我们尤家从我这往上再数一辈还不是地地道道的庄稼汉,满脚黄泥的泥腿子,我小时候照样在地里耕田插秧,谁又高攀了谁了呀!真正论起来我还佩服了把几个子女陪养得很出息,家里出了一个大学生是运气,第二个就只能说是能耐了!不像我家这几个越活越回去了,老话都说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们一个个在读书上就没那个天分。”   尤父对方远的家庭是抱有好感的,准确说是对这个能培养出两个大学生的家庭有天生的好感。在尤父他这辈人眼里会读书就能有个好前程。   尤父的话让方大志很是受用,他微侧身子,“那我老哥也就在这厚颜和你实话实说了,晓莺是个好姑娘,我和阿远妈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但是……”   接下来方大志当着尤家人的面把自己家里的情况有说了一遍,他倒不是哭穷,自揭老底把家里自方远下面有三个小的在读书,方家会尽全力筹办两个孩子的婚事,可能和尤家预期的有差别。最后方大志提出男方这边唯一一个要求:希望能在自家这边办酒席。   尤父与尤母互相对视一眼,方家是什么情况他们早就从方远和尤晓莺嘴里旁敲侧击了解得不少。但未来亲家能当着双方的面坦诚以待,意义就显得不同了,至少能证明这家人的人品老实,没有半点试图在亲家面前打肿脸充胖子的虚荣心。   “老弟,我们家再疼女儿,也明白晓莺始终要嫁出去成为别人家媳妇的道理,这婚宴当然是得在男方家里办。但我们这边的亲朋好友不可能都能到七里桥去参加婚礼。这样吧,按照安县风俗,结婚当天,上午男方去女方家接亲,中午先在我们家宴请娘家的宾客,下午再接回男方家办正式酒席及仪式。”   在办酒席这点上两家家长一拍即合,可方大志又提出了给女方下彩礼的事情。   “我和阿远他妈商量过了,既然他们小两口成家后都要在县城里发展,肯定是要住在老哥你家里的。我们做父母的也想为孩子尽点心意。”方大志对妻子使了个眼色,方母立马从棉袄的内袋里摸出一个厚厚的红信封塞在尤晓莺手里,“这两千块钱我们就直接交到晓莺手上。”   尤晓莺本来和个没事人一样坐着,没想到这笔烫手之财突然而然地落到了自己手上。两千块钱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是小事情,但以方家的境况,方远现在在工地拿的也是死工资,家里还有三个上学的孩子要负担,接下来的酒席也是笔不小的开支。可以说他俩这次结婚,意味着方家要大出血。   尤晓莺握着信封,手足无措地望向父母。   “方老弟,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先前不是说好了嘛,你们只用负责婚宴的部分就好。”尤父不赞同地表态。   “我也知道晓莺现在肯定不差这点钱,老哥家里为晓莺准备的嫁妆肯定也不少。我们也不知道还缺什么,这点钱就算是我们做父母的一点心意,作为方家的儿媳妇该有的也不能少。”   方母也帮腔道:“阿远是家里老大,这个头可得给弟弟妹妹开好,一碗水端平。这就当是我们给儿媳妇的见面礼,晓莺高兴怎么花,就怎么花。”   话说到这份上尤父也不再多说什么,出声示意尤晓莺接着,“晓莺,和叔叔阿姨说谢谢!”   “叔叔、阿姨,谢谢了!”尤晓莺小脸微红。   “现在还叫叔叔阿姨呀,晓莺从今天起得学着改口了。”方母握着尤晓莺的手揶揄道。   尤母也不嫌场面不热闹,“是啊,晓莺你和阿远都要学着改口叫爸妈了。”   这下不光尤晓莺,连方远都闹了个大红脸。   尤晓莺脸火烧似的,呐呐开口,声音细如蚊鸣,对方父方母道:“爸、妈!”   “爸、妈!”方远的态度倒比尤晓莺自然多了,声音也响亮,不过一口气喊出来,底气也泄了大半。   事实上上了年纪的人恶趣味不会比年轻人少,光是一屋子人的打趣都足够让尤晓莺和方远在剩下的时间里坐立不安了。   婚礼定在五月,尤母嫁女儿的复杂心情谁也劝不住,更是搬到尤晓莺卧室和她同吃同住。尤晓莺和方远两人都因为工作上的事脱不开身,关于结婚的一切都交给两个妈妈级别的重量级人物,用她俩的话说你们只用安心地当个新娘子、新郎官就好!   尤晓莺当然也乐得轻松,开开心心地备嫁。可是现实却往往会向每个沉浸在幸福里的人泼去一盆冷水……   ☆、第72章   尤母是那种精打细算着过日子的,早不早就给尤晓莺攒下了一块结婚时穿的料子,找了给手艺信得过的老裁缝帮着裁嫁衣。刚好今天做好的衣服拿回来了就急匆匆地找尤晓莺回家试穿合不合身。   本来今天学校里还有事需要处理,尤母几个电话打来连催,尤晓莺也不得不奉命赶回家当衣架子。因此即使身体上配合着母亲的摆~弄,尤晓莺嘴里还是忍不住咕嚷:“做衣服多麻烦呀,开始要是就听我的直接在百货店卖两件礼服,也省得来回折腾!”   “我这是为了谁,自己当个甩手掌柜,结婚的东西我都还是帮你备齐了。”尤母一巴掌轻拍在尤晓莺的背上,笑骂道,“别人结婚什么样我不管,反正你结婚就得像这样,当个漂亮新娘子风风光光地出嫁!”   “妈,我好看吗?”系好盘口,尤晓莺转了个圈,大红色半袖长款旗袍角在空中划出个波浪,偏着头笑盈盈地望向尤母。   “衣服好看,还是老师傅的手艺好。”尤母上前假意帮忙整理领口,压低嗓音小声道,“我生的闺女怎么能不好看!”   两母女格格地笑出声,突然客厅里响起了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   “你在这慢慢试,我先去接电话呀!”尤母踱步去接电话,不到一分钟就听见她在客厅里喊着自己的名字:“晓莺,快过来,找你的!”   “谁呀?”尤晓莺接过话筒前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就见尤母做了个“吴哥”的口型,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吴哥找自己会有什么事呀?“喂,吴哥,我是尤晓莺。”   “小尤老板啊,工地上出事了,快来看看吧!”电话那头的人声嘈杂,吴哥的声音显得模糊不清。   尤晓莺还是在第一时间抓~住了“出事”两个字眼,心里一紧,呼吸也急促了几分,“吴哥,出什么事了,你先说一下,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吴哥叹了一口气:“哎,这事在电话里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你还是先到化肥厂的工地来再细说吧!小尤老板你快过来吧,我先去工地上看着。”   说完吴哥那边先挂了线,尤晓莺听着话筒里的嘟嘟声呆了几秒,霍地站起身边向楼梯间走,边说道:“妈,工地上有事情让我去一趟,中午就不要留我的饭了。”   尤母出声叫住尤晓莺,指着她身上的旗袍:“哎,衣服、衣服,你这孩子就准备穿着这身去工地呀?”   又拉主她紧绷的手,温声道:“晓莺,我们不着急,先去换件衣服。你三哥的自行车在楼下,等会骑车去工地。”   有了换衣服这段时间的缓冲,尤晓莺翻腾的情绪也镇定了不少,平静下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觉得诧异:方远不是也在工地吗?怎么有时间给自己打电话的是吴哥?   化肥厂那块是建筑队最近刚接下的工程,与往日修居民房家属楼不一样,这次修的是厂房。   这一两年农作物售价节节攀高,化肥生意更是形势一片大好,安县政~府跟着这股东风准备把五十年代马上的化肥厂在原有规模上进行扩建。照理来说尤晓莺手下这种县级的小工程队是揽不下这种大型厂房建设工程的,这其中也多亏了方远,他出了不少力,可以说这前前后后两三个月都是在为这忙活,再加上工行家属院提前交房验收后的良好口碑,化肥厂这块大肥肉落到了尤晓莺碗里。   尤晓莺早前就把工地上的事交给方远在打理,吴哥这两个月也一直是他在接触。从方远的口中她也大致地了解过近期建筑队正在全力地拆除以前的化肥厂老厂房区域,不应该有发生什么大事呀?   不会是……?尤晓莺的脑海里浮现了一连串拆房子是最容易发生的事故。即使迎着灿烂春光,尤晓莺握住车龙头的手抖了抖,背脊上生出一片凉意。她用力甩了甩头,凡是不能这么悲观,还是尽量把事情往好处想,刚刚听吴哥的口气也不像真出了什么严重大事呀!   工地上一片喧嚣,与往日的机器轰鸣不同,今天是格外的人声鼎沸,整个工地上的工人都倾巢而出涌到了旧厂房前面的空地上了,似乎在看什么热闹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个水泄不通。   尤晓莺刚把自行车停好,吴哥就满头大汗地迎了上来。   “小尤老板,你可算来了。快去劝劝吧,再这样闹下去整天工期都耽误了。”吴哥一脸急切地指着人群。   “到底出了什么事工人们怎么不去干活,围在这看热闹。”虽然和预想中事故的场面不一样,但尤晓莺的语气也并不客气,打交道久了她也在工地上摸出了些门道,她是老板还是该端出老板的架子,吴哥是自己的下属,又是整个工地的监工,可以说管理好工人是他的职责范围内,出现了建筑队里怠工的现象第一责任人就该算在他头上!   吴哥摸着额角的汗,三十多岁的大老爷们脸上作出了一副无能为力的表情,“小尤老板,我也没办法,这腿长在他们身上,我口都说干了也拦不住!”   工地上每日工作内容枯燥,对多数工人来说有点可以瞧的乐子,围观凑趣无聊的日子里也多了谈资。   尤晓莺却隐隐的觉得吴哥的这套说辞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她左右四顾:“方远人呢?”这种事情以方远的性格应该最先出面制止的,现场一直都没看见人。   吴哥一脑门子官司:“哎呦,小方在人群里咧。这不,就是他和刘四家婆娘在扯皮呢!”   “刘四家属又做了什么好事?”尤晓莺闻声先颦住眉头,刘四这人她知道是建筑队里手艺数得着的灰工,也是最开始的小班底第一批招揽到的大工,当初为了留住他特意在工地上为他家属安排了一个煮饭的岗位。但这两口子的人品在工地上是出了名的臭。   家里请过阿姨保姆的都知道,这一日三餐采购食材其中可以克扣的油水有多大,平常只是一星半点积少成多每个月下来也是笔可观的数目。刘四老婆胆子却更肥、心也更黑,每顿买菜的钱流水似的花出去,到工人们碗里却只有顿顿青菜萝卜。建筑工本就是干的卖体力的活,天天填不饱肚子怎么肯下力气?所以,不到半个月就弄得工地上怨声载道,尤晓莺直接把她煮饭的差事给撸了。不过,也看在刘四的面子上给她安排了一个打杂的小工,她性格泼辣、偷懒耍滑惯了,成日都能在工地上看见她闲晃的身影……   简而言之,这刘四老婆在尤晓莺眼里比颗耗子屎好不到哪里去,要不是看在刘四是建筑队里最早一批元老,她早把这夫妻两请走了!   以尤晓莺对方远的了解,他绝不会无缘无故和刘四老婆掰扯上的。这女人肯定没干什么好事触怒到方远的底线了。   吴哥左顾右盼,最终还是在尤晓莺眼神的逼视下,不自在地说了实话:“小方说刘四家的手脚不干净,拿了工地上的东西!最近不是正在拆老厂房嘛,工人们闲着就会在废墟了去捡些好的灰砖和废钢材。这情况你也知道以前工地上用完的水泥袋子不是也有人抢着捡去换钱,刘四家的也不过就是这群人里带头的那个。”   现在安县还是流行用煤炭烧砖产出的青砖,砖价不便宜,一角五一块,有些建筑工地上会以七八分的价格收旧砖去用。还有废钢价格七分钱一斤,水泥袋子一分五一个。   拆房子会遇上人一窝蜂地捡破烂,尤晓莺是清楚的,你不让工地上的人捡,外边也会有人偷偷摸摸溜进来捡。工人们趁着拆厂房挣点外水改善生活,只要注意安全不耽误工期,尤晓莺是万万不会拦着的。要是方远为了这个和刘四家属分说,也难怪这些工人围着看热闹,毕竟事关自己的切身利益。   听吴哥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方远有意拿刘四家的杀鸡儆猴,但事情绝不可能像他说的那样简单。   吴哥眼角的余光始终偷偷留意着尤晓莺的反应,见她一脸寒霜,又赶紧打了个哈哈,“小方可能是考虑得周详,也是为了他们人身安全好嘛,毕竟进废墟里有隐患。”   吴哥这话说得圆滑,表明了是两边都不想得罪的主。尤晓莺心里有数,方远既然放话说刘四家的偷工地上的东西,绝不会是为了捡破烂这件事。不管吴哥是有意还是无心,这其中有人在模糊焦点,想把事情闹得越大越好!   光站在外面这听吴哥一个人说太片面了,还是问问当事人再细究。尤晓莺对吴哥道:“我们还是进去看看情况。”   “让让、让让,小尤老板来了!”吴哥赶忙作开路先锋,围观的工人也下意识地让出了一条道,尤晓莺跟在他身后终于看见了里面的情况。   方远与刘四家属站在人群中间,人群里还有刘四缩头缩脑的身影。刘四老婆嘴里正骂骂咧咧说着一些不干不净的肮脏话,而方远头发微乱、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脸上也有几道指甲留下的红印子,显然这个泼妇已经动上了手脚。   刘四老婆一见吴哥露面,就立马像有了依仗一般,嗓门更亮了,哭天抹泪的。   “吴哥,你来评评理!有这兔崽子这样冤枉好人的吗?我可是冤死了,今天他不在这给我一个交代还我一个清白,我、我就不活了,没脸面做人了……”   尤晓莺面色发青,在心里自嘲:刘四老婆这明摆着是把吴哥当做能给她当家做主的人了,她也不是没成算的人,既然能说出这话,吴哥急吼吼地叫自己来干嘛?   尤晓莺还是第一次发现吴哥他在工地上声势可比自己这个月月发足工资的老板强多了!   ☆、第7章 .26   女人的第六感在很多时候会敏锐一些,从围观的众人的态度和眼神中尤晓莺能感受到吴哥在建筑队里话语权。   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吴哥在先天优势上会比自己和方远更能和工人打成一片,但真正对比过这里面的差距,尤晓莺为吴哥在工人心目中的分量感到心惊,她一直担忧地事情还是成为了现实,事实上吴哥的话已经比自己这个当老板的还管用,他这种老好人的处事方式更能得到信服。   方远正式到建筑队里的第一天,尤晓莺是珍而重之地向所有的工人介绍过他是学建筑的大学生,他在工地上的决定也代表了自己的意思,她满心以为以方远的能力足以压服这群散漫的农民工,现在看来她给予的权威并不被大多数人放在眼里。   今天刘四老婆有胆量抓着方远的衣领撕扯,显然在她心中自己这个老板的分量还不够,再看看她对吴哥讨好的嘴脸,尤晓莺心里腻歪,刘四家的可不蠢,她只不过是看碟下筷罢了。   事情闹到这地步,尤晓莺就没想过轻轻放下了事,这种农村妇女最是得寸进尺不过,今天你退一寸,她就有脸皮进一尺。   “刘四嫂,我这建筑队里谁有那胆量敢给你委屈呀?尤晓莺从吴哥身后走出来语带嘲讽,她自认是个心眼小的人,在自己的地盘上有人给她添堵,自己还笑脸迎上去那不是犯贱嘛!   尤晓莺出现得突然,刘四媳妇也没准备脸上哭天喊地的表情一下僵住,说不出的滑稽。但这种人难对付的就在她真的是不在乎脸面,即使尤晓莺嘲讽技能全开她也能当做没听见一样,马上变出一张笑脸来,“小尤老板,那股风怎么把你都给惊动啦!”   尤晓莺指了指围了三层又三层看热闹的人群,“怎么你觉得这动静还小呀,你是不是还想到大马路上撒泼打滚让全县城的人都知道你比窦娥还冤?”   “我和我家当家的在工地上一年多,一直是本本分分任劳任怨的,什么脏活累活那不都是抢着干啊!尤老板,你可得给我做主呀,可不能让人平白地把脏水往我身上泼。”刘四媳妇死死地揪着方远的袖子不放,嘴里赌咒发誓的说得似模似样,仿佛是天底下第一的良善人“小方你可是省城回来的文化人,要知道没凭没据的不能冤枉我们这种本分人。我要是真拿了工地上的一针一线,就让老天爷把我天打五雷轰,下十八层地狱被恶鬼拔舌头……”   话音刚落人群里就传出几声嗤笑,显然刘四媳妇说得更唱戏似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大家心里都有数,完全是把她嘴里出来的当笑话听了。这反应直让刘四两口子脸上表情挂不住,恶狠狠地用眼神瞪过去。   即使是女人,刘四媳妇也是女人里力气不小的那种,她死命拽着方远的袖口,衣扣都快被她拉掉了。显然方远是不方便和她推搡,一直避让着她的手,脖子被勒得通红,满脸无可奈何。尤晓莺皱眉道:“刘四嫂,有话好好说,你手先从方远身上挪开!”   “我才不放咧,工地上谁不知道他是你家男人。你心疼自家汉子肯定帮着他说话。”刘四媳妇自鸣得意,嗓门尤其响亮,一时间围观的工人哄笑成一团。   尤晓莺的脸红得都快冒烟了,她正想发作。吴哥却先她一步出面了,他显然是不想把事情闹大,瞪了刘四媳妇一眼,语气严厉:“刘四家的,你还想不想在工地里混了,快给我放手!”   “放放、我马上就放。”刘四媳妇表情没有了面对尤晓莺时的肆无忌惮,赶紧赔了个笑模样,放开了方远的袖子,“吴哥你都发话了我那还敢不放。”   刘四媳妇的气焰蔫了尤晓莺却没有任何快意,她心里明白工地上现在的局面是尾大不掉了。   她提高音量对围观的工人大声道:“看热闹的都散了,大家该干嘛干嘛,别耽误了干活。”   但见效不大,不到三分之一的人陆陆续续地散了,大部分人还是磨磨蹭蹭不想走,大概还是想留下来看热闹。   “散啦、散啦,再不走了信不信我立马扣你们今天的出工。”吴哥一个个地上前去劝,期间还有不少人嬉笑着和吴哥玩笑了几句,但最后还是乖乖地回各自的岗位上去了。   尤晓莺沉默地看着这一切,眼底情绪起伏,余光注意到刘四缩头缩脑也准备溜掉的身影,出声喊道:“刘四,你留下,怎么你媳妇的事你不想当面听听呀?”   刘四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嘿嘿地笑。   尤晓莺眼神在留下来的四个人,方远、吴哥、还有刘四两口子身上一一划过,最后目光停留在刘四媳妇身上,“刘四嫂,你说得对什么事都要讲究真凭实据的。现在我们先听听方远他是怎么说的。”又转头注视着站在自己身旁的方远,“方远,你先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凭啥说四嫂偷了工地上的东西?”   方远沉吟了几秒理清了思路才从头到尾慢慢讲来,“我进建筑队也就是这三四个月的时,来了以后就一直兼管着库房里的钢料水泥账目,这每天库房里进出多少在我这都是一清二楚。之前在工行家属院的工地完工时,我就发现了库里的钢材数目不对,但差得不多就一吨半的样子。当时只以为是最开始账目交接时出了岔子,问题也不大,也就没把这事往心里去。”   “但因为最近全省钢材紧缺,上个月工地上就提前进了一百吨螺纹钢,加上之前工行工地上剩下的三十吨,库房里应该是一百三十吨,这个月我和库房管理员老赵盘点库存的时候发现库里只有一百二十六吨钢材。”   剩下的话方远不说在场的都心知肚明,化肥厂工地这边是上个月开始进场拆除的,工行家属院完工后建筑队里就没有什么地方用钢料的了,库房里的钢材按常理是应该不会有变动的,现在不翼而飞了四吨钢材。   尤晓莺虽然这两个月都没有仔细核对工地上的库存,但这批钢材是经由她的手专门托陶姜从省城运过来,她印象深刻直接在化肥厂的库房里卸的货。现在的钢价比一年前翻了五成,螺纹钢将近一千六七一吨了,也就是说工地上平白不见了七千元的货,不是出了内贼还能是什么?   所有人都还没吭声,刘四媳妇便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她振振有辞地指着方远的鼻子:“好啊,工地上的东西少了明明是你们这些当头头的责任,出了事就随便找我们这些小喽啰出来顶黑锅,亏不亏心呀!你赖上我,我还想说你嫌疑最大呢,你不是天天住在库房里呢,从里面顺点钢材出来多顺手呀!还有呀,守仓库的老赵,他嫌疑也不小,说不定就是你们俩勾搭着合伙干下的呢?”   刘四媳妇的嘴炮厉害,简直是无差别攻击,疯狗似的胡乱攀扯。   吴哥眉头深锁都快要夹死苍蝇了,显然是对刘四媳妇有看法了。别人不知道,尤晓莺是清楚得很,守仓库的管理员老赵是吴哥老姨的儿子,四十多岁的老哑巴也没有成家,吴哥专门在尤晓莺这说情,尤晓莺看他人胜在老实才安排他当个管理员,要说他手脚不干净是绝没有人会相信的。   “你不是说我和尤老板是两口子吗?我和她马上就要结婚了,有点脑子的人都明白,这婚后她的也不就是我的了,你说我犯得着去拿这四吨钢筋,再自己把事情捅破吗?”方远揽着尤晓莺的肩膀,对刘四媳妇不咸不淡道。   “那你们说是我媳妇偷的,她那有那么大能耐,把几千斤东西搬走呀?吴哥你也知道,我媳妇平时爱占点小便宜,不过是在那边拆房子的时候抽空去捡些烂砖破瓦的。”刘四也跳出来帮腔,不过他在找吴哥作声援。刘四是吴哥招揽进工地的,据说和他是同一个村的老乡亲,他俩之间也算有些香火情分在,平常刘四和吴哥也是称兄道弟的。   吴哥没有吭声,身子往尤晓莺这边移了移,明显刘四媳妇把老赵拉下水的行为让他有了心结。   刘四的脸灰白了几分,但刘四家的却浑然未觉,继续大声嚷嚷道:“姓方的,我碍着你什么了?你诬赖说我偷东西,好啊有本事你拿出证据呀,证据呢?”   “刘四嫂,听说你以前在工地上到了饭点跑得可勤了,也不知道最近怎么吃饭的时候都看不见你的人影,都是刘四哥给你端回去。还有啊,你和刘四哥下了工还在工地上几个来回的转悠,怕不是你说的忘了东西那么简单吧?”   方远没多说一句,刘四两口子的脸色就要白一分,转身招呼了一个推着独轮车有意无意从这边路过的小伙子,“小武,你过来一下。”   那叫小武的年轻人屁颠颠地跑过来,眼睛骨碌碌地往刘四两人身上转了一圈,道:“方哥,你找我有什么事?”   方远吩咐道:“你去刘四嫂平常放东西的地方看看,要有什么就拿过来。”   刘四嫂看见小武的那瞬间,脸上更是血色尽褪,甚至一个虎扑上前想抓住小武。“小武,你这个挨天刀的兔崽子,你敢。看老娘不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好的,我马上就去!”小武躲闪开来,笑嘻嘻向刘四嫂做了个鬼脸,一溜烟地跑了。   不多时,就见小武吃力地拖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大口袋从刚拆了一半的旧厂房那边走出来,他招呼着两个探头探脑看热闹的工人们帮把手,口袋的分量不轻,至少两百斤以上,三个青壮劳力合力才把这个大口袋搬到几人面前。   “哐当~”一声蛇皮口袋落地,那叮叮当当的声响分明就是金铁撞击的声音。   “方哥,东西都在这了,要打开吗?”   方远挥挥手:“打开来给大家看看吧!”   “好勒。”   小武麻溜地打开袋子上的活结,一根根明显被规规整整锯成一米左右长短的钢条暴露在众人眼前,暗暗留意着这边动静的工人们渐渐也围了上来,开始议论纷纷,有的人惊奇,有的人恍然大悟:   “刘四两口子胆子也太大了吧!”   “太可惜了,这都是全新钢料吧,全锯成这样哪里还能再用。”   “呸呸,我就说刘四一个灰工,怎么还去买了把锯子回来,原来是用在这了。”   “哎,你说都锯成这样了还卖的出去不?”   “怎么卖不出去,你不知道吧。二里半那有家收破烂的,精钢八分钱一斤!”   ……   吴哥脸色铁青地怒视缩着脖子的刘四两口子,“怎么变鹌鹑了,刚才的嘴硬都上哪去了。现在都人赃并获,你们俩还有什么好说的?”   “算我瞎了眼,怎么会把你们这种偷粮食的老鼠招进建筑队了。”吴哥的精气神一瞬间被抽取了大半,人颓败了不少,“小尤老板,你发句话吧,他们俩你想怎么处理,我都没意见。”   尤晓莺用询问的目光望向方远,一时间心中拿不定主意……   ☆、第7章 .27   结婚的前两天看见冯露笑吟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一瞬间,尤晓莺敢肯定那一刻她的表情一定傻透了。   尤晓莺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肚子已经有点显怀的好友,满脸惊喜:“冯露,你怎么回来了?”   “你可是我最好的朋友,后天就是你大喜的日子,我结婚的时候你和方远都在场,我能不巴巴地赶回来给你撑场子吗?”在好友的搀扶下落座,冯露摆手拒绝了尤晓莺拿过来当腰枕的垫子,摸着肚子道,“哎,我还没有你想的那么娇贵,这孩子可乖了在我肚子里也不怎么折腾。”   尤晓莺也伸出手在冯露的肚子上摸摸,暗暗算了算日子,“应该快四个月了吧?”   “对,本来陶姜怕一路颠簸我身体受不住,准备自己一个人回来参加婚礼的,特地上医院检查大夫保证说过了三个月胎坐稳了他才放我回来,我爸妈也和我一道回来的。”冯露白皙的容颜上神情恬静,言语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淡淡的幸福。   “美得你,陶姜对你可真好!”尤晓莺看着冯露光彩照人的模样有些出神,自己和方远马上就是夫妻了,她以后也会和冯露一样吧?   “方远对你可不差,他一知道我们要回来,提前打招呼让陶姜把车腾出来……”冯露说着说着就直接捂住了嘴低声咕噜道,“糟了,难怪陶姜总说我缺心眼的,这又说漏嘴了!”   尤晓莺耳尖早听得一清二楚,心里甜滋滋的,方远在尽他所能把他们的婚礼办得盛大。“行了,你就是不给我说也瞒不过明天,向我通风报信的人又不只你一个!”   过了半响,尤晓莺又问道:“对了,叔叔最近身体怎么样了?你这次回来准备呆多久?”   “我爸情况稳定了,他一直念叨着要回来,医生也说在他熟悉的环境里调养身体有好处。陶姜最近要拓展生意,接下来的大半年要全省到处跑,我一个人待在省城没意思也就跟着我爸妈回安县待产。”   “也就是说,一直到孩子生下来你都会待在安县咯!”尤晓莺眼神亮晶晶的求证,这对她也算是个好消息,她们又可以聚在一起谈天说笑了。   “哎,不说我了。”冯露点头,“怎么样你这个当新娘子不带我去见识下你后天穿的礼服?”   接亲当天,不到四点尤晓莺就被尤母叫醒了,开始梳妆打扮。尤晓莺整个人还是昏昏欲睡的状态,她前一天晚上没休息好,尤母和三个嫂嫂拉着她普及夫妻间的那点事。由于尤晓莺一开始的态度极其敷衍,引起了尤母的强烈不满,一直到凌晨一点才沾到枕头。   尤晓莺简直是欲哭无泪,她总不能告诉亲妈:我是结过一次婚的人,这些都门清吧!   刚到六点半,就听见一楼的大门传来砰砰砰的敲门声,三嫂楚月小脸红扑扑的跑进卧室:“妈,晓莺,接亲的人来了!”   待着卧室里的女眷开始叽叽喳喳起来,一直陪着女儿说话的尤母立刻起身,“小月,给来接亲的汤圆煮好了没有?”   三嫂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大嫂和二嫂在厨房里煮着呢,应该还有五分钟就好!”   “那你在这陪着晓莺,我先下楼看看。”说着尤母就把贴着大红双喜的房门带上,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嘱咐道,“等会儿接亲的人上来了不要急着开门,想办法为难为难他们!”   冯露坐在尤晓莺的左手边,紧紧握着她的手,看起来比自己还要紧张。尤晓莺一开始还不觉得,可等到听见一大波人上楼的脚步声,还有属于男子的高声说笑,才惊觉自己的手心已经汗涔涔的了。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便如同在云里雾里晕乎乎的,恍惚间她听见屋子里的女性亲朋堵着房门要外面接亲的人从门缝里塞红包。过了一会儿,又听见她们刁难方远让他唱情歌,男方这边来接亲的基本上都是尤晓莺和方远的高中同学,不知道谁起的调子,门外一群汉子跟鬼哭狼嚎一般唱了首《月亮代表我的心》,又在号召下一伙人趁着女生们不备冲开了房门,再是一屋子人你追我藏地帮尤晓莺找鞋子……   直到方远手脚轻柔地握着尤晓莺的脚踝为她穿上鞋子,她的一颗心才踏踏实实地落了地!   接着是拜别娘家的父母,大概是因为尤晓莺觉得自己在方家住三天就会回来住的缘故,心里也没有太大的离愁别绪,反而情绪波动最大的倒是一贯严肃的尤父他眼眶泛红地握着一对新人的手,说了几句“和和美美”之类的祝福就在尤家三个哥哥的一同陪伴下将尤晓莺送出了家门,看着女儿女婿上了婚车。   剩下的事就交个几个哥嫂招呼娘家这边的亲戚朋友开早席了。   婚车果然是陶姜的桑塔纳,车头上扎着一朵大红花,引得街沿边站了不少看热闹的街坊邻居。   婚车慢慢起步,尤晓莺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透过后车窗回头张望,尤母正端着一盆水准备往门外泼,她才恍然自己已经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以后再踏进自己家的家门就是地地道道的回娘家了。一时间百般滋味涌上心头,眼眶里的热泪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   方远揽住尤晓莺的肩膀,轻轻擦拭着她眼角的泪珠柔声安慰道:“没事,再过几天我们就又搬回来了。”   也正是这个原因,接亲的婚车里除了放置了几床喜被就没有再多的东西,也省得回门那天还要把东西搬来搬去。   “我也知道,但就是忍不住。”尤晓莺心里万分明白自己嫁了人就不一样了,尤家把她和方远的新房和哥嫂一样都安排在三楼,即使再回来身份也变了,昨天她还是尤家的女儿,今天她又将多了一重身份——方远的妻子!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婚车在村口停住,进村到方家的还有一段土路,轿车开不进去,剩下的路必须新郎官把新娘子背进去。   尤晓莺双手揽住方远的脖子,攀上了他的背。真正的趴在方远的肩膀上,尤晓莺才发现这个男人的肩膀宽阔,他背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得很稳,让人心里格外踏实,他神情专注仿佛自己就是他的全世界一般!   等听到一群看热闹的小孩子吆喝着“新娘子来了!新娘子来啰!”方远把自己放下了,尤晓莺脚踏在实处的还在心里遗憾她第一次觉得进村的路这么的短,一眨眼就到了。   在礼赞的指引下,方远牵着尤晓莺过跨火盆,一拜父母,从笑得合不拢嘴的方大志夫妻手中接过进门的第一个红包,再是夫妻对拜,尤晓莺便被送入洞房,等在外面的亲朋好友也上桌开席了。   房门一关,隔绝了外面的喧闹,尤晓莺混沌了一天的脑子在这难得一人独处机会里恢复了清明。尤晓莺放松了一直绷紧的肩背,开始好奇的打量起方家为自己准备的新房来。   大红的喜字被满了整个位置,新房里应该是被特意地收拾过,婚床上的被子也是簇新的。房间里除了尤晓莺现在坐着的这张床,墙角还有一张叠好的板床,看样子这个屋子以前是方家四兄妹的卧室。房间方位是三间土屋最里面的位置,尤晓莺的脸颊袭上一股热意,也就是说一墙之隔就是方远爸妈的卧室。   门突然“嘎吱”一声,就从外面推开了。   尤晓莺看过去,就看见看过去一脸喜气的方母从门外钻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个瓷碗,“晓莺,外面开席了,你也吃点吧!这么大半天你肯定还没吃东西。”   尤晓莺接过方母递来的碗筷,轻声说了句,“妈,谢谢了!”就低头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她从早上四点起来颗米未进,别真说还真的饿坏了。   “晓莺,客气啥,这往后就是一家人了。”方母端详着刚进门的新媳妇,心里乐开了花,她第一次见着姑娘就觉得投眼缘了,现在越看越觉得儿子的眼光不错,就这时她也不忘为儿子表功,“还是阿远这小子知道心疼人,他记挂着你一大早起来肯定没来得及吃东西,刚刚专门嘱咐我给你端点东西。本来他自己准备进来的,可被外面客人绊住走不开。”   “是吗?”尤晓莺分外烫不敢抬头,心里埋怨方远这种事体贴媳妇的事,自己悄悄做就好,还交代给妈去做,这不是故意制造婆媳矛盾吗?儿子只知道心疼媳妇,当妈的指不定心里吃醋呢!   “晓莺,那你有什么话要我捎给阿远的?”尤晓莺用眼角的余光观察了一下父母脸上的表情,那是一种带着善意的揶揄,暗中松了口气,可能是自己想得太复杂了,看方母的样子反而对新婚夫妻间这种小情趣乐见其成,故意在这为难自己。   尤晓莺偏头想了想,声如细丝:“那妈,你让方远少喝点。”   “好勒,确实让这臭小子喝多了耽误正事。”   吃完饭之后,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女孩子进来把碗端出去了,临走的时候又看了尤晓莺几眼,脸上全是笑意,显然也很高兴。   关上门,尤晓莺隐约还听到她说话的声音,“妈,我嫂子可真好看。”   “大哥挑的媳妇能不好看吗,肯定是又能干又漂亮!”还有一个男孩子的声音。   这应该是方远的二妹和小弟。   ……   晚上大伙闹腾着要闹洞房,方远却醉的不成样子,迷迷糊糊的被人从外面抬着送进来了。几个小伙子都挺失望的表情,一面和尤晓莺打招呼,一面把方远往床上扔。   临走时候,还在抱怨,“这个方远,就比我们多读几年书吧,咋中看不中用的,喝点酒就醉成这样,连洞房都闹腾不了。”   方母笑呵呵的给他们抓了糖,“阿远今天大喜,你们也跟着热闹,今天招呼不周,明天再给摆一桌请你们过来。”   被宋母这么一安抚,大伙也都识趣的回去了。   房间里,尤晓莺正准备起身去给床边的方远倒水擦脸,就被方远给抓住了胳膊。   方远的眼神清亮,根本不像喝醉酒的样子。   “你在装醉?”   方远支起身,表情坦荡,“没办法你不是交代过不能喝多了嘛,我哪敢误事!再说,今晚可是洞房花烛夜,*一刻值千金啊,哪能浪费在这些看热闹的人身上……”   说着就把尤晓莺压到身下,亲了一口尤晓莺的脸颊。   尤晓莺感觉自己全身上下发烧似的滚烫,意识也飘飘忽忽的,只听见方远嘴里不住地念叨着自己的名字。浑身软绵绵地提不起劲,只能任他摆弄。   ☆、第7章 .28   即使一夜折腾,但良好的生物钟使然尤晓莺还是按往常的作息准时苏醒。   朦胧间睁开眼便看见近前方远那张放大的脸,他正单手撑住下巴低着头,眼睛直溜溜的盯着自己放不开。   尤晓莺怔了了几秒,意识才渐渐回笼,自己现在这是在方家,她和方远的新房。   “早……”   大约是清晨刚睡醒的缘故,方远低低的嗓音带着些沙哑,只是最平常的一个字节,听得整个人心里热乎乎的。   回忆起昨夜发生的种种,尤晓莺脸一热,眼神却没有闪躲,回了句:“早!”   屋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知道是家里的谁起床了,这是自己新婚的第一天,可不能在公婆面前留下懒惰的影响。   尤晓莺连忙半撑起身子,正伸手去探搭在床沿边的衣服,却被方远拉住。   “不急。我爸他们还在睡呢!外面应该是我妈起床喂鸡,现在时候还早,不到六点,你再躺会儿。”   “我可睡不着。”尤晓莺摇头,她心里记挂着前天晚上母亲的交代新娘子进门第一天可是要给丈夫一家准备早餐的。   “那你躺着陪我聊会天。”方远孩子气地抓住尤晓莺的手不放,拉着她与自己面对面躺下,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尤晓莺。   尤晓莺心软成一片,没办法又重新躺下,眼神却留意到方远不自觉地在活动手腕,仿佛手很僵硬的模样。一时间也忘记了刚刚还满心记挂着的早餐,握住他的手腕关切道:“手怎么呢?”   方远眼神闪了闪,不在意地笑笑,“没什么,可能是保持一个姿势太久了,血液不流畅。”   脑海里闪过自己醒来方远低头注视自己的情景,也不知道他看了多久。   “你什么时候醒的?”   “四五点吧,反正睡不着就醒了。”   尤晓莺不得不叹服方远的精力好,昨晚他们一通闹腾,方远打了水帮自己擦干净了身子都过了凌晨才睡下,这休息不到四五个小时,他又一副生龙活虎的面貌,脸上连黑眼圈都没有。   两人离得近,方远的眼神又直勾勾的,尤晓莺都觉得屋子里的空气都稀薄了,她不禁往后挪了挪身子,嗔怪道:“你就睡几个小时,醒了一直盯着我不累呀!”   方远又把她的身子拉回来搂在怀里,抬手抚弄着她额前的碎发,“不累,你都不知道我一直觉得自己在做梦,就怕梦醒了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   头埋在方远的胸前,尤晓莺也看不清他此时的表情,但她知道这是方远在人前难得出现的脆弱,她下意识地伸手覆住他放在自己额际的手,与他十指相扣,语气坚定:“不是梦,我在这,一直都在这!”   两人依偎在一起,不时想到什么又低声地说几句,大多时候还是享受着难得的独处氛围。   等两人打扮整齐,穿过外间的屋子,只有方远的小弟还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其他人都不见了踪影。   到了堂屋才看见方家二妹在灶前生火,应该是在准备做早饭了,一见两人就站起身笑着叫“大哥、嫂子”。   尤晓莺暗呼侥幸,要是自己再出来晚点,可能真的只能等着上桌吃饭了。   昨天认亲的时候方远介绍过,方家二妹的名字叫方芸,小弟叫方航。   尤晓莺上前露出了个笑模样,“二妹,把烧火钳给我吧,我来生火!”   方芸神情犹豫,望向站在尤晓莺身侧的大哥讨主意,恰逢这时,方大志夫妻两人提着菜篮子跨过门槛,方母惊讶道,“晓莺、阿远,你们咋不多睡一会?”   方母昨晚上是听到动静的,闹了大半宿,还以为这夫妻两得睡半天呢,没想到这一大早就出来了。   尤晓莺笑道:“爸妈,今天是我进门的第一天,合该给你们做顿早饭!”   听她这话,方母心里暖乎乎的,她就知道这媳妇娶进门没错,别看是城来里的,却不显得娇气,也懂规矩。但规矩是死的的人是活的,她可不是媳妇一进门就想着立规矩磋磨的恶婆婆。   “昨天一天你肯定累坏了吧,还是让小芸来,这些活她都做惯了的。”   看方母带笑的眼神就能知道她昨晚肯定是听见了声响,尤晓莺也顾不得害羞。这婆婆能说这话是对自己的体谅,自己更不能拿乔,更应该遵守做媳妇的本分。   “妈,煮顿早饭又不是什么体力活,这是我应该的。”尤晓莺一面说着,一面悄悄用胳膊肘捅方远示意他帮自己说句话。   还没等方远帮腔,就听方大志发话了,“老婆子,晓莺想尽点心意,你就不该拦着!”   就这样一家之主发话了,尤晓莺顺顺当当地开始生活煮饭,她看碗柜里有面条、鸡蛋,就决定早餐做自己最拿手的鸡蛋面。   五碗热腾腾的面条端上桌,堂屋里的几人落座等着开饭,尤晓莺摆筷子的时候发现桌子上少了个人,是方远的小弟,方航。   方母也发觉了,招呼一旁的二女儿,“小芸,去叫你弟弟起床吃饭!”   方远的眉头皱得紧紧的,“爸妈,你也太惯着阿航了,他都多大的人了,日上三竿还赖在床上!让全家人都等着他。”   方大志没吭声,但方母还是忍不住硬着头皮为小儿子辩解几句,“不是正好赶上你结婚嘛,阿航跟村里的那帮孩子疯了大半夜,还喝了点酒……”   “他都十三岁的大孩子了,你还这样护着他!”   尤晓莺端坐着,偷偷地在桌子下用腿撞了撞方远的腿,自己进门的头一天她不想方远因为一些小事情和父母闹得不愉快。   方远适时地住了口,方大志咳了两声:“不等,阿航了,我们自己先吃着。”   等方小弟洗漱好刚上了桌,方母就把自己碗里的煎鸡蛋匀到了小儿子碗里,方大志也面色和善地说教了几句他的晚起。   尤晓莺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了一下方远的二妹,她面色如常,看来也是习以为常了。   到了这,尤晓莺也算看出来了如果说在方家的四个子女中方父最器重方远,方母就最疼小儿子方航。也不是方母多偏心,这古语“皇帝重长子,百姓宠幺儿”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老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眼里的命根子。世上就难找到能真正一碗水端平的父母,家里子女多了夹在中间的难免会受到忽视,就连自己家,父母还不是对自己这个小女儿娇宠一些,方家这样还算好的了。   吃完饭,方大志叮嘱完方母把从村里各家各户借的桌椅板凳还回去,就哼着小曲出面溜达了心情挺不错的样子。   的确大儿子方远的婚事办得热热闹闹的,方大志心里的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   尤家是什么条件他是上门定亲的时候是亲自见识过的,小三层的楼房。本来还担心这个娇滴滴的城里儿媳妇会嫌弃自家准备的婚房简陋。婚前儿子想方设法地让他同意这门婚事,他心里也是在打鼓的,新娘子条件这么好进了门会不会想着压公婆一头,故意给家里人脸色看。   仅如今从一大早这姑娘乖乖巧巧地争着抢着要煮饭看,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下的面条味道不错,手艺不比自家老婆差,关键的是她这种懂事的态度。再加上昨天酒席上往日低眼看他的一帮老邻居交口称赞,羡慕他家娶回来一个水灵灵的城里媳妇,因此,就连饭桌上大儿子对老儿子赖床的不满都没影响他此时的好心情!   洗完碗筷了之后,尤晓莺就提出想跟着父母一起去还东西,也是想趁机认识认识村里人,虽然她和方远以后还是要在县城里过日子的,但她也想早点融入方家的生活圈子。   方家的婚宴是请附近十里八村有名的大厨子来掌勺,像这样的厨师都有自己班子,桌椅碗筷都不用主家操心,和后世的包席差不离。但方家一开始没料到会有那么多人来吃喜酒,儿子的高中同学也特意从城里赶过来了,碗筷食材还凑合,桌椅却还不够,昨天办正酒的时候又临时从相熟的邻居家借了一些。   方母见她还这么懂事,也高兴,忙拉着尤晓莺的手只让她拿轻省一点的东西。   倒是旁边方远见着尤晓莺搬东西,二话不说的走过去将她手里的长凳给接了过来,将地上放着的桌子翻过了长凳往上一叠,看似瘦瘦弱弱的胳膊就轻而易举的搬了起来。   尤晓莺见状,脸上笑了起来。“你举着重不重呀?要不还是我拿吧。”   方远摇头,避开了她的手。   方母看着这样,心里暗自乐呵,这小两口,这才多大一会儿呢,就开始相互心疼起来了   有方远做苦力,方母倒是乐得自在,拉着儿媳妇两人打着空手,就开始每家每户的还东西了。   还东西的时候,方母就要向人介绍上一句,“这是我儿媳妇。”   尤晓莺站在方母身后热络地叫人,不时还给抓些喜糖给人家,对方脸上也十分高兴。“你家阿远好福气呀,新媳妇真不错,昨天没仔细看,长得跟个仙女似的。”   一遛弯儿的下来,尤晓莺也将村子里和方家交好的人家记了个大半了。   回来的时候,方母又和她说了一些村子里的情况,尤晓莺都认认真真的记住了,不住地点头。   方远跟着身后,慢吞吞的走着,看着尤晓莺和自己母亲在前面手挽着手,一副亲{亲{热热的模样,慢慢地勾起了嘴角。   一颗心踏在了实处,这才是真正地过日子啊!   ☆、第7章 .29   中午吃饭的时候,方大志就问起方远什么时候带尤晓莺回门的事情。   三朝回门,但方远婚后是要住在尤家的,听他的口气还是想儿子媳妇在家里多留几天。   方远下意识地看了眼尤晓莺,见她也看向自己,又立刻把视线收了回去,“后天吧,工地和学校都离不得人。”   方母一听心里也不好过,儿子结了婚怎么感觉成别人家的呢,自己见上一面都难得很,但还是强笑道:“你们年轻人都有自己的正事,耽误了也不好!”   尤晓莺笑道:“爸妈,反正家离县城也不远,我和方远一有空就回来看你们。”   “你们有这份心就好。”方大志颔首,又转头对方母道,“老婆子,你也准备着后天晓莺回门的东西,免得到时慌了手脚。”   “这还用你说嘛,我一早就置办好了。”   吃完饭后,尤晓莺要洗碗,被方芸拦着了,“嫂子,你回屋了歇会吧,这里交给我就好。”   尤晓莺抢不过这个手脚灵活的小丫头,但也不好真的听她的话回房歇着,就在一旁帮着打下手,也想着和小姑子好好相处一下。   尤晓莺接过方芸洗好的碗筷,“小芸,你还在读初中吧,几年级了?”   方芸洗完的手一滞,声音细细的,“初三了。”   方芸的性格在四兄妹里应该算话最少的一个,打了这句就没有下文了。尤晓莺也不觉得冷场,“那下半年就该读高中了,想过读哪个学校吗?”   “我没打算再继续读高中。”方芸的声音微弱,要不是尤晓莺离得近还真听不清楚。但就这样也把尤晓莺唬了一跳,这好好的怎么会不想读了?这事她在方远那怎么半点口风都没听见?   大概是看出了尤晓莺眼底的疑惑,方芸语气平静,“嫂子,你别多想。这是我自己的主意,我成绩也不向大哥大姐那么好,反正也不可能考上大学,还不如趁中考的机会拼一拼,要是能考上省属的中专,也能早几年出来挣钱……”   尤晓莺看着眼前方芸,她眼神通透,语气镇定,显然这个主意在心中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说真的她眼底流露出那股子成熟,绝没有人会相信这是个还没满十六岁的大姑娘。   九十年代有个怪相,成绩第一流的上了中专,第二流的进了大学。初中会考成绩出来了之后所有的初中毕业生都要面临着选择,上高中还是上中专?   可能有些人还不知道,那时候当年上中专是要进行考试预选的,成绩最好的学生才可以上中专。方芸能有考中专的想法,说明她在学校里的成绩还不错,至少是全校的前二十名,如果考中专没有预选上,考中专就是十拿九稳的事了。   当是的主流观点是上中专也包分配,毕业了能拿城市户口了,照样是有自己铁饭碗的国家干部,不仅可以减轻家庭负担,早拿工资,早上班;还能改变自己的人生,实现从农村到城市的梦想。上高中也不见得能考不上大学,万一没考上就什么都没有,还得回老家种地。总觉得只要考上了就是好事情,再加上九年代初专生工作分配还不错,还有一种说法,大专生毕业没人要,反而中专生比较抢手。   方家的孩子成绩据说也不错,方芸自己要是再努力点也不是没机会上大学,怎么想着读中专呢?方芸的早熟,这样考虑可能是为了早点奔出来为父母减少负担,但尤晓莺觉得她这样完全没必要。如今方家环境一天天好起来,方远绝不会放着下面的弟妹不管,在方家父母的是什么想法尤晓莺不知道,但方远肯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这事你和爸妈商量过了吗?”   方芸摇头,眼神里有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天真期待,“还没有,我准备等中考成绩出来了再说,要是我有那个命能考上省属中专就好了。不然,我就去沿海打工,我听去年回村的春花姐说她在广州那边的厂子里做工,一个月能挣一百多块呢!”   “小芸,你别怪嫂子多嘴啊,我觉得事关你一辈子的前途,你还是应该先和家里面商量一下。”   闻言,方芸只是善意地笑笑,也没答话,看来还是拿定主意先斩后奏了。   尤晓莺是打心眼里不赞同方芸的决定,但她这个才进门第一天的新嫂子,即使费口舌去劝,方芸又能听进去多少呢?尤晓莺暗暗决定有空还是把这件事提前透露给方远知晓,不然等事成定局了,方芸再告诉全家人,不知道会在方家引起怎么的风暴了……   两人一时间沉默无话。   恰逢这时,方母从里屋了出来,见灶台前只有尤晓莺和二女儿的声影,“晓莺,阿远和他爸上哪去了?”   这两父子刚刚还在屋外地基边唠嗑了,一转眼人就不见了,尤晓莺还真不知道他们上哪去了。   还是方芸帮忙解围,她双手在腰间的围布上擦擦,“妈,刚在饭桌上爸不是提过他做竹器的竹子没有了吗,他和大哥一准是去后山上砍竹子了。你找他们有事,要不我去把人喊回来?”   方母道:“没事,我就顺口问问。”又朝尤晓莺招招手,“晓莺呀,阿远他不在,你在也一样。你进来一下,我有事和你说。”   和方母进了里屋,小弟方航吃完饭后又趴在床上睡午觉,方母一巴掌拍在小儿子的屁股上,“你是有多少觉,没睡够呀。去去,起床出去玩,我和你大嫂在这有事要商量。”   方航嗯哼两声,没好气地翻了个身面朝着墙壁,拉起被子蒙住脑袋,继续呼呼大睡。   方母又不轻不重地拍了几下被子,叫了几声,方航都像没听见一样。看来是真拿这个小儿子没办法了,方母僵在床踏边,尴尬地冲尤晓莺笑了笑,“你瞧瞧这个懒小子。”   尤晓莺主动向方母递了个台阶下,“妈,要不上我和方远屋里说去。”   方母一听,那还有什么不同意的,也顺坡下驴。“那你在这等我会啊。”   她也没避着尤晓莺的面,转身抬了抬小儿子枕着的枕头,在枕头下面摸出了一把钥匙,开了床边立着的樟木箱子,从里面拿出个红色的本子与一个灰扑扑的布袋子。   两人进了新房,方母拉着尤晓莺在床沿边坐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要不是屋子里就只有这一个地方能落座,方母也不好随随便便坐儿子媳妇的新床。   方母从那个布袋子里拿出一叠钱和那个红本子一并交道尤晓莺的手里,“晓莺呀,这是昨天婚礼收的礼金,都在这了。还有这谁家送了多少礼钱都明明白白记在簿子上面,你先瞅瞅。”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尤晓莺不由自主的愣住了。   这结婚的礼金一般都是男方家长收了的,上辈子她和郑鹏辉结婚,酒席还是办在自己家里的,记得新婚的当天就是因为郑鹏辉他父母要尤家把娘家这边收的礼金交出来,两家父母争执起来,夜里洞房都没闹成。   尤晓莺原本还计划等后天回来娘家,从自己妈那里拿了女方这边收的礼金全都交到方母手里。这年头大家工资也不高,人情往来一般就是二十块上下,关系最好的顶了天也就五十块。农村办婚宴收到的礼金更少,一顿宴席办下来,要想借着人情送礼赚回本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翻翻方母递来的礼金簿子,果然这簿子上一般就是五块到十块不等,送礼最多的还是要数特地来捧方远场的一帮高中同学,陶姜出手最阔绰送了两百,他一个人送的基本上比前面那密密麻麻好几页加起来都多。   方家这一次的婚宴办得风光,虽然尤晓莺行完礼就待在新房没能亲眼看到宴席上的场面,但从昨天方母端进来的饭菜,还有上午去还东西时听村里人三言两语间透出的信息来看,肯定花费不小。再者,昨天认亲时方母方父给的红包,尤晓莺今早也拆开看了,两百块!和自己父母打发三嫂楚月的一模一样,这放看整个安县城打发新媳妇的都不算少了。   种种迹象都表明,她和方远的这场婚礼方家是大出血了的!   尤晓莺把手里的礼金还给方母,“妈,你和爸是家里的长辈,这礼金本就该你们替我和方远收着的,等我回了门,我家那边收的礼金也该交给妈你保管。”   尤晓莺的话里句句都是真心的,她也看了方家一场婚宴办下来收到的礼金还不到一千。先不说这数目她还放不到心上去,就是真论起来她也该为方家的情况考虑一下,这一场婚礼办下来肯定元气太伤,这笔钱也可以暂时给家里面暂时做个贴补。   “哎,晓莺你这是那的话,亲家那边收的礼金都是看你父母哥嫂的面子送的,我们方家掺一脚是什么道理?现在你和阿远都成家了,这往后的人情来往还不是都要靠你们自己出面应酬。”   方母虽然没文化,斗大的字不认识几个,但为人处事的道理不是一般的通透,她对子女做不到完全一碗水端平,但还是真心地希望大儿子小两口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尤晓莺与方母两人拿着那叠钱推来推去僵持不下。尤晓莺费尽口舌苦劝不下,只好提出了个折中的办法。   “妈,你看这礼簿上大多都是村里的乡亲,你也知道我和方远在城里工作忙,村里那家有个红白喜事的不一定走得开,到时候还不得劳烦你和爸帮着写人情。要不这样吧,我就只把我和方远同学送的礼金拿出来,我们俩自己去还,剩下的还是劳烦你帮我们收着,好不好?”   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方母哪有不应的道理,俩婆媳便趁着下午的时光把礼金又重新整理了一遍。   红艳艳的新房里,注视着数钱数得格外认真的方母,尤晓莺轻轻地吁气,真心地觉着有一个这样不找事的婆婆是自己这辈子修来的福气!   ☆、第7章 .30   等尤晓莺同方母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就看见方大志和方远两父子他俩扛着一大捆竹子回来正在屋基前做竹艺。   方大志会竹器活,尤晓莺到方家的第一天就听方母提起过,此时他膝盖上正放着几根竹条,手指翻飞间便有了一个背篓的雏形,方远也在一旁拿着一把竹刀帮着剔竹片。   尤晓莺站在边上看了一阵,发现确实没有自己能帮上忙的地方。   这一下午两父子就专心致志地做竹编,容不得他人打扰。直到天擦黑的时候,方母喊吃饭了,两人才罢手,把东西收拾了一下。   帮着方母盛饭时,尤晓莺和方远擦身而过,便感觉方远悄悄地往自己手心里塞了一个物件,硬硬的,摊开手掌一看,是一只小巧可爱的竹编兔子。   尤晓莺不禁哑然失笑,方远他这是再把自己当孩子再哄吗?可还是珍而重之地将其收进了外衣口袋里。   七里桥的赵家村虽然算得上县郊最偏远的村落了,但好在始终不是深山老林,在今年年前也通了电。可就算通了电,到底还是在农村,夜生活远没有城里那般丰富。过了八点整村子除了偶尔能听得见几声犬吠和水田里咕咕的蛤蟆声,安静得无趣。   刚过晚饭,就这灶前的火光一家人聊了几句,堂屋里的电灯泡就开始一闪一闪的了。   尤晓莺望了望将熄未熄的灯泡,转头问:“这灯怎么了,是不是接触不良啊?”   方远道:“这挺正常的,我们这边晚上就电压不稳定。”   “该睡了。”方大志从火堆边起身,让方母把灶上烧着的热水端出来,一家人从老到小开始排着队洗完脸脚。   这才不到八点,一家人都纷纷回屋休息了。方母进屋前也招呼尤晓莺早点休息。   堂屋里的灯泡闪得人眼睛疼,尤晓莺也撑不住了回了房间。   方远进屋后,就看见新婚妻子坐在床上玩自己饭前偷偷塞给她的小兔子。在不甚明亮的灯光下,她的侧颜说不出的孩子气。   他下意识地放轻脚步,坐到床前揽住她的腰,将脑袋放在尤晓莺的肩窝,“一个小兔子,有那么好玩吗?”   但方远想吓唬尤晓莺的心思落了空,尤晓莺对他的突袭反应不大,转过脸认真地答道:“挺有意思的,这是你编的?”   “恩。”方远脸在尤晓莺白皙的脖颈间蹭了蹭,发碴带着毛乎乎的触感引得尤晓莺咯咯自笑。   “看不出来你挺心灵手巧的。”尤晓莺握住方远的手指把玩。   “你要是喜欢改天我再给你编小马、小老虎什么的。”方远一开始还兴致勃勃的,可是越说音量就越低,“不过你可要好好收着,不要让阿芸看见。我记得小的时候我爸就经常编点小动物哄我,到了阿芸出生那年我爸他出去帮工伤了腿,家里就再也没这些了……”   原来方远爸爸的腿是在方芸出生那年落下病根的,方芸一生下来家里的顶梁柱便遭了难,在老一辈的观念里,一般都会认为这孩子命硬克着自己了,   一瞬间尤晓莺把心里的好多疑惑都得到了解释。难怪她始终觉得方大志夫妻对二女儿的态度有些怪怪的,远没有对两个儿子和大女儿那么上心,方大志对方芸甚至称得上是漠视,眼里根本没有这个人。还有方芸迫不及待想早早远离这个家的心态也有了答案。   话赶话说到了这里,尤晓莺也想起了自己原先要和方远这个当哥哥的提提方芸的打算,方芸是个好姑娘,可不能因为家里的偏见误了前程。   等尤晓莺醒过神来,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方远的双手早已经从自己的衣摆下端探了进去,滚烫的手掌在自己的腰际游走。   “哎,听一下,我有正事和你说。”尤晓莺抓住方远作乱的手,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一本正经。   方远的鼻息喘喘,赖在尤晓莺身上不起开,“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啪~”,尤晓莺一巴掌拍在方远的大腿上,这一下她可是完全用了力道的,方远痛得呲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正经点,我要跟你说的是阿芸的事。”   一听尤晓莺提的是自己妹妹的事情,方远也渐渐收敛,开始神情变得郑重,专注地听尤晓莺从头到尾将今天早饭后自己和方芸的对话,以及方芸的反应。   听尤晓莺说完,方远的眉心蹙了蹙。   “阿芸真的是这么说的?”   尤晓莺点点头,心里很是为方芸不值,“阿芸成绩也不差,根本没必要去读中专。如今家里也不是供不起她读高中大学,就是爸妈那手头有困难,这还不是有我们这些当哥哥嫂嫂的帮衬吗?现在是流行读中专,中专读出来照样可以分配好工作。可阿芸四年中专读出来,社会上又是什么形式变化谁也不知道……”   方远这个当大哥的心里不是没有歉疚,他坦然地承认:“我回来这大半年都光顾着忙自己的事情,的确疏忽了阿芸她在家里的处境。那我找个时间去和阿芸谈谈心。”   尤晓莺早就把方远的反应猜的八、九不离十了,他果然是个好大哥。“这打铁还趁热嘞,干嘛还找时间?这两天阿芸正好也在家里,你干脆明天就去找阿芸谈谈   “好的,我明天就去。”方远的眉头慢慢舒展开,事情说开了就好,很快他就暂时放下了这茬对尤晓莺进行表扬道,“看不出来比这个当嫂子的这么快就上岗了,还当得挺称职的。这才一天家里的大小事情都了如指掌,比我都清楚。”   尤晓莺心里早乐开了花,自己面上却故作一副镇定的样子,“我真没多大功劳,还是阿芸自己肯说出来。”   其实她真的不敢居功,虽然她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家里这么多人方芸却单单和自己一个人透露,大概像方母一直说的那样和眼缘了吧!   不知道是自己那句话触动了方远内心,他悠悠地叹口气:“你这才见过几面的嫂子,阿芸她都肯和你说上几句心里话。当着却要瞒着我这个天天处在一个屋檐下的哥哥,足以证明是我没进到做哥哥的职责,平时对她缺少关心。阿芸,她在家里的确待得不自在。”   夜色渐深,关于方芸的话题显得有些沉重,方远也熄灭了刚刚那样火热的心思。他关了房间里的灯,揽着尤晓莺的肩头躺下,让她枕着自己的胳膊,“时间不早了,我们早点睡吧!”   第二天,尤晓莺在早饭桌上借口说自己想去方家的菜地里摘点新鲜蔬菜,回门的时候给父母捎回去,方母当然是满口答应了,还拉着方大志与他们一道去。   吃完饭后,方母安排方芸留在家里收拾残局,方家小弟方航一撂下筷子就准备回房间继续补觉。   这哪行,今天尤晓莺故意想让方远、方芸俩兄妹在家里,有个独处的空间好好聊聊。便笑眯眯地对方航道:“小弟,你要不和嫂子一道出去转转。”   方航满脸不乐意:“就那地里的土疙瘩有什么还看的。”   尤晓莺再劝:“可不能这样想,这早上空气多好啊!你现在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出去活动下才长得又高又壮。”   眼前的方航那白白胖胖的小脸蛋,可不像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孩子,和两年前尤晓莺在医院见到的那个又黄又瘦小萝卜头完全是天差地别,当然唯一不足的就是有点矮。   方航抿着嘴,无动于衷。   还是方大志看不过去了抓着小儿子的衣领,拉着他出门,“你这小子,你嫂子好心好意的都不知道领情。”   走的时候,方母左右瞅了瞅,“怎么不见阿远?”   这借口尤晓莺早就想好了,“这不小弟和二妹读初中了嘛,方远说要留在家里把自己初中的笔记整理出来,应该对他们学习有帮助。”   “这孩子还有这份心。”恩,兄友弟恭,方大志满意地点点头。转头就看见小儿子嘟嘟囔囔地一副睡不醒的模样,心头火起,给了他脑门一个爆栗子,“阿航,听见没,好好跟里大哥学学。”   方母见状忙把自家的宝贝疙瘩护在身后,“喂,老头子,你说就说,干嘛打孩子呀!”   眼前的情形让尤晓莺在心底直叹气……   不多时,到了方家的自留地,方母把地里的凡成熟的瓜果蔬菜都摘了下来,满满当当地装了一大篮子,一行人也算满载而归。   回到家里,尤晓莺就眼尖地发现方芸的眼眶有些泛红,这两兄妹不会是谈崩了吧?   她偷偷地将方远拉会房间细细盘问:“怎么样,你劝过阿芸没有?她怎么说?”   方远脸上浮现欣慰的神情,没有正面回答,“这一转眼阿芸她都成大姑娘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了。”   听这口气怎么方远一下子就变了阵营,站到了支持方芸上中专的那边去了?   尤晓莺眯眼,情绪激动起来,声调也大了几分,“那你是同意阿芸考中专了?方远,阿芸冲动,你不能也陪着她疯,要知道你现在纵容她,不是好了她,而是害了她!”   “晓莺,你别激动,先听我说完。”方远手握着她的双肩安抚道:“我和阿芸深入地谈过了,她考中专的想法不是一时冲动。阿芸明年就满十六了,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和主见,这证明她长大了,成熟了!毕竟这是她自己的前途,未来的人生也得她自己走。只要她在未来的日子里无愧于今日所做的决定,无愧于自己的本心,我们做亲人的应该为她感到高兴。”   无愧于自己的决定!无愧于自己的本心!方远的话如同重重的一击打在尤晓莺的心头,那点固执烟消云散。对呀,她只是比阿芸这个小姑娘多了几十年的阅历,又有什么资格对她的选择评头论足呢?   事实上也不是每一个中专生读出来的都浑浑噩噩的,他们之中白手起家,功成名就的也大有人在。只要方芸上进,将来未必就不会是他们其中一员呀?   “再说,我和阿芸约定好了,要是这回中专考不上,她就得老老实实去念高中。学业可不能荒废的,她能读到那我这个当大哥的供到哪!她的事情爸妈不上心,没人管,我管!”   方远按在尤晓莺肩头上的手加重了几分力道,掷地有声。   尤晓莺也回握住自己肩膀上的手,“对,阿芸还有我这个当大嫂的在呢!”   ☆、第7章 .31   三朝回门的这天,尤晓莺与方远起了个大早。   两人一路走方母一路送,将新婚的大儿子夫妻送到了省道上能搭班车的地方。尤晓莺几次劝方母先回去张罗早饭,她却不情愿硬要亲眼看着儿子媳妇上了车再走。   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一辆去县城的班车。万幸今日不逢集,方远和尤晓莺提着大包小包还能在车厢里找到座位,方母又追上来再三叮嘱两人有空回家看看。   直到司机不耐烦地按喇叭准备启动汽车,方母才悻悻下车。   尤晓莺与方母挥手道别,见她沿着进村的小路往回走,她松了口气。转过头就见方远静静地坐在位置上,目光注视着方母离去的方向,直到汽车渐行渐远,方母的背影慢慢凝成一个小点,直至消失在视野里都久久没有挪开。   方远面上不见波澜,但尤晓莺知道其实方远心里一定很难受吧!就如同她自己看见父母为自己操劳奔波是心头涌上的愧疚一样。常常我们以为自己已经长大成人了,有能力可以做很多事情去回报他们,往往又会发现父母要的并不多,但他们需要的陪伴恰恰是自己最无力提供的。   她握住方远的手,安慰道:“你放心,我们俩有空了就会回来看看爸妈。”   方远露出苦笑,声音低哑:“你别宽慰我了,接下来的大半年会有多忙我们都清楚。马上要成立公司了,这方方面面都得上下打点,疏通关系。还有学校那边也一样,这一两年之内做不出成绩,等现在这些老教师交不动了,就只能拘于三里桥那一片与那些村小为伍了……”   方远永远都是这样,该死的清醒!但他说的每一句话也都是实情,按照他们的计划,方远这几个月得在地区与安县之间来回跑。尤晓莺同样也不轻松,她早就和魏老师商量好了,下个月就去去省里几个比较好的师专宣传宣传,希望能帮学校招揽一些新鲜血液,等这些苗子培养出来,正好新旧换代……   不过,现在说这些都太煞风景了。今天是自己回门的日子,理应抛下这些纷扰,做个快快乐乐的新嫁娘。   班车停在了尤家那条巷子的街口,刚一下车,尤晓莺就看见等在自家大门口的的那个熟悉的身影。   来不及等手里提着大包小包落在后面的方远,尤晓莺就小跑几步乳燕入怀般扑向来人。如同撒娇着要糖吃的小女孩似的,脑袋在尤母的怀里蹭了蹭,语带娇嗔道:“妈,你怎么站在?”   今天是工作日,家里人等闲都离不得岗位。尤晓莺早做好心理准备自己回来家里没几个人,在这个时间能见着尤母可谓是意外之喜。   “我和领导请假了,今天可是你回门的大日子,你和小方回娘家,家里冷冷清清的像什么样?”方母爱怜地将小女儿的脑袋从怀里推开,用眼神细细打量,见尤晓莺的面容气色具佳,微不可查地点点头。   “小方,回来了!”她抬头对站在身后的方远,也露出了个笑模样,解释道,“你也知道你爸他单位忙,不过他和领导说好了,请了今天下午半天假。你大哥他们就去单位点个卯,也快回来了。”   方远对着尤母叫了声妈,理解地颔首,“大家都有工作,要耽误了正事可不好,也不用太迁就着我和晓莺。”   见方远双手满满的不得空,尤母拍着自己的额头,“瞧我这人,你提着这么多东西,我还在这瞎扯,快进屋吧!”   放置好两人带回来的回门礼,尤母一个劲地责怪尤晓莺:“你这死心眼的丫头,也不知道劝劝。这大包小包往家里搬,亲家也太破费了!”   方远道:“妈,你别看东西多,这都是些乡下土玩意,也不值多少钱。”   尤晓莺巴不得有人来救救自己,早点脱离尤母的唠叨,也赞同地“就是、就是”。   “哎,你们这些小年轻,真以为准备这些东西不费心劳神呀?”尤母那他们没办法,无奈叹气。   果然,没一会儿尤家三兄弟陆续回了家,开始于方远寒暄聊天。这聊天的内容中心思想只有一个:他妹妹是有三个哥哥撑腰的,万不能被他方远欺负了去,不然可没好果子吃。   面对三位大舅子的连番围攻,方远只好连连应诺。   趁着外间一群男人聊得兴起,口沫横飞的,尤母暗自将女儿拉到僻静处,开始关心起尤晓莺这几天在方家的生活。   尤晓莺没多隐瞒,一五一十地向母亲把自己这几天在方家的经历娓娓道来,重点说了婚宴礼金和方芸想上中专这两件事。   “你不沾手结婚礼金,这件事是做对了的。这方家虽然看着底子薄,但胜在你这公公婆婆也是个明白人。他们不是那种满肚子弯弯绕绕,钻进钱眼里的人。你以后和这样明事理的公婆处一辈子也容易,我和你爸也能少为你操心。”尤母皱着的眉心松快了些许。   但看着女儿那完全没压力的喜上眉梢神情,还是忍不住教育了几句。尤母历事多,她看问题的角度也更全面。“你这公婆性子再好,你平时行为举止还是得注意点。凡事在做之前,自己在心里反复考虑一遍,要明白分寸,”   “你以为自己有多大本事呀,就拿方远二妹的事来说吧!你这才进门几天是不是觉得小方父母对你客气,手就开始伸得长了,就管起别人的闲事来啦?这方远二妹今后读不读书、怎么打算,明明该你公公婆婆当父母的做主。你这当嫂子的是有多大的脸还插一脚上去,你这大包大揽的要是被你公公婆婆知道了,人家能不多心吗?这万一让他们心里存下疙瘩,随便找个空子给你穿小鞋,到时候你就知道厉害了,想哭都没地方哭去!”   见尤晓莺撅起了嘴,尤母没好气地用指尖戳着女儿的小脑袋,“给我记住了啊,以后这种事情你少掺和。你婆婆对你再亲,你也只是方家的媳妇,这血缘上本就隔了一层。依我看,小方是个稳重孩子,你今后什么事情还是多和他商量一下。”   将方芸的事反复想想,尤晓莺觉得自己是一时怜悯,不希望亲眼见证着一个花季少女误了前程,毁了一生。从表面上看来方母是对自己这个儿媳妇亲|亲|热热的,可这种融洽的相处模式是完全建立在自己是她儿子中意的,并且自己没有触碰到方母的底线。方大志夫妻对方芸这个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冷淡漠视,更何况是自己这个新进门的儿媳妇呢?……   尤晓莺小鸡啄米似的点脑袋,表示自己知道了。   “还有啊,我在这给你提个醒,方远这二妹不是个简单角色。你以后还是能避则避,少接触为妙!”   闻言,尤晓莺的心猛地一跳。方芸就是个十五岁的小丫头,在家里受尽方母的冷待,甚至恨不得尽快逃离这个压抑的家庭,怎么不简单了?   见尤晓莺用质疑的眼神询问自己,尤母在心中暗自责怪是不是自己把女儿保护得太好,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竟然都能唬弄的了她。   “你自己仔细想想,你这才进门第一天的嫂子,人家凭什么和你掏心窝子,把瞒着父母哥哥的事情通通告诉你?”   尤母把第一个疑问放进了尤晓莺的脑子里。是啊,就是因为自己初来乍到,仅凭她对方芸表现出得一丁点善意,方芸就能对自己另眼相看了?   “你说这个小姑娘想先瞒着家里人,她却告诉了你。难道她不知道你和方远的关系,前脚告诉了你,后脚方远就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也许这才是方芸真正的目的。虽然表露地不多,但尤晓莺能从一些小细节中肯定,方大志这个一家之主,在方家并不是一言堂。方远的意见和态度能决定至少能左右很多事情的走向。   将这两天发生的每一个场景前后串联起来,回想方芸的一言一行都只有一个合理的答案:她这是在通过自己的途径,寻求她大哥方远的支撑和帮助,甚至可以说她是在卖弄自己的困境,换取方远的同情与愧疚。   可方芸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呢?自己的十五岁在干嘛,在尤晓莺恍惚的印象里,自己的十五岁书念得七零八落,成天和三哥尤晓峰抢东西,留着父亲不想去学校住宿,一派天真模样。   “方芸她才十五岁,还在上初中呢?”尤晓莺眼神游移不定,语气里含着自己都能察觉的不自信。   尤母失笑道:“十五岁不小了,这年纪发在解放前,都能当孩子妈了。农村的孩子早当家。小方不是也和你同年吗,他为人处世可比你沉稳老练多了。”   听母亲提起方远,尤晓莺回味起前天夜里方远对二妹上中专的那种模拟两可的态度,心中最后一点疑惑也得到了答案。   这方芸糊弄得过自己,可未必就真的瞒过方远。只不过他这个做哥哥的心里确实存在哪一点歉疚,在自己面前为妹妹遮掩罢了。   想通了这一切,尤晓莺明白方芸这件事是给婚后的自己所上的第一堂课。让她知道原来婚前约定得再坦诚,结婚后夫妻间还是会或多或少存在着一些小秘密。   尤晓莺却不想去多追究,因为她是觉得这些小秘密未必就是对婚姻的不忠贞,而是为了维系一段美好感情的小手段罢了。   夫妻贵在坦诚,但未必要一定要事无巨细地知道彼此的一切。也许对爱人而言,有些阴暗面他想在你面前瞒得死死的,只让你永远活在灿烂阳光下。   ☆、第8章 .01   夫妻不仅是单纯的相互陪伴,更要两人在事业上携手共进退。   三天婚假,像是给了尤晓莺审视自身调整状态的空隙,同时也是在她心底埋藏一份信念,从此以后她不是一个人在先前,她的身畔有了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方远早不早地和尤晓莺商量过成立公司后包括公司法人和注册资金的问题。尤晓莺也开诚布公地将自己所有的家底都摆在了他面前。   她的初始积累是搭伙陶姜炒国库券赚得的那二十万,这件事在尤家并不是秘密。当时汇款单是大哥尤晓平帮着领会家的,没敢大张旗鼓地宣样。尤父更是谨慎,怕这笔巨款走漏了风声招致不必要的麻烦,还特意召集全家人开了家庭会议。   如今她和方远成了夫妻,尤晓莺觉得自己是时候和他透个底了。这两年建筑队也赚了不少钱,起先投进去的本钱翻了两番不止,但这只是账面上的一个数字。   在这两年来安县的地价上涨趋势明显,尤晓莺趁着时机前前后后也在城区周边圈了她记忆里升值空间比较大的地段,钱花出去了一部分。再加上工行家属院的验收尾款还有三分之一没到账,学校那头杂七杂八的花费,实际上尤晓莺手头的可流动资金在四十万左右。   两人商议了一番,决定以二十万的保证金去注册公司,至于公司的法人还是写方远的名字,毕竟公司成立后,一切还是由他做主。尤晓莺以二十万现金注资,占股过半成为公司最大的股东;方远占百分之三十股权;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则会在公司成立后陆续分配,给予吴哥等几位在建筑队里劳苦功高的元老与新提拔的中层管理。   当然这个分配计划,尤晓莺是事先与吴哥商议过的,最终几度斟酌落了案。毕竟建筑队最早的队伍是吴哥拉扯起来的,而尤晓莺接手过去的确给了这个最初名不见经传的小包工队带来了蓬勃的发展。在利益的层面上,吴哥虽然屈居于人下,但他这两年获得金钱上的获利远比他以前单干来得丰厚。但于情于理基于道义的考量,尤晓莺还是尊重了一部分他的想法。   至于公司的名字,这年头在工商局注册一般都是冠以某某有限责任公司的名头。尤晓莺自己是典型地取名无能,她最开始考虑过公司基本上还算是自己与方远的夫妻店,要不要从两人的名字里各取一个字?   有一个朗朗上口的名字,对新公司也算个好兆头。可尤晓莺连谐音都考虑进去了,什么“远英”、“英远”、“远鹰”的,这几个名字在她舌头里转几圈总觉得不对味。   翻出家里存着的老字典,尤晓莺趴在床头嘀嘀叨叨,拿出张纸在上面写写画画,绞尽脑汁。可转头一看,方远在一旁悠闲地读报纸,心里恨得牙痒。   让她一个人苦恼可不行,怎么着也得把方远也拉下水。“唉,你也说句话呀?发表下意见嘛。”   方远作势揉揉自己的耳朵,一副受不了的模样。   “公司名字也就是个噱头,不是最重要的。我记得在大学教我们建筑史的老教授,这做建筑跟做人也是一样的。那时教授他用了刘昫的‘但立直标,终无曲影’来描述,这句话说得虽然是自然现象,它也用来喻人,做人只要品行端方,站得正,立得直,用严格的标准约束自己,那么就不会给人留下坏印象。建筑也是这个道理,质量、安全、住房的舒适性才是最重要的,这些才是实实在在的口碑。”   方远拿过尤晓莺笔下的那张纸,指着两个字道,“就‘远鹰’吧,‘鹰击长空,翱翔万里’,名字意头也不错。”   尤晓莺满意地点头,总算她没做无用功。   婚后的第四天,尤晓莺和方远这新婚的小两口就立马投入了繁忙的工作中。   尤晓莺这边忙着处理因为自己结婚堆积的待办事务,一周时间累积的工作量就让尤晓莺在上班的第一天忙得脚不沾地,连午饭都是让人帮忙从伙食团打办公室的。   好不容易处理完积压的工作量,尤晓莺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眨眨干涩的眼睛,心中越发坚定这次奔赴省内几所专科招揽人才的决心。   纵观明桥小学的整个教学组平均年龄在五十岁以上,即使出口艰难,尤晓莺也不得不承认,如今的学校的任课老师几乎都是暮气沉沉的老人。这班老教师在师道和专业方面的知识水平扎实是不容指责的,但真正在教学管理上却是倔强固执的,一言不和就血气上头,争得面红耳赤,谁也劝不住。魏海魏老师主管后勤事务,为人处倒是事圆滑,但他学历浅底子薄,在具体教学的管理方面多是力不从心。   学校一开始的返聘退休老教师的计划是没有错的,在办学的初期,教学质量的确的放在第一位的。但学校的规模日渐扩大,让民办小学发展成为安县教育界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就得有开拓进取的冲劲与敢于创新的活力。   尤晓莺自问自己的进取心不浅,但在能力方面还是尚有不足。她最近也有意识地开始读阅关于教育心理学与管理方面的书籍。既然有心把办学当作今后的事业,她更不能固步自封,笨鸟先飞才能做出一番成绩。   下个月去省内的几所专科学校的事情也排上了日程,尤晓莺与胡义胡老具体讨论过。真正的出身师范的大学本科生,甚至是大专生,不一定能看得上明桥这样名不见经传的民办小学。要知道公立学校可是出了名的铁饭碗,他们就是花再大工夫招揽到这样人才,留住的几率也微乎其微。不如务实一点,把目标转向中专生,其实地区青山师专出来的学生都挺不错的。胡老师自言在青山师专他还有几位老友能说得上话。   尤晓莺还是觉得目光有放长远一些,青山师专也就在青山地区有些名头,拿出青山和全省师专比也就算是二流。这在矬子里面拔将军,还不如最开始就多花点心思去省里最好中专找。那怕到最后,实在是一场空,他们也有青山师专做后路,尤晓莺也更有去省城闯一闯的底气!   与胡老说了想法,尤晓莺心下揣揣,她已经做好了被胡老的直脾气劈头盖脸骂一通异想天开的准备了。   可没想到胡老却拊掌一笑,竖起大拇指,“还是你们年轻人有魄力!”之后,还兴致勃勃地和尤晓莺提议这次要不也让他也跟着去。   直把尤晓莺唬了一跳,连连安抚学校里了自己十天半个月不打紧,要是离了他这个主心骨可就乱了套了。开玩笑,胡老可是六十几岁的人啦,这年头的道路交通可不比后世一路平顺畅通,光是到省城一路转汽车火车,都得两天时间。这一路颠簸,他那上了年纪的身子骨哪经得起折腾!   尤晓莺早计划好了,她和魏海魏老师一道去招聘老师。魏老师在教学能力方面有欠缺,但这出门在外的应对肯定是没话说的。所以最近她忙着与学校的老师交代,在出差这段时间里,魏老师和自己的日常工作由谁负责。不过在这之前尤晓莺还是得事事亲为,不仅如此工作量还倍增。   回到家里,已经是晚上十点过了。二楼的灯没亮,父母应该是休息了。   尤晓莺没有开楼道的壁灯,摸索着扶手放轻脚步上楼。刚走到二楼楼梯拐角处,一束灯光突然打在她脸上。   尤晓莺一个激灵,那感觉和撞鬼没区别,前一刻全身的疲惫全不知所踪。借着晃眼的光线才看清是尤母披着一件外衣站在楼梯口,手里拿的手电筒正是吓唬自己的元凶。   “妈,你这么晚怵在这,不是吓人嘛!”   尤母啪地一声拉住了走廊上的灯线,整个客厅亮堂堂的,她指着墙上挂钟,“你自己看看现在几点了!你们一个两个都是大忙人,见天的深更半夜才回家。当我这是旅馆吗?好几天都见不到一面。”   即使逆着光,尤晓莺也看出尤母脸色暗沉。她赶紧上前挽住母亲的胳膊,“妈,也就这一段时间忙一点。等学校和建筑队都步上了正轨,我们就轻松了。”   尤母叹口气:“不是我话多,你和小方这样不行,你们俩结婚才不到半个月,你自己算算这段日子你们真正相处的时间有多少,说了几句话?这还像是新婚的样子吗?”   尤晓莺忙,方远比她还忙。这注册公司可不是件轻巧活,按说这事安县工商局就能办。可是翻了遍整个安县都找不到一家够审核资格的会计事务所,准确地说是安县还没有事务所这东西,只能去地区找。可这注册手续要的条条框框各种证明文件,各单位之间又相互推诿,绕得人糊涂了根本不知道该找谁。   方远最近面临的就是这这境况,他在安县与地区之间来回奔波。婚前尤晓莺给他频繁加餐,好不容易养上去的肉又瘦掉了,人也黑了。他每天着家的时间比尤晓莺还晚,一般洗漱过后倒床就睡着了,尤晓莺都来不及和他聊会儿。   “诶,妈,方远回来没?”   尤母指指三楼,“就和你前后脚,他刚上楼,人醉醺醺的,看样子喝了点酒。”   嘿,今天回来的挺早的嘛!   “那妈,我先上去了,趁机会和他聊聊心,好不?你也快去睡吧!”尤晓莺也发觉自己好久没和方远正经聊聊了,她推着尤母回卧室。   目送尤母进了房间,顺手关了客厅的灯,尤晓莺便迫不及待地跑上楼……   ☆、第8章 .02   省内几所比较好的省属中专都是集中在省城附近。   尤晓莺与魏海一离开安县便目标明确地奔赴火车站。   这年头读中专的主要还是农村孩子,其实一般你只要家境不错,成绩还算稳当,即使会考高分通过了,学校里的老师还是会劝你读完高中,在高考的时候拼一把。明桥小学只是个民办初级中学,这几年国家政策改变了,加上社会下海的热潮冲击,相对而言,能招聘到愿意到安县来发展的年轻人应该不是太难。   而尤晓莺现在要找的,也是省内口碑较好的师范中专。如今国内还不流行校园招聘这一类,但到单位到学校招聘的情况也并不是没有。有些比较偏远的地区和条件艰苦的工作岗位,这些单位拿着招聘落户指标和购房许可福利来招生,可即使是当地生源愿意在毕业后再回偏远的家乡工作的都少,这人往高处走,毕竟还是希望能留在机会较多的大城市。   现在距离中专生毕业还有两个多月,在这个时间段凡是家里有点门路的工作问题应该都逐步落实了。应届生里没在毕业前想到办法落实工作的,档案一般会在毕业发回原籍,由当地劳动部门进行二次分配。因此,这次尤晓莺他们赶得这么早到省城来就是想打个时间差,把主要招揽对象集中在这些将进行二次分配的学生之中。   一到省城找好落脚的旅馆,尤晓莺二人便直奔xx师专而去。这所师专在省内排名相对靠前,但尤晓莺把它列为第一选择它的主要原因还是他在来之前打听到学校的一位张副校长是青山人。在家靠父母,出门找老乡!九十年代的青山帮的名头在省内那是相当响亮的。   魏海去给门卫说明了来意,对方只大量了他一下,面上带着笑,口气还算和气:“不知道两位同志是哪个地方哪个单位的?”   可一听魏海介绍他们是所民办学校,门卫的笑容一敛,语气生硬:“所有来招人的单位都必须有当地开具的介绍信。   介绍信这东西,尤晓莺他们又不是公办学校,安县教委当然不会给他们开这样的证明。   尤晓莺给魏海使了个眼色,魏海立刻会意。   他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包云烟,这香烟是他们到省城后才买的,送出绝对不掉价,相反让人倍有面儿。   魏海他将烟一股脑塞到门卫手里,双手握着门卫的手,情真意切地拜托:“大兄弟,帮个忙嘛,我们大老远从青山来省城一趟也不容易。麻烦你先帮我们通传一下,好不好?”   尤晓莺也语气诚恳道:“师傅,辛苦你跑一趟。帮着传达一下,要是学校领导实在不愿意见一面,我们也不强求。”   门卫眼神在手中的云烟上停留了几秒,又见尤晓莺两人态度诚恳,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将烟收进裤兜里,一咬牙,“你们在这等着,我去找办公室的王主任说说。要实在不行,就帮着你们问问张校长愿不愿意见你们这些从青山来的老乡。”   “师傅,辛苦啦!”   见人走远,魏海才偏头对尤晓莺感慨道:“这省会的学校就是不一样,连门都不是随便说进就能进的。”   尤晓莺知道,这要是早几年,她这来了,估计都没人会拦他们。也就是这一年来形势不行了,出发之前方远特地与她提过,去年那一场学生乱子到现在还余波不断,弄得几乎全国的高校现在都加大了管理,严出严进。   过了约莫半个小时,就有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过来了。   那人倒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他多打量了两人一眼,可能是对于尤晓莺与魏海这样年轻的组合感到怪异。他就热情地伸出手:“两位就是青山来的老乡吧!鄙人张桥,是青山麻仓人,不知二位是?”   刚开始尤晓莺还拿不准,一听来人介绍才反应过来这位没什么架子的中年男人就是哪位张副校长。   “张校长,你好!我们是从安县过来的。”尤晓莺握了握张桥的手,笑容满面道。   张桥迟疑片刻,显然很是惊讶两人之中主事的是会是这样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姑娘。不过到底是经过风浪的,他很快就镇定心神,笑容也更真挚了,“那真是老乡了,从安县城到麻仓也就翻过两个山头的事。哎,这门口太阳大,两位还是跟我到里面再细说吧。”   张桥将尤晓莺和魏海带到了一间办公室里面。   这间办公室面积不大,比起尤晓莺在安县的办公室小了不止一半,但魏海刚坐下就一副如坐针毡的模样。   安县地价便宜,办公室自然是有多大修多大,不稀奇。可这张校长的办公室处处透着一股读书人的雅致,那扑面而来的厚重文化底蕴,让原本就没多少底气的魏海立刻就相形见绌了。   见魏海面带怯意,尤晓莺只好自己详细地将来意又讲了一遍。   从头到尾张桥都含笑,不时轻点一下头表示应和。   尤晓莺笑道:“张校长,大致情况你都清楚了。我们这次来就是想借贵校这个宝地为学校招揽一批年轻才俊。当然我们学校给老师提供的福利待遇也绝不差!”   “小尤校长,你的意思我都清楚了。你们解决一部分农村学龄儿童入学问题办学,的确是件大好事。我也想帮你们这个帮,但这事光我一个人做不了主。”   尤晓莺暗叫糟糕,正想开囗再向张桥争取几句。   张桥却一摆手,态度从容道:“小尤校长你不要着急,先听我把话说完。你们学校毕竟是所民办学校,在行政上就不具备正规的用人资格,也不符合我们学校一贯的毕业分配流程。但我可以托老师上课时对学生介绍一下你们学校的情况,但行不行得通具体还得看学生们自己的意愿。”   尤晓莺心生感激,她也清楚张桥这个青山老乡帮到这地步,已经算是不合规矩了。但将事情全托付给老师,这些中专生一听他们是民办学校又默默无闻,难免会心生退却。   几乎在那一瞬间,尤晓莺心下就有了决断与其寄希望于让xx师专的老师能在学生面前为他们学校美言几句,留下个好印象,还不如自己去努力争取一个机会。   “张校长,能麻烦你件事吗?”   “都是老乡,有什么你直说,只要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一定帮。”   “你能帮着安排个时间,让我们能有个机会与贵校的学生面对面接触。这样也好让这些同学们对我们学校有更详尽的了解。要是他们连了解都谈不上,我们怎么能赢得这些人材的青睐呢?”   “你说的也有一些道理。”张桥略微沉吟后,翻阅了办公桌前类似于课表的东西,“现在是九点半,刚好十点钟同学们有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这样吧,小尤校长我给你们二十分钟的时间和同学们见一面。可到底有多少人有愿意去贵校就职,就只有看你们自己的能耐和囗才了。”   尤晓莺连连道谢,“张校长这是肯定的,只要能跟同学们见一面具体交流一下就够了。至于他们愿不愿意到我们安县工作,全凭他们自己的意愿。”   一番话说完尤晓莺又想了想,补充道,“我们最多只耽搁他们二十分钟,绝不会防碍到同学们的正常学习时间的。”   张桥满意地颔首:“那既然这样你们先在这稍坐一会,我安排一下。”   待张桥出了办公室,魏海才凑到尤晓莺跟前,忐忑道:“尤老师,我们等会和同学学说些什么,这和我们一开始的计划完全不一样呀!”   尤晓莺将魏海的不安看在眼里,情况的确是发生了变化。他们一开始是准备走学校上层路线的,将招教师的事情全权委托给师专。可张桥的态度给她提了个醒,这是工作仍然靠分配的九十年代初,面对相对稳定的未来,如果没有足够的待遇诱惑他们的成算的确不大。   “这些不用你操心。等下到了地方,我在上面介绍的时候,你把我们先前整理好的资料分发给学生们传阅看看。”   魏海道:“资料不是准备给学校领导看的吗?再说我们手里也只有那几分。”   尤晓莺叹了口气:“你刚刚不是也听见张校长说话了嘛,学校这聘不聘得到老师,全凭我们这两条舌头去说服。我们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人家愿不愿意来还两说!”   魏海一脸信   约摸十来分钟以后,张桥回来了。   “小尤校长、魏老师二位跟我来吧!”   张桥带着两人进了一个大教室,应该是上劳工课的教室。一眼望去,教室里或坐或立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头。   刚踏进教室门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目标一致地盯向张桥与尤晓莺等三人。   这一刻,数百双眼神都望向自己,……尤晓莺刚刚还平稳的心境也禁不住开始暗暗打鼓……   ☆、第8章 .03   平心而论尤晓莺还真的有些发憷,除了在库区代课时的那段日子她站在过讲台上,就没有在其他场合正儿八经当众发言。   心下再怎么忐忑,张桥好不容易帮他们安排的时间不容浪费。尤晓莺拧了自己胳膊肘内侧的肉,疼痛的瞬间明显振奋了精神。她脑子飞快地转动打好腹稿,这才走上台阶。   大概是看见走上讲台的是个年轻女子,教室里出现了不小的骚~动。尤晓莺置若恍闻,对着下面鞠了个躬,尽量显得自己诚意满满,才开口道:“各位同学好,很感谢大家从百忙之中来到这里。我是安县明桥小学的校长尤晓莺。这次来贵校是诚招一批青年才俊、有理想的年轻人,到学校任职……”   尤晓莺正准备介绍学校的具体情况,就听见站在近前靠墙角的位置上的一个男生提高嗓门打断道。   “这位尤校长,你看着年纪也就和我们一般大,就当校长啦?这年头校长也忒不值钱了吧。”又转过头,笑嘻嘻地对后面的同学道,“大家说是不是呀?”   教室里一阵起哄声,底下的学生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对呀,她也太年轻了吧!”有的人目光在尤晓莺脸上扫过开始小声地议论起来。   “你们不会是骗人的吧?”也有人高声地表示质疑。   “就是,这安县在哪?在x省的哪个方位?我怎么没听说过,不会是那个穷山沟吧……”有的人显然连安县的地理位置都不清楚。   不过很快地旁边就有人帮着解答疑惑,“好像是青山地区下面的一个县,在省内的东部。”   “那还是地区呀,我老家早几年就撤销地区该设地级市了”   “那一定很穷吧!”   ……   场面有些混乱,见站在讲台边上的魏海那着急上火的模样,尤晓莺不觉莞尔。这种情况她一早就料到了,这里毕竟是省城,偌大的师专也是卧虎藏龙,安县这样一个小县城未必人人都能看得上眼。   她指了指站在教室后方的张桥那一本正经的严肃模样,扬声道:“同学们,静一静你们都是正经的高材生。你们信不过我,也要相信你们学校的张桥张校长,他总不会随随便便放一个骗子进来吧!”   讲台下的嘈杂声一静,接着大部分人都发出善意地笑声,连刚刚带头起哄的那个男生也咧着嘴笑露出一口白牙。   “的确,我是67年生人,今年二十三岁,应该比在座的各位大一点。我在这厚颜了,你们要是愿意地话可以直接称呼我,尤姐。我们学校是由安县教委批准成立的一所民办学校,主要的招生对象时安县进城务工人员的子女与农村适龄学童。全校三十二位教职工,三百一十五名学生,校区内有食堂、教职工宿舍、图书馆等一系列设施。所以,虽然现在学校还处于草创阶段,但我们对它未来的发展抱有很大的期望,在今后也会逐步加大资金投入。同时我也很期待在场的各位有机会成为我们学校教学队伍的一份子。”   尤晓莺示意魏海把准备好的资料发下去,相互传阅。她留意一一下,除了少部分人一脸不感兴趣,资料送到跟前根本连手都懒得抬。但还好这些只是少数,多数人还是接过去粗粗地少了几眼。   “我们现在分配工作再怎么都能分在公立的小学、中学。你们一个民办学校凭什么能把我们招进去,又心甘情愿地留下去?”说话的还是那个带头起哄的男生,他接过资料认真地翻了翻,才抬头询问道。   尤晓莺觉得这个男生很有趣,她不介意他到底是处于什么目的频繁地发言,即使他是在故意挑刺。尤晓莺也心怀感激,她正愁自己一个人独角戏唱不下去呢!有他在这提问,自己也好将话题往学校福利上引。   “不知道这位同学怎么称呼?”尤晓莺笑着问道。   那男同学回话前不自觉地挺挺胸脯,“我叫刘尧,也是今年这届毕业的。”   “好的,刘同学。看来你很看重自己未来的发展嘛!”那个叫刘尧的男生脸一烧,教室内又是一阵打趣的轻笑声。   “但这也是人之常情,在场的各位马上就要面临毕业分配了,现在你们的每一个选择都关乎自己未来的前途。可谓是一步都不能踏错,慎重点很有必要。我们学校是民营,比起各位毕业分配进入的公立学校,最大的区别就是你们参加工作后不会算工龄。没有工龄每一分钱都得自己挣去,也就算是弄丢了那个旱涝保收的铁饭碗。”尤晓莺作出了一个捧碗吃饭的滑稽动作,又引得几个女生捂嘴偷笑。   说笑过了,就该切入正题了。尤晓莺的表情变得郑重,“那到我们学校去是不是就是对教师们完全没有保障呢?当然不是,我们学校针对新入职的凡是在中专学历以上的教师开出的月工资是一百块。而且在入职第一年,只要能通过学校安排地教学进度考核,每半年工资上调百分之十。”   讲台下的学生出现了明显的骚~动,但大家都还是表现得很克制。尤晓莺勾了勾嘴角,现在是九零年,一个重点大学本科毕业生的工资加上各种福利才一百块左右。一百块钱,以当时的购买力来说的确是高工资了。   尤晓莺清清嗓子,“除了工资之外,我们学校还为你们提供免费的伙食,每天午饭、晚饭至少保证两个荤菜。至于我们学校的伙食怎么样,你们可以问问刚才为你们发资料的魏老师,他在食堂吃了三个月不到就重了二十几斤。”   又是一阵捧腹大笑,不少人脸上露出了意动。   “我们学校还有一项针对教职工福利,住房。校区内的职工宿舍都是统一规划成两室一厅,五十平方米左右的小户型,提供给所有的教职工免费居住,当然这期间的水电费还是得自己掏腰包哈。”尤晓莺略微顿了顿,“最重要的一点,凡是在学校任职五年以上的教职工,都能在得到校方提供的住宅一套。简单来讲就是在我们学校任职满五年,之后无论你是走是留,这套房子都是你的了。”   在场的人一片哗然,不少学生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连一直站在教室后面的张桥都些微动容。   住房土地自古以来都是一件大杀器,《汉书·货殖列传》中说:“各安其居而乐其业”。国人大多遵从安居乐业的思想。后世的房价之所以一炒再炒被抬上了天价,也正是这个道理。   尤晓莺很早之前就与方远深入地讨论过,如今明桥小学的校址是从地方租赁过来的,这世事变化无常,说不定那一天,就被政~府征用了。三里桥一带本就是县城的偏远地带,地价也便宜,在校区建设后期,尤晓莺便有意识地囤积了学校周围的一大块土地,用于今后的校区扩建以及修建教职工宿舍。   这次临行前,方远又提起职工宿舍这件事。学校返聘的退休教师,觉得三里桥太荒凉了,宁愿每日在学校与住家之间来回奔波,也不住宿舍。直到今时今日,当初规划的两栋职工宿舍自修好了一栋,但还有一大半还空着。想要招揽留住人才光是高工资远远不够的,还得适当地投点香甜诱人的鱼饵下去,才会有大鱼上钩。学校为新聘人员的吃住问题都考虑地这么周全,如此的诚意满满,还让这些中专生有什么好顾虑的呢?   刚刚一面说,尤晓莺就一面用眼角的余光去观察底下众人的反映,有的人依旧无动于衷,但已经有一小部分人踌躇满怀、跃跃欲试。她想自己这回是成功了,虽然不知道到底打动多少人,但她有信心他们此行绝不会一无所获。   “如果大家对我们学校还有什么疑惑,可以举手发言。只要我和魏海魏老师能回答的,都会尽可能解答的。”尤晓莺估摸着时间不早了,也就快速地切换到提问环节。想要在这些学生心中树立起对明桥小学的良好印象,有一个更全面的了解,光靠她一个人自娱自乐可不行,要多与学生互动才行得通。   话音刚落,便有七八个学生高高地举起手。尤晓莺注意到举手的人里面只有一个女生,就点了她的名。   那女孩紧张得脸蛋红扑扑的,说起话来带点小结巴,但所幸越说越流畅了。   “尤姐,你、你好。我是教育管理专业这一届的毕业生,可、可能你没听过。这个专业才从教育学里分出来不久,我是第一届毕业生。好多人对我们这个专业不了解,分配时特别冷门。我就想问一下,我这个专业,你们学校会招吗?”   教育管理,尤晓莺还真是第一次听说,可管理管理顾名思义肯定和教务工作沾点边。现在学校的教务工作基本上是胡老一个人在操心,尤晓莺也忧心他毕竟年纪大了,想趁这次机会找几个年轻人回去分担他的工作。正愁不知道具体哪个专业好,这小姑娘就跳出来了,简直是一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尤晓莺笑道:“当然可以。可能我刚才没有说清楚,只要是教育相关专业的我们都急需。”   那小姑娘欢喜地点点头,说了句谢。   接着尤晓莺有点了几个男同学,尽管只有一小撮人很踊跃,但胜在基数大也没出现过特别尴尬的冷场。   叮——不知不觉二十分钟转眼即逝,上课铃响了,不少人都准备起身回教室上课了。   尤晓莺也顾不得自己的板书会贻笑大方,赶紧拿起一支粉笔在黑板上刷刷地写下一行字和一串电话,大声道:“同学们,今天时间有限,我们就不耽误你们上课了。这是我们在省城暂住的旅店地址和座机号码,如果对我们明桥小学有兴趣,可以记下这个地址,到这里向我们详细咨询。这十天内,我们都会留在省城,晚上六点以后我们都会在旅店里等着大家。要是白天找不着人,也可以在旅店老板那留下口信,我们会在第一时间和你们联系的……”   这时正值上课时间,教室门口已经有老师等着进来了。尤晓莺二人匆匆地收拾了一下资料便从教室里退出来。   站到走廊上,尤晓莺回头望去见黑板前有几个学生正在抄录着地址,但被来上课地老师不耐烦地催促着出去,紧接着一把无情的黑板刷将自己写得歪斜的两行字抹得一干二净……   ☆、第8章 .04   从大教室出来,张桥一路将尤晓莺两人送到学校正门。   尤晓莺对张桥这个青山老乡很是感激,不停道谢。今天她算是真正地见识到了,青山人格外看重同地源的香火情分,也难怪后世的青山人,在全国都很出名的一呼百应。张桥他光凭着自己同是青山老乡的份上,就肯下大力气帮忙就可见一斑。   张桥摆摆手,“小尤校长,用不着这样客气。其实今天从你身上我也有不少体会,原来与学生相处也可以像大哥哥大姐姐那样平易近人,放下为人师长那些所谓的架子的。”他的神情复又严肃了起来,“说实话,小尤校长你就没考虑过真正地站在讲台上,从事第一线的教育工作吗?我看你站在讲台上的表现台风,你很有当老师的天分呀!”   魏海也附和道:“就是,尤老师你刚刚在讲台上把底下几百号学生都震住了,不一般呀!”   尤晓莺失笑道:“你们不知道,我在上面讲话虽然脸上是笑嘻嘻的,但心里特别虚,双腿一直在发抖。但现在脚还是软的。”她也不介意把自己的老底抖落干净。“我现在只希望我之前的这一番装腔作势能有效果,打动这些学生们。”   “我从侧面看了,有不少学生都留了你们的联系地址,看来成算还是挺大的。”张桥发表他的看法。   尤晓莺也觉得情势喜人,笑逐颜开道:“那就借张校长你的吉言了。”   ……   第一天的开门红却并没有带来好兆头,接下来的几天情况就远不及预期中的那样乐观了。   尤晓莺与魏海二人花了三天时间又跑了省城周边的十余所中专院校。大多都是吃了闭门羹连学校的大门都没能进得去,就直接被门卫轰走。   唯二好说歹说混进去了的两所学校,但校领导对他们这所民办小学的来客并不多看重,安排的时间也是在不尴不尬的课间休息时段。也没有如张桥一样提前和学生们打好招呼,教室里人来人往走道上的高声喧哗,完全把尤晓莺的声音盖住了。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他们每天早出晚归,一到六点就守在旅馆不敢出门。他们几乎把最后的那点希望都寄托在第一所中专上,可是一连四天都没见一个前来询问的学生人影。   魏海一开始几天最是热忱,每每出门和回房间都会到前台的老板那问问情况,生怕错过了来访的学生。可都一无所获,他们全省的中专学校都跑遍了,连大专师范都试着去碰碰运气。   到了第四天,魏海他是完全灰了心。他一大早上起来,就敲响了尤晓莺房间的门。魏海的意思是既然到现在都没有结果,与其两人在省城每多待一天吃住都得多花一份钱,还不如趁早会青山。其实青山师专的学生水平也不错,回地区招些教师也是够了。   仅凭魏老师的话里话外地眼神语气就能看出,他对自己不顾胡老的意见,进行这趟省城之行不是没有怨言的。毕竟在自家门口都能招到教师,何必大老远地跑来省城,花了大代价还得受他人的白眼冷遇呢?   事已至此,尤晓莺也不是不失落。即使她才是学校真正当家做主的主事人,她也不能罔顾魏老师的意愿再继续一意孤行。可就让她这样灰头土脸地回去,她的确不甘心。   几度挣扎后,尤晓莺咬着牙对魏海道:“再多呆一天,要是还没有音信我们就回安县。”   她对张校长学校的学生说过他们会在省城停留十天,明天就是第五天。她在心底给自己画下了一个期限,要是约定的时间过半还一无所得,他们就回去。   魏海沉默良久才说了声好,这天早上两人就各自在房间里枯坐了一上午。   到了中午,尤晓莺觉得如魏老师这般难得到一回省城来,尽跟着自己瞎跑一个名胜古迹都没去见过,实在过意不去,回家时总得给魏师母带点省城的土特产吧!   便提议自己一个人守在旅馆,让魏老师出去逛逛。   下午,尤晓莺又抽空给陶姜打了一个电话,约定晚上和他见一面。来省城之前,在安县养胎的冯露特地托尤晓莺给她老公陶姜带了一罐子安县酱菜,还有一张她怀孕五个月的近照。   到了傍晚尤晓莺真准备出门的时候,就听见房间外的走道上有一阵人语声。   有一个人她听出是旅店老板的声音,“你是要找从青山来的那两位吧?他们就住在这两个房间。”   随后就是老板敲着对面房门的声音,“尤姑娘,魏老哥你们在不?”   尤晓莺打开门一看,老板和一个年轻小伙子站在房门前。巧了,这小伙她也认识就是那天在xx师专不断找自己碴的那个男学生,她记得是叫刘尧。   刘尧笑呵呵地挠挠脑袋,耳尖略微发红,“尤校长,你还记得我吗?我是xx师专的刘尧。”   尤晓莺满面笑容:“你还是叫我尤姐吧,叫尤校长怪不自在的。你之前也不是说了嘛,我也不比你大几岁。来来进房间坐吧!”   刘尧跟着尤晓莺进了屋,见尤晓莺放在茶几上的东西。他不自在地道:“尤姐你这是要出门吧,看样子我来的不是时候。”   “没有,我就收拾一下行李。对了,刘尧你这次来是为了工作的事情吗?”   刘尧点头:“尤姐,你不会怨我那天为难你吧?我就是想知道你们这学校是不是真材实料,你别多心。”   尤晓莺微微抿唇:“现在社会百态越来越复杂了,你们年轻刚毕业参加工作,凡是多一个心眼也是好事。”   “就是这个理,尤姐我也不和你来虚的,也就对你实话实说吧!我确实是有意愿到你们学校工作,但我还是有些顾虑。”刘尧顿了顿,应该是在思考怎么开口。   尤晓莺心下有了计较,刘尧他这是在提要求有想法。这样也好,他要没半点要求,那还不好拴住这个人。“有什么难处就说出来,我们大家摊开了讲,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嘛。”   “是这样的,我谈了一个对象,我们感情很好。可要是我去了安县工作,我们俩之间一准黄了。我就想想问问你们可不可以帮她……”   最后几个字刘尧收了音,知识分子说话办事都比一般人婉转。但尤晓莺是听明白了,他这是直截了当地要求自己这边为他对象也安排一个工作。   尤晓莺脸色微沉,这个先例开不得,如果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以后人人都会闹着让学校安置亲属。   刘尧察言观色也是注意到尤晓莺的脸色不好,大概也是觉得自己的要求过分了,涨红着脸颠三倒四地解释:“尤姐,我对象她很能干的,她学历高,现在在废品回收站工作。她读得是会计专业,正经大专毕业,就是学校给她分配的工作不好……”   这刘尧就是一名中专生,这处的对象竟然是大专生?可看刘尧这一年认真的模样不想是在开玩笑,尤晓莺觉得这世界简直不可思议,她的脑子都快转不过弯了。   尤晓莺忙道:“你慢点让我理一理,你说你对象是大专毕业?你们俩这年龄——”差得也太多了吧!   “我读书晚,今年满二十二了。我对象比我大月份,她是去年毕业的那批学生。”刘尧摸了一下鼻尖沁出的汗珠,不好意思地笑笑,“尤姐,你应该也清楚,去年出了那个事她们那届普遍都分配得很差。她们学校是重灾区,她还算好的还分配了个工作。”   尤晓莺轻点下巴,去年那场不能说出口的运动的确影响了很多大好青年的前途。后世新闻报道出来的某华高材生在菜市场卖猪肉、某北毕业生摆地摊就多是受了运动的波及。   如果刘尧说的都是实情的话,他这对象还真是一个埋没了的人才。方远那边的建筑公司如今正缺一名财务,这姑娘要是人品有保障的话,还真是她捡了一个大便宜。   “尤姐,其实我打算到安县工作,还有一部分原因在她身上。我这对象她也是安县人,我们俩就商量要是能在她老家安顿下来,也方便她照顾父母。”   尤晓莺笑道:“没看出来,小刘你还是我们安县的毛脚女婿哟!你对象她是安县哪的?”   “我听她提过,好像是什么沟吧!”刘尧努力回忆。   “孙家沟?”   “对对,就是这个,孙家沟!”   “那感情好,这里我们学校不远,也就两三里的距离。小刘呀,你这两天把你对象带给我见见,我们再具体细谈好不?”   刘尧一听有戏,激动地站起身来,“尤姐,我对象她就在旅馆外面等着呢?我这就把她带进来。”   尤晓莺笑着打趣:“看来你们一早就是成竹在胸了,才找上门来的。”   臊得刘尧的脸更红了,落荒而逃。   不一会儿,刘尧的对象就进来了,一开口就是地道的安县口音,向尤晓莺自我介绍叫孙利。她人话不多,句句点到正题上,性格与刘尧相配,一静一动很是互补。   尤母是会计出身,尤晓莺也知道一些,孙利她这样沉静的性格恰好适合做会计这一类需要耐心与细致的工作。   尤晓莺满意都快摆在脸上藏不住了,她暗暗窃喜:自己真是捡到宝贝了,这还是买一赠一,赠的比买的还划算!   ☆、第8章 .05   同刘尧与孙利谈论了很久,尤晓莺也了解到两人感情稳定,基本上是奔着结婚的节奏去的。刘尧不是没有更好的工作分配,他选择来明桥小学,也是充分考虑到他们能解决孙利的工作安置。   在九十年代初,学会计出身,走遍全国都吃香的职业。尤晓莺向孙利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她的工作立马就能安置。不仅远鹰建筑公司,还是学校每日进出的账目日益增多,无论哪都急需专职的财务人员。尤晓莺本来想经由尤母的途径在安县聘几名退休的老会计应急,孙利的出现可算是解了燃眉之急了。   尤晓莺的意思是如果孙利时间来的及的话,就同他们一道会安县。至于刘尧完全可以等他一毕业再赶来安县。   尤晓莺也知道自己表现地太急切了,不易于之后与两人谈具体工作条件。但如孙利这样的人材,错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店了!   刘尧与孙利对视一眼,脸颊上均带着几分潮红。   孙利果断道:“尤姐,听刘尧说你们还有在省城留几天。我这几天就向回收站领导办好离职手续,收拾收拾就和你们一道会安县。”   见女友做好决定,刘尧张嘴与说点什么,最终还是放弃了。   刘尧想的远,他这十有*是担心尤晓莺轻飘飘地几句话,等到了安县实际情况却完全不一样。   不仅是刘尧担心尤晓莺舌灿如花,尤晓莺也怕现在说得好好的,没准他们这些年轻人过了一两个月就变卦了。   尤晓莺指尖划过下巴,“小刘,小孙。我听说省城有律师行,要不明天我们就去把刚刚商量好的待遇条件列出来,大家签个协议。我们学校虽然是民办学校,但一切聘用还是要通过正规流程。”   红口白牙谁不会说几句呀,尤晓莺不是多心,她还是觉得能白纸黑字签个法律文书的好!免得以后有说头。   刘尧眼底浮现一丝喜意,“那明天一早我们就到旅馆来等你。”   一晃就大半个钟头过去了,留心到尤晓莺频频看表,刘尧二人也见机提出告辞。   尤晓莺起身将两人送出旅馆,刚到走道口就遇见魏海提着满手特产回来,正好与两人擦肩而过。   魏海回头注视着两人的背影愣了好几秒,不确定地问尤晓莺:“尤老师,我这么觉着刚刚过去的那个男生瞅着挺眼熟的。”   尤晓莺笑道:“魏老师,能不眼熟嘛。你还记得那天招聘会上挑我刺的男生吗?”   “哦——是他呀!”魏海恍然大悟,一张脸格外激动,双颊的肌肉都开始抽搐了,“那他今天来、来是——”   “没错,他们是来确定工作的。我们都商量好了,明天就去律师那签合同。”又看了看时间她和陶姜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尤晓莺便急急地道,“魏老师,我马上要出门,等我回来再和你细说啊!”   “哎,尤老师你慢点啊……”   隔天一大早,刘尧两人就等在旅馆前台那,四人一起去律师行签订了工作合同。   律师是尤晓莺托陶姜介绍的,这件律师行是省城出了名的家大业大,收费也贵,但工作能力的确值得上那个价钱,不到两小时就把一式两份的合同拟好了。   刘尧与孙利逐字逐句阅读了双方的义务与权利,便爽快地署名。之后便小小翼翼地将属于他们那份合同仔细收好。   见大事落定,尤晓莺便提议大家去吃一顿便饭。   没想刘尧却推辞了,“尤姐,你太破费了。今天上午我是请假出来的,一会还有专业课要上呢!”   “那这顿饭就留到你到了安县为你接风,今天就不耽误你学习了。”尤晓莺也不勉强。   尤晓莺心里还存着一个疑惑,趁着大家都在场,便问了出来。“刘尧,我能问问你们学校的学生为什么这么多天了只有你一个人找到我这了?”   她自我感觉,他们学校提供的条件不说是最优越的,但足以打动不少人心了。到头来难道还是她太自信了?   “哎,尤姐,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学校教务处的李主任是出了名的与张副校长不对付。只要是张校长支持的,他就一定对反对。你们走了之后,李主任就在第二天的早课上宣扬,你们学校是民办的,绝对不正规。开出这么好的条件把学生骗过去,到时候我们想离开就难了。好多同学本来都被你们打动了,李主任这一说,又观望了起来。”刘尧笑容带点苦涩,“老实和你说吧,要不是为了孙利的工作,我也绝对不会想来你这碰碰运气。”   尤晓莺没成想,自己这一趟招聘老师还有这样的故事。看来他们这是成也张桥,败也张桥!   不过李主任不是口口声声说他们不正规,是骗人的吗?刘尧与学校连合同都签好了,只要把合同拿出来大家一看,就是最好的证据。   “小刘,我能托你件事吗?”   刘尧笑道:“尤姐,你说!我绝不含糊。”   尤晓莺道:“你能帮着把与我们学校签订合同的事,在你们学校宣传一下吗?”   刘尧笑容僵住了,眼神游移不定。   如果他在学校宣传这件事,就是明摆着和教务处的李主任作对。他还是一个没毕业的学生,李主任的肚量又小,在毕业前给他下点绊子容易得很……   孙利站在刘尧旁边,拉了拉男友的袖子,劝道:“尤姐她帮了我们不少忙,你在学校也就帮着在私底下宣传一下,又不是什么大事。”   刘尧郑重地点头,拍着胸口道:“尤姐,这件事你就放心交给我吧!”   刘尧的行动力不差,下午就又xx师范的学生找到旅馆来。   尤晓莺打了一个照面,又是熟人,那个学教育管理的女生,胆子小得跟兔子没两样,没说几句就红了脸。   听女生介绍她叫夏文文,x省平江人,今年才刚满十七岁。   平江这地名,听上去应该是既平坦又有大江大河流经的好地方。其实不然全省数得上好的贫困县一大半就在平江,出了名的深山老林,比青山还要偏远。   尤晓莺了解了夏文文的基本信息,她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从小由外婆抚养成人。上学是品学兼优,读书的学杂生活费全靠当地政府的资助。   夏文文甚是干脆,只要学校能兑现承诺的待遇,能让她把外婆一同接到安县落地生根,她就没二话。   学校既然提供这样优厚的待遇,当然是想把人材留下来。夏文文这样无太多羁绊的正合适留在明桥长期发展。   上午刘尧两人离开后,尤晓莺又折转回律师行。让律师再准备了几份工作合同,上面的条条款款与刘尧签订的分毫不差。当然对于孙利这个大专毕业,她的工资待遇还是要高一线的。为此魏海还打趣,刘尧这个安县女婿今后挣得还没有对象多。   招聘到学校的都是一个水平的中专毕业生,无论是先签合同的还是后签的,尤晓莺都尽量做到一视同仁,合同也是一样的。   尤晓莺见合同递给夏文文,她却没有立刻签字。反而,对尤晓莺说她想拿合同回学校,再考虑一个晚上,第二天再答复。   魏海嫌夏文文事多,当场虎了脸她,那模样都快把小姑娘吓哭了。   尤晓莺却对魏海的评价不以为然,相反她很欣赏这位没满十八岁小姑娘的行事谨慎。夏文文看着生性怯弱,但并不是没有主见的。她对签订合同一事表现出的慎重,反而说明了她对这份工作的重视。   尤晓莺也有信心明桥的工作环境、待遇不会让任何一位新聘教职工后悔。果然没有让尤晓莺失望,最终夏文文还是把签好的合同送来了。   有了刘尧与夏文文这样的榜样作用,接下来的几天尤晓莺两人也陆陆续续地接待了xx师专一茬又一茬的应届毕业生。   来应聘的人多了,即使都是来自同一个学校的学生,在个人素质方面也是参差不齐。在这过程中,也会混进来一些人浑水摸鱼。他们仅仅是冲着学校提供的待遇,和任职满五年就能到手一套房的福利,言谈间他们自视甚高,对明桥小学这所小县城的民办学校很是不屑,完全一副打定主意捞够本就走人的心态。   尤晓莺与魏海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在这件事上他们态度一致。这些人连身为教育工作者最基本的素养都不具备,即使招进学校也不会好好开展教育工作,还不如趁早就刷下来。   到了第十天,也就是预定好启程回安县的那天。尤晓莺上火车是随身的挎包里装了一个牛皮纸袋,里面有十一份已经签字盖章后具有法律效应的员工合同。   尤晓莺与魏海这趟省城之旅可谓不虚此行。来时是两个人,回程时是三个人,外加大包小包的行李。行李是孙利的,她办好了离职手续同他们一道回家乡。   魏海为了节约个三人买的是坐票,尤晓莺可不耐烦窝在那个人挤人的车厢。她为了犒劳一下大家,上车后就向乘务员提出补票到卧铺车厢。   这年头出门在外,国人还是很节俭的,卧铺在当时算得上后世的商务舱的价格。   因此,比起挤得密不透风的硬座车厢,卧铺车厢空荡荡的。魏海跟着列车员去中部车厢补票了,所以孙利那大包小包的行李,只有靠尤晓莺和孙利解决了。   废了老大功夫搬到车厢,两个弱女子却在行李架下犯了难。老式车厢的行李架设置得太高了,尤晓莺两人踮着脚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放上去。   正一筹莫展的时候,尤晓莺就听到身后传来有一道低沉的声音:“小姑娘,还是让我来吧!”   ☆、第8章 .06   从省城回来一路转车折腾,尤晓莺风尘仆仆地进了家门。   上楼简单地洗漱了下,尤晓莺一沾带着熟悉气味的枕头,紧绷了大半个月的神经便自然松懈下来,倒头呼呼大睡。   睡意迷蒙间,尤晓莺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有人进了卧室,坐在床边问了自己几句,她含糊地应对过去,那人又离开了。   再次睁开,窗户外昏黑的天色,尤晓莺从床铺半坐起身,意识到自己从上午一直睡到了晚上。   房间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进来的是方远。   他手上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大海碗,含笑道:“起来了?我就估摸着你差不多要醒了。饿了吧,这里给你下的面。”   “现在是几点了?”尤晓莺觉得自己的脑子都睡糊涂了。   “九点了,我上楼的时候,爸妈都准备休息了。”   揉揉错过了两顿饭的肚皮,别说还真的有点饿。尤晓莺没和方远客气,结果他手中的那个大海碗,呼哧呼哧吃起面来。   吃面的间隙,尤晓莺抽空问了一句:“这面谁煮的?”   “你舌头挺灵的。”方远笑道,“怎么我煮的,第一次下面条有什么不对的吗?”   尤晓莺有些意外,仔细打量着方远。她可是在方母那知道得很清楚,方家一贯是传统人家,讲究君子远庖厨。在尤家这些天,方远最多也就帮着在厨房里打打杂,这碗面怕是他人生中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下厨。   她又夹了一大筷面条塞进嘴里才答道:“没啥味道,应该是忘了放盐。”   “那你还吃什么呀,赶紧把碗给我。我下楼重新去给你下一碗。”出师未捷,方远的脸上浮现一丝窘迫,伸出手试图接过尤晓莺端着的面碗,看样子是打算毁尸灭迹。   尤晓莺护着面碗,躲过方远伸过来的手,眯眼笑道:“没事,除了差点盐味,还挺好吃的。这可是你第一次给我煮面,意义重大!”   尤晓莺不给,方远也不好硬抢,只能面带无奈地坐在床边静静地注视着她吃面。   面碗很大,方远可能是第一次下面没把握住分寸,面煮得有点多,完全超出尤晓莺平时得饭量。但她还是选择一口一口地往嘴里送。   “哎,吃不完就算了,用不着硬塞,万一撑坏了怎么办?”方远也察觉出了不对,连连皱眉阻止。   即使胃里真的撑得有点难受,尤晓莺还是想把这碗面吃完,她很珍视眼前这个男人对自己的付出,他改变了从小到大父母教育的准则。   “没事,我这不是两顿没吃饭嘛,肯定吃得下的。”   尤晓莺把最后一根面条放进嘴里,又见碗里的面汤喝了个干净。   方远递上一条手绢让她擦嘴,顺手将碗接过去,“你在这坐一会啊,刚吃完饭别急着躺下,对胃不好。我下去把碗给洗了。”   “还是我洗吧!”说着,尤晓莺侧身准备下地。   “以前都是你一个人把所有事都包圆了,今天你也累了,就安安心心地在这好好坐着。也该在适当的时候,给我一个表现的机会嘛!”方远扶住尤晓莺的肩膀将她按回床上坐着,有贴心地在她背后垫了一个枕头。   尤晓莺乖乖地半躺在床头,看着方远为自己捻被角那细心的模样,嘴角绽开的笑容掩也掩不住……   小别胜新欢,这一夜夫妻两人都格外地热情。不过他还是顾虑到尤晓莺这两天旅途劳累,表现得很克制。   事后,尤晓莺躺在方远的臂弯里喘息,他灼热的呼吸喷在自己痒酥酥的。尤晓莺伸手将他的脑袋推出一段距离。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小两口也睡不着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彼此的近况。   尤晓莺兴致勃勃地说起自己这半个月来在省城的经历,谈起在xx师专那一波三折的招聘经过,到现在还意犹未尽。   “方远,你说这出门在外,能遇到像那位张桥张校长这样热心肠的老乡,我是不是特别幸运呀!”尤晓莺摇摇方远的胳膊。   方远半拦着她的身子,抚摸着她光滑的背脊,口气宠溺:“是是是,你就是老天爷派下来的福星福将,走到那都有贵人相助。”   “可光是有贵人帮忙,要不是靠我自己的能耐也拉不来这么多人。”尤晓莺反而不满意了。“对了,最近建筑公司那边怎么样,这次我还给你带了了会计回来当出纳。”   房间的光线昏暗,尤晓莺也看不清楚方远脸上的表情,但她明显地感觉到他的身体出现了些许僵硬。   难道公司那边有什么不顺利的?尤晓莺支起身,关切问道:“不是说好的,我们夫妻之间不能有秘密的吗?公事上有什么难处,你也一样要对我通个气,万事商量着办嘛。”   方远用他那只空着的手,捋了捋尤晓莺额前汗湿的碎发,“你放心,公司注册的事都一切顺利,工地上也风平浪静。我就是觉得安县的建筑业总容量也只有这么点,我们就是霸者安县这个地盘,事业机关修建办公楼和家属楼的工程在这一两年来也接近饱和了。以后,我们能接到的工程也会越来越少了。公司想要发展,还是得另谋出路。”   做建筑这行的,光是会帮别人盖房子也只能在产业链下游捞点小钱,即使手段了得能在材料劳工上克扣一部分油水,也不见得比如后世一样开发商搞房地产直接卖几套商品房到手的多。   在尤晓莺记忆中,安县的房地产真正地兴起还是在零五年以后,也正是那几年陶姜的房产公司做得风声水起。但那时安县的房市红火,也是托两千年后县城周边山上的农民都进了城,一房难求的缘故。   现在想要在安县做房地产,为之尚早,就如方远说的那样市场已经饱和了,发展也不成熟。可除了安县之外再大一级的城市呢?比如说在地区呢?   据尤晓莺所知,整个青山的房地产市场还处在萌芽阶段。此时的国有土地转让价格跟地里的大白菜价一般,完全是白捡的。   尤晓莺突然想起了他们在火车上遇到的一个青年男子,她与孙利在火车上为放行李的事犯了难,正是这人帮她们解了围。事后尤晓莺简单地同人道了谢,可没料到事情也巧了,他们是同一个隔间的,也正好到青山下。   男子三十岁上下,姓于。这倒不是尤晓莺他们问的,是他自我介绍的。这于哥一帮了忙,就对着她与孙利套近乎,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在两个姑娘身上乱转。   尤晓莺是已婚人士,孙利同样也有了对象,当然对于哥爱答不理。   但魏海却同这于哥十分投缘,回程的火车上,这两人一路胡吹海聊的,搅得尤晓莺不得安生,这才没休息好。   姓于的一看就是在社会上打滚的油子,天南地北地胡吹,牛皮都快吹上天了。   尤晓莺没办法也被迫听了几耳朵,混街面的小道消息真真假假。但有一个消息她还是上了点心,于哥神神秘秘地提到,青山很有可能在下半年取消地区,改设为地级市。   当时,尤晓莺是一笑了之的,年前安县机关单位里这个风声都传疯了,尤父也在家里提过这件事,人人都盼着能成真。   但地改市尤晓莺确实经历过,在她印象里青山成立地级市得等到明年秋天才能落实。但这肉落在海里,嗅觉灵敏的鲨鱼总能在第一时间问道腥味。   青山位于x省东部,三省的交界之初,自古时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如今也是交通要道。城市只要发展起来,前途绝对不可限量。一旦设为地级市,那逼格肯定与之前大有不同。   往各人切身利益上说吧,上面势必会加大对青山的财政投入。在大的方面,青山的社会经济繁荣的程度也会迈上台阶,站在新的高度,土地交易价格势必翻番;对于市斤小民,工资待遇都会水涨船高,手头活钱多了,在衣食住行方面也会舍得花销,商品房不愁没卖家。   尤晓莺琢磨着真要等到明年秋天一切尘埃落定,省内几乎大的建筑公司蜂拥而至抢地盘。他们远鹰建筑公司这样的本地企业再想打入地区的市场,只能捡别人抢剩下不要的东西。这还算是好的说不定会被大公司挤兑地连活路都没有。   一静不如一动,不如在大家都没有确切的消息时,先趁着别人没有反应过来时,将公司发展到地区去。   他们的财务吃紧,不能立马把高楼大厦盖起来,可以用手头的余钱圈几块大有升值空间的地也行啊!等来年政令一下达,地价蹭蹭蹭地往上涨,在一转手都能让公司赚得盆满锅满的。   尤晓莺为自己的想法鼓个掌,但到了具体实施的地方她却犯了难。她前世几乎都窝在在安县这个小地方,连到地区为数不多的那几次都是女儿上了中学以后的事。九几年地改市后,她只知道市政府将整个城区向西迁移,但具体在那个范围她还真拿不准。毕竟相距几十年的时光,好多老地名到了后世都不复使用了。   事到如今尤晓莺只恨她上辈子就守着房前屋后那一亩三分地了,对世事太不上心了。看来在进军地区这事上,她最多只能给方远提供一个思路,到了具体的实施阶段还得靠他自己把握。   ☆、第8章 .07[]   拿定主意,尤晓莺指尖在方远微带地汗意的胸口上画圈。她用状似不经意地口吻提起了青山马上要地改市的事情。   这个消息尤晓莺当然不会说自己是在火车上道听途说知道的,为了增加消息的可信度,她借口这个消息是从张桥他与省里领导应酬时,上面漏出的口风。   “反正张桥张大哥说了,地改市在最晚明年就落实了。”尤晓莺煞有介事地戳戳方远胸前富有弹性的结实肌肉,“方远,这政令一下达,整个地区肯定大变革。方远你说,我们要不要趁着热潮还没兴起前,把公司的业务发展到地区去?咱们先圈几块土地,以后坐地起价!”   方远环住尤晓莺在自己胸前作怪的手指,略微思索,支出尤晓莺计划中的漏洞。“圈地也不是不可行,但我们公司在地区也没有人脉关系。这便宜没你想的那样好捡!既然这个风声透出来了,城市规划也得跟上,真正的好地段轻易不会出手。再说,我们现在流动资金有限,要真的一口气全压在土地买卖上,万一有什么变故,地价短时间内起不来或是地改市再延后几年,公司最基本的周转资金都困难。”   尤晓莺是知晓现在进军地区圈地是百分之百能回本的,更能让他们的资产在一两年内翻几番。可她的笃定全依仗于这是自己真实经历过,这些秘密她不可能说出来拿作说服方远的理由,尤晓莺有些泄气。   方远的心态,尤晓莺能把明几分脉。他凡事唯稳,行事前至少要有七八分把握。在方远眼里,拿着公司里的备用资金去圈一块说不清楚几年后会升值的土地,本身就是一件极不靠谱的投机行为。而他骨子里隐藏的那份固执,不是轻易能扭转过来的。   方远求稳也是好事,她在笃信圈地的一本万利,也明白在实施的过程中,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了差错,等待他们就会是公司的资金链断掉,万劫不复的境地。   但眼见着花花绿绿的钞票飞走,尤晓莺想想还实在是不甘心。他们的步子完全可以迈得下一点,她不贪心少买几块地也行。   黑暗中房间里的壁灯啪地一声亮了,摸索着打开床头的开关,尤晓莺眼神笔直地盯住方远那如海深邃的墨眸中。   “那我们就这样放弃啦?”   方远道:“我在地区办事的时候也听到了些风声,这的确是个好机会。但在大方向错了,不能从圈地入手。晓莺,你还记得我从前在建委上班时的老领导王主任吗?”   尤晓莺点头,她对这王主任还有点印象,三哥的婚礼他也来参加过。前几个月她还听尤父提过,这位王叔叔已经调去地区工作了。   “上个月我不是为了注册公司往地区跑了几回嘛。那天我去地区建委盖章时,刚巧遇到王主任了,同他吃了次便饭,聊了一会儿。王主任如今管着城市规划处,不过他最近遇到点难处了。现在地区为了遏制主城区进城农民到处摆摊设点的现状,准备在清江大桥西岸规划一个大型农贸批发市场,你也知道西岸离主城区有多偏。尽管地区决定公开招商,几个月下来就没开发商肯接下工程。”   一座市一级大型批发市场,听着就让人流口水,工程接下来油水绝对足足的,有什么好为难的?   见尤晓莺脸上疑惑的神情,方远耐心地解释道:“据说地方财政吃紧,地区除了那块地皮,不会在这个批发市场上投入一分钱。而且在市场建成后,这座批发市场的所用权归西岸政府所有,当地统一收取市场管理费。开发商只享有市场内所用摊位三十年的使用权,所有的建筑投入由开放商自负盈亏。换而言之,开发商出钱把偌大市场建好了,产权不是他的,还是国家的。市场里面所用的摊位门市只能用作出租,不能售卖。同时,市场将成立治安管理处,安置一批退伍军人做市场协管员,他们每月工资政府不负责,由开发方支付。这批发市场根本就是个烫手山芋,地区开出的条件又这么苛刻,王主任他一直发愁没人肯接手这个工程!”   不得不说,在这回在修建批发市场这个规划上,青山地区的大头头们手中的小算盘打得贼精细。   如今主城区西移计划还在酝酿当中,政府仅凭清江大桥西岸长满野草的荒地,空手套白狼,换回来一个大型批发市场的所用权,完全让开发商为政府做白工。不仅治理好了主城区市容市貌脏乱差的顽疾,还能解决一部分退伍军人的工作安置以及增加财政收入。可谓一箭三雕!   可开发商又不是傻子,这种费力不讨好的工程,辛辛苦苦、自掏腰包建设好就只能得到批发市场内摊位三十年的使用权,三十年期限一过什么都归国家所用的了。确实不容易找那种人傻钱多的开发商接手!   尤晓莺很快又回过味来,方远他绝不是那种在大半夜有闲心思同自己讲老领导的窘事的人。他对这座批发市场的情况了解地如此详细,不可能没有半点想法。   “你说这么多,是不是想把这个工程接下来?”她的双眼不禁眯成一条缝,腮帮上的肌肉紧紧的。   方远神情平静无波,没有半分诧异,看来是确有其事了。   “理由呢?”尤晓莺没有急着反对,她想听听方远的说法,接下批发市场这个工程方远绝不是一时兴起,绝对有他自己的见解。   “我研究过整个地区的城市地貌。”方远一面说着,一面摊开自己的手掌心比划着。“这里是清江。”   他在掌心靠近手指的三分之一出划了一道线,示意那是江水;又竖起手指,表示山区地带。   “清江把整个城区化作两个部分,三分之一的面积是主城区,剩下的土地都在西岸。就像你说的那样,一旦地改市整个城区势必会向西边迁移。因为大家都知道,东岸的土地三面环山、一面邻水,城区不可能扩建到东岸山区丘陵地带,只能选择地势相对平坦的西岸。也就是说只要地改市的政令下达,在极短的一两年时间内,西岸就能聚集到大量的人气。地区规划出的这座批发市场选址地点我也去考察过了,过了清江大桥到东岸的主城区距离不到两公里,正好位于将来的老城区与新城区之间,人流量完全不用担心。”   尤晓莺一点就通,这座批发市场在未来会成为联通新旧城区之间来往的一根纽带。地区的规划当然不会无的放矢,只是大多数人不会想得那样深远。   “那你的意思是这个工程接下来大有可为咯!”尤晓莺语气轻快。   “其实不然。”方远摇头,“我估算过了,如果我们接下了这个工程,光靠摊位租金在十年内想回本,除非青山的地价出现成倍的涨幅,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我看重的不是这点蝇头小利,而是这个批发市场建成背后的意义。”   “我们建筑公司想要进军整个青山地区,根基还太浅薄了,必须要和上层领导打好关系。现在批发市场的工程可以说是地区建委最棘手的当务之急了,我们要是肯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主动帮他们解围,不仅建委领导,就是地区主管城市规划的专员都得领我们远鹰建筑这份情。这不仅是人脉,更是我们今后立足青山的资本……”   相较于国外,国内是一个极具典型的人情社会。朝中有人好办事,在这片土地上,想要办好件大事小情,处处可见人脉关系的影子。   接下清江西岸的大型农贸批发市场的工程,正如方远所说,是一个绝世良机,让远鹰建筑闪亮登场,进入青山大众视野。批发市场的工程与官员是一笔了不得的政绩,于远鹰同样也是一个与地区领导打好交道的机会。   虽然在初期,他们投入到市场内的资金回本相对较慢,但只要远鹰能一直握住市场摊位三十年的使用权,就会一跃成为地方财政的纳税大户,正经清白地收获官方的支持。他们说能得到的实际利益绝对是在这个工程上投入的成百上千倍,甚至乐观地估计,趁着九十年代中叶房地产的第一个黄金时期,远鹰就能冲上一个崭新的高峰!   尤晓莺注视着方远的眼神不自觉地带了几分异样的神彩。   那灼热的目光,方远也感觉到了,他不自在地抬手摸了摸脸颊,询问道:“你一直盯着我看什么?”   尤晓莺莞尔:“我只是好奇,原来你方远,也会挖空心思地去巴结讨好领导的一天。”   方远一贯对世情洞察通透,可在尤晓莺以他心中的道德标尺定义为谦谦君子。可刚刚方远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显得有几分陌生,尤晓莺从没料到原来他也是把握人心的一把好手。   方远先是端出一本正经的神情,义正言辞道:“我们接下这个工程为百姓做实事,与那些向官员送礼走后门的性质可不一样!”   能说出这话,脸皮可真不是一般的厚!这样的方远,尤晓莺还是第一次见过,一下就愣住了。   等她意思回转,方远整个脸都埋在自己的脖颈处,湿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肌肤上,他一边啄吻,一边含糊道:“这不没办法嘛,不多费点心思让公司蒸蒸日上挣点奶粉钱,我拿什么来养活老婆孩子呢?老婆是说是不是呀?”   后来方远有凑在她耳垂边说了什么,尤晓莺没听清楚,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跟今晚吃下肚的面条一样渐渐地软软的……   ☆、第8章 .08   远鹰建筑主动接下了地区农贸批发市场的烫手山芋,这样本就聚少离多的新婚小两口相处更是被压缩了大半。   基本上一个月大半的时间方远都待在地区,远鹰初来乍到进军地区的建筑业,应酬地区头头脑脑,与地区街面上的地头蛇攀关系就显得格外重要了。   在尤母的念叨声中,尤晓莺趁着学校周末放假或是到地区采购的机会去探探方远,在时间允许的情况下也会在地区停留一两天。   从这学期开始,明桥小学与县城的城一小、二小一样都纳入了全县统一期末考试的范围内。   为此,县教委还特意下派了教学巡视组到明桥小学来参观考察。对于教委第一次来学校视察,全校师生都很是重视,尤晓莺全程陪同参与了接待工作。   巡视组的一行人在校园里转悠了两个小时,时近中午,尤晓莺便安排巡视组的工作人员留下吃个便饭。说是便饭其实也不然,午饭的确是安排在学校伙食团的,但魏海这个大管家一早就交代好炊事班的大师傅单单另做一桌子好菜,菜色绝不比县城里的酒楼差多少。   一顿饭吃下来,宾主尽欢。这次巡视组的组长也是同尤晓莺打过交道的老熟人,当初帮着学校办审批的孙主任。   酒酣耳热之际,孙主任也是常年在酒桌饭局里打滚的好手。频频的推杯换盏,一群酒醉微醺的大老爷们打开了话匣子,说起话间也少了几分顾忌,开始称兄道弟聊起安县近几年崛起的新贵人士。谁谁谁下了海发了大财,某某某撞了大运升职加官了……   尤晓莺一直表现地如同局外人一般,静静地旁观这些语带酸意或是羡慕的喋喋不休。没成想战火还是撩到了她这个看戏的身上。   “要说我们这桌子上也坐了个大能人嘛!”不知是谁开了句玩笑,把话茬引到了尤晓莺这。   一桌子人也很快会意过来,纷纷将目光落在了她脸上。   “小尤校长可能个能耐人,一个人撑起这么大所学校。不容易啊!”巡视组里同行的一名小科员附和。   “对对对,我们尤校长可是巾帼豪杰,不然须眉。”魏海竖起大拇指,夸赞尤晓莺的话像是不要钱的一般往外倒。“别看就我们校长这幅小身板,学校里里外外全靠她一个人操持着……”   接下来这群酒喝多了的老爷们一起哄,你一言我一语都快把主人家平白夸出花了,恨不得当场在桌边找个地缝钻进去。   “哎,小尤校长,不知道政府办公室的尤主任与你是什么关系?”孙主任拿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状似不经意地对尤晓莺问道。   虽然不知道孙主任为什么会提到尤父,尤晓莺下意识地挺直腰板,面容郑重:“正是家父。”   “我就说安县这小地方,‘尤’这个姓难得一见。尤主任,我到政府办事也得缘打过几回交道。他工作能力绝对没话说,好多县领导都夸过,政府大院的第一号笔杆子,可是我们这些后生后辈的榜样呀!”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当着自己的面夸赞尤父的,尤晓莺心中雀跃,父亲一直是她心中的榜样。但她还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孙主任为什么会提起父亲来?尤家四个子女参加工作十几年,都没在单位主动提过一句父亲的名字。尤父的教育也一贯如此,绝不允许儿女在外打着自己的旗号招摇撞骗。   尤晓莺道:“这是家父。”   “那你是不是有个在明桥库区管理处上班的小妹妹,叫尤晓芬?”   突然听见尤晓芬的名字,尤晓莺很是意外,不禁愣了愣神,万万没想到孙主任会提起表妹来。   表妹确实安排在了明桥库区管理处,关于她工作的事还要从尤父被分派到明桥库区主管库区老乡的移民安置问题说起。   尤父下放到与明桥库区管理处的那大半年,与管理处的几位主要负责领导同吃同住、相交莫逆。在知道尤家还有一个小女儿没有落实工作后更是出谋划策,刚好库区管理处有一个闲职空缺。从未求过人的尤父拉下老脸,厚着脸皮在县委老领导的面前求了情。   终于,尤晓芬在尤家帮着二嫂带了半年小侄女后,在去年年初如愿以偿解决了工作问题。管理处的领导看在尤父的情面上,很是照顾尤晓芬这个初中文凭的小姑娘,分配给她日常工作任务格外轻松。她每日只需要抽出一两个小时,在库区到长宁镇的那条不到三公里的供水渠巡视一圈,定时除草,确保水渠没被污染。   这样轻省的工作,福利待遇又好,尤家的几位嫂嫂私下里也不是没有非议过尤父偏心眼。   尤晓芬也识趣,自己主动搬去了管理处为工作人员准备的宿舍。当然,逢年过节时候,她也将尤家当作正经亲戚串门子。尤晓芬惯是会看人脸色的,知道自己在尤晓莺与尤晓峰两兄妹心中的观感并不好。他俩兄妹前后两次结婚,尤晓芬都是早不早地托人带了份人情,婚宴当天本人却借口,需要在管理处值班,没有到场。可谓知情识趣!   虽然尤晓芬等闲时候也不回县城,但她也没落下对尤母与二嫂曾丽的讨好,直接到两人的单位去找人就是了,却轻易不登尤家的门。   这时间久了,倒让尤母生出几分过意不去来,觉得是女儿容不下这位小表妹,才逼得人家宁愿住在库区管理处的荒山野岭,都不敢登城里姨夫家的门,暗地里没少数落了她。   尤晓莺倒无所谓,反正她的目的达到了,不见尤晓芬在自己眼前晃悠,她眼底也清净。到底也是亲戚,尤父人都求了,工作也安排了,尤晓芬再使这些讨好人心的小手段,也没多大用处。   这教委与库区管理处看上去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单位,尤晓莺就不明白了,孙主任是怎么知道尤晓芬这个人的?   即使尤晓莺在心里对这位表妹多有厌恶,但是在外人眼中她还是顶着尤家小女儿的身份。所以尤晓莺再不情愿,还是含笑道:“晓芬,确实是我妹妹。”   见尤晓莺承认,孙主任的表情反而变得古怪了起来,低声自言自语道:“原来是真的,按说不应该呀!”   “孙主任,有什么不对吗?”尤晓莺潜意识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忙问道。   孙主任神情带了几分游移,他左右观察了一下,见饭桌上三三两两聊得正起劲,没注意到自己这边的动静,便压低声音道:“小尤校长,有件事我还真不知道当不当讲。”   尤晓莺第一直觉就是尤晓芬在单位闯出了什么乱子。“孙主任,有什么事你直话直说。”   “小尤校长,你可能不了解,我爱人在土产公司门市部工作,她呀,主要负责收购县里的水果。大家都知道,咱们安县叫得出名头的水果还是有几样的,像水蜜桃、枇杷一类的。”   在这个交通不发达的年代,水蜜桃算是安县比较具有地方特色水果了,在省东一片很是畅销。但可惜由于桃树所要求的某些铁定生长条件,安县水蜜桃种植面积主要集中于明桥水库周围的几座小岛上,并且产量一直不高。   “最近就是水蜜桃成熟的季节,可月初我爱人他们单位也开始收购水果,却遇到了件难事,挨了上面一顿削——往年这个时候,都是果农到时间了,主动将水果拉到土产公司门市部。可今年却半点动静也没有!我爱人单位派人亲自到明桥去,挨个地找到果农家里,大家却都说今年的水蜜桃早有人上门收购了。”   剩下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孙主任独独地点了尤晓芬的名。土产公司收购不到水果这件事十有*和她脱不了干系。   果然,孙主任接着道:“派出去那人找了老相识打听了才知道,今年库区管理处有个姓尤的小姑娘出的主意。她发动管理处的一些工作人员,用与土产公司相同的价格,从果农手里收购的水果。”   听了孙主任的话,尤晓莺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嘿,这尤晓芬还真有点意思!   这个年头县里的国营商贸公司大多带着几分自傲,轻易不会像后世那样开着货车上门收购农民手里的农产品。农民要想把自家的东西卖掉,还得大老远地拉到城里相应的收购站。   尤晓芬在明桥水库用同样的价格收购水果,果农不用花功夫将自家的水果运出去,在家门口就能换钱,果农哪有什么不情愿的呢?   再来,这把水库的水果一拉出来卖,在价格上肯定是翻番地涨,获利不菲。尤晓芬也聪明,她还懂得分享,拉上同事一起干这票大的。自己既赚钱得利,在单位同事面前也卖了好!   尤晓芬自己有这个赚钱的本事,尤晓莺自觉她也管不着,她犯不着去拦人财路。   尤晓莺也就以为孙主任他这是为了爱人在单位挨了批评,拉着自己这个名义上尤晓芬的亲姐姐发几句牢骚。   可接下来她听见的话,就如一道晴天霹雳炸在尤晓莺的脑门上。   “小尤校长呀,你们尤家两姐妹论起做生意可都是人材。”孙主任眼神闪了闪,“你怕是不知道吧,你这妹妹可厉害了,胆子也忒大,她从果农那收购水果全打的白条!”   ☆、第8章 .09   白条!?   她尤晓芬敢打白条,可卖水果的果农又不是傻的,怎么可能平白相信她?尤晓芬是有自己的小心思,但她可没有那么大的脸面!明桥的那片果林,一年产量再有限,也有几吨甚至十几吨的量,全收购了至少在好几千的数目。这么大一张白条都敢打出去,她尤晓芬才参公一年多,是向老天爷借了几个胆子!   尤晓莺一脸吃惊,猛地一阵摆脑袋,“孙主任,这种事情可开不得玩笑。我这这妹妹是爱耍小聪明,但这年头手上没票子谁会把水果卖给她呢?”   无论孙主任的话里有没有掺水分。在立场上,尤晓莺还是得维护着尤晓芬说话,毕竟在外人眼中她也是尤家的一份子。   “小尤,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啦——”孙主任酒气上头,口沫横飞,“你爸爸,尤、尤主任,听说是在明桥水库安置办工作过一段时间吧!他可是——在当地办过不少实事,帮着为库区的老乡争取利益。这不管是搬迁出去的,还是留在水库的,好多明桥老乡都念着他这份恩情。他们一听你妹妹是尤主任的小女儿,那不是可着劲地想报答一下。别说是白条,就是让那些果农白送,都有人肯干……再说,你妹妹也机灵,她与果农约好了,收购到的水果拖出去多畅销呀。现在肯定老早换成了票子,把打的白条拿回来了,尾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尤晓莺面沉入水,尤晓芬胆也太大了!她这是典型地空手套白狼,拿着父亲的名头在外面招摇撞骗。今天她敢冒着尤父名义打白条,说不定明天她就敢用着尤父名头去放高利贷。尤晓芬的胆量自己是见识过的,前世的尤晓芬就在参公后,积攒下了一些积蓄,陆陆续续放起了高利贷给煤老板或是房产商一类的。   “孙主任,他们收购水果的动静肯定不小,库区单位领导就没有出面约束一下?”尤晓莺勉力让自己的神情显得镇定,问出了心底的一个疑惑。在没有人发觉的地方,她的指甲用力地扣着桌沿的一角。   孙主任吐出一口浓浓地酒气,说话开始大舌头,“这事就算捅破天,还不是有尤主任兜着。库区那些领导就算知道了,看在你爸的面上,还不是会睁只眼闭只眼!”   孙主任会这样想,按照正常人的逻辑思维说不定也是这么认为的。尤晓芬她一个还没满二十岁小姑娘,能懂什么事!这是一宣扬出去,知道内情的还好说,不知道内情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家长站在她后面支招呢!   凡是有点脑子会联想的人,把这一桩桩一件件串联起来。谁都会认为是尤父想凭着自己在明桥工作过的资历,先是解决了小女儿的工作问题,再借着这个便利与民、与国营企业争利。多么合情合理呀!   此时,尤晓莺就是有再多的理由为自己父亲辩护,也是苍白乏力、于事无补。更何况她对着孙主任这样一个喝多了的醉鬼解释再多,他能听进去几句?   尤晓莺努力压抑着窜上心头不断汹涌的怒火,端起桌面的酒杯,嘴角扯出一个微笑,对孙主任感谢道:“主任,我敬你一杯,要不是你今天告诉我,我还正不知道晓芬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还连累到你爱人。你放心,我回去一定好好管教她。”   最后五个字,尤晓莺近乎一字一顿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她尤晓芬捡了便宜,罪名要算在全家人头上,父亲更是首当其冲。   这都是月中了,尤晓芬收购水果的事发生在月初,正如孙主任所言,事情都告一段落了。可不利于尤父的流言,也在这个时间内小范围内传开了。万一要是传到尤父单位领导耳里,就不是吃几句挂落那么简单了事的!   孙主任举杯与尤晓莺碰了一下,“小尤校长,你也别太着急上火了。没准小姑娘也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被人煽动了,一时冲动被人当了枪使!”   尤晓莺尽量维持着脸上的笑容不变,心中却没把孙主任的宽慰当真。   先不说尤晓芬那么精明一个人,能想不到她在外用尤父的名头行事,出了事能不把过错算到尤父头上吗?她不是没想到,而是同眼前的倒卖水果真金白银的利益比起来,他们这个顶着父母兄姐的那点清白名声,在她根本没放在心上。   尤晓莺觉得自己是时候做点什么,她不能纵着尤晓芬在外面胡作非为,父亲大半辈子正直清白的名声,因为尤晓芬那肮脏的自私自利之心,再沾染半分污点!   用完中饭,巡视组的一行人也悠悠哉哉地走了。   尤晓莺心里存着事也没了在上班的心情,再加上下午学校里也没什么重要的工作急需处理,便匆匆回了家。   刚进家门,就闻到扑鼻而来的果香。尤晓莺这才注意到一楼的楼梯间的位置,堆放着两个四四方方的竹筐,一筐枇杷与一筐水蜜桃,新鲜水灵的当季水果,每筐至少也有个二三十斤的分量。   二楼客厅里还有人语声,家里应该是来客人了。尤家人虽然都挺爱吃水果的,但因为本地的应季水果在市面上供小于求,价格并不便宜,没人敢真的敞开肚皮吃。家里偶尔称上几斤,但也只是尝鲜罢了,绝不会有人会一股脑地买这么多回来。   尤晓莺暗里奇怪这客人应该与父母关系不一般,不然也不会在工作日的大中午登门。   因此,还没走到二楼尤晓莺就事先出声问道:“妈,家里来客人啦,谁呀?”   客厅内人语声一滞。   尤晓莺刚到楼梯口,就看见尤母急急地迎了出来。   “晓莺,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尤母神色带着些许不自然,显然是没料到她突然回家。   “学校没啥事,就提早了。妈,谁来了?”   “你表妹来了,你一会进去对人家态度客气点。”尤母将女儿来到一边,压低声音道。   尤晓莺还道家里来了哪位贵客呢,这不这是刚刚在饭桌上还提到过得主人公——尤晓芬!巧了,她刚好一肚子邪火没地发,这个始作俑者就撞到枪口上来了。   这肯定不是尤晓芬第一次大中午来探望尤母。看来,自从搬出去后她也不是不登家门了,而是学聪明了,专挑着自己不在家的时间上门。今天要不是赶巧被提早回家的自己撞个正着,尤晓莺还一直蒙在鼓里。   “妈,我又不会吃人,你担心什么。”尤晓莺也不准备当着尤母的面,一下子将尤晓芬做的好事全抖落出来。   尤晓芬毕竟还是尤母嫡亲的大侄女、在安县唯一的娘家人。她做事可以不管不顾,尤晓莺还是要顾忌母亲的高血压,凡事循序渐进,万一刺激大了可承受不住。   “对了,楼下的两筐水果是她送来的吧?”尤晓芬可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无缘无故带着礼品上门准没好事。   尤母没吭声,尤晓莺也当她是默认了。   “姐——回来啦!”刚踏入客厅,坐在沙发上的尤晓芬就落落大方地站起身打招呼,声音甜腻腻的,真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们是一对感情多好的亲姐妹呢。   尤晓莺没理她,大咧咧的目光落在眼前的尤晓芬来会打量。   从尤晓芬过年来拜年那次算起,差不多大半年没见吧。曾经外表老实朴素的尤晓芬,手里赚了钱,穿着打扮早就鸟枪换炮了。   一身湖绿的连衣裙穿在身上,除了她身形壮实了点,也似模似样的。同两年前刚到安县的那个土的掉渣的农村姑娘相去甚远。这形象反而越来越与自己记忆深处那个人影逐渐重叠在一起。   尤母拉了拉尤晓莺的胳膊,对她使眼色。   “晓芬,来了啊!”尤晓莺心里再不情愿,也会从当着尤母的面给尤晓芬难堪。   尤母也觉察到了房间里的尴尬气氛,开始劝尤晓莺上去休息。   尤晓莺摇头拒绝,“你们聊你们的,我走累了,在这坐一会。你们就当我不存在。”   尤晓莺故意在客厅里挑了个正对着尤晓芬的位置坐下。有了她坐在一旁不断地释放低气压,本来还谈兴正浓的尤母与尤晓芬也聊不下去了,不多时尤晓芬就站起身提出告辞了。   “妈,下午单位还有点事,我就先回去啦!”   尤母起身要送,尤晓莺连忙站起身把她按回座位,道:“妈,你坐着,我送晓芬下去。正好又有点事要跟她叨叨一下。”   女儿的反常表现,尤母敏感地意识不对,不安地握住尤晓莺的手。   尤晓莺挣开她的手,又安抚地拍拍母亲地肩膀,转身有对尤晓芬笑着道:“走吧,晓芬刚好今天有空,我们两姐妹能好好聊聊。”   说着尤晓莺就亲热地挽着一脸上惊疑不定表情的尤晓芬,堵住她来不及出口的拒绝,拉着人下了楼。   出了家门,不用回头,尤晓莺都能感觉到尤母肯定在二楼的窗户旁注视着她们。   所以,尤晓莺一直忍耐到拐过了巷子口才甩开尤晓芬的手,声音里夹杂着刺骨的寒霜:“秦芬,听说你最近在做水果生意,发了财?”   ……   ☆、第8章 .10   尤晓芬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惊慌,尤晓莺分不清楚她这是对自己直呼“秦芬”,这个她自己都快遗忘的本名的恐惧,还是对自己知道她在捣腾水果买卖的错愕!   不在意这些原因,尤晓莺她心头一股道不明的畅意。前世今生,她早就恨透了尤晓芬这样的白眼狼、搅家精!   如今尤晓芬还没在安县站稳脚跟,她最怕的一件事,大概就是她不姓尤的这件事,有一天被人戳穿了西洋镜。过惯城里头的好日子,再让她回到乡下去吃苦,还不如杀了她。   这辈子尤晓莺在父母帮表妹转户口的时候上了点心,加上尤母也没避着她,让她知晓了一点内情。尤晓芬能地在落户安县,是顶替了老家一名远嫁外省表姐的名义。当然为了合乎年龄,尤父又想办法改了那个表姐的出生年月,她才能顺利顶着尤家小女儿的名义在安县招摇过市。   说句心里话,她尤晓芬有多大的本事,其实也不见得。要不是尤母在她落户第一天起就私下里叮嘱过几个子女,要把尤晓芬当作亲生妹妹对待。她就是天生手段了得,再会讨好人心,尤家四兄妹也不是吃干饭的,容不得她在家里兴风作浪。   可笑前世的自己一开始还欢天喜地自己多了个妹妹,再也不是家里的老幺了,根本没对小表妹生出提防之心。当时三哥还提醒过她别犯傻留点心眼,她浑不在意。以至于有心算无心,倒显得是她处处针对尤晓芬,在父母面前落了下成。   实际上,尤晓芬能扎根在尤家,她最大的依仗还是在尤母。   尤母在娘家排行老大,自小与丰县外婆的母女感情深厚。尤母常在几个子女面前念叨:丰县的外婆这一辈子不容易,她年纪轻轻不到三十岁就守了寡。一个人含辛茹苦地将家里的孩子拉扯大,本来尤晓莺除了两位姨娘,还应该有一个小舅舅的。可这棵独苗苗养到了六岁,就因为一场感冒送了命。老杨家断了香火,外婆一夜之间哭坏了眼睛。   杨家的三个女儿,大女儿与尤父成了家,后来又因形势所迫,跟着尤父回了安县;小女儿嫁了一位专业军人,最后留在丰县老外婆身边的就只有嘴笨憨直的二姨。老人家上了年纪,当然是对从小在自己跟前长大的孩子上心些,最近这几年尤母收到的丰县来信,几乎没一封的末尾都会有几句用外婆口吻转述的——“阿芬,最近怎么样呀?”一类老人对尤晓芬的关心。   尤母孝顺,尤晓芬能在尤家处处讨到好,归根结底不就是借着母亲对未能在丰县外婆膝下尽孝的那份愧疚嘛?在不就是仗着远在丰县外婆对她的那点怜惜吗?   “姐,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明白。”到了这时候,尤晓芬的第一个反应还是装傻充愣,她那双扑闪着并不漂亮的小眼睛,脸上一派“我什么都不知道”的疑惑神情。   大中午的日头正当直晒,阳光晃得人晕乎乎的,街面上来往人也不多,出奇的安静。   尤晓莺却没有多大心力与尤晓芬在这作再多的口舌纠缠。她眯了眯眼睛,嗤笑出声:“你不明白,明桥那些水蜜桃都到哪去了?县里的土产公司为什么上门都收不到水果?还有果农手里你签下的白条又是怎么一回事?”   尤晓莺在心里感叹:这个时间点的尤晓芬还太嫩了,装傻都不知道装得像一点。这些都是有人证物证的事实,哪是她轻飘飘的一句“不明白”就能推脱掉的!   果然,见尤晓莺拆穿了自己的底牌,尤晓芬的身子站不稳似的后退了两步。   “这么说你都知道了。”显然是意外尤晓莺知道得这么详细。   但人又很快镇定下来,她完全是豁出去的架势,嗓门也不自觉地提高了些,那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对,不错,我是从库区果农手里收点水果拉出去卖,赚点小钱怎么了?难道天底下就只有你尤晓莺一个能干人,先是开烟店,后是包工程,现在又是办学校的。我又没偷没抢,正正经经赚钱碍到你眼了呀?”   俗话说咬人的狗不叫,还真没说错。   平常看尤晓芬老实寡言的,没成想这人一逼急了说起话来也是伶牙俐齿、有理有据的。要是不知道内情的,光是听她这几句还真会相信是自己这个当姐姐的眼红了,见不得她日子过好。   终于,尤晓芬揭下了在尤家里时时刻刻端着“瞧,我们多亲密”的假惺惺面具。尤晓莺觉得自己心里畅快极了,过去的两年,时不时地看见她在自己眼前晃的憋闷一扫而空。   此情此景,尤晓莺特别想为尤晓芬的厚脸皮鼓掌。“正正经经?你也好意思说出口。你正经生意用得着给人打欠条吗?”   “那是老乡们,信得过我的人品。”尤晓芬振振有辞。   “呲——”人品?还挺会拽文的。尤晓莺简直气极反笑。   “你还真敢往自己脸上贴金,要不是你在明桥到处宣扬,你是我爸的女儿,没有真金白银,那些老乡能信得过你那点子‘人品’吗?”尤晓莺刻意在“人品”两个字上加了重音,眼神在对方脸上多停留了几秒。   那人却没有半分羞愧,同样用目光回击。“我又没说错。我尤晓芬的名字,本来就堂堂正正地写在你尤家户口本上。有眼睛的都看得见,与户主关系那一栏清清楚楚写着‘次女’两个字。相反,你这个嫁出去的,现在怕是已经在户口本上销了户的外姓人了吧!”   要是现在市面上有卖拍照功能的手机,不管花多少钱,尤晓莺都真想去买一个将尤晓芬那洋洋得意的嘴脸拍下来,让尤母好好看看,她百般护着亲侄女到底是什么样的货色!   “秦芬,你别以为你上了我们家的户口,我就拿没看法。这城镇户口和工作就十拿九稳了,你信不信,我爸有能耐把你从农村弄出来,我就有本事将你再送回那个山沟沟。”   户口、工作,恰恰是戳中了尤晓芬的软肋。她说话的声势立马弱了几分,但还是撑起气势强硬道:“尤晓莺,你少吓唬我。之前大姨和我保证过,只要在户口本上落了名字,我这辈子就是城里人了。再说,办户口都是大姨夫亲自去的,你把我抖落出来,他也讨不到好……”   虽然尤晓芬仍旧装出很有底气的样子,但她乱转的眼珠子,出口软弱无力的威胁,甚至忘记了自己一直厚脸皮对尤父尤母叫“爸妈”那让人腻歪到不行的称谓。尤晓芬到底还是漏了怯,她自己心知肚明,有些事实是她去争去抢都改变不了的,比如父母、家庭。   尤晓莺也看出来了,尤晓芬敢把这样的威胁挂在嘴上,足以证明在她内心深处没有半分对尤家帮助她的感激之心。只恨父母掏心掏肺,养出了她这样一个白眼狼!   可从别一个角度看,尤晓芬这是病急乱投医,出的昏招,尤晓莺还没把她怎么样呢?她着急放火地威胁到头上来了。   正如尤晓芬所言,冒名办户口绝不是一件光彩的事,如果事情曝光在人前,对尤父与尤家绝没有任何好处。   可尤晓莺不得不庆幸,她现在面对的是还没有见过多少大世面的尤晓芬。如同尤晓芬这样才参公没多久的农村妹子,进了库区接触的人和事相对简单,无形中她自然而然地将自己这个对手的能耐给放大了,高大化了。   尤晓莺是能揭发“尤晓芬其实是秦芬”的这个真相,终究还是等于将污水直接倒在父亲身上。这种鱼死网破的笨办法,就算断了尤晓芬这祸根的退路,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结局。   为今之计,是把尤晓芬连哄带骗收拾老实,让她不敢再起那么多歪心思。   作出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态,尤晓莺像模像样地睁眼说着瞎话:“我怎么不敢,你肯定叶婷我妈说过吧。我老公现在都把公司开到地区了,他这阵子刚接了一个大工程,为政府办事,和他同桌吃饭的都是局长、县长哪一级别的大官。他们顺便一句话,就是不通过县里,就能把你这只小蚂蚁——碾死!”   吹牛皮谁不会呀,关键是这十句话里九句假一句真,能把人唬住了,把她说的话当真。   尤晓芬死皮赖脸讨好着父母,还不就是觉得能在父母这得到些好处。尤父这个办公室主任,大小也有个官帽子,在她单位领导面前能说得上话。   尤晓芬是那种典型欺软怕硬的性格,在她这种人眼里,权力的魅力无穷尽。你气势比她强,比她更有背景,她人立马就蔫掉了。   尤晓芬的脸刷地白了,急忙解释道:“姐,我也是一时财迷心窍,被我们单位上的那些人一捧自己就昏了头,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尤晓芬最是懂得在屋檐下低头的一个人,这示弱讨好一下子就能信口拈来。再是慌乱,也不忘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自己是年少无知,全是人家煽动的。   “行了,秦芬。别叫我姐,我受不起。你我都清楚,我爸妈就生了我一个女儿。你当着外人的面怎么称呼我爸妈,我管不着。但别恨不得全安县的人都知道你父母是谁。以后,我也不想再在家里听见你叫‘爸’、‘妈’了。”   一瞬间,尤晓芬变得跟只鹌鹑一样,只恨没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了,“好的,表姐。我保证关注自己的嘴巴。”   “还有,没事你就给我安安分分给我待在明桥库区好好上班,别没事到我家串,我家的大门也不欢迎你。”   既然都撕破了脸面,尤晓莺也没什么好顾忌,她早该给尤晓芬一点教训。让她知道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重,不然她也不会顶着尤父的名头,弄出这次幺蛾子。   “表姐,要没有其他事我先回去了。”尤晓芬想溜号。   “等一下,我还有事要问你。你们这回从老乡手里收购到的水蜜桃卖完了吗?”   尤晓芬明显一愣神,没料到尤晓莺会问起这件事,但还是一五一十地交代,“没有,那么水果摘下来一次性也卖不完。我们收水果的时候,先摘了成熟的那一茬,还有一些还在树头挂着。”   还有几分生意头脑,“那还剩多少没卖掉?”   “大概三分之一吧!”尤晓芬低头估摸了一下,才抬头答道。   “那你把剩下的那些水蜜桃,都给我拉到土产公司门市部去。”   尤晓芬为难:“表姐,和我一起搭伙收水果的都是我们单位的前辈。这件事我真做不了主。”   “这我可管不着,怎么办你自己想办法,反正我只要看到结果。一周之内,土产公司那边我必须看到水蜜桃。不然的话——”   利益动人心,要想让与尤晓芬搭伙的那些人把到嘴边的肥肉吐出来,用收购时相同将水果卖给土产公司,也不是不行,但尤晓芬势必要放点血。   并不是尤晓莺存心想为难尤晓芬,她只是想为土产公司没收到水果这件事做点补救。今年土产公司收购水蜜桃要真开了天窗,上面领导一问责下来,谁也兜不住。事情一捅出去,坏的还是尤父的名声,至少也会落个教子无方!   尤晓芬一哆嗦,不知是脑补了什么,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那模样让人分外觉得她可怜又可恨!   ☆、第8章 .11   时值七月,安县的夏天比往年来得更燥热。   初中会考成绩出来了,方芸得偿所愿,她分数超出了x省的重点中专录取线一大截,全省数得着的中专几乎能被她挑着读。   方远很是为二妹高兴,专门抽出空闲为她出谋划策选专业。可方芸一早就拿定主意,在志愿上填的都是几所中等偏上中专学校的财会专业。   方远想不通,还同尤晓莺抱怨:以方芸的成绩,她明明可以上最好的学校,为什么要选择这几所学校。   细致辨别了志愿表上那几所学校,大多都集中在x省的西部,到安县基本要横跨整个x省。尤晓莺没吭声,她不好当着方远的面说出自己的猜测,方芸恐怕是存了远远地逃离这个家的心思。   由于方芸打算上中专的事,一直就瞒着方大志夫妻。方芸报考志愿上的地址没有写方家或是学校。她与小弟方航同一所初中,方航知道的事情在父母面前也瞒不住。她的录取通知书一大早直接被邮递员送到了尤家。   刚好这天,方远人也在安县。夫妻俩一合计,便决定带着方芸的通知书回方家报喜。万一方大志夫妇有什么反对意见,方远正好能帮妹妹居中说和。   可到了家里,却正好遇到方大志拿着竹篾条追在小儿子屁股后面满院子打,方母着急上火地拉着丈夫的胳膊劝着,方芸晕乎乎地坐在屋外的地基的场面。整个方家鸡飞狗跳的,好不热闹!   从方大志呵斥声与方母的哀求声中,刚到的小两口才大致地知道了事情的起因。   原来,今早方航的班主任特地托人请了方大志这个做家长的去了趟学校。方大志才知道,小儿子最近在学校根本没有好好读书,成绩下滑到了班级倒数不说,还经常迟到早退。   生平头一遭,方大志在办公室里当着所有老师的面,鞠躬作揖地为儿子赔尽笑脸、说完了好话。一出校门,又正好撞见翘课的方航。他与一伙光看打扮就不像好人的小混混,熟门熟路地进了学校附近的一家棋牌室。方大志本就憋了一肚子火,冲进棋牌室把儿子揪了出来。父子俩一路从棋牌室拉扯到学校门口,惊动了本在上课的方芸,她向学校请了假,一番口舌把两人劝了回家。   方大志还是心气不顺,他大半辈子好强,又自觉今天为了小儿子在人前丢了偌大脸面。到了家里,方航有了方母当妈的撑腰,死活不认错,还说了两句话顶嘴,正好浇在本就肝火旺盛的方大志痛脚上。方大志气血上脑,一把拾起早先劈好的竹条,准备关上门将小儿子教训一顿。   可方母是什么人呀,她同方大志夫妻生活多年,方大志眼珠子往那转,她就能估摸出丈夫的想法。方航又是她放在心尖尖上疼着、宠着小儿子,当然是挡在儿子前面护着了。   方大志腿脚不便利,从堂屋追到了院子里,那有年轻人跑得快,再加上有方母在前面死命挡着,方航反倒连点油皮都没伤到。   方芸一路也跟回了家,见场面乱糟糟的,好心上去劝架。男人火气上头,手脚本没个轻重。方芸被父亲一把推搡开,一时没站稳,额头磕在了门柱上。可方家夫妻都把注意力集中在小儿子身上,谁也没留意到她受了伤。   乍一到家门口,尤晓莺与方远两人见到的就是这场景。   劝阻了父亲,方远拉着方大志出门消消气。方母拉着小儿子上上下下打量,生怕他那磕着碰着了,那架势恨不得立马拉方航去医院作全身检查。   扶着方芸回房间休息,小姑娘额角一片青紫,人也蔫蔫的。尤晓莺本想说点什么恭喜一下方芸考了个好学校。他们今天本来就是为方芸被学校录取的喜事回来的,可到最后全家人没有半点为她庆祝的氛围,连说句场面话的人都没有。   可话刚到嗓子眼,全被小姑娘那双清澈的眼神和她那句“嫂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不用安慰我。反正,在这个家,我都习惯了。我就是做得再好,爸妈也不会为我高兴。”全堵了回去。   即使尤母一早就断言方芸不简单,尤晓莺还是忍不住对这个未满十五岁的小姑娘从心底深处生出几分怜惜:方芸在这个家里就像个隐形人一样,日子真心过得不容易。   九月初,方芸一个人去了学校。方大志给了她八百块钱的学费和生活费,就没有再管她上学的事。小姑娘独自从村口赶车到了县城。   方远看不过去,嘱咐尤晓莺帮着置办这一路上与到学校后的必需用品,又亲自将她送上了火车。方远知道这个妹妹什么事都闷在心里,让尤晓莺趁方芸不注意偷偷地在她挎包里塞了一千块钱。   正如尤晓莺所预料到的一样,方芸这一走,就同方家的一切断了联系,再见她就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   国庆的第二天清晨,尤晓莺难得想睡个懒觉,就被一个从安县县医院打来的电话扰了清梦。   来电的是冯露的母亲,她打电话向尤晓莺报喜。冯露不是留在安县养胎嘛,昨晚她预产期提前了,半夜十一点被送到了县医院,刚过凌晨就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这还真是见大喜事!尤晓莺喜不自胜,匆匆地出了门,到百货公司买了两袋金星奶粉上了县医院。   刚生下来的小家伙,红彤彤地像个小猴子,连眼睛都挣不开,嘴角还挂着口水呼呼地大睡。那小模样瞧得人心里软乎乎的。   “阿姨,我可以抱抱他吗?”尤晓莺忍不住提出非分之想。   还没等到冯母的答案,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的冯露,在第一时间睁开眼护着身边的小家伙,“想抱孩子,自己回家和方远生去。我儿子可不是你的玩具!”   尤晓莺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同方远结婚也有小半年了。不仅尤母最近在过问她和方远什么时候准备要孩子,这几次回方远家,方母话里话外也旁敲侧击提起过这件事。   “自己都是当妈的人了,还这么孩子气。”女儿那种鸡妈妈护食模样,弄得冯母啼笑皆非,她细心也留意到尤晓莺的小动作,“晓莺,你抱抱,说不定沾沾小孩子的灵气。”   说话间就小心翼翼地将小外孙交道尤晓莺手里。看尤晓莺似模似样地一手托着小婴儿的屁股,一手扶着他的背,这才放心地移开目光。   “露露,好好跟晓莺学学。瞧瞧,人家多会抱孩子。”冯母道。   “那当然,晓莺家那两个小侄女也是她抱大的。”   “这孩子多少斤呀?”陶姜家的小子分量的确不轻,入手沉甸甸的,才一会儿尤晓莺就感觉自己手酸了。   “八斤六两——”冯露眉眼间尽是自得。这当妈妈了,怀孕期间营养充足,整个人都丰腴了一圈,从里到外像变了个人似的,气质都不一样了。   尤晓莺将小家伙还到冯母手里,“那还真是个大胖小子呀!难怪在妈妈的肚子里待不住,急着跑出来见见外面的世界。”   “那可不是,我跟你说呀,晓莺。露露昨晚进医院的时候,一推进去,接生的护士就说,她婴儿太大了,要安排剖腹手术。可这孩子呀,医生还没产房呢,他就从妈妈肚子里钻出来了。”   “怕不是孩子心急,应该是有人一听要在肚子上挨一刀,把我们宝宝吓出来了。”尤晓莺打趣冯露,看她那想为自己争辩又找不到理由的模样就觉得可乐。   “对了,通知陶姜了吗?”   “他昨天就在路上了,今天下午应该就能见到。”冯露欣喜之余,语气里还有几分遗憾,“本来他这几天就准备回来陪我待产的,结果没想到他还是没能亲眼见证儿子的出生。”   “那我们四个又能在一起聚聚了。”   想象中是如此地美好,事实上四人碰面的时间并不多。   冯露生产后的第二天就回家做了月子,尤晓莺也不好频繁地登门看望。   陶姜是回来了,可他自己的一摊子生意现在遍及了南边的好几个省,并不是完全都能甩开了手。照样忙得如陀螺一般,经常不见人影。他回安县一个多月也只跟方远夫妻两匆匆地见了一面,不到一顿饭的功夫。   等冯露出了月子,尤晓莺就接到她打来的电话。冯露在电话里说,她和陶姜想请自己同方远吃顿饭。   可到了吃饭的地方,尤晓莺才知道,她以为高高兴兴地老朋友聚会,竟然是顿告别宴。陶姜第二天就要带着老婆孩子回省城了。   消息来得太突然了,尤晓莺一时间措手不及。还是冯露抱着养得白白胖胖的干儿子来安慰她,才缓过劲了。   想想也是,陶姜的生意根基都在省城,又正是上升期。夫妻俩不可能一个在省城、一个留在安县,长期分居不是个正经事。再者,孩子一天一个模样见风长,他的健康成长也少不了父亲的陪伴。   陶姜家的小家伙终于有了名字,因为是凌晨出生的,就叫陶一晨,小名晨晨。   尤晓莺与方远没少笑话陶姜的取名水平,这是亲爸吗?对他亲儿子的名字也太随便了!   陶姜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他声称小孩子名字还是简单点好,父母的期望值再高,也决定不了孩子的未来。   九月送走了方芸,尤晓莺还不觉的什么。可不到两个月,她又送别了自己最好的朋友。   方远比尤晓莺豁达,用一句“聚散终有时”来宽慰她。   陶姜一家三口回省城后不久,在闲暇,尤晓莺对方远问出了一个疑惑:陶姜这几次回安县,仅从他的三两句口风中,也能听出他的生意越做越发达了。方远他就没想法吗?想当初他在他们这批同学中起点可是最高的,要是他毕业没有选择回安县,而是同意陶姜合伙的提议。如今他也许就能与陶姜并肩而立,而不是让陶姜一个人拔了头筹,独领风骚?   方远揽着尤晓莺的肩头,眸光浅浅,“想法当然会有一点,看着陶姜那样意气风发,是人都会羡慕。但我和陶姜的性格本就有差异,易地而处,我也未必能做到他那个地步。眼前的一切我就很满足了,只要我们心里没留遗憾,又何必在乎世人定义的成功呢?”   ☆、第8章 .12   这天一大清早,尤晓莺就赶去了学校。   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就遇到了抱着一堆资料的夏文文从走廊的另一头路过。   “文文,县教委那边的分数线出来没?”一见她,尤晓莺就下意识地问道。   夏文文摇头,“尤姐,还没。刘尧昨天晚上就在教委那边守着了,他早上刚打电话回来说,可能要上午十点才能出来。”   “好的,记得结果出来了,第一时间通知我。”   小姑娘满口应诺,刚走了两步又像是想起什么,“尤姐,我看你脸色挺苍白,是不是昨晚没睡好?不如你还是回家休息,一有什么消息我在电话里通知你,也是一样的。”   夏文文这姑娘也是好意。她一毕业就进了明桥小学,又是这一批新进教职工中年纪最小的一位。尤晓莺对她如小妹妹一样照顾,安排在学校教务处做统筹工作。小姑娘乖巧,挺适合做教务工作的,她既能与年轻同事相处融洽,一群老教师又把她当儿孙辈关照。   将心比心,小姑娘投桃报李,在学校忙起来的时候,她会帮着关照尤晓莺的一些日常生活。   “没事的,文文你也知道今天是学校的大日子。我就是回家休息,这心里也不踏实。”也不知怎么了,尤晓莺最近特别容易疲劳,腰酸乏力,浑身软|绵绵的提不起精神来。   但她这身体上的丁点不舒服微不足道,这次小升初统一考试的成绩才是关乎学校存亡的大事情。全校师生都指着今天出成绩打个漂亮的翻身仗呢!   之所以是生死存亡,这还得从去年明桥小学被纳入全县统一考试的范畴开始说起。   学校在上次县城三校联考中成绩排在了最末,这本也平常,毕竟农村学子的基础比不得一小、二小生源的雄厚。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外界的某些好事之徒到处散布谣言说他们明桥根本不是教委承认办学资格的正规学校,学生五年小学混毕了业甚至连村小的学生娃都不如。好多学生家长一被流言煽动,秋季开学的时候纷纷要给子女办退学。还是一帮老教师轮番上阵苦口婆心地劝阻,从省城招到的新鲜血液又恰好到学校报道,才让事情平息下来,家长们松口在让学生们再读一年试试,看成绩会不会有起色。   今年是明桥小学第二次参加统考,同时也是学校创办的第三个年头。学校的将来,是借地利之便,与县城里的一小、二小形成三足鼎立之势,大有可为?还是成为盘在县郊的一条虫,与周边的无数村小一般沦为末流?还得凭学生们的成绩,今年小升初的升学率来论资排辈。   即使坐在办公桌后,尤晓莺心不平静,都没有半点去翻阅桌案上文件的欲|望。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办公室的房门被敲响了。   “请进——”   尤晓莺目光灼灼地注视着推门而入的来客。果然,是夏文文,她眼睛亮晶晶的,一张苹果脸也红彤彤的。   “成绩出来了?怎么样?”尤晓莺的心也一下子悬在半空中。   “尤姐,这次小升初我们学校有四十五名学生上了安县初中录取的分数线。其中,八名学生上了安中的重点线,二十一名同学上了长宁镇中的分数线。”   飞快地在脑子里做了个换算,明桥小学这一届五年级一共六十三名学生,四十五名学生都能读初中,比起去年的人数翻了一倍多,初中上线率已经过了百分之七十。   的确是大突破,但此时尤晓莺更关心的是城一小与二小的成绩。他们明桥的目标可不是在一群村小里称王称霸,一小与二小才是他们真正的竞争对手。   “一小与二小的成绩呢?刘尧打听到没——”   “尤姐,全县各个小学的上线人数与上线率在这上面了。”夏文文递给尤晓莺一张传真纸。   尤晓莺猛地一站起身,接过那张记着全县各学校排名的传真。城二小还是一如既往地高居榜首,上线率高达百分之八十。她在心里暗暗感叹了一声,不愧是老资格确实挣不过它,没关系明桥还很稚嫩才刚起步,完全可以在后面慢慢赶超。   目光顺着往下浏览数据,接下来应该是一小了吧,它与二小年年互比苗头。可她却在第二列的位置上看到了明桥小学的名字,没成想今年他们会是全县第二!   尤晓莺整个人都激动起来,呼吸开始急促。这是他们创办学校以来学校取得前所未有的好成绩,大突破!她似乎都能遇见学校蓬勃的未来,他们倾注的心血没有白费……   “文文,通知胡义胡老师和魏老师没有?今天是休息天,快去给胡老师家打电话报喜。”   “哎,我这就去!”   尤晓莺面带微笑注视着夏文文,小姑娘同兔子般欢快的身影在自己眼底模糊成一片。最初的那股高兴劲迅速从她身体里抽离,浑身的力气也随之抽空得一干二净。   尤晓莺感觉自己的世界天旋地转,突然间一黑。在她失去最后的意识前,她清晰地听到夏文文那小姑娘惊慌失措地呼喊着自己的名字……   尤晓莺感觉自己睡了好长时间,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睁开眼睛,看着四周不熟悉的白色,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在医院里,手上还挂着点滴,浑身也酸软的厉害,她这是生病了吗?不然怎么会在医院。   转头看见方远就站在窗口,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似乎是察觉到她醒了。方远转过头来。   “晓莺醒了?感觉怎么样?”方远走过来,拉住妻子的手,关切道。   “没事,方远你早上不是刚去地区吗,怎么又回来了?”尤晓莺的记忆还停留在早上她同方远一道出门,一左一右,他去县城车站,自己去学校。   “那些都是昨天的事了,你都睡了一天一夜了。”   方远真的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他这一天来心情的大起大落。从电话里听到妻子昏倒的消息那刻起,他心头没由来地涌上惶恐,一路惊慌地赶到医院,一个巨大的惊喜又砸在了他的头上。   “我这是怎么呢?”   方远的脸微红,没有直接回答尤晓莺的问题,反而顾左右而言他。“对了,你饿了没?妈刚刚送了鸡汤来,还热乎着呢,要不要我盛一碗出来喂你?”   本来尤母*汤的时候,方远是想拒绝了,他想为妻子做点什么。可想到自己那只会下面的厨艺,最终还是放弃了。想到自己从来没有给妻子做过什么,方远更加的愧疚。   尤晓莺看他现在的样子,太反常了。对待自己小心翼翼的,就像一尊易碎的玻璃娃娃,好像真得了什么大病。也急了,作势就要坐起身,“你这人说句话呀,我到底怎么了?你不说我自己去问医生。”   “你别多想,是好事,好事,你怀孕了——”方远本来还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的,没成想自己那回避的态度倒让妻子多了心。   一道盛大的烟花在她脑中炸开,尤晓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嘴皮哆嗦着,抓住方远的胳膊,用力地十指都快陷进了对方肉里,“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楚。”   “晓莺,你要当妈妈了!我们有孩子了,我也要做爸爸了!”方远咧着嘴笑,那模样十足的一个傻爸爸。他怕尤晓莺不信还从一旁的抽屉了找出了化验单。   用没打点滴的手拿着那张化验单,又摸摸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尤晓莺的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是真的,她真的怀孕了,她怀了方远的孩子,他们有孩子了。   “快别哭了,对孩子不好。”见尤晓莺苦,方远也慌了,手忙脚乱地劝。   此时此刻,在尤晓莺心目中就没有什么比孩子更重要了。她止住眼泪,转头看向床边的挂瓶,“我这是输的什么?怀孕了可不能乱输药的。”   “放心吧,医生给你开的几瓶食盐水和葡萄糖。他说你最近太疲劳了,人没休息好才会昏倒,补充一下营养。晓莺,你都不知道,你人一晕,可把大家吓坏了。你平常太忙了,光顾着工作忽视了健康。现在可不一样了,你要暂时把手头的事放一放……”方远突然化身成话唠,开始絮絮叨叨的。   换一个人在自己耳边这样唠叨,尤晓莺早翻脸了。可眼前这人换成方远,她却丝毫不觉得他烦人,反而心里暖暖的。方远说得没错,学校那边如今上了正轨,没有自己也一样能照常运转,她就是死抓着不放,到了孕期后半段也会精力有限,还不如早作打算。   “你说我这么头头是道。自己还不是一样,不要觉得工地那边离了你就不会转了。以后啊,你要多抽出时间陪陪我和孩子。”   “好,我答应你——”   黑夜悄然而至,小两口迎来了人生新的篇章。   ☆、第8章 .13   作为孕妇,尤晓莺这个新上任的准妈妈,立马成了全家人重点保护的对象。每天都有一群家人在她耳边嘘寒问暖。   不得不说,尤晓莺的这次昏倒住院,触到了尤母某根敏感的神经,她兴师动众把电话打到学校里去交代魏海这一干人等,三申五令轻易不要打扰尤晓莺在家养胎。也幸好现在快放暑假了,学校的确没有什么亟待处理的大事。从医生口中,尤晓莺清楚自己最近几年忙着工作大伤了元气,为了胎儿的健康她必须在家调养一段时间。尤母为人母亲的又是一片真心为自己,尤晓莺也只好随了她的意。   考虑到尤晓莺的身体虚弱,尤母的意思是还是应该安排一个人在家里看顾着点,为她熬点汤汤水水补补身子。可尤家上上下下都有自己的工作,建筑公司的日常事务繁杂,方远根本脱不得身。再说,他一个大男人有这份照顾孕妇的心意,尤晓莺还嫌他笨手笨脚的。她思来想去找上女儿女婿商量,要不托人去相个保姆。   尤晓莺有些犹豫,家里突然多了个陌生人一起吃住并不方便。方远却是直截了当拒绝了,他说这年头找个好的保姆又没有正经门路,都是靠熟人口口相传的介绍,人品信不信得过没有保障。不过,他也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让方母来照顾尤晓莺的事。   方家还有方大志与方航两个人在呢,日常生活都方母在照顾,哪走得开?方母肯定也舍不得吧!   几乎是下意识的,尤晓莺觉得这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但顾忌着他的脸面,没有当场提出异议。方远大概是以为她默许了,兴冲冲地回了方家给父母报喜。   结果,尤晓莺还是低估了大孙子对老太太的吸引力。一觉醒来,尤晓莺就在家里看到了方母的身影,她带来的那一包包东西,还有方远手里正扑腾着的两只母鸡,不知到的还以为她这是搬家呢!   从方母正是搬进尤家的那天起,尤晓莺的生活出现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婆媳相处,其中滋味还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   刚认识方母的时候,尤晓莺只觉得这是一个性格挺可爱的老太太,没什么没坏心眼,相处起来也不用费什么劲。但真正相处在一起却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轻松。   一家人都在为自己的事业打拼,在家养胎的尤晓莺变成了彻彻底底的闲人。方母的出现,在某种意义上的确是一种陪伴。   无聊时,听方母讲讲方家几兄妹小时候调皮捣蛋的趣事,当然故事的主人公大多的还是方远与方航两个儿子;或是她的苦难史,什么她怀孕的时候照旧下田里干活,或是生下方远第二天就下地干活了,把家里收拾的井井有条,这类忆往昔艰苦岁月……   忽略故事中的其他,只是简单地当作了解方远成长经历的一个途径,尤晓莺确实在方母的陪伴下,消磨了怀孕初期的枯燥时光。   其实从方母进尤家的那一刻起,尤家人本对她的到来没有准备,杀了个措手不及,尤晓莺与尤母俩又火急火燎地在她与方远的小三居里的侧卧给方母作房间。兴许是这个头没开好吧,接下来好长一段日子,方母在尤家的生活伴随着的麻烦、摩擦不断……   尤家没有分家,四兄妹都与父母住在一起。虽然各自的小套房里都有一个配套的小厨房,但大多时候只是个落灰的摆设,很少开火,煮饭做菜都是在二楼的大厨房。依照尤母的安排,亲家太太是在二楼与大家一起吃饭的。但方母在饭桌上剔牙、咳嗽、大嗓门说话的一些小陋习,引来了三个嫂子的频频侧目。方母一人却吃吃喝喝,浑然未觉。   还有方母带来的那两只母鸡,按她的意思带来是为了让尤晓莺每天都能吃到当天刚产下来的新鲜鸡蛋补身子的。她一早就想好了,在尤家后院的花圃里圈出了一块空地养鸡。之后,方母看后院宽敞,又到市场上买回了几只刚孵来的小鸡仔,喜滋滋地跟尤晓莺说,以后不愁没有鸡汤喝。就这样,尤家人晚饭后用作乘凉散步的小花园成了鸡的乐土,平时大家都下意识地绕着走。毕竟这一群鸡咯咯咯地吵闹不说,后院就没一个能下脚的干净地,一不留意鞋上就沾了鸡屎,平白糟蹋了一天好心情。   尤晓莺心知肚明家里人当着面不好说,私下里对方母的农村习惯颇有微词。   相处日久,她也意识到了,自从方母住进来后,全家人都少了平时其实也轻松随意,同方母说话客客气气的,始终隔了一层。而尤晓莺自己,在生活小习惯上与方母也不合拍。她的理念是年轻人能挣就要会花,可方母却改不了她大半辈子的抠抠节俭,看不惯她的铺张浪费。   就拿洗衣服这件事举例吧。本来她和方远整天忙起来就挺累的,年轻人也图方便省事,就养成了除了贴身衣物外的脏衣服都是直接丢洗衣机的习惯。方母说机洗伤衣服,又心疼在城里用电用水都得收钱的,偏要抢过去一件件手洗。方母名义上是来照顾尤晓莺的,但尤晓莺哪敢大大咧咧让婆婆给儿子媳妇洗衣服,何况是贴身物件呢!她心里过意不去,每次她与方远一换洗下来,就得趁尤母没发现时自己偷偷地洗了。尤晓莺人又在孕期里,她有意识地不碰冷水,手洗衣服是都是兑成温水的。到了尤母那小本本上又添了一条——浪费天然气!   直到某个休息日,二嫂曾丽找到尤晓莺,关门恳谈了许久,期间就很是婉转地与她提及方母住在尤家的种种不便之处。   二嫂以过来人的姿态提点了尤晓莺两句,“晓莺,你现在才不到两个月,你婆婆就来侍候你,一直得到你孩子满月吧?这前前后后算起来怎么也得满一年吧?晓莺你可要想清楚,这请神容易送神难呀!!方远妈看着是好相处,可她侍候你这么久,她就是功臣了,知道功臣是什么意思吗?就是一旦你违抗她的意思,你就是忘恩负义。她侍候你这十来个月,你欠她一辈子的人情。孩子满了月,她要是不愿意走,你也拿她没办法,再发展说不定以后就要跟公婆住一辈子。”   “二嫂,那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尤晓莺听出了二嫂的怨气,疑惑不解尤母可从没在些事上为难过她,怎么还感触挺深的。   “表妹不是帮着我照顾尤珍了一年多,你们看着是我同她是关系好,处处帮着她。其实不是这样的,要早知道她会像如今这样隔三差五地上在学校找我帮忙,同事一问起她就会说当初怎么怎么样辛苦帮我带了孩子。我就是再多花点钱去雇人带孩子都不会麻烦她。当初要不是珍珍没人带,晓芬又刚巧没着落爸妈安排的,我也不会找上她呀!现在晓芬一有什么事就找到我学校,你还不好推辞,为什么呀?因为大家都知道当初她帮了你,多大的恩情呀,你该还给人家……”   尤晓莺眨巴眨眼,她不知道二嫂这似真似假的话里到底藏了几分真,没有接话茬。   但二嫂找上门,尤晓莺清晰地意识到饭桌上的尴尬问题,还有方母养鸡的事情,已经刻不容缓了。   这辈子尤晓莺可不像重蹈前世的覆辙,她想和方远好好过日子,他的家人起决定作用。怎么办?让方母会乡下去?这个念头一出现,就被尤晓莺压了下去。   她只能硬着头皮去找方母做工作,家里不缺那几个鸡蛋或是买鸡钱,她不用每天那么辛苦张罗鸡食。方母要实在喜欢养鸡,也可以换个地方,她可以在顶楼上让人建个鸡舍。尤晓莺想与方母打好婆媳关系,但经过前面的一番折腾,也明白了事事顺着方母的性子来行不通。除非他们搬出去单过,不然让全家人都去迁就方母一个人的习惯,长久以往会产生矛盾的。   转过头来,尤晓莺又对尤母提出自己想开小灶,把她小三居里的厨房收拾出来,自己平时嘴馋了也好方便做点吃食。   尤母这边是爽快地答应了,毕竟她是有心照顾女儿待产坐月子,可自己里退休还有小几年呢!亲家母愿意照顾,尤母还是心存感激的,从她的角度上女儿与婆婆自己关起门来过小日子,没有了一大家子的眼光,说不定会轻松些。   可方母在与尤晓莺谈过话之后,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下午都没出来。尤晓莺吓坏了,生怕是自己那句话不中听,伤了方母的自尊心。还是晚上方远回家后,敲开了门,也不知道两母子聊了些什么,直到深夜才休息。第二天,方母起了大早,把院子里的一群鸡全杀了,放进冰箱的冷藏室里。那天晚饭尤家全家人都有幸喝到了方母亲手煲的鸡汤。   接下来的日子,方母在极快的时间内渡过了在县城里生活的磨合期。在尤晓莺的指点下,习惯了使用用城里的煤气灶、自来水、淋浴器、洗衣机……与尤晓莺聊天时,还啧啧称奇,“在县城生活就是比我们农村方便嘛,难怪大家都挤破头地想挣一个农村户口呢!”   闲暇时,方母还会向尤母讨教怎么做一些营养又合尤晓莺口味的饭菜。两位母亲站在统一战线上,研究起对尤晓莺的圈养计划。   在她们的精心照顾下,尤晓莺的肚皮一天天地跟吹气球一样鼓了起来,人也圆润了一圈。但尤晓莺却又添了一件烦心事……   ☆、第8章 .14   怀孕这件事,尤晓莺前世是经历过的。   前世她认识过一些阅历丰富的妇人,她们一看孕妇的怀像就能大致地辨别出肚里是男是女。坊间所谓“上怀下怀、肚圆是女,肚尖就男”,不说十成十的把握,但绝大多数人是能被料中了的。   再多的尤晓莺也就不知道,但凭她以前怀琪琪的经历,孕期九个多月,她脸上斑点蝴蝶斑不长,皮肤反而越来越红润水灵。这一次怀孕也一模一样。在方母的精心调理下,尤晓莺每天早上照镜子都会觉得自己皮肤又白了一点。按照后世的论调,女宝宝的内分泌系统和妈妈是一样的,分泌的雌性激素占优势,所以妈妈的内分泌系统等于是有了额外的产出,或者相当于妈妈服用了雌性激素,皮肤自然会越来越好。如果怀的是男孩,男孩的内分泌系统分泌的是雄性激素占优势,试想一下,如果女性服用了雄性激素会怎样,毛孔增大,皮肤变粗,也许结果就是变丑了。   这天大半夜的,一贯睡眠很好的孕妇尤晓莺难得的失眠了。她平时睡觉尤晓莺也只敢平躺着睡,怕翻身压到宝宝。她就是睡不着,也只能在被窝里扭来扭去。   方远睡眠浅,到底还是被尤晓莺惊动了。   他嗓音里还带着几分睡意惺忪时的沙哑,“怎么了,晓莺,是不是腿又抽筋了?”   说话间,一双带着温热体温的手就搭在了尤晓莺的小腿肚子上按压。   怀孕过了四个月,婴儿的小胳膊小腿长齐全了,在b超里诊断出孩子的性别了。尤晓莺回忆起白天尤母询问自己要不要去医院做个性别鉴定。虽然做男女鉴别不合法,但在县医院里托个熟人,塞个红包给医生,还是能打听到。   当着尤母的面,尤晓莺义正言辞地对母亲说没这个必要。无论男孩女孩都是她和方远的亲生骨肉,早知道晚知道都一样,还不如等孩子生下来那天能满满的惊喜。   但夜深人静时分,尤晓莺还是心下揣揣。方远,她很有信心,他对男女没多大想法,日常生活中的小细节骗不了人,尤家两个小侄女调皮得跟个混世魔王一样的时候,就属他这个当姑父的最有耐心和爱心了。   但方母呢,她从老家带过来的行李里可有一个小包,全是方远和方航两兄弟小时候穿过的小衣服、小裤子、尿布。方母在尤晓莺这劳心劳力,用意也是昭然若揭的,她眼巴巴地指望着尤晓莺的肚皮争气能给方家生个大胖金孙呢!   有一次方母陪着尤晓莺去河边散步,尤晓莺无意间听到她大着嗓门与邻居老太太聊天,指着自己的肚皮说,自己肚皮尖尖,孕期又可喜欢吃酸了,一准是个男孩。生活中林林种种的迹象,都在无形中给了尤晓莺一定要为老方家添丁的压力。   方远按摩的手法熟练、力道适中,尤晓莺紧绷的神经也舒缓了许多。   她手覆在自己的肚皮上来回抚摸,“方远,我有预感我这胎怀的是个女孩。”   现在宝宝满了六个月,肚子逐渐凸了出来。大概是母子间血脉感应吧,这孩子也不爱折腾人,到现在尤晓莺连点害喜的症状都没有。每天午休后,尤晓莺把手搭在肚皮上,都能感觉到小宝宝在她肚皮里抬抬小腿,伸个懒腰什么的,力道不大更像是友善地在对自己这个妈妈打招呼。从怀孕期间自己的种种身体变化,尤晓莺几乎百分之百能肯定自己怀的是个女孩。   方远意识还有些模糊,他近乎下意识地回答,“真的?那也挺好的,女孩文文静静的,不像小子那样皮实,净会捣蛋。以后我们就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哎,我说正经的。”方远的回答太敷衍了,尤晓莺把他从迷糊中推醒,“我要真生了女孩,你爸妈那怎么交代呀!”方母每天都对尤晓莺跟前跟后的,心心念念的金孙没了,精神上的打击也太大了。   “怎么交代,男孩女孩还不都是他们的亲孙子。”方远侧过身子,牵起尤晓莺的手,与自己的手一道放在她圆滚滚的肚皮上,“晓莺,你脑子里怎么尽是些奇奇怪怪的念头。你不要有压力,自己在家安安心心的养胎,其余的都交给我。这中学生物课上我们都学过,生男生女都是概率问题。再说,耕地播种的可是男方,我爸妈就是怨啊,也该怨我。你辛辛苦苦怀宝宝,可是老方家的大功臣!”   尤晓莺轻笑出声,“瞎说,你现在怎么越来越没正经了。”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瓜熟蒂落的时刻了。   离尤晓莺的预产期还有十几天的时候,尤晓莺就开始出现了阵痛的现象,特别是晚上睡觉之前,她就觉得自己总是想上厕所,肚子也不时的疼。尤晓莺经历过一次生产知道这只是孩子动的频繁的缘故,也就没有声张。   真正生产的这天,幸好是个休息日。全家人刚吃完午饭,方远正准备扶尤晓莺回房间睡午觉。尤晓莺前脚迈在台阶上,就感到自己肚皮一阵阵地发紧,一道温热濡湿的暖流顺着大腿流下——她的羊水破了!   “方远……”尤晓莺轻轻的叫着自己的丈夫。   “怎么了?”方远还在奇怪,妻子怎么扶着栏杆不走了,回头一看尤晓莺的额头已经出现了细细密密的毛汗。   “我好像要生了,羊水破了。”尤晓莺的这一句让方远吓得把她打横抱起来,   “妈、妈,怎么办!晓莺快生了,羊水都破了——”方远急急地奔到客厅大声叫唤,都快在原地转圈了。   两位母亲听到声音从厨房里奔出来。   尤母擦拭着手上的水珠,开始解围裙,“你这傻孩子,羊水都破了,快送医院呀!”   方母也道:“阿远,你带晓莺先去,我们收拾一下去医院的东西,马上就来。”   方远抱着尤晓莺出门拦车,九十年代的安县城还没有出租车,方远好不容易才拦住一辆人力三轮车,直奔县医院。   “呵呵,方远我们什么时候,也学着陶姜他们去买辆汽车吧!再像今天一样遇到点急事,多不方便呀。”尤晓莺还有闲心开玩笑,她其实只是看方远急得满头大汗的,想让他不那么紧张。   “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想这些。”方远脸都吓白了,他听人说,女人在生孩子的时候就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随时会没命的。   到了医院,医生早就在门口等着了,应该是二哥提前跟医生打好招呼了。医生给尤晓莺检查,做出诊断:尤晓莺的产道已经开了三指,羊水也流了不少必须马上送进产房。   见尤晓莺被推着进产房,方远也是跟了上去,握住尤晓莺的一只手,十指紧扣,“晓莺,我陪你一起。”   一位护士站出来拦在方远的面前,“对不起,家属不能进产房。”   安县医院的设施简陋,的确是不允许家属进产房陪产的。   “你放心,我自己可以。”尤晓莺努力露出一个笑容,虽然她很希望在生产的时候,身边能有个依靠,但她又怕有了方远在身边,自己意志力就会薄弱,生产的过程会拖的很长,对胎儿不好。同时她不想在自己这辈子最狼狈的样子,让丈夫看到,也许方远看不到,在外面干着急,仅仅凭着想象她的辛苦岂不是更好?   方远现在真的是没有什么主意了,只感觉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随后赶来的方母与尤家人也到了,挤挤密密地站满了医院的走道。一直在他的身边安慰他。方母把他拉到一边,小声地嘀咕什么,不用多想肯定是男人进产房不吉利之类的话吧。   到了这个时候,尤晓莺也没功夫与婆婆计较这些了。“你们放心,我可以的!”尤晓莺有对大家笑了一下。尽管肚皮一阵阵地收缩,她的额头上已经都是汗水了,此刻,尤晓莺却格外满足,全身充满了力量,她的丈夫与家人会在产房外支持陪伴着自己,见证她孩子的出世,这就足够了。   产房里,随着疼痛的加剧,尤晓莺也忍不住呻吟出声。但很快她又反应过来,自己不能喊,她要攒着力气,为了孩子,也为了等在外面的家人。她双手抓着床头的铁栏杆,咬紧牙关,但很快嘴里就开始弥漫了一股腥味。   一波又一波疼痛就又袭来了。尤晓莺不断地吸气呼气,配合着医生的指挥往下用力,。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几乎耗光了全身的力气,突然感觉好像一切都解脱了。什么东西从身体里滑出来了。又过了一会儿,尤晓莺顺利地听见孩子的哭声,声音洪亮有劲,应该是个健康宝宝吧!   “是男孩还是女孩?”尤晓莺这才想起来问。   “是个女孩,我接生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女宝宝呢!”医生嘴里的这句话可能在成千上百的产妇面前已经说过无数遍了。   但尤晓莺接过孩子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却觉得她又说得没错。小宝宝脸上有点白白的东西,眼睛没有睁开,不过因为在妈妈肚子里营养充足的缘故,她发育得很好,胎毛又黑又浓。这孩子几乎是挑着自己和方远两人的优点长的,那鼻子长得像爸爸又直又挺,嘴巴像自己,小小的。软软的小身子,穿着自己用纱布做的衣服,包着方母精心准备的小被子。   孩子被护士抱了出去见见一直在外面家人,尤晓莺在医生处理好了之后也被推出来去了病房,她产后有些脱力,现在只想睡一觉。   尤晓莺意识朦胧间,就听见母亲与婆婆围着床边小声争论着什么。   “这孩子的鼻子,和他爸爸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还有,眼睛长得也像阿远,阿远小时候眼睛就大大的。”   “亲家母,你这不是说笑话嘛。这孩子眼睛都没睁开过了,哪能看得出来大不大呢!”   “真的,从轮廓就能看出来。我们老方家的孩子个个都是大眼睛……”   “啧啧,还真没看出来。不过,我这乖外孙女的嘴巴的确是像极了我家晓莺。”   尤晓莺翻个身沉沉地睡去,这两位年纪加起来都快满一百岁的母亲,斗起嘴来同小孩子没两样……   ☆、第8章 .15   尤晓莺是被孩子的哭声惊醒的。   她一睁开眼就看见方母抱着孩子用奶瓶喂水。宝宝不知是呛着了,还是怎么哇哇大哭了起来,小脸都苦红了,怎么哄都不停。   母子连心,孩子那撕心裂肺的哭声生生把尤晓莺的心都揪成了一团。   “妈,把宝宝给我吧。”   方母顺势将尤晓莺扶坐起来,将孩子放到她手里。说来也奇怪,到了妈妈怀里孩子的哭声渐止,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眨呀眨的。   “瞧,这孩子一生下来就会认人了。”方母啧啧称奇。   尤晓莺露出了个笑模样,“妈,你喂宝宝喝水呀?”同样是刚出世的新生儿,情况却因人而异,有些呼呼大睡,有些不到半天就会睁眼、吃东西了。此刻她是百般欣喜的,越是精力旺盛的宝宝,就越证明他的健康。   “哎,我下午在医院大夫那打听到个偏方,说是喂刚生下来的小孩子黄连水,可以把她肚子里的脏东西排出来。”   在娘胎里孩子难免会吸进去一些羊水,黄连水排毒能增强他的抵抗力。可黄连水味苦,小孩子未必就能喝得下去。   “妈,把奶瓶给我吧,我来喂。”凡是对孩子好的,尤晓莺都可以去试试。   趁着宝宝小口小口喝水的空档,尤晓莺随口问道,“妈,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守着?方远呢,还是你回去把他换过来吧!”   “阿远,回乡下给你爸和你弟报喜了。”   安县的习俗,凡是家里添丁进口的事情,丈夫就要提着鸡回家报喜讯,如果是男孩就捉只公鸡,要是女孩就拎母鸡。婆家得了喜讯,就会煮一篮子红鸡蛋分给左邻右舍沾喜气,尤晓莺是在娘家生产的,所以这次不仅是方家,尤家这边的邻居也要派鸡蛋。这红鸡蛋也是有讲究的,必须由方家出,以此表示婆家对这个孩子的重视。前一世郑鹏辉提着母鸡回去报喜,他妈一听是闺女,当时就黑了脸,别说红鸡蛋了,到孩子洗三那天才进城看孩子第一眼。   自己是临近傍晚才生产的,方远这一来一回,方家那边明天早上才能传回音信。尤晓莺自己是绝不会有半分嫌弃亲生女儿的,但她估摸着不准方家的态度。   明面上看着,方母和尤晓莺朝夕相处大半年,陪着儿媳渡过了孕期到生产,也是有几分感情的。从小宝宝出生的那刻起,她对小孙女一直表现出了喜爱。   可方远他父亲呢,方大志在这半年里也来尤家探望过几回,言语间尽是对尤晓莺为方家传宗接代的期许。尤晓莺也拿不准,他明天会不会露面呢?   事实证明尤晓莺的担心是多余的。第二天一大早,尤晓莺就在病房里见着方大志乐呵呵的身影。   可他们来的时间不巧,尤晓莺半夜开始胀奶,非常的疼,他们来的早上正好撞见方母在用热的毛巾给她热敷,男同志不方便在场,便回避了出去。方母一边敷,一边还要揉,疼的尤晓莺直吸气,肚子也因为宫缩不时的抽疼,她还是咬牙忍着。这点疼痛与前世琪琪出生后自己奶水不足,孩子没吃饱拼命吸吮*,那种钻心的疼、自责比起来不算什么。反而让她感到好幸福,她又成为母亲了,孩子的出生让她的生命变得完整。这是自己与方远两人血脉的延续,真的好幸福,好想哭。   方大志一进病房,他简单地在尤晓莺病床前道了几句辛苦了,就转移注意力。方母把孩子抱在怀里,方大志也伸长脖子左看右看   “老头子,你看,多像阿远啊,简直和阿远小时候一模一样,快看。”方母兴奋的说着,似乎是怕吓到孩子,她尽量压低声音。   “是吗?让我瞧瞧。真是像,你看这鼻子,这大眼睛,真是像。”这两口的审美倒是出奇的一致。   “这孩子在妈妈肚子里养得好,瞧这小胳膊、小腿多有力呀!七斤多的胖丫头。”   “恩——挺精神的。”方大志又转头对尤晓莺道了句辛苦了。   从方大志这态度上看,他虽然对孙女提不上多热络,但也不反感。尤晓莺提着的那半颗心也落回了肚。   “对了,阿远。给孩子取名字没?”   “爸,还没呢。我和晓莺都不敢做主,这不是想着等你来了,劳烦你帮孩子取一个呢!”不仅是方远,尤晓莺也是满脸期待地看着方大志。孩子爷爷能帮着取名字,今后也会对女儿多看重一分。她倒不怕方大志取的名不中听,方远几兄妹的名字都还不错。   “这种文雅的事,别找我。”没想,方大志还是拒绝了,“你都是上过大学的人难道还奈何不了自己闺女的名儿?”   场面有些凝滞,方母赶紧圆场,“阿远,你爸肚里那点墨水,你还不清楚呀!光你们几个的名字,他从邻村吴瞎子那讨来的。”   既然方大志把孩子取名的任务交给了方远,方远却不敢擅自做主。为了表示对双方家庭的尊重,他挑了父母与岳父母都在的场合,让长辈一起合计出主意。尤家这边拟了几个适合小女孩的名字,让方大志挑那个中意一些,两边有商有量的。   两边家长商量的时候,尤晓莺还没出院。只能听方远转述当时的情景,“所以,宝宝的名字叫做——方彦?上面产字头,下面三撇的那个彦?”   “对,方彦。‘彦’这个字有文采、才干的意思。”   “听着会不会太想男孩子了。”尤晓莺拧眉,想想又觉得这个字眼挺好,“取名关键是意头好,我们彦彦将来肯定会像爸爸一样,做个有才学的人。是不是呀?”   被方远抱在怀里的小丫头,乐呵呵地对父母挥胳膊……   在医院住了两天,方远不知上那借了辆小汽车把尤晓莺接回了家里。   尤晓莺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但儿子能有这能耐,可把方大志夫妻乐坏了,从小车上下来背都挺直了不少。   方大志在尤家住了一天,等过了孩子洗三宴,便提出要回乡下。即使尤父尤母再三挽留,他也是抬腿就走。临走时还撂下话,让方母侍候尤晓莺出了月子就回家,地里还有活要忙。   方大志开了口,让尤晓莺的心里轻松不少。方母照顾自己这近一年,还真不好主动提出让她回去。可尤晓莺与方远毕竟是住在自己的娘家,方母一直住在尤家也不是长久之计。   知道自己与方母相处的时间不多,接下来的日子,方母也显得格外用心。   尤晓莺给孩子喂了奶,方母帮着立起来拍孩子的后背,等她打了嗝儿,再放回去。过了一会儿,小家伙就尿了拉了,尤晓莺给孩子换好了尿布,正要包上,方母就接手过去。方母怕孩子留在尤晓莺房间耽误了儿子休息,执意要自己夜里带孩子。   可彦彦这丫头食量不小,还自带小闹钟一般,几乎每隔三个小时都要喂一次奶,不然怎么哄都不睡。方母那她简直没办法,基本上是尤晓莺这边刚睡着儿一会,又被敲门叫起来喂奶。如此折腾了几天,无论是方母还是尤晓莺一晚上过得都够呛。最后,小夫妻俩还是决定把女儿抱回房间,夜里一起睡,也好方便照顾。   尤晓莺每天的伙食就是小米粥,煮鸡蛋,方母说鱼汤、猪蹄汤都是下奶的好东西,也偶尔改善一下伙食。隔几天就给尤晓莺做一顿,又腥又腻,为了孩子的口粮,尤晓莺都捏着鼻子喝下去了。方母给尤晓莺开的小灶,所以菜里面半点咸味儿的盐都没有。尤晓莺也知道如果母亲吃的饭菜太咸了,孩子的嘴唇就会发白,方母这也是为孩子好。就这样,没滋没味的月子餐,尤晓莺硬着头皮吃足了四十五天的大月子。   但方母在月子里讲究的风俗,尤晓莺还是有一部分不能苟同。   方母说坐月子酸东西不能入口,拦着尤晓莺不让她吃水果,还活灵活现地给她普及了村里谁家小媳妇因为嘴馋月子里吃了两颗李子,结果一口好牙全坏了的故事。虽然听着玄乎,没什么科学依据,但尤晓莺也问过二哥,这种情况与产妇生产后体内钙流失有关系,还算靠谱。   口腹之欲满足不了,尤晓莺还能咬牙忍着。但方母还不让尤晓莺漱口、洗头洗澡,尤晓莺连最基本的卫生都保障不了。   尤晓莺这四五月份的坐月子也算摊上好时候了,但气温也是一天天上升了。尤晓莺现在的奶水很充足,经常自己就溢奶出来,混着身上的汗渍,即使方母每天都帮着她擦汗,整个人还是黏糊糊的。   再加上方母把门窗都关得死紧,生怕自己见风着凉。房间的空气不能流通,时间久了,尤晓莺就觉得自己浑身开始发臭,连屋子里都有股怪味道。尽管尤晓莺一直告诉自己要坚持忍耐,她自己受点罪还好,可这样脏乱的环境是最容易只是滋生细菌了,成人的抵抗力还好,小孩子可受不住!   这样坚持了五天,尤晓莺拉着方远小两口一合计。每天夜里等方母回房间休息后,方远就端着温水轻手轻脚地回房,让尤晓莺能简单的漱口洗脸,帮妻子擦拭一下身子。真正出月子那一天,尤晓莺把自己关在浴室一个多小时没出来,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   一个半月的月子坐下来,尤晓莺不得不再次感叹,方远那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的旺盛精力。他白天精神奕奕地去公司上班,夜里还要帮着自己照顾女儿,每天晚上回房间休息之前,还要在方母发现前顺手把女儿白天换下来的尿布洗干净。   ☆、第8章 .16   出了月子,尤晓莺准备正式回学校工作了。怀孕的这大半年里,通过时不时的电话沟通,她对学校的日常运作并不生疏,一回去就能轻松融入。   方母一回乡下,就意味着小彦彦也没有着落了。这可是个大问题,尤母离到退休年龄还有四五年呢,但把女儿交个外人带,尤晓莺心里不踏实。   安县这时候也没有什么正经的托儿所。夫妻都是双职工,一般的办法就是把孩子托给县城没工作的邻居老太太,早上出门把孩子与当天的口粮送过去,下了班再去接回去。每个月再给寄养的人家几块钱表示感谢。前世尤晓莺听好心的邻居复述过,帮着带琪琪的老太太就只按着成人一日三餐的时间给孩子喂米糊糊,孩子饿了、尿了,哭闹也不管,被孩子哭得不耐烦了,脾气上来了提起孩子小腿对屁股一顿抽。明明自己送过去了鸡蛋奶粉,女儿却饿得黄皮寡瘦,老太太家的大孙子却又白又胖的。可就算人家这样带孩子,你没亲眼所见也只能疼在心里,面上照样得作出千恩万谢、感激涕零的模样。因为在安县城里,这种肯帮你照顾孩子的人也不多,选择的余地就更少。   一想到女儿,尤晓莺还真舍不得婆婆走,不说其他,彦彦至少是方母的亲孙女,在照看上她也会比旁人用心些。方母要走,尤晓莺也挽留不住。思来想去,尤晓莺还是决定自己带孩子,她每天上班就把女儿一道带过去。反正尤晓莺也是坐办公室的,把女儿放在眼皮子底下,她喂奶什么也方便。   开始尤晓莺还担心自己既要带孩子,又要上班,会两头忙不过来。可没想到两三个月的小丫头对学校的生活适应得很快。有老师到办公室里来与尤晓莺商量事情的时候,彦彦也不哭不闹,就安分地待在妈妈为她准备的婴儿床里啃手指。看着文文静静的小丫头,也不怕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成为了学校里的小万人迷,无论是上了年纪的老教师,还是新招进学校年轻姑娘,都喜欢在有空的时候逗一逗、抱一抱,尤晓莺突然有什么急事要离开,也会有人愿意帮忙照看。   孩子的长大仿佛就是一转眼的事情,一天一个模样。彦彦过了五个月,开始长牙齿了,尤晓莺就开始有意识地给她喂辅食。满一岁的时候,小丫头已经学会了走路,虽然咬字不清,也会说几个简单的词组了。小丫头自从学会了走路,就不喜欢大人抱了,一有机会就迈着她那双小胖腿,跌跌撞撞地到处乱跑。   有次,尤晓莺出办公室的时候走得急忘记带上门了,一回去,吓得魂飞魄散,女儿不见了踪影。她发动了办公室的老师帮着去找,最后才发现小丫头不知什么时候溜进了一年级的教室,自己还爬上了小凳子跟着一群大孩子一道听课。下课铃一响,尤晓莺进去奔进教室想将抱女儿出来,她还不乐意,死活不肯走。经此一役,小丫头成了学校老师打趣的对象,说她小小年纪就这样好学、有天分,以后说不准是个小书呆子。   尤晓莺把小丫头的糗事当成笑话回家讲给方远听。   方远却有了不一样的看法,“晓莺,你有没有想过把彦彦送进幼儿园里读书?”   尤晓莺在梳妆台上擦着冯露从省城寄给她的护肤品,漫不经心地答道,“你开什么玩笑,她还这么小呢。陶姜家的小子满了三岁才开始读小班呢!”   冯露如今也有了属于自己的事业,上个月在省城开了家美容院,兴冲冲地给尤晓莺寄了一堆高级化妆护肤品,美其名曰让她试用效果。其实以冯露的性格不太喜欢自己出面,劳心劳力地打理生意,但人总是会被寂寞逼疯的。陶姜的生意越做越大经常半个月的不见踪影,这几年冯露是习惯了围着丈夫儿子转的,可年初陶家的小一晨也到了该上幼儿园的年龄。一下子儿子丈夫全不理她了,冯露心里空闹闹的,三天两头地打电话给尤晓莺大诉苦水。   尤晓莺也觉得她这是闲出来的富贵病,要治好只能自己找点事做。可即使是闺蜜,要问尤晓莺,冯露被陶姜娇养在家这些年会些什么、指望她能做些什么?尤晓莺凭着自己良心给出的答案是——冯露除了穿衣打扮会的真心不多。尤晓莺就在电话里劝冯露自己发挥所长,在这方面想想办法。没料到半个月之后,再一次接到冯露的来电,冯露还真在电话那头宣布自己要开家美容院。冯露在省城的交有圈子不大,,也多是丈夫与陶姜有生意来往的那些富家太太,她们和冯露一样整天讨论重点也是集中在穿衣打扮、珠宝首饰上,这些人也舍得大把大把地撒钱。所以,在陶姜的支持,冯露决定开家针对女性的美容院,在女人身上赚钱。   “不能这样想,女孩子本就比男生懂事得早。你也不能一直彦彦把关在办公室里,应该让她与同龄的小朋友多接触。”方远考虑的并不是上幼儿园早不早的问题,关键是不能约束女儿的天性发展。农村的孩子只要会走会跑了,就开始光着脚丫子漫山遍野地撒欢,不仅性格相对城里的孩子开朗些,身体也更健康。   尤晓莺也觉察到自己的疏漏,女儿自从出生的确缺乏与同龄人的接触。按说她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正是爱哭爱闹的时候,彦彦却一直显得很沉静,甚至过分地懂事。这同她长时间待在办公室所接触到的人与事有很大的关联。但她还是有些犹豫,“彦彦这才一岁多,有幼儿园肯收吗?”   “明天我刚好有空,带着彦彦去试试不就知道了。”方远倒是信心满满。   彦彦的年纪偏小,县里的机关幼儿园只收三岁以上的学龄儿童。两夫妻走遍了大半个县城的公立、私立幼儿园,最终选中了一所离尤家较劲的一所私立幼儿园,学校的张园长尤母还认识。就这样,一岁零八个月的方彦正式入学,成了一名光荣的小班学童。   尤晓莺怕彦彦年纪小、话都说太不清楚在学校里会被大孩子欺负,对任课的王姓小幼师千般叮咛嘱咐,还从冯露给自己记得化妆品里匀出来一套送了过去。尤晓莺本满心以为自己都做到这份上了,老师就是不能将心比心,也会念着家长的好处,对女儿上点心。   关于彦彦的接送问题,一般是尤晓莺负责的,遇上方远有空闲也会去接一两次。都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小情人,明明是尤晓莺与女儿的相处时间更多,但彦彦却对方远更黏糊,只要爸爸能接送她一回呀,小丫头能高兴上一整天。最近建筑公司的几个大工程都在扫尾阶段了,方远有了时间,尤晓莺也乐得清闲,接女儿上下学的任务便交给了他。   这天,一进家门尤晓莺就感到屋子里的低气压。平时这个时间,满屋子都是彦彦咯咯地笑声,今天是怎么了,反常的安静。   坐在沙发上的小丫头,玩积木的兴趣都没了,怏怏不乐地将小脑袋埋在胸前。听见自己回来,连妈妈都不叫了。   “彦彦,怎么不高兴呀?”尤晓莺上前刚将自己的小宝贝搂近怀里,就眼尖地发现女儿的小脸蛋上有一道血愣子,整个神经立刻紧绷起来,抬起女儿的小脑袋仔细观察,伤口不深,应该是手指甲划出来的,“方远,彦彦脸是怎么回事?”   方远从房间了走出来,手上拿着紫药水与医用棉签,“小孩子嘛,只是擦破点油皮,不要那么大惊小怪的。   尤晓莺抱起女儿,坐在电话边,“不行,我要给张园长打电话好好说说,她不给我一个解释,我明天上幼儿园找老师理论去!”女孩子的脸蛋可不是什么小事,万一真破了相谁负责?   “我们先不急着打电话。”方远上前按住尤晓莺的手,又揉了揉女儿低着的小脑袋,“你最好自己先问彦彦,事情的经过再说。”   彦彦上了几个月幼儿班,别的没学会,但已经能清楚地表述自己的意思了。此时,小丫头满脸委屈地告状,“妈妈,赵小迪是个大坏蛋!他把干妈送给我的洋娃娃弄坏了。”   听着那软糯糯的小嗓音,尤晓莺心头的火气也消了大半,其实方远说的也在理,这都是小孩间的摩擦,自己也不用打上门去兴师动众的。“彦彦,那你老实回答妈妈,你不是答应过妈妈,不把洋娃娃带到学校去吗?还有呀,你和赵晓迪,谁先动的手哇?”   小丫头没答话,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方远的方向。不用说再多问,尤晓莺也知道了是谁先动的手了。   “还是我来说吧!”方远心一软,从尤晓莺怀里把女儿接过去放在膝盖上,“我下午去接彦彦的时候,小王老师都把经过给我说了。”   方远大致讲清楚了事情的经过,彦彦偷偷把冯露送给她的芭比娃娃带到了幼儿园去玩,小伙伴可眼馋了。那个叫赵晓迪的小男孩借过去玩了一阵,到放学的时候却不还给她了。小姑娘可是个急脾气,东西是我的你凭什么不还给我呀!你不还,我可就动手抢了,与小男孩扭打在了一起。彦彦本来就比班里的小朋友小一岁多,个子也比人矮半个头。这小丫头也不知道随了谁的性子,见力气比不过,一气之下跳起来咬住了赵晓迪的耳朵,死不松口,都咬出血了;赵晓迪吃痛就反手挠了她一下。真论起伤势来,彦彦可比赵晓迪轻多了。方远去接孩子还特地跟赵晓迪的奶奶道了歉,跟着把小男孩送去了卫生所。   尤晓莺一面给女儿呼呼,一面给她伤口上消毒。   方远还在那洋洋自得,“我们彦彦可是好像的,半点亏都没吃到。”   彦彦要是男孩子,摔摔打打也是平常事,他就是在泥地里打滚,尤晓莺也不心疼。可女孩能一样吗?女孩子还是文文静静的当个小淑女比较好!尤晓莺是气不打一处来,方远这个“女儿奴”就会惯孩子。当天晚上,尤晓莺关上门将这对不靠谱的父女狠狠地教育了一顿。   尤晓莺是深觉女儿跟着方远,性子都变野了,打定主意势要将女儿的性格拧回来。刚好二嫂曾丽母亲是安中的美术老师,往上数更是家学渊源的国画名家,她这两年在休息天,开了个美术兴趣班。   尤晓莺决定等彦彦能握稳了笔,就送她去学国画,磨磨性子……可事情好像并没她想象的那样容易!   ☆、第8章 .17   最近尤晓莺遇上点烦心事。平时要有什么烦心事的话,她多半也就找方远商量了。可这件事却不好轻易对方远开口,因为事情的根源落在他父母身上。   这两年,虽然方家对彦彦也挺上心的,每逢赶集也会来尤家坐一会儿、看看小孙女。可方母的话里话外透露的那个意味还是遗憾没抱上大孙子,有时一坐下张口闭口的就是村头的哪家又添了个大胖小子,谁谁家的小子虎头虎脑的多可爱……   现在城里计划生育管得严,家家都是独生子女,方大志两夫妻也歇了让大儿子这边再生一个的心思。他们的态度也逐渐摆在明面上了,打虎亲兄弟,希望大儿子出息了,能帮衬亲弟弟一把。老两口如今对小儿子是越发的纵容了,年初回方家过年时,公公更是在团年饭桌上放出话来,方远这个儿子他是指望不上了,就盼着小儿子方航能为方家传下香火,他同方母年纪大了,以后不用大儿子操心,有小儿子为他们养老送终。   反正,按老人家的意愿他们今后是想要跟着小儿子了。方远与尤晓莺也表示理解与尊重,说真的就是方大志夫妻把方家那点家当都留给方航,他们也不在乎。至于方茹、方芸两个妹妹是什么态度,方大志都不说,尤晓莺两人更不好提了。不管父母是什么态度,方远不是那种对父母撒手不管的人,照样尽心尽力地对待父母弟妹,每次出差带回来的土特产,尤家父母这边有什么,自己父母也是同等的对待。   公婆不要自己赡养,换一个当媳妇的恐怕早就在心里乐开了花。尤晓莺却隐隐预感,这并不意味着她与方远肩上的担子会多轻松,相反等于在担子上多加了一个人的重量,方家千娇百宠的小儿子不会少拖后腿。   这不,方母特意地避开方远,亲自找到尤晓莺上班的学校来了!   方母会找上尤晓莺求助的事也真心不多。数来数去,只可能为了三个人,三个她这辈子最在乎的男人。丈夫方大志,大儿子方远,但前面这两位都不是爱惹麻烦缠身的人。那唯一的人选,只有她放在心尖尖上护着的幺儿——方航!   都说歹竹出好笋,方大志两口子生了四个子女,两男两女,基因都还不错。大儿子方远是x大的高材生,开了建筑公司自己当老板,小轿车开着;大女儿方茹正经本科师范大学毕业,被分配到邻市中学当了老师;二女儿也考上了省内的重点中专。方家,这个赵家村出了名的穷草窝一下飞出了三只金凤凰!   相比之下,方家夫妻的眼珠珠——小儿子方航就泯然众人一般,虽然还算聪明机灵,却始终在读书上没有那个天分。方航自从被抓住逃课在混棋牌室后,方大志是骂也骂了,半点作用都没有,他倒是想打,可不仅自己没有那个狠心,旁边还有方母哭天喊地地拦着挡着,怎么也打不下手。方航跟着街面上的小瘪三称兄道弟,那里还有心思在学习上,在学校是老师头疼的对象,成绩也是越读越差,经常考了零蛋回家给方大志下酒。   去年初中毕业不出意料地,方航没考上高中,那稀烂的成绩,就算方家舍得花着高价,学校看在钱的面子上收了进去,也只是在高中里混日子罢了。   为了小儿子今后的前途,方大志特地召方远回了趟老家商量对策。农村孩子读不好书,一般就两条路可走。一是,回家种地,与父辈一样守着一亩三分地做个地道农民;二是,跟着同村的人一起去沿海地区外出打工。方航被父母溺爱,第一条路是走不通的,他那双手娇嫩得下地挥半天的锄头,都是能打满血泡;至于外出务工,老两口更是舍不得了。   方大志口中说是商量对策,其实就是不甘心小儿子成了农民,试探着大儿子再扶持弟弟一段。要么,出钱资助他读完高中;再不然,你与儿媳妇,不是一个开建筑公司,一个办学校嘛,帮着安排一个工作也不难。   方远听着双眉紧锁,万幸尤晓莺这次没跟回来,他一个人也能做决断——不同意!父母口生生指望着小儿子养老,都快把方航养成米虫了!他没见过像方航那样不争气、烂泥扶不上墙的孩子。明明全家人聚在一起为他的前途担忧灼心的,他自己却完全像个没事人一样照常吃吃睡睡,一觉醒来就大咧咧地向方母伸手要钱,说是早与朋友约定出去玩了。方远离得近,都能闻到从他呼吸间的满口烟臭味了。不用猜,他所谓的的玩,就是跟着那群狐朋狗友泡棋牌室、游戏厅一类的地方,花着父母的血汗钱瞎霍霍,打牌抽烟喝酒。   方远忍不住出言教育了弟弟几句,话才说了半截,方母就鸡妈妈护崽似的维护上了。方航仗着有父母的撑腰,那理直气壮、洋洋得意的嘴脸,着实让人怒火中烧。方远一贯的涵养也没绷住,当着父母的面就将弟弟拉进里屋关上门收拾了一顿。   自此之后,方航就落下了一个见着大哥就拔腿想跑的毛病。   方远对父母摆事实讲道理,一夜恳谈。方航是什么德行,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就他初中毕业的学历,除了体力活,建筑公司与学校里确实没什么工作合适他。方远与父母商量后,决定送方航回学校再复读一年,方航人也不笨,努把力考普高还是有希望的。   被大哥一顿收拾后,他发现大哥变了脸就是父母也帮不了自己后,方航的确老实了一阵,重拾书本乖乖地回学校复读。可方远自己一堆事情,也不能时时刻刻守着他,没多久又故态萌发了。方远偶尔关心起弟弟的学业,方母还学会在他面前帮小儿子打马虎眼了。   如今,又是一年过去了,方航今年中考还是名落孙山。   方远虽然恨弟弟不争气,但人一冷静下来,还是支持他继续复读。方航刚满十六岁,年纪也不大,再复读一年也耽误得起。   可方航不愿意再复读了,他嫌连续留级丢人。在狐朋狗友的撺掇下,毛头小子雄心勃勃地想出去闯一番。不知道是谁出的点子,方航动了这方面的心思,想要办一个职高的毕业证,去改革开放的最前沿城市深圳闯荡!   九十年代想考大学如同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难,非常难!最好找工作的是中专,其次职高,最后才是高中生。一般的职高生除了高中的基本课程,还会学习相应的专业知识。沿海一些处于发展阶段的大中型企业急需技术人才,职高生特别吃香。安县就有一所职业技术学校,每年都会面向社会输送一批职业技术人才。   这个年代只要肯花钱、有门路,办一个拿在人前都查不出真伪的假证并不难,关键是有门路。方航显然是做过一番功课的,自己的嫂子——尤晓莺,就能搭上这样一条路子!   他在家里哭闹撒泼,方母拿他没办法。这才有了前面方母找上尤晓莺帮忙的那一幕!   尤晓莺一直认为方母还算是位通情达理的婆婆,可见到了她在自己的面前为了小儿子的事情嘴上絮絮叨叨,不住抹眼泪,才明白她的明事理也分事情与对象。   尤晓莺的二嫂曾丽,恰好就是安县职中的老师,托她想想办法,办个毕业证是行得通的。一想到二嫂,尤晓莺忆起了她在方母刚到家里照顾自己那会儿善意提醒过自己,婆婆侍候怀孕坐月子前后近一年,那可是实打实的恩情。现在婆婆有点事求上门找自己帮忙,自己能推脱得了吗?这事不管办不办的了,自己都必须答应!   但让尤晓莺顾虑的是办个假证不难,难得是如何过方远那关。方母把这件事交付给自己,同时还叮嘱毕业证办下来之前绝不能告诉方远。方远会是什么反应,方母清楚,尤晓莺自己也能揣摩出一二。   有的时候,方远的所作所为明明是为了家人好,但他的父母亲人未必理解这份良苦用心。他下狠手教训弟弟,盼着他懂事出息,父母却不见得会领情,不然方母也不会帮着方航遮掩了。   尤晓莺是既心疼他的费力不讨好,又拿自己的公婆没办法。凭“孝”这一个字,压下来他们也只能事事顺着长辈的意。索性,将方航这个糟心的弟弟送出去,只要在外面吃点苦头他才能识好歹。方远也能少为方航的事情操心,他们一家三口过几天安生日子。   事情托给二嫂办很顺利,县职中每年本就有招生缺口,除了改了就读时间,方航的职中毕业证全是走的正规程序。尤晓莺也是花了大代价的,她托关系将方航的学籍调去职中注册,把三年的学费全给交齐了,才换回来这一张薄薄的纸。   果然,方航的毕业证一到手,方母是欢天喜地回家了。   尤晓莺刚松了口气,一颗心又马上提了起来。她还有一件事情没完成,虽然事已成定局,她还是应该给方远说一声。方远是一心为了家人,她不想等全世界都知道方航的决定,他却最后一个才知道,不然,这太悲哀了!   当夜,尤晓莺敲响了父母卧室的房门,一直待到将彦彦哄睡着,交给尤母照顾。这才安心地上楼,深吸了一口气才推开房门……   ☆、第8章 .18   与想象中的狂风暴雨不同,在尤晓莺的整个叙述过程中方远的情绪表现得相当克制,如同一片沉静的深湖一般,一颗小石子投下的瞬间引起轻微的波澜后,又迅速地恢复了平静。   尤晓莺却没有感到半点轻松,她宁愿方远与自己针锋相对,厉声地斥责自己办方航办假证的种种不对,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冲着她发泄出来。   尤晓莺不敢去直视方远的眼睛,在他的目光中看到对自己的半点失望,“你不生气吗?”   “我能生谁的气?你、我爸妈、还是方航那不成器的小子?”方远嘴角微微抽动,语气平淡,他的反应落在尤晓莺眼里更像是怒极反笑。   “你就不怨我,没提前和你商量就把事办了?”尤晓莺不后悔自己的行为,方航自觉翅膀硬了想脱离家庭的束缚出去闯荡,将来不管他是撞得头破血流,还是出人头地,更她尤晓莺有半毛钱关系吗?尤晓莺以所有成全她,还把事情办得干净漂亮,固然是看在方母的情分上,更多的是想从方远肩上解放掉方航这个累赘。她受够了眼睁睁看着方远为了家人劳心费神,可没一个人能理解他的不容易。   尤晓莺还是担心自己的这次事先隐瞒方远,先斩后奏会影响他们夫妻俩之间的感情。这也是她今晚将女儿交给父母照顾的原因之一,如果接下来会发生争吵,她不希望彦彦会耳闻目睹父母的不和睦。尤晓莺会竭力维护她的家庭,隔绝掉女儿健康成长过程中的一切伤害!   “晓莺,这回着实怨不着你,我妈找上门,你也推却不掉。我妈她纵容方航也不是一两天了。方航那小子又是什么性格,我都清楚,他只要一胡搅蛮缠,我妈睡觉都不会踏实,全家人都得陪着他不安生。”方远是通透的,即使心中有愤怒,他也能评断出妻子没有错,相反她帮了方家的忙。对于父母对方航的纵容,他反而看透了、想明白了,很多时候对一个人心灰意懒,也就是瞬间发生的事情而已。   方远长叹了气,“方航他打定了主意要出去闯荡,你就是不帮他办这个毕业证,他也会动其他歪脑筋,是已成定局就算了。但今后我爸妈要是再有什么事让你帮忙,你直接把事情推到我身上,我来处理!凡是方航的事情,我不想再多管了,反正有爸妈护着,我也管不了。他都这么大个人了,人生是他自己的,就像阿芸一样,他自己想好了要怎么走,我也左右不了!”父母指望着小儿子能有大出息,心心念念着他会为老两口养老送终,他们怎么盘算都是他们的自由。为人子女,做到自己的本分就足够了。小儿子在父母眼中自然是千好万好,可却没掂量清方航有几斤几两重,以后就算酿成了苦果也得他们自己平常。自己这个当亲哥哥的能做的有限,不可能一辈子跟在方航后面帮着他擦屁股、收拾烂摊子。   话题扯到方芸身上,尤晓莺面上带着几分关切,“对了,最近有阿芸的消息吗?算算时间中专四年,她今年也该毕业了吧!”   作为长嫂,除了方航那样实在不讨喜的弟弟,尤晓莺对方远的两个妹妹也挺上心的。   大妹方茹性格和顺,一直是个让人挺省心的姑娘,她从读书工作结婚都走得顺顺当当的,父母哥嫂能为她操心的不多。方芸就更是不用人操心了,因为你根本就操不着。   方芸上中专的第一年,寒暑假都没回家,方家人都习以为常,为了节省来回的路费,她两个哥哥姐姐都是这么过来的。方大志虽然对小女儿缺乏父爱,在金钱上也不会故意苛待。到了第二年开学季,方大志亲自到县城邮局,照着方芸学校的地址,将小女儿来年的学杂费与生活费一并汇了过去。   谁也没想到半个月之后,邮局把汇款单退了回来。邮递员送到方家的时候,还多了一张汇款单与一封信。第二张汇款单没有落汇款人姓名,但从地址与时间上分析,应该是前一张寄到后方芸才在邮局开的票,上面的金额也不大,恰好是前一年方芸上学时从方大志那拿走的数目——八百块钱!   信当然也是方芸写的,展信只有寥寥数句,方芸只提及了两件事,但她的意思表达得足够清楚明白了:其一,今后她不会再回安县了,更不会回方家;其二,父母的生养之恩,她铭记在心,但自身现在能力有限,不能偿还父母的恩情,只能每年给父母寄一笔生活费聊表谢意。   方芸在信上说的是还父母恩情,但凡带点脑子的人都知道,她这是从今往后要同家里面断绝来往。这封信如同一个平地惊雷,方家彻底乱了套,差点将方大志气昏过去,方母同样慌了手脚。不过方大志很快又镇定过来,当着全家人的面咬牙切齿宣布,就当自己没生过方芸这个女儿,她不想回家,自己也不稀罕!   不管是不是气话,今年是方芸在外读书的第四年了,每年除了按时寄回家的一张汇款单,让人知道她人还安好,其他的半点音信也无。直到现在大家伙私下里在议论,也不敢当着方大志夫妻的面提方芸,方母一听到小女儿的名字就掉眼泪,方大志更是回回气得跳脚。   父母不上心,作为大哥,方远仍然担心方芸一个姑娘家在外面,年纪又小,一面上学,一面又要挣生活费与学费,在日益复杂的社会中会走上歧途。在收到信的第二天,他急急地赶到方芸念书所在的城市,一星期后,又独自回来了。从方远口中,尤晓莺才惊觉那时刚满十六岁的小姑子是个多么有魄力、有手腕的姑娘!   方芸胆也大,到学校的第二个月就借口自己借住在学校附近的亲戚家,申请了外宿。实际上她自己在校外租了个小单间,方大志给方芸的八百块钱当然不够付房租,但尤晓莺在方芸的行李里偷塞的一千块,方芸以此作为启动资金,批发了一些应季的衣服鞋帽,住房也是为了方便堆放货物。没课的晚上,方芸就在闹市区的夜市里摆地摊卖衣服。方远到了方芸学校,守了一天大门才堵到了人,在见识过方芸的住所后,又跟着妹妹出了两次摊,方芸一个小姑娘支应起服装摊来绰绰有余。一切方远都看在眼里,虽然辛苦,方芸很满足自己努力争取到的生活。自离了家后,她长期压抑的天性仿佛一夜之间被解放出来,方远还是第一次见到那样快乐亮眼的妹妹。作为哥哥,他不是不愧疚自己该死地疏忽了方芸从小在家的处境,到了他成长到有足够的能力去改变时,伤害已经造成,他再想弥补也无济于事了。   回程前,方远同方芸约定,她不回安县不要紧,但血脉联系自己始终是她的亲哥哥,让她保证不能与自己断了联系。在得到方芸的承诺后,他这才放心回了安县。   方芸也说道做到,虽然来信不多,但每隔三四个月,方远都会收到一封信。在信上方芸会说说她的近况,兄妹俩一直保持着联系。在得知彦彦出生后,方芸偶尔还会寄个包裹,里面都是小朋友喜欢的小物件,很是用心。   “阿芸啊,”提起小妹妹,方远的脸上有些光亮,“上个月她寄信跟我提起了毕业分配的事,他们学校推荐她去省内的c市农行当柜员,但沿海的一家私企也有意向聘用做财务。她有些犹豫,还同我讨主意。”   “要我肯定让阿芸选银行,现在银行待遇多好呀!工作也稳定。”尤晓莺也为这个小姑子感到高兴,这可算是个好消息,方芸的前途也算是一片光明。   方远轻轻摆手,“我不这样认为,我推荐她去那家私企。”   在妻子询问的目光中,方远慢条斯理解释道:“阿芸不像大妹那样喜欢稳定,相反她骨子里有点冒险精神。在银行那种条条框框的环境里,阿芸又没有人脉关系。晋升之路,除非得到领导的青眼,不然只能老老实实地当个小柜员,熬够年资才行。相反,沿海地区的大都市却不一样,改革开放这些年,为什么年轻人都一窝蜂地到深圳、广州去闯荡?因为这些沿海企业竞争激烈,他们也更愿意给有能力、有企图心的年轻人机会。阿芸更适合那里。”   尤晓莺理解地点点头,下细想想其实方芸心中也早有定论了吧!寄信来名为讨主意,实际不过是寻求心理上的同盟支持,不然方芸也不会把一家私企的邀请与众人眼里的香饽饽并列。正如方远所言,不论是方芸,还是方航,即使是亲兄妹或是兄弟,他们的未来还是得靠他们自己把握,作为旁观者也只能帮着出出主意。   尤晓莺从床边站起身,“我去把彦彦接上来吧!那小丫头睡相不好,一晚上尽踢被子,还是不要打扰到爸妈休息。”没   不想方远拉住她的手一个用力,随着惯性尤晓莺跌进了他怀里,方远双手环在她的腰际,脸凑在她颈间厮|磨。“爸妈和彦彦肯定早睡了,你现在下去才是真的打扰到他们吧!再说,彦彦都快三岁了,早应该和我们分床睡了——”   此时,方远的语气带着几分撒娇,如讨糖果吃的小男孩一般,他下巴上刚冒出来的胡茬却扎得尤晓莺脖颈痒酥酥的。   尤晓莺默默地想,也许这就是爱了吧!你的丈夫明明在人前成熟稳重,在你面前却愿意褪去伪装,常常表现得像需要你照顾呵护的孩子一般,会撒娇抱怨。   婚姻同样如此,夫妻间难免会有小争执、小冲突,因为两个生长在不同环境、背景下的个体结合在一起,他们的思想难免会有不同步的地方。夫妻间的相互理解体谅在这个时候就显得尤为重要,一段感情也会因此走得更长远!   ☆、第8章 .19   国内经济蓬勃发展必然绕不开九十年代这一时期。论起九十年代的社会巨变就不得不提到与老百姓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工时制的改革了!   在漫长的一个发展阶段,无论是干部、职工,还是学生都习惯每周一天休息的休假模式,这一天往往被称作“战斗的星期天”。在一天时间里,不但要搞卫生、买东西,还要走亲访友,经常是从早忙到晚。那时,星期一上班时流行一句话:“感觉周日比在单位上一天班还累。”   时间辗转到九四年三月,职工休息日出现了第一次调整:在原先每周休息一个星期天的基础上,每两周再休息一个星期六,老百姓将其形象地称作“大礼拜”和“小礼拜”。面对不期而至的双休日,一部分职工与学生仍对不停转换的休息周期表现出不适应,特别在开始阶段,双休日的一大早就照常赶到单位或是学校,才发现大门紧锁。   又经历过一年多的“大小礼拜”休假模式,九五年的劳动节后,传言中的双休日成为了现实,劳动者休息的天数由此前的每年59天增至111天。一夜之间,所有人都处在一种亢奋的情绪中。男职工开始相约一起喝酒、打牌,女同事则约着一起逛街购物。   同周围的很多人一样,方远与尤晓莺的双休日是常见的“1+1”模式:拿出一天时间与双方的父母相处,或是置办下一周需要的生活用品;第二天,小两口就背着彦彦的小画板,大手牵小手陪着女儿学画。   在尽情享受每周多一天休息时间的同时,人们开始盘算着如何更合理地利用双休日:朋友聚会、外出旅游、看电影……由此,随着老百姓的腰包越来越鼓起来了,消费需求日益旺盛,双休日催生出一个新的经济现象——假日经济。   不仅是第三产业,方远的远鹰建筑也在假日经济中分得了一杯羹。仅以公司承接的清江西岸农贸批发市场为例,虽然所有门市摊位物业产权都归地方所有,作为开发方的远鹰只有使用权,没有售卖的权力。但随着地改市尘埃落定后,市场逐渐繁荣,摊位的租赁价格持续走高,商铺租金更是三连跳。批发市场落成的第三年,公司就在这个原本为了政|治投资的项目上收回成本、实现了盈利。今年的收益更是喜人,进一步为公司积累了转战房地产业提供了充足资本。凭借良好的人脉关系,远鹰从传统的建筑承包商,正式转型为房地产开发方。   花开并蒂,对于刚过了二十八岁尤晓莺而言,今年是她重生后的第十年。如今,她有了一个人人艳羡的家庭,丈夫事业有成,女儿活泼聪明,可谓美满幸福。在外人眼里,尤晓莺再有什么不满意,就是贪心了!   但尤晓莺心底一直存了个模糊的念头,随着曾经的同学挚友都在各自的人生轨迹中发光发亮,越发清晰、强烈。。陶姜的建材公司供货渠道已经遍布南方十几个省市,冯露打发时间的小美容院也发展成了有十余家门店的连锁美容机构,这两年远鹰在方远手下事业版图不断扩张……而明桥小学从创办伊始起,学校的财政一直靠着远鹰的扶持。对财务状况了解得越是透彻,尤晓莺就越是焦灼,明桥发展道路上迈出的每一个脚印,都是依附在远鹰身上吸取了养分!尤晓莺绝不甘愿,成为一直躲在方远羽翼下保护着的小女人,她的事业企图心同样在燃烧,要做就做个能同丈夫并肩而立的妻子,旁人提起她尤晓莺的名字,彦彦也能一脸自豪地大声说出一句:“那是我妈妈!”   让学校脱离畸形的发展模式,与远鹰在财政上各自独立,也成为尤晓莺近几年致力的方向。从第一次拿到学校过去一学年财政收支平衡、且有盈利的财务报表,尤晓莺就在开始着手成立第二所分校,将明桥打造成民办教育里的明星品牌!   如今,通过几年的积累,创办分校的时机也成熟了,尤晓莺把分校的校址选在了青山市市郊,在未来的几年内,学校的教育资源也会在逐步转移到市里让这所分校成为总校,再以青山市为中心,将明桥的影响力辐射到全市各区县。同时,为了增加学校的核心竞争力,除了常规的小学基础教育,学校也增设了小学英语兴趣课程,以寓教于乐的方式,为学生培养一个良好的双语环境。   因此,轮到双休日改革后的第一个正式的礼拜天,尤晓莺还在为分校的筹备工作忙得日夜颠倒,引起了方远俩父女的强烈抗议。   “妈妈,妈妈。爸爸答应明天要带我出去玩!”彦彦一蹦半尺高,双手环在尤晓莺腰间,像只小猴子般直接挂在她身上。尤晓莺不自觉的弯了弯腰,小丫头和方远这样玩闹惯了,但四岁的女儿盘在她身上已经有些吃力了。   待听清了小丫头叽叽喳喳的叙述,尤晓莺一愣神,“你们准备去哪玩呀?去多久?”她好为这俩父女收拾出门的必备物品。   方远上前抽走尤晓莺手中的文件,含笑纠正,“什么你们、你们的,是我们一家三口!”   小丫头扳着手指头,跟着爸爸附和,“对呀,对呀,是彦彦、爸爸和妈妈——”举着三根短粗短粗的手指在尤晓莺眼前晃呀晃。   按照计划,尤晓莺还准备过几天走访新校区选址的几个村落,与当地的村委会进行一系列的协商工作,那脱得开身有这个闲情逸致去旅游呀!   她下意识地想拒绝,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方远伸出的一根手指堵了回去,“别总说自己忙呀忙的,这都是借口。你之前不是总劝我,‘一个好的老板,如果要混到事必躬亲的地步,那他就不是一个成功的老板’。你们学校那些领工资的大专、中专生都是吃闲饭的呀!”   尤晓莺撇了撇嘴,远鹰起步的那两年,方远见天的在外应酬喝得醉醺醺的回家,好吧,自己拿来劝他的话终于又被他还了回来。转头又见彦彦那双扑闪着期盼的大眼睛,似乎在对拜托自己,“去吧、去吧!”尤晓莺又心下一软,自己赚再多钱、事业做得再大,还不是都半为女儿打算的!   “好吧——我去收拾东西。”事业上的机遇错过了这个,也许还会有下一个,前进的步伐缓上一缓而已。但孩子的成长,一旦错失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尤晓莺微勾嘴角,进房间收拾行李,身后是俩父女的一阵欢呼……   巍巍云茂山,汩汩云茂河,还有山顶的那一座金光灿灿的云茂寺。云茂山自古就是安县近郊的一处风景名胜,近几年在各地的旅游热潮的带动下,安县地方也利用山上原有的各种花卉、野生虎头兰和石斛打造一座“风景这边独好”的山顶花园。   从县城驱车云茂一路上都是曲曲折折的盘山公路。这条泥泞黄土公路,还要托当地旅游开发的福,不然方远就带着她们母女俩徒步跋山涉水吧!   彦彦有些晕车,近两个小时的颠簸,小丫头也没有了大清早出门时的精神。所幸,一下车入目的是完全不同于城镇里的自然野趣,小丫头又立马活蹦乱跳的。看见什么都新奇,不时摸摸小花小草、扑蝴蝶,嘴里不住的叫唤“爸爸、妈妈,这是什么呀!”   车开到山脚就没有上山的路了。想要到山顶的民宿,只能顺着山间蜿蜒曲折的青石板路拾阶而上。   别说是小孩子了,尤晓莺这个成年人行至半山腰都有些喘粗气。尤晓莺的抱怨就从一开始的暗自腹诽直接摆在了明面上,“你自己说说,其他人双休日都是带着孩子逛公园、游乐场的,哪像你拖着我们来爬山的!”   方远尴尬笑笑,托着女儿肉嘟嘟的小屁股细心地将她的身子调整了一下,又接过尤晓莺的一部分负重挂在胸前,默默前行。   小丫头的精力好一阵弱一阵的,此时,早已经趴在爸爸背上呼呼大睡了,仔细留意她的嘴角,就能发现有一条亮晶晶的口水。   “还是把彦彦放下来,让她自己走吧!”心里再多责怪,看到方远满头大汗、脖子憋得通红的模样,尤晓莺始终还是不忍落,不时用手绢帮丈夫擦汗。   “没事,再走十来分钟就到地方了。”   敢情自己的好心,还被当成驴肝肺了!尤晓莺嗔怪地横了他一眼,“你就纵着她吧,养得太娇气了,你看她现在都快成小胖墩了。放她下来,让她自己走,好好锻炼一下!”   老婆大发雌威,方远莫可奈何地将女儿放下地,耐心地哄着不情不愿的女儿往前走,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冒,“爸爸走累了,彦彦最懂事了,自己走好不好?”、“彦彦真能干!”、“彦彦最棒了,走了好远好远了。”……   走了小半里路,彦彦不乐意了,一屁股坐在青石板上闹罢工。方远磨破了嘴皮,小姑娘就是不理,张开双手可怜巴巴地求抱抱。   方远对女儿意志力不强,明显出现了动摇,好几次想把女儿放回背上。   “让我来!”尤晓莺推开方远,蹲在女儿身前,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崭新的五毛钞票晃了晃,“彦彦要是再走一段,妈妈就把这五角钱给你。可你要是不愿意,妈妈就和爸爸先走了,把你一个人留在这。这山上有会吃小孩子的野狼,它把彦彦叼回去哇地一口吞进肚里去——”反正是*裸的威逼利诱!   虽然方远面上有几分不赞同,但效果意外地好。小丫头腾地站起身拍拍裤脚上的泥土,屁颠屁颠地往上走。   注视着前面努力抬腿的小身影,尤晓莺笑吟吟地对方远道:“发现没,你女儿是个十成十的小财迷!”   小丫头也精明,一路走走停停,走几步就停在原地,摊开小手示意尤晓莺该给钱了。她到这个年纪了,也开始能分辨出每张纸币代表的金钱多寡,大人可糊弄不了她,你给的多就多走一会,给少了就停下来歇一歇。   尤晓莺一路给钱也给得爽快,不过每次掏钱都会自我安慰一番:收吧收吧,现在可劲的高兴得意吧!一回家,看我不把钱全部没收充公!   无限风光在险峰,总体而言,这次一家三口出游,方远全程安排的都不错。山顶的空气清新、风光迷人,一家人白天爬山游景,玩累了还可以早早地在山上的民宿歇息。   睡意朦胧间,尤晓莺感到自己正被人推搡着,熟悉的声音在耳边低语:“起床咯!”   睁开眼,透过房间的窗户外面仍是漆黑一片,半点光亮都没有。这么早,方远他想干嘛?   尽管满心疑惑,尤晓莺还是配合地披衣而起。待她穿戴整齐后,方远拉着她,另一手帮彦彦裹了裹她身上的小被子,抄起仍在睡梦中的女儿,一家三口出门去了。   方远在山顶的东边找了块干净的大石头,引导尤晓莺随意坐下。这时,尤晓莺也明白过来他的用意,“怎么想起看日出了?”   方远一手抱住女儿轻手轻脚地将她放在膝上,一手揽住尤晓莺的身子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低头温声道:“结婚这么久,都没有时间旅游一次。我们总得为晚年留下点值得回味的经历吧!”   尤晓莺凝视了方远好一会儿,才将头枕在丈夫的肩窝。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放眼望去,茫茫的天际弥漫着一层轻飘飘的白雾。白雾远处,挂着一片淡淡的,桃红色的云霞。可一眨眼,晨曦就成了深蓝色了。渐渐地,太阳露出了小半个脸,天色越来越亮。不多时,整个天空霞光万道,光彩夺目,在瑰丽朝霞的簇拥下,在轻盈云朵的缭绕下,红日冉冉升起。   他们一家三口沐浴在晨曦第一缕金色的阳光下……   ☆、第8章 .20   方小彦满五岁半那年,已经在幼儿园里读完了两个小班、一个中班及一个大班了。小姑娘这几年战绩辉煌,辗转就读了三所幼儿园了。   彦彦入学的第一所幼儿园,虽然院长同尤母是老交情,但小姑娘在那待得并不开心。彦彦上学的第三个月发生了一件事故,尤晓莺也顾不得所谓的面子情分,彻底下定决心让女儿第一次转校。   彦彦本来就比同班的孩子小一岁多,在班里也是个子最矮的那个。其实这家幼儿园的规模并不大,按年龄大致地分了大中小三个班级,一个班的编织有三四十个小朋友,只有两名幼师照顾。彦彦所在的小班负责老师一个姓孙、一个姓罗,几十个小萝卜头,一个小孩子哭闹立马就有联动反应,一群小朋友的哭声简直是魔音穿耳都可以把屋顶掀翻,两位老师更是手忙脚乱地忙不过来。   有天,小孙老师牵着班里十几个孩子去上厕所。当过父母的都知道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子上厕所都需要有大人照料。彦彦人小,反应又慢,等她撇完大条,发现在厕所里空空荡荡的,老师和小伙伴们早不见了踪影,自己还被关在又黑又臭的厕所里。卫生间那扇厚重的门,哪是两三岁小孩子能推开的。一个小孩子被关在密闭空间里,谁不有点阴影?   等老师发现彦彦不见都是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小丫头没推开门,手反而被门夹伤了。老师找到她的时候,彦彦嗓子都哭哑了。尤晓莺赶到幼儿园把女儿接回了家,当天夜里,小丫头就高烧不退。尤晓莺在女儿全身都擦了酒精,进行物理降温,也不管用。凌晨时分,方远火急火燎地背着女儿送去了医院。   计划生育这么严,谁家不是只有一根独苗苗?全家老少宠着爱着,如今出了这种事情,谁家父母不会揪心?尤晓莺再也不放心把女儿交到如此不尽职的老师手上,她就动了心思,要不自己从学校里抽调一批年轻教师办个幼儿园试试?自己也方便能近照看女儿。   为了自己的女儿去兴师动众办所幼儿园,方远当即就提出反对,直斥尤晓莺这是一朝被蛇咬后的大题小做。方远同样心疼彦彦,他也赞同尤晓莺为女儿转学校的决定。   如此这般,尤晓莺又给女儿换了所幼儿园。彦彦满了三岁,符合县城机关幼儿园的招生资格,尤晓莺又把她送去了机关幼儿园。不到两岁就入学的彦彦,在幼儿园里混了四年,大班毕业成了十足老资历。   按照安县小学的招生规定入学儿童必须年满七周岁,差一天一个月都不行。按方彦户籍所在划分的区域,学籍应当属于城二小学区。城二小招生遇到那些年龄不够的孩子,老师通常会劝家长再让子女读个学前班,到了学龄就能直升到一年级。上学前班当然还是有用处的,不想幼儿园那种老师陪着孩子们做游戏,会教一些基础的拼音声韵母、识数、写字,当然最重要的是培养孩子在课堂上守纪律。   彦彦大班毕业,还不到六岁,想要在城二小就读就势必要再蹉跎两年时光,上学前班之前甚至还要再回幼儿园重读一个大班。如果孩子太小的确不能适应小学生活,尤晓莺也不用犯难了。   彦彦一直表现地比同龄孩子早慧,学写字、算数、画画都像模像样的。彦彦刚五岁的时候,尤母到了正式退休的年龄,老太太刚离了自己干了半辈子的会计岗位在家闲得慌,为了打发时间,拘着家里的三个孙辈学一些加减乘除的算术题。小孩子在家里哪是坐得住的性子,侄女尤涵与尤珍拿着笔几下鬼画符就出门找小伙伴去了,只有彦彦乖乖巧巧地坐在比她人还高的板凳上做题。在尤母的教导下,彦彦不到六岁就能解决两位数以内的简单加减乘除已经是轻而易举了。孩子既然这么有天分,尤晓莺也不想耽误了她。   别人家的孩子上学要满七岁,适当可以放宽到六岁半。但尤晓莺自己就是一校之长,她考虑过不如把女儿送到明桥小学来念书。   可彦彦入学的事尤晓莺刚提了个头,家里第一个站出来提出反对意见的却是尤母!   “不行,虽然我也知道你们学校最近几年教学质量确实是上来了。可学校里始终是一群农村孩子占多数,我都听说了,他们一年打多少次架呀!你把彦彦送进去,她在学校受欺负怎么办?”尤母态度很坚决,话里的未经之意还是担心农村学生野蛮,用谴责的目光瞪着女儿,仿佛尤晓莺要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推进火坑一般。   尤父的语气相对温和,但他同样是站在尤母这边的,“农村孩子的性子野,彦彦年纪还小。我们完全可以再等一年嘛。”   现在是二比一,反对的意见占上风。尤晓莺将目光转向方远,用眼神示意,你是孩子的爸爸,也跟着发句话吧!   尤母注意到女儿的小动作,出声争取同一个战线的盟友支持,“小方啊,我这个当外婆的都舍不得彦彦吃苦。你平常那么疼彦彦——”   方远在家里可是众所周知的“女儿奴”,一有空就围着女儿打转。女儿要学画画,他跑前跑后地帮她买画笔、买颜料。老师布置的美术作业,尤晓莺都没那份耐心陪着小孩子涂鸦,他即使再忙都会陪着,看彦彦涂涂画画,再把宝贝女儿所有大作,用一个个相框装裱好,挂满了一整面墙。   “我听彦彦的意见!”在这场上学大战里,方远双方都不想得罪。   尤晓莺如醍醐灌顶,“对,要上学的是彦彦,我们也应该尊重孩子的意见。”女儿喜欢什么尤晓莺最清楚不过,只要自己循循善诱,还愁彦彦不答应。   “彦彦,妈妈问你你想不想每天跟妈妈一起去上学呀!妈妈学校里会有好多哥哥姐姐陪你玩的。”尤晓莺赶紧把女儿抱进怀里,笑眯眯地凑近她的小脑袋,俯下身子小声咬耳朵,“彦彦,要是乖乖地听妈妈的话,我就托干妈给你寄最新的一整套芭比娃娃,能给芭比换小衣服的那种,还有彦彦以后的压岁钱,妈妈都交给你自己保管。”   小丫头低头思考了好一会,小嗓子细声细气的,“那妈妈要保证,不能再把巧克力藏起来,要全都放在我的小箱子里。”彦彦不仅是个小财迷,还是天生的小收藏控。尤晓莺给她准备了一个带小锁的箱子,她就养成了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全放进箱子了。她还格外嗜甜食,吃完糖果连那些亮晶晶的糖纸都要收集起来。   尤晓莺咬牙这鬼精灵还学会和自己讨价还价了。“不行,你忘记你上次吃多了巧克力,晚上牙疼得在床上打滚了。”   见小丫头回忆起牙疼的经历,小脸露出怕怕的表情,知道她也是心有余悸,尤晓莺在心底偷笑,脸上作出“我已经很大方”的神情,“每天最多吃两颗巧克力,小心虫虫把你的牙齿全吃光。”   彦彦瞪大眼睛,两只小胖手惊恐地捂住嘴巴,但很快就神气地偏着小脑袋,奶声奶气道:“妈妈骗人,爸爸说了只要彦彦每天跟着他一起刷牙牙,虫虫不敢吃彦彦的牙牙。”   尽在女儿面前给自己拖后腿!尤晓莺转头恶狠狠地瞪了方远一眼,立马就收到他不明所以的表情。   “那彦彦要怎么才肯答应跟妈妈一起去学校?”尤晓莺咬牙。   鬼丫头笑嘻嘻地伸出了一只五指张开的小胖手,在尤晓莺眼前晃了晃,意思很明显——每天供应五颗巧克力。   尤晓莺深觉她是自己挖了个坑,又自己给跳了进去。但彦彦正当换乳牙的年纪,前几天尤晓莺就发现她的两颗大门牙有松动的迹象了,她又酷爱吃巧克力,那抱着糖罐子就不想撒手的德行。尤晓莺狠狠心把女儿的巧克力全禁止了,又郑重警告了家里的女儿奴,不能偷偷地给彦彦吃糖。这阵子小丫头正和她闹脾气呢!现在自己都退让一步了,再让?真把女儿的牙不要了?   尤晓莺的声音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三颗——你要再闹性子,以后就别想再吃巧克力了,不要以为有你爸爸护着你,我照样能收拾你!你如果不答应,干妈那的芭比娃娃也别想呐,我统统没收。”   彦彦瘪瘪小嘴,小身子一扭一扭地,不情不愿伸出最小的一根手指,“那我们拉钩,妈妈要是骗彦彦,就变小狗。”   “成交——”   尤晓莺也孩子气地用自己的小手指勾住女儿的小手指,又碰碰大拇指,盖了个章。   丹桂飘香的九月,方彦小朋友背上尤晓莺为她精心准备的漂亮书包,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小红领巾。   不幸的是方彦小朋友在上学的第一天就闹了笑话。   明桥小学一直延续着一个传统。为了了解每一为一年级新生的学习基础,会在发书本后的第一堂课上,针对学生出几道加减算数以及默写。要知道有些一年级学生连握笔的知识都不正确。   毕竟是开学第一天,什么事都找到了尤晓莺头上。等她忙完了回到办公室,就看见彦彦背着小书包,正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晃悠着她那两条小粗腿,一面吃糖,一面悠悠达达地看连环画呢!   尤晓莺刚还奇怪这还不到上午放学时间呢,女儿怎么出现在这了?办公室的门就被人从外面急匆匆地推开。   来人是彦彦所在班级的班主任李明丽,去年才招聘进学校的老师。她满面急色,气喘吁吁,一见尤晓莺就脱口而出,“尤校长,彦彦不见了——”   尤晓莺同李老师大眼瞪小眼,好不容易喘匀了气的李老师,顺着尤晓莺的目光,同样发现了正坐在沙发上看连环画的彦彦同学。面上的表情,一瞬间凝滞住,说不出地滑稽。   小丫头却完全没感受到气氛的诡异,一副乖宝宝的表情同李老师打招呼,“老师好!”想了想又偏头道,“李老师你布置的作业,我都写好交在讲台上了。”   过了片刻,尤晓莺似乎明白了什么。转头问李老师道,“小李,你布置作业的时候都说了什么?”   “我把题写在黑板上就说了句,‘同学们,把黑板上的题目抄写下来,全部做完了就可以回家了。’”显然李老师还没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上嘴皮直哆嗦,“这、这怎么可能?好几道算术题二年级的学、学生都不见得做得出来呢!”   尤晓莺同情地看着李老师,轻吁一口气,解释道:“三年级的一部分算数题,彦彦都已经会做了。”   李老师:“……”   ☆、第8章 .21   “妈妈,老师教我们画了小红旗,你看漂亮吗?”一进屋彦彦就挣脱方远的手,蹬蹬蹬地扑向尤晓莺,左手挥舞着面小红旗,一副求夸奖的模样。   凑上去亲了亲女儿的额头,从不远处丈夫那既无奈又带着温和的神情中,尤晓莺能猜到他一路上肯定没少应付女儿叽喳的炫耀。她早养成习惯了,凡是彦彦在美术老师那学会点东西,一回家立马求奖励。夫妻俩也很是鼓励这种行为,其实小孩子的好胜心更旺|盛,父母的表扬是他们努力坚持最好的动力。   “那让我看看,彦彦今天学会什么?”待看清小红旗上的图案,尤晓莺不禁一怔。尽管孩童的画笔带着几分生涩稚|嫩,但也能辨别出那红底旗面上的五片白色花瓣,这分明是一朵洋紫荆花。最近在电视新闻与纸面报道上频频出现带着这图案的红旗,这是一面——紫荆花旗帜!   是呢,再过两天的七一建军节就是香港回归祖国怀抱,举国欢庆的大日子了!   尤晓莺稳了稳激荡的心神,柔声道:“彦彦知道这面红旗象征着什么吗?”   五岁多的小姑娘说话条理还算清晰,“老师都教过了,这朵花叫作紫荆花,是香港区花,代表香港;这一大|片红色代表着祖国,象征香港永远是祖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对不对?”   “对、对,彦彦真乖!”尤晓莺“吧唧吧唧”响亮地在女儿的左右脸颊亲了两下。小丫头撅起嘴用带肉涡的手背抹脸,似乎是在嫌弃妈妈留下了口水。“彦彦拿上这个小旗子,跟妈妈下楼去找外公外婆好不好?”   在尤父尤母面前,彦彦又在将刚刚说的话复述了一遍,赢得了两位老人开怀大笑。一向对儿女严厉的尤父,也动容地将彦彦抱在膝上准备给她一个大大的吻。   有了尤晓莺先前的偷袭经历,小丫头这回学精灵了,两只小手抚在尤父脸上,圆|滚滚的身子往后一仰,表示拒绝,“不要嘛,外公的胡子好扎人哟!”   祖孙三代又是一阵欢声笑语……   六月三十日的午夜,万家灯火通明。即使是安县这样的小县城,推开窗也能看见全城一片灯海。今夜无人入眠,无论是耄耋老人,还是牙牙学语的孩童,无数双含|着热泪的眼睛,无数自竖起的耳朵,全副心神都牢牢被面前的电视荧屏画面或是收音机的广播声锁定。   十一时四十二分,交接仪式正式开始。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见证着护旗手入场,象征两国政|府对香港政权交接的降旗、升旗仪式开始。凌晨前的最后一分钟,在m国国歌乐曲声中“米字旗”缓缓降落。,m国在香港一个世纪的殖民统治宣告结束。紧接着零点钟声敲响,激动人心的神圣时刻到来了:伴随着军乐队奏起雄壮的国歌,五星红旗和紫荆花旗一起徐徐升起。   荧屏内外都沸腾了,尤家客厅里男女老少,济济一堂,无数人眼睛里噙满激动的泪花,压抑在嗓子眼里的欢呼声宣泄而出,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   窗外响起了烟花爆竹声,小县城在下一刻变成了欢乐的海洋,比过年还热闹。尤家一大家子,儿子媳妇、女儿女婿,搀扶着老人、抱着孩子,全家簇拥在阳台上看烟火。   头顶炸开璀璨的烟花,尤母感叹道:“记得九三年,我被单位抽调到深圳开会,在分界的中英街逛过街,那时候香港还是外国人的地方我们过不去。现在都回归了,不知道还有不有机会踏在香港的土地上看看啊!”   “妈,肯定有机会的。等学校一放假,我就陪你和爸一起去。不仅香港,我还带你们去澳门呢!”尤晓莺挽住母亲的胳膊。   “那好,晓莺说的大家可都听见了啊!你们都是证人,她要是反悔,可帮着我声讨她。”尤母手指点了点女儿的额头。   “姑姑,姑姑——”大侄女尤涵扯着尤晓莺的衣角,“也带上我吧,我也想去。听我们同学说香港有海洋公园呢!”   尤涵早出落成大姑娘了,今年初中毕业,她神情里混杂着兴奋与渴望,却没半分羞怯。   气氛有些凝滞,众人的目光都转向尤晓莺带着无形的压力。一旁的的哥嫂都没出声喝止,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凑热闹哪都不嫌多,其他几个小鬼头见状嚷嚷着也要去,彦彦跟在其中附和着。   尤晓莺还真有点骑虎难下了,她带父母去旅游散心是为了孝顺,满足老人家的心愿。可带着一群半大孩子出远门,不说麻不麻烦的,万一有个闪失她承担的起吗?   下一秒方远站出来解围,他基本能领会尤晓莺的顾虑,“涵涵,你姑姑就这么一说,具体什么时候去香港,还早着嘞!”   方远三言两语地将几个闹腾的小鬼安抚好。仿佛刚刚的尴尬没发生过一般,大家伙又继续乐呵呵地看烟火。   夜深人静,尤晓莺在床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心里有些堵。这些年同哥嫂住在一个屋檐下,她自问对家里人不薄,从不吝啬。哪怕是方远出差给彦彦带回来的玩具零食,她都会想着匀出几份给娘家的侄男侄女。三个嫂嫂张口要护肤品,她也痛快地托冯露寄来,花费都是自己掏腰包。她始终觉得他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兄妹、一家人,谈钱伤感情,可时间久了,是不是在下一辈眼里她这个姑姑就是个耳根子软、有求必应的冤大头呢?   “怎么睡不着,心里不痛快啦!”看烟花时,方远就察觉到妻子的情绪低落了。这种滋味他深有体会,你越是把血缘之情看得重要,就越容易受到来自亲人的伤害。他们把你的付出视作理所应当,甚至会变本加厉地要求更多。   回想起与父母最近的一次谈话,母亲眉眼带笑提起弟弟方航,他现在在深圳的某家贸易公司上班,颇受老板器重,可谓顺风顺水。如今也算站稳了脚跟,他打算年后就把父母接过到深圳……如果仅是这些,自己做哥哥理该感到欣慰,毕竟最浮躁的弟弟变踏实了。可母亲话风一转,提到方航一个人打拼多么艰辛,在外面这些年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为了节约点钱凑合住在地下室里,方父要真跟过去,他那伤腿可受不了地下室的潮湿云云。   当着父母的面,方远一直压着火气。他早听相熟的暗示过,父母隔几个月就会汇些钱到深圳,究竟寄给谁的不言而喻。自家有多少家底方远心知肚明,父母早年还年轻力壮时就没有攒下什么私房。这些年是他掏钱为父母翻新旧屋,按月孝敬父母生活费,落在他们口里还不如小儿子寄回家的一堆零碎贴心。父母拿他与阿茹的孝敬贴补小儿子是他们的自由,他也没法管。但母亲一个电话打到邻市的大妹家里当着妹婿的面,让阿茹借钱给小儿子买房子是什么意思?阿茹才刚怀孕,婚后还一直住在婆家看公婆脸色行事呢!   “恩,有点膈应。”脑袋蒙在被子里,尤晓莺声音闷闷的,她在反省,自己一开始把兄弟姊妹拴在一起的想法太一厢情愿了。可能自己钻牛角尖了,但她也不是没见识过三个嫂嫂妯娌间的机锋暗战;当面讨好,背地里说自己酸话的事,她也撞见几回。明明是一家人,和善的面具下却都有各自的算计。这些她知晓却不去理会,不是她麻木,只是看在父母的情面上,懒得跟他们斤斤计较,但今天连看着长大的侄女都学有样学样了,缠着自己要这要那!   “谁惹你不开心了,离他们远点不就的了。”明面上方远这话是在安慰老婆,其实也是在说服自己。父母现在这样搅合得大妹一家不得安生,还不如就如了他们的意,他们想去深圳跟着小儿子过日子,就让他们去吧!   “大家都住在一起,意思有什么近的、远的……”说着说着,尤晓莺就觉着不对劲,一下掀开被角,转身对方远怒目而视,“你说清楚,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远好脾气地换着尤晓莺的腰,“你还记得四月份公司开盘的商品房吗?”   尤晓莺有些印象,几年前远鹰在清江西岸圈了一片荒地,随着市区的西迁以及顺应居民的住房刚需,前年公司就着手开发的商品楼。一经推向市场就大受追捧,半个月之内就卖空了。   “那个小区地段不错,所以开盘时我就留了两套,本来准备以后在市里有个落脚的地方。上个月就已经装修好了,家具电器什么都有,带两身衣服就可以搬进去。”方远翻身下床,从床头柜的抽屉里取出一串钥匙交道尤晓莺手里。   钥匙捏在手心,硌得尤晓莺生疼,好一会儿才明白方远的意图,“你的意思是搬出去住?”这念头一升起,尤晓莺豁然开朗。对呀,儿女终将长大,会有脱离父母独立生活的一天,她贪恋着父母的安抚,就必须忍受着与姑嫂处得不自在的受闲气吗?安县毕竟太小了,前年远鹰的总公司就迁到了市区寻求发展,如今方远每个月要在青山与安县之间跑十几趟。看他这样来回辛苦折腾了,自己又有什么好执着的呢?难道他们一家三口选择搬出去住,父母就不是自己的父母了吗?   “下学期你们学校大部分师资不是计划要迁到市里嘛。我到过新校区,那里距离这个小区只要十分钟车程,以后我接送你和彦彦上下学也方便。”方远见尤晓莺沉默以为她是在犹豫,又再接再厉到。   尤晓莺娇嗔地斜了他一眼,“你行啊,趁我不知道的时候还在外面安了家!说,你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方远一般不爱同人玩心眼,可他要是算计起来,十个尤晓莺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方远嘿嘿笑,“我就是不提前说,下半年你还是得搬。不然,隔两天就青山安县来回跑,你受得了?”   新学期开学的前一个星期,尤晓莺就开始张罗着搬家。   她事先到新居考察过,一百三来平的四居室,他们一家三口住刚好,卧室、书房、房间里的各个角落,方远都布置得井井有条。特别是彦彦的小卧室,满屋子都是粉红色,完完全全满足了小丫头的公主梦,一进屋就扑到粉嫩的小床上高兴地直打滚。   正如方远说的那样,尤晓莺只收拾一些用惯了的日用品及衣物,放在汽车的后备箱与后座里,轻装启程。   尤晓莺在父母面前准备了一套说辞,两位长辈也对他们年轻人打拼事业的心情表示理解与支持。可方远发动汽车的时候,尤母还是追出门来,送了又送,不住地叮嘱尤晓莺在外好好照顾身体,有空就回家看看。连尤父都跟出来对方远嘱咐了几句,那场面跟生离死别一般。   前世今生,这还是尤晓莺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离开父母的怀抱。尤晓莺眼眶微涩,但还是在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爸妈,不弄得我好像出远门多久不回来嘛,市区离安县多进,方远开车路上也就一个多小时。我们平常还是会带彦彦回来过周末的。再说,你们要是想我了,也就是一个电话的事,你随时一个电话,我马上就回家!”   尤父道:“晓莺,你要记得这里永远是你的家,家的大门永远为你们敞开!”   “恩——”尤晓莺强忍着泪水点头,又低头对女儿道,“来,彦彦跟外公外婆说再见。”   “外公再见,外婆再见,彦彦一放假就回来看你们。”   尤母轻轻外孙女的小脸蛋,“彦彦乖。”   “爸妈,你们放心吧,晓莺和彦彦我会照顾好的。”方远揽着妻女对岳父母作出属于男人的承诺。   一家三口上车。一直注视着后车镜里站在家门口目送的父母亲,汽车快要驶出巷子口的时候,尤晓莺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   方远坐在驾驶座,目视前方,一只手却悄悄握住妻子了的手。尤晓莺怀里的彦彦也抬起小手为她拭泪,软软道,“妈妈,别哭!”   “妈妈,没哭。是灰尘落进眼睛了。”   “那彦彦帮妈妈呼呼,好不好。”小丫头立刻鼓起了粉嫩的腮帮。   “好——”   车轮飞转,熟悉地街景在车窗里倒退,带着这一家三口通往一个崭新的天地……   ☆、第8章 .22   这几年,学校里最早那拨返聘的元老都相继退休回家含饴弄孙、安度晚年了。跟随尤晓莺到市里新校区任教的大多是青壮教师。安县的重担也在新学期正式移交给魏海,他将作为明桥小学安县校区新的校长。   咋到新环境,新的问题更是层出不穷。不仅疲于应付地方各级领导的视察,各种各样的难题也接踵而来,尤晓莺每天过得忙碌而充实。   “笃笃——”   尤晓莺头也没抬,神思专注在最近一次教务会议的总结文件上,“请进——”   “校长,市里的考察团来了,你还是亲自去看看吧!”来人是夏文文,小姑娘刚走马上任成为新校区的教务主任。可以说整个校区都是新鲜血液,充斥着年轻人的活力与朝气。   摘下度数不高的眼镜,尤晓莺按了几下胀痛的眉心,“不是安排了你和刘尧配合接待吗?”自从校区搬迁到市里,各种规模的考察团,有时是市县区的各路官员,有时是慕名而来取经的临近小学。学校一年光是接待就不下几十拨,早就习以为常了。刘尧是学校教研组的青年骨干,夏文文对学校的各方面也是了如指掌,接待工作交给他们俩,尤晓莺很放心。   “可考察团的领导指名道姓要你陪同。”   “还有这事?”尤晓莺满心疑惑地起身出了办公室,夏文文落后半步跟了上去。   行至走廊时,站在三楼远远望去能将大门口的情形一览无余。尤晓莺脚步一顿,眼睛微眯,她留意到常与学校打交道的市教育局实权张副局长都在随行人员的第三排的位置,落后最前面的三人两三步的距离。以官场上的论资排辈看来,这次考察团的阵仗不小呀,也不知道领头的三人是什么来路!   一行考察人员正迎面走来,谈笑风生。打头的三人里还有一名年轻女子,初时尤晓莺只以为她是秘书一类随行人员也没太在意。待一走进,目光逡巡在女子秀美的五官上,尤晓莺不禁瞳孔一缩,几乎是下意识地觉得自己花了眼。怎么会是她?眉目依稀还有几分记忆里的模样,但女子的高雅气质与价值不菲的穿戴上,尤晓莺又有些不确定了。这大千世界,人有相似、物有相仿,应该只是长相相似吧!算算她也有十来年没听到那人的音讯了,不会这么巧和吧?   脑中思绪不断,尤晓莺适时地露出了社交性质的热情笑容。便见相熟的张局长跨步而出,语气恭敬对前排的三人介绍道,“这位就是我们明桥的校长,尤晓莺尤校长!这所小学就是她一手创办的。”   又侧过身对尤晓莺介绍道,“尤校长,这位是省港澳办的卢主任。”   尤晓莺眼角余光从三人脸上一一扫过,便对着一位大腹便便、官威甚大的中年男子礼貌微笑,那人也冲尤晓莺的方向矜持颔首。尤晓莺心下对这位卢主任身旁那对三十岁上下的青年男女的身份有了一丝揣测,能惊动省港澳办的官员亲自陪同到安县,相比这两位背景深厚啊!   果然,张局长接着道,“这两位是到我省投资的香港同胞,正成集团总经理罗先生以及他的未婚妻——”   话刚说到一半,就被那名女子出声打断。女子微启红唇,出口是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她打断人说话明明是最不礼貌的行为,听她声如莺啼却又给人如沐春风之感,“张局长不劳烦你介绍了,我们是老相识了。”一只纤纤玉手伸出,春风满面地对尤晓莺笑道,“晓莺,好久不见!”   “蒋薇?”来不及掩饰语气里的惊诧,如果不是女子笑吟吟地点头,尤晓莺简直不敢确认。十年前的蒋薇家世优越,但也只是书香世家的文艺女青年,与眼前这位眉眼精致名媛丽人相去甚远,如脱胎换骨一般!   蒋薇身旁的男子,衬衫、马甲、领结和西装严严实实地包裹出一副文质彬彬的绅士形象,装扮得体优雅,却没有那种冷冰冰的距离感。这位罗先生面容温和令人倍感亲切,普通话夹杂着粤式特有的粘着音韵味,“尤女士,敝人罗城。常听阿薇提起你,今日终于有幸一见。”   他风度翩翩地含笑上前与尤晓莺握手,又偏头对蒋薇用英语说了什么,两人便你来我往的用英文飞速交流起来。以尤晓莺近两年才重拾的可怜英语水平,只能大致地听懂蒋薇让未婚夫留个空间与自己聊聊。   与意料之中的,罗先生对身后一行人欠欠身,一脸歉意,“阿薇与尤女士故友重逢,很是欣喜,想找个地方叙叙旧。卢主任,不如让我们继续参观。”   随行的众人并没有异议。   尤晓莺示意刘尧与夏文文赶紧跟上做好引导解说工作,便在原地目送这一行人走远。   “蒋薇,我们还是找个地方坐着聊吧。”尤晓莺领着蒋薇上了三楼的办公室。待蒋薇在沙发上落座后,又给她倒了一杯茶水,“我听说你大学毕业就出国留学了,什么时候回国的?”   人生辗转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尤晓莺真没想到此生自己还能再见到蒋薇。   “嗨,我那那是出国留学。其实是我沾惹上了麻烦,我爸半强迫地把我送到美国避风头了。”蒋薇眉目间多了昔日没有的爽朗洒脱,提起不愉快的往事依然笑靥不退,“晓莺,你不会真以为今天这是巧遇吧!”   “那你是特意来找我的?”尤晓莺瞠目结舌,她这个出了青山就默默无闻的小人物,那值得省里领导开道的阵仗。   “是也不是,其实我在美国硕士一毕业就回国了,这些年一直同威廉待在香港。呃,威廉是罗城的英文名字,他是我在斯坦福的校友。”蒋薇的回答避重就轻,“你也知道九七年亚洲金融风暴,整个东南亚的本土企业或多或少都受到冲击,如今香港富豪们都纷纷北上内地寻求突破。威廉他家虽然是做实业的,但这两年集团的发展也遇到了一些瓶颈。我们这次回x省,一来是想介绍威廉与我父母正式见面;二来,也是想考察内地的市场环境,落实一笔投资项目。比起沿海的开放程度,x省的经济、交通虽然落后,但威廉看中了省内丰富的矿产资源与集中的廉价人工。”   “这么说你现在罗先生家族企业任职?”尤晓莺终于找到了蒋薇给自己违和感的原因所在了。从神态举止上,蒋薇都表现得太像屏幕商战剧中所谓的上流社会名媛,她的语气漫不经心,仿佛这次投资只是顺道,省亲才是重点。一笔成百上千万金额的投资,在她嘴里不值一提。   “差不离吧,威廉他们集团旗下设立了慈善基金,我在基金会里挂职。这次陪他回来,我也是带着使命的。我发起了启动的一项关注贫困山区儿童教育问题的慈善援助行动。”蒋薇清丽的黑眸染上兴奋的光芒,谈起她的事业瞬间神采飞扬,“晓莺,我还得感谢你,这也是受到当年在明桥支教的那段经历的启发。其实,在大学时这个计划就有了初步雏形,但当时的各方面的条件与时机都并不成熟,容不得我发挥所长。硕士期间我又主修了心理学,到香港工作后,我开始加入社会慈善团体,威廉也一直鼓励我重拾这个计划,为山区的失学儿童尽一份绵薄之力。出国时走得匆忙,我能带走的行李不多,但这些年我一直随身携带着我们在明桥库区与那里学生们的合影。”   蒋薇从随身的手包里拿出一张照片,这分明是十年前尤晓莺同她在库区小学的集体留影。看得出这些年蒋薇的精心保管,照片还过了一层塑胶,可能是主人常常触摸吧,局部出现了褪色的现象。“我本来就想再到安县、到明桥去看看的。谁知道我和威廉到了青山教育局一提到明桥这个名字,负责人员就说,青山还有明桥这所小学。我还挺纳闷的,明明记得你写信告诉我库区扩建学校搬迁了。我们托人翻查学校的注册信息,在学校法人那栏看到里的名字我就知道错不了。没想到你没有继续做建筑了,反而办起了学校。所以,我才有机会出现在这里!”   “毕竟术业有专攻,我不是干建筑的那块料。方远毕业回了安县,我就把工程队交给他去管理了。”蒋薇的情绪同样感染了尤晓莺,一晃十来年时间过去了,可有些场景历历在目,仿佛刚发生在昨天,“你还记得魏海魏老师吗,就是他和我、还有一位退休的老教师在你们毕业那年,一起创立了现在的明桥小学。对了,你肯定很关心当初在库区上学孩子们的近况吧!我这有些他们近几年的照片,等等啊,我去找找!”   尤晓莺在办公桌后面的书架上一阵翻腾,取出来了一本厚厚的相册,递给蒋薇。   “这是谁,你还认得出来吗?”   “哎,你别打岔,让我好好想想啊——这是小耳朵吧,他这双耳朵我还记得,当时班里好多小孩子笑话他耳朵特别小,他都长这么大啦?”   “可不是嘛,小耳朵现在都是一米八的大小伙了。他前年考上了北京的邮电大学,报道前还到学校来见我和魏老师,你看这就是我们三个的合影。”   两个女人一个指,一个认,笑语风声,可那股兴奋劲退去后,蒋薇反而情绪低迷,不无遗憾地道:“现在这些孩子恐怕早不记得我这个小蒋老师了吧!”她与孩子们相处短暂的半个月,以孩童的健忘怕是半点记忆都没有了。   “那里会,妞妞你还有印象没?就是那个上岛第一天就在你那件红色风衣上留下两个脏手印的小丫头。她只读到中专,现在在省城一家幼儿园当音乐老师,就是受到了你的影响。过年时她给我打电话还提到了你,她至今对你在讲台上,边吹口风琴边教他们唱雪绒花,印象深刻呢!”   指尖在照片上轻轻划过,蒋薇皓齿微咬唇角,“晓莺,能麻烦你件事吗?”   “你说,用不着客气的。”   “能把这些孩子的近照都匀给我一两张吗,我想做个留念。”   尤晓莺刷刷地将全照片抽出来,推给蒋薇。   “用不到这么多,一两张就好。”   “没事,这些照片我都留了底片的,再去照相馆冲洗一遍就好。”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蒋薇抿抿唇瓣,郑重地将照片收回手包内,又抬头道,“我们基金会准备在青山地区捐助一百万作为助学基金,修建山区小学。本来按照原计划是准备直接将钱捐给青山市教育局处理的,但通过今天的参观,明桥小学的经营模式给了我不一样的启发。我想将这一百万委托给你,我有理由相信,这笔钱在你手里绝对会比交到这些地方官员手上用处更大!”   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物,这份气魄就让尤晓莺折服。她略微沉吟片刻,“蒋薇,这可不是个小数目,你就完全放心交给我?不派个财务人员来监督每一笔钱是否落到实处?”   蒋薇笑道,自眉目间流露出一份大气,“就凭你这句话,我就对你一百个放心。”   蒋薇这份全然信任,对尤晓莺触动颇深,让她瞬间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好,你既然有这份心思,我也不能落后。我估算过了,以青山现有的物价水平,一百万足以支撑我们两年内,在全市的偏远山区修建二十所山区小学,以及置办充足的教具。这样吧,你出资金,我出人力,这二十所学校落成后,我会从明桥抽调出一部分老师前往山区支教,他们的工资和在当地的生活消费由我负责。”   蒋薇摇头,“晓莺。这样算来吃亏的是你吧!我这一百万可是一锤子买卖,相反这二十所学校至少近百名教师,每年的工资可不是笔小数目啊!而且,我来之前你们青山教育局的主任给我介绍过,他们给我的结论是:一百万最多只能修建十所小学。”   尤晓莺将心中拟好的腹稿,娓娓道出:“教育局那边怎么算账我不清楚,但到了我手里可不是这样拨算盘珠子的。不瞒你说,方远现在经营的建筑公司也有点规模了,他手下的施工队可以在不盈利的前提下,帮我们修建校舍。还有我有位朋友是做建材生意的,这种吃大户的机会怎么能放过他呢,建材方面我们也可以享受最低的成本价。从源头上一节约,这一百万还能有剩余,可能不多,但购买一批教具教材是完全够了。至于教师的支出,我们学校还是能够承担的。”   听完尤晓莺的分析,蒋薇神情并不赞同,“这种超负荷的经营模式不会长久,终有一天会把你一手创办的学校拖垮的。这样吧,我把初期的投入金额追加到两百万,并且每年基金会根据你提交的山区小学运营状况的财务报表再进行后期拨款,当然拨款的金额视具体情况而定。”   “我唯一的要求是这二十所山区小学必须冠名为‘正成小学’,我以正成集团基金会理事的名义正式聘请你尤晓莺成为正成小学的总负责人。晓莺,我希望你能答应我这个请求,这基本上是我所能动用的最大权限了!”蒋薇一脸诚恳。   尤晓莺面露迟疑,“那我能同时兼任明桥的工作吗?”   “当然,你只需要负责初期的筹备工作与学校大致的规划。我会从香港聘请专业的管理人员维持学校的日常运作。”   “那我没什么可说的了,合作愉快!”尤晓莺坦然地伸出手。   两只白皙的手交握在一起……   从叙旧到合作协商,尤晓莺与蒋薇甚至忍不住用纸笔拟出了讨论后的初步意向。不知不觉间时光流逝,谈兴正浓的两人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来人是罗城,他进门后绅士地鞠了一躬,“抱歉,两位女士打扰到你们的谈话了。”抬手指了指腕表的表面,“但我不得不前来提醒两位,快下午一点了,是不是早过了享用午餐的时间呢?”   罗城的语气神态带着一股英伦绅士特有的幽默,逗得在场的尤晓莺与蒋薇掩嘴轻笑……   ☆、第8章 .23   千禧年来临,尤晓莺就收到了一封来自香港的邀请函,寄件人当然是蒋薇。   真正在接触中了解到正成集团的背景,尤晓莺越发惊奇,她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会有幸结识一位千亿豪门的儿媳妇。而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罗城,在人前出人意表的平易近人、风趣幽默。   打开精致考究的邀请函,入目是中英双语的花式手写,蒋薇寄来了一颗红色炸弹。她与罗城决定在今年八月五日,正成基金会成立二十周年之际举行婚礼,他们夫妻邀请尤晓莺阖家前往香港观礼。   年过三十的蒋薇与罗城,选在千禧年内喜结连理,又这般盛情邀请。如今在正成集团旗下基金会挂名任职的尤晓莺,于情于理都无法拒绝出席。邀请函上既然注明是阖家,方远肯定也得同行。彦彦那小丫头一听,在家里闹得天翻地覆地也要跟去香港涨涨见识。   八月,这个时间点恰当好,正值学生暑假期间,尤晓莺实在找不出拒绝的理由。转念一想,父母一直想亲眼见识一下回归后的香港,这也许是个机会。今年父亲刚过六十五,尤母也六十二了,这样的年纪再不出去在祖国的大好山河中走走,再过几年身体就走不动了。   便回家与父母商议,两位老人自然是喜出望外地满口答应。尤父当即就拿出放大镜在地图上指指点点,兴致勃勃地计划着怎么去香港。见父母兴致这么高昂,尤晓莺当然也不介意多带几个人一道,满足老人家儿孙随行的心愿。   全家人得知这个消息都很踊跃,但现实也摆在那儿。即使是暑假,工薪阶层照样得朝九晚五地上班,都为生计拖累,哪能真来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一圈统计下来,真正能成行的人并不多。大哥家只有大侄女尤涵一个,大嫂同尤晓莺打招呼后,又捎上了她妹妹家的侄女;二哥家,二嫂是教师有暑假,她能带着女儿尤珍一道;至于三哥家,三嫂与五岁的小侄儿也能同去;算上尤晓莺一家三口总共也才十一个人。   在学校放暑假后,一行人老弱妇孺组成的观光团,便浩浩荡荡地从安县出发,在邻市搭乘飞机到达了羊城。作为国内改革开放的前沿窗口,羊城的城市现代化建设可谓日新月异,在方远的安排下,大家在这里略作几天停留,就准备借道深圳的罗湖口岸过境。   到了深圳,将同游的家人在罗湖市区附近的酒店安置妥当,方远便带着妻女出了门,奔赴宝安区的某小区。他们一家人既然到深圳落脚,不去探望跟小儿子暂居深圳的方大志夫妻总说不过去。   两夫妻牵着女儿的小手,提着在商场购置的补品果篮,按照方大志往年提供的通讯地址,找到了地方。幸亏方远能将物业与业主的信息记得分毫不差,在保安多番盘问后,三人顺利地进入小区。   方航安家在小区西北角一栋小楼的二层。当年方大志夫妻来深圳投奔小儿子时,方远将一张二十万的存折交到了父母手中,至于这笔钱父母如何支配就不是他能干涉的了。但现在看这个小区的环境与配置,当然据方远对国内房地产的了解,二十万在特区远远不够全款买房。   按了门铃,在门口等待了十多分钟都不见有人来应门。   “方远你确定是这里吗?我们不会是找错了地方吧!”   “不会,刚刚那保安问了好几次,d栋203,我也没记错呀!”方远抬手看表,微皱眉头,“这都中午十二点了,按说家里应该有人的。”   三人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走道间传来一阵皮鞋走路的咯吱声。可遗憾地是,来人不是他们认识的任何人,而是住在方航家对门的邻居,一位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妇女。她掏出钥匙准备开门,侧头见到三人手里的大包小包,便好奇问道,“你们是来找住在对门的方阿姨一家吧?这个时间他们家里没人的。”   尤晓莺含笑上前,“女士,请问你知道在哪能找得到这家人吗?”   “你们是?”   “额,我是方阿姨的儿媳,这是我丈夫和女儿。我们从老家来特地探望父母的。”   “哦,你们就是方阿姨嘴里在做大生意的大儿子吧!”这大姐也是交浅言深的性子,她目光在一家三口的穿戴在来回打量,“以前听方阿姨提起我还不信,以为她是吹牛皮。她家要是真有人发了财,她老伴能瘸着腿,每天还要到地下车库当门卫?她自己能在超市做保洁,下了班还要到附近的工地去拾荒?……”   这大姐一下带来的信息量有点大,尤晓莺与方远对视一眼,各自的想法都了然于心。方远他明明每年按时给父母寄生活费,数目虽然不说能让两老多享受挥霍,至少能保证他们衣食无忧。怎么会一大把年纪地出去工作的?   大姐的说起来没完没了的,连自己家都不想回了,就站在楼道里同尤晓莺三人讲述方大志夫妻与方航的日常。有些事情真不适合让小孩子听,尤晓莺直恨不得能捂住彦彦的耳朵,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打断大姐的滔滔不绝,“女士,你知道这个时间段在哪能找到他们呢?”   大姐也反应过来,自己一时痛快,当着人家的儿子媳妇的面八卦他们家的私事,“你们去小区旁边的停车场找找吧,这时间方阿姨应该去给他家老伴送饭去了。”说完就尴尬地打开房门进屋去。   有人指点,果然接下来的找人之路顺畅得多。刚到停车场,就看到了蹲在治安亭外解决午餐的方大志夫妻。   “爸妈——”方远声音有些艰涩,尽管早做了一番心理建设,他还是没料到父母都快六十的人了,居然会在炎炎烈日下的户外,就分食着一包榨菜下饭果腹。   方母听见声音犹疑地向四周张望,眼神注意到相隔不到十米站着的大儿子,刹那间脸上浮现了惊慌,急急地站起身。   尤晓莺大致能理解方母的窘迫,当初她在方远面前话说得满满的,他们跟着小儿子是去过好日子享清福的。如今让方远瞧见他们这样的处境,即使是父母也有些抹不开面。她低头附在彦彦耳边小声提醒,“快叫爷爷奶奶。”   “爷爷奶奶!”小丫头小跑过去搀扶着腿脚不便的方大志起身,“爷爷,不急慢慢来,我来帮你。”   粗糙的手掌落在小孙女的肩头,方大志站稳后,开始一个劲地夸奖道,“好孩子,好孩子!一转眼,彦彦都这么大了。”   方大志难得主动对孙女表现出亲昵,也没有成功化解此时的尴尬。   方远始终沉着脸,默不吭声。尤晓莺见气氛僵硬,悄悄地拉了拉他的衣角,“爸妈,你们有时间吗,我们找个清静的地方说话吧!”   “我要守着车库走不开。”方大志安排着,“老婆子,你下午没班。要不,你带着阿远他们先回家。”   “哦,好的。”方母答应,放下饭盒,转身想去治安亭里拿什么东西。   立刻就被丈夫大声喝止了,“别担心你那些破烂了,有我看着丢不了。你赶紧带孩子们先回家,这大热天晒坏了可不好。”   一家三口在方母带路下,又回到了半个小时前被拒之门外的走廊。方母开门先进去,在门边的鞋柜里取出一双拖鞋放在地毯上,“阿远,这双是你爸的,你先穿着。”又对尤晓莺道,“晓莺家里没有多余的拖鞋了,你和彦彦将就一下用鞋套吧。”   尤晓莺目光落在半开的鞋柜里整齐摆放着的各一双男女拖鞋,没有多话,接过方母递来的鞋套俯身为女儿穿好,又给自己套上。   入内房间窗几明亮,地面纤尘不染,想必都是方母的功劳。方母带着尤晓莺在客房、书屋、厨房各处参观,却刻意绕开了房门紧闭的主卧,到底还是怕尤晓莺多心,方母解释道,“阿航现在交女朋友了,那姑娘不喜欢别人进屋碰他们的东西。”   尤晓莺咂舌,虽然进门时她就有几分猜测,没想到却是事实。这么说方航和一名女性已经发展到未婚同居的地步了?依公公的古板难道都不反对?还安安稳稳与这对小情侣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   参观时,尤晓莺也留意到厨房外的阳台上分门别类地堆码着塑料瓶、易拉罐、废弃地钢筋等等。她对一位意外结识的广东商人对深圳的描述记忆尤新,他曾在饭桌上夸耀,深圳这地方遍地是黄金,就是弯腰在建筑工地上捡垃圾的拾荒者都是金项链、金耳环的。这话虽然有水分,但足以侧面说明在深圳这样的地方捡垃圾收入不菲。   可在留心方母的穿扮,她身上这件衬衫还是当初在尤家侍候月子时,尤晓莺给她买的。这都七八年了前的旧衣服了她还穿着,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妈,你和爸一个月能挣不少吧?不然你和爸也不会闲不住想出来工作。”所以帮着方母清洗水果,尤晓莺就半是试探半是玩笑道。   “是要比在安县种地强上许多,”方母手里的动作一滞,倒也没瞒人,主要是这些一打听也瞒不住,“老头子白天帮着守车库能领六百,我在超市打扫卫生按月八百的样子,平时我还收点瓶瓶罐罐的,七七八八算下来一月能有两千多。我和你爸再添点,刚好够还这房子的贷款。”   方大志夫妻的积蓄有限说是添点,多半也是从方远给的生活费上打主意吧!   “房子是方航写的名字,他每个月不是有工资吗,房贷怎么让你们承担?”方远突然出声,他脸黑得都快滴出水了,浑身散发出一股低气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厨房门口,又在那将二人的对话听去了多少。   “阿远,你不知道阿航在外应酬多,三天两头的有饭局酒局的,花销可大了。他现在还交了女朋友,那姑娘吃他的用他的,那点工资哪够呀!再说,阿航也不是什么都不管,每个月的水电煤气都是他拿的钱,按月他也给了我伙食费的。”   “他给了你们伙食费,你和爸能每天在停车场外面用咸菜下饭。”方远刚在邻居大姐的嘴里他也知道了个大概,两年前父亲就开始干门卫了,算算时间他们也就是在他们到深圳来的半年后。他估摸着老两口基本上中午那顿饭都是像今日所见这样胡乱填饱肚子应付过去。照方远曾经的想法,虽然父母喜欢贴补小儿子,他只要按时给足他们养老钱,老两口手头有钱也有底气,小弟但凡想从父母那捞点好处,不愁不把他们当佛爷般在家敬着供着。可事与愿违,还是他低估了父母对方航的那片慈心,已经不可救药到给自身不留半分退路的地步。   面对大儿子的诘问,方母涨红着一张脸,愣在原地呐呐无言……   既然都带着尤家父母出来旅游了,也不能厚此薄彼。来之前,方远与尤晓莺拟定的原计划就是接两家父母一起到香港散散心。现下看来这件事不是方母一个人能做主的,方远只能按捺着待在客厅等着方大志下班再说。   过了六点,玄关处有了响动。尤晓莺还以为是公公回来了,从厨房迎出来才发现进屋的是一对年轻男女。原来是方航与他的女朋友回来了!   尤晓莺客气地冲两人笑笑,还没来得及说话。方航那位上身穿着挂脖抹胸,下身超短热裤,浓妆艳抹的女朋友,对自己连眼神都欠奉,就趿拉着脚下那双十多厘米的高跟鞋踢踢踏踏地进了主卧,砰地一声甩上房门,声音之大震得门窗直响。   方母听见动静,拿着锅铲从厨房里追出来,关切道,“这又是怎么了,你和莉莉是不是又吵架啦?”   “没事,下午逛街莉莉看中了一件衣服,我没给她买,就耍小性了。我一会哄哄就好。”听方航口气挺习以为常的样子,“哎,妈饭菜什么时候好啊!我这逛了一下午街早就饿了。”   “马上就好,你大哥在客厅呢,你出去陪陪吧!这里有我和你大嫂在就好。”   方航的笑脸僵了僵,下一刻,头就靠在方母的肩上蹭了蹭,嘻皮笑脸地进了厨房,又顺手偷吃了几块拌好的黄瓜,“妈,这一整天没见你想得紧,我就想在厨房陪你一会儿。”   二十多岁成年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对母亲撒娇,让尤晓莺多少有些别扭。但明显方母挺吃小儿子这套,被哄得眉开眼笑的,也不再提让他出去陪方远的事了。   方大志七点半才下班,方母见方航等不及,就张罗着让儿子媳妇先吃,自己和丈夫留点饭菜就好。方远坚持等父亲回来,因此到最后,方航端着饭菜进屋陪他的女朋友莉莉去了。   临近八点,方母把饭菜又热了一遍,才看见方大志一瘸一拐回来的身影。这两年他的腿疾越发的严重了,在安县时虽然行动迟缓,但那时他走路并不大看得出来腿脚不便。   草草地吃完饭,尤晓莺就说明来意,他们想接公婆去香港玩一圈。   见方母神情中流露出的意动,尤晓莺把目光转向了公公,听他表态。   “晓莺,你们有这份孝心,我和你妈心领了。但我们俩都在上班,实在是没时间。”方大志思考半响还是拒绝了。   “明天我就陪你们去把工作辞了,爸妈你们俩要真的缺钱有什么难处直接跟我说,我出!用不着一大把年纪还出门讨生活!”方远态度出人意表的强硬。方远也知道对父母说话,应该姿态放低尽量语气和缓点,可他实在憋闷得厉害。即使嘴上说着以后父母怎么过都随他们的意,亲眼见到他们的现状,到底还是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他甚至有股冲动,立马打包行李,将父母接回老家照顾。   尤晓莺也劝:“爸妈,你们操劳了一辈子,到了这个年纪早该歇歇了,出来工作实在太辛苦。”   方远与尤晓莺把好话说尽,方大志始终不松口,双方僵持不下。   恰巧在这时,方航端着空碗碟从房间出来,捡了几句墙角明白了大意。   “爸妈,大哥要带你们去香港澳门玩一圈是好事情。我正好有件事想找你们商量呢!莉莉这周末想在家里开party,请她交好的朋友来聚聚。到时候肯定闹腾到深更半夜的,你们在家就有点不方便了。”他将碗筷撂在餐桌上,“要不你们就跟着大哥出去散散心?你们来深圳这么久,我平时只顾着工作,也没时间陪你们四处走走。至于你们现在的工作嘛,我还是那个意思,干不干,全凭你们自己开心就好。这一周多的班,可以找相熟的工友帮忙顶一阵嘛。”   方航一番话说得极漂亮的,尤晓莺忍不住暗暗腹诽:你可真忙,没空闲陪父母,却有时间陪女朋友逛街购物、办聚会?也是够了。   万万没想到方航这简单的几句话,抵得上尤晓莺两人足足半个多小时的功夫。方大志竟然同意了!   本应该是件高兴的事,尤晓莺的心情反而说不出的复杂。相信方远也跟她一样,甚至更甚,这毕竟是他的亲生父母。   但不管过程如何,他们的目的顺利到达了。方尤两家父母第二天汇聚一堂,在深圳的几处著名地标建筑游览一番后过关去了香港。   一行人玩得尽兴,尤晓莺却没想到一出精彩大戏正缓缓拉开帷幕……   ☆、第8章 .24   踏上香港这片土地,就能感受到这颗东方明珠独有的魅力。   蒋薇在得知尤晓莺是阖家来港后,特意安排了专人做接待。不愧是大集团从事商务接待的专员,根据尤家一行十三人的年龄、需求及喜好,安排了年轻人的游玩购物与老年人的自然人文观光两种不同的游览行程,同时配备了两位不同的导游进行讲解。   尤晓莺与方远陪同四位老人游景,二嫂三嫂则带着一群大孩小孩到处疯玩。一路走走停停游景购物,风景与美食不断,从大屿山宝莲寺的天坛大佛到维多利亚港夜景,从车水马龙的尖沙咀到洋溢欧陆情调的兰桂坊,从香港海洋公园的浩瀚海洋世界再到太空馆的奇妙星空……   八月也算旅游旺季,托蒋薇的福,尤晓莺他们才能刚一落脚就能在香港文华酒店入住。   这天,大家早上徒步到天星小轮渡口,乘坐绿白色相间的小轮渡海,沿着这条世界上最出名最短的渡轮航线观赏海港两岸的美景。结果中午遇上难得的大雨,众人不得不取消行程折返回酒店。   年轻人体力好,早早地走在前面等着电梯,尤父尤母在两位儿媳的照顾下,带着孩子们先一步进了电梯。方大志的腿脚不方便,下车时就落在了后面,方远与尤晓莺搀扶着他赶不及他们那一间电梯,只能站在电梯口等待下一班。   “叮——”地一声左右两间电梯门同时打开了,几人正准备进电梯。从左边一间电梯里迎面走出的一对正笑语风生的情侣。初时尤晓莺只觉得有道声音耳熟,待四目相对看清其中一人的长相,她不禁一怔原地。   方远也极快地反应过来不对之处,他用眼神示意尤晓莺趁着父母两人还没不注意到带着他们从旁边的电梯先走。他这样打算,但这对情侣却不是这个想法,从他们那个角度根本看不到方大志夫妻俩的存在。   文华酒店出入都是社会名流,这对情侣的身份自然也是不凡。男子与方远差不多的年纪,一身西装革履、气度不凡,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挽着他胳膊的那名妆容精致女子款款走到方远的面前,笑盈盈地叫了句,“哥——”又对尤晓莺道:“嫂子,好久不见啦!”   待走进发现两人身后方大志夫妻的身影,女子的眼神闪了闪,下一秒便挪了开。   女子对方远夫妻的态度如沐春风,转头对身旁男子一番耳语似乎是在介绍他们的身份。却故意对他们身旁的方大志夫妻完全视若无睹的模样。   “方芸,你这个没礼貌的臭丫头,见了父母的面,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你白念了那么多年书,全进狗肚子里去呐!”方大志一脸怒容,跺着脚几乎是破口大骂。任谁亲生女儿把自己视作空气一样的存在也会动怒的,更何况方大志本就脾气火爆。   没错,这位含笑而立的女子正是消失许久的方芸。尤晓莺应该已经有九年没见过方远这位二妹,没想到这一碰面就是这样火花四溅的场面。   方芸整个人如脱胎换骨一般,要不是五官变化不大,还真认不出她是当年那个沉默安静的小姑娘。她似乎是对方大志的反应早有预料,面对他的盛怒,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笑容更是不减半分。   方芸身畔的男子上前半步侧身,用一种保护者的姿态将她护在身后,语气严肃,“老先生,这里是公共场合,请您注意文明,不要口出恶言。”   不论是方芸的态度,还是男子不客气的指教。对方大志而言都是莫大刺激,他人已经气得脸红脖子粗了,手指颤抖地指着方芸半天说不出句话来。   方母拍着丈夫的背帮他顺气,呵斥道:“方芸,你这是什么态度!”   “阿芸。”妹妹对父母表现出的漠视,也让方远不赞同地皱眉。   男子对方远微微颔首,提议道:“方先生,这里不是说话的场合。要不我们移步到合适的地方去谈谈吧!”   男子转身进了电梯,按键了一个数字。与方远他们所住的客房不同,这个数字所代表的楼层是酒店的套房区域,没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是办不了入住手续的。   在电梯里,男子简单地做了自我介绍,他姓张名研,福建人,现在做着电子产品进出口贸易生意。他对方远夫妻的态度还算热络,但对方大志夫妻的表现就称得上是冷淡了,看来他对方家的情况也不是全无了解的,方芸可能在他面前透露了一些。   方远也暗中打量着方芸这位男朋友。从张研的面相上看,他应该同自己的年纪相仿。但细看之下发现他两鬓有少许白发,又让方远心里直打鼓,估摸不准他的岁数。一想到妹妹不过二十五六年纪就和自己至少大八、九岁的人在一起,方远还是有些不放心。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方远对张研这个人感官大改。方芸一直都不太乐意与方大志夫妻同处一室,她好几次托词想出去,都被张研拦住了。特别是最近一次,他握住方芸的手腕拉回座位,在她耳边安抚几句,方芸尽管满脸不情愿,还是忍受着在沙发上坐下。   在方远眼里,妹妹方芸一直是个有主见的女孩子,一旦拿定主意很难更改。她能听张研的劝导,至少能说明张研取得方芸的信任,同时对她的了解颇深。方芸从小的心防甚重,能让她敞开心扉吐露心事,那没有足够的耐性与毅力,下一番水磨工夫的,肯定是行不通的。   “我对你们没有什么好说的。两年前你们寄信给我,张口找我要十万块钱的时候,我钱给了,话也说得清清楚楚,这辈子我欠你们的从那天起就已经还完了。”方芸的语气淡淡的,仿佛说的是一件与自己并不相干的事情。诚然,从见面以来她对方大志夫妻的态度就表现得跟陌生人没两样。   尤晓莺措手不及,公公婆婆什么时候向方芸要钱了?还是十万块,这对两年前才工作没多久的方芸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大数目了。关于这笔钱的去向,尤晓莺有了些不详的预感,直觉告诉她,今天的这场碰面结局一定很不美妙。   果然,又听方芸接着道:“你们说好不好笑,天底下有这样的父母吗?自己亲生女儿在外面五六年都没联系,结果小儿子卖房子差钱,就一封信寄到女儿上班的地方让她拿出十万块钱来。你们当我是什么,提款机呢,还是印钞机呀?”   说着说着方芸到底还是激动起来,一声声一句句都是一个女孩对父母的诘问与绝望。张研看不过去一把将女友揽到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方芸长久压抑在心底情绪似乎终于有了一个发泄的出口,她将脸埋在张研的胸前失声大哭起来。   方母有些招架不住,几次张口欲辩驳,最终还是耐不住在一旁小声嘀咕:“可到底你还不是把钱拿出来了嘛!”   此时的方母让尤晓莺感到全然的陌生,好像什么事情一沾上方航这个幺儿,她就变了个人一样,说话也分外伤人。   “是,我最后是把钱拿出来了,但你知道这每一分钱是怎么来的吗?”方芸抬起头,脸上哭得妆都花了糊成一片,她全不在乎,拒绝了张研递来的手帕,眼眶微肿,露出一抹讽刺的笑,“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有个女孩她参加毕业没几年,刚在工作的城市安定下来,租了一个小单间,满心期待着在未来作出一番事业。可她上班的公司遇到了金融风暴,所有的货都压在仓库卖不出去,厂商天天打着电话催货款。有一天,她收到好久没联系的父母寄来的信,比她小两岁的弟弟要在大城市买房子了,让她拿十万块钱出来。可女孩并没有多少积蓄,她上学的时候起就没再用过家里一分钱,一边摆地摊一遍挣学费,每年还要从挣到钱里拿四分之一出来寄给父母,工作了也一样。她算了又算,在城市的花销大,自己多年的积蓄也就不到两万样子,还差一大截呢,她没办法就厚着脸皮把相熟的同事借了一圈。”   方芸复杂地一笑,似乎是在嘲笑那女孩的天真与可悲,又在笑社会的现实,“可这时候公司上上下下人人自危,好多职员都想着跳槽走人,那有人肯借钱给她。有些人看她可怜又实在推脱不掉,借给她三五百块,她还得作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实际上借到的钱加起来总共都不到三千。”   “女孩四处求人无门,父母那边又是一封信,语气比上一封更激烈决绝。她当时就想啊,她就是卖血卖身都要把这十万块钱凑齐,这样她就再也不欠那个家什么了。女孩在财务上班,这时候公司账上刚好打入了一笔三十万的货款。她当时就动了心思,反正现在公司兵荒马乱的她悄悄地挪用点也不见得有人知道,再说就是东窗事发只要能与那个家断了瓜葛,就是坐牢她也认了……”   方芸明明是笑着的,尤晓莺却从中听出了莫名的心酸。即使从方芸现在的出入场所与打扮上都能判断她如今过得不错,一切苦难都过去了,尤晓莺一颗心还是不禁为她揪着提在高处。   方母的身子不禁打了个寒颤,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方大志脸上血色退尽,雪白一片。   方远也是掩饰不住的震惊,这些年来他和方芸一直保持着联系。自从有了传呼机、大哥大后,两兄妹也存了各自的联系方式。虽然联系不算频繁,但隔两三个月也会留言或是通一次话,聊聊彼此的近况,却从未听妹妹提起过这件事。现在想来这些年他与方芸唯一一次断了联络,大概是九七年底九八年初的样子,和方芸所说的时间恰好也能对的上。他还记得九七年底的时候,他发了几次信息到方芸传呼都没有回信,那时他正忙着一个大项目,也没多在意。过了差不多半年多吧,方芸又和自己主动联系上了,在电话那头语气疲惫地为那阵子的失联作出一番解释:她所在公司金融危机受到波及,资金链断了,这些天都忙着与老板应付难关去了。   方芸又是一笑,这次的笑容是对着张研的,真诚而又温暖。这应该是尤晓莺见过最美的表情,她的眼神中带着全心全意的幸福与满足。张研也用专注的目光回视她,眼底满满地心疼。这一刻两人的眼中只有各自的倒影,仿佛全世界都只有他们两人存在。   “结果女孩刚把钱寄出去,下午公司的老板就找上她了。这还是她进这家公司这么久,第一次见到老板的庐山真面目。说起来来得感谢你们,要不是你们催得紧逼得进,我真不会遇到张研。”   到了这一刻,几乎明白人都能听懂方芸就是故事里那个走投无路的女孩,而张研就是那位老板。只是不知道他俩是怎么走到一起的,这应该又是一个长长的故事了!   “对了,我还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们。我和张研准备在今年年底结婚了,到时候啊,我会请大哥大嫂还有彦彦,会请二姐和姐夫一家来观礼,但是——”方芸手指点了点方大志夫妇俩,绽开抹放肆的笑容,笑得格外快意解气,“我不会邀请你们俩,噢,还要加上一个人——方航!”   最后,方大志夫妻俩几乎是被尤晓莺与方远俩搀扶着走出这间套房的。   临出门时,方远眼含歉意,真诚地祝福道:“阿芸、张研恭喜你们!我们一家三口一定准时来参加你们的婚礼。还有阿芸,作为大哥我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婚礼当天挽着我的手出场?”   方芸挽着张研的手,与他对视一眼,两人笑得分外灿烂耀眼,“大哥,谢谢你!”   …… 本书由(兰心素语凝)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