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图书由(风之星影)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重生之专宠 作者:苏扶疏 文案: 十三那年,般若寺的老和尚说,她将是凤仪天下的贵主,命运由自己把握。 秋景浓:(无奈)“可是我前一世都没活过十五岁……” 叶瑾:“没关系,这一世,我们来日方长。” 秋景浓:“哦对了,你莫名其妙地凑上来到底想要什么啊?” 叶瑾:“不是显而易见么,我想要你啊。” 秋景浓:“请问有比他更无赖的人吗?” 扶疏君的碎碎念: 1.此文微慢热,男主先暗恋后专宠,一夕不见,相思成疾~ 2.此文架空,作者历史知识浅薄,考据党慎入 3.非典型重生文~女主不复仇~我们是来秀恩爱的! 4.女主智商常年掉线,此处出售避雷针~ 内容标签:甜文 重生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主角:秋景浓,叶瑾 ┃ 配角:慕子宸,陆葭伊,何煦 ┃ 其它:近水楼台,HE,宠文 ==================   ☆、第1章 烟花易冷 九月十五日,正是一年中最热闹的千秋节。   长宁城的大街小巷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就连皇城的护城河太液也满是载着花灯烟火的画舫游船。   这一日,不论男女老少,不论布衣王侯,皆可着一面具,走上街道,赏灯猜谜,好不热闹。   长宁城里显贵人家的小姐公子们,终得一放纵恣意之日,纷纷走上街头。   每一年的千秋节,都免不了要成就许多才子佳人的风流佳话。   这些按捺不住心中喜悦的公子小姐们,尤其是那些刚刚及笄的贵族小姐们,难免把唯一一次自由选择姻缘的希望寄托在灯会上。   大兴律,千秋良缘,天命难违。   也就是说,别管你是王子皇孙还是平民百姓,千秋节上撞了姻缘,只要你情我愿,便可打破门第界限,做一对鸳鸯眷侣。   秋景浓倒是没有心思想这些风流韵事的。   她才十三岁,离及笄还有两年之久,此时和娘亲出来逛花灯节,不过是为了散心。   不过,现在秋景浓却有点后悔了。   千秋节的街道上,未免有些拥挤。   尤其是现在所有人都带着面具,彼此不知道身份,行走起来颇有些肆无忌惮。管得你是皇亲国戚还是将相公侯,没人给你让出一条清净的路来。   秋景浓自然紧紧地握着娘亲崔氏的手,奋力躲开迎面撞过来的鲁莽之徒,微有不适地皱了皱眉毛。   原本崔氏是不打算带着小女儿出来的,只是耐不住秋景浓和秋意南这对同胞兄妹的软泡硬磨,自己也惊觉有许多年没有出来逛过灯会了,方才亲自牵了一双儿女的小手,带了面具出来。   崔氏的出身原本极为高贵,乃是百年世家清河崔氏的嫡女,也是在这么个千秋节上,邂逅了如今的相公秋长天。   当日的秋长天,可不是如今权倾朝野,显贵一时的大司马,虽然秋家几代皆是重臣,可在卧虎藏龙几朝都城的长宁,相比于盘根错节的清河崔氏,还是有些单薄了些。   虽则如此,当日的崔小姐还是对秋长天一见倾心,下定了决心非卿不嫁。   无奈彼时秋长天已有原配郑氏,也是世族之女,只好娶了崔小姐做了平妻。   说是平妻,那郑氏自然是心有不甘的。   崔氏也是心高气傲的大小姐,无奈用情颇深,这么多年倒也能忍则忍的过了下来。   此次外出,也是带着两个娃娃暂时远离秋府的乌烟瘴气,出来透透气散散心罢了。   秋景浓当然不知道自家娘亲心里这番计较,一面极力避开周围人的横冲直撞,一面左顾右盼,应接不暇。   她从前从来没出来看过花灯。从来没看过夜晚的长宁城。   脑海里不适时地回荡起记忆里刻骨铭心的疼痛与悲戚。   大兴闵和元年。   大司马秋长天权倾朝野,意图谋反,九月事发,帝震怒,满门抄斩,罪及三族。   满门抄斩。   秋景浓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悲戚。   那一年,她才十五岁。   还没有绽放的花朵,就那么无端地被掐断了。   她还没有好好享受过人生,就来不及了……   那是还没有发生的事情,那是会发生的事情。   不知道是上天垂怜叫她多活几年,还是惩罚她再经历那样一次心如死灰的折磨,人头落地的瞬间后,她竟然回到了自己十三岁这一年。   这一年,恭帝才刚刚即位,恨秋家恨之入骨的闵和帝还是个闲散的太子,好像还并没有和秋家结怨。   话说回来,前一世,秋景浓至死也没有明白,究竟为什么闵和帝会对秋家产生那么大的敌意,别说秋氏,就连娘亲的母族清河崔氏也遭了连累。   大兴皇室,不到万不得已,是绝对不会动这几个百年大族的。   秋景浓正琢磨着,前方不远处的人群突然毫无征兆地骚动起来。   大批的人向身后涌去,形成一股势不可挡的人流。   秋景浓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思索,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一个不留神,细嫩的小手就从崔氏的手中滑了出来。   秋景浓下意识地去寻找娘亲的手。   不料身边正巧经过一人,大声说着什么,掩盖了秋景浓的声音。   秋景浓翘着脚,看了看眼前人流涌去的方向,眼见着娘亲和哥哥秋意南不知所踪。   八成是刚才被骚动的人群冲散了。   秋景浓慌了,急急忙忙地用目光寻找起来。   人流不断地涌向身后,秋景浓一个趔趄,终于被众人裹挟着卷向了更远的方向。   秋景浓连死都经历过,自然是不怕走散的,她怕的是名节受辱。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的姑娘家一个人出没于拥挤的人群里,若是遇见歹人,怕是凶多吉少。   即便是带着面具,即便没有遇见歹人,一个未及笄的贵家小姐独自一人走在灯会里,传出去也不是什么好事。   想到这个,秋景浓四下巡视起来,身体还不断地被推向烟火燃放的方向,目光却望得更加悠远。   不知被人群裹挟着走了多久,秋景浓只觉得两腿发软,一个不留神,便要摔倒。   身后也不知是谁手疾眼快地扶了她一把,叫她站稳了些。   秋景浓也顾不得许多礼法,一面道谢,一面转过身去想要看看是谁帮助自己。   回过头去,人人都带着鬼面具,也分辨不出方才是哪位伸出了援手,秋景浓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集中精神寻找起自家哥哥和娘亲来。   远处,锦衣束发的年轻公子遗世独立地站在灯火阑珊之处,脸上带着狰狞的修罗面具,蓝缎子的袍子在花灯的映衬下竟有些闪闪发光。   这不是她的哥哥秋意南又是谁   没去想为什么哥哥也一个人,娘亲去哪里了,秋景浓看准了时机,尖着嗓子喊起来,“南哥哥!”   秋意南似乎并没有听见。   秋景浓深吸了一口气,放开嗓音用更大的声音喊起来,“哥哥!哥哥!”   那人似有感觉,朝着这个方向扭过头来。   秋景浓心下一阵欢喜,在人群中奋力地挥舞起手帕来,一边挥还一边喊着,“哥哥,我在这!”   这厢正挥舞手帕,秋景浓平衡不稳,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几欲跌倒。   秋意南像是终于锁定了人群中的秋景浓,飞身向这边赶来。   不多时,蓝袍的公子已经到了近前,二话没说,直接牵了她的手往人少的地方挤去。   秋景浓被他牵着手,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一时间急红了粉嫩的脸颊。   这个人不是哥哥秋意南。   方才蓝袍人到近前秋景浓就发觉了,自家哥哥并没有这人身姿这样挺拔,个子也比这人矮上不少,虽则都是蓝袍子,这人的蓝色却要再深上几分,更别说那袖口领边还绣了别致的花纹。   可是刚才分明是她秋景浓三番五次地求人家帮忙的,秋景浓不好意思拒绝,也就跟着蓝袍的人跑了出来。   刚一到人稍稍有些少的地方,没等秋景浓抽出手,这人先利索地放开了她。   “我不是你哥哥。”微微有些清冷的音质在喧嚣的空气里绽放开来。   秋景浓多多少少有些尴尬,不过也没太久,很快恢复了镇定,低身行了个礼,道,“多谢公子相助。”   “不必。”那人似乎是笑了,连带着声音里也染了几分笑意,“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秋景浓刚要开口,就被身后巨大的声响吓了一跳,立刻转过身去看。   绚丽的烟花染红了半边天。   原本便被花灯映衬出一片霞色的夜空登时被照亮,瞬间如白昼一般。   “好美啊……”秋景浓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烟火,喃喃自语道。   那人向前迈了一步,和她并肩立在一起,半晌,低声说道,“烟花虽美,却转瞬即逝。”   秋景浓闻言内心一阵缩紧。   转瞬即逝……   万千荣华,不过是竹篮打水罢了。   “你不该一个人在这里。”蓝袍人侧头,似乎是透过狰狞的面具看了看她,闻言说道。   那又如何呢?反正大家都带着面具,谁也不知道谁是谁。   天一亮,就各自回到自己的那一方天地里去了。   秋景浓眨巴了一下眼睛,“我和娘亲走散了。”   蓝袍人没说话,只是伸出手,似乎想要揉揉秋景浓的头,却在秋景浓还没来得及躲的时候便又放下,轻笑了一声,高深莫测。   秋景浓心下觉得此人有些难测,立刻生了离意,简单的施了个礼,便要告辞了。   还没走出去三步,那人又叫住她。   秋景浓戒备地转过头去。   那人见她如此模样,心下不知想到了什么,顿了顿,竟是朝她挥了挥手。   “再会。”   他是这样说的。   秋景浓可不觉得自己和这个蓝袍公子会再会,一个千秋节,彼此还带着面具,即便再会,又怎么得知她就是她,他便是他呢。   秋景浓想着,继续四下寻找起娘亲和哥哥来。   蓝袍人一直看着少女娇小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了人群里,方才舒了一口气,弯腰捡起一块方帕来。   这是一块做工极为精细的方帕,一角还以彩线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鸢鸟。   蓝袍人盯着那鸢鸟看了一会儿,折好揣入了怀中。   方才他叫她是想告诉她手帕掉了的。   可是看到那少女迟疑地转身之后,他不知怎的,心底竟生出一丝他想。   他不想就这样和她分道扬镳,再无瓜葛。   这鸢鸟,仿佛是在哪里见过的。   谁都没有注意,另一道黑色人影始终安静的站在不远的一处房檐上,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第2章 人心难测 “小姐,你在想什么啊?粥都快凉了。”青沙推了推桌上的玉碗,万分惆怅地说道。   秋景浓回过神来,扫了一眼果然已经渐渐凉掉的粥,不在意地扯了扯嘴角。   青沙是当年崔氏嫁过来时陪嫁丫头青缪的家生子,从小和秋景浓一起长大,承蒙崔氏教导,秋景浓没什么任性的大小姐架子,关系和青沙也是亦主亦友,这青沙说起话来也没太大顾忌,恣意的很。   “小姐你要是再不吃饭我就去告诉夫人了!自打从千秋灯会上回来,我看你就一直魂不守舍的,莫不是看上哪家的公子了吧”青沙自顾自地推测着,语气揶揄。   “瞎说什么呢。”秋景浓横了青沙一眼,把玉碗推得更远些,颇有些不耐地说道:“明儿个叫小厨房的人做的清淡些,这么甜如何下口。”   青沙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惊讶道,“小姐你不是最爱吃甜了么,怎么突然就不吃了”   最爱吃甜……是啊,原本她最爱吃甜的。   被抄家那日,她原本也是在自己院子里吃着甜粥的。   那么甜那么甜啊。   怎么就突然变了模样呢。   “吩咐你就去办,怎么这么多事。”秋景浓斜睨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青沙吐了吐舌头,麻利地端起玉碗转身往外走,一边走还一边嘟囔着,“是是是,小姐吩咐的,青沙什么也不好说。”   刚走到门口,迎头就撞上了慌慌张张跑进来的青流。   “你急什么,赶去投胎啊。”青沙没好气地冲她小声嚷了一句,侧身迈出门槛。   青流倒是没理会她,直接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冲着秋景浓说道,“小姐你忘啦,今天皇后娘娘在熙光殿设宴,小姐一会儿要进宫的。”   “我知道。”秋景浓不为所动,神色还是一如既往地平静。   你知道   青流觉得自己操心还不讨好,“今天诸位皇子也会到场……”   “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不快点梳洗打扮!   青流觉得眼泪都快流下来了,“郑夫人那边的院子都早就开始准备了。”   准确的说,人家三小姐秋景裳五小姐秋景华哪个不是起了和大早就开始梳妆打扮,哪像她家小姐这样,日上三竿了才爬起来,起来以后简单的洗漱一下,就开始坐在这里发呆了。   有没有一点身为秋府七小姐的觉悟啊!   就连柳姨娘生的四小姐秋景露也比她上心吧!   想到此处,青流终于忍不住了,“小姐,你是不是该打扮了”   打扮   秋景浓打量一下自己,她才十三岁,离婚配还远着呢,此次宫宴摆明了是要给诸位皇子选妃,她一个小姑娘和她们凑什么热闹。   前一世秋景浓在崔氏的教导下,自幼便自动自觉地远离了长宁城上流社交圈子,这种时候她多半是称病推掉的,因此,外界一直以为秋景浓身体不大好,是个病秧子。   秋景浓倒是不甚在意,可是如今,重活一世,她想,若是可以多结交些朋友,是不是最后她们家便不会那样孤立无援……   “青流,你看我这个样子给秋府丢脸了嘛?”秋景浓展开双手,无辜地问。   青流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青衣青裙的秋景浓,好吧,虽说不至于给秋府丢脸,可是相比于东苑那边的花枝招展,还是太太太朴素了些啊!   “小姐……”   你就不能听进去些劝嘛……   秋景浓迈步向外走去,丢下一句话,“你也知道,我没裳姐姐那么端庄,也没华姐姐那么美艳,打扮起来还是衬托的绿叶,何必劳心费神的打扮呢。”   一句话把青流堵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三小姐的端庄清冷自是无人能及的,五小姐的第一美人的名号也是传遍了长宁城的。   自家小姐像极了崔夫人,原本就是清丽的风格,确实不适合浓妆艳抹。   趁着青流发呆的时候,秋景浓已经走到了庭院里,青流暗骂自己没眼力,跺跺脚跟上去。   到了厅堂,果然大家已经到齐了,郑氏正和崔氏说话,秋景裳和秋景华也凑在一起不知道说什么,柳姨娘不在,秋景露一个人坐在一边,微微有些局促。   秋景浓看了看,上前和郑氏崔氏请了安,便自顾自地坐在了秋景露的左手边。   秋景露有些受宠若惊地抬头看了看她。   “露姐姐,一会儿我们搭伴,你与我同车吧。”秋景浓微微侧头,笑眯眯地说道。   这次宴会各位夫人是不能去的,男女有别,哥哥们自然是不能和众姊妹一起,秋景浓若是不叫上秋景露,免不了要一个人做马车了。   她倒是不怕,只是她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事,两年后的大祸,她并不知晓怎样以一己之力避开,如今便只能珍惜所有和亲人在一起的时光。   这个庶出的姐姐,对待她至死都没有坏过。   “真的”秋景露有些不太相信,像是为了确认什么似的。   “阿浓一个人在马车很寂寞,有露姐姐陪着也好有个说话的人啊。”秋景浓眨眨水灵灵地眼睛,说道。   秋景露点点头,绽开一个微有怯懦的笑容来。   临上马车,二位夫人还是不大放心,那边,郑氏拉着已经坐到车里的两个女儿的手嘱咐着什么,这边,崔氏也压低了声音,对秋景浓说道,“阿浓,言多必失。”   秋景浓点点头,“我知道了。”   崔氏打量了秋景浓略施粉黛的小脸,欣慰地笑了,“你这样打扮,为娘很放心。”   秋景浓摇了摇崔氏的手,调皮地说道,“阿浓是娘亲的女儿嘛。”   一路无话。   到了宫门口,众小姐纷纷下了马车,交了名帖方得入宫。   等到了熙光殿,各家小姐已经到了不少,秋景浓的好友陈留公府的二小姐陆葭伊正左顾右盼的寻找着什么,身边还站了一个没见过的姑娘。   秋景浓拉着秋景露走过去,还没到近前,就被眼尖的陆葭伊发现了,带着那个不认识的姑娘迎了上来。   “还说你怎么还不到,就见你来了。”陆葭伊撅起嘴埋怨了几句,猫样的大眼瞟到秋景浓牵着的秋景露,微微有些诧异,“你和她怎么一起”   秋景浓不动声色地拉拉她的衣袖,“这一路上多亏了露姐姐解闷呢。”   陆葭伊也是冰雪聪明的人,自然明白这秋景浓是向秋景露示好的,当下朝秋景露伸出了手,“我是陆葭伊,既然阿浓喜欢你,咱们也算是朋友了。”   秋景浓见她身后那个面生的姑娘也不说话,一双美目顾眄生姿,不禁问道,“这位是   。   “哦,忘了介绍,这是雁门公府的千金,叶璇,因为体弱多病,从来没出来走动过,这还是第一次露面呀。”陆葭伊指了指身后的少女,介绍道。   秋景浓这才大大方方打量起叶璇来,这少女最多不过与她同龄而已,恐怕是被保护的太好了些,一双剪水秋瞳澄澈见底,甚是无辜。   “这是大司马府七小姐,秋景浓。”陆葭伊推了推眨巴着眼睛的叶璇,示意她打个招呼。   叶璇顺势俯身简单的行了礼,“见过秋七小姐。”   因着秋景浓父亲的地位,秋景浓便勉强应下了这个礼,只拉着叶璇细嫩的小手,熟络地说道,“叶妹妹别这么客气了,以后便叫我姐姐就可以了。”   这边正说着,大部分的人也渐渐到齐了,熙光殿里慢慢响起嗡嗡的声音来。   也不知是谁,竟把话题引到了秋景浓的身上来。   “听说前些日子千秋节,秋七小姐独自一人在街上游玩了许久,不知道都遇见些什么有趣的事”   蓦地一道声音隔空响起,整个殿里的目光都集中到秋景浓的身上来。   陆葭伊好笑地看了看说话的人,这是胆子大啊,这殿里除了还没到的皇族宗室,最为尊贵的便是大司马府的四位千金了。除却庶出的秋景露,剩下这三位,哪个敢招惹呢。   想到这,陆葭伊的目光移向了坐在对面的秋景裳秋景华脸上。   秋景裳一如既往地端坐在一边,自是优雅难挡,脸色不出意外的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就像没听见别人故意刁难自己妹妹一样。   秋景华倒是没那么冷漠,可是那张精致美艳的脸上却浮现出难掩的笑意。   方才说话的,正是坐在秋景华身边的潞国侯府二小姐,林添颐。   秋景浓千秋节和崔氏走散一事,除去秋府的人,并没有泄露出去,想必是秋景华说出来的。   秋景浓苦笑一声,不明白秋景华为何如此。   见秋景浓并没有反驳,各家的千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番眼神交流过后,窃窃私语起来。   “还有这样的事姑娘家怎么可以独自外出呢,即便带着面具,也不好吧……”说这话的是坐在秋景华附近的另一个姑娘,或许父亲官阶并不大,秋景浓看着面生的很。   “就是,若是遇见了什么歹人……”林添颐接着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偌大的殿里鸦雀无声,仿佛秋景浓确实遇见了歹人,名节已毁了一样。   身边的秋景露暗暗从桌下握住了秋景浓的手。   她一定以为自己没见过这样的阵势吧。   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一个自幼被当做掌上明珠保护好的小姑娘,竟然就被如此污蔑。      ☆、第3章 竟然是他 坦率的讲,秋景浓不明白,秋景华何必如此抹黑她,同为秋家的千金,秋景华排位尚在她之前,更别说秋景华容色倾城,早已是长宁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了,秋景浓无论哪方面,都比不过她的。   若不是秋景华主动挑起事端,这宫宴上,恐怕会有不少人根本注意不到她。   见秋景浓还是不说话,原本坐在秋景浓这边的小姐们开始惶惶了。   原本打一进来众人便看出来了,大司马家的这四位千金是分为两派的,不然,何必坐在两边呢,大家选择座位,多半也算是选择了各自的阵营。   选择容貌气势皆不如那边二姐妹的秋景浓,还不是看中了她母族清河崔氏要比郑氏强的多,却没想到,这秋家七小姐这么不争气,竟是个软柿子。   “我确实在千秋灯会和娘亲走散了。”秋景浓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皇后娘娘驾到。”尖细的声音划破空气,打断了秋景浓的话。   众人闻声,皆起身施礼请安,眼见着自大殿正门浩浩汤汤走进来一群人来。   为首的正是当朝正宫王皇后。   “都起来吧。”皇后笑着说道,缓步走到上座,身后跟着的一众妃子也纷纷落座。   众千金听言起身,正襟危坐,之前的话题也就此停止了。   皇后在一众少女脸上扫了一遍,端庄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来,开口问道,“哪几位是大司马家的千金”   秋景裳起身,“臣女秋景裳。”   话音刚落,秋景华就要站起来,好在被手疾眼快的秋景裳按住了。   这边,秋景露哆哆嗦嗦地站起身来,“臣,臣女秋景露。”   皇后宽容地笑了笑,点点头示意她坐下。   见终于轮到自己了,秋景华趾高气扬地站起来,“臣女秋景华。”   话毕,还颇为自得地四下环顾了一圈。   秋景浓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饶是大司马家权倾朝野,怎么在皇后面前也不曾收敛些啊……两年之后的大祸,可不就是因着秋家人太过张扬了么。   皇后娘娘显然对这个盛气凌人又美艳无双的小姑娘产生了很大的兴趣。   “你就是长宁第一美人,秋五小姐”   “正是。”秋景华一扬眉,美目直直地望向皇后娘娘。   秋景浓在心里沉沉地叹了口气。   娘亲教导说,此乃大忌啊。   皇后显然有些不悦,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将目光望向秋景浓的方向,问道,“秋七小姐是哪一位”   完全忽视了还站在原地的秋景华。   秋景华咬了咬唇,默默自行坐了下去。   “臣女秋景浓。”秋景浓起身施了个礼,低眉顺目地站定。   “你母亲可还安好”   清河崔氏自古是后族,虽朝代更迭,却也出了不少皇后,如今这王皇后虽然出自河西王氏,却也算是和崔氏有些姻亲。   “回娘娘,一切安好,劳烦娘娘挂念了。”秋景浓抬起头冲皇后笑了笑。   皇后娘娘点点头,挥手叫她坐下。   “现在还未到晌午,恰好皇子王孙们在流觞亭作诗,不如去看看”   大兴虽然仍是立男帝,可毕竟被尊女的前朝统治了几百年,女子地位相对邻国云国还是要高很多的,虽然依然男女有别,可长宁贵族圈子里,未婚男女见面倒也不至于有那样多的约束。   皇后这么一提议,大家自然是同意的,也就跟着皇后娘娘浩浩荡荡地朝后花园走去了。   秋景浓就知道,这绝不是一次简单的宫宴。   “阿浓,你刚才为什么不反驳啊”陆葭伊低声说道,“那林添颐分明是诬陷你的,想要坏你名节。”   “反驳什么,我确确实实走散了,最后是自己一个人回的府里。”秋景浓淡淡地说道,“我若反驳,华姐姐必定要跳出来证明我是在狡辩的。”   “你真的……”陆葭伊不敢相信地摇摇头,“我怎么一点信儿都不知道。”   “这种事怎么可能向外宣扬。”秋景浓轻轻叹了口气。   “你姐够狠。”沉默了半晌,陆葭伊如此评论道。   说笑着就到了后花园,千金们自然是不会上前的。皇后娘娘走到半路就回了未央宫,剩下一众千金远远地隔着亭子打量四周。   “你看那边那个穿玄衣的,便是当朝太子慕子宴。”陆葭伊小声地说道。   秋景浓顺着她的话看过去,果然,案几前边倾身站着一个玄衣男子,正在写些什么。身边站着一个紫衣少年,身姿挺拔,黑发如绸,正仰头和他说着什么。   秋景浓莫名的觉得那人眼熟,便问身边的百晓生陆葭伊,“那个紫衣的,是谁”   “那是我哥哥。”一直没说话的叶璇冷不丁地插了一句。   秋景浓挑挑眉,就听陆葭伊补充道,“确实,那是雁门公府的嫡长子,叫叶瑾。听说颇得当今器重,十六岁小小年纪已经被聘为散骑常侍了,如今似乎是……宁远将军”   话毕,扭头去看叶璇。   叶璇拨浪鼓似的点点头,“瑾哥哥很厉害的。他才回京城,就很厉害了!”   才回京城   “据说叶瑾出生时天生异相,十六岁前都被寄养在华州般若寺里,去年才回京的。”陆葭伊不愧是长宁第一百晓生,这样的秘史都了如指掌。   不过,十六岁前都被寄养在般若寺吗?   那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呢……   前一世的记忆里,雁门公府的崛起是个奇迹。   而雁门公府的嫡长子叶瑾,更是一个传奇。   大兴和云国以及北边的北戎可以说是连年征战,叶瑾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战无不胜,才惊艳绝,一路高升到大将军,仅次于秋长天的地位。   不出两月,大司马府满门抄斩,估计这个空缺最终也是落到了叶瑾头上。   传闻里叶瑾生得一副好样貌,却直到秋景浓死也没有听闻他娶妻纳妾,长宁城里多半传言他是好男色的。   不然也怪,那样的天之骄子,不知道有多少飞花追逐,怎么可能片叶不沾身。   秋景浓怔怔地看着那道人影,不期然那人竟似有所察觉一般抬起头来。   秋景浓吓了一跳,见那人漆黑的眸子四下扫视了一番,最后目光锁定了秋景浓,看了一会儿,又低下头去。   秋景浓被他盯得心里一阵扑腾,才听得身后的叶璇欢愉的声音,“大哥,我在这里啊!”   原来是自作多情了。   秋景浓还没来得及检讨自己的自作多情,刚才没完的战火就又烧到了自己身上。   “秋七小姐,你倒是说说啊,那天千秋灯会你到底去了哪里,是不是遇见了什么才子俊杰啊”林添颐锲而不舍地追问道。   秋景浓是真的没想到她会这么固执,当下冷冷地目光望过去,吓得林添颐一抖。   “这和林二小姐你有什么关系”   空气里蓦地□□一道凉凉的男声。   在场的千金们都吓了一跳,谁也没想到身边会男子,四下寻找起来,竟然并没有找见。   “你们笨不笨啊?”华丽冰凉的声音再次响起,还没等众人反应,就翻身跳下了树。   原来,这人之前一直坐在树上。   “你是谁啊?”林添颐没好气地问道。   “我”那人一双狭长的桃花眼望过去,笑得有些邪气,“连本皇子都不知道”   皇,皇子   林添颐的气势瞬间弱了下去,畏缩地站到了秋景华身后。   “你们不是想知道她那天到底怎么了吗?”那人用手一指秋景浓,“我来告诉你们啊。”   众人哗然。   秋景浓也不知道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人到底要干什么,不过,看现在的样子,似乎是要维护她   “她,”那人顿了顿,扭头问秋景浓,“叫什么来着”   “秋景浓。”秋景浓回答道。   “哦,秋景浓是吧。烟花大会的时候她和崔夫人被人群冲散了,在人群里大概找了一个时辰吧,才找到崔夫人,就回来了。”那人简单地叙述道,“就这样,你们还想发生点什么”   “你怎么知道的……”林添颐站在秋景华身后,心有不甘地小声说道。   “本皇子自然是和今天一样,站在高处了。”那人邪气地一笑,“要说为什么会注意到秋景浓,还不是因为她漂亮。”   此言一出,众人更加哗然。   秋景华似笑非笑地说道,“不见得吧,我分明……”   “你怎么,是在质疑本皇子说的话”那人桃花眼一眯,“那个秋景浓到底是不是你妹妹啊?怀疑自己妹妹”   秋景华被他堵的气息一窒,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   众人已经开始窃窃私语起来,大半是质疑秋景华诬陷自己妹妹的话究竟有几分真实性,以及猜测秋景华这样抹黑自己妹妹的动机。   秋景华自然是听得到这些话的,心虽有不甘,却无可奈何,只好偃旗息鼓,随着人群走向别处游览了。   秋景浓怔怔地站在原地。   “想什么呢?”陆葭伊推了推秋景浓,“走啦。”   原来是他啊,原来那日在千秋灯会上遇见的人竟然是他,竟然是一个皇子……   还好她并没有对他无礼。   那天他帮了她,没想到今天又帮了她。   听他的话,完全抹去了她和他之间的瓜葛,也完美避开了和他产生流言的可能性。   这个人,看起来这样妄为,没想到心思竟然细腻至此。   秋景浓快走几步追上去,小声说道,“多谢。”   那人不以为意的摇摇头,“举手之劳……”   “何足挂齿”秋景浓接着说道。   那人看了看她,展开一个笑容来。   “殿下是”   那人指了指自己,“慕子宸。”   慕子宸……三皇子慕子宸…长宁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浪荡皇子慕子宸…      ☆、第4章 降旨赐婚 “臣女见过三殿下。”秋景浓作势便要施礼。   “别这么讲究了,叫我名字即可。”慕子宸无所谓地说道。   倒是不拘小节。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秋景浓想着,就顺口问了出来,那日已是黑夜,她还带着遮住整个脸的面具,量神仙也不可能猜到是她。   “我当然知道,”慕子宸笑着说道,“那天我一直跟着你,看你进了秋府。”   秋景浓闻言一愣。   “别问我为什么,”慕子宸又露出那个标志性的邪笑,“因为你漂亮。”   话毕,便摇着折扇快步走开了。   饶是秋景浓再淡定,还是瞬间羞红了面颊。   不多时,陆葭伊秋景露和叶璇也跟上来,嘲笑了秋景浓一番,也就把这件事按下了。   秋景浓从来没想到自己和慕子宸还能扯上关系。   不过,看样子这个看似放荡不羁的三皇子也没打算和她继续有什么瓜葛吧……   不多时已到了晌午,众人跟着前来报信的宫女回到了熙光殿。   皇后娘娘已经坐到了前面,各个桌子上还摆着一整套的茶具。见众人进来,便笑着开了口,“今日便请诸位千金一展茶艺了。”   按照皇后的意思,是将各位千金的名字写成纸条,叫诸位皇子和公子抽取,再叫对应的千金为其泡茶。   秋景浓心下合计,算是明白了。泡茶,尤其是在陌生的男子面前泡茶,最能考验一个女子的端庄稳重与否,皇后这样一做,诸位千金本性如何,也就一目了然了。   大家自然是有悲有喜,秋景浓和大家一样,默默地坐在一边,等待着自己的名字被哪个公子唤起。   只要不是三皇子慕子宸就好。   秋景浓不知道自己缘何会有这样的想法。   各府的千金纷纷被叫走了,慕子宸抽到的人,竟然是陆葭伊。而秋景裳,果不其然被太子所抽中。   秋景浓等着,竟然有些莫名的紧张。   既已经不会是慕子宸了,她会被谁抽中呢   “秋景浓。”低沉清冷的音质在大殿中下响起。   秋景浓没反应过来,四下寻找声音的来源。   “秋景浓”那人又念了一遍。   秋景浓这才看见,此刻拿着写有她名字的纸条的人,正是方才流觞亭惊鸿一瞥的那个紫衣公子。   叶瑾。   秋景浓深吸了一口气,走过去跪坐到叶瑾对面,开始摆弄茶具。   “怎么,你紧张”叶瑾好看的黑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低声说道。   紧张   嗯,刚才才自作多情过,还是难免有些尴尬吧。即使当事人并不知道。   “嗯。”秋景浓熟练地进行温杯洁具,一套动作做的如行云流水。   “那个秋意南是你胞兄”没想到叶瑾的话出奇地多。   她和秋意南是双生子,模样长得一样,自然是一目了然的了,只是不知道这个叶瑾为何多余问这一嘴。   “嗯。”秋景浓慢慢倒入茶叶,目光扫到侧面的皇后,恰好居上位者的威仪目光也恰好望着她。   秋景浓心思一动,拿着茶拨的手微微一顿,两下便将茶荷内的茶叶全都倒进了盖碗中。   皇后的目光略有失望。   叶璟见她嘴角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意,不禁也笑起来。   “你就这样不想入宫”   不然何必故意犯错。   茶拨取茶,必为三步为妙,她却故意两下全都拨到盖碗里。看她一套动作做的如此娴熟优雅,分明是精通茶艺的人,怎么会犯下这种低级的错误。   “叶公子说什么,景浓听不懂。”秋景浓笑笑,继续手上的动作。   叶瑾轻笑了一声,张口想要说什么,就被秋景浓的话打断了。   “叶公子,沏茶是件很安静的事。”   叶瑾闻言,果然沉默下来。   秋景浓低着头继续着沏茶大业,却被那双发亮的黑瞳盯得有些不自在,不禁后悔,还不如叫这个叶瑾说话来得痛快。   她只是不喜欢被他看穿的感觉。   可现在她更不喜欢被他盯着一直看的感觉。   秋景浓停下手,递过品茗杯,笑笑,“叶公子慢用,刚才的小错误,不致影响茶的味道。”   话毕,便恭顺地站起身来,施了个礼,退回自己的位子了。   秋景浓家的门第其实要高于雁门公,却这样谦恭,教一旁的人看得频频点头。   叶瑾拿起品茗杯轻轻抿了一口,开始并未有何特别的感觉,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唇齿间竟然传来一丝清甜。   这个人泡的茶,竟是这样特别,这样好。   叶瑾抬眸向秋景浓的方向望去,那少女正和自己的妹妹说着什么,嘴角挂着他见过的,最温柔的笑容。   秋景浓。   原来她就是秋景浓。   各位千金纷纷结束了各自的沏茶大业,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皇后娘娘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话来,大家也就开始吃起饭来。   “那个慕子宸,真是分不出是好是坏。”陆葭伊愤愤地嘟囔着,夹了一小块红烧肉塞到嘴里。   “怎么了”秋景浓问道。   “沏茶而已,又不是要我嫁给他,干嘛那么挑三拣四的。”陆葭伊咬牙切齿地抬头望了慕子宸一眼,说道。   秋景浓也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只一眼便低下了头。   他在对她笑。   秋景浓并不想和这个长宁城里有名的浪荡皇子扯上关系。   宴毕,众人也就散去了。   层层的珠帘后,一道明黄的身影斜靠在榻上。   “秋家那几位如何?”   一道女声回答道,“大小姐秋景裳颇为端庄秀丽,只是性子有些清冷。四小姐是庶出。五小姐太张扬,要不得。最小的那个嘛,年龄还未足。”   “母亲为清河崔氏女那位”明黄的身影问道。   “正是。”   大殿里沉默良久。   “嗯,朕知道了。”   下了马车,秋景浓就只想好好回去睡一觉。   这一日的折腾着实是累了些,不过倒是有了一个大收获。   秋景华竟是那般恨她。   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两年后,家门即将遭遇那样大的变故,可是这些毫不知情的人却还在操心抹黑自己的血亲……   秋景浓觉得心凉。   还没走到东苑,青流和青沙便迎了上来。   “小姐回来了。”青流搀过腰酸背痛的秋景浓,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确认她并没有什么糟糕的脸色,方才放下心来。   “怎么,有没有看到那夜在千秋灯会上遇见的那位公子”青沙倒是迫不及待地追问起宴会的事情来。   还真看到了。   秋景浓一头埋在被子里,“嗯,看到了。”   还是以不怎么愉快的方式。   “他是谁可有大公子那般风流倜傥”青沙一下子就来了兴趣,一面帮秋景浓更衣,一面追问。   他是她万万没想到的人。   “慕子宸。”   “七小姐,夫人请您去大堂,宫里来了圣旨。”青樱的声音蓦地在门口响起。   秋景浓翻了个身,坐起来。   这么快。   秋景浓哀嚎了一声,她才脱下的衣服啊……还要再穿回来。   “多谢姐姐了,我们小姐更衣完毕立刻就去。”青流说道。   青樱是崔氏的丫头,青流自然要唤一声姐姐的。   青樱看了看她,张了张嘴,终于欲言又止。   青流看的心里直打鼓。   宫里来旨,不会和她家小姐有什么关系吧。   小姐不是还有两年才及笄么。   青流这么心惊胆颤的跟着秋景浓一路穿过连廊,直奔大厅。   厅里已经跪了一片,秋景浓赶忙跪下来,手掌冰凉。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秋氏三女秋景裳聪慧贤淑,才德兼备堪为良配。特赐婚二皇子慕子寒为正妃。择吉日完婚。钦”   圣旨一念,大厅里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青流一颗悬得老高的心安安稳稳地落了地。   秋景裳。   不是她。   不是小姐。   太好了……   大司马府原本就是权臣,如今又成了贵戚,怕是长宁城里眼红眼热的人又要多了一多。   三小姐嫁入宫里,说不定是怎样的举步维艰。   还好不是她的小姐。   秋景浓和其他人却是另一番合计。   慕子寒。   竟然是慕子寒。   竟然不是太子慕子御也不是三皇子慕子宸,偏偏是二皇子慕子寒。   太子和三皇子皆为皇后所生,唯一这二皇子慕子寒,乃当朝林贵妃之子。   这林家不过是借着外戚之名封得一个潞国侯,全然没有什么实权。   看样子,皇帝还是忌讳了秋家的权势。   这摆明了是要削弱秋家的势力。   恐怕这秋景裳未来的日子要不好过了。   秋景浓的手心越来越凉。   前一世她什么都不懂,可是现在她已经不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她了。   原来这么早就开始了,原来不是闵和帝,是从恭帝开始,从两年前的这个冬天,就已经开始忌惮秋长天了……   为什么她记不清了,太子即位后,究竟是为了什么,要杀了她全家……   半晌,秋长天方回过神来,接了圣旨。   宫里来的贵人刚走出秋府,秋家大厅里便炸开了锅。   郑氏直接扑倒在了秋长天的膝边声泪俱下。   “老爷,可不能叫裳儿嫁给二皇子啊!这不是把裳儿往火坑里推吗!我的裳儿是要做太子妃的啊!”   秋长天原本就心思翻涌,此刻见到郑氏哭哭啼啼更加觉出烦躁,一脚踢开她,吼道,“你的裳儿!难道裳儿就不是我的女儿!”   郑氏自嫁过来,还从来没受到这样的对待,登时吓傻了,半天没动。   秋长天看她如此,也心有不忍,弯腰扶起郑氏,说道,“这是赐婚,圣旨已经接了,难不成要抗旨不成?”   抗旨!   秋景浓心下一惊。   大司马秋长天权倾朝野,意图谋反……   如今秋家已经权倾朝野了,不能再给人落下意图谋反的把柄!   不能抗旨……   “爹爹绝不能抗旨!”秋景浓脱口而出。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秋景浓说完,下意识地看了看秋景裳,后者依旧是冰冷如霜,并没有什么情绪。   “你这死丫头,瞎说什么!又不是你嫁!你嫁!”郑氏瞪大眼睛,歇斯底里地吼道。   “姐姐可别在这里胡说,我们阿浓今年方才十三,还有两年才及笄。”一直沉默的崔氏冷冷地回敬。      ☆、第5章 般若异相 秋长天仰面按了按额角,叹了口气,恢复了平静,“阿浓说的对,不能抗旨。”   “那就叫……”郑氏扫视了一圈,指着秋景露说道,“叫她去嫁!”   柳姨娘下意识地搂住了瑟瑟发抖的秋景露。   秋长天仰头长叹了一声,“婉仪,你能不能冷静一点,饶是我再有权势,也是人臣。叫皇子娶秋家的庶女婉仪,你是疯了。”   郑氏一下子瘫倒在了地上。   “我的裳儿……我的裳儿……”   整个大厅里循环着郑氏凄凉的声音。   秋景浓觉得有些难耐,起身离去。   秋长天最后一句话在脑后响起,“过些日子,我们去一趟般若寺。”   般若寺……   秋景浓眼前闪过一个似笑非笑的俊逸面庞来。   “据说叶瑾出生时天生异相,十六岁前都被寄养在华州般若寺里,去年才回京的。”   竟然恰好就是这个地方……   回到东苑,秋景浓更了衣,立刻扑倒在了床上。   这一天的经历实在是劳心累神。   但愿秋景裳不要恨她才好。   话说回来,她怎么都觉得那个叶瑾看起来有些眼熟啊。   秋景浓翻了个身,躺倒在柔软的大床上。   哎,她可要好好睡上一觉。   接下来的几天,秋景浓都窝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没出门。最近府里一定是不太平的,她可不想卷入那些是是非非里。   好不容易多活一世,她想要好好生活。   出了九月,秋家便开始筹划去华州般若寺的计划了。   秋长天是大司马,自然是不能擅自离京的,郑氏的精神又处于崩溃的边缘,秋长天怕她闹出些事情来,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由崔氏带着四位小姐轻装减行。   好在华州就在长宁城不远,一天车程便可到达,多带些家丁侍卫,以大司马的声名,完全没有什么危险可言。   挑了个良辰吉时,秋家的几位女眷便出发了。   秋景浓没想到,她竟然和秋景裳一辆马车。   一路安静。   秋景浓终究是无法忍受这样的寂静,清了清嗓子,说道,“裳姐姐,对不起……”   “你没说错,去赴宴前我便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是嫁给谁,又有什么区别呢。”秋景裳平静地说。   秋景浓没想她会看得这般开,竟然生出几分心疼来,秋景裳虽是她的姐姐,也不过刚及笄没多久,分明也是一个少女,没想到却已经有了如此心绪。   秋景浓没再说话,只是伸出手拉了拉秋景裳。   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来,一行人就已经到了传说中的般若寺。   崔氏和寺里的主事协商了住处,便去休息了。   秋景浓倒是神采奕奕,经过这些天的休整,她还精力充沛,到了住处,仔细想了想,便叫青流翻出一套男装来。   因着崔氏要人员从简,每位小姐只许带一位丫头,秋景浓经不住青流的唠叨,把她带在了身边。   这不,她倒真细心地为秋景浓准备了男装。   换上一袭白袍,把墨色的长发束起来,配以一柄纸扇,秋景浓神清气爽地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啧啧啧,这不就是秋意南的翻版   “听着,别跟任何人说我出去了。”秋景浓嘱咐道,“包括我娘亲。”   “小姐,你又不会武功……这么晚了……”青流老妈子一样不放心地唠唠叨叨。   “我现在不像南哥哥么?”秋景浓眨眨眼睛,她父亲秋长天是武将,自幼耳濡目染,虽不会武功,性格里却免不了一些男子的英气,此刻扮上男装,倒有几分风流倜傥。   青流知道自家小姐打定主意便不会改,只好妥协了。   “那小姐三个时辰之内一定要回来,不然青流便出去寻找小姐了。”   秋景浓点点头,推门而出。   傍晚的般若寺笼罩在一片金灿灿的光辉里,秋景浓出了寺门,沿着陡峭的石阶向山上登去。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她还真的想要看看一览众山小的感觉究竟如何。   秋景浓是大司马府的七小姐,从来没出过这样的远门,若是两年后她依旧逃脱不了被杀的命运,何不及时行乐   人生得意须尽欢呵。   灿烂的云霞照耀着崎岖的山路,晃得人睁不开眼睛,秋景浓一个不留神,一脚踏空,差点摔倒。   自身后斜刺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来,一把拉住了她。   “秋公子小心。”   那人见她站稳,立刻松开了手。   秋景浓回头正要道谢,一见眼前之人,不禁微微一愣。   黑衣如墨。   黑瞳如夜。   这个人,是叶瑾。   “叶公子”秋景浓挑挑眉,好不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不应该在一日车程以外的长宁城么?   “秋公子又缘何在此”叶瑾自是毫不犹豫,反问道。   “家母来此进香。”秋景浓说道,她说的确实也是实话,因此目光坦诚,毫不躲闪。   叶瑾看了她一会儿,似乎是真的相信了,轻笑了一声,说道,“再不快点走,秋公子便要错过日落了。”   虽然叶瑾这话怎么说怎么有种哄小孩子的感觉,可是秋景浓的关注点已经不是这个了,快日落她可没胆量一个人下山。   想到这个,秋景浓迈开步子准备向山顶进发。   “秋公子若是上山,可与我同行。叶某对此山十分熟悉。”叶瑾竟然主动邀请她一起。   秋景浓想了想,两个人总比她一个人要好,况且叶瑾自幼长于此山,便点了点头。   “叶公子重游故地,怕是感慨良多吧。”秋景浓想起他的身世来,不禁说道。   “你怎么知道的”   这长宁城里知道他自幼离京的颇多,知道他住在般若寺的却寥寥无几。   秋景浓心想坏了,不会又被这个家伙看穿了吧,赶忙解释道,“是胞妹说的,她似乎与令妹是好友。”   叶瑾浅笑了一下,问道,“令妹如今可好?”   “甚好。”秋景浓答道。   “那还请秋公子转告她,恭喜她得偿所愿。”   指得是她没有被赐婚入宫   秋景浓绽开一个灿若星辰笑容来,“自会转告。”   叶瑾也不再说什么,点点头便沉默起来。   秋景浓走在他身边,微微有些不安,叶瑾那双黑色的眼睛总是轻而易举地看穿她的想法,叫她手足无措。   不多时,两人已经登上了华拓山的最高峰。   五彩的云霞环绕在山尖,仿佛触手可及。落日沉沉地挂在地平线以上,仿佛虽时都会坠落。   秋景浓睁大了眼睛,不禁啧啧感叹,“我从未见过这样美的云蒸霞蔚。”   身边的叶瑾闻言,侧头笑了笑,“我出生于此,幼时便常常来此,在华拓山上看日出日落。”   一个人么……   秋景浓心里一阵同情。到底是什么样的异相,能叫雁门公狠下心来,将自己刚出生的嫡长子抛在般若寺里不顾其死活……   正想着,就见身边的叶瑾微微有些讶异地向后退了一步,漆黑的瞳仁直直地盯着她的身后。   秋景浓有些不自在,顺着他的目光转头望去,竟然也吓了一跳。   不远处的云层里,竟然出现了一片巨大的光晕。   那七色斑斓的彩晕里,竟是一双巨大的人影。   这是……什么!   秋景浓猛地向后退了几部,一股寒流从后背涌起,险些摔倒。   “又出现了……竟然……是两个人……”叶瑾喃喃道。   “那是什么”秋景浓没注意自己快要靠在高出她许多的叶瑾怀中了,声音略有颤抖。   “天生异相……这便是异相……”   异相……   秋景浓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个巨大的人影慢慢聚成一个,在夕阳的余晖下五彩斑斓。   这就是异相……   “叶某从前来,偶尔也会遇见,秋公子不必担忧。”叶瑾的声音就在头顶想起来,吓了秋景浓一跳。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离叶瑾似乎太近了。   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秋景浓清了清嗓子,“是么。”   叶瑾似笑非笑地点点头,说道,“只是并没有这样大,秋公子还是快快回寺吧,恐怕山下已经乱作一团了。”   秋景浓大骇,急急地说道,“那我们赶快下山吧!”   但愿娘亲不要发现了她不在才好。   叶瑾表示赞同,便和她慢慢往山下走去。   见秋景浓不自觉地把玩着手中的折扇,叶瑾轻笑了一声,说道,“只秋公子恐怕也是异相之人。”   开什么玩笑,难道不是因为叶瑾在,才会出现的吗!   秋景浓突然觉得,雁门公把他寄养在班般若寺,大概真的是被他吓坏了。   “我从未见过异相里会有两人。”叶瑾满意地看着她骤变的神色,再接再厉地说道,“山下寺里有位方丈,据说谶言极准,你要小心他才好。”   秋景浓当然知道那个老僧,便是断言叶瑾为异相之人的那位老方丈,只是秋长天此次叫她们前来进香,原本就是请教这位老僧的。   “他对你说了什么”秋景浓脱口而出后便后了悔。   自己在说什么……   这样隐私的事情叶瑾怎么可能会随便告诉她一个不熟的人。   果然叶瑾只是笑笑,便低声说道,“秋公子觉得,家父听完便将叶某寄养于此的话,会是什么呢?”   那还会是什么必是大凶之兆……   秋景浓想了想,对叶瑾说道,“还请秋公子不要提起,今日在此遇见秋某这件事。”      ☆、第6章 天机谶言 回到般若寺,已是入夜,寺院里没有一点声音。   秋景浓悄悄回了自己的房间,只见青流正在换夜行衣,准备出门。   青流也算出身武将之家,可惜家道中落,很小便被卖到了秋府,秋长天念她会些武功,便把她赐给了崔氏,秋景浓出生后,崔氏又把青流给了秋景浓。   因此,青流算是秋景浓的女侍卫了。   “小姐”青流见秋景浓推门进来,长舒了一口气,“你可算回来了。”   “可出了什么事娘亲发现我不见了么?”秋景浓坐到桌边,连珠炮似地问道。   “夫人倒是没发现,只是今日傍晚出了大事,寺里的僧人发现了山上的异相。”   “什么异相”秋景浓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那些和尚也没说清楚,只晓得是多年没见了,消息多半已经传回长宁了。”青流说道。   秋景浓在桌边坐了一会儿,喝了几杯茶,方才去睡了。   第二日一大早,秋景浓便被叫起来梳洗收拾,在自己房间用了斋饭,便赶往大雄宝殿了。   坦率的讲,秋景浓确实怕那个老方丈说出些什么震惊四座的话来。   她毕竟是死后复生之人……   昨日又遇见了异相……   秋景浓这边正纠结着,就看到崔氏和其他姊妹纷纷来到了大雄宝殿。   一套繁复的程序下来,秋景浓甚至有些昏昏欲睡了。   正在此刻,却冷不防地听见崔氏问道,“不知昨日那异相可否与秋家有关”   秋景浓一个激灵便醒了过来。   老方丈智闲大师笑了笑,“那是自然。”   自,自然……   秋景浓死死地盯着智闲大师,大气都不敢喘。   智闲大师还是眯着眼笑着,说道,“这殿内,便有未来将要凤仪天下之人。”   凤,仪,天,下……   那是要做皇后的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已经被赐婚二皇子的秋景裳身上。   难道最后秋景裳会嫁给太子而不是二皇子   崔氏也是一惊,现如今秋景裳的身份如此,这话岂非大逆不道   “智闲大师说的可敢肯定”   智闲大师摇摇头,“出家人不打诳语。老衲不会指明是哪位小姐,还要请夫人自行判断了。”   崔氏蹙眉。   “另外,请夫人听老衲一句劝,这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啊,夫人要早做打算。”   月盈则亏……   秋景浓想到两年后的那场灭门……   就没有办法挽救了么……   难道注定如此   “可有避祸之法”崔氏上前一步,问道。   智闲大师闭上眼,半晌,睁开眼睛,声音微微讶异,“这殿内,竟还有一位命格奇诡的贵主”   命格奇诡的贵主…   秋景浓一动不动。   智闲大师果然把目光投向了秋景浓,方才还半眯的眼睛瞬间变得澄明,对崔氏说道,“避祸的关键,便是这位贵主。”   崔氏大惊,“你是说我女儿”   “便是夫人的亲生女儿。”   整个殿里的目光更加集中在了秋景浓身上,甚至比方才看秋景裳更加热切。   秋景浓知道,这目光里,不仅有期望和惊惧,还有愤恨和不甘。   这份愤恨与嫉妒,叫秋景浓心凉。   若是大司马府已经不再,那又何来的地位与荣宠。此时的争风吃醋,着实教人心寒。   秋景浓目光锐利地扫了秋景华一眼,后者打了个寒颤。   她自认为相貌不如秋景华出色,名气不如秋景华大,就连秋长天,也因着那份愧对而更宠爱秋景华,她不知道秋景华到底为什么自幼便与她处处作对。   秋景浓一直以来都只是避让,譬如宫宴那次,她刻意毁坏自己名节,秋景浓也忍了,可是今日,秋景华这样不懂事的眼神却真真把她惹毛了。   现今若是不治住她,还不晓得以后秋景华会给大司马府惹出什么祸端来。   秋景浓正想着,就听得智闲大师唤她,“还请贵主随老衲借一步说话。”   秋景浓心中没底,看了看崔氏,得了应允,便和智闲和尚去了后边的禅房。   “老衲以为,贵主也是自知的吧”智闲大师关上禅房的门,说道,“贵主无命。”   无命……   她已经死了啊……她是已经死了的人啊……   “我不知道为什么……两年后……”秋景浓试图解释。   “别,贵主经历的事,老衲不能得知。”智闲大师急忙打断她的话,“老衲已经泄露天机,若是再参知后事,必会遭天谴的。”   秋景浓哑口无言。   “还要请教大师,我该如何避祸”   智闲大师没有回答,却问了另一个问题,“还请贵主据实相告,昨日贵主可否去过华拓山顶”   果然,那异相是与她有关!   “我昨日在山上遇见了叶瑾公子……”秋景浓说道。   “贵主聪慧至此,会以为那异相是由叶大公子造成的”智闲大师高深莫测地笑道。   “还请大师指点。”秋景浓妥协了。好吧,她承认自己的不寻常还不行吗!   “老衲还请贵主守口如瓶。”智闲大师正色道。   这个老和尚,兜圈子兜的教人生厌。   秋景浓点点头。   “那殿里将有皇后不假。”智闲大师神情肃穆地说道,“而这禅房里,也有一个。”   什么!   秋景浓向后退了一步。   不可能,皇上此时已经如此忌惮秋家,又怎么会将自己嫁给皇子!   再说,一家怎么可能会出两位同辈的皇后   这岂非开玩笑么?   况且太子恐怕等不到自己及笄了……   秋景浓想起千秋灯会的相遇。   “大师可莫开玩笑,你我皆知这是不可能的!”秋景浓也正色说道。   “是或不是,还要贵主自己定夺。”智闲大师神神秘秘地说道,“贵主是无命之人,命途难测,还要贵主自己把握。”   自己把握吗   她可否真的可以凭借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拯救整个秋家   秋景浓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不过是一个一十三岁的小姑娘。   这个老和尚干嘛要和她讲这么多……   “我不懂。”秋景浓摇摇头。   智闲大师没再说话,只是笑着看她。   秋景浓不想再待在这间禅房里了,迈步就要离开。   “贵主慢走。还请贵主,珍惜眼前人。”智闲大师最后一句话被秋景浓关在了房门里。   贵主,贵主……   她既是无命之人,又何来的是避祸的关键!   出了禅房门,秋景浓深吸了一口气,阔步走进了大雄宝殿。   “圣僧何解”崔氏快步走上前来,握住秋景浓的手,低声询问。   秋景浓摇摇头,青稚的脸上浮现出不解的神色,“我不明白。”   崔氏这才反应过来,饶是智闲大师一口一个“贵主”的叫着,她的小女儿也不过才是十三岁的小姑娘而已,这么多年被保护的这样好,还不懂得人心叵测。   想到这些,崔氏叹了口气,抚了抚秋景浓的头,也就不再询问了。   只是那一句灾祸,却早已压在众人心中,不能散去。   崔夫人带着四位小姐又住了一日,便启程回京了。   那时候,她们都不明白,生在大司马府是怎样的盛极荣耀,又是怎样的悲哀落幕。   也没人知道,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命运,都与智闲大师的那一番箴言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秋景浓掀开马车帘子,出乎意料地发现,坐在车里的竟然是秋景露。   后者有些尴尬,见秋景浓呆愣地模样,忙解释道,“华妹妹一定要与裳姐姐同车……”   “没关系的,我也更愿意和露姐姐一起,露姐姐比冷冰冰的裳姐姐有趣多了。”秋景浓跳上马车,笑眯眯地说道。   秋景裳那个人,虽是美丽端庄,却时时给人一种冰冷绝望的凄艳质感,教人不自在。   “浓妹妹是将来的贵主……”秋景露眼里露出一丝羡慕来。   “露姐姐可别这么说,智闲大师又没有说明究竟是哪一位小姐将凤仪天下,没准是露姐姐呢。”秋景浓露出一个和年龄相符的单纯笑容来,安慰道。   珍惜眼前人……   秋景露苦笑着摇摇头,那天秋长天的话就在心底扎了根,自己虽是大司马府的四小姐,却不过是妾室庶出,母族又没有什么背景,端是说嫁得好,也可预见比不了其他姊妹的。   “露姐姐将来一定会高嫁的。”秋景浓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有些不切实际,便改口道。   若说高嫁,她们大司马府的小姐,除了嫁入皇室,又何来高嫁呢。   秋景露不以为意地笑笑。   她过了年关便要及笄了,却还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是怎样。   秋景浓明白此刻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便也就闭口不谈了。   四姊妹里,她已是死而复生,从死地归来的亡魂,秋景裳和秋景露又那么绝望,剩下一个充满活力的秋景华,偏偏又是那样任性妄为的不懂事。   看来,若是想避开两年后的大祸,指着她们这些女眷是不成的了,还要看哥哥们的了。   问题是,为了避免皇室因忌惮而灭门,秋景浓不知道她们是该更加强大,还是该慢慢削减自己的实力。   人心难测啊,更何况君心。   当今的太子,究竟是因为什么,才会对秋家恨之入骨……   那个时候的秋景浓还没想过,什么叫做一语成谶,还不晓得,什么叫命运。      ☆、第7章 归于长宁 回到长宁,果然整个长宁已经炸开了锅。   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这次的异相,比十七年前三皇子出生时那场天相还要大。   不知道又是哪个天之骄子出生了。   秋景浓有些混乱,不清楚十七年前,究竟是谁的降生,导致了那日的异常。   然而华拓山顶的那一番交谈,叫秋景浓更相信,不止一次遇见异相的叶瑾,才是十七年前的罪魁祸首。   这样说来,叶瑾与慕子宸,竟是同日出生的。   不知道慕子宸又背负着怎样一个谶言。   崔氏一回到大司马府,立刻去见了秋长天,提及了般若寺的智闲大师的一番话,秋长天沉默了许久。   皇后吗?   难不成太子会有什么不测……   不过,相比于这个“吉兆”,秋长天更加担心另外一个谶言,水满则溢,他大司马府荣极显贵了这么多年,秋家也算是世代簪缨的大族,他不能叫这百年基业毁在他的手里。   整个大司马府气压极低,平日里总在秋长天眼前蹦哒的秋景华也安静了不少,一时间秋景浓竟然觉出几分海宴何清来。   长宁成昔楼。   正是晌午,楼内人声鼎沸,几乎腾不出空位子。   店小二奔走在桌子间,抬头抹了抹汗,正看见门口一位锦衣华服的蓝衣公子刚迈进门槛,对着楼内嘈杂的人声一皱眉,就要转身离去。   那公子一身穿戴皆是名贵之物,黑发如墨,精致的五官半是阴柔半是英气,打眼一瞧便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店小二扯着嗓子喊了句,“公子留步。”   蓝衣少年似乎没料到会有人叫他,停下脚步来,回头望了望。   店小二立刻麻利地走上前去,陪笑道,“公子楼上请,今日小店客多,二楼雅间倒是还有空位子。”   那蓝袍少年微微思量,便应下了,抬步朝楼上走去。   刚走到一半,便听见二楼一道戏谑的华丽声线传来,“给本皇子上些你们楼里的招牌菜。不是号称长宁第一楼么?”   蓝袍少年闻声便欲转身。   没想到那声音比他跑的还快,“楼梯那位公子为何躲避本皇子啊?”   蓝袍少年一哂,转回身上了楼。   “呦,秋景浓!”   秋景浓一上楼才看到,正对着楼梯的包间帘子没放下,她避之不及的三皇子慕子宸正吊儿郎当地歪坐在一边,一双桃花眼笑着望着她。   秋景浓觉得有些心累。   “你怎么认出我的”她明明就和秋意南完全一样啊,那一日连叶瑾也骗过了,怎么这个人相距这么远,一眼就认出了她。   话刚说完就后悔了,果然,慕子宸辨识度极高的声音响起来,“因为你漂亮啊。”   秋景浓坐过去,一把拽下了帘子。   “若是殿下这样夸华姐姐,倒是更可信些。”   这个人,千秋灯会那夜,分明不是这样不正经的。   慕子宸看着她佯装生气的模样,更加肆无忌惮起来,说道,“你扮做这样出来干什么”   秋景浓不以为意地回答道,“府里太闷,出来透透气。”   没想到慕子宸竟然笑了。   “你就算扮做这个样子,也会被人一眼瞧出是个姑娘家,太危险了,下次再闷,就去皇宫里转转。”   去皇宫   秋景浓觉得皇宫比长宁城危险得多了。   “皇宫里的规矩多,我可不愿给爹爹惹麻烦。”   慕子宸闻言,垂下眼睫,嘴角勾起一丝复杂的笑意,说道,“你倒是明事理。皇宫里,比宫外更危险。”   空气里都弥漫起莫名的氛围来,秋景浓没说话,皱着眉看着眼前的少年人。   他也才十八岁而已,褪去放荡不羁的外衣,竟然也是这般的落寞。   秋景浓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些好听的话安慰他,却听见自一楼传来的嘈杂声。   “慕子宸是不是在这里!带我去见他!不然我烧了你这成昔楼!”   听声音是个女声,霸道任性得很。   秋景浓看了看他,说道,“找你的”   话音还没落,就被慕子宸伸手拉了过去。   “喂,你别抓我的手啊!”秋景浓被拉的一个趔趄,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开始反抗。   慕子宸却像是没听见一样,揽住她的腰,直接从二楼的窗子跃了出去。   秋景浓从来没见过这个阵势,下意识地伸手搂住了慕子宸的脖子,把头埋在了他怀里。   等到了地面,慕子宸竟也不松开她,顺手牵了一匹不知谁系在成昔楼门口的马匹,翻身跃上,就拥着秋景浓当街飞奔起来。   等秋景浓反应过来,人已经在马上了。   “喂,你离我远一些啊!”秋景浓别扭地嚷道,慕子宸就在她身后牵着缰绳,把她整个人圈在怀里,温热的呼吸就喷在秋景浓的耳后,叫她不自在。   慕子宸却完全没有理会她,只是说了句“抓紧了。”,便一夹马肚子,加快了步伐。   秋景浓在马上被颠的七荤八素,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她发誓,回去就叫爹爹教她骑马!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的景物已经完全脱离了长宁城,换成了高高的树木,慕子宸才停下来。   秋景浓几乎是立刻推开的他,慕子宸大概没想到一路颠簸后这姑娘还有这样大的力气,一个不留神就被推下了马。   “嘿,你这个小姑娘!”慕子宸拍拍身上的土,露出一个邪笑来,“我还能把你怎么样么?”   秋景浓坐在马上,她确实不知道慕子宸会把她怎么样,可是慕子宸这个人一直给她亦正亦邪的感觉,教人不可捉摸。   最重要的事是,她根本下不来啊!   “怎么,下不来了”慕子宸双手抱怀,站在一旁看好戏似的问道。   秋景浓瞪了他一眼,调整好姿势,生生地跳了下来。   慕子宸吓了一跳,赶快上前去接,怎奈秋景浓太快,他还没来得及接,就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秋景浓觉得眼泪都快摔出来了。   “秋景浓,你是不是傻”慕子宸围着她转了一圈,朝她伸出了手。   秋景浓又瞪了他一眼,没理他,自顾自地拍拍身上的灰站起来,冷冷地说道,“你干嘛把我带到这里来”   事情至此,秋景浓已经完全不把慕子宸当做一个皇子来看待了,这个人实在太过分了。   慕子宸也没在意,收回手回答道,“那是太尉府的千金,最喜欢收集模样秀致的少年,我先惹了她自是我的不对,可若叫她看了你的容貌,怕是以后天天都要缠着你哥哥秋意南了。”   太尉中年丧妻,切切实实对自家的独女颇为溺爱,可是饶是她再霸道,也不会对大司马府的公子如此吧!   “她怎么敢。”   “她有什么不敢,我身为皇子,还不是被她追的抱头鼠窜”慕子宸说道。   秋景浓想了想,就算他说的在理,可是他也不该一路上就这么抱着她,占她的便宜啊!   秋景浓这么想着,转身就要走。   “你去哪里”慕子宸在身后问道。   “回家!”秋景浓没好气地说道,连头也没回。   没想到慕子宸顷刻之间已经到了她的近前,挡在了她前面。   “你知道这里离长宁城有多远么?”   “不知道。”秋景浓冷冷地甩出三个字,绕过慕子宸继续走。   “莫非你是怕我折辱了你的名声”   呵,他还知道啊。   秋景浓哼了一声,没说话。   “你别忘了你现在是秋意南。”慕子宸拉住她的手,朝相反的方向走去,“我带你去个地方。”   秋景浓试图挣开他的桎梏,却苦于力气太小,只好被他拉着往树林更深处走去。   不多时,眼前渐渐开阔起来,穿过了一片树林,竟然是别样的一番天地。   偌大的湖泊静静地卧在地面上,四周的翠树和碧蓝的天空倒映在平静如镜的湖面上,远处几多白云点缀下,竟难以分辨何为天何为地。   秋景浓怔怔地看着这一片世外美景,竟然忘记了说话。   “怎么样,美么”慕子宸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来。   “美……”秋景浓机械地回答道,半晌才回过神来,“你怎么会知道这样一个地方”   慕子宸笑了笑,这一次的笑不同于往日那种邪笑,也不是之前成昔楼看见的苦笑,就是简简单单的笑容,单纯直白。   “就是知道。”   说了就和没说一样。   秋景浓侧头看了看他,慕子宸其实长得极好,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庞在这绿树碧水间褪去了平时的戏谑,竟然是惊为天人的俊美。   一个皇子,何以要用那般放荡不羁的样子伪装自己……   她说她觉得闷,所以他就带她来了这里   “慕子宸……”   “嗯”   “谢谢你。”   无论是千秋灯会还是宫宴,无论是成昔楼还是现在。   “不必。”慕子宸淡淡地应道,目光望着平静的水面,久久没有言语。   半晌,慕子宸欲言又止的声音自身边响起来,“若我说千秋节那晚……”   “怎么”秋景浓好奇地抬头去看他。   少女明亮如水的眸子直直地望进他心里,慕子宸觉得心下一沉,身侧的手掌收紧。   “没什么。”   秋景浓也没再追问,把脸转回来,露出一个笑容。   慕子宸原来这么别扭啊。   不远处的鸟鸣声在空寂的湖面上飘荡,一白一蓝两道人影静静地伫立一旁。      ☆、第8章 他的玉佩 这一日,秋景浓正坐在崔氏房里和她闲话,正赶着秋意南下了太学来给崔氏请安。   秋意南自打上了太学,已经很久没和妹妹见面了,正巧在母亲的房间里碰见,立刻熟络地坐了过来。   “妹妹可是和雁门公府的大公子十分相熟?”   哎?叶瑾?   秋景浓嘴角地笑容一僵,“并未,只是有几面之缘而已,怎么了?”   秋意南蹙起长眉,伸手在腰间掏出一枚玉佩来递给秋景浓,“那倒是奇怪了,我在太学碰见他,他便叫我把这枚玉佩转赠给你。”   秋景浓接过玉佩,叶状的玉佩上只大大地刻了个“叶”字,其余什么都没有。   “他叫你给我的”秋景浓看了看崔氏,说道,“可是我和他只在宫宴上交谈过几句啊。”   崔氏扫了几眼玉佩,说道,“这大概是雁门公府的信物。你不是和他妹妹很合得来么,或许是她叫叶瑾公子转交给你的?”   秋景浓想了想,那日分别,叶璇似乎确实说过些“改日去做客”的话来,也就点点头,收下了玉佩。   “南哥哥最近如何?”秋景浓打听道。   那日在般若寺她便已经打定了主意,大司马府的兴衰,就要靠哥哥们了。   “一切都好,只是最近坊间一些传闻叫我有些无措。”秋意南叹了一口气,似乎不太想说。   “怎么?”秋景浓太明白,什么叫做三人成虎了。   秋意南见崔氏也是一副关切的样子,只好和盘托出,“也不知怎么了,坊间竟传闻,我与那三皇子慕子宸是断袖。还有人说,竟看见我与慕子宸共骑一马……真是,空穴来风!”   秋景浓呆了一呆。   莫不是那日慕子宸和她当街纵马,被别人瞧去了吧!   长宁城里好事者还真不少呵。   “南哥哥别去理那些好事之人。”秋景浓说道,“话说回来,三皇子殿下前些天宫宴倒还帮阿浓解了围,倒是个心思善良的人呢。”   秋意南摇摇头,说道,“阿浓你却不知道,这三皇子在太学,却是先生都不得招惹的主儿。”   那是他的伪装。   秋景浓在心里默默地为慕子宸开脱。   这番话她自然是不敢说给秋意南听的了,一时间两人也并无他话。   崔氏说的没错,果然,还没到傍晚,雁门公府便送来了帖子。   说是叶家四小姐生辰。   雁门公府的小姐只有一位,便是叶璇了,秋景浓自然要去的,收了帖子,便回去自己的院子为第二日的赴宴做准备去了。   转眼到了次日,因着秋景裳已与二皇子慕子寒有了婚约,便并未参加雁门公府的宴席,秋景露又感了风寒,这去雁门公府的,便只有秋景华秋景浓两个人了。   自打上了马车,秋景华便不曾给过秋景浓好脸色看,秋景浓倒是也没在意,对于秋景华,只要她不招惹自己不给大司马府惹事,秋景浓还真没打算要对付她。   等到了雁门公府,交了名帖进了门,秋景浓才发现,自己似乎是来得早了些,陆葭伊还没到。   秋景华自是下了马车便立刻和她分开,去找她那群狐朋狗友去了。   叶璇是寿星,只得偶尔有空闲过来招呼,秋景浓被一众千金围着,心下觉得有些厌烦,便寻了个由头,独自一人往人少处走去。   绕过了假山,算是暂时把那些聒噪的小姐们躲开了,秋景浓长舒了一口气,靠在一边舒展了一下筋骨。   澄静的空气里隐隐约约有琴声传来,颇为空灵纯净,秋景浓直起身,好奇地四下寻找起来。   迈步挣脱了假山的束缚,视界就变得开阔起来,秋景浓一眼便看到远处湖心亭里抚琴的白色身影。   相距太远,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不知道是叶家的哪位公子了。   这段时间来,因着叶瑾和叶璇的缘故,秋景浓对雁门公府倒是有了几分了解,除却嫡长子叶瑾外,据说还有一个庶子叫叶轩的,此外,叶瑾似乎还有个幼弟叫叶瑛。   看身量,估计是叶家的二公子叶轩了吧。   瓜田李下的容易教人落下把柄来,秋景浓刚寻思着要转身离开,就见打桥上走过一个人去,那抚琴的公子见这人过去,竟然起身行了个大礼。   后走过去这人,秋景浓倒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叶瑾。   那亭中人似乎有所察觉,抬眸朝假山这边望来,秋景浓下了一跳,立刻由假山转了回去。   也不知道叶瑾这个人怎么这样敏锐,上次的宫宴也是,相距那么远,还是被他觉查出自己的目光来。   回到众人聚集处,不出意料,陆葭伊果然已经到了,见她神色阴晴不定的从假山那边走过来,立刻跑过来拉住了秋景浓的手,问道,“你怎么了”   秋景浓摇摇头,岔开话题,说道,“从前也未见雁门公府这样大肆操办过。”   “你不知道么?现如今的当今是相当器重雁门公的,前些日子北戎进犯,雁门公立了大功,他的长子叶瑾才刚刚被授了车骑大将军,封成纪县公呢。”   封……成纪县公?   秋景浓不敢相信地摇摇头,“不会吧”   叶瑾方才十八岁出头,还没行弱冠之礼,便得了这么高的爵位?   陆葭伊撇撇嘴,“你就看吧,叶家要飞黄腾达了,这是借着叶璇的生辰,告诫长宁城的显贵,他们家的地位呢。”   秋景浓一时惊讶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前些日子北戎进犯大司马府里竟然风平浪静,完全没有从前战时的紧张或是担忧,就像根本不知道一般。   看样子秋长天根本就没有参与到这次的北戎战事里。   秋景浓转头去看穿梭在宾客间笑着应答的叶璇,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怪不得最近府里气压低得异常,秋长天的脾气会那样火爆了。   原来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恭帝是想要架空她们家的势力……   “不过话说回来,这样一来,你们家怕是要有一个劲敌了。”陆葭伊搂过秋景浓的肩,趴在她耳边小声地说道,“叶夫人是东平李氏。”   东平李氏,清河崔氏,河西王氏以及已经日渐衰微的白州郑氏,百年来都是不受朝代更迭影响的世家大族,这其中,倒是要以东平李氏最为尊贵。   只不过东平李氏素来低调,家族里出仕者又少,名声并未及有“后族”之称的崔氏,这些年清河崔氏似乎也学做了东平李氏,渐渐在乡野沉寂下来了。   恭帝若是有心扶持雁门公府,必定会调查叶家的底细,怎么会不知道叶夫人的母族。   扶持起这样一个家族来牵制大司马府,秋景浓真是不知道恭帝究竟是做何打算了。   不怕养虎为患么?   秋景浓这样想着,拨开陆葭伊的手,打趣道,“你这一天都在想些什么啊,知道的事还真不少!”   陆葭伊不高兴地撅起了嘴,嚷道,“得了吧,这长宁城里,有几户富贵人家宠女儿像你爹爹那般,把你养在深闺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你看看你姐姐秋景裳,不是比你成熟文稳重多了。”   “嘿,你还嫌弃起我了”秋景浓佯装生气地和陆葭伊打闹起来。   不过,或许爹爹确实是在宠她么……   打闹间,也不知怎的便撞上了一旁的林添颐,后者手里端着的满满一杯茶水算是尽泼在了秋景浓身上,烫的她直抽气。   “哎呦,秋七小姐这是中了哪门子邪啊,青天白日的怎么就往人家身上撞?”林添颐见秋景浓烫的不轻,幸灾乐祸地说道。   她这么一说,花园里的人大多把视线集中在了秋景浓身上,此刻她衣裙湿了大片,好不狼狈。   这个林添颐,若不是她不小心撞上了,必定要怀疑是林添颐故意的了!   叶璇见到这幅情景,赶紧跑了过来,说道,“浓姐姐还是赶紧随阿璇去换身衣服来吧。”   叶璇年纪稍稍小于秋景浓,身量和秋景浓倒是相仿,秋景浓自然是不能这样一身湿衣裙的待在这里了,便和叶璇去了。   到了叶璇的香闺,一阵极淡雅的清香便迎面扑来。   秋景浓吸了吸鼻子,总觉得这味道哪里闻过。   叶璇一边帮她找衣服,一边笑道,“这是瑾哥哥前些日子从华州带回来的熏香,他极喜欢,分给了我一些。”   叶瑾……   秋景浓想起华拓山顶的事来,怪不得闻着熟悉呢。   “浓姐姐,你喜欢哪一套裙子”叶璇一手拎着一套裙子问道。   秋景浓倒是不在意,随手指了一套颜色素淡的。   “浓姐姐好像很喜欢青衣呢。”叶璇笑嘻嘻地递过衣服,笑着说道。   哎?这秋景浓还真没注意。   秋景浓打量了一下自己,现今果然也穿着一套青色衣裙。   她倒是没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只是随手拣了一套而已。   “诶浓姐姐,你怎么会有我们家的玉佩啊?”叶璇指着秋景浓腰间,吃惊地问道。   秋景浓低头看向腰间系着的唯一一块叶形玉佩。      ☆、第9章 梦回曾经 “你说什么?”秋景浓睁大眼睛。   这玉佩不是叶璇送来的?   “这是我们家的玉佩。”叶璇指了指秋景浓腰间的玉佩,说道。   “这是你哥哥……”秋景浓话说到一半便停住了,看着叶璇那双澄净见底的眼睛岔开话题,“这个很名贵么?”   “那当然,每个叶家人也就只有一块而已,都是出生那日,爹爹去点翠坊定制的。”叶璇解释道,继而追问,“浓姐姐,你的这块是哪里来的?”   秋景浓敛了讶色,找了个借口搪塞道,“没什么,你哥哥落在我这里,今天正要还他呢。”   叶璇竟然也毫无怀疑,没有问缘由,点点头,待秋景浓换好衣服,便推门出去了。   秋景浓想了想,还是摘下了玉佩,决定一会儿遇见叶瑾问清楚。   他干嘛要送自己玉佩呢?   回到宴席上,众人已经是接近用餐的尾声了,见秋景浓和叶璇回来,也就张罗着要参观雁门公府的花园。   秋景浓自是没什么意见的,她也想要找个机会,去见叶瑾。   见叶璇同意,众人也就散开了。   秋景浓和陆葭伊说了自己还有些私事,便一个人往假山去了。   方才在假山那侧的湖心亭看见叶瑾,虽说他未必还在,可是碰碰运气总还是好的。   转过山去,远处的湖心亭果然空无一人了。秋景浓四下望了望,并没有看见有人的影子,抬步朝湖边走去。   隐约间有说话声传来。   “什么啊,你说那天华州出现异相是因为你们家去了般若寺?”是林添颐明显不相信的声音。   “那是自然,那智闲大师还说,我们秋家必定有人凤仪天下呢。”这个熟悉的声音必然是秋景华了。   秋景浓登时觉得脑仁生疼。   大司马府这样显赫一时,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看,林家既然是林贵妃的母家,自然是虎视眈眈地看好了走外戚这条路了,她这样在林添颐面前炫耀,不知道是想要做什么。   果不其然,林添颐不屑地声音响起来,“表哥就算以后会当皇帝,也不会立你大姐做皇后的……凤仪天下……呵……”   还没等秋景华说话,林添颐又幸灾乐祸地说道,“哎你还不知道吧,子寒表哥原本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正是尚书府的三小姐,你姐姐抢了尚书府的婚,柳尚书还说不定怎么恨你们家呢,显摆什么。”   秋景浓心下一沉。   林添颐这样一提,秋景浓才想起来,仿佛有一段时间没见过柳尚书的女儿了。   “一个小小的尚书而已。”秋景华嗤笑了一声,“我们秋……”   “华姐姐,我还在找你呢,原来你在这儿啊!”秋景浓冷不防地从阴影处转出来,快步地走上前去。   她实在是不能叫秋景华再说下去了。   慕子寒是林贵妃的儿子,而林贵妃是林添颐的姑姑。   这个中关系,不知道秋景华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傻。   “你来干什么?”秋景华见到秋景浓便气不打一处来,冷言冷语道。   秋景浓根本没理她,直接笑笑地看着林添颐,说道,“林小姐还是不要妄议国是为好。”   林添颐冷笑起来,“教训别人之前先想清楚,是谁在妄议国是。”   “哦”秋景浓还是笑着的,伸手把正要开口的秋景华拉到身后,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对林添颐说道,“林小姐原来如此健忘。方才我华姐姐只是说了智闲大师的谶言,不知是谁枉自说了什么当皇帝的……”   顿了顿,秋景浓弯起眼睛,“你说,是谁在妄议国是呢?”   林添颐被她似笑非笑的神情和绵里藏针的话语堵的说不出话来,登时一个白眼翻过来,恨恨地说了一句“懒得理你”便拂袖而去。   秋景华挣开秋景浓紧紧握住的手,没好气地说道,“谁教你为我出的头,稀罕。”   秋景浓也不生气,活动了一番手腕,道,“稀不稀罕是你的事,下次若是再这样给大司马府添麻烦,就别怪我回去和爹爹美言几句了。”   话毕,便准备往湖心亭那方向去。   没想到秋景华站在她身后来了这么一句话,“还真把自己当个主了,这大司马府,你和你娘算个什么倒贴过来的……”   脚步顿停。   秋景浓扭过头,目光阴冷地打断她的话,“秋景华,你是白活了这一十四年了是么?大司马府现在如何风雨飘摇回去问你娘,我没那个功夫教你。但求你别给爹爹添乱。”   缓缓走到秋景华身边,秋景浓扬手就是一个巴掌,一字一顿道,“至于我和我娘什么身份,还轮不到你来说话。”   秋景华没想到一向不问世事的秋景浓会这么强硬,也没想到看似柔柔弱弱的秋景浓会打自己,一时间没有躲开,生生挨了一巴掌,登时也火了起来,举手便要还回去。   秋景浓手疾眼快地扣住秋景华的手腕,用力地甩向一旁,露出一个冷冽的笑容来,说道,“秋景华,你最好给我老实些。我可不是原来那个秋景浓了。”   一句话说的寒意渗骨,秋景华不知道一向体弱的秋景浓缘何有这样大的力气,那阴翳的眸子里,也不是素来天真任性的秋景浓该有的澄净无邪。   秋景浓的眼睛里,宛如深渊,深不见底。   秋景华讪讪地垂下手来,咬了咬嘴唇,一跺脚向远处跑开了,只留下脸色阴沉的秋景浓一个人站在湖边。   秋景浓不怕别人说自己。即便自己其实根本就是大司马府的嫡女。   可她无法忍受别人议论自己的娘亲。   娘亲那样清傲高贵,那样沉静美好的大家闺秀,原本是不必忍受平妻这样的窝囊气。只是因为遇见爹爹的时间晚了些,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只是因为晚了些。   想到两年后的大难,秋景浓一下子湿了眼眶。   她还记得阴冷潮湿的天牢里,娘亲抱着膝,永远沉默地望着那从小窗射进来的一缕月光。   秋景浓知道,那是娘亲在想她和爹爹初遇的那个千秋灯会。   那就是命定的姻缘,一个回眸一笑后,是两个人永远剪不断的缠绵情丝。   那晚的月色,一定很美。   那时她问娘亲,当初一意孤行地嫁给爹爹,后悔么   娘亲只是淡淡地绽开一个清邈的笑容,“不后悔。生死有命,若我命中注定有此一劫,不是如信,还会是别人。”   如信,是她爹爹的小字。   秋景浓活了一十五年,却始终不明白娘亲抛弃一切嫁给爹爹,至死不渝的那份心意究竟是什么。   后来她明白,那是情,那是爱。   可情和爱又是什么呢。   是娘亲可以为爹爹冲破一切阻碍,而爹爹却不能给她一颗完整的心。   爹爹没错,可秋景浓过不去心里的那道坎。   她高贵美丽,痴情如斯的娘亲,却要和别人分享一个男人……   她看着娘亲念出爹爹小字时幸福的神情,完全没想到,临刑前一夜,娘亲竟然会先走一步。   也是那样一个清辉肆意的夜,她从噩梦里醒来,叫了几声娘亲却没有人回应。她借着月光慢慢爬到娘亲身边,却见娘亲永远微笑地睡了过去,身边是早些时候摔碎的瓷碗的碎片。   娘亲洁白的皓腕上绽开着一朵绚丽的红花,一路盛开,开到地上,开到远方,最终和娘亲漆黑的长发纠缠到了一起,再也不会分开。   娘亲静静地躺在那一片红花里,脸色雪白,神情安宁。   浓烈的味道缠绕在阴暗的牢房里。   娘亲的梦里,一定有她最爱的爹爹吧。   那个夜里,娘亲抛弃了爹爹,抛弃了哥哥,也抛弃了她,独自一人离开了这个阴冷的天牢。   那是作为清河崔氏女的骄傲。   秋景浓慢慢在原地蹲下来,抱紧了发抖的双肩。   不,她无法忍受一切重来一遍的凄苦。   若是一切终究无法阻止,就叫她先离开吧……   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   秋景浓听见了,却没有扭头,也没有起身,只是维持着那样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脚步声渐近,终于在她身后停下来。   “秋七小姐?”清澈的声音微微有些诧异。   秋景浓背对着他擦干了眼角即将溢出的泪水,转过头看向来人。   叶瑾。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都看见了么?   秋景浓冲她施了一个礼,便要转身离开。每一次见到叶瑾,秋景浓都没来由地陷入一种惊慌失措里。就像这一次,她原本是做好了准备,要问他关于玉佩的事情。   可是见了他,她还是想要逃。   叶瑾冷不防地拉住她的手腕,只稍稍用力,便将她拽回了身边。   手腕传来的温凉触感叫秋景浓心里一惊。   孤男寡女这样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叶瑾,你松手!”秋景浓低低地喝了一声,用力挣开手腕上的桎梏。   那人果然立刻放开了她的手腕,漆黑的眸子却还是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线条优美的下巴敛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秋景浓见他这样,反而有些无措。   一直以来,叶瑾在她面前都是超出年纪的冷静,叫她看不懂,就像这一次,明明该是他尴尬,他却坦然的好像理所应当。      ☆、第10章 后会有期 拽过少女皓腕的手火烧一般热起来,蜷起也不是,松开也不是,竟然陷入了他难以控制的尴尬境地。   这个小姑娘便是这样厉害。   这样一本正经的严肃,教他更加想要看见她手足无措的样子。   叶瑾抬手揉了揉秋景浓的头发,语气里竟然沾染了几分宠溺,说道,“小姑娘还真厉害。”   秋景浓一时没躲开,额前的碎发被他揉的凌乱,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往后退了一步,说道,“叶公子才见了我两次,就这样妄下断言了么?”   两次?   清湛漆黑的眸子里多了点点笑意。   她当真是以为他认不出她?   叶瑾笑着摇摇头,说道,“叶某早就见过秋七小姐。”   只是你还不知道而已。   秋景浓心里一惊,又向后退一步,却被叶瑾一步跟上来。   华拓山那次,他认出了她么?   “你怕我?”   秋景浓下意识地别开脸,后背已经抵到假山上,小手紧紧地捏住裙子,大气都不敢喘。   他,他要做什么……   “你怕我”叶瑾固执地重复道,低着头,目光探究地看着眼前局促的小人。   喂,你离我这样近,我可不是怕你么!   秋景浓撇了撇嘴,小声嘟囔道,“就是怕,怎么了。”   近在咫尺的叶瑾听见她这样说,竟然退后一步,朗声大笑起来。   秋景浓微微松了一口气,不过立马又埋怨起叶瑾来,干嘛笑那么大声,在自己家院子里便可以这样肆无忌惮么。   她还在这里啊!   被别人误会了,倒霉的还是她好么。   想到这,秋景浓抬脚又要走。   “你便是这样,每次见我,都迫不及待地要逃开么?”叶瑾见她要走,敛了笑意说道。   秋景浓闻言停下脚步,歪头笑道,“娘亲教导我,要远离那些主动凑上来的危险人物。”   危险人物么。   原来她已经把自己划分到这样一个等级里了……   广袖下的手慢慢握紧。   “主动凑上来的?”叶瑾展开一个冰凉如水的笑容,说道,“秋七小姐,你不记得,是你招惹的我么?”   “阿浓?”远处响起陆葭伊的声音,并有渐渐走近的趋势。   叶瑾满意地看着秋景浓呆滞的表情,抬手做了个告辞的手势,便分花拂柳地向远走去。   秋景浓呆呆地立在原地,脑袋里嗡嗡作响好一会儿,才确定自己没做出什么主动招惹叶瑾的事来。   这个人怎么回事,总是这样奇怪,自说自话地说些她不明白的话。   “阿浓你想什么呢?”陆葭伊从身后拍了拍秋景浓的肩,见她没有什么反应,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远去的是一道蓝色的挺拔背影。   “那不是叶瑾么?”陆葭伊眼尖地看着马上就要消失的叶瑾的背影,说道。   秋景浓点点头没说话。   “阿浓,给你给忠告。”陆葭伊眨眨猫样的大眼,一边观察着秋景浓的神色一边说道,“别把心思放在叶瑾身上。”   “嗯?”秋景浓迷惘地看看陆葭伊,不明白她想要说什么。   “先不说你们秋家不可能和雁门公府联姻,就算能,叶瑾那种人……也不是我们可以招惹的。”   陆葭伊拍拍秋景浓的肩膀,她的阿浓可不能被这个没有心的家伙迷住,打他回了长宁城,多少小姐千金打过他的主意,最后不都是竹篮打水,自取其辱。更有传闻叶瑾本是好男色的。   “为什么?”秋景浓不解地问道。   “什么为什么,你不是应该跳起来反驳我吗?!难道你真的看上叶瑾了!”陆葭伊不敢相信地失声叫道。   “你小声些!”秋景浓捂住她的嘴,“瞎想什么呢,我怎么会想……”   招惹他……   若不是他三番两次地出现在她面前,她躲还来不及。   叶瑾这个人,明明举手投足间满满都是风雅清贵,偏偏又总能敏锐地将她看穿,像是某种高贵而残忍的野兽。   “那就好,那就好。”陆葭伊拍拍心口,冲秋景浓翻了个白眼,“力气怎么那么大,也没看出来你哪里体弱多病了,你看看人家叶璇,才真真是久病初愈呢。”   体弱多病么?   秋景浓没有反驳,只是低下头笑笑,从前她那是心病。如今好了。   这一低头,秋景浓骤然想起一件事来。   玉佩!   那块叶瑾托秋意南带给她的,貌似很珍贵的玉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还没有问,叶瑾便走了。   “哦!”秋景浓懊恼地跺跺脚。   “走啦啊,刚才看见秋景华一脸阴沉地从这边过去,不是欺负你了吧。”陆葭伊见她脸上阴晴不定,推着她往人多处走。   “没有。”秋景浓摇摇头,脚步也快起来。离群索居太久,终归不太好吧,她还要看紧秋景华,免得她又做出什么丢脸的事来。   秋景浓也真是对秋景华五体投地了,她前世死时也不过十五岁刚及笄的年纪,如今也不像秋景华这样不明事理。   不过想想郑氏,她便也明白四五分。   有那样不明事理的娘亲,做女儿的又能好到哪里呢。   好在接下来一直到宴会结束,秋景华一直神色恹恹地站在一边,没惹出什么事端。   从叶家出来,告别了陆葭伊,秋景浓转头寻找自家的马车,那明明该停在原地的马车却不见了踪迹。   秋景浓皱着眉左看看右看看,全然没有马车的影子。   想起刚才秋景华对她一脸愤恨的样子,秋景浓突然心下一沉。   秋景华该不会是叫车夫先一步走了吧!   这确实像是秋景华能干出来的事。   秋景浓抚抚额,秋景华真真是不争气,就这样给大司马府丢脸。   正站在大门口束手无策,打偏门赶出一辆马车来。   秋景浓回头去看,马车前握着缰绳的,正是一袭蓝袍的叶瑾。   “别找了,你姐姐早就走了,上车,我送你回去。”叶瑾简单地说道,将马车停在秋景浓面前。   “你怎么知道我姐姐走了?”秋景浓站在原地没动,问道。   “我方才正看见。”漆黑的眸子带着笑意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叶瑾修长白皙的手指敲了敲缰绳,说道,“怎么,你怕我把你卖了么?”   “那你怎么不叫住她?”秋景浓一跺脚,这个人,事不关己就可以高高挂起么。   叶瑾索性放下缰绳,用手摸了摸下巴,好笑地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叫住她?”   秋景浓气息一滞。   是,她大司马府自己闹出的笑话,凭什么叫人家来收场,叶瑾告诉她是好心,不告诉她也是本分,坐着叶瑾的马车回去,总好过傻站在这里。   若是转头回叶府借马车,搞不好还是叶瑾送她,还要在没走完的千金面前丢一次脸,不如就这样顺水推舟来的方便。   秋景浓一番思考停当,提着裙子便上了马车。   叶瑾见她还是识时务的,轻笑了一声,便一甩缰绳出发了。   秋景浓纤细修长的手指紧紧地揪着一方秀帕,半晌,才弱弱地开口道,“那个,谢谢你啊。”   叶瑾只是浅浅地勾出一个清冽的笑容来,“怎么,不一口一个叶公子的叫了?”   秋景浓张张嘴,刚要开口,便被他打断了,“打住,你可以叫我叶瑾,或者子瑜。”   看秋景浓一脸茫然的样子,叶瑾指了指自己,解释道,“我已经起了表字,子瑜。”   已经起了表字……   秋景浓还是有点茫然地点点头,雁门公干嘛要这么早给叶瑾起表字,叶瑾干嘛要告诉她……   “你……”秋景浓层层衣袖下的手握紧,斟酌一会儿说道,“你前些日子托我哥哥带给我一块玉佩……”   “哥哥……呵。”叶瑾自言自语地嘟囔了一句。   “你说什么?”秋景浓没听清,往前探了探身。   “没什么,”叶瑾说道,“收到了?”   秋景浓点点头,等着他的下文,却好半天没有声音。   完了   秋景浓眨眨眼睛。   “听叶璇说,这种玉佩很重要……”秋景浓慢慢地说道。   “确实很重要,叶家人每人便只有那么一块,所以你要好好保管。”叶瑾接过话,回答道。   可是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为什么给我呢   秋景浓一把掀开帘子,张口便问。   叶瑾见她掀起了马车帘子,蹙了蹙剑眉,说道,“把头缩回去。”   秋景浓呆了呆,讪讪地放下帘子。   大兴民风淳朴,并不觉得女子抛头露面有什么,秋景浓也不甚在意,不过既然叶瑾叫她乖乖待在车里,那她就乖乖缩回去好了。   片刻的静谧后,叶瑾淡淡地开口道,“过些日子,我便要随父亲去北疆了。”   秋景浓闻言大吃一惊。   北疆……北戎……   “所以,那玉佩交给你替我保管着。”   啊?   秋景浓自言自语地嘟囔着,“那你放在府里不就好了……”   没想到竟然被叶瑾听到了。   “秋七小姐也有东西忘在了叶某处,等秋七小姐想起来,便拿玉佩来换吧。”叶瑾的声音隔着帘子传过来。   ……   秋景浓还没反驳,马车就停下了。   跳下车,秋景浓一眼就看见自家的马车正静静地停在门口,马车夫见到秋景浓,立刻转开了视线。   “你,过来。”秋景浓哪里是好惹的,当即指着马车夫,冷冷地命令道。      ☆、第11章 后会有期 下 马车夫嬉皮笑脸地转过身来,凑近秋景浓,说道,“呦,七小姐,方才小的被五小姐教训了一番便忘了清点人数,一时落下了小姐,还望小姐恕罪。”   秋景浓点点头,“五姐姐容色倾城,自然要比我显眼得多。”   马车夫见她这样说话,心中暗喜,暗道可算逃过一劫,没想到秋景浓神色一转,似笑非笑地看着马车夫,慢慢地自说自话起来。   “眼力这样不好,不如把赶车的差事让给别人让我想想,东苑管事卢嬷嬷似乎有个同乡,叫什么来着,仿佛比你确要伶俐许多。”   马车夫看秋景浓一点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明白这七小姐是真的生气了,脚下一软便跪了下来。   “七小姐,是五小姐一定要奴才走的啊,奴才,奴才也是身不由己啊!”   说着,马车夫匍匐着凑上前来,试图抱住秋景浓的腿。   这七小姐和崔夫人一样的性子,清傲得很,他若这样低三下四,七小姐必然看不过去拂袖而去,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马车夫心里盘算得挺好,没料秋景浓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他,冷笑了一声,训斥道,“还知道自己是奴才识相的话就自己滚出大司马府。”   滚……滚出大司马府……   马车夫僵硬片刻,刚想继续凑过去讨饶,正对上秋景浓寒星一样的冰冷眼神,不知道怎么的,脚下竟也不听使唤,呆跪在一边动也不动。   秋景浓没看他,径直进了大司马府。   叶瑾扫了马车夫一眼,什么也没说,跟在秋景浓身后进了门。   “还是这么厉害。”叶瑾靠近她,低头说道,“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秋景浓歪头躲开他,小声地回答道,“与你何干。”   叶瑾听她这样冷冷地回答,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你这算是立威七小姐不打算遗世独立了。”   秋景浓脚下一顿,他总能猜到她的心思。   “一会儿怕是有一场恶战,你可是准备好了?”   秋景浓停下脚步,侧头去看叶瑾,笑道,“你不要老把我当小姑娘好不好?”   这点小事,她还是能应付的了的。   叶瑾像是被她噎了一下,半晌才说道,“你说的对,你不是小姑娘了。”   秋景浓和叶瑾往里走着,早就有好事者悄悄进去通报了,因此,还没走到大厅,便有丫鬟走上前来,将叶瑾引去会客厅了。   秋景浓点点头和他分别,脚步丝毫没有停滞地进了大厅。   果然厅里黑压压地坐满了人,郑氏和崔氏分别坐在主座的左右两边。   秋景华红着眼圈立在郑氏身后,满眼愤恨,衬得那如画的容貌也带上了几分扭曲。   恶人先告状么?   秋景浓低头浅笑。前一世秋景华可没少做这样的事。   郑氏明摆着是在等她,崔氏却只一味地垂睫品茶。   见秋景浓进来,郑氏清了清嗓子,果然开始质问道,“阿浓可回来了。听说雁门公府你冲撞了你华姐姐?”   冲撞?   秋景浓笑了笑,低眉顺眼地说道,“我那算不算冲撞了华姐姐阿浓不知道,阿浓只知道,华姐姐倒是的的确确冲撞了潞国侯府的二小姐。”   郑氏侧眼看了看秋景华,秋景华立刻反驳道,“一派胡言。我与林二小姐分明是好友,怎么会冲撞她倒是浓妹妹你,我和林二小姐好好的说话,你干嘛打断我们?”   秋景浓也不急不恼,慢条斯理地说道,“哦华姐姐该不会觉得,把秋家将有人母仪天下的谶言告诉给林二小姐,是好友间该做的事吧我没记错的话,二皇子殿下的生母,好像是林贵妃吧若不是我及时阻止了华姐姐,华姐姐恐怕还要拿大司马府的名头压人了。”   郑氏自然明白这个中缘由,也明白大司马府最近并不太平,听见秋景浓这样说来,不敢相信地问秋景华,“你真说了?”   “我……”秋景华语塞,须臾才点头。   一直闷声喝茶的崔氏这时突然放下茶杯,瓷杯碰在桌子上清脆地响了一声,在微微杂乱的大厅里显得尤为突出。   崔氏没在意,伸手接过丫头递过来的手绢擦了擦手,随意地说道,“多嘴。”   身后的青樱立刻明白过来,走上前去,说了句对不住了五小姐,便一个清脆的巴掌甩过去,秋景华没想到青樱会打她,躲闪不及,生生挨了这一下。   青樱这一下子下手极重,秋景华艳丽的小脸登时红了一片。   郑氏一瞪眼睛,“妹妹这是在做什么?”   崔氏也不急,抬眼看了看郑氏,“做什么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受点罚而已。不然你想闹到如信那里去,挨杖责么?”   郑氏语塞。   秋长天确实是宠着秋景华,可她也知道这是为何,秋景华其实不得秋长天喜欢,他喜欢的,都是清冷高傲,不好招惹的女人。   就像当初的崔氏,就像现在的秋景浓。   崔氏那一声“如信”,叫她心里一阵翻腾。   秋长天,字如信。   那个娶了她做正室的男人,并没有遵守曾经的诺言,又娶了别的女人,做平妻。   平妻,平妻。   郑氏此生最恨的便是此事。   这若是闹到秋长天那里,想必不是一个巴掌可以解决的了。   想到此处,郑氏侧头示意挨了巴掌正要发作的秋景华,转过头,眼珠一转,说道,“方才阿浓可是打发了一个马车夫?”   秋景浓就知道她不会甘心,定会为自己女儿讨回些理来,也不惊讶,解释道,“是。华姐姐急着回来,那马车夫竟也不清点人数,自顾自地驾着马车回来了。这样心思不细密的奴才,竟然不知自己错在哪里,阿浓打发了他,是给他留条活路,以后若是犯了更大的错误,恐怕一条命也抵不起。”   郑氏张了张嘴,最后说道,“即便如此,你也不该……”   “郑夫人,一府嫡女,连一个奴才的去留都做不了主么?”秋景浓似笑非笑地看着郑氏,说道。   平妻的儿女间本就没必要称对方母亲为母亲,可是此刻秋景浓一声“郑夫人”叫郑氏好生心酸,郑夫人,正夫人呵。   郑氏自知不会在突然变得牙尖嘴利的秋景浓身上讨巧,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秋景华一眼,便拂袖而去。   秋景华要哭不能哭地跟在郑氏身后,愤恨地走掉了。   秋景浓目送着秋景华的离开。   嫉妒真是一个教人发狂的东西。   前一世她凡事都忍了让了,也不觉得秋景华有多不成器,大体上还是个知书达理的千金小姐,美得长宁城里无人不肖。   然而这一世,秋景华身上那教人移不开视线的光芒却随着那份愤恨慢慢消失了。   此时步履凌乱的秋景华,已经从云端坠落。   崔氏见西苑的一众人等已经散去,起身将秋景浓揽回了怀里,揉了揉她额前的碎发,心疼地说道,“阿浓已经长大了。不用娘亲操心了。”   秋景浓反手抱住崔氏,把头埋在崔氏的颈窝里,闷闷地回了一句,“娘亲,我害怕。”   她害怕厄运还是无法避免,她害怕娘亲还是自决于她的面前,在那个阴冷潮湿的天牢里慢慢流干鲜血。   她怕。   想到林添颐那时不甘心的神情,秋景浓几乎可以预见,不出半月,长宁城里便都会知道,那次华拓山的异相和秋家有关,秋家得了智闲大师的谶言。   凤仪天下……   她得去找爹爹,叫他想个对策。   想到这,秋景浓松开娘亲的手,慢慢直起身来。   “娘亲,爹爹在哪里?”   崔氏回答道,“怕是刚才叶大公子来访,去了西面的会客厅里,怎么,你要去寻他?”   “嗯,有点事想去提醒爹爹。”秋景浓说道,得了崔氏同意,便往西客厅走去。   刚走到门口,还没敲门,便听见里面两个人的声音。   “柳尚书必定是记恨大司马府的,还请大司马小心了。”   这个清澈的声音是……叶瑾。   他还没走   还没等秋景浓回过神来,那边已经道了别,准备离开了。   秋景浓刚想要退到一边去,门便被打开了。   一股熟悉的清冽气息扑面而来。   秋景浓抬眼对上叶瑾漆黑如夜的眸子,有点不好意思,飞快地别过头,移开了视线。   “秋七小姐,叶某告辞了。”   叶瑾澄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秋景浓往边上避了避,说道,“后会有期。”   那人浅浅地一笑,重复道,“后会有期。”   秋景浓点点头,目送叶瑾离开。   进了会客厅,秋景浓快步地走到秋长天身边,拉住了秋长天的胳膊。   “我们阿浓有什么事这么急着见爹爹”秋长天宠溺地拍了拍秋景浓的头,问道。   “爹爹,华姐姐今天把智闲大师的谶言说给潞国侯府的林二小姐了。阿浓来提醒爹爹一声。”秋景浓说道。   秋长天闻言蹙了蹙眉,也没再接话茬,而是转而问道,“阿浓和叶大公子可是相熟?”   相熟还谈不上,秋景浓其实也很怀疑她们两个的关系,她自是想要避开他的,可听叶瑾那个幽怨的口气,仿佛是她做了什么一样。   “不熟。”秋景浓斩钉截铁地说道。   秋长天笑了笑,显然还不相信的,打趣道,“若是以后叫你嫁给叶瑾做夫人,你愿是不愿?”   出嫁吗?   秋景浓想起智闲大师的话,脑子里竟然不自觉的浮现出一双戏谑的桃花眼。   斜睨了秋长天一眼,秋景浓娇嗔道,“阿浓才不想嫁人,阿浓想一直陪在爹爹身边。”   秋长天大笑。   “阿浓这样说,爹爹很高兴。”   秋景浓面色一红,跺跺脚不说话。   秋长天看着方才叶瑾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地说道,“这个叶瑾,绝非凡人,日后必成大器。”      ☆、第12章 风云变幻 转眼就到了年关,大司马府终于一扫往日的阴沉气氛,染上几分欢快的氛围。   大厅里张灯结彩,整个府里的奴仆都忙着布置装饰,好不热闹。   秋景浓恹恹地倚靠在连廊里,一边调戏池中的金鱼,一边凭栏远眺,脑子放空。   这些天,她几乎没怎么出过门,秋景华那副死样子她避还来不及,自然不会去主动招惹,秋景露却也许久没见了,不晓得在忙些什么。   秋景裳的婚期已经定了下来,也刚出正月,也不知道宫里为什么那么急。   新年在即,秋景浓也不好出去找陆葭伊等人出去闲逛,一个人闷在家里,闲来无事只好绣绣手帕,看看金鱼。   偶尔秋长天带回音讯,说是北疆战事似乎很是吃紧,朝廷方面调了不少兵力。东面的云国又不安生起来,恐怕再起事端。   秋景浓这时候会想起那个有着漆黑漂亮的眼眸的少年,那个人将玉佩留在她这,她却还没想起来自己究竟有什么落下了他那里。   一定会没事的吧。爹爹不是说,叶瑾必成大器么。   “小姐,你怎么还在这里啊!”冷不防耳边一声急呼炸起,吓得秋景浓一哆嗦,手里的鱼食全都撒到了池中,引得一众金鱼疯抢。   秋景浓定睛一看,来人正是青流。   “怎么了,大惊小怪的。”秋景浓舒了一口气,不疾不徐地站起身来。   “方才当今下了一道圣旨。”青流喘着气说道。   圣旨?   秋景浓心下一沉,“怎么说可是叫爹爹去北疆?”   青流摇摇头,咽了一口唾沫,说道,“不是北疆,是东陲,是云国。”   那么,是云国闹事了?   她就说,当今这般费尽心思地打压大司马府,若不是朝中无人,又怎么会把兵权重新交给秋长天。   此番还要感谢云国喽。   “五小姐已经去了中苑,小姐也快快收拾下吧。”青流说道。   秋景浓明白,青流一直都很怕自己被秋景华比过去,可是自己根本就没有生过和秋景华争什么的心思。   现在秋长天接到圣旨,秋景浓其实是有些高兴的。   兵权算是暂时回到秋长天手里一部分了。   秋景浓倒是不担心秋长天的安危。纵横沙场几十年,秋长天早已在边境扬名,虽然不至于使敌方不战而退,却也颇有威势。他定然会凯旋而归。   不过青流也是好心,秋景浓点点头,转身去换了身衣服。   刚走进中苑的院子,还没到门口,秋景浓就听见了秋景华哭天抢地的声音。   “爹爹,这么远,华儿一定会想你的!”   “可不可以不去啊,多危险啊,爹爹你已经是大司马了,就拒绝了,量皇帝也不敢说什么吧!”   秋景浓听她这样一声声地说话,却全然没有秋长天的回应,心下已经料到几分,放缓了脚步。   果然,不一会儿,便从屋内传出秋长天震怒的声音,“不懂事就滚回去叫你娘好好教教你,别在我眼前烦我!”   秋景华一时没了声音,紧接着便梨花带雨地夺门而出。   一推门正撞上走到门口的秋景浓,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便冲了出去。   秋景浓目送她离开中苑,才迈步进了屋中。   秋长天正坐在书桌边握笔写着什么。   秋景浓没请安,悄无声息地走过去,抬手拿起一旁的墨,慢慢研磨起来。   秋长天打她进来就看见了她,不过心绪还浸在对秋景华的怒火里,便当做没看见她了。   磨了一会儿,秋景浓慢慢地开口道,“阿浓记得,这块墨是先皇赏给爹爹的呢,没想到爹爹笔耕不辍这么多年,这墨还有这么多,怕是用到大哥的儿子上太学也用不完呢。”   秋长天停下笔,扭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秋景浓,道,“爹爹已经很久没有用过这块墨了,只是不知道还是否好用?”   “虽然尘封已久,可是它还在。”秋景浓笑着回答道,“爹爹请看,这墨不是还那般鲜亮芳香么?”   秋长天没说话,丹凤眼眯起,端详了秋景浓好一会儿,才大笑道,“果然是我秋长天的女儿。”   秋景浓倒是谦虚,眉眼柔顺,“是娘亲教的好。”   “嗯,是韵之教的好。”秋长天抬手揉揉秋景浓额前的碎发,宠溺地说道。   “爹爹也别责怪华姐姐,华姐姐也是无心……”秋景浓想起什么似的说道。   她说的是实话,以秋景华的脑子,也就是想来表白一番,告诉秋长天她对自己爹爹的孝顺,没想到正触了秋长天的逆鳞。   “别提她。”秋长天拉过秋景浓的手,道,“爹爹就要走了,阿浓不担心么?”   秋景浓顺势依偎过去,说道,“阿浓才不担心呢,云国将领一听爹爹的威名,肯定就吓得落花流水,溃不成军了,爹爹一定会凯旋而归,阿浓有什么好担心的。”   秋长天大笑。   “阿浓只是觉得爹爹此去千里,要好久才回来,阿浓怕日后思念爹爹,所以跑来打扰爹爹……”秋景浓补充道。   “不打扰,我的阿浓来,爹爹高兴还来不及。”秋长天说道,心下又柔软了几分。   “爹爹在写什么啊?”秋景浓好奇地凑过去,俯下身眨了眨眼睛,自言自语道。   “阿浓,你想不想当皇后?”秋长天手疾眼快地收起桌上的信笺,莫名其妙地问了这样一句话。   当,皇后?   秋景浓吓了一跳,爹爹这话岂非大逆不道?   “爹爹在说什么啊?”秋景浓做出一副不懂的天真模样,说道,“阿浓怎么会做皇后呢?”   “爹爹今日的话,阿浓千万不能告诉别人。”秋长天扳过秋景浓的肩,严肃地说道,“若是叫阿浓嫁去云国,阿浓可愿意?”   那日智闲大师的谶言像是石头一样压在秋长天的心里,若是秋家必定有人凤仪天下,他自然希望是知书达理的小女儿。   虽则叫她远嫁,他舍不得。   “阿浓才不要嫁那么远呢!阿浓不要离开长宁!”秋景浓大声地反对道。   她是真的急了。   秋长天莫不是真的打算把她嫁到云国去吧!   秋长天这样问她,是真的打算要起兵谋反,和云国里应外合么?   绝对不行啊!   秋长天连忙安抚炸了毛的秋景浓道,“爹爹只是随便问问,阿浓别害怕,爹爹舍不得把阿浓嫁得那样远。”   秋长天还记得前些日子他戏问她要不要嫁给叶瑾时,这个孩子的回答,“阿浓要陪着爹爹。”   而此时,秋景浓黑白分明地眼睛睁得大大的,显然是吓坏了,她说,她才不要离开长宁。   秋长天心里有了这一番合计,又温言安慰了秋景浓好久,才叫秋景浓放下心来,他确实只是开了个玩笑。   “爹爹以后可别拿阿浓开玩笑,阿浓害怕死了。”秋景浓嘟嘟囔囔地说道。   秋长天笑了笑,道,“爹爹给阿浓赔罪,阿浓想要什么,爹爹能做到的都给你。”   秋景浓眼珠转了转,说道,“阿浓要爹爹不在府里的时候,娘亲说了算。”   这其实也是在变相替崔氏求权了。   秋长天脸色一变,郑氏和崔氏都是平妻,本来就没有高下之分,只是崔氏入府前,秋府一直就由郑氏打理,崔氏入了府,秋长天因为愧对郑氏,也就没有分权。   可是听秋景浓的意思,分明是叫秋长天把内权全部交给崔氏。   一向天真的秋景浓,怎么会自己想要这样?   秋长天不敢相信,心里那个清傲高贵的女子,会使出这样的手段叫女儿替自己□□。她不是从来都不屑于此么。   “阿浓,谁教你这样说的?”   秋景浓一听,暗道不好,爹爹莫不是怀疑娘亲了吧,面色上却依旧是一片天真无邪,说道,“没人教阿浓啊,可是娘亲是除了爹爹外,最疼阿浓的人,等爹爹走了,阿浓怕郑夫人和华姐姐欺负阿浓。都没有人替阿浓做主……”   秋景浓说着说着,竟然掉下几滴委屈的眼泪来。   秋长天也知道前些日子秋景华把秋景浓一个人扔在叶府的事,后来又听底下的奴仆嚼舌根,大概知道那天秋景浓回了大司马府,又被郑氏责问了一番,这样看来,确实是郑氏和秋景华欺负了秋景浓。   有了第一次,保不准便会有第二次。   秋长天心下一动。   这内权,确实在郑氏手里久了点。   那个看似冷若冰霜,内心却百转柔肠的女子,自始至终没有争抢过。   他走了,大司马府着实叫他放心不下。可若主事的是她,他便放心不少。   更何况崔氏是清河崔氏女,若皇帝当真想要他后院起火,也得掂量掂量崔氏娘家的势力,不敢轻举妄动的。   想到这,秋长天拍了拍秋景浓的头,道,“还是我的阿浓想的周全,爹爹答应你,离府前叫韵之掌内权。”   秋景浓听到这句话,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   最起码,她不必担心秋长天出征的时候,秋景华和郑氏惹出什么事端了。   从另外一方面讲,她替娘亲求了权,也是觉得娘亲的一腔深情该得到些回应。   她不过是想要和那个男人像普通夫妻一样白头偕老。   秋景浓愿意替她争取。      ☆、第13章 前路莫测 还没过年,秋长天便领兵出征了。   热闹的大司马府,也就随着秋长天的出征渐渐沉寂下来。   这一方面是由于秋长天去了东陲,另一方面,则是秋长天离开前,突然将把持内权十余载的郑氏架空,把内权给了崔氏。   大司马府里人人自危,不知道这是否预示着一次翻天覆地的变化。只好在一切明朗前,先夹起尾巴,不被任何一方落下把柄。   秋景浓知道,西苑和东苑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就算她不想,秋景华也必然不会叫她好过。   何况她本就看不上秋景华。   崔氏问过秋景浓,秋长天临走前,可否和秋景浓谈过话,秋景浓如实相告,最后换得崔氏一句“阿浓确实长大了。”   她分不清崔氏这句话是喜是悲,然而她只是当做耳边风,听过,便忘到了脑后。   十四岁这一年的新年,过得悄无声息。   秋景浓甚至都回忆不起来前一世的这一年是怎样度过的了。   许多事情都改变了,她的生活也偏离了预定的轨迹。   可智闲大师说,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大司马府的大祸,躲不过。   年还没出头,宫里每年都会举办的宫宴又要开始了。   上一次宫宴还是千秋灯会之后的那次,回来后,她的大姐成了二皇子的未婚妻。   这一次,秋景浓不知道又是什么在等着自己。   宫宴这天,秋景浓一日既往的素净打扮,和崔氏同乘了一辆马车,怀着紧张的心情前往皇宫。   因着府里只能出一位夫人,如今崔氏掌了权,便是由崔氏带着秋景浓秋景华秋景露三人出席的宫宴。   秋景华不愿与秋景浓更不愿跟崔氏同车,破天荒地主动要和秋景露坐在了一辆车里。   说道秋景露,倒是叫秋景浓大大地惊讶了一番。   她已经很久没见秋景露了,几次出门,秋景露都称病不出,平日里也没见她,就连秋长天出征,秋景露也没有露面。   秋景露长得像秋长天,一双丹凤眼挂在脸上,颇有些美人坯子的潜质,只是往日里秋景露太过于畏首畏尾,怯懦的气质更盛,掩去了她的容貌。   而此时站在马车旁的娇俏少女,竟是美得教人移不开视线,就算站在名冠长宁的秋景华身边,也丝毫没有被比下去。   秋景露微微笑着站在马车边,清瘦了不少,越发显得丹凤眼大起来,这一日略施了粉黛,五官都比往常更精致。最重要的事,她不再害怕了。   秋景浓吃惊的目光正对上秋景露,后者没有躲闪,只是微微朝她点了点头。   秋景浓回头看了崔氏一眼,钻进了马车。   车子一开始动,秋景浓就忍不住靠过去,问道,“娘亲,你看到了吗?露姐姐好漂亮啊。”   崔氏点点头,倒是非常平静,笑道,“怎么,阿浓觉得自己朴素了些?”   秋景浓低头看看自己一身青色暗花的衣裙摇了摇头,如果有可能,她甚至希望隐去身形,淹没在人群里,又怎会在宫宴上争奇斗艳呢?   “没有,只是觉得露姐姐变化好大……”   “你露姐姐过了年就要及笄了。”崔氏点到为止。   秋景浓恍然大悟。   然而她仍旧觉得,是有什么东西,从内心里改变了她,支撑着她,才会露出那样一个自信大方的笑容。   秋景浓也不再说话,直接靠过去,偎依在崔氏身边,闭目养神。   崔氏也不推开她,只是好笑地揶揄道,“十四岁的大姑娘了,还这么粘人。”   秋景浓依偎在崔氏怀里没说话。   不多时,马车已经到了皇城,穿过了一道一道宫门,最终停了下来。   下车交换了名帖,秋景浓跟在崔氏身后,重生以后,第二次踏进这皇城。   还没走到御花园,就看见远远地有个颇为眼熟的人影等在朱色的宫墙外。   走近了,果然是陆葭伊。   陆葭伊跟崔氏请了安,便笑嘻嘻地拉起秋景浓跑掉了。   “喂喂喂,你好歹把跟我娘亲请安的那份文雅保持到我娘亲看不见为止好吧?”秋景浓挣开陆葭伊的魔爪,斜睨了她一眼,说道。   “呦,秋七小姐生气啦?”陆葭伊凑过来,在她耳边说道,“我好害怕呀!”   秋景浓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话说回来,听说去年华拓山异相是因为智闲大师的谶言么?”陆葭伊一本正经道,“你们家又有人会凤仪天下?”   什么叫又?   秋景浓不解。   等等,连陆葭伊这个江湖百晓生都知道了这件事,看来林添颐没少在这方面下功夫。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秋景浓问道。   “年前就知道了,这不是一直没见到你么。”陆葭伊回答道,“现在半个长宁都知道了。”   “宫里呢?”   陆葭伊一拍秋景浓脑袋,“你傻啦?林二小姐可是宫里那位的侄女。”   秋景浓仿佛看见了眼前的一场恶战。   “你那个露姐姐倒是比前些日子见她强了不少。可是她怎么和秋景华走在一块?”陆葭伊拉着秋景浓,一面往御花园走,一面说道。   秋景浓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没说话。   “哎,那不是叶四小姐么?”陆葭伊眼尖地看到从宫门那一侧走进来的一群人。   “你看,中间那个穿紫色衣裙的妇人,便是叶夫人。”陆葭伊悄悄指给秋景浓看。   那夫人虽然已是上了年纪,却端庄美丽得很,举手投足间满满的都是贵气。   陆葭伊从前说过什么来着?   叶夫人是东平李氏。   秋景浓莫名的,觉得叶夫人会和自家娘亲成为密友。   即便两方现在已经完全处于对立的两面。   叶璇倒是不会想那么多,远远看见她们,便挥了挥手,叶夫人也朝着这个方向看过来,低头问了叶璇一句什么。   也不知道叶璇怎样回答的。   等到了御花园,各位夫人已经带着各自的女儿坐在了席位上。   大司马府权倾朝野,自然是被众夫人尊为上宾,居于上位了。   秋景浓原以为身为被恭帝新扶植的叶家主母,李氏会自动自觉地自成一派,没想到李氏带着叶璇一进大殿的门,便亲亲热热地坐在了崔氏身边。   两位长宁城里颇有权势的当家主母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番寒暄,引得原本就摇摆不定的众人更加不知道该如何站队。   “这位是秋七小姐?”李氏的目光若有所思地盯着面无殊色安静坐在一旁的秋景浓说道。   崔氏点点头,推了推秋景浓,道,“还不见过叶夫人?”   秋景浓简单地施了个礼,并未有多亲热。   她自是希望叶夫人能和自家站在一边的,可是长宁城里最有权势的两家若是私交甚好,怕是恭帝反倒更加忌惮秋家了吧。   再者李氏的目光太复杂,叫她琢磨不透。   “早就听说秋七小姐的大名,今日难得一见,果然容色倾城,有仙妃之姿。”李氏熟络地握住秋景浓的手,笑道。   秋景浓微微僵了僵,偷眼去看坐在一边的秋景华,后者脸色铁青,没说什么话。   倒也是,容色倾城这等赞美,向来是归于秋景华的,何曾落到她头上过。   秋景浓蹙着眉,一副为难的样子道,“肯定是阿璇,老提起阿浓的窘事来吧。”   叶璇抗议似地嘟了嘟嘴。   李氏笑道,“秋七小姐是我们璇儿仅有的几个朋友之一,自然提及的多。”   原本对李氏主动示好的一众人等算是摸到了一丝头绪。   年前几次聚会,秋景浓和叶璇总走在一起,各位命妇也都听自家女儿提起了,看样子今日李氏的这一番示好,也不过是给秋七小姐一个面子。   秋景浓也是这番合计,李氏这样一来,相当于对长宁城的小姐千金们发出了一个信号,若是自家女儿和叶璇交情甚笃,那么便算是和叶家结盟了。   如此一来,不但旧久病初愈的叶璇可以轻松进入长宁城的社交圈,而且也使叶府的崛起显得不那么突兀。   秋景浓知道李氏的心思,便也不遗余力地帮衬了她。   对叶府示好,总归比树敌要好。   秋景浓这样合计,却不知道李氏心里是另一番合计。   原来她便是秋七小姐。   前些日子,叶瑾还没有出征,一日李氏在书房见到他一个人,坐在案前看着一个什么物件,不自觉地便出了神,嘴角还挂着笑,奴仆叫上几声都不理睬。   等她一进去,那孩子立刻手忙脚乱地把什么塞到了袖中。   李氏自然是知道,这孩子八成是通了事理了。   往后的许多时日,李氏一直妄图旁敲侧击下想要搞清楚那人究竟是哪家小姐,那小姐是否也对叶瑾有意,只是这孩子守口如瓶,丝毫问不出来。   直到那日和叶璇闲谈起来,才知道叶瑾竟然将自己的玉佩给了秋景浓,这才恍然,原来是她。   秋景浓过了年才十四岁,待他及笄,叶瑾也不过十九岁,还需等上一年,不知道那时秋景浓是否愿意等他一等了。   此番李氏不过想要试探秋景浓一番,没想到非但没有试出秋景浓的心思,反而叫她顺水推舟欠下一个人情。   不晓得这孩子究竟是知不知道自家儿子的一番心意。   她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傻?   “听说秋七小姐和我们家瑾儿倒是有些交情?”   叶瑾……   秋景浓只觉得心下一沉,面上绽开一个无邪的笑容,道,“我胞兄秋意南和叶大公子颇为熟识,怕是叶夫人误听了坊间的传言罢。”   秋景浓这样一说,众人反倒是想起年前疯传了好一阵子的一个有关秋意南和三皇子慕子宸的传言,不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眼风大作。   秋景浓在心底暗叫不好。   自己可不能阻了自己哥哥的姻缘。若是叫这一众小姐都以为秋意南有龙阳之好,岂不是罪过?   “要说熟识,阿浓反而和三殿下更熟一点。”   秋景浓脱口而出,完全忘记了自己这话说出口,大家又会转几个弯,想些什么。   那时候秋景浓不知道,只是这样一个小小宫宴上的短暂交谈,竟然影响了她的一生。   后来的许多时候,秋景浓都想,若是这一天,她和重生前一样称病没有来,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然而命运给了她重新来过的机会,却只给了她这一次机会。      ☆、第14章 阴谋阳谋 秋景浓的话一出口,便引得众人一阵唏嘘。   大司马府的千金小姐这样说,岂非已经和三皇子慕子宸私定终生了?   林夫人得了空闲,不禁嗤笑了一声道,“呦,秋七小姐还有一年才及笄吧?”   秋景浓不知如何作答,怔怔地点了点头。   李氏也是面色一变,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   崔氏在一边淡淡地说了句,“小孩子么,在一块打打闹闹的,哪有亲疏之分。”   秋景华已经在一边憋了好一会儿,此刻不知犯了什么邪风,接道,“就是,三殿下和我还说过话呢。”   上一次慕子宸几句话把秋景华呛得跺脚的画面顿时浮现在众人眼前,不少小姐笑起来。   秋景华脸一红,又悻悻地低下头去,偃旗息鼓了。   秋景华虽是争强好胜,却也解了秋景浓的困境,秋景浓感激地望过去,果不其然被秋景华瞪了回来。   算了,随她高兴。   秋景浓扯了扯嘴角,也不再说什么了。   殿内一时间没有言语。   不一会儿,便有宦官尖着嗓子道,皇后娘娘凤驾光临。   秋景浓松了口气,和众人一并起身行了礼,便安静地坐下来不再做声了。   经过了上次的交锋,秋景浓以为,这个王皇后,似乎并没有看上去那样和蔼。   皇后坐下来,视线扫过并排而坐的两位夫人,嘴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来,笑道,“二位夫人可是在交流相思之苦啊?”   指的是秋长天叶域都出征在外。   众人听得便知道皇后心里不是那般痛快了,也不敢做声,只等崔氏李氏说话。   崔氏笑道,“好男儿自当为国而征,妾等毫无怨怼,倒是荣光的很。”   皇后淡淡一笑,兰花指捏起杯盖,饮下一口茶来,道,“不愧为名门之后,秋夫人深明大义,本宫佩服。”   崔氏低眉笑道,“娘娘自谦了,娘娘亦是名门之后,母仪天下,仪态万方,妾身何德何能得娘娘青睐。”   皇后笑了笑,放下茶杯,道,“各位不必多礼了,开始用膳吧?”   一番计较算是落下了帷幕,众人算是舒了口气。   秋景浓垂眼坐在一旁,脑袋里轰隆隆地全是前世秋家衰败的景象。   到底是为什么……她们家,明明没有反心……为什么要遭如此横祸……   难道强大也是错……   正想着,那边陆葭伊突然叫了起来,“哎,你怎么倒的茶,要烫死本小姐啊!”   秋景浓往陆葭伊那边望去,一个绿衣宫女正慌手慌脚地用手绢替她擦拭,陆葭伊的半面裙子都湿了。   “去后边换了衣服再回来吧,一会儿诸位公子用完了膳,若是见到你如此,倒也失了礼节。”皇后扫了一眼陆葭伊,道。   此番宫宴,诸公子也是来了的,在隔壁熙华殿用膳,往日的规矩,便是用膳完毕,众人一起到御花园赏梅的,皇后这样说,倒也合情合理。   无奈秋景浓总觉得哪里不对,私下望了望,除却林添颐在一边幸灾乐祸地笑外,倒是没发现什么不妥。   然则越是合情合理,秋景浓越发觉出不对劲来。   陆葭伊只得起身,面色阴沉地随着宫女就要走。   秋景浓见那宫女神色诡异,放心不下,当即站起身来,道,“不如臣女随陆小姐去吧?”   皇后微有诧异,倒也没说什么,便准了。   秋景浓站起身,听见崔氏细若蚊声地提醒,“蹊跷,小心。”   秋景浓也知道,此事必定有蹊跷。   两人随着绿衣宫女走了一段路,越发觉出不对劲来,熙光殿偏殿就在一旁,不知道这宫女不把她们领到偏殿,却绕这么大个弯子,要做什么。   秋景浓悄悄拉了拉陆葭伊的袖子,那陆葭伊自然是伶俐人,歪头冲她点点头,狡黠的大眼睛转来转去,开口问道,“你这是要把我们往哪里领?”   那宫女恭恭敬敬地回头道,“偏殿里并无衣裙,奴婢是引着二位小姐前往熙光殿后的宣化殿。”   宣化殿?   秋景浓对皇宫不是十分相熟,分辨不出,只得跟着她走了。   到了一处宫殿,那宫女回头对秋景浓道,“秋小姐请留步,还请陆小姐虽奴婢进去换衣服吧。”   秋景浓心中警铃大作,“为何我不能进去?”   “娘娘定下的规矩,奴婢也不知为何。”那宫女不急不躁道。   秋景浓和陆葭伊对视了一眼,停下脚步,嘱咐道,“我就在这等你,换好了便出来,还要回去宫宴。”   陆葭伊点点头,转身随宫女进了院子。   秋景浓握住手走来走去,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娘娘定的规矩。   哪个娘娘?   正想着,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按住了她的肩膀。   秋景浓一僵,刚要喊出来,便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嘴。   秋景浓心下一沉。   难道不是针对陆葭伊,而是,她?!   那人力气很大,轻松便把秋景浓掳到一边地暗处,纵是秋景浓奋力挣扎,也没能有一点半分的用处。   “别乱动,是我。”   脖颈处喷薄着热气,那人道。   秋景浓几乎立刻分辨出了那辨识度极高的声音,当下停止了挣扎。   那人缓缓放开她,退后一步。   秋景浓想都没想,一脚踹过去,小声骂道,“没有你这样吓唬人的!”   那人躲过她那一脚,戏谑道,“呵,几日没见,脾气见长啊。”   秋景浓冷哼了一声。   来人正是三皇子,慕子宸。   “方才看到一闪而过的人影,我便觉着是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慕子宸道。   “我陪陆葭伊来宣化殿换衣服。”秋景浓解释道。   “宣化殿?”慕子宸突然抓住秋景浓的手,道,“不好,陆葭伊有难!”   秋景浓没来得及问,就被慕子宸拉着进了院子。   “怎么了?”   慕子宸一双桃花眼里满是警觉,“这根本不是宣化殿,这里是熙华殿的配殿!”   熙华殿?   那不是诸公子用膳之处?   两人跑到熙华殿偏殿门口时,殿里还是一片寂静。秋景浓抬手轻轻扣了扣门,没有得到回音。   陆葭伊去哪了?   “进去看看。”慕子宸道,拉着秋景浓便要推门。   秋景浓皱了皱眉,若是这个局本来就是为了她而设……   “子宸,我自己进去,你在门口守着,我若是许久不出,你再来救我。”   慕子宸显然不放心她一人进去,可转念一想,若是殿里只有秋景浓和他,不,若是教人看到殿里只有秋景浓和他……他不能坏了秋景浓的名声……   “我就在门口,有事就叫我。”慕子宸道,用力握了握秋景浓的手,方才放开她进去。   秋景浓点点头,动作小心地推门闪了进去。   殿里弥漫着一股过分香浓的气息,秋景浓用手帕掩了鼻息,集中精力在漆黑的殿里寻找起陆葭伊的人影来。   方才那个怪异的宫女,此刻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葭伊?”秋景浓小声地唤道。   “葭伊?”   慕子宸独自站在殿外,正踌躇,迎面走来一位风姿翩翩的年轻公子来。   慕子宸蹙眉,待那人走近,才认出,正是太傅谢衍之子谢竟之。   “三殿下?”谢竟之显然有些诧异,行了礼,微有讶异地看着负手而立挡在殿门口的慕子宸。   “你来这里做什么?”慕子宸丝毫没动,挡得那叫一个严严实实。   “方才婢子酙酒撒了臣一身酒,被引着来此换衣。”谢竟之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慕子宸眉头一皱。   我陪陆葭伊来宣化殿换衣服。   怎么就那样巧?!   “这里是熙华殿,又没有男装,你来这里换什么衣服。”慕子宸不客气地说道,一撩袍子,竟然席地而坐,坐在了偏殿外光滑的玉阶上。   谢竟之皱了皱眉。   三皇子性情顽劣也是有目共睹的,但他着实没想到,慕子宸竟然无状至此。   “可……”   “可什么可,别在这里耽误本皇子赏月。”慕子宸不耐烦地说道。   谢竟之亦不想自讨无趣,好在衣袍并无大碍,也就放弃了换衣的想法,倒了声告退便离开了。   慕子宸广袖紧握的手慢慢松开。   方才她说什么?   子宸……   迷人的桃花眼一弯,慕子宸嘴角慢慢扬起一个得意的弧度。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秋景浓探出一个头来。   “慕子宸,你过来。”   慕子宸闻言走过去,道,“找到了么?”   秋景浓一脸无奈,把他拉进殿内,小声道,“找到是找到了,只是昏迷了,我叫了她好多声都没醒。”   中了迷药?   秋景浓自然也听到了方才殿外的一番交锋,太傅之子谢竟之……这设局之人是要谢竟之坏了陆葭伊的名节么?   陆葭伊性子娇纵,得罪的人不少,一时间确实想不出究竟是谁。   秋景浓一边对着床上昏迷不醒的陆葭伊发愁,一边合计着。   慕子宸也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个人各自沉思,谁也没注意到殿外一闪而过的人影。   不多时,殿外就喧哗开来。   秋景浓吓了一跳,陆葭伊还没醒,她和慕子宸同处在漆黑的偏殿里,岂不是百口莫辩。   这果然是阴谋。   二人同时对视了一眼,瞬间有了决断。      ☆、第15章 公子如玉 众人推开熙华殿偏殿的大门,一股浓烈的香味便扑鼻而来。   殿内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响动。   皇后咳了一声,高声道,“掌灯。”   随即便有两个绿衣宫女点了灯,偏殿里瞬间明亮起来。   空无一人。   林添颐神色一变,左顾右盼起来。   怎么会没有人?   “颖之,你说的私会之人在哪里?”皇后冷笑道。   谢颖之一时语塞,看了看四周,偏殿内规整无恙,丝毫没有凌乱的迹象。   可明明……   “呀,娘娘,陆二小姐和秋七小姐还在宣化殿里呢。”谢夫人突然讶然道。   皇后点点头,吩咐身边一位绿衣宫女道,“去通知秋七小姐和陆二小姐,换好衣服便直接到梅苑吧。”   顿了顿,自言自语道,“好好的宫宴失了兴致。”   谢夫人和谢颖之一听,顿时一僵。   谁也没有注意到偏殿的窗子开着,随着夜风左右摇摆。   宣化殿外。   秋景浓故作镇定地在宣化殿外徘徊着,目送那绿衣宫女渐行渐远。   宣化殿内的人影一闪,打开一条门缝来,“进来吧。”   秋景浓转身便进了屋子。   “果然没错,我若不在宣化殿,不知道又要传出什么。”秋景浓叹息,“看来葭伊那边暂时还安全。”   慕子宸坐在桌边,好看的桃花眼里却是严肃,“只是不知道是谁……”   秋景浓摇摇头,“回头只能问问叶璇了。”   慕子宸却是不赞同地摇摇头,道,“叶家,真的和大司马府在一派么?”   秋景浓无言。   半晌,秋景浓起身道,“我们还是先回熙华殿配殿找葭伊吧。”   慕子宸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笑脸,长臂一展,戏谑道,“美人主动投怀,本皇子艳福不浅啊。”   指的是来时秋景浓被慕子宸揽在怀中带到宣化殿一事。   秋景浓瞪了他一眼,抬脚就要迈出门去。   “喂,若是撞见旁人该当如何?”慕子宸也不去拽她,只是笑着提醒道。   秋景浓顿住脚步咬咬牙,转回身,没好气地看着慕子宸。   后者终于敛了笑容,揽起秋景浓的纤腰,破窗而出。   等到了熙华殿的配殿,秋景浓立刻松开了慕子宸,反锁了门,一把掀开遮住床下的床单,正要把昏迷不醒的陆葭伊从床下拽出来,突然愣住了。   黑白分明的猫样大眼,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你醒了?”   陆葭伊从床下爬出来,长舒了一口气,道,“我还以为他们又回来了。”   “你这里还好吧?”秋景浓道。   “皇后带着人来时我便醒了。”陆葭伊揉了揉额角,“是谢夫人和谢颖之。”   慕子宸一愣。   那谢竟之,他知不知情?   按理来说,谢竟之那样斯文的公子,该不会就范的吧……   然而这长宁城里的失败者,总是败在“我以为”。   陆葭伊总算看见了慕子宸,当即冷哼了一声,道,“他怎么在这儿?”   秋景浓看看慕子宸又看看陆葭伊,她怎么忘了,陆葭伊对慕子宸可是颇有怨念的。   “若不是他,咱们就完了。”秋景浓简明扼要地解释道。   “哦?”陆葭伊猫样的大眼斜睨了慕子宸一眼,不冷不热道,“谢谢了。”   慕子宸也不生气,只是笑道,“你谢不谢无所谓,我帮的又不是你。”   一句话说的任性妄为,秋景浓面上一热,飞快地看了慕子宸一眼,道,“谢谢你。”   “美人有难,本皇子定然不会袖手旁观。”慕子宸抛下一句话,便大摇大摆地从门口离开了。   秋景浓拉起陆葭伊的手,道,“我们也赶快去梅苑吧,去晚了别再生事端。”   陆葭伊听话地站起来,两人便朝梅苑走去。   皇宫里本就错综复杂,加上方才被那宫女引着来时又被绕糊涂了,两人走了好一会儿,也不曾找到。   “咱们还是找个人问问?”秋景浓揉着额角,心力交瘁道。   陆葭伊点点头,体力算是恢复过来,看准前方一个还蛮顺眼的人影,高声道,“前面那位公子,可知道梅苑在何处?”   那人果然停下了脚步。   秋景浓和陆葭伊走近,那人容貌渐渐在宫灯下显出来,才不禁感叹起来。   真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真真是,翩翩君子,温润如玉。   秋景浓施了一礼,还没说话,那人便先还了一礼,开了口,道,“秋七小姐多礼了,在下宁朔侯府,何煦。”   何煦这样一施礼,反倒叫秋景浓记起一桩事来。   年前她在叶府远远看见的那道白色的抚琴的人影,仿佛就是他。   那时离得远,不知道这何煦原来长得这样好看。   “叶四小姐生辰,公子可在叶府?”   何煦没想到她会提起那么久以前的事来,点头道,“在。”   “我曾看到湖心亭有人抚琴,不知道可是公子?”   何煦浅浅一笑,颌首,“正是在下。”   陆葭伊眼珠一转,打趣道,“原来那天你看的不是叶瑾,是他啊!”   秋景浓瞪了陆葭伊一眼。   何煦倒是没在意,谦和道,“在下正要去梅苑,二位若是找寻不到,可与在下同行。”   秋景浓点点头。   三人一路无话,待到了梅苑,众人果然已经到了。   秋景华一眼看见了和秋景浓一并前来地何煦,当即哼了一声,道,“呦,浓妹妹怎么这么久才到,不知道妹妹陪陆二小姐换衣服去的,还不知道妹妹去哪了呢。”   秋景浓气息一窒。   原本零零散散站在各处赏梅的人纷纷看向门口的三人。   最可怕的不是外敌,是内乱啊!秋景华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啊?   崔氏等一众夫人自是和皇后一道的,秋景华没了人管,竟然这般挑衅。   秋景浓在心底叹了口气,道,“我与葭伊迷路了,幸得何公子出手相助,才找到此处。”   林添颐笑道,“是么?”   也不知道这两个人怎么回事,上一次秋景浓明明看见两人争吵过,此时又齐心协力地攻击起她来。   她是她们共同的敌人么?   何煦倒是开了口,“确实如此。”   林添颐笑了,扭头去和其他人说起话来,留得秋景华一人好不尴尬。   秋景浓凑上前去,低声道,“华姐姐,别忘了我的警告。”   秋景华,你最好给我老实些。我可不是原来那个秋景浓了。   那日秋景浓掺着寒意地话又在耳畔飘荡。   秋景华打了个寒颤,撇了撇嘴,转身去和一旁的千金说话去了。   远处,一个锦衣华饰的年轻男子冷冷地看着秋景浓纤细的身影。   慕子宸走过去,顺着那人的目光望过去,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二哥还是莫看了,以她的性情,是不可能接受姐妹共侍一夫的。”   慕子寒瞥了他一眼,道,“和你有何干系?”   慕子宸笑,“二哥,那是我看上的东西。”   从小到大,我看上的东西,哪一次,最后不是我得到了呢?   “二哥还是莫要觊觎我的东西了。”   话毕,慕子宸“啪”打开一面扇子,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英俊的脸上闪过一丝暴虐的戾气。   你的东西?   那我的东西呢,你们把我的东西毁掉了……   这边,叶璇很快看到了秋景浓,便开心地跑了过来,道,“秋姐姐,你可算回来了,璇儿还以为你找不到路了呢。”   侧头看见何煦,叶璇眨眨眼睛,“你怎么在这里?”   何煦颌首,“见过四小姐。”   叶璇也没再理会他,拉着秋景浓的手道,“秋姐姐,陆姐姐,我们去那边看梅吧,我方才在那边看到一朵双色的梅花呢……”   秋景浓扭头冲何煦点了点头,算是告别了。   看他那日在湖心亭抚琴,定是常出入叶府,估计也不会计较叶璇了。   游玩了一会儿,秋景浓心下起了疑惑,那日她去找秋长天,听叶瑾提到了柳尚书,便留了心,可是今日她却一个柳家的人也没看见。   “怎么没见柳家的小姐?”   陆葭伊像是看着一个世外桃源人一般看着秋景浓,好笑地说道,“柳尚书因为办事不利,年前就贬到柳州去了。听上边那位的意思,怕是这几年都别想着回来了。”   柳尚书家本就是清流,比不得她们这样累世公卿的豪族,此番被贬,怕是再无翻身的机会了。   秋景浓心底升起不好的感觉来。   该不会……是她爹爹动作的吧……   那个柳小姐不是还病着呢么?去了柳州那样的地方,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好起来。   这样想来,秋景浓也就没有了赏花的兴致,恹恹地拖到宫宴彻底结束,便和叶璇陆葭伊倒了别,率先进了马车。   崔氏见她情绪恹恹,抬手将秋景浓搂在了怀中,怜惜地说道,“今日恐怕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恶战吗?   秋景浓想了想之前的事情,更加心力交瘁起来,整个人埋在崔氏怀里,闷闷地应了一声。   “我原本不想叫你沾染这些,只是智闲大师说你是秋家不败的关键,为娘……”崔氏心疼地抚摸着秋景浓黑亮的发丝,说道。   “娘亲,阿浓没事,阿浓就是有些累,不碍事的。”秋景浓轻声说道。   上天给了她第二次机会,她绝对不能错过。      ☆、第16章 繁华宫嫁 出了正月不久,秋家就开始张罗着大司马府大小姐秋景裳的婚事了。   虽然府里的人心知肚明,这秋景裳嫁过去未必是享福的好事,但既然必须嫁了,面子上还是要做足的。   秋长天旗开得胜的消息自东陲传过来,也叫大司马府平添了几分喜庆。   秋景浓思来想去,还是寻了个时间,去了东苑秋景裳的院子。   秋景裳本就是清冷喜静的人,院落里除了几棵枯竹再无其他,秋景浓进门时,甚至没有小丫头进门通报,全不像是一个秋府大小姐的院落。   这个姐姐,无论是今生还是前世,她从来都不了解。   秋景浓一边左右打量着,一边往里走,嘴上唤着“裳姐姐”好半天,也不见回音。   秋景浓生出几分不安来,推开门,刚要迈步进去,就听身后响起一个平静的声音,“你怎么来了?”   秋景浓回头,一身黑白衣裙的秋景裳正停在连廊处,静静地望着她。   “裳姐姐?”秋景浓收回脚,在门口站定,道,“再过几日姐姐就要出嫁了,想必以后见姐姐的机会就少了,来看看你。”   秋景裳清冷如霜的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引着她去了后院的一处六角亭。   “姐姐,若是那慕子寒欺负你,你总要想着,背后总还有咱们大司马府的。”秋景浓知道这番话不应该由自己说,可是看着秋景裳无悲无喜的精致面容,她却忍不住想要说点什么。   秋景裳也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明明出嫁是件大喜事,可偏偏流水无情落花无意,一场姻缘不过是场你不情我不愿的宿命。   秋景浓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你不必对我露出这样可怜的神情,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秋景裳冷冷道,“你是秋家避祸的关键,担心我,不如担心你自己。”   秋景浓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无言。   两人就这么对坐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以秋景浓起身告别为终结。   秋景浓面色复杂地看着秋景裳那张一如既往没有表情的脸,咬了咬下唇,道,“裳姐姐,我,我总是希望你能长宁的。”   长宁。   传说前朝建立时,前朝开国女帝便是为求长宁才为都城取名如此,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长宁城早已物是人非,这长宁城里的显贵,又有哪些真正得到了一世安宁呢?   秋景裳表情微微有所松动,眼看着秋景浓就要走出远落去,才低低地说道,“你来看我,我很开心。阿浓。”   秋景浓脚步顿了顿,露出一个笑容来。   阿浓。   秋景裳从来不这样亲昵地叫一个人。   五日后,大司马府大小姐秋景裳出嫁。   那是当年最盛大的一场婚礼,十里红妆,盛极一时,满城皆欢。   秋景裳穿着一袭大红的锦绣嫁衣,坐着金雕玉砌的宫车,一步一步地走进了皇宫,走进了那个珍珠如土金如铁的地方。   慕子寒是亲自来接亲的,一袭红袍下却依旧掩不住一身戾气。   秋景浓明白那个眼神,那个恨之入骨的眼神,前一世秋家被满门抄斩时,围观的人群里,就有这样的眼神。   冷不防地,骑在马上那人将冷冷的视线投在了她的身上。   秋景浓打了个哆嗦,再去看慕子寒时,那人却转开了视线。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   秋景浓就站在送亲的队伍里,目送着载着她的姐姐的车子离开。   那时她突然想找个人说说,为什么一纸诏书,就可以决定一个人的一生呢?   这不公平。   秋景裳的出嫁,不知道满足了多少未嫁少女的幻想,在寻常百姓看来,当是百分百的天作之合了。   那时的秋景浓,还不知道,载着她姐姐的这辆宫车驶向的地方,是她一辈子的噩梦。   层层叠叠的花树遮挡住了少女曼妙的身姿,青沙绕来绕去,终于来到躺在藤椅上昏昏欲睡的秋景浓。   “我说小姐,大小姐回来了,你就在这里眯着,都不去看看她吗?”青沙摇了摇闭目不语的秋景浓,说道。   秋景浓还是没睁开眼睛,语速缓慢,“方才不是见过了么。”   三日回门,秋景浓在大堂里见到秋景裳时,倒是觉得秋景裳气色要比她想像中的好很多。   慕子寒却推托着没有来。   秋景浓倒是松了口气,虽则对于一个新嫁娘来说,回门之日夫君不成体统,然大司马府全府上下,着实没有一个真心实意愿意见到他的。   何况秋景浓总觉得,那个人对自己的敌意甚至要大于对秋府。   青沙皱了皱眉,道“可是刚才锦字来通报,说大小姐想见你,青流还在前面应付呢。”   秋景裳想见她?   还真是出乎她的意料啊。   秋景浓翻身从藤椅上跳下来,径直往门口走去。   青沙没想到她这么好劝,她还以为小姐还是那副倔脾气呢。   “小姐,你不去换件衣裙么?”   秋景浓停下看了看自己,笑道,“我很给西苑丢人么?”   “那倒没有。”青沙道。   秋景浓于是笑了,转身自角门直接去了东苑秋景裳的院子。   和前次见到秋景裳时不同,此次院落里到处都是绿衣侍女。   秋景浓进来时,几乎没见认识的丫头,在门口就被拦了下来。   “我是秋景浓,秋七小姐。”秋景浓不急不恼地解释道,“皇子妃叫我来的。”   拦住她的绿衣侍女一愣。   秋七小姐?   权倾朝野的大司马府七小姐,衣着打扮就这样随便?   绿衣侍女扫了扫秋景浓一身水绿纱裙。   这样的打扮和她们有什么不同啊请问?!   秋景浓咳了一声。   盯着别人看也不是什么好习惯吧!   “七小姐里面请。”绿衣宫女回过神来,立刻放行了。   秋景浓迈步进了院子,果然门口还有侍女。   她也没再费口舌,看都没看,就直接进了门。   也不知道是看她气势太盛还是因为已经进了院子,门口的侍女倒也没言语。   秋景裳一袭红衣坐在梳妆台边,背对着她梳理长发。   “你来了?”   秋景浓点点头,道,“我来了,裳姐姐。”   秋景裳放下梳子,一头乌黑的发披散在身后,脸色微微有点苍白,可是看起来还算不错。   “你过得不好。”秋景浓走过去,拉住秋景裳的手,“带过去的丫头呢?这外边的侍女没一个懂得你的脾气。”   “锦字去叫你还没回来,锦画留在宫里了。”秋景裳端庄地笑笑,“阿浓说话这样一针见血。”   秋景浓握了握秋景裳的手。   “若说不好,其实也不对。”秋景裳开口道,“就是闷了些,这不,找你说说话。”   能和她说些什么呢?   前一次她来寻她,不是被她几句话就打发了么?   秋景浓自认为秋景裳这样的人不会对自己敞开心扉,不料秋景裳开口就是秘密。   “慕子寒没有碰我。”   秋景浓吓了一跳,条件反射似的朝后边退了一步。   没,没碰她?   若是过门三天都没有,恐怕以后都不会有了……   只是,她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啊,秋景裳为什么挑自己说这件事?   “郑,郑夫人知道么?”   秋景裳眼色一暗,道“不,她知道了又如何。慕子寒恨我。”   恨她。   秋景浓想起那个随父被贬到柳州的柳小姐,叹了口气。   慕子寒恨秋府,秋景浓能明白。   “我听说二殿下原本有一个青梅竹马,被贬到柳州了。”秋景浓提醒道,“你以后若是见到姓柳的,小心些。”   “你怀疑是爹爹做的”秋景裳扬起头,问道。   秋景浓点点头。   秋景裳却没再接这个话题,说道,“我今天叫你来,是想提醒你小心些。我觉得……慕子寒对你倒是有很大兴趣。”   秋景浓一哆嗦,“对我有兴趣?”   秋景裳点点头,她也说不出是为什么,只是直觉的这样认为,那不是一种欣赏,而是一种想要毁掉的暴虐。   “你小心些。”秋景裳重复道。   秋景浓点点头,她从来没和慕子寒正面交流过,并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他。   不过,那人身上的戾气确实教人害怕。   “阿浓,答应我,待你出嫁时,一定要寻一个爱你的人。”秋景裳冷不丁地吐出这样一句话来。   这个姐姐,从来都是如此冷若冰霜,她并不知道,在秋景裳的少女时代里,有没有出现过那样一个照亮一切的男子,曾符合秋景裳所有的期待。   若是有过那样一个人,秋景裳现在该是多么痛苦与煎熬?   若是没有那样一个人,秋景裳的一生,有事多么无趣与无奈呵?   而现在,有或没有都不再重要了,秋景裳的眼神告诉她,她的一生已经结束了。   或许新帝即位,各王分封时,大司马府还没倒,她还会被封为正妃。   然而那又有什么用呢?   她的枕边人不爱她,不,是恨她。   对于秋景裳来说,这如花的一生,便这样枯萎了。   秋景浓暗暗握住手,她不要这样。   她不要依附着一个男人,叫他决定自己这一生幸福与否,如若不然,她不要嫁人。   “裳姐姐,我记住了。”秋景浓低低地说道,垂下长睫。      ☆、第17章 一寸相思 虽然已经过了正月,朔北的风还是刺骨的凛冽,军帐外,寒光凛凛的铠甲在阳光下显出刺眼夺目的光芒。   年轻的将军负手立在军帐前,面南而立,目光幽远,墨色长发和紫色战袍一起随着猎猎寒风而动。   身着银白铠甲的甲士走上前去,拍了拍一身紫色战袍的年轻将军,道,“好不容易得空,不在帐内休息,想什么呢?”   面向南边而立的年轻男子没有转过头,只是语气平静地道,“这个时令,长宁该换春衣了吧?”   甲士大笑,没有回答,反而问道,“子瑜兄是思念心上人了?”   叶瑾转过头,剑眉微蹙,语气颇有些严肃,漆黑的眼睛里却含了几分笑意,道,“杨扶,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唤做杨扶的甲士也不生气,用肩膀撞了一下叶瑾,揶揄道,“你那点心思别人不知道,我杨扶还不知道么?睹物思人这种事,我也干过。”   睹物思人么……   叶瑾下意识地按了按心口,护心镜里,是一方做工精细的丝帕。   叶瑾出生便是在般若寺长大的,自幼便比寻常人少那么一点多情,多那么一丝冷漠。因着武将世家,就连那一丝冷漠也顺理成章地成了无情。   从前出征,叶瑾从来不会思乡。   一夜征人尽望乡的情形,在他天生薄凉的思维里,不过是软弱的表现。   可是这一次,他却常常梦见长宁,梦见她。   那个厉害的小姑娘,他有些想念。   她有没有换上春衣,长宁城里是不是已经染上了□□,这些既不是战策也不是兵法的,他原本以为没有用处的想法,却难以抑制地滋生着。   出征北疆他原本并非是唯一人选,是他请愿的。   那时候他在叶府,心却常常不知道去了哪里,没来由地就发了呆。   叶瑾太清楚,雁门公府和大司马府的立场。   当他终于意识到不能这样下去时,北疆刚好燃起了战火。   简直就是上天赠予他断念的机会。   然而出征后,思念却越发清晰起来,如同一团乱麻终于找到了理顺的由头,一下子明了起来,变成了一条长长的线,绵延地伸展向远方。   线的那端连接着什么,叶瑾不愿意想。   “有这时间,不如看看怎么击退北戎。”叶瑾冷冷地扔下一句话,目光投向遥远的天际。   杨扶大笑,叶瑾与他算是生死之交,没人比他更了解叶瑾的性格,薄凉清傲得很,不知道哪家千金,竟然入了他的法眼,待他回京,定要好好瞻仰一番。   “扶倒是还真要多嘴一句,子瑜兄,听扶一句,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啊,别等那小姐出了嫁,你后悔都来不及。”   出嫁……   叶瑾修长白皙的手指慢慢收紧。   她今年,已经十四岁了。   若是她知道了他的心思,会等他么   不,若是叫她知道了他的心思,会逃开吧。   叶瑾想起每一次撞见他,她都是那副紧张得不得了,恨不得马上离开的样子。   他有点恨她。   明明是她闯进他平静的世界里搅浑了一池春水,却无辜地想要离开。   离京前,他送她回家,其实是想早存了心思拜访秋长天的。   他想要一个保证,保证这不知归期的漫漫征程结束后,她还是她,不是任何人的所属物。   即使他没有立场没有身份要求,即使他知道即便秋长天不答应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是他要离开的。   不是么。   那个久经沙场的男人在听完他隐晦的表达之后,竟然只是高深莫测的笑了。   “叶瑾,你知道你是谁,她是谁么?”那时秋长天这么问他。   他是怎么回答的呢,都忘记了。   只记得最后,秋长天大笑道,“好,我便等着你来娶她。”   出门就撞见了她。   他深深地看着她,想要把那怯怯的小脸刻在心底,再也不忘记。   她却别开了脸。   秋景浓,你什么时候才能懂我的心思呢。   远处,狼烟再起,年轻的将军转身走进帐里。   朱色的轩窗半开着,暖洋洋的日光从窗间的缝隙射进来,正照在桌前依偎在一起的两个少女身上。   穿着水红色长裙的少女正用力地夺另一个青衣少女手中的信封。   “秋姐姐,你就给我看看吧!”叶璇第一千次地央求道。   秋景浓掐着一封没开封的信,一边躲闪一边摇头。   坦率地讲,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办。   秋景浓收到一封来自边塞的信。   却不是秋长天的家书,而是来自北疆。   来自叶瑾。   他为什么要给自己写信,秋景浓想不通。   “你等我拆开,一定给你看。一定。”秋景浓算是让了步,一面手疾眼快地拆了信。   素白的纸笺上只有一句话。   东风不顾荒芜地。   叶璇见她愣了一愣,探身抢过了那张纸笺,却左瞧右瞧没看出来什么端倪,不禁喃喃道,“瑾哥哥这是什么意思?”   秋景浓却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前一世,她记得,长宁城曾经广为流传过一句残诗。   东风不顾荒芜地,一寸相思一寸灰。   一寸相思一寸灰。   叶瑾写给她这样一句话,究竟知不知道下句。   这个人,上一次莫名其妙地托她哥哥秋意南带给她玉佩,美其名曰叫她替代保管,这一次又莫名其妙地给她写信,还是套在了写给叶璇写的信里,叫她转交给自己,搞得神神秘秘。   到底要怎样呢。   “不过秋姐姐,你会嫁给我瑾哥哥么?”叶璇很快就不再纠结于那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而是转向了另一个话题。   秋景浓打了个激灵,也不知道这孩子脑袋里都在想什么,道,“干嘛这么问?”   叶璇用小手托着下巴,嘟嘟囔囔地说道,“因为瑾哥哥想要娶秋姐姐啊……”   “你哥哥什么时候说要娶我了!?”秋景浓几乎就要跳起来了,大声道。   “瑾哥哥就是要娶你啊,他不是把玉佩都给了你么?”叶璇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无辜地说道。   “谁说……”秋景浓原本想要训斥她,话到嘴边却停住了,道,“那玉佩是……”   “前些日子娘亲说的,那玉佩只能给未来的良配啊。”叶璇解释道。   秋景浓无语问青天。   “你哥哥只是交给我保管,待他回来,还是要还给他的。”秋景浓试图解释清楚,却发现那姑娘根本听不进去。   “那秋姐姐想要嫁给瑾哥哥么?”叶璇锲而不舍地问道。   秋景浓却被她问住了。   嫁给叶瑾么?   秋景浓从来没想过嫁给任何人,过了年关,她就已经十四岁了,家族的大难也快要来临了,秋景浓没心思想那些风花雪月。   “秋姐姐?”叶璇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说话呀?”   秋景浓垂下长睫,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来。   “不,我不想。”   叶璇没想到秋景浓会拒绝的这样干脆,一时间也呆愣了片刻,才喃喃道,“那我瑾哥哥太可怜了……”   太可怜了……   若是大司马府依然遭难,你才懂得什么叫做可怜罢。   罪及三族呵。   因着过了年,重生后的压抑沉重慢慢地被压在了心底,秋景浓已经很久没有回忆起过去那些可怕的记忆了,然而今日被叶璇提醒,秋景浓就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   前一世里的血流漂橹天地变色还在眼前那么明晰,告诉我,你这唯一的清醒者如何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   叶璇又在秋景浓的院子里待了半天,便被雁门公府的人寻回去了。   秋景浓独自一人坐了一会儿,想了想,托青流往陈留公府送了一张笺,束起长发,换了一身男装,便出了门。   还是成昔楼。   那店小二见进来的公子颇为丰神俊朗,穿戴又华丽非常,自然是二百分的殷勤,秋景浓随着小二上了二楼,便随便寻了个座位坐下来。   不一会儿,便从楼下上来一个白衣少年,颇为风雅地直奔秋景浓而来。   “怎么”白衣少年坐下来,便开门见山地问道,“急匆匆地叫我出来。”   “没什么。”秋景浓咧嘴笑了笑,“葭伊,敢不敢陪我喝点酒?”   谁说过的,酒是个好东西啊,一醉解千愁。   “你还有心思喝酒啊?方才北疆传来捷报,叶瑾连越四级,直接进为上开府仪同大将军了。”陆葭伊抬手敲了敲秋景浓的脑袋,“你二哥秋意风不过才是大将军,比叶瑾高一级而已。”   秋景浓抬手饮下一口茶,笑道,“那又如何我?们家现在可还能加官进爵?”   秋长天已是大司马,长子秋意云为上大将军,次子秋意风官低一级为大将军,六子秋意南年岁尚小,还在太学,以后定要走文官之路的,还有何可进?   陆葭伊掰着指头想了想,点点头,“那倒也是,你们家已经够显贵了,若是再进,恐怕要权高过主了。”   秋景浓没说话。   “不过那叶瑾到真是年轻有为哦,过了年关才十八岁吧,已经进到如此地位了。”陆葭伊赞叹,“我若是个男子,定要做个像他那般的将军。”   秋景浓听见叶瑾的名字心便漏挑了一拍,并不想提起这个人来,便随口说道,“你想不想出去逛逛?”   “去哪里”?陆葭伊无所谓地问道。   “青楼。”      ☆、第18章 难逃一劫 陆葭伊先是愣了愣,回过神来以后立刻拍案而起,笑道,“好你个秋景浓,还想要调戏美人啊?”   秋景浓放下茶杯,挑挑眉,“怎么,不想跟大爷去乐呵乐呵?”   陆葭伊忙不迭地点头,“自然是想的。”   两人相视一笑,便结了帐奔向了长宁城里最大的青楼岚馨苑。   两个小姑娘都还没及笄,未经人事,对着青楼自有几分绮丽的想像,秋景浓算是借着酒劲,抬脚就走了进去。   “呦,这两位小公子,里边请。”站在门口的两个女子也没有穿得多清凉,只是比寻常人家的姑娘要妩媚些罢了,见秋景浓和陆葭伊皆穿着不凡,风流潇洒,立刻殷勤地走上前来。   岚馨苑不愧是长宁第一青楼,一脚踏进去,并没有和一般的茶楼有什么不同,一楼大堂里也并没有秋景浓以为的风尘女子,倒是空无一人,清净的很。   大红刺金的松软地毯一直延伸到了楼梯处,除却大堂里的台子和空空如也的桌椅,竟然是空空荡荡。   秋景浓抬头看了看楼上,层层纱幔后是一间又一间的包厢,那些沦落风尘的女子们,大概就是在那些紧闭的门后,静静地等待着被某位客人掀牌子吧。   “二位小公子没来过青楼吧。”打楼梯上缓缓走下来一个娉婷生姿的年轻女子,面上蒙着黑纱,姣好的身材在黑裙的包裹下显得性感而神秘。   秋景浓知道这个人。   岚馨苑的老板,长宁城里有名的传奇女子,人称“黑寡妇”。   秋景浓拉住在黑寡妇的气势下昏了头脑差点俯身施礼的陆葭伊,笑道,“怎么?不欢迎?”   黑寡妇巧笑道,“这位小公子哪里的话,既然二位公子不知道这岚馨苑的规矩,那就请随我一同去领牌子吧。”   秋景浓挑挑眉,领牌子?   不过秋景浓也没太做惊讶,推了推陆葭伊,便颌首含笑随着黑寡妇去了。   绕过了左手边一个锦绣屏风,视线变得更加开阔起来,偌大的大厅里并排放着一溜儿的桌子,上面摆着金盘,盘里垫着一层红绸,顶上又搁着许多的牌子,有些已经被拿走,只剩下空隙,有些则翻了过去。   秋景浓指了指那些牌子的空隙,道,“这些可是已经有主的了?”   黑寡妇点点头,黑纱下的脸不知道什么表情。   陆葭伊凑到秋景浓身边,小声笑道,“怎么搞的像是皇帝掀牌子?”   秋景浓闻言,一把折扇把陆葭伊拍到一边。   “盲选?”秋景浓蹙眉,若是盲选,倒是有些意思了。   黑寡妇轻笑了一声,道,“等小公子熟悉了这些姑娘,再指定也不迟呀,这岚馨苑里挑姑娘,不就是看个缘分?”   秋景浓深以为然,随手就指了一个扣住的牌子,道,“就这个罢。”   黑寡妇闻言翻开了牌子,看了一眼,把鎏金的牌子塞到秋景浓手上,道,“这位小公子,三楼天机阁。”   话毕,又转过去看着陆葭伊。   陆葭伊凑在秋景浓身边,附耳道,“我们要分开么?”   “怎么?女人你也怕?”秋景浓倒是不避嫌,笑道。   这一句并未压低声音,坦率地讲,就算压低声音,黑寡妇也未必听不见,秋景浓虽然只会些简单的拳脚,却也看得出来,这黑寡妇该是武功精进的人。   黑寡妇果不其然娇笑起来,道,“这位小公子,打扰别人的春宵一刻,可是不道德的哟。”   陆葭伊被秋景浓和黑寡妇你一句我一句深深地打击到了,咬咬牙,指着一块牌子道,“就这个!”   黑寡妇帮陆葭伊看了牌子收了银子便施礼离开了。   最终陆葭伊还是不情不愿地去了二楼的天香阁。   秋景浓摇着扇子信步走到三楼天机阁门前,用力一推,便打开了门。   这一推门,秋景浓登时就愣在了当场。   正对着门口的书桌前端坐了一个人,如墨黑发被一根簪子简单挽起,白衣折扇,笑容和腰间的玉佩一样温润如玉。   那人听见动静,一面转过身来,一面笑道,“来了?”   秋景浓立在当场,下巴差点掉到地上,结结巴巴地说道,“何,何煦……”   那人见到她也颇为惊讶,不过倒是比她平静得多,开口道,“秋七小姐,好久不见。”   秋景浓还没从惊讶里清醒过来,天机阁里的不是姑娘,而是男子吗……还是……何煦!?   “你……你在这里做……做……”秋景浓已经完全忽视了何煦认出了她的事实,震惊地说道。   何煦在岚馨苑里做头牌,这从任何一个角度都叫人不能不受到惊吓啊……   何煦总算明白了秋景浓在想什么,忍不住露出一个笑容来,道,“秋七小姐恐怕是走错房间了吧?”   秋景浓闻言,立刻转身出了门,那门上的牌子分明写着“天枢阁”三个大字。   果然是走错了么……   不过,秋景浓还真没想过,那个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何煦公子,竟然来,青,楼!   “不,不好意思……”秋景浓转身就要走。   何煦淡淡地跟上一句,“秋七小姐慢走。”   秋景浓直到推开了天机阁的门,才反应过来,何煦原来认出了她。   秋景浓扮做男装三次,一次遇见叶瑾,听他的话,其实是知道是她,没有说破而已,一次遇见慕子宸,被他一眼看穿,最后这次遇见何煦,竟然也毫无悬念地被看穿了,秋景浓觉得十分地挫败。   进了天机阁,秋景浓抬头扫了一眼床幔后若隐若现的倩影,也没什么兴致,直接坐到桌边,倒了一杯茶。   “公子有什么有烦忧,可以和萝锦说说啊。”那床幔后的女子娇滴滴地说道。   秋景浓不知怎地,觉得那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   “你叫罗锦”秋景浓挑眉看了看斜倚在床上的那道倩影,道。   那女子低低地笑了一声,回答道,“奴家名玉萝锦。”   玉萝锦?   秋景浓点点头,放下茶杯,朗声笑道,“倒是个好名字。”   那女子也不推辞,自顾自娇嗔道,“公子怎么只顾着和奴家聊天,也不……”   话说到这,只听得隔壁传来一阵阵婉转莺啼和闷哼,紧接着又响起吱吱呀呀的声音,声响之大,连隔音效果颇好的隔壁天机阁也能听见。   秋景浓端着茶杯的手尴尬的停在半空。   她前一世死时也不过十五岁,还没行及笄之礼,并未经过人事,对青楼好奇是好奇,可是也没想过真的看到听到些什么,果真听到以后,反倒面红耳赤,不知所措。   天机阁里一时没人说话。   秋景浓算了算,方才她走错房间去了天枢阁,与这天机阁中间恰好隔了这么一间,此刻恐怕也备受这迷乱之声的困扰。   不,或许,天枢阁里,也是这番光景……   秋景浓一想到何煦那样温润如玉的无双公子也在做这样的事,便觉得难以忍受。   正想着,又听见那闷哼的男声低沉唤道,“柳遥……”   秋景浓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便留意下来。   那人又唤道,“柳遥……我好想你……”   女子的莺啼深深浅浅地传过来。   秋景浓咽下一口茶,脑袋里突然闪出一个不敢相信的想法。   那隔壁的人不会是……   想到这,秋景浓突然觉得眼前的视界开始摇晃,慢慢模糊起来。   哪里有些不对……   完全失去意识前,秋景浓想。   茶杯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偌大的天机阁里寂静无声。   半晌,那床幔后的女子冷哼了一声,掀开床幔,娉婷生姿地走出来,妖娆的身材被锦缎包裹起来,显得性感无比。   “秋七小姐?”玉萝锦伸手,纤纤玉指抚上秋景浓细嫩的脸颊,好不怜惜,“是你自己找上门来的……到时候便莫要怪我……”   待那隔壁的动静渐渐平息下来,玉萝锦款款走出,来到隔壁敲了敲门。   “谁?”门里传来低沉的询问。   “是我。”玉萝锦回答道。   “我不是叫你,别烦我么。”那男声不悦地呵斥道。   玉萝锦倒是不在意,笑道,“我这有个好东西,殿下估计是极感兴趣的。”   屋中沉寂了一会儿,黑衣的男子大力打开门,阴沉的狭长眼眸里闪烁着微光,“什么?”   玉萝锦没说话,扭头往天机阁便走。   黑衣男子信步跟了上去,身后半掩的门扉里,女子玉体上的片片红痕昭然若揭。   进了天机阁,黑衣男子一眼就看到了伏在桌上昏迷的紫衣少年,冷冷地道,“秋意南?”   玉萝锦摇摇头,伸手撩开秋景浓耳边的头发,指了指秋景浓的耳洞,道,“你看这儿。”   “这是秋景浓?”黑衣男子大惊失色。   玉萝锦点点头,道,“不知道殿下感不感兴趣?”   黑衣男子长眉一展,道,“你既是慕子宸的人,怎么……”   玉萝锦娇笑,眼里的怨恨毫不掩饰,“就是因为我是慕子宸的人……殿下,不懂么?”   黑衣男子顿了顿,狭长的眼眸审视了玉萝锦一番,朗声笑道,“好。秋景浓交给我,不会叫你失望。”   话毕,便展臂抱起昏迷不醒的秋景浓,大踏步地离开了。   玉萝锦站在原地,冷笑了一声,秋景浓啊秋景浓,是你自己倒霉,便怨不得我了,若是坏了名节,   我看慕子宸可还愿意要你?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天枢阁始终紧闭着,天枢阁内,却已经空无一人。      ☆、第19章 难逃一劫 下 宫灯静静地燃着。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气。   重重黄色床幔后,一个紫衣少年悄无声息地躺在巨大的床上,双眸紧闭,双手被锦缎反绑在头顶,丝毫动弹不得。   不远处的桌前,坐着一个黑衣男子,狭长的眼睛毫无感情的看着这一切,就如同看一件了无生气的物品。   秋景浓醒来时,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桌前的黑衣男子。   慕子寒。   她就知道,那个唤着柳家小姐名字的男人,是慕子寒。   等到完全清醒过来,秋景浓才发现自己的境遇。   反手被绑在床上……身体一点力气都没有。   傻子都知道慕子寒要做什么……   只是,自己只是喝了几杯茶便昏倒了,现在又这样无力,定是那玉萝锦做的,她和自己有什么仇?   秋景浓迫使自己冷静下来,道,“慕子寒,你到底多恨我姐姐,宁可去青楼,也不愿碰她!”   慕子寒冷笑了一声,道,“恨你姐姐?秋景浓,我恨的是你们秋家,每一个人。”   秋景浓心一沉。   秋景裳上次回门时说什么来着,慕子寒……对她有兴趣……   “你可以恨秋家,恨我们顶了你和柳遥的婚事,可是……”   “顶了我和柳遥的婚事?”慕子寒长眸危险地眯起来,咬牙切齿道,“遥儿她身体一直不好……若不是你那有能耐的爹爹把她爹贬到那种潮苦之地,遥儿她怎么会……怎么会……”   “柳遥怎么了?”秋景浓有不好地预感,柳尚书被贬,果然和她爹爹秋长天脱不了干系……   “怎么了?”慕子寒狠狠地将拳砸向桌子,“遥儿去了柳州,竟然都没有熬过年关……她才,她才十四岁……”   十四岁……   正是和秋景浓一般的年纪,就死去了么……   就像前世的她……   秋景浓试图挣开绑手的缎带,却发现无济于事。   “你先放开我……”秋景浓皱着眉道。   慕子寒听她这样说,脸上露出一个危险的笑容来,“放开你?秋景浓,你做梦吧。你们毁了我最珍视的的东西……今天,我便毁了你……”   话毕,慕子寒突然起身向床畔走来。   秋景浓手心里全出了汗,努力地控制着自己不要发抖。   她到现在才发现,自己毫无还手之力……   不会有人来救她。   秋府根本不知道她出府这件事,陆葭伊,陆葭伊即便发现她不在了,却也不知道她现在身处皇宫。   不会有人来救她……   秋景浓这一刻突然无比后悔自己没有听慕子宸的话,他说过,她即便扮做男装,还是会被一眼认出是女子,叫她不要乱跑的。   她真傻。   眼看着慕子寒越靠越近,秋景浓不断地瑟缩着,试图离他尽量远一点,不知不觉已经退到了床的最里面。   慕子寒欺身上来,柔软的床榻立刻塌陷了一块。   秋景浓张口便要呼救,没想到才一张口,嘴里便被塞了一块什么东西,登时说不出话来,只能呜呜地表示抗议。   她不能,她不能就搭在这里。   好不容易能重活一世,她不要,不要被这个阴冷的男人毁了清白。   她不要。   白皙的手腕慢慢被勒出了红印,秋景浓奋力地挣扎着。   慕子寒像是看着一场困兽的表演,慢条斯理地一点一点解开她的衣带。   不……   解到最后,慕子寒终于不耐烦了,他想看到她痛苦不堪的样子,看到建立在他的快乐之上的,她的眼泪。   只听得一声布料撕裂的声响,秋景浓觉得一阵冷风,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不……   慕子寒缓缓低下头,死死地按住秋景浓的肩,叫她不得躲闪。   不……   泪水顺着眼角流进了如墨的长发里,秋景浓含着泪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不……   不……   那掠夺般的吻一个接着一个的落下来,渐渐把秋景浓推向绝望的边缘……   不……   就在秋景浓以为自己就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的时候,一阵巨大的声响突然打断了慕子寒的进一步动作。   慕子寒起身向窗口望去。   同样一袭黑袍的年轻男子此刻略显狼狈的站在窗口,显然,方才的响动正是由他破窗而入引起的。   秋景浓费力地扭头看去,眼泪瞬间哗地流了下来。   是他。   是慕子宸。   他来救她了……   慕子宸显然看见了床上衣衫不整的秋景浓,一双桃花眼瞬间染上了暴怒的神色,一个箭步冲过来,迎面便是一掌。   慕子寒自然是有所准备的,躲开慕子宸的掌风,冷笑道,“你消息倒是灵通。”   慕子宸没理他,整个人几乎进入了疯狂的状态,转身就想再来一掌,余光扫到泪流满面衣衫凌乱不堪的秋景浓,倏地握紧拳头,弯腰解开了秋景浓缚手的缎带。   秋景浓颤抖着合拢衣服,却怎么都无法遮蔽住自己,还是慕子宸,伸手扯了一块毯子,把她裹了个结结实实。   “二哥,你记得我警告过你,别打她的主意。”慕子宸冷冷地说道,顺手抱起还在瑟瑟发抖的秋景浓。   慕子寒道,“记得。你说那是你的东西。慕子宸,算你幸运,这个东西还没成为我的。不过你要小心了,尽快把她变成你的,不然……”   慕子宸没等他说完,便一脚踹开了门,抱着秋景浓走了出去。   “二哥,今天的事,我记住了。”   秋景浓没说话,事实上她已经丧失了说话的能力,只是把头深深地埋在了慕子宸的怀里,不停地流   眼泪。   他来救她了……   她安全了……   慕子宸……这是他第几次帮助她了……秋景浓已经完全记不清了……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一处宫殿,慕子宸照例翻了窗子进去,轻手轻脚地把秋景浓放在床上。   秋景浓死死地抓着慕子宸的手不肯松开。   慕子宸见她这副受伤的小兽的样子,心底一软,轻声闻言道,“乖,这里安全了。”   秋景浓睁着空洞的大眼睛,仿佛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慕子宸叹了口气,揉揉她的头发,道,“你乖乖在这里,我去给你拿一套男装。”   或许是掌心的温度叫她感受到了安稳,或许是秋景浓终于清醒过来,秋景浓撒开手,搂紧了毯子。   不一会儿,慕子宸便带着一套男装从外间走进来,递给秋景浓,道,“先换了衣服?”   秋景浓机械地点点头。   等慕子宸算够了时间进来时,秋景浓已经换好了衣服,抱着膝盖坐在床角,长睫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慕子宸轻轻地走过去,生怕再吓到她,坐在了一旁。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秋景浓突然开口道,声音冷静的完全不像刚才那个瑟瑟发抖的少女。   慕子宸没想到她会说话,微怔了一下,道,“是何煦告诉我,慕子寒把你从岚馨苑带走了。”   何煦……   是他救了她啊……   秋景浓咬咬嘴唇,“玉萝锦到底是什么人?”   慕子宸一皱眉,“你说阿锦?”   阿,锦?   “她是你的人?”秋景浓抬起头,显然脸色已经恢复了平静,漂亮的眼睛却不再似往常一般澄澈,变得秋水无波。   “你是在岚馨苑被劫走的?”慕子宸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秋景浓点了点头,阿锦?   这个仇,她记定了。   慕子宸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伸手握住了秋景浓的手,万般悔恨道,“是我,是我对不住你……今日之事,都是我的错……”   秋景浓条件反射般抽出了手,向后缩了一缩,宽大的袖子垂下来遮住了手腕的痕迹。   慕子宸眼神一暗,只是喃喃道,“阿浓……”   “何煦和你是一派的?”   慕子宸摇摇头,“若说他们是与我一派,不如说是与我皇兄一派。”   那是……太子慕子宴?   “他们?还有谁?”秋景浓不解地追问。   “雁门公府。”慕子宸回答道。   雁门公府?   叶瑾……   秋景浓道,“我不明白……”   慕子宸叹了一口气,道,“阿浓,长宁城不是你想像的那样平静。这些事,你不必知道……”   秋景浓冷笑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可是我方才还身处险境。”   慕子宸低下头,道,“阿浓,这是我的错……我不知道……”   秋景浓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慕子寒对秋府的报复,慕子宸却总要揽到自己身上。   “慕子寒和秋府联姻,是我向母后提的建议……”慕子宸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秋景浓不明白地摇头。   “母后原本是打算,叫我娶秋景裳。”慕子宸道。   “可是你还没有弱冠……”   “双方皆没成年的联姻,也不是没有先例……只要情况特殊些……”慕子宸痛苦地闭上眼,解释道,“我把秋景裳推给了慕子寒,却没想过柳遥会死。”   “慕子寒恨透了我,自幼只要是我看中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会从他那里抢到……我,警告过他不要打你的主意……一定是我激怒了他……”   “可是玉萝锦为什么要帮他?”秋景浓觉得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慕子宸深吸了一口气,道,“阿锦开岚馨苑本就是为了我……我们自幼一起长大……”   秋景浓算是完全被震惊到了。   所以说,黑寡妇就是玉萝锦……她从一踏进岚馨苑,就已经危险了……   所以说,玉萝锦以为她是自己的情敌……   秋景浓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她果然是把一切想的太简单了。   那一天,长宁城盘根错节的各种势力初初呈现在秋景浓面前,那时她不知道,不久的以后,她会成为这些势力里,不可缺少的一股力量。   命运的网已经张开,是什么,在云端显露出不可琢磨的微笑。      ☆、第20章 白马金羁 回到秋府,已经是华灯初上,大司马府灯火通明。   慕子宸早已率先给陆葭伊传了信,教她放心下来了,没把事情闹大,秋景浓回到大司马府的时候,西苑竟然也是寂静无声的。   秋景浓闪进屋子,才关上门转过身,就听见身后如释重负的声音,“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秋景浓转头,青流正紧张兮兮地看着她。   “下午陆小姐派人捎信来说小姐要在陈留公府过夜,奴婢还以为小姐出了什么事呢。”青流走上前来就要帮秋景浓更衣。   秋景浓向后一躲。   即便青流是她从小一起长大的,秋景浓也不想被她看到肩上手腕上的痕迹。   不只是怕她担心,秋景浓更怕人心。   青流有些无措,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手就停在半空中,有些呆愣。   “我还不想休息。”秋景浓道。   正说着,房门便被推开了,从外间闪进一个青衣婢子来,进门也不见外,一只手里还嗑着瓜子,见   秋景浓站在屋中,笑道,“呦,小姐怎么回来了?”   秋景浓顺势走过去,拍了下青沙的头,道,“怎么这么没规矩。”   青沙耸耸肩,不以为意道,“小姐宠的么。”   “以后多和青流学些,别整天没大没小的。”秋景浓数落道。   “是是是!”青沙敷衍道,“哎小姐你还不知道吧,北戎之乱已经平定,据说北军班师回朝了,好像快到长宁了吧。”   叶瑾回来了啊……   秋景浓想到这个名字,心里便是一紧。   他的信和他的玉佩,就像一块石头压在她的心上,一呼一吸间都是满满当当的沉重。   这个人,到底知不知道,他都做了些什么啊……   看秋景浓有些怔忪,青沙自讨没趣,索性帮秋景浓整理了床铺,便出门守夜去了。   秋景浓这才回过神来,叫住了青沙,道,“今日你回去睡吧,我要青流守夜。”   慕子寒那双阴翳的眼睛就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秋景浓料想他不会擅自闯了大司马府,可是秋景浓   还是心里不踏实,非要青流在身边才肯安心。   青沙虽然有些诧异,不过也没当回事,应了一声便走了。   青流杵在一处,低着头没说话。方才秋景浓的疏离叫她有些不自在,此刻秋景浓却又点了名要她守夜。   秋景浓走过去,拉起青流的手,轻声道,“青流,今天自是发生了些事情,可是我不想说,你便为我守夜吧,这样我才能睡得安稳些。”   青流猛地点点头,道,“小姐,下次你去哪里,一定别忘了带奴婢,奴婢……”   “我知道,”秋景浓按了按青流的手,“我都知道。”   半个时辰后,躺在外间卧榻上的青流直直地望着雕梁画栋的屋顶,心里暗暗地想道:你根本不知道……   虽然颜色相似,款式也相近,可是青流还是看了出来,小姐出门时穿的,根本不是这一套男装。   更何况,秋景浓拉住她时,青流分明看见了那纤细的皓腕上淤青的痕迹。   青流不敢想的更多,只觉得小姐已经是遇到了危险,不禁懊悔万分。   她不该叫小姐一个人出去的……那样多危险……   那是她的小姐啊……   秋景浓倒是没想那么多,经历了这样可怕的一天,秋景浓疲惫异常,倒是倒头便睡,睡得颇沉。   一夜无梦。   第二日一大早,陈留公府便送来帖子,陆葭伊邀秋景浓去陈留公府做客。   秋景浓也明白,昨日陆葭伊在岚馨苑不见她,又是慕子宸派人送的信儿,肯定吓坏了,非要亲眼见了她才肯放心的。   过了晌午,秋景浓便带着青流跳上了前往陈留公府的马车。崔氏对于她的突然出访并没有感到奇怪,在崔氏看来,秋景浓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   马车刚走到一半,就被汹涌的人群挡住了去路。   秋景浓掀起帘子,问道,“怎么了?”   马车夫伸着脖子看了一会儿,才回答道,“好像是叶将军到长宁了,百姓们都往城门那边涌呢。”   叶瑾……这么快?   秋景浓讪讪地放下了帘子,若是凯旋而来,必定是会经过秋景浓现在所在的街道的,大司马府的马车原本不必避让,可是那毕竟是凯旋之师,秋景浓想了想,吩咐道,“先把马车停在一边吧。”   马车夫也没再多嘴,便把马车停在了一处巷口。   不多时,大波的人群果然拥着一队人马移了过来。   秋景浓掀开了一半帘子,抬眼朝马车外看去。   簇拥着凯旋之师的群众情绪已经达到了极点,嘴里不断喊着主要将领的名字。   打头的几个将领里,那人一身紫色战袍,银白的铠甲在阳光下闪着夺目的光彩,漆黑深邃的眼眸无比锐利,总是似笑非笑的嘴角洋溢着一丝胜券在握的微笑,策马扬鞭,带着指点江山的风发意气。   白马饰金羁。   这个男子,本就是驰骋沙场,所向披靡的英雄,全然不似秋景浓印象里那个举手投足间无不透露着清冷风韵的世族公子。   又一次的,似乎感受到了来自马车的目光,叶瑾侧头朝秋景浓望去,风华绝艳的眼睛里甚至含着一丝笑意。   秋景浓心猛地一跳,连忙放下了帘子。   他总能知道她在看他。   叶瑾其实没看见她,那惊鸿一瞥也只是随意的扫视,可能是秋景浓放下帘子的动作太过激烈,叶瑾才分神朝那边认真的看了一眼。   马车上并排挂着十六个银制风铃,华丽异常,正面的帘子上绘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鸢鸟。   这是大司马府的马车。   叶瑾并不知道秋景浓就坐在车里,只是看到大司马府的马车,心底蓦地升起一股暖意。   他回来了。   她还在吧。   叶瑾低头浅笑,策马向前走去。   她收到信了么?   懂不懂他的心思?   再见到他,是会羞红了脸逃也似的避开,还是会色厉内荏地拒绝?   叶瑾觉得有些迫不及待想要见她了。   秋景浓心神不宁地坐在车里,等喧嚣的人群一退去,便吩咐道,“回府。”   马车夫没听明白,方才不是要去陈留公府么,怎么突然要回去?   “小姐?”   “我说回府。”秋景浓加重语气,道。   她现在没什么心思再去和陆葭伊周旋了,只想要快快回府静一静。   东风不顾荒芜地。   一寸相思一寸灰。   一寸相思一寸灰呵。   回到府里,沉寂许久的大司马府竟然又喧闹起来,秋景浓进了大厅,就看见崔氏和郑氏分别坐在上座左右两边,下座坐着秋景华和秋景露。   秋景浓第一反应便是,难道昨天的事她们知道了?   崔氏见秋景浓进来,笑道,“正巧你回来,方才宫里来了信儿,北疆大胜,今日北军已抵达长宁,宫里要给几位将军接风洗尘,这几日就不要到处乱跑了。”   秋景华在下面自言自语般的嘟囔道,“接什么风洗什么尘,又不是爹爹回来了,大司马府……”   “闭嘴。”郑氏斜睨了秋景华一眼,呵斥道。   这些天不见秋景华,秋景浓差点忘了自己还有这样一个教人不省心的姐姐了。   再过一段时间,秋景露及了笈,下一个就是秋景华了,等她嫁离了大司马府,秋景浓才能放下心来。   秋景露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着没说什么话,脸色有些发白,听说柳姨娘最近身体不大好,估计是为自己娘亲担心呢。   秋景浓想了想,这几日陆葭伊想必也被家长看得紧紧的,自然知道她不能出来,便点点头,请了安告退了。   冷月如钩。   岚馨苑里一片寂静。   男子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负手站在院子中,对面被反手缚着一个美人,颇为狼狈的跪在地上,妩媚的脸上一片红肿。   “你竟敢这样对我?!我可是慕子宸的人!”美人咬牙切齿道。   男子转过身,俊美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诡异的微笑来,道,“慕子宸的人又如何?”   玉萝锦咬牙。   秋景浓这个jian人,不知道给这些男人灌了什么迷魂汤,昨日慕子宸已经来修理了她,今天叶瑾才   刚回京,就来替秋景浓出气么?   好一个叶瑾啊,对她一个女人下手那样重!   “玉萝锦,你记住,即便你是玉家的人,若是敢动秋景浓一根手指,我也绝对不会放过你。”叶瑾低下头,一字一句地说道。   回到府见了何煦他才知道昨日发生了什么,登时气得发抖。   他视若珍宝的姑娘,玉萝锦敢这样算计她!   若是昨日秋景浓真的被慕子寒辱了清白,叶瑾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踏平整个长宁。   他从来不知道,秋景浓原来对他这样重要。   他想要好好护着她,把她捧在手心里,不叫她受一点伤害。   可他却远在天涯,鞭长莫及。   昨日若不是何煦,若不是慕子宸……叶瑾不敢想。   他一心的想叫她平平安安,可她却不懂,一见他就要逃开。   修长的手在身侧慢慢收紧,骨节分明,隐隐泛白。   一个想法突然在他脑袋里徘徊开来,如果明日他求当今赐婚……   当今大概会以为他疯了吧……      ☆、第21章 狭路相逢 北戎从大兴建国起就不曾真正安宁过,这些年和大兴打过的仗不计其数,也未曾见哪位皇帝像当今那位这般,不但给主将连进四级,还几乎是立刻就要为其操办接风宴。   当今想要以雁门公府来遏制大司马府的心思,已经是昭然若揭了。   然而,这一次,终于还没等到第二日的天明,大司马府就顺着当今的心思,真的出事了。   青流来报信儿时,秋景浓才刚洗漱完毕躺下不到三个时辰,青流便从外边急匆匆地走进来,同外间卧榻上守夜的青沙小声嘀咕起什么,青沙显然被吓到了,发出“什么?!”的惊叹。   青流一拽青沙的袖子,埋怨地看着她,道,“小点声,别吵到小姐,小姐不是才睡下么。”   青沙还没接话,便从内间传出秋景浓的声音来,“怎么了,青流你进来说吧。”   青流叹了一口气,看了青沙一眼,摇摇头进了内间。   一层一层的素净锦幔下,少女侧身歪卧在榻上,一手支着头,刚刚开始显现的少女柔美的曲线一览无遗,秋景浓明亮的眼里清明得很,根本不像被吵醒的样子。   青流默默看着嘴角挂着温柔弧度的秋景浓,心底不合时宜地想到,她的小姐就是不一样,脾气好得和什么似的。   “怎么不说话?”秋景浓微微蹙眉,道。   青流这才回过神来,眼下这件事才更重要,她怎么净想些没用的……接道,“方才东陲传出来消息,二公子……”   “二哥怎么了?”秋景浓见她顿住,心底瞬间生出不好的预感来。   因着是郑氏所出,又都是武将,常常出征,前一世里秋景浓和大哥秋意云,二哥秋意风关系都并不很近,尤其是二哥秋意风,站在郑氏的那边,对崔氏母女三人相当冷漠。   这一世,秋景浓虽然有意和哥哥们亲近,可是秋意云常年驻在东陲,还未曾回来过,也不得见,秋意风倒是见了几次,只是每次都不冷不热地应了招呼,倒是对她意见颇大。   秋景浓原本还想着这次秋意风回来,缓和一下和他的关系。   青流咬咬牙,道,“小姐你听完可别着急。方才夫人被召进了宫,说是……说是二公子失踪了……”   “什么?”秋景浓翻身坐起来,不敢相信地道,“你说二哥怎么了?”   秋意风也是十几岁就随父出征的,累官到上大将军,这沙场上虽然不是战无不胜,却也经验丰富。   秋景浓相信他可能会败仗,却不相信他会失踪。   “东陲传来的信儿,说三日前二公子带着兵被云国伏击……一队人马全军覆没……二公子……不知所踪……”青流越说越慢,因为她已经看到自家小姐的脸色完全变白了。   东陲到长宁,快马加鞭也要五日行程,算上信里的三日,秋意风已经失踪八日之久了……   “之前不是一直在传捷报么,怎么突然……”秋景浓紧紧地锁着眉,道。   “不知道……”青流摇摇头。   沉寂了这许多年的云国,终于开始反击了么……   只怕这一次,秋长天没那么容易凯旋了……   秋景浓坐在床上沉默了一会儿,抬眼去看大气都不敢喘的青流,下了什么决心似的说道,“青流,我叫你去一个地方,你敢不敢去?”   青流点点头,小姐叫她去哪,她自然就去哪,“小姐您说。”   秋景浓起身下床,从梳妆台上寻出一个做工精致的盒子来,盒盖上嵌着一把锁,不知道是用来锁住什么的。开了锁,青流看到那小盒中只放着一封已经拆开的信和一块看起来颇为名贵的玉佩。   秋景浓拿出玉佩放到青流手上,道,“我叫你夜闯雁门公府,把这块玉佩交到叶瑾手上。”   青流吓了一跳,道,“小姐,叶将军……”   秋景浓握住青流的手,柔声道,“你别担心,我与叶瑾有几分交情。”   小姐什么时候和叶瑾有交情了啊……   “你见了他,便把玉佩交给他,告诉他明日巳时一刻,我在成昔楼有事寻他。”秋景浓道,“记住,别叫任何人知道。”   雁门公府是新晋长宁城里人人眼热的府邸,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去刺探呢,防范自然严。   秋景浓不知道凭借青流的实力,进不进的去雁门公府,见不见得到叶瑾,只是事情紧急,她也只能寻叶瑾帮忙了。   秋景浓目送着青流一身的夜行衣消失在了夜幕里,转身上了床,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快到天明时,青流终于回来了。   “怎么样?”秋景浓翻身坐起来,急急地问道。   青流关上窗子,冲秋景浓点点头,道,“送到了。”   “他怎么说?”   青流想起那人如深渊般深邃的黑色眼睛,皱了皱,道,“不知道,叶将军没说,只是……”   伸手递过一块叶形玉佩,青流犹犹豫豫地说道,“叶将军把这个退回了。”   秋景浓“嗯了一声,也没发表看法,接过玉佩放回原来的盒子里,只叹了一口气。   青流看着她平静的样子,咬了咬嘴唇,道,“小姐,奴婢有些话,不知当不当说。”   秋景浓动作一滞,不过立刻缓过来,道,“说吧,无妨。”   “雁门公府和秋府若是……”青流说到一半便停住了,清秀的眼睛看着秋景浓,目光深沉。   “你以为我和叶瑾私定了终生?”秋景浓“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青流,你想多了。”   “小姐……”青流怀疑地望着秋景浓秋水无波的眼睛。   从打那一日小姐带着伤晚归,小姐似乎就变了,眼睛里见底的澄净化作了一潭秋水,教人琢磨不清。   小姐才十四岁的年纪啊……   长宁成昔楼。   紫衣公子坐在二楼雅间里慢慢品着茶。   成昔楼的茶号称是长宁第一茶,从前朝延续至今,始终生意隆达,多少显贵都对其趋之若鹜。   可他品着这茶,却怎么都不是想要的味道。   秋,景,浓。   明明很普通的三个字,却在心头郁结成了一块解不开的疙瘩。   他确确实实想要见她,也确确实实没有理由见她。   可她主动来见他,必定是有其他原因。   早上的时候,叶瑾已经知道了东陲的境况。她一定是担心了吧。   正想着,只听见帘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白皙的手指刚触到帘子,便听见一道女声颇有点无奈地说道,“慕子宸,你把心放回肚子里好不   好?我不会再有事了。”   手指一僵。   慕子宸辨识度极高的华丽声线果然响起来,“你到底要去见谁?”   “一个朋友。”秋景浓简短地说道。   紫色衣袖慢慢垂下来。叶瑾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另一只握着杯子的手骨节泛白。   一个,朋友啊……   “朋友?什么样的?阿浓……”慕子宸还在纠缠着,不知做了什么,惹得秋景浓吃痛“嘶”了一声。   叶瑾一把掀开帘子,就看见慕子宸一只手拽着秋景浓纤细的手腕,而秋景浓龇牙咧嘴的样子还没有来得及收回去。   秋景浓没想到叶瑾竟然也是提前到的,此时突然看见他,有些无措,抬起另一只手,讪讪地冲他挥了挥。   “叶公子。”   慕子宸原本看见叶瑾是出乎意料的,刚要开口,看叶瑾冷冷的眼神,脑袋里突然闪过一个想法。   “你说的朋友不会是他吧!”慕子宸道。   秋景浓无奈地点点头。   “你先放开她。”叶瑾开口道,眼神清寒地盯着秋景浓被拉住的手腕。   “既然你们是一派的,你该放心了吧!”秋景浓松了一口气,趁慕子宸怔忪的当口赶忙把手从慕子宸的魔爪下抽了出来。   桃花眼在眼神清冷抿着嘴不吭声的叶瑾和小心翼翼揉着手腕的秋景浓之间扫了个来回,突然露出一个放肆的笑容来,道,“谁们是一派的,不是和你说了,他和我哥才是一派。”   秋景浓不以为意。   亲兄弟间,怎么就不是一派的,慕子宸这个玩世不恭的样子没见有篡位之心呵。   想到什么似的,慕子宸一双桃花眼充满警告地看向叶瑾,“哦对了,提醒你一句话,我的人,还轮不到你来动手。下一次,可别怪本皇子没警告过你。”   叶瑾也是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回答道,“下一次,臣可不会手下留情了。”   “你放心,”慕子宸扫了秋景浓一眼,道,“不会有下一次了。”   叶瑾只是冷哼了一声,并未回应他的话。   秋景浓眨眨眼睛。   这两个人在说什么啊……   叶瑾也没等慕子宸的再说什么,伸出手,漆黑的眸子直直地注视着秋景浓道,“我们走。”   眼前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几乎看不出时候一双将军的手,秋景浓有些怔忪,讪讪地把手递了过去。   她没看见,身后,是那人紧攥的拳头。      ☆、第22章 我只要你 叶瑾拉着她并没有转身走向之前坐的雅间,而是直接下了楼,朝外面走去。   修长有力的大手骨节分明,被他牵着,秋景浓才发现,叶瑾的手并不是像她惊鸿一瞥的那样毫无瑕疵,倒是生了许多薄茧,有些地方还有疤痕,显然是战场上的“纪念品”。   “你带我去哪?”秋景浓被他牵着,脸上有点发热,试图抽回自己的手,却被更大的力道制止了。   叶瑾也不看她,微微敛起的下巴显得有些倨傲,冷声说道,“秋景浓,是你要来见我的。”   秋景浓表示无语,是她约他见面,可是她也没约着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拉着她到处乱走啊。   直到看见明玉阁的巨大招牌,叶瑾才松开秋景浓的手,后者手心里已经出了一层汗。进了明玉阁,叶瑾熟络地要了间雅间,点了茶便上了楼。   秋景浓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都是茶楼,也未见明玉阁有多好喝,他干吗非要来这里,心里这么想着,脚下倒是没停,跟着他去了楼上。   “明玉阁是叶家的,以后找我,便来这里找。”待她坐下,叶瑾倒率先开口道。   秋景浓点了点头,虽然心里并没把他的话当回事。下回?她倒但愿没有下回了。   “你和三殿下倒是熟识?”   冷不丁地,叶瑾抛出这么一句话,吓了秋景浓一跳,抬头去看,直接掉到了他如黑色深渊般的黑瞳里。   提到慕子宸,秋景浓不禁皱起了眉毛,方才那番交锋,仿佛慕子宸和叶瑾关系很紧张啊。   “嗯。”秋景浓简单地回答。   黑眸渐渐变得暗沉深邃起来,叶瑾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道,“你怕我,却不怕身为皇子的慕子宸?”   这个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啊,秋景浓觉得他压着一股火,却不知道为什么,小声地嘟囔道,“那不一样。”   不一样……   广袖下的手慢慢握紧,不一样啊……所以他是“叶公子”,而慕子宸是“慕子宸”,所以她在他面前是大司马府的“秋七小姐”,在慕子宸面前却是“阿浓”,所以她见到他就要逃开,却和那个人打打闹闹……   叶瑾,你承认吧,你在她心里什么都不是。   “你找我做什么?”   秋景浓搞不清楚叶瑾说道,“叶公子想必已经得到消息……”   叶公子叶公子……   叶瑾冷声打断她,“叫我叶瑾。”   秋景浓挑挑眉,这个人关注点怎么就这么奇怪啊喂!也没多想,改口道,“景浓今日来是有一事相求……”   “是为了东陲一事?”叶瑾接道。   “正是。”秋景浓眨了眨长睫毛,说道,“我想着,若是当今派叶……派你去东陲,还请你……和我爹爹一同平安归来。”   叶瑾低低地笑了一声,“秋景浓,你觉得当今会派我去支援?”   当然不会……大兴并非朝中无人,恭帝必然不会轻易将雁门公府和大司马府放在一起,秋景浓自然是知道的,可是若是……   “你想叫我自请去东陲?”叶瑾站起身,慢慢踱到窗边,负手而立,挺拔的背影竟然显出几分无奈。   秋景浓也站起来,“叶公……你其实也是清楚的,此时当今如此器重雁门公府,和大司马府不无关系。飞鸟尽,良弓藏啊,若是大司马府出了事,下一个大司马府,叶公子以为会是谁呢?”   叶瑾回过头,神情是一贯的似笑非笑,叫秋景浓捉摸不透,“雁门公府,永远都不会成为下一个秋家。”   不会吗?   秋景浓只恨自己前一世死得太早,不知道最后叶域是否真的代替了她们家,可那时的雁门公府,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司马的位子确实是唾手可得……   “换句话说,秋景浓,若是我自请增援东陲,”叶瑾转过身来,挺拔的身姿顺势靠在了窗棂上,不疾不徐地说道,“你拿什么报答我?”   报答……秋景浓从未想过叶瑾会这样问她。   秋景浓以为和叶瑾见了几次,便算得上是人家的朋友。可叶瑾的世界她其实从未踏足过。人家正是平步青云的时候,凭什么为了大司马府去招惹当今的猜忌?又或者,原本秋意风的出事,就是当今授意的也说不定……   想到这,秋景浓只觉得心里一阵发凉,眸色渐渐沉下去,艰难地开口道,“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   秋景浓,我想要你啊!   叶瑾的黑瞳直直地望着她,那黑色的深渊似乎要将她湮灭。秋景浓明明就感觉得到空气间的波涛汹涌,偏偏对面的那人却完全不动声色。   “你想要什么?”秋景浓再次开口重复道,心底隐隐有莫名的预感,他若是开了口,恐怕会开出什么她承担不起的条件。   紧握的手蓦然松开,叶瑾一向清冷的神情竟然开始渐渐松动起来,嘴角慢慢勾起一个绚烂的笑容来,轻声道,“秋景浓,不如你以身相许?”   以,身,相,许?!   秋景浓只觉得整颗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拧了一下,有种说不出来的复杂情绪在涌动,一时间竟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动了动嘴唇,却丝毫没有发出声音来。   长睫垂下,那人侧颜如玉,声音清朗,“怎么,秋景浓,你付不起?”   秋景浓不知怎的竟然从这话里听出了一丝轻蔑。   他其实根本不是真的想要娶她吧,他这样说,无非是想要她知难而退。这个人,总是对她这样暧昧不清的态度,叫她会错了意。   这样很有趣么?   当她是什么……   想到这里,秋景浓从腰间解下今日来时特意带来的玉佩,轻轻放在两人之间的桌子上,道,“叶瑾,这是你托我暂时保管的玉佩,今日我好好的还给你。”   叶瑾看到玉佩,眼神倒是闪了一闪,却也没说话。   秋景浓见他毫无反应,便接下去说道,“还有,请叶公子,不要再给景浓写信了,免得他人误会。”   见叶瑾还是毫无反应,秋景浓后退一步,冲叶瑾施了个礼,低声道,“景浓唐突了。”   话毕,秋景浓便打算转身离开,没曾想还没走到门口,手腕便被人拽住了。   熟悉的清冽气息环绕上来,方才还在窗边的叶瑾此刻竟然就站在身后,毫不犹豫地拉住了秋景浓的手腕。   秋景浓腕上的伤原本就没好,早些又被慕子宸拽过,登时痛的“哎呀”了一声,便退回来,不留神撞上桌子,杯里的茶洒了一桌。   叶瑾剑眉一蹙,拉过秋景浓,便挽起了秋景浓的袖子。   秋景浓来不及躲,宽大的袖子很快被叶瑾挽了上去,一双手腕直接暴露在了叶瑾的视线里。   白皙的纤细手腕上那一道道青紫的淤青像是利刃一般划过心头,叶瑾垂下眼睫,声音很低很低,“是慕子寒?”   秋景浓没说话,只是一味地想要往后退。   叶瑾见她满脸的戒备,也知道那件事在秋景浓心里的阴影有多大,便不再上前,反而后退了几步,无奈地叹息道,“秋景浓,你会不会保护自己?”   见秋景浓没有回答他,一双明亮如星辰的美丽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叶瑾无奈地抚了抚额角,道,“秋景浓,我又不会吃了你。别躲着我。”   还是这样说话吗?   干嘛老是要这么逗她!   秋景浓皱起好看的眉毛,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哪来的一股勇气,也不再避让,直视着那双漆黑如夜的眼睛,说道,“好啊,我答应你。”   黑瞳一阵怔忪。   “你说什么?”   秋景浓像他一样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来,一字一句地说道,“叶瑾,若是你能带兵增援我爹爹,我便以身相许。”   叶瑾像是没有听见一般,还是默默地注视着她。   半晌,平静如水的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个意味不明的浅笑来,叶瑾颌首,声音清朗平静,“秋景浓,你可要记得刚才的话。”   “不用叶公子提醒,景浓绝不食言。”秋景浓斩钉截铁地说道。   话毕,秋景浓施了个礼,便转身离开了。   年轻的公子抬手想要抓住她,却终究还是放下了。   这样毫不留情的背影啊。   叶瑾转过头去看桌上遗留的那块孤零零的玉佩,桌上打翻的茶水已经打湿了玉佩,显得一团糟。   为什么明明听见了想要的答案,心却越来越沉,仿佛掉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   最后那一刻,叶瑾似乎看见了秋景浓眼底毫不掩饰的敌意。   ……   “叶瑾,这是你托我暂时保管的玉佩,今日我好好的还给你。”   ……   “还有,请叶公子,不要再给景浓写信了,免得他人误会。”   ……   她是懂得的,只是假装自己不知道吧。   叶瑾抬起手,怔怔地看着自己空空的掌心,他想好好地把她放在手心里,护她一世长平,可是这个小姑娘,还真是,不领情啊。      ☆、第23章 突如其来 “呦,小姐怎么在这儿躲着呐,方才雁门公府来了喜帖,夫人寻你说话呢。”   飘荡在空旷后花园的空灵笛声骤然停了下来。   秋景浓倚坐在九曲回廊的朱栏处,放下手中的笛子,问道,“你说什么帖子?”   “我听青樱姐姐说是喜帖。”青沙回答道,偷眼看了看一直站在秋景浓身边不吭声的青流,后者神色过于平静,简直就是如丧考妣。   喜帖?   秋景浓挑了挑眉,站起身来,把手中的笛子递给身后默不作声的青流,便迈步朝着崔氏的院子走去。   青沙觉出自家小姐兴致不高来,却也没敢问,冲青流使了几个眼色,也不见后者理会她,便一跺脚扭身跟了上去。   青流捧着笛子,默默望着秋景浓离去的婀娜背影叹了口气。   那日小姐见了叶大公子,便是面色沉沉的回来的,很早便梳洗睡了,正巧是她青流当班,伺候小姐洗漱更衣时,她才看清,秋景浓身上究竟有多少淤青。   可是对于她的惊讶,小姐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和叶瑾无关”,便闭口不再提了。   那天晚上,她不自知怎的竟然打瞌睡睡着了,再醒来就发现小姐不在了,慌手慌脚地套了衣服往外走,一只脚还没踏出门槛,一眼就看见小姐一个人坐在门口的青石台阶上,披着条月白的披风,在清冷如水的夜色下,那背影竟然叫她感到了一丝哀恸。   或许是那夜色□□静,她没有惊动小姐,只是默默地站在小姐身后看着她,而她没想到,这一站就是一夜。   春末的夜还带着一丝丝入骨的寒凉,可是小姐似乎全都感受不到,坐在那里一动都没有动。   第二日,叶大公子便领兵增援东陲了。   青流不知道那一日秋景浓和叶瑾说了什么,她只知道,从那天开始,她的小姐再也没有笑过,常常一整晚翻来覆去睡不着。   秋景浓进了门,就看见崔氏正端详着一张红色描金的请柬,目光如秋水般深沉,听见动静,抬头冲她点了点头。   秋景浓坐过去,一面端详那喜帖,一面问道,“雁门公府不是没有适婚……”   说到这,秋景浓突然顿住了,她想起之前慕子宸说过的“特殊情况”,莫不是……   “阿浓,你之前可曾听叶四小姐提起过婚约?”   叶璇吗?秋景浓还真没听她说过……   “娘亲的意思是,这喜帖是叶璇的?”秋景浓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问道。   崔氏点点头,把手中的喜帖往秋景浓手里一塞,道,“五日后便是叶四小姐和太子殿下的吉时,方才我已遣人去准备贺礼了。”   叶璇和太子慕子宴?!   秋景浓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把喜帖打开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才敢确定那上边红底金字明明白白确实写着叶璇的名字,才敢相信。   “叶璇恐怕比我还小上几月……”秋景浓皱着眉毛说道。   崔氏抬手揉了揉有些刺痛的太阳穴,叹了口气,说道,“叶四小姐虽然年纪还未及笄,可是太子殿下却是早已弱冠了啊,这太子殿下的婚事,恐怕是不能再拖了。”   秋景浓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叶瑾临走前还对她说过什么来着,雁门公府绝对不会成为下一个秋家。   可是此刻,叶家明明就是下一个手握重兵的外戚。外戚啊!   是,叶家不会是下一个秋家,因为叶璇嫁的是太子,做的是太子妃,若是恭帝崩了,慕子宴继了大统,那叶璇便是皇后,相对于被迫站在二皇子慕子寒一边的秋家,叶家当然是要太平的许多。   可是秋景浓还是不敢相信,那个看起来温柔仁和的叶夫人李氏,竟然忍心做出这样的选择,将自己十四岁的女儿这样唐突的嫁出去……   “娘亲,若叶璇是我,你可会也这样草率地将我嫁出去么?”秋景浓睁大灿若星辰的明亮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崔氏。   崔氏被她突然的一问问了一个懵神,很快转过神来揉了揉秋景浓额前的碎发,道,“不会,为娘永远都不会叫阿浓做不想做的事。”   秋景浓眨了眨眼睛,眼泪差点从漂亮的眼睛里掉出来。   不会啊……   她就知道自己娘亲最好了……   可惜啊,她也要嫁一个由不得自己的人了……   娘亲还不知道呢……   “想必雁门公府和太子早就定下了这门亲事,只是之前一直没有把这个消息外泄。若是当今的授意……”崔氏揉着眉心,低低地叹息道。   秋景浓沉默着点了点头,一时间竟也是默然。   秋景浓再出门,便是五日后的太子大婚之日了,因雁门公府在长宁城势头正劲,又是高嫁太子,阵仗自是一般成亲比不了的,街头巷尾人人都议论着年关以来这两场宫嫁,竟是一场比一场繁华。   秋景浓作为叶瑾的闺中密友,自然是要去参加喜宴的,只是下了马车,一直也没当然也没抱希望可以见到叶璇。   正寻了个人烟稀少的地方想要喘口气,肩膀就被人大力地拍了两下。   秋景浓做好表情,无奈地转过身去,就对上一双水灵灵的猫样大眼。   百晓生陆葭伊。   “一个人在这里想什么呢!”陆葭伊不满地嘟起嘴,埋怨道,“打那天你被慕子宸劫去,就再没见过你了,那日递了帖子秋七小姐也没理人家,也不知道主动找我的么?”   秋景浓被她连珠炮似的埋怨数落地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些日子发生了这许多事,还没来得及告诉陆葭伊,就已经错过了告诉她的最好时机。   到现在为止,陆葭伊还不知道那日带走她的不是慕子宸而是慕子寒,不知道玉萝锦,不知道她见过叶瑾,也不知道她答应了叶瑾……   可是现在秋景浓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索性也就避开不谈了。   “哎哎得了,别一口一个秋七小姐了,就你贫。”秋景浓横了陆葭伊一眼,道,“你也该愁愁自己了,眼看着快及笄了。”   陆葭伊白了她一眼,道,“哟,你还操心我呢,自己也长点心吧。”   秋景浓一拍陆葭伊的头,说道,“对了,上次宫宴那件事,你查清楚了没?”   说到这个,陆葭伊脸色一沉,叹了口气,“没,但我总觉得这事和皇后脱不了干系。”   秋景浓听得此处,立刻四下望了望,小声说道,“小心隔墙有耳。雁门公府不是和皇后一派么,从这边入手呢?”   陆葭伊猫样的大眼一转,取笑道,“呦嗬,你还知道这个呢,让人省心不少啊。”   秋景浓挑挑眉,算是接受了她的挖苦,反问道,“百晓生,你知道这么多事情,请问你们陈留公府是哪一派的呀?”   “你这不废话么,你以为我干嘛每天都往你身边凑啊。”陆葭伊挺胸抬头,拍拍胸脯,“你这派的。”   “哦?”秋景浓有心逗她,故意挠了挠头,问道,“我是哪派的啊?”   “你哪派我哪派呗。”陆葭伊不假思索地说道。   秋景浓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好啊,你拿我逗趣是不是?”陆葭伊一跺脚,转身就往一边走去,没留神对面走来一位公子,生生地竟撞在了那人身上。   “你这人……”陆葭伊一边嗔怒一边把头抬起来,一下子卡住了。   那人斯文俊秀的脸上还挂着笑,此刻竟然显得有些尴尬,见陆葭伊突然顿住,倒是率先退后一步,文质彬彬地施了一礼,徐徐道,“冒犯了。陆二小姐。”   陆葭伊木偶似地点点头,也没说话,就那么看着那人不紧不慢地从她身边分花拂柳的走过去了。   秋景浓推了推呆滞的某人,惊讶地问道,“怎么了?”   陆葭伊咳了一声,正色道,“没什么,刚才那位公子,便是太傅府的竟之公子。”   谢竟之?   就是那个宫宴上被慕子宸挡在门外的那个,本会撞上陆葭伊换衣的,谢竟之?   秋景浓望望谢竟之的背影,又望望陆葭伊,摇摇头,啧啧起来。   “你做什么?”陆葭伊嗔怪道。   秋景浓佯装悔恨地叹了口气,道,“罪过啊,罪过。那日我原是拆了一桩好姻缘啊。”   陆葭伊闻言直接将粉拳抡上来,“秋景浓,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两人就这么打打闹闹回到了喜宴热闹之处。   打扮得花枝招展,正被一群千金簇拥的秋景华见她一脸坏笑的走近来,如画的脸上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来,道,“你还知道回来啊?方才去哪疯癫了?”   秋景浓以为,无论怎么说秋景华算是她的姐姐,说出这样的话来也不算太过分,也便忍了,笑笑正准备翻篇,就听见秋景华甩出下一句话来,“刚才三殿下过来,怕是来寻你的吧。”      ☆、第24章 他的秘密 话一出口,身边的一众千金小姐便配合的一阵唏嘘起来,秋景浓只和陆葭伊对视了一眼。   她和慕子宸的传闻,自上次宫宴恐怕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了,有什么好掩饰的,因此也不甚在意,听完秋景华的话,反而去留心慕子宸的身影。   秋景华虽然从来都是任性妄为不以大局为重的人,可是今天却只是攻击了秋景浓一个人而已,秋景浓便也没理她。在东苑忍了这么久,她那个以自己为中心的姐姐也该放松放松了。   渐渐走远后,陆葭伊用胳膊肘顶了顶秋景浓,问道,“话说回来,你和三殿下还真是关系不一般啊。”   秋景浓没反驳,算是默认了,说道,“慕子宸不是像你看起来的那样,他人很好。”   陆葭伊一副被恶心到了的样子,翻了个白眼,道,“你算了吧,他?很好?没和你成亲时,哪个不是浊世翩翩佳公子?更何况他现在口碑也不怎么样。你还是把眼睛擦亮吧!”   秋景浓见她苦口婆心的样子,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陆葭伊确实是她的开心果,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比她过去十几天笑得都多。   “哦,看起来葭伊是过来人了。”秋景浓说道。   陆葭伊又瞪了她一眼,别说,陆葭伊这猫样的大眼一瞪人,确实显出并不寻常的妩媚风情咯。   “说真的,你还记得去年千秋节么?”秋景浓和陆葭伊一边说话,一边绕过了假山。   方才刚讨论过的男子正蜷着一条腿,悠闲地坐在假山旁的树上,一双桃花眼弯成月牙,嘴角挂着标志性的邪气笑容。   陆葭伊脚步一滞,露出一副看见鬼的表情。   秋景浓这才抬起头来去看,见慕子宸还是稳稳当当地坐在树上没打算下来,便仰头说道,“你方才找我?”   慕子宸看了一眼站在她身边的陆葭伊,笑着点了点头。   陆葭伊是伶俐聪明的人,当即扯了个理由道,“得了啊,不打扰你们了,我先撤了。”   秋景浓想到慕子宸或许是真的有事找她,便也没挽留,只是和陆葭伊约好了一会儿寻她的地点,也就任她去了。   慕子宸见她走远,才利索地从树上跳下来,道,“还算她聪明。”   “你怎么总坐在树上。”秋景浓不甚在意地嘟囔了一句。   没想到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慕子宸竟然真的认认真真地解释给她听,“我喜欢俯视的感觉。这样看天下,很不一样。”   秋景浓点点头,心里合计,是,那还要庆幸他生在皇家了,确实是站在高处看天下的。不然难道他还要起义么。   “你的伤好些了么?”慕子宸低下头,伸出手便要将秋景浓的手腕捉过来。   秋景浓把手往后缩了一缩,也没接话,想到那日成昔楼里的偶遇,好奇地问道,“那日见你和叶瑾,颇不对付?”   提起那日成昔楼的狭路相逢,慕子宸便一下子变了脸色,问道,“我还要问你,叶瑾东援是为了你?”   是……为了她……   也算是吧。   秋景浓迟疑了片刻,点点头,说道,“是我求他的。”   男子一双桃花眼危险地眯了起来,“求他?你知道我们为何一直不冷不热么?便是他们和我皇兄一样,步步为营,冷血理智,若是没有好处,怎么肯伸出援手。”   向前走一步,慕子宸低下头看着秋景浓明亮的眼睛,“阿浓,我们都是明白人,若是大司马府就此没落,受益的人会是谁?只单单你求他,他便会惹着猜忌自请去东陲?还是说,你们的交情已经叫他别无所求了?”   秋景浓往后倒了一步,别开脸,说道,“他,他自是提了别的要求。”   “是什么?”慕子宸没有理会她的避让,步步紧逼,“阿浓?”   “他,”秋景浓咬了咬嘴唇,这一刻秋景浓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可是此次她来寻慕子宸,不就是想把这件事告诉他,想知道他的想法么?   “他要我以身相许。”   话音落地,周围的空气竟然出奇地静下来,仿佛连呼吸也不能够被听见,秋景浓半晌没有听见回音,刚要将头扭回来,就听见慕子宸微微有些颤抖的声音,“你答应了?”   你答应了?   答应了……   秋景浓广袖下的手死死地扣在手心里,出口声音还是平静的,“对。”   柔软的腰肢一下子被人揽住,温热的气息迎面而来,慕子宸扣住她的腰,毫不犹豫地低下了头。   “啪,啪”两声,安静的空气里突然出现两道拍掌声,紧接着一个冷硬的声音传了过来,“三弟好兴致。”   慕子宸蓦地停下来,抬头去看来人,黑色的高大人影正清楚地站在他面前。   慕子寒。   秋景浓赶忙推开了慕子宸,见到来人后全身一阵僵硬。   她怎么忘了,太子殿下的喜宴,必定是会撞见他的!   慕子宸把她拉到身后,冷声道,“二哥不是故意扫兴么?”   慕子寒冷笑了一声,“三弟说什么呢,为兄不过是携皇子妃出来转转,谁知道撞上你们?”   秋景浓和慕子宸这才看见,慕子寒身边那道蓝色的婀娜身影,秋景裳。   自上次秋景裳回门,秋景浓再也没见过秋景裳,没想到再见竟是这样的情景。   秋景裳的气色却比之前好了许多,只是没什么精神,端庄的眉宇间有些抹不去的倦怠,见秋景浓也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表情,冷漠的不像是前些日子见到的那个人。   “裳姐姐?”   秋景裳这才将视线望了过来,面色平静地冲她点点头,也不再接话。   倒是慕子寒,冷笑了几声说道,“七小姐,别来无恙啊?”   秋景浓看着他,慢慢握紧自己的手。   别来无恙……   呵!   她还记得那日彻骨的绝望和痛苦,手腕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这个人,现在却站在自己姐姐身边,说什么别来无恙!   慕子寒见她不说话,也不生气,拉了秋景裳点点头便离开了。   慕子寒回头去看身后的少女,后者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面无表情,波光盈盈的眼睛里此时平静如死水。   “阿浓?”   秋景浓往后退了一步,躲开慕子宸伸过来的手,对上慕子宸担忧的眼神,开口问道,“你方才……”   慕子宸垂下手。   他方才,想要不顾一切的对她说,不要嫁给叶瑾,要……   可是他又能怎么样呢?   慕子宸露出那个邪气的标志性笑容,“没什么,我本是要说,成亲那日,我必定贺以重礼。”   秋景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方才说了什么?!   “慕子宸,你再说一遍。”   “我说,成亲那日,我必定贺以重礼。”   贺以重礼……好一个贺以重礼啊……   秋景浓不敢置信地向后连退了几步,所以,一切都是她自以为是,一切都是她自以为是……的吗?   “你希望我,嫁给叶瑾?”   慕子宸闭了闭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对,我希望你嫁给,叶瑾。”   秋景浓仰头擦了擦眼睛,还没等她再说话,慕子宸已经转过了身,毫不犹豫地迈步离开了。   “阿浓,那日千秋节,救你的人不是我。”   阿浓。   那日千秋节,救你的人不是我。   不是我……   秋景浓如遭雷击,想要追上去问他究竟是怎样一回事,却一步也迈不开,笔直的僵在原地,注视着那坚定的离开的背影,什么话也说不出。   慕子宸大踏步地向前走着,迷人的桃花眼却总觉得有些酸酸涨涨。   他慕子宸,大兴尊贵的三殿下,自幼便什么都不放在眼里,游戏人间十八载,没遇见过什么不想放手的东西,唯唯这一次,他想要把这个少女放在身边好好珍藏,却不能。   大概这世间都有个法则的,像是一物降一物,总有那么一个人是你的劫难,劫难来临时,却连躲得力量都没有,唯有无力接受。   秋景浓是他的劫难。   他想起从小便知道的,出生时那个华州般若寺的老和尚说过的话,自幼,母后便极为担心的那个谶言。   他说他会君临天下。   慕子宸却知道并且耿耿于怀的,是这谶言还有后半句。   若得其爱,必不善终。   这么多年来,他万花丛中过,不知道把自己的心丢在哪里。   他天生就带着这样害死爱人的预言而来,又怎么敢把她放在身边。   上一次慕子寒的事,不就是最好的例证。   或许上天对他最大的惩罚不是看着爱人被他害死,恰恰是因为害怕,他要亲手把这个人推离身边吧。   慕子宸仰头抑制住就要冲破眼眶而出的晶莹水珠,任这苦涩的泪水缓缓流淌回心底。   谁都不会知道,谁都不会……   秋景浓,你一定要好好的。   若是有一日,叶瑾敢负了你,我便要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第25章 真出事了 坦白讲,小姐去了婚宴回来,就更加失魂落魄了。   青流知道作为一个奴婢自己不该这样操心主子的事,可她看到秋景浓日复一日地托着下巴坐在窗前发呆,实在是放心不下。   “小姐……”青流站在秋景浓身边,忧心忡忡地开口,“小姐若是不嫌弃……”   “青流,你说,若是你错把一个人当成另一个人,要怎么办呢?”秋景浓转过头,灿若星辰的眸子显得有些空洞。   一句话说得没头没尾,叫青流不知道说什么好。   “算了,我不为难你。”秋景浓轻叹了一声,扭过头继续发呆去了。   青流用手攥着手里的手绢,犹豫了一会儿,开口说道,“那小姐更看重哪个人呢?”   更看重哪个?   秋景浓轻笑了一声。   她都不知道千秋节遇见的那个人是谁,不过是第一次见到慕子宸他替自己解了围,心底便轻易地生出了亲近罢了。   那些千秋佳缘的话,她本就不相信。   “罢了罢了,不提这个。”   这厢主仆两个人正说着话,那边青沙便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小姐!”   秋景浓看了看她,青沙那个性子的人没见几次惊慌,这若是青流道还说的通,因此问道,“何事?”   “东征军……老爷回来了!在大厅呢!”   青沙好不容易把气喘匀了,语无伦次地说道。   秋景浓一下在从椅子上跳下来,直奔大厅而去。   到了大厅里,除了崔氏和秋长天,其他人还都没有来。奇怪的是,明明是得胜而归,崔氏和秋长天的脸上,却是一副阴沉的模样。   秋景浓放缓脚步,上前握住秋长天粗糙的大手,喃喃说道,“谢天谢地,爹爹回来了!”   秋长天原本就阴沉的脸因为这句话更加铁青,搞得秋景浓完全摸不到头脑。   “阿浓,爹爹要与你说一件事。”   秋景浓眨眨眼睛,估计是把自己嫁给叶瑾这件事,心里早有了准备,便平静道,“爹爹说。”   “你可记得年前叶大公子来府上,爹爹问你要不要给他做夫人?”秋长天面有难色地说道。   “自然是记得的。”   崔氏在一旁突然沉沉地叹了口气。   秋长天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此番东征,叶大公子赶来支援爹爹,和爹爹提了亲,要娶阿浓。那叶大公子也是一表人才,爹爹便答应了。”   意料之中。   二哥秋意风至今失踪,杳无音讯,即便秋长天再宠爱她,也不会因为她而放弃秋府。秋景浓表示出自己并没有什么怨言来,冲秋长天点了点头。   “人算不如天算啊!半月以前爹爹遭到埋伏命悬一线,叶大公子竟然冒死去救爹爹……”秋长天懊恼地用手撑起自己的头,说道,“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秋景浓全身都紧张起来,叶瑾怎么了?   “叶大公子为了救我,自己却掉下了山崖,等我们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是昏迷不醒了。”   掉,掉下山崖……   秋景浓张了张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难不成……   “那他现在可醒了?”   秋长天点了点头,沉沉地叹了口气,“算是他命大,随军的军医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救回来。我们回京的路上方才醒来。只是这好端端的一位名将,算是废了。”   “可他总是会好的不是么?叶大公子才十八岁,还未弱冠,即便是过了两年才痊愈,也……”秋景浓安慰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秋长天打断了。   “阿浓,叶大公子掉下山崖时撞了脑子。”   秋景浓觉得手掌发凉。   撞了脑子……   不会是……痴傻了吧……   崔氏这时终于忍不住了,开口说道,“如信,你不必这样一点一点说给她听,阿浓是你我的女儿,自然是足够坚强能承受住的。”   下面的话便是侧头对着秋景浓说的。   “阿浓,叶大公子失明了。”   失明……是失明啊……   秋景浓听见这个消息以后,不知道为何竟然反而松了一口气。   不是痴傻,不是失忆……他还记得自己,还是那个带着冷冷风韵的世族公子……   “阿浓,若是叫你现在嫁过去冲喜,你可能接受?”秋长天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问道。   秋景浓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日她既已经答应了叶瑾,便不会反悔。何况叶瑾是为了救她爹爹,何况那个人……   崔氏没想到前几日还泪眼朦胧地问她会不会为了利益把她嫁出去的秋景浓答应的这样痛快,想是秋景浓还不晓得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便温言说道,“这叶大公子虽醒了过来,至今还不能下床走动,不保不齐会不会就这样走了,你若嫁过去,是极有可能守寡的。再者,即便叶瑾不死,他也已是双目失明的废人,这往后,可不比从前了。”   说到这,崔氏不忍再说,却见秋景浓的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还有,叶大公子虽为嫡长子,可是下边尚有一嫡一庶两个弟弟,如今这副模样,在府里也不会好过。何况雁门公最疼爱器重的儿子是因你爹爹而废,必定要刁难与你……阿浓你……”   “放心吧,爹爹,娘亲。阿浓都明白。”秋景浓用力点了点头,说道,“娘亲说的这些,阿浓都明白。阿浓不怕。”   她不知道重生一世,大司马府的灾祸她能不能躲过,只是若是此时大司马府需要她做些什么,她定是万死不辞。   更何况,原本就是她欠叶瑾的。   她得还。   即便崔氏为着自己女儿的懂事而欣慰,此时此刻崔氏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疼,伸手搂过自己的小女儿,默默地流起眼泪来。   秋长天原本就觉得亏欠于她们娘俩,眼见他最珍惜的两个女人相拥而泣,不禁悲从心中来,也忍不住唉声叹气起来。   秋景浓大概永远都忘不了那个下午,她和爹爹娘亲,像是世间所有平凡的人家一样,三口人抱在一起,没有猜疑与算计,既温暖又凄凉。   婚期就那么仓促的定了下来,七日以后,秋景浓就要告别大司马府出嫁雁门公府了。   叶瑾命悬一线,大司马府要将最小的嫡女嫁过去冲喜的消息很快传遍了长宁城。秋景浓不知道别人是怎样想的,单单是陆葭伊,便每天一封的帖子一直往上递。   秋景浓一直没回帖子,闷了两天,陆葭伊便再也忍不住了,直接找上门来。   彼时整个大司马府上上下下都在准备着婚礼,也没人腾出空来顾秋景浓,陆葭伊这一来,几乎是长驱直入,直接闯进了秋景浓的院子。   “阿浓!”陆葭伊一看到一身素白平静如水的秋景浓便扑了上去,抱住秋景浓哭了起来。   “你说好端端的叶瑾怎么就废了呢!大司马偏偏叫你嫁!你不是还有姐姐么?”陆葭伊拖着哭腔埋怨道,“那秋景露虽庶女,可你那不争气的五姐姐不是郑夫人的女儿么,怎么不叫她去嫁!”   秋景浓伸手拍了拍陆葭伊抽噎的后背,淡淡地说,“葭伊,你别哭。是我欠叶瑾的,别人换不了。”   “怎么就换不了!”陆葭伊更紧地搂住秋景浓的脖子,哭哭啼啼道,“我不管!别说那叶瑾的性子那么冷漠你嫁过去会受苦,就说他现在已经是废人,我也不要你去嫁!”   原本并没有怎样哀戚的秋景浓却突然红了眼眶。   这是她的好友啊。   这样无理取闹的,任性霸道的好友陆葭伊啊。   很多时候,秋景浓都有种错觉,觉得陆葭伊才是自己的姐妹,那么温暖,那么真挚。   “葭伊,别这样。”   陆葭伊不听,抹着眼泪说道,“阿浓我错了,那时候我说叫你离慕子宸远一点,我现在收回这句话,你别嫁叶瑾,你叫慕子宸请旨赐婚吧!你别嫁那个病秧子!”   病秧子……   听到那个人的名字,秋景浓全身一僵,半天才缓过来。   请什么旨赐什么婚啊……   他不是说过么,她的婚事,必定以大礼相赠。   都是她会错了意啊……   从头到尾,不过是她的异想天开罢了。   秋景浓想起秋景裳出嫁前对她说的话。   阿浓,答应我,待你出嫁时,一定要寻一个爱你的人。   叶瑾爱不爱她,她不知道。   她还想起智闲大师的话,他说她这一生命途奇诡,把握在自己手里。   可是并没有。命运从来都没有把握在她自己手里。她其实没得选的。   原来再德高望重的大师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啊。   他说过的那些话,其实不过是他们想多了。   秋景裳最后还是嫁给了二皇子,她也没有嫁给皇族。   秋家没有出一个皇后。   若说是秋景华,秋景浓完全不愿意相信。   若真的是秋景华,她反而觉得,大司马府会毁在这个皇后手里。   最后嫁给太子的,不是叶璇么。   或许谶言最奇妙的地方,就在于这一点,在真相来临之前,没有人真的能够参得天机。命运的齿轮严丝合缝的一步步运转着,将特定的人一点点带到特定的位置,从来不曾马虎。      ☆、第26章 落井下石 秋景浓待嫁的这些日子,西苑的门槛都快被踏平了,直到出嫁的前夜,秋景浓被崔氏拉去教导了一番人事,闹得面红耳赤地低着头回到自己的院子,还能看见不速之客。   秋景华和郑夫人。   秋景浓耳朵还发着烧,脑子里乱哄哄的一团浆糊,进了自己院子正要长吁一口气,抬头就撞见了郑夫人虚情假意的笑容。   桌子上摆着一个紫檀木的盒子,里面盛了对羊脂玉的镯子。   秋景浓淡淡地展开一个不喜不悲的笑容来,已经对郑夫人此行的目的了然于胸。无非是想借示好的名义,给她点刺激罢了。   “呦,景浓回来了?你看,这不你明日便要出嫁了,我们娘俩寻思着怎么得给你留个念想,这是我当年陪嫁的镯子,今日便送了你聊表心意。”郑夫人笑眯眯地开了口,“多亏了景浓挺身而出,替我们景华担了这门亲事。”   秋景浓听她这么说,觉得有些好笑,郑夫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嫁到叶府这件事,原本是和秋景华毫无关系的,哪门子替了她的亲事呢。   “多谢郑夫人了。”秋景浓笑着回答道。   郑夫人原就是看笑话来的,此时秋景浓平静如斯,倒叫她觉得奇怪。这若是换了秋景华,想必是要哭哭闹闹到天明的。   “我虽不是你的娘亲,可是还是有些事要交代的。”郑夫人清了清嗓子,正色说道,“不知道妹妹有没有教导你,这夫妻之间……”   秋景浓听她这么开了腔,心下立刻明白她要说什么,方才崔氏刚刚点拨完她,又觉得这番话怎么都轮不到郑夫人来说,当下心生厌恶,打断了她的话,道,“华姐姐还未及笄,夫人还是不要当着华姐姐的面说吧。方才我娘亲已经教导过阿浓了。”   郑夫人被她噎得一愣,很快笑道,“也是,我们景华还早着,不像景浓这般急,再说方才雁门公府来信了,叶大公子白日里又发热昏睡了过去,明日恐怕也是醒不来的,这些事,想必景浓明日也用不到。”   叶瑾又昏迷了吗?   秋景浓暗暗握紧了手。   郑夫人见她脸上丝毫没有异色,想这小丫头已经是心如死灰,扬不起什么风浪了,便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先回东苑了,叫景华留下来陪陪你?”   秋景浓巴不得自己在大司马府的最后一天能清净点,也没挽留,任郑夫人起身离开了。也没打算招待秋景华,看了她一眼,便坐了下来。   “秋景浓,我还要好好谢谢你呢。”秋景华歪着头幸灾乐祸地说道,“裳姐姐已是二皇子妃,这智闲大师的谶言,也就是你我之间了,话说回来,原本我还并没什么胜算,多亏了妹妹你嫁给那个残废……”   秋景浓扬手就是一个巴掌,秋景华躲闪不及,生生挨了这一下。   “秋景华,别再叫我听见你用那样的词形容叶瑾。”   秋景华捂住脸,倒没像往常那样尖叫起来,不怒反笑,“呵,怎么,还没嫁过去,就想着为那个废人出头了?废人就是废人,哪怕他从前再怎么才惊绝艳,现在也是一个废人!”   秋景浓扬手正要再给她几个巴掌,手却被秋景华手疾眼快地按住了,后者继续说道,“枉他从前对长宁城里的姑娘不闻不问,从今往后怕是想看也看不见了!”   秋景浓露出一个阴冷的笑容来,被按住的右手丝毫没动,抬起左手便又是一声清脆的响声。   “秋景华,最好把嘴巴放干净。”   秋景华被她这两下下手极狠的巴掌打得眼前都有些模糊起来,立刻见好就收,色厉内荏地说道,“秋景浓,待我母仪天下那日,必定把这些全部还给你!”   明亮的眼睛里满是嘲讽,秋景浓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说道,“秋景华,你别做梦了。从裳姐姐嫁给二皇子的那天起,就注定了秋家是不会再出皇后的了。你不是亲自参加了叶四小姐和太子的婚礼么?”   秋景华恨恨地松开手,跺了跺脚扭头便走了。   这一走,叫秋景浓好不惊讶,以秋景华的个性,怎么也要与她纠缠一会儿,竟然就这么干脆利索的走了?   好似不是被她的强势所迫,而是心思被人看透的惊慌无措。   等等,若是太子和二皇子都已经娶妻……   她是想要嫁给……   慕子宸……   秋景浓脑袋里一蹦出这个想法,立刻回想起了之前的细节,当即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悔不当初。   她怎么没早看出来!   第二日一大早,秋景浓便被一众丫鬟婆子拖起来收拾打扮了。   秋景浓倒也不甚在意,给她上妆的婆子也没那么上心。   秋景浓明白这婆子是怎么想的,叶瑾自打昨日昏睡过去,到现在都没醒过来,她这个新娘子嫁过去,恐怕也是独守空房的命运,就算叶瑾醒了,一个瞎子能看见什么。   想到这,看着铜镜里那个明艳的少女,秋景浓突然就湿了眼眶。   前一世,她还没活到及笄,便死了。   这一世,她仍旧没有及笄,就被早早嫁去……冲喜……   她究竟是为什么要重活这一世……   青流一直哽咽着给自家小姐梳理头发,见秋景浓湿了眼眶,终于还是忍不住情绪,眼泪哗哗地淌下来。   一个婆子嘟嘟囔囔道,“你哭什么,大清早的不吉利!”   秋景浓伸手拍了拍青流,安慰道,“别哭,我不是带着你一起嫁过去么,又不是要分开,还哭什么?”   “小姐……”   秋景浓明白她是心疼自己,可是她方才只是感怀自己的遭遇,却并不后悔嫁给叶瑾,因此也不再说什么,闭上眼睛任丫鬟婆子们摆布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脑子昏昏沉沉,睁不开眼睛,秋景浓才被盖上盖头,扶了出去。   直到上了花轿,秋景浓也没怎么清醒,娘亲崔氏虽然几次红了眼圈,却始终没有掉下眼泪来,死命地拽住站在一旁眉头紧锁的秋长天,沉默着目送秋景浓的离开。   叶瑾还昏迷着,并没有醒来,自是不能亲自接亲的。叶家原本是属意由弟弟代为接亲的,只是被秋景浓一口回绝了。   这是她和叶瑾的婚礼,她不想扯进第三个人。哪怕是他的弟弟。   就连到了雁门公府,也是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拜了天地父母,便被引着进了洞房。   叶域一如她所想的冷硬,对她的跪拜只是公式化的应了一声,叶夫人倒是轻轻握了握她的手,也不知道是不是安慰的意思。   秋景浓蒙着盖头,被扶进洞房摸索着坐到了床上,那丫鬟便悄悄退了出去。   房门一关,便将整个天下的喧嚣全都挡在了门外。   她不愿听到那些闲言碎语,譬如权倾朝野的大司马府最娇贵的小姐嫁了个残废,譬如她的姐姐和叶四小姐是怎样的繁华宫嫁,她秋七又是怎样的冷清凄凉。   秋景浓在床边坐了一会儿,便自己抬手摘了大红的盖头,又动手摘了凤冠,站起身来动了动筋骨。   叶瑾就静静地躺在她面前的床上,毫无生气。   平日里总是冷色调着身的叶瑾此刻穿着大红的喜服,依旧是墨发如瀑,柔顺的铺在大红的床榻上,白皙的皮肤倒是有些过分的苍白,显得墨发和红衣更加鲜明夺目。   秋景浓慢慢走过去,歪着头仔细端详了叶瑾一番,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往日里叶瑾那双漆黑如夜的眸子总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出些奇奇怪怪叫她无措的话来,她还从来没像今天这般仔仔细细打量过叶瑾。   不过话说回来,叶瑾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安安静静地任她打量。   秋景浓在床边坐下来,虽则床榻很大,叶瑾却躺在外侧,秋景浓这一坐便挨上了叶瑾。   然而她倒是没觉得怎样,横竖她已经嫁给这个人了,横竖他现在还没有醒过来。   秋景浓伸手碰了碰叶瑾的脸,触感有些微微的发热。估计是烧还没有退下来。   那双她最怕的漂亮眼睛此时安安静静地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暗影。   秋景浓拿手比了一比,这家伙的睫毛竟然和她一样长。   他可是男人诶。   秋景浓撇了撇嘴,嘟囔道,“你倒是个大美人,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自然是没有人回答的。   秋景浓倒突然来了兴致,自言自语道,“喂,你怎么还不醒呢?还要我明天一个人去敬茶么?这也太尴尬了好吧。”   “喂,从今以后,我该要叫你什么好呢?叶瑾?叶子瑜?子瑜?夫君?”   “叶瑾,你瞧,我这不是信守承诺地以身相许了么,你是不是该奖励我些什么啊?”   “叶瑾,你叫我不要逃开,这次,我没有逃……”   红衣墨发的美人却仍旧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如果不是还有着浅浅的呼吸,这样的叶瑾,和一个死人有什么区别?      ☆、第27章 峰回路转 秋景浓又自言自语地说了一会儿话,折腾了一整天,渐渐也就倦了,四处扫视了一番,除去外间守夜的床榻,可也就只有这一张舒舒服服的大床了。   秋景浓伸手推了推叶瑾,后者毫无反应,她便放心大胆地解下床帐,爬上了床,跨过叶瑾,在床里侧躺了下来。   反正就是睡个觉而已,也不会少点什么。守夜的床铺太硬,秋景浓折腾了这么久发自肺腑的想要好好睡一觉,自然也就不拘小节了。   这一夜秋景浓睡得非常沉,坦率地讲,自从叶瑾出征,她便没怎么睡过好觉,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叶瑾会昏迷,她也不知道慕子宸会那样说,然而如今一切都已经成为了定局,秋景浓反倒踏实了下来。   一夜无梦。   秋景浓睁开眼睛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当即在心里大叫不好,翻身坐起来。   新妇大婚后第一日便赖床不起倒不是什么大错,可是整个雁门公府都知道昨夜叶瑾没醒,她一个人睡得还睡得这样沉,到底是有没有长心啊!   况且这府上至少有一半的人把自家公子的遭遇怨到她身上吧!比如雁门公叶域!   想到这,秋景浓懊恼地抓了抓散乱的长发,便要下床。   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好像少点什么……   秋景浓定睛一看,坏了!明明应该一动不动躺在床外侧的叶瑾竟然不见了!微凉的床榻上空无一人。   该不会是被她睡着了踹到地上了吧!   秋景浓慢慢把头探到床下去,却一无所获。   “怎么回事?”秋景浓皱着眉嘟囔了一句。这下好了,不但起晚了,还把新郎搞丢了……   正懊恼着,床帐外突然响起了一道微微清冷的声音,“你醒了?”   秋景浓几乎是直接从床上跳下来的,一把掀开床帐,就看见那人端坐在一旁的梳妆台前,漆黑的眼睛如夜般深邃,神色坦然的很。   秋景浓顿时有些无措,走上前去在他眼前晃了晃,问道,“你能看见?”   曜石般黑亮的眼睛毫无反应,叶瑾镇定地摇了摇头,回答道,“看不见。”   这样根本看不出来好吗?   秋景浓叹了口气,走上前去把手放在叶瑾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热已经退了,你是什么时候醒的?”   叶瑾沉默了一小会儿,才回答道,“不知道,醒了很久了,我摸索过来,便回不去了,只好一直在这里坐着。”   明明是一句很伤感的回答,可是秋景浓却莫名的觉得耳朵发烧,摸索着过来……试问一个双目失明的人在床上醒过来首先会摸索哪里……   “你,你怎么没叫我?”反正叶瑾也看不到,秋景浓便直接走过去打开衣柜,一边换衣服一边问道。   “我听见你的呼吸很稳,是在睡觉,不想叫醒你。”叶瑾淡淡地说道。   秋景浓点点头,却没意识到对方根本看不见,后者没有接腔,秋景浓便也没说话,换好了衣服便走回来梳妆台,对着铜镜梳理起自己的长发来。   整个过程,叶瑾都含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坐在那里。   秋景浓从铜镜反光的地方看见叶瑾,心底某个地方突然一痛,便放下梳子,起身走了过去,拉起叶瑾的手,说道,“你先随我去床上坐着,等会儿我梳洗完毕,再来帮你。”   叶瑾也不反对,点点头就任秋景浓牵着她往床边走。   等秋景浓安置好他转身要走时,叶瑾才开口说道,“阿浓,这些事你可以叫婢女来做。”   秋景浓愣了一愣,道,“平日里你都是叫婢女来,呃,来更衣么?”   叶瑾摇摇头,“不,我不喜别人碰我,只是……”   “那现在就也不要用。我来帮你。”秋景浓打断他的话,说道。   叶瑾没说话。   秋景浓很快进了净房洗漱完毕,简单的梳理了头发便回到了床边,拉起叶瑾的手,说道,“来,我为你更衣。”   叶瑾握着她的手突然一紧,低低地说道,“阿浓,委屈你了。”   委屈吗?   当你从那个清傲挺拔的年轻将军变成如今这副什么都做不了的模样时,才叫真的委屈……   秋景浓笑着说道,“叶瑾,是我欠你的。”   秋景浓不知道自己这句话究竟怎么了,总之从这时候开始,叶瑾便抿了嘴唇不再开口说话了。   再次醒来的叶瑾,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秋景浓从来没有给一个男人更过衣,可是这时候她却丝毫没有尴尬与困窘,仿佛在做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就好像随着叶瑾的变化,她也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你先在这里坐一会儿,等我去敬了茶再回来寻你。”秋景浓说道,若是叶瑾随她去了,她自然要少些责骂的,可是看着叶瑾现在苍白的脸色,她怕叶瑾再次晕过去。   “我陪你去。”叶瑾终于开口说道。   秋景浓刚要开口拒绝,就看见叶瑾蓝色广袖下紧紧攥成拳的手,骨节泛白。   这个男人,从醒来就一直在隐忍吧。明明就有那么多情绪想要爆发,却还是这么平静地和她说着话。   她不想把他留在这里。   留在一片寂静无声的黑暗里。   “好。”   秋景浓扶起叶瑾,向门口走去。   一路上不少的奴仆都惊讶万分地和秋景浓与叶瑾施了礼,想必早就有人去通报给了叶夫人和叶域。   叶瑾还是不说话,只顾慢慢地走着,秋景浓却忍不住了,说道,“叶瑾,你怎么不说话?”   那时她怕他说话,怕他对她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可是当他真的不讲话了也不再笑了,秋景浓才明白什么是真的害怕。   这不是叶瑾,这不是她遇见的叶瑾。   “叶瑾,你知道吗?我听说你掉下山崖撞了头的时候吓坏了,可是不是怕你失明,是怕你失忆。”秋景浓慢慢地说道,“你要是失忆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叶瑾垂着眼睫默不作声。   “你能醒过来真是太好了。”秋景浓也知道他不会再理自己,权当作是自言自语,也还是不忍两人之间太过沉默。   倒是叶瑾,快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开口了,“一会儿进去,别反驳我。”   嗯?   秋景浓没听懂他的意思,却也来不及停下来问,因为坐在大厅里的那两位面色沉沉的长辈已经看见了他们。   秋景浓将叶瑾扶进了大厅里坐下来,便恭恭敬敬地跪了下来,递过桌子上的茶,说道,“阿浓给父亲请安了。”   叶域冷哼了一声,没接茶,反而看向自己羸弱的儿子,温声问道,“瑾儿怎么出来了?这里风大,别再落下风寒。”   秋景浓手里端着滚烫的茶杯,放下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咬着嘴唇不说话。   若是叶瑾看见,一定会替她解围吧……   可惜他什么都看不见。   叶瑾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回答道,“孩儿无碍,若不是昨夜阿浓一直在唤孩儿的名字,恐怕孩儿一时半会儿还醒不过来。”   叶域闻言,垂眼去看被他晾在一旁的秋景浓,后者低着头,倔强地举着茶杯不放手,便接过了茶杯,算是不再为难她。   秋景浓在暗地里松了一口气,明知自己白皙细腻的手上已经烫起了泡,却还是端起了下一杯茶,转头递给叶夫人,道,“阿浓给母亲请安了。”   叶夫人倒是马上就接过了茶杯,放在一边,回手握住了秋景浓的手,说道,“辛苦我们阿浓了,昨夜……”   叶瑾几乎是同时开了口,“娘,你便不要问阿浓这些了,她还是个小姑娘,会不好意思的。”   轻描淡写地一句话,似乎把什么都承认了。   秋景浓脸“腾”地红起来,在说什么啊……她们明明就什么都没做啊……等等,她们确实是什么都没做吧……   秋景浓偷眼朝叶瑾望了一眼,后者坦荡地坐在那里,嘴角还残留着一丝笑意。   不要反驳我……   他早就猜到叶夫人会问?   秋景浓没想到,自己这些小动作都被叶夫人看在了眼里,因此也完全不能理解为何再转回视线后,叶夫人突然变得热切的眼神。   “阿浓一会儿便回去好好休息吧,看你气色这么差,估计是瑾儿折腾的你一夜也没好好睡吧?”叶夫人拉着秋景浓的手,关心地说。   秋景浓张了张嘴,实在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却被叶夫人当作了是害羞,拍拍她的手,便叫她回去了。   秋景浓和二位长辈道了别,便扶着叶瑾出了门。   细若蚊声的,秋景浓贴近叶瑾,问道,“你方才为什么要叫他们误会……”   叶瑾也不回避,坦坦荡荡地回答道,“若非如此,我娘必然会给我安排通房,而我不想要。”   通房……好吧她也不想要……当初的柳姨娘,便是郑氏的通房丫头抬起来的。   秋景浓合计着,突然脑袋里冲出一个念头,没留神便问了出来,“你昨天听到我和你说的话了?”      ☆、第28章 公子毒舌 叶瑾摇摇头。   还没等秋景浓松口气,叶瑾便问道,“你昨夜和我说了什么?”   秋景浓:……   “没什么,你不要在意。”秋景浓赶快岔开话题,“诶,你要不要到处走走?”   叶瑾点点头。   秋景浓便扶着叶瑾慢慢地在雁门公府逛了起来。   她虽然来过雁门公府,可是还是不是很熟悉,有些地方不知道怎样走,便只好问叶瑾,而叶瑾也只是这个时候会开口说一两句,多半时候都是沉默的。   这样在院子里逛了有半日,快要用膳了才将将回到锦苑。是了,叶瑾住的这个园子,便叫做锦苑。   平日里叶瑾三餐都是在锦苑自己解决的,就像是辟出了一块地做自己的府一样。   秋景浓这才想到,叶瑾原本已经累官可以开府了的,只是……   她不知道欠下的债,要怎样才能还得完。   上上次她看见他,他策马扬鞭,骑在高高的骏马上春风得意。上次看见他,他带着惯有的似笑非笑的神情,低低地问她,要不要以身相许。而现在,这个曾纵横沙场战无不胜的将军,却连自己走路都做不到。   叶瑾究竟是怎样想的,秋景浓不得而知。   她只是想,那个她认识的叶瑾快快回来,快快回来。   想着想着,秋景浓便掉下眼泪来,一滴一滴地掉落在地上。   人还真是奇怪啊,之前他们的关系总是那样紧张,此刻却可以携手如此平淡宁静的走下去。   “阿浓?”   秋景浓抬手擦了擦眼泪,声音出口还是平稳的,“怎么了?”   “明日你便无需时时刻刻陪着我了,路数我已经记下了。”叶瑾说道。   路数我已经记下了?   秋景浓眨眨眼睛,不知道叶瑾到底在说什么,“我不懂。”   叶瑾便笑了,是那种很了然很平淡的笑,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从宁锦阁到花园是三百四十一步,从宁锦阁到小厨房是五百六十步,从花园到主厅是两千三百二十八步,从……”   秋景浓停下脚步来,不敢置信地说道,“方才你一直不说话,是在记步子?”   叶瑾含笑点了点头。   秋景浓原来已经平稳的情绪一下子又被勾了起来,当即红了眼圈,道,“叶瑾,你不用记的,以后都由我陪着你。你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声音里是带着哭腔了的,叶瑾听出来,抬起手循着声音帮秋景浓擦掉了眼泪,低低地说道,“阿浓,你别哭。”   那时候他要她以身相许,是想要把她放在身边好好的保护珍藏,不叫她受到一点伤害,叶瑾知道他能,可是若是把她放在其他人身边,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发疯。   可是后来事情突然就朝着不可逆转的方向发展,他所有的计划全部都被打乱了……   那个出生在珍珠如土金如铁的大司马府,自幼便由一众奴仆伺候的秋景浓秋七小姐,现在却要她来为他洗梳……   他想要等她慢慢长大,可是她还没有及笄,就被以一个冲喜的身份送进了雁门公府。   他想要给她最繁华的婚礼,可是她出嫁那一日,他却昏迷不醒,叫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和空气拜堂成亲。   他想要好好宠着她给她全天下最好的东西,可是现在她却为了他将手掌烫出了泡。她不说,他看不见,可是每每扶住他的时候,他都听得到那轻不可闻的抽气声。   她其实不必这样的。   上次回来,叶璇忧心忡忡地告诉他,秋姐姐斩钉截铁地说过,不想嫁给他……   她本可以不嫁的,她本并不想嫁给他的,只是可怜他罢了,只是误以为他自私地一意孤行是她的过错的缘故,愧疚罢了。   这滴落在他手指上的泪珠,是她同情的眼泪。   然而秋景浓啊,这天下的眼光我都不在乎,唯独不要你来可怜我。   即便再也不能看见你的模样,我仍然可以好好的保护你。   秋景浓听见他的话反而哭得更凶了,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劈了啪啦的掉在叶瑾的手上,掉在她的裙子上,掉在地上。   叶瑾知道止不住秋景浓汹涌眼泪,唯有轻叹了一声,伸手一带,将她拥入了自己怀中,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阿浓,府上的大夫一会儿便到了,若是见到你这副样子,一定会嘲笑你的。”   秋景浓抽噎了一下,抹了抹眼泪,道,“哦。”   叶瑾轻笑了一声,抬手竟然准确无误的寻到了秋景浓的额头,宠溺地揉了揉她额前的碎发,感叹道,“打我认识你开始,倒从未见你如此听话。”   秋景浓躲开他的手,说道,“谁说的,我一直都很乖的。”   “哦?”叶瑾不相信地笑道,“还真没看出来。”   秋景浓刚要张口反驳他,就被在门口扑楞着长睫毛明眸皓齿踌躇的紫衣少年吸引住了目光。   “嗯,叶瑾,有一个小男孩,大概七八岁的样子,长得……”秋景浓说着说着突然就顿住了,这个小孩长得简直就是缩小版的叶瑾啊,“这是你弟弟吧!”   叶瑾点点头,说道,“阿瑛每日中午都来锦苑和我一同吃饭。”   那就是叶瑛咯。   秋景浓冲那个小少年招了招手,示意他进来,那小少年甩了甩袖子,颇有章法的抬腿走了进来。   没等秋景浓开口,那小少年倒先发制人,把秋景浓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说道,“你便是那个拒绝本公子替兄长迎亲的那个女人?”   哈?   秋景浓竟然无言以对,她原本以为叶家派出去的是二公子叶轩的,没想到是这个小小少年叶瑛?   叶家也太儿戏了吧!   叶瑾在她身后解释道,“我二弟一月以前出门游历了,府里只剩下阿瑛。阿浓,我本是……”   秋景浓回身握住他的手,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没事的,叶瑾,我没你想象的那么计较这件事。”   叶瑛在一旁终于忍受不了了,撇撇嘴说道,“也没见你哪里倾国倾城了,真是不知道我兄长怎么就会喜欢你?”   秋景浓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番,哭笑不得,她虽然没有秋景华那般绝色倾城,但也不至于被这么嫌弃吧!好歹她也算是美人一枚……好吧,当然了,和叶瑾相比是比不过的……   “你兄长可未见有多喜欢我。”秋景浓说的是实话,叶瑾自出现就一直是阴晴不定高深莫测的样子,说到底,她还真没看出来叶瑾哪里表现出喜欢她了。当然,除却那句意味不明的诗。   可就连那句诗,也是秋景浓前世里所谓的残诗,重生这么久,一切事情早就和前一世的轨迹岔开了,她怎么知道后半句到底是什么。   “我哪里没表现出喜欢你了?”叶瑾冷不防地说道。   秋景浓只觉得自己嘴角抽搐了一下,什么叫“哪里没表现出喜欢你了”,哪里表现出来了?!   “我兄长都把玉佩给你了,不就是想娶你么?”叶瑛万分鄙视地说道,扭头又冲着叶瑾说道,“兄长你看上的这个女人脑袋不好用啊?”   叶瑾倒是被这句话提醒了,对秋景浓说道,“那玉佩在书房最边上的柜子里,装在一个镶玛瑙的盒子里,等你晚上得空便去拿来带着,以后行走时也方便些。”   秋景浓应了一声,对叶瑛的毒舌倒也宽容地当作没听见了。   “好了,那我们吃饭吧。”话毕,秋景浓便唤来了丫头上菜,她现在真想立刻用饭菜堵住这个毒舌少年的嘴,免得他又莫名其妙地损她。   秋景浓第一个反应便是喂叶瑾吃饭,奇怪的是,虽然早上她都能面不改色地给叶瑾更衣,现在却莫名地觉得困窘。   叶瑛一瞬不瞬盯着她的那双黑眸,简直和叶瑾的一模一样。   叶瑾像是感受到了她的窘迫,伸出手摸索着接过碗筷,说道,“阿浓,吃饭我还是可以的。”   明明很严肃的语气,却叫秋景浓觉得,那个总是戏谑着和她说话的叶公子又回来了。   秋景浓也没坚持,拿起自己的筷子便往叶瑾碗中夹菜,说道,“那我替你择菜好了。”   叶瑛见到这一幕却像吃了苍蝇一般,大叫道,“你这个女人!我兄长绝对不会吃别人给夹的菜的!谁都不行!”   话毕,就眼睁睁地看着叶瑾面不改色地把碗里的菜放在了嘴里。   叶瑛觉得自己要哭了。   秋景浓无辜地看着叶瑾。   待一口完全咽下,叶瑾才笑着开口道,“没关系,阿浓,你继续。”   叶瑛整个人都不好了……   “兄长,你现在这样勉强自己,以后这个女人会上天的!”   叶瑾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便是她一生飞扬跋扈我也是不介意的。”   秋景浓无语凝噎。   她也明白叶瑾是帮她在自家弟弟面前表明态度,不然以后秋景浓还真是怕镇不住这个毒舌少年。   可是这样的话从这么个明眸皓齿的病美人嘴里说出来,还是叫她面上发热啊!      ☆、第29章 美人书逝 叶瑛小公子在含泪吃完了史上最伤心的一顿午饭以后,便伤心欲绝地回自己的院子疗伤去了,只留下秋景浓和叶瑾两个人面面相觑。   秋景浓干咳了一声,说道,“那个,难为你了,其实你不必一定要吃下去的……呃,你要是现在想吐出来也可以……”   “阿浓,我看不见,以后还要辛苦你替我夹菜了。”   秋景浓睁大眼睛看着面色平静的叶瑾,那感情这些年来公子你只是有个性而不是真的吃不下别人夹得菜吗?!   不过秋景浓也只是在心里想想罢了,站起来伸手拉起叶瑾,道,“走,我陪你出去散散步。”   叶瑾却没动,说道,“夫人虽然是活力万分,可为夫却很是疲惫啊,不若我们去书房坐坐,你念书给我听?”   夫……夫人……   秋景浓只觉得一阵困窘,便慌忙地答应了,拉起叶瑾朝书房走去。   她现在后悔了,恢复正常的叶瑾还是喜欢拿话逗她,最可怕的是,现在无论叶瑾说什么,还都是符合礼法,叫她无从反驳的!真是一如既往地讨厌啊!   到了书房,秋景浓左右看了看,便扶着叶瑾坐在一边的塌上,自顾自地去翻书了。   正翻着,秋景浓突然想起方才叶瑾说的那玉佩,便放下手上的书,踮起脚翻找起柜子来。   那柜子中果然有一个玛瑙盒子,秋景浓打开来看,里面确确实实放着一块玉佩,正是叶瑾送给她又被她退回的那块。   秋景浓拿了玉佩,正要把盒子放回去,却觉得这盒子里的红绸鼓鼓的,像是下面还有什么东西。   秋景浓抬眸看了看闲雅地倚在塌上的叶瑾,咬了咬嘴唇,轻轻掀开了那层红绸。   盒子的底下,静静地放着一块叠得齐整的手帕。   秋景浓拿出来抖开,手帕显然是旧的,上边还染着点点干涸的血迹,帕子一角绣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鸢鸟。   这是……大司马府的标志。   秋景浓不敢置信地抚摸着帕子上的刺绣,这是她绣的,这是她的帕子……   早前一些模糊的记忆渐渐在脑海里清晰起来。   ……   “我不是你哥哥。”   ……   “不必。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   “再会。”   ……   “叶某早就见过秋七小姐。”   ……   “秋七小姐,你不记得,是你招惹的我么”   ……   “秋七小姐也有东西忘在了叶某处,等秋七小姐想起来,便拿玉佩来换吧。”   ……   千秋节的那个晚上,她遇见的人,是叶瑾……   原来真的是她认错了人,原来真的是她先招惹的叶瑾……怪不得她一直觉得他眼熟……   这个人……   秋景浓把帕子叠好重新放回盒子里,盖上红绸,放回到柜子上,拣了一本书便走回来。   叶瑾听见响动,笑道,“我还以为你去造书了?”   秋景浓瞪了他一眼,说道,“怎么,你有意见?”   明眸皓齿的翩翩公子摇摇头。   念了大概有半个时辰,书房门口突然出现一个人来。   说是突然出现,是因为秋景浓就对着门口,可是却没看见这个人是打哪来的,就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秋景浓停下来,对叶瑾说道,“嗯,有个人,一身黑衣,长得非常漂亮,现在站在门口。”   叶瑾听见她的描述笑了起来,说道,“是凌飒,叫他进来吧。”   叫凌飒的见秋景浓示意他进来,便闪进了书房,冷声道,“公子,书神医到了。”   书神医?   秋景浓眨眨眼睛。   叶瑾点点头,吩咐道,“叫他在会客厅等一会儿。”   凌飒听完,立刻消失在了空气里。   叶瑾低低地叹息了一声,道,“凌飒是我的侍卫,从小与我一并长大,听见你说他漂亮,恐怕自尽的心思都有了。”   秋景浓:……   “可是他真的很漂亮啊……”秋景浓充满怨念地说道。   叶瑾笑了笑没接话,站起身来伸出手,道,“走,我们去见见书逝。”   神医书逝。   秋景浓上一世虽然死得早,却也知道大名鼎鼎的神医书逝。她记得这个人是恭帝病重时上京的,出手便治好了缠绵病榻的恭帝,只因一切都是天意,书逝离京后不到半月,恭帝就因突发的心悸而死了。   这一世,恭帝自她重生而来便一直病着,只是一直没听见书逝的消息,原来他已经来京了啊。   到了会客厅,远远地,秋景浓就看见一个布衣长衫的身影负手玉立于会客厅的窗前,背影孤高清傲。   “你来了。”叶瑾朗声道。   那人听他的声音,扭头便迎了上来,五官很是柔美,狭长的丹凤眼顾盼流辉间都是掩不住的风流韵味,叫人难以辨别男女,白嫩的脸上满满地都是担忧,从秋景浓手中拉过叶瑾,便扣住他的手腕切起脉来。   秋景浓看得一愣一愣的,盯着书逝柔美的脸看了半天,还是没看出来他是男是女。   这眼角眉稍不经意的风情,怎么都不像是秋景浓心中幻想的那个德高望重白髯飘飘的医仙书逝啊!   这厢秋景浓还沉浸在“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极度分裂的猜想中,那厢书逝已经不屑地开口了,“这就是你藏着掖着的心上人?”   秋景浓:……   她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叶瑾身边所有人见到她的时候都是这副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态度,哦当然了,鲜花是叶瑾。   叶瑾倒是非常的坦然与淡定,颌首说道,“正是。”   书逝冷哼了一声。   秋景浓听他的声音也是难辨男女的奇异声线,更加疑惑起来,不禁去打量他的喉结……终于敢确定,大名鼎鼎的神医……是男人……   书逝闭目切了一会儿脉,才睁开眼睛,道,“比昨日好上许多了。叶瑾,你不会是因为美人在侧,心情愉悦才恢复的这样快吧?”   秋景浓无语,她悲伤的发现,自己嫁过来以后,无言以对的时刻竟然比她两世遭遇的时刻都多。   没等叶瑾回答他,书逝又露出一个了然的邪恶笑容来,“听说你昨日便醒了,莫不是……”   叶瑾微微蹙起剑眉,正准备开腔,书逝便阻止了他,意味深长地说道,“还请……节制些为好。”   秋景浓在一边听着他不明不白的话,整个人都快要燃烧起来了,偷眼去看叶瑾,后者的神情由最初的无奈渐渐转变成了泰然自若,开口说道,“难道你切脉切不出么?”   书逝也丝毫不困窘,摇摇头叹息道,“怎么成了亲的人连玩笑都开不得了?你是有了这新娇娘,就忘了旧相好啊,可怜我日夜兼程的从潋滟山赶来,却连一句慰问都没有,真真叫人伤心……”   秋景浓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旧……旧相好……   前一世她十四岁而殇,却还记得清清楚楚,前一世的叶瑾直到她死,也未娶妻纳妾,长宁城里思慕他的千金都可以从皇宫排到南城门去了,之前陆葭伊不是也告诫她,不要招惹叶瑾么……   他不会真的……   不会吧……   秋景浓还没做好准备爱上叶瑾,却也不想凭空的冒出这样一个“情敌”来,何况这“情敌”还是个男人?!   叶瑾倒似乎对书逝这副样子司空见惯了,脸色上毫无变化,只是淡淡地说道,“书逝,我的眼睛,可还有复明的希望?”   被他这样一提醒,秋景浓才一阵懊恼,自己方才都在想些什么啊,现在至关重要的,不是叶瑾的病么……   书逝见叶瑾不买账,也就放弃了,敛起一脸的柔媚,肃穆道,“希望确实是有的,你不过是跌下悬崖时撞了头,这脑袋里的血淤在了一处,若是想法子除了这淤血,自然也就能看到了。”   “那要怎么做?”秋景浓急切地问道。   书逝这才正眼看了看她,却也只是一瞥,便继续盯着叶瑾说道,“南境有种蛊,恰是对症的,这蛊虽难得,身为医仙,我还是能够弄到的。只是这法子却古怪,需要再找一个人来。”   叶瑾似乎是明白了些什么,原本就微微蹙起的剑眉慢慢拧在了一起,说道,“就没有别的办法?”   “若是有别的办法,你以为我会提这个么?我自是知道她在你心里是有几斤份量的,只是事关重大,你是想像如今的样子过完此生,还是用了这法子恢复眼明。就要看你自己决断了。”书逝敛眉说道。   秋景浓没听懂他们的对话,隐隐地感觉到那另一个的人选,似乎就是自己,便开口说道,“神医若是需要我做些什么,便明白地和我说吧,我无论如何都是可以的……”   “阿浓,和你没关系。”叶瑾突然打断了秋景浓的话,转脸又对书逝说,“你回去再想想别的法子,我偏不信,这全天下就只有这一个法子。”   书逝像是早就料到他会拒绝一样,冷哼了一声,理理布衣上的褶皱,说道,“药方一会儿我写了给你送来,今日我便把话放在这里,法子就这一个,你用不用,书某管不着,你自己想吧。”   话毕,便头也不回的拂袖而去。      ☆、第30章 借你一生 就这么走了?   秋景浓才不甘心,看了坐在座位上的叶瑾一眼,抬脚追了上去,把身后叶瑾制止的声音完全抛在了一边。   “书神医!”   书逝扭过头,一脸的不耐烦,没好气地说道,“怎么?叶瑾都为你放弃了唯一复明的法子,你还指望我做什么?今日我便将话放在这里,这别的法子,恕书某想不出来!”   秋景浓也不生气,朝他笑了笑,道,“阿浓明白,阿浓只是想问问,他前日为何突然昏迷,不是已经醒过来了么?”   书逝冷笑了一声,道,“秋景浓,你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你可知前日叶瑾突然昏迷,正是因为他知道了大司马府打算把你嫁过来?叶瑾在我们这些人里从来都是最理智无情的人,哪个不是对他心生敬佩?偏偏你是个扫把星,把一切都搅乱了!还来问我?”   话毕,书逝转头便毫不留恋地大踏步地离开了。   叶瑾在厅内坐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听见秋景浓回来的声音。   正在他终于慌了起来准备起身摸索着找出去的时候,自门口响起了轻柔的脚步声。   “你回来了?”叶瑾发誓自己只是基于一种莫名的不安全感,没经过什么严密的思索脱口而出的,然而后者给他的反应却像是自己冒犯了她一样冷淡。   秋景浓垂着长睫淡淡地“嗯”了一声,便例行公事般的扶起叶瑾,朝里屋走去。   叶瑾并不能看见她的表情,原本无比强大的内心此时却因为陷入迷茫的双目而变得敏感起来,她的态度为什么陡然变得冷淡,叶瑾不敢猜。   若是……他不能想象,却无法抑制自己不去想。   一路上就这样沉默地相安无事的来到了内间,秋景浓一眼就看到了手足无措踌躇着站在门口的青流。   秋景浓嫁得匆忙,贴身的丫头就只带了青流这一个,原本崔氏是属意青沙也跟来的,只是秋景浓想着青沙本就是崔氏身边的青缪的家生子,与其跟着她作一辈子的丫头,不如留在大司马府里,或许因着她母亲的缘故,以后还能嫁一个好人家。   昨日她匆匆间也没有顾得上青流,任由叶府的管事安排去了,今日直到见到青流才想起她来,便开口问道,“怎么?”   青流眼前一亮,道,“林管事说,叫我还在小姐房里伺候。”   秋景浓点点头,正合她意,吩咐道,“你去沏两壶凤凰单枞来,记得高泡。”   青流应声便出了门。   叶瑾这时候才浅笑着开了口道,“那日泡茶,见你选了铁观音,没想到到你喜欢的竟是青茶?”   秋景浓摇摇头,扶着叶瑾坐下,意识到叶瑾看不到自己的动作,心下一紧,说道,“也未见得多喜欢,只是已经入了夏,想要喝点清热祛火的茶罢了。”   叶瑾不再说话,只是笑,这笑容里的几分寂寥叫秋景浓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叶瑾,你是不是有心上人的?”   以小公子叶瑛和书逝对她的态度,分明就是对叶瑾的那个藏着掖着的心上人抱有极高的期望的,而显然她的出现叫他们全都失望了。   何况书逝不是说,“你可知前日叶瑾突然昏迷,正是因为他知道了大司马府打算把你嫁过来?……偏偏你是个扫把星,……把一切都搅乱了!……”   叶瑾脸上令人赏心悦目的笑容僵了一僵,“你说什么?”   明明听清楚了还要叫她重复一遍,这个人……真是!   秋景浓清了清嗓子,说道,“嗯,你是不是原本打算娶别人?”   叶瑾没想到她还有胆量重复第二遍,身侧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慢慢蜷成一个拳头,有些话郁积在心里已经很久很久了,差点便要破口而出,只是他还为丧失理智,还知道,这些话,现在说出来并不是时候。   沉默了一小会儿,叶瑾淡淡道,“没有。”   没有啊……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而已,却要考虑这么久么。   秋景浓觉得心情有些不大好,不知怎么就说出了她原本不打算说出来的质问,“书神医说,你是因为知道了我要嫁过来的消息,才急火攻心……”   原来是这个?   叶瑾暗暗松了一口气,心下思忖着下一次见到书逝要怎样好好教训他才不枉他今日的多嘴,一面解释道,“阿浓,那时我要你以身相许,并没有想过自己会变成如今的模样。我只是……觉得有些对不住你。没想到反而叫你受了更大的委屈。”   秋景浓不以为然。   秋景裳比她看的透彻,比她醒悟的早,说到底不过是命罢了,这一切的因果循环,不过是命运罢了。   或许智闲大师那一句她是避祸的关键,就是指她会为了父亲嫁到雁门公府来冲喜也说不定,就让叶域把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她一人身上好了,不要殃及大司马府,这一切叫她一个人承担……   “你不必这样妄自菲薄,叶瑾,便是用我一生做你的眼睛又如何,阿浓丝毫不会觉得委屈。”秋景浓道。   原就是我亏欠了你不是么。   秋景浓说出这些豪言壮语的时候,自然是没有想过叶瑾心里是怎样的百转千回,也没想过有许多事情并不是向她所想的那样轻松的。   比如说,关于就寝这个问题……   秋景浓感到了什么叫做,万分尴尬。   昨日叶瑾是昏迷的,秋景浓在他身边睡下也并不觉得有什么难堪,可是今日叶瑾分明已经是精神大好,想起出嫁前夜崔氏关于某些事的教导,秋景浓觉得面上有些发烧。   若是叶瑾想对她做些什么事,秋景浓自是没有理由拒绝的。   尤其是,她还说了那样的话……   秋景浓自己首先梳洗完毕,唤来婢女为叶瑾在净房里放了一木桶的热水,待她们走出去,扶着叶瑾来到木桶边,咬了咬牙,伸手去解叶瑾的衣带。   早间为他更衣,也不过是换掉衬衣外的外袍,然而此时若是沐浴……   秋景浓只能自我安慰着还好叶瑾看不到她已经红的不行的脸颊。   还不是那么丢脸,还好……   秋景浓这样想着,没料到叶瑾突然抬手捉住了她白皙无骨的小手,沉声道,“阿浓,我自己可以,你先出去吧。”   秋景浓听到这句话简直是赦免……   见叶瑾果然已经能够熟练地解开自己的衣带,并知道衣服架子的位置,秋景浓立刻一边感叹叶瑾的适应能力,一面逃也似的离开了净房。   那个,她的脸好像越烧越厉害了……   真是……见鬼了……   不多时,就听见净房里的水声渐渐停了下来,秋景浓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整个人都紧张起来,坐立不安了一会儿后,还是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叶瑾只穿了一套干净的素色衬衣裤,从净房里走出来竟然也毫无障碍,叫坐在一边佯装镇定的某人好一番惊讶。   秋景浓见他出来,立刻站起身来伸手去扶他,微微有些凉的手指碰到叶瑾的手臂,竟然出奇地被灼到。   一个人的手臂竟然可以这么热……   秋景浓抬手去探叶瑾的额头,停留片刻自言自语道,“好像并不是发热……”   没想到叶瑾竟然躲开她,自己一个人试探地向床边走去。   秋景浓快走了几步想要扶住他,就听见叶瑾微微清冷的声音,“阿浓,我必须得习惯,你不必扶我。”   “可是……”   “阿浓,哪怕你此生都不会离开我,也不能保证时时刻刻都在我身边。这命途里的坎坷,还是要独自面对的。”   这命途里的坎坷啊……   秋景浓听话的停下动作,微微蹙着眉,看叶瑾一点点试探性地朝床边摸索。   这是那个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宁花的少年将军,这是那个举手投足间都是如月清辉的世家公子……   若是大兴和前朝一样评选出四公子来,叶瑾必定名列榜首。   这样文韬武略的翩翩公子啊……   他原本是这样的翩翩佳公子啊……   秋景浓觉得自己的眼睫微微有些湿润。   一定是水汽太多打湿了她的眼睫吧,她才没有哭呢……她才没有呢……   彼时叶瑾已经走到了床边,翻身坐在床上,冲着秋景浓的方向笑道,“怎么,春宵苦短,阿浓想要等会儿再歇息么?”   啊?   秋景浓无语凝噎。   坐在大红织锦的床上的男子一身素白,刚洗过的黑发还潮湿,披在身后显得面容俊美非常,叶瑾原就生得极好,尤其是那一双黑瞳,像是秋日里的碧水寒潭,深不见底,此时那双眸子里尽是迷惘,在如此强烈的色彩对比下,空洞中竟然生出几分凄艳,叫秋景浓一时神失。   “阿浓?”   剑眉微微向上挑了挑,那人俊美的脸上显出一丝疑惑的神色。   秋景浓觉得脚下有些发软,半天才回答道,“我,我先坐在这边冷静一下……”   天,她刚才到底说了什么啊……      ☆、第31章 来日方长 叶瑾没想到秋景浓会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句话来,不禁莞尔,当下也不再打趣她,安静地坐在一边。   他便是有这样的能力,哪怕是不言不语地坐在一边,也叫秋景浓忍不住抬头去看他。   秋景浓坐在桌前一连喝了好几杯凤凰单枞,也没叫脸上的烧降下来,索性也就放下了茶杯走过去,底气十足地说道,“叶瑾,你不介意睡在里边吧!”   叶瑾摇摇头,自动自觉地往床里挪了挪,秋景浓坐下来,张了张嘴想要寻个话题来不至于那么尴尬,可是竟然大脑空白不知道说什么好。   “阿浓,不如我们就寝吧?”叶瑾闲淡地开口道。   秋景浓:……   凭什么叶瑾总是能够淡定如斯啊!   秋景浓“嗯”了一声,僵尸一般直挺挺地躺了下去,惹得这大床也颤了一颤。   叶瑾虽然看不到她,却也感觉得到她的紧张与无措,不禁笑出了声,探手揉了揉秋景浓黑亮的头发,笑着说道,“阿浓,安心睡吧,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秋景浓眨巴了几下大眼睛,确定叶瑾真的不是在开玩笑,整个人才渐渐放松下来。   怎么说呢,虽然她和秋景裳的命运差不多,新婚之夜都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可是秋景浓觉得自己并未像秋景裳那样绝望冷漠,心底反而涌起一种夹杂着莫名奇妙的感动和悲伤的情绪,一时间五味陈杂,不好言说。   秋景浓仰面躺在大红织锦的床上,仰头看着叶瑾如玉的侧脸怔怔出神,差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想要碰碰他。   真是见了鬼了……   “阿浓,你若继续这样盯着我看,方才我说的话便要收回了。”叶瑾露出一个难以捉摸的笑容。   秋景浓瞪大眼睛,将信将疑地伸出手在叶瑾面前晃了晃,确定他漆黑如深渊的眼眸是真的什么都看不见后,悻悻地感叹道,“我怎么老是觉得你能看见我?”话说出口便后悔地捂住了嘴。   叶瑾倒是没有她想的那般脆弱敏感,并没有任何不悦的反应,道,“你这是在夸我感觉灵敏么?”   秋景浓干笑道,“大,大概是吧。”   还大概?   秋景浓你是不是脑袋缺了一根筋啊……秋景浓在心底暗骂自己。   没等叶瑾再开口说什么,秋景浓就抢着开口了,“哦对了叶瑾,书神医说的那个法子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你还没听他说完就拒绝了?   叶瑾听见这句话,嘴角刚刚绽放起的温柔笑意便生生地僵在了脸上。   秋景浓眼看着他的神色越来越冷,心底开始打鼓,莫不是她问了些什么不该问的吧!   好不容易可以和叶瑾相处的不是那么困难,她一点也不想前功尽弃。   想到这,秋景浓翻身就要坐起来,说道,“你若是不想说……”   不出意外的,叶瑾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打断她的话,说道,“你真想要知道?”   秋景浓点点头,反应过来叶瑾看不见,又补了一句,“嗯。”   “你可知道大兴南境附近盛行蛊术?”   南境……秋景浓前一世死得太早,还真不知道南境那边的风土人情,诚实地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   叶瑾也不觉得她无知,又或者认为无关紧要,破天荒的没有嘲讽她,而是继续说道,“书逝说的是那种蛊,未必真的有效,却贻害无穷,阿浓还是莫要想了。”   秋景浓听他这样说,分明是不打算仔细地和她说说,只是把书逝的话重复一边而已。   她也就没再追问,心里却暗自合计着,早晚遇见了书逝,她还是要好好问问的,虽然这个书逝书神医不怎么待见她就是了。   秋景浓这样想着,也就不知不觉地失了神,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听到身边人异常轻柔地唤了一声“阿浓”,才回过神来。   她从未听叶瑾这样温柔的语气,就像是小心翼翼地对待一件易碎的奇珍异宝,生怕惊扰了她的那种柔情。   印象里的叶瑾本就是个矛盾体,一眼望过去翩翩有礼,接触下来却又危险莫测,可是这样温柔的声音,是白日里叶瑾面对疼爱的幼弟也不曾有过的。   秋景浓仰头看着叶瑾没出声。   “阿浓?”   又是一声轻唤,似乎是要确认些什么,见还是没有回音,叶瑾脸上露出一个松懈的神情,轻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才摸索着躺下身来,动作极其小心,似乎是怕吵醒了她。   秋景浓只觉得心里一堵,自鼻尖不知道怎的涌上一股酸酸的感觉,还没等她反应,两行温热的眼泪已经顺着脸侧滑进了乌黑的发里。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变得这么爱哭了,也不知道此时此刻为什么要流泪,只是突然心里闷得难受,却不敢放声大哭。   以前秋景浓从来没有和一个失明的人如此朝夕相处过,并不知道一个人,尤其是一个曾站得高望得远,自恃清傲的天之骄子,失去一双眼睛到底是怎样的感觉。   原来那些猜测和想象,其实完全是管中窥豹罢了。   她口口声声地说着来还她欠下的债,却从来没有真正的靠近他的心。   即便她已经嫁给叶瑾,即便是此刻她就躺在这个人的身边,她还是没有走进他的那个世界。   汹涌的泪不断地淌进鬓发,秋景浓抬手擦了擦眼泪,翻了个身,侧头看着叶瑾。   叶瑾显然还没有睡着,似是犹豫了一会儿,踌躇着探手摸索了一下,正覆上秋景浓放在脸前的纤纤玉手。   秋景浓没有躲开也没有动,眼睁睁地看着叶瑾修长的手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脸上露出一个安心又温柔的浅笑。   方才已经止住的泪水再次决堤。   秋景浓心里涩得发苦,第一次觉得叶瑾当初说要娶她,或许并不只是希望她知难而退,而是真的想要娶她。   这个人,似乎是真的,很爱自己啊。   一夜好梦。   秋景浓再次睁开眼睛,叶瑾还没醒,剑眉舒展着,那双即使失去光明也依然如星般耀眼的黑眸被长睫覆盖,抿着唇,睡态宁静。   自己竟然就这么相安无事的和叶瑾面对面的睡了一整夜。   秋景浓不知道自己最近是抽了什么邪风,总之自己竟然真的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戳叶瑾的脸了……   随之而来的是叶瑾骤然睁开的眼睛。   秋景浓看着自己被叶瑾突然捉住的手,尴尬地咳了一声,说道,“叶,叶瑾,是我啊……”   叶瑾仿佛也是才回过神来,怔仲了一下,继而露出一个似笑非笑地神色来,“原来是夫人啊,这叫醒的方式,还真是特别。”   夫,夫人……   秋景浓挣开他的手,干笑着起身说道,“你先,呃,先等会儿,我梳洗好了再来接你。”   叶瑾从善如流,一只手支起头侧卧着,笑着说道,“夫人辛苦了。”   秋景浓:……   唤来青流为自己梳洗更衣一番后,秋景浓坐在铜镜前看着青流为自己挽发,今日是归宁的日子,她得精神些,不能叫娘亲担心,也不能叫郑氏看了笑话。   只是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秋景浓总觉得哪里有些别扭。   自己的眼睛怎么看都有点肿?   是昨夜哭得太凶?   “青流,一会儿去拿些冰来。”秋景浓一面盯着自己的眼睛,一面吩咐道。   青流原本就看见了秋景浓的眼睛,只是不好问,此时秋景浓自己提起来,便再也忍不住了,问道,“小姐,你受委屈了?”   秋景浓愣了一下,赶忙摇摇头,道,“你可别瞎猜,叶瑾他……很好。”   青流撇撇嘴,没见哪里好了,自家小姐也是娇生惯养的,怎么一嫁过来就成了老妈子,还得伺候他?!   秋景浓倒不觉得自己还需要怎么朴素到底了,新婚第三日,自然是要红裙拽地,喜庆些的,因此连带着发饰也沉了些,顶着一头的金银,叫她想起新婚那日几乎要将她压断脖子的凤冠来。   秋景浓拾掇好了自己,便回身去内间接叶瑾了,没想到后者竟然已经已经换好了衣服,只一头乌黑长发披在脑后,微笑着坐在床边。   那唇边的一抹惊艳微笑,叫秋景浓心跳得有点快。   “你自己做到的?”   “夫人以为是神明相助?”   看没看见,一大早起来就开始揶揄她,秋景浓有点后悔昨夜自己流的眼泪了。   秋景浓牵着叶瑾坐到铜镜前,比划着给他束发。   也不知道昨日是不是神明相助,竟也能束的好,今日便现了原形,怎么都觉得奇怪了。   叶瑾被她折腾着一会儿拆下来一会儿又束上去,也毫无怨言,只是嘴角还留着那抹笑,像是十分受用。   秋景浓叹了口气说道,“你就担待着我些,从前未给人束过发,我已经尽力了……”   “无妨,夫人若给人束过,为夫才要伤心。”叶瑾淡淡地,仿佛不在意一般地说道。   秋景浓手上一顿。   这个人,他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没等秋景浓反驳,叶瑾又慢悠悠地补上了一句。   “夫人,我们来日方长。”      ☆、第32章 归宁归宁 “夫人,我们来日方长。”   听见这话,秋景浓手里的梳子一个没拿住差点掉在地上。   从镜子里看见叶瑾嘴边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那抹笑容,秋景浓默默瞪了他一眼。   反正他也看不见她。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秋景浓才算是给了叶瑾束了一个相对满意的发型,啧啧地收了手,说道,“我们去给父母请安?”   叶瑾点点头,自然而然地伸出了手,秋景浓拉过他,扶着他出了门。   到了厅堂里,叶域也没为难她,只是有点冷淡,不过秋景浓已经非常高兴了。对于叶域的冷淡她原是嫁过来以前就有所准备的。   叶夫人见叶瑾气色确实好了不只一点半点,自当是冲喜真的有效果,径自拉过了秋景浓的手,道,“阿浓辛苦了。”   秋景浓不知道怎的就想起叶瑾倚在床上说得那句“夫人辛苦了。”,脸一下子烧起来,支支吾吾地不知道怎么应对。   “我们阿浓害羞了”叶夫人笑道。   秋景浓觉得叶夫人的态度似乎是比前些天好了很多,也算是一种鼓励。   等坐上叶家的马车,秋景浓才算松了一口气,只是今日贪图盛装,头上的饰物确实多了些,随着马车摇来晃去的,秋景浓觉得自己的脖子都被压短了……   正想寻个办法,肩上突然被人一搂,秋景浓整个人直接被带进了一个清冽的怀抱里,吓了她一跳。   熟悉的淡淡熏香萦绕在鼻侧,这是叶瑾。   秋景浓动了动,刚想开口说话,便听到叶瑾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来,“怎么,不累么”   自然是累的。   秋景浓原来还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想到两人已经是夫妻,睡觉都躺在一张床上,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想到这,秋景浓也没再挣扎,反而把重心全都压在叶瑾身上了。   叶瑾笑了一笑,“阿浓这是要压死为夫么”   秋景浓无语。   这个人,怎么做都能被他捉到由头嘲笑她,她就不和他一般计较了。   其实这一路也并不远,可秋景浓却觉得走了万水千山,暖暖的怀抱有些让人犯困,到大司马府的时候秋景浓眼皮都在打架了。   “怎么,不下车么”叶瑾寡淡的声音传过来。   秋景浓“嗯”了一声,迷迷糊糊地起身,刚要掀开帘子下车,就被一股力量拽回了榻上。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觉得一张俊逸非常的脸朝她压了下来。   下一秒,一个非常非常清淡的吻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她的唇上,秋景浓甚至感觉得到他的长睫扫过了她的脸。   秋景浓脑子轰的一下,竟然差点吃力不住歪下去。   叶瑾放开她,嘴角还留着一抹笑容,坦荡地仿佛自己什么都没做,开口道,“回报。”   秋景浓一时间没转过弯来,直到浑浑噩噩地下了车,才反应过来,叶瑾这是在说方才她靠着他也是要回报的   又不是她主动贴上去的!   秋景浓看了看一脸平静的叶瑾,非常想把手中扶着他的手臂甩开。   要不要这么不讲理!   原本雁门公府的门第比不过大司马府,大司马府是不必出门来接的,只因秋景浓此番嫁过去本是为了还秋长天欠下的人情,一大早,大司马府的女眷便迎在门口了。   众人见秋景浓脸色并不大好,仔细看来眼睛似乎还略有红肿,一时间各有感慨。   崔氏自然是心疼她的,赶忙叫青樱接过秋景浓扶着叶瑾,自己拉过小女儿的手来,轻声道,“阿浓可是受委屈了”   秋景浓摇摇头。   委屈么   如果刚才叶瑾那一吻算的话……   郑氏和秋景华对视了一眼,倒是露出一个微笑来。   “阿浓,你裳姐姐也回来了,在东苑等着你,你先去见见她吧。”崔氏道。   秋景裳   她现在是皇子妃,位分摆在那里,秋景浓也不好推辞,点点头应下了,扭头去寻叶瑾。   几乎是头贴着头,秋景浓低声道,“你先随青樱去见我爹爹吧,裳姐姐回来了,我去看看她。”   “她一个人”   秋景浓知道他在担心慕子寒,但就连秋景裳归宁那天,慕子寒也没回来,估计是不能回来的,便说道,“只有她一人。”   叶瑾这才“嗯”了一声,放开她由着她去了。   到了秋景裳的院子,果然还是那几个宫女守在院口,与之前无异,只是多了锦字和锦画站在屋门口,一见秋景浓进来,立刻扭身进去禀报了。   还没等秋景浓走进门,秋景裳的身影便立在了门口。   “你回来了。”   秋景浓点点头,打量了秋景裳一番,上次见她,还是在太子和叶璇的婚宴上。   那时她和慕子宸的计较分了她的心,并没有仔细看看自己这个姐姐,也不知道她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   看气色,秋景裳其实要比从前好上许多了,秋景浓松了一口气,抬脚迈进屋子,拉住秋景裳的手,道,“裳姐姐最近可还好”   秋景裳还是一如既往的端庄冷静,被她拉住的手没什么热度,脸上没有笑容。   秋景浓讪讪地松开手,道,“裳姐姐怎么不高兴”   “你是喜欢三皇子的吧”秋景裳冷不丁地开口道,“那日我撞见你们……”   提到慕子宸,秋景浓眼神一下子暗下来。   慕子宸。   她这些天,其实并没有想起过他。   “裳姐姐,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秋景裳却并不想要终止这个话题,继续道,“你出嫁那日,据说三皇子摔碎了自己宫里所有能摔碎的东西。”   秋景浓心底一痛。   他这又是何必。   那时她问他,他不是说……   “阿浓,如今你的日子可好过”秋景裳看着秋景浓苍白着脸咬着下唇的样子,终究还是不忍心。   秋景浓沉默了一会儿,道,“若是裳姐姐得空再见到他,还请裳姐姐替我捎句话给他吧。”   秋景裳点点头。   “你便和他说,无论从前如何,阿浓已经嫁人了。”   秋景浓便是这样的冷情,那一日他说他会贺以重礼,那她便完全相信了。如今她已为人妇,他的礼,却还没到呢。   后悔么   秋景浓总觉得,他那日若是挽留,或许她真的会背信弃义地就和慕子宸一处了。   可是事已至此,还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做什么呢。   秋景裳见她这样说,也不再提,只是应下了,坐下来问道,“如今叶大公子待你可好”   秋景浓咬咬嘴唇,叶瑾……想到这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不再是害怕和畏惧,而是一种奇怪的咬牙切齿的说不清的感觉。   叶瑾这两个字,反而叫她安宁。   “他很好。”   秋景裳轻轻叹了口气,道,“那便好。”   轻轻的,如释重负的三个字,蓦地叫她生出几分感动来。   她重生以来,一直没想如何可以拉近和秋景裳的关系,没想到到了如今,这四姐妹里反而是她与自己最为亲近。   秋景裳不是那种流露感情的人,说起话来总要有几分疏离,可是秋景浓却能真切地感觉到,秋景裳待她是真心的。   “裳姐姐,阿浓如今很好。”   告别了秋景裳,秋景浓便径直朝秋长天的书房去了。   前次来这里,还是秋长天出征以前,没想到一转眼已经是物是人非,往昔的一切都犹如过眼云烟,飞逝而去了。   秋景浓推开书房的门,就看见叶瑾坐在秋长天对面,表情严肃认真得很,剑眉蹙在一起。   爹爹不会是在为难叶瑾吧!   秋景浓掩上门,快步走过去,道,“爹爹,阿浓回来了。”   也不知道两人刚才在说些什么,一见秋景浓来了,便立刻打住了,秋长天怜惜地看看自己的小女儿,道,“阿浓来说说,贤婿可有欺负你”   秋景浓歪着头想了一会儿,道,“叶瑾呢,一直都欺负阿浓,还要爹爹责骂他才好!”   说完,眼睛便朝叶瑾瞟去。   后者坐在一旁,脸上挂着无奈的笑容。   秋景浓清了清嗓子,冲着叶瑾道,“喂,你说是不是”   叶瑾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回答道,“对,小婿……还请岳父责骂。”   秋长天见她们两人相处如此融洽,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爹爹自然是要为你撑腰的,阿浓倒是说说,他怎么欺负你了”   秋景浓一时语塞,白净的脸上慢慢又泛起红晕来……她算是越来越不争气了……   秋长天见她如此一副小女儿作态,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看来,秋景浓这一嫁,并没有怎样的委屈,叶瑾虽是残废了,性子倒也护妻,这一世荣华有秋长天撑着,倒也不至于怎样落魄。   想到这,秋长天终于放下心中对小女儿的愧疚来。   见过了秋长天,差不多也到了饭时,秋景浓便扶着叶瑾跟在秋长天后边朝饭厅里出发了。   叶瑾靠过来,声音低的连第三个人都听不见,道,“阿浓,我怎样欺负你了”      ☆、第33章 月下谈心 秋景浓朝后躲了躲,也没接他那茬,说道,“方才我爹爹可有为难你?”   叶瑾倒是把她拉到一旁,认认真真地说道,“阿浓,我没那么脆弱。”   秋景浓当然知道他没那么脆弱,他是战场上杀伐果决的不败将军,十七岁便带着几十万大军横扫边境。   可是秋景浓就是不放心他,什么事都不放心他一个人。仿佛自己有了他没有的羽翼,总想为他遮些风雨。   到了饭厅里,因为秋景浓和叶瑾在书房耽搁了些时候,待三人上桌时其他人已经到齐了。   秋景浓正巧坐在秋景华和郑氏的对面,见那两人脸上挂着的诡异笑容,不禁有些担心地看了看叶瑾。   柳姨娘自然是上不得桌的,先前秋景浓听下面的丫头嚼舌根,隐约知道柳姨娘的病是越来越严重的了,看斜对面秋景露的脸色确实也不大好。   不过秋景露倒是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   果不其然,秋景华还是改不了那副天下唯她独尊的样子,声音不大不小,刚好桌上的人都听的清清楚楚,道,“浓妹妹却是粘人的不行,一步也不离开妹夫呢。妹夫这……”   彼时秋景浓正认真地给叶瑾夹菜,听她一开口就知道秋景华免不了要拿叶瑾的眼睛说事,当即一个冷眼看过去。   秋景华原本真打算说些什么的,只是被秋景浓黑得发亮的眼睛那冷冷地一瞥吓得一激灵,秋景浓出嫁前夜打在她脸上的巴掌仿佛就在刚才,便立马闭上了嘴巴。   郑氏见秋景华有些下不来台,赶忙夹了一筷子菜,作势便要夹给叶瑾,道,“来,贤婿尝尝这道菜,乃是……”   秋景浓还没说话,叶瑾先淡淡地开口道,“小婿自幼有个怪癖,吃不得别人夹得菜的,还请……原谅小婿了。”   郑氏一愣,伸出的筷子缩回来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秋景华到底看不过去,说道,“妹夫真是奇怪了,那浓妹妹给你夹得菜也没见你少吃。”   叶瑾还是不急不恼,如玉般清雅的脸上露出一个浅浅地笑来,温声道,“那不一样。”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被他说出了百转千回的柔情。   饭桌上的人皆是一愣,连秋景浓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这个人啊,还真是……   崔氏最先反应过来,笑道,“贤婿这样待我们阿浓,小心宠坏了她。”   “娘……”秋景浓嗔怪了一声。   叶瑾也没说话,只是挂着淡淡的笑,抬手吃了几口饭菜。   一顿饭就这样在一片看似祥和的气氛里结束了,按理说叶瑾便应当留下秋景浓自己回去雁门公府,只是叶瑾如今情况特殊,大司马府便也就留下了叶瑾过夜。   吃过了饭,秋景浓见青樱引着叶瑾去了客苑,便随崔氏去里屋说话了。   崔氏虽然只有三日没见秋景浓,却也像是三年没见了一般,拉着她有说不完的话。   秋景浓这一下午,几乎都是在崔氏的房里度过的。   入了夜,秋景浓躺在自己的院子里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其实不过是三天而已,闺房的桌子上竟然也落了灰,秋景浓躺在熟悉的金丝楠木床上,心中生出许多感慨。   她在这间屋子里长到十五岁,遭遇灭门,又回到十三岁,再过一年,出嫁,这间小小的屋子承载了她两个前半生,或者说,一个前半生,一个一生……   春末的时候她还在这屋子里读过叶瑾给她的信,没想到现如今自己已经嫁作他的妻子。   人生如梦啊……   秋景浓来回翻了几个身还是睡不着,索性就起身,披了条月白的披风,穿了鞋子朝大司马府的后花园走去。   听崔氏说,二哥秋意风还是没有寻到,前次秋长天出征回来,虽是打败了云国,却伤了一员大将,何况这大将还是当今一手扶植的叶家人,当今现在多大司马府的态度,还真是暧昧不明极了。   秋景浓虽然嫁了,却还是担心大司马府的命运。   想着这些没由头的事情,不知不觉也就走到了花园深处。   遥遥地就听见有清婉的歌声传来,秋景浓先前想着事没在意,走近了才发现,是秋景露在唱歌。   秋景浓停下脚步,真是很久很久没和秋景露说说话了。   “浓妹妹?”倒是秋景露率先开了口,叫人几乎想不起从前那个怯生生的庶小姐来。   “夜里睡不着,出来走走。”秋景浓说道,挨着秋景露坐下来,“你倒是有一把好嗓子。”   秋景露笑笑,说道,“早先我娘便是因为一把好嗓子得了爹爹的青睐。娘亲总和我提起,那时她在自家花园里唱歌,没想到路过的将军一下子就被吸引了……”   秋景浓皱皱眉,等等,柳姨娘不是郑氏的通房丫头给抬起来的么,什么自家花园?   “姨娘……”秋景浓迟疑着开口,“她不是……”   秋景露看着她犹豫的神色,开口道,“你也以为我娘亲是郑夫人的丫头?”   秋景浓点点头。   无论前世今生,她自幼就见郑氏对柳姨娘颐指气使,理所当然地就认为是这样的缘故。   “我娘亲原是滏阳县令家的小姐,爹爹驻守滏阳时与爹爹相识。对郑夫人那般容忍,不过是因为娘亲进府时,身份地位较着郑夫人差远了。”秋景露慢慢地解释道。   滏阳县令家的小姐?   秋景浓不知道听到这段过去要做什么反应来,原来爹爹是这样多情的人……当初娶了她,却为何又忍心她受这样的委屈……   毕竟那也是,一颗真心……   若是柳姨娘没有随爹爹回长宁,在滏阳县成了亲,恐怕也是一辈子被人护在手心里疼爱的吧……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日那个县令小姐,有没有后悔过呢……   秋景浓突然就为柳姨娘不值,也为自己娘亲不值起来,如信如信,他从未如信过……   秋景露倒没有过多纠缠于柳姨娘的事,侧头看了一眼秋景浓,自嘲道,“你瞧,我也不知道为何要与你说这些。”   或许是因为只有在这个妹妹面前,她才真正能感受到,自己也是大司马府的一位小姐吧……   “露姐姐能和我说这些,阿浓很受宠若惊。”秋景浓说得是实话。   秋景露笑了笑,道,“受宠若惊么我倒是看那叶大公子待你是真真的宠爱。你别嫌弃他如今已是废人,若是此生能寻得一个待你如此的良人,也是不易的。”   叶瑾啊……   秋景浓点点头,“他……待我确实不错。”   “阿浓,我其实,是很羡慕你的。”   秋景露把目光投向远处深蓝的夜空,如水流泻的月光照在她流光溢彩的眼睛上,有些秋景浓看不懂的光芒。   那时候秋景浓以为秋景露是在憧憬自己的未来,可是后来她知道自己错了,秋景露其实是比秋景裳还要冷静清醒的人,她一早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又怎样才能得到。   这是秋景浓和秋景露第一次在清冷如霜的月光下谈心,后来的很多时候里,秋景浓都会想,原来许许多多的事,在没有显现端倪的时候,早就已经注定了结局……   那天晚上秋景露唱了许多的小曲,秋景浓听过的,和她从来没听过的,等到两个人生了困意,东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秋景浓打着哈欠和秋景露告了别,迷迷糊糊地往自己的院子里走去,还没迈出去几步,又听见秋景露叫住她。   “浓妹妹,原先你院子里的青沙现在在我那,整天以泪洗面的,你在雁门公府若是缺人,便把她带去吧。”   秋景浓停下脚步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她原以为把青沙留下是对青沙好,可没想到崔氏会把青沙给了秋景露,以青沙那性子,估计没少得罪人,秋景露又是庶小姐,确实护不得她周全。   等秋景浓收拾了自己,到厅堂里拜了父母与叶瑾汇合,便登上马车离开了。   一上了马车,秋景浓免不了又要犯困,原是一夜没睡的,此时马车颠簸,晃悠来晃悠去地叫她瞌睡连天。   秋景浓这次可不敢靠在叶瑾身上了,她可还没做好“回报”的准备。   因此,秋景浓便只得一头歪在一边的车壁上,几乎是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叶瑾在一边坐了好一会儿,也不见秋景浓开口,仔细一听,身侧的人儿已经是呼吸平稳,便猜到她睡着了。   长臂一展,轻轻松松地把那小小的人儿圈在怀里,叶瑾脸上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来。   她还小,他会等她慢慢长大。   怀里软软的小人儿不舒服的动了动,换了个舒坦的角度,纤细无骨的小手抵在叶瑾起伏的胸口,温暖得叫人心碎。   叶瑾一只手掀开马车的帘子,对跟在外面的随从道,“继续往前赶,我若不说停,便别停。”   马车夫不知道大公子这是什么意思,不过看见大公子脸上从未见过的那温柔的一塌糊涂的笑意,也就什么都没说出来,愣愣地应下了。   他怎么就觉着,少夫人嫁过来以后,大公子笑的越来越多了……      ☆、第34章 初现端倪 秋景浓被叶瑾推醒时,已经不知道是过去了多久,见叶瑾端端正正地坐在一边,才松了一口气。   她原以为靠在车壁上醒来脖子会有些酸痛,然而并没有,反而觉得这一觉睡得极为安稳,如今精神充沛。   掀开了马车帘子秋景浓却吓了一跳,怎么看着外面的天色有些不对劲儿,她们告辞时最多不过辰时三刻,如今看着天色怎么都是隅中的样子……   “怎么走了这么久?”秋景浓扭头问叶瑾。   “不知道。”清雅的公子干脆地回答道。   秋景浓一时语塞。   好,他看不见他有理……   下了马车倒是省去了去见公婆的麻烦,下人说早些时候宫里来了信儿,叶域和叶夫人都被宣进宫去了。   秋景浓扶着叶瑾往锦苑走,青沙就一直默默地跟在两人身后。   等到了锦苑,远远就看见青流不安地一圈一圈转来转去,抬头一见秋景浓,眼神立刻热切起来,一溜小跑地冲上来,道,“小姐可回来了,奴婢担心死了!”   秋景浓习惯地笑笑,道,“你看我把谁带回来了?”   话毕,朝身后的青沙使了个眼色。   青沙从两人身后走出来,青流立刻惊讶万分地捂住了嘴。   青沙白了青流一眼,道,“怎么,几日不见你便不认识我了?”   青流连忙摇头,道,“我就是没想到你也有安安静静不说话的一天。”   青沙冷哼了一声,两人就叽叽喳喳地和在大司马府时一样聒噪起来。   秋景浓扶着叶瑾往里屋走去,道,“你别嫌弃她们,她们在大司马府也是这个德行。”   叶瑾倒是不以为意,只是笑着说道,“为夫不嫌弃。”   什么就为夫不嫌弃了,说得好像是秋景浓叫她不要嫌弃自己一样……   秋景浓对叶瑾如今言语上的调笑几乎已经不以为意了,也没太大的反应,自顾自把叶瑾扔到一边,唤来青沙取了琴,坐下开始抚琴。   叶瑾坐在一边听了一会儿,开口道,“夫人倒抚得不错,只是技艺上还略有瑕疵,为夫倒是认识一个人,抚琴抚得极好,哪日得空,我叫他指导指导你。”   秋景浓闻言便停了下来,道,“是谁?”   “宁朔侯府,何煦。”   何煦啊……   她第一次看见他,确实是在雁门公府,而当时他也确确实实在抚琴。   “先前阿璇生辰,我曾在湖心亭看到过何公子抚琴。”   那时她还以为是叶家的二公子呢。   “我知道。”叶瑾低低地说。   那一日他在湖心亭看见她一闪而过的青色身影,几乎是立刻就寻了过去,没想到却见她一个人蹲在原地,肩膀一耸一耸的像是在哭。   那一刻的心情叶瑾不想再回忆,只求再也不要经历。   这个厉害的小姑娘第一次叫他感到什么叫心疼。   他原本是想要找何煦说事的,没想到只见了她一面就心绪难宁,还没明白自己做什么,已经驾着马车追了出去。   回忆在心底翻涌着,叶瑾才发现,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是逃不掉的。   “我倒是见了何公子几次,却不知道他琴艺这样好,竟然可以得到你的认同。”秋景浓说道。   叶瑾挑挑眉毛,“我的认同?”   秋景浓无语凝噎。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默认了叶瑾琴艺非常好……   “没,没什么,你听错了……”秋景浓默默地岔开话题,“呃,我去看看午饭做了没……”   叶瑾捉住她的手,轻轻一拉便把她拉了回来,道,“阿浓,这些事不用你操心的。”   秋景浓也知道这些事不必她操心啊,她就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困窘罢了。   此时叶瑾修长的手就扣着她的手腕,叫秋景浓有些不自在,还没等寻出一个新的借口来,就看见青流低着头走了进来,道,“小公子来了。”   没等青流退出去,叶瑛已经从门口窜进了屋,正眼都没看秋景浓一眼,直接扑过去抱住叶瑾的胳膊道,“兄长你可回来啦!大司马府的人有没有欺负你!?”   秋景浓觉得自己大概是不能和这个孩子好好相处下去了……她们大司马府是会吃人的么……   下一刻叶瑛看见两人牵住的手,立刻炸了毛,痛心疾首地冲着秋景浓说道,“你这个女人,老缠着我兄长作甚……”   秋景浓欲哭无泪。   叶小公子你仔细看看好不好啊,这明明是你的好兄长缠着我啊……   叶瑾笑着松开秋景浓的手腕,抬手揉了揉叶瑛的头,道,“”既然这样,今次就由阿瑛扶兄长过去吃饭吧?”   叶瑛小脑袋使劲儿点了点,像模像样地扶起叶瑾往外走去。   秋景浓一脸无奈地跟在两人后边。   青流悄无声息地跟上来,悄悄道,“这小公子今日已经来了几次了,看起来不是那么好相与。”   秋景浓摊开手无奈地笑笑,“小孩子么,总觉得我配不上他兄长。”   青流噎了一下,道,“小姐配叶公子还不是绰绰有余……”   虽然秋景浓已经嫁给了叶瑾,可是青流嘴上的称呼倒是一直不肯改。   秋景浓想她大概是对叶瑾还有几分怨念吧。   一顿饭吃下来,叶瑛果然还是无法忍受“兄长怎么能吃这个女人给夹得菜!”,吃完饭便脸色臭臭地甩着袖子回自己院子了。   秋景浓看他那个样子,扭头对叶瑾道,“他一直这样粘你么?”   简直就是她人勿近啊。   叶瑾笑了笑,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道,“从前我一直在般若寺,府里的男丁只有阿瑛和我二弟叶轩,他们二人相处不来,阿瑛自幼便是一个人。等到前年我回京,正赶上阿瑛生了场大病,长辈忙不开,他吃住便一直在我这,成了习惯。”   “后来他搬出去了?”   “雁门公府七岁大的孩子,已经需要独立了。”叶瑾淡淡地说道。   秋景浓想起之前陆葭伊说她被宠坏了,大约是真没错,不止雁门公府和陈留公府吧,长宁城里的显贵们,有几个不是早早令幼子独挡一面。   像叶瑾,十六岁前一直一个人生活在远在华州的般若寺里……   “叶瑾。”秋景浓伸手握住了叶瑾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唤道。   叶瑾露出一个浅浅地笑来,没躲开,也没反手握住她的手,就由她握着,神色平如常。   一袭黑衣的男子默默出现在门口,沉声道,“杨将军到了。”   秋景浓吓了一跳,这人怎么说出现就出现了,一点声音都没有。   仔细打量了这人一番,秋景浓啧啧道,“果然还是很漂亮。”   凌飒神情一滞。   叶瑾倒是并不意外,此时反手握住秋景浓的手,说道,“走,陪我去小议事厅。”   雁门公府的议事厅自然是在主院的,因此叶瑾独自辟出来的锦苑里的议事厅,便叫做小议事厅了。   秋景浓扶着他跟在凌飒后面,问道,“我不用回避的么?”   他既然是要去议事厅谈事情,想必是重要的事了。   之前见书逝,也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会客厅而已。   不料叶瑾只是轻描淡写地回了句“不必。”便没再说别的了。   等到了会客厅,秋景浓一眼便看到坐在桌边敲着桌面的男人。   叶瑾说道,“这是我军中的副将,杨扶。”   秋景浓点点头,杨扶,也确实是听过的一位名将了。   “呦,这位便是子瑜兄打仗的时候还要惦记的那位佳人吧。”杨扶听见声音抬头,便看着秋景浓说道。   怎么都感觉这场景有些熟悉。   秋景浓叹了口气,是了,每一个见到她的人都会感叹一番,然后一副她配不上叶瑾的态度,说她不伤自尊是不可能的。   叶瑾也笑,回敬道,“杨扶,你若是乱说话,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杨扶撇撇嘴,对秋景浓道,“原来是秋家七小姐,扶之前还真是没想到……你是不知道,子瑜兄对你可谓是相思成疾哟。”   碰见头一个没贬损她的人,秋景浓瞬间就对杨扶生出十二分的好感来,自动忽略了杨扶说的什么“相思成疾”,一双美目里立刻充满了友善的光彩。   反而是叶瑾,微蹙了眉,呵斥道,“杨扶,说了叫你别多嘴。”   杨扶撇撇嘴颇为无奈地一笑。   调笑完了叶瑾,杨扶才算严肃起来,道,“子瑜兄可知道消息了?宫里最近可不太平。”   叶瑾点点头,“一早宫里就来了信儿,宣我双亲觐见去了。”   杨扶英气的眉毛紧紧皱在一处,道,“方才太子那边来了信儿,说是……”   说到此处,杨扶顿了顿,看了秋景浓一眼。   秋景浓无奈地看了看叶瑾握住她的手,她也不是不想回避的,是这个人不让她走……   “说是云国来了密使,是来联姻的……”   联姻?   秋景浓挑了挑眉毛,前一世的记忆里,可没有什么联姻之类的,她记得东陲一战本是大兴败了,割了十座边城给云国才了事的,也是那时候恭帝终于开始公开了表示对大司马府的不满。   可是这一世因为叶瑾的东援,大兴是赢了的。   难道是因为这样,云国才会想要和亲?      ☆、第35章 如果其实 “宫里如今并未有适龄的公主……”叶瑾蹙着眉道。   杨扶点点头,“确实如此,可……”   “长宁贵族中,倒是有不少适龄女子……”秋景浓脸色惨白地插话道。   “太子那边给的消息便是从长宁贵族女子中寻个来册封了公主嫁过去……”杨扶点头说道,“现在已知的便有潞国侯府的大小姐林添颐,定将军府的四小姐漆泷,太尉府的大小姐赵卿卿,以及……”   说到这,杨扶停下来看了看秋景浓。   秋景浓并不知道那些个千金小姐到底有没有及笄,她只知道一个马上就要及笄,一个已经及笄的,却都是极其危险的。   “还有陈留公府的二小姐陆葭伊和大司马府的五小姐秋景露。”秋景浓惨白着脸说道。   陆葭伊她倒是不担心的,她已号称江湖百晓生,什么消息都是第一个知道,陈留公府自然是消息灵通,能早做对策的。   她担心的是秋景露。   昨日归宁,大司马府全然没有一丝异样,秋景浓不知道是大家有心瞒着她还是他们真的不知道。   秋家的这四姐妹,一个奉旨嫁进皇宫,一个冲喜嫁进雁门公府,都是不得不,没有一个自愿的选择,秋景浓真心地希望至少能有一个可以选择自己幸福的人,那个人秋景浓从来没考虑过会是秋景华,她希望是秋景露。   柳姨娘还病着,若是她远嫁云国,以柳姨娘在大司马府的地位,她的娘亲要怎么办呢……   想到这,秋景浓不禁叹了口气。   “阿浓怎么了”几乎是立刻的,叶瑾听见她的叹息,开口问道。   秋景浓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担心露姐姐罢了。”   叶瑾这才放下心来,开始和杨扶猜测这和亲的重任,究竟会落在谁家的头上。   秋景浓在一旁坐着也是无聊,一阵阵困倦袭来,索性伏在桌上打瞌睡,没一会儿竟然真的睡着了。   等秋景浓再醒,杨扶已经走了,叶瑾坐在一边的靠椅上兀自发着呆,嘴角还含着一抹笑,修长的手指撑在额角,说不出的闲适悠然。   秋景浓慢慢坐起身,道,“在想什么?”   叶瑾这才回过神来,敛了面上的笑意,道,“阿浓,下次你若觉得无聊,就来里屋睡一会儿,别趴在桌子上。”   秋景浓这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所处的房间,原来是议事厅的里屋。   从前他经常会在议事厅里过夜的吧……   叶瑾已经失明,当今虽然并未有什么表示,可大家都心照不宣,叶瑾身上挂着的那些官职不过都是名存实亡罢了,然而实际上却似乎对叶瑾没什么影响。   秋景浓想起之前慕子宸说过的话来,歪了歪头说道,“你真的是太子一派的?”   叶瑾闻言挑了挑眉,说道,“他告诉你的?”   那个他,两人心照不宣。   从秋景浓嫁过来开始,叶瑾一直刻意地不去提也不去想那个人的存在。   叶瑾一直知道,不,应当是长宁城各方势力其实都有所耳闻,大司马府的七小姐和当今三皇子殿下关系匪浅。   究竟是怎样的匪浅呢……叶瑾不愿去想。   若不是东陲战事,若不是他重伤至此,叶瑾不知道秋景浓会不会嫁给自己,会不会给自己这个机会。   她心里的那个人究竟是谁,他永远都不会去问,可这并不妨碍那人成为他心里的一根刺。   秋景浓脸色白了白,垂下眼睫道,“嗯。”   叶瑾沉默了一小会儿,复而开口道,“如今长宁大致分成两派,皇后一派和林贵妃一派,除却大司马府以外,长宁多数的贵族都会选择其中一边,雁门公府是皇后这边的,并没有分出太子或者是……三皇子,所以阿浓,你不必担心……你们会站在对立面上。”   秋景浓只是随口一问,却没想他会回答的那么认真,还想到其他她根本没考虑过的事,立刻解释道,“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叶瑾,我没……”   “阿浓,扶我回宁锦阁吧。”叶瑾打断她的话,伸出手来。   秋景浓噎了一下,琢磨不清叶瑾现在到底是什么想法,只得乖乖地扶起他往回走去。   晚间叶域回来寻了叶瑾去,也并没有什么大事,两个人没了第一夜的尴尬,一夜倒也相安无事。   第二日叶瑾果然寻了何煦来指导秋景浓的琴艺。   因为和何煦见过几面,那次落入慕子寒手里,还是何煦给慕子宸传的信,秋景浓除却对他的感激外,倒也没有尴尬。   何煦人自然是极为耐心,叫秋景浓觉得他确实是人如其名,温暖和煦的。   这样过了几日,无事的时候何煦便来雁门公府教她,这一日,终于带来了一个消息。   当今御笔赐婚,大司马府五小姐秋景露封平东公主,远嫁云国,不日启程。   彼时秋景浓正专心抚琴,而何煦则立在一旁和叶瑾谈论长宁城的各方动向,冷不丁地提到这件事,还没说完,就听“嘣”地一声,琴弦断裂。   秋景浓抽了一口冷气,低头去看断弦割伤的手指。   远嫁云国……   “方才便听你心绪不宁,阿浓,可是伤到了?”叶瑾道。   秋景浓抬头去看叶瑾,他的面色十分平静,全然没有一丝惊讶,不禁叫秋景浓在心中升起一个念头:“你早知道会是她?”   叶瑾点点头。   “那你为何不告诉我?”秋景浓皱起好看的眉毛,道。   “告诉了你,你当如何?”   秋景浓被他问得一愣。   她当如何?   她又能如何呢?   不过是徒增郁结罢了。   “可是你为何瞒我?”秋景浓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因为担心秋景露还是气叶瑾有事瞒她,咄咄道。   叶瑾却没再理会她的诘问,俯下身摸索到她的手,将她拉起来,道,“伤到了还不知道包扎么?”   秋景浓皱了皱鼻子,扭头朝青沙使了个眼色,一直安静地站在湖心亭外的青沙便会意去取纱布了。   叶瑾的声音这时候低低地在她头顶响起来,“这些事,你不必在意,我会处理好。”   什么?   秋景浓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   “阿浓,你如何知道,你五姐的远嫁,不是岳父授意的呢?”   叶瑾轻若蚊声的话在她耳畔悄悄响起。   秋景浓一僵,当日她曾在书房见到爹爹在写什么信笺,见到她来便立刻收了起来。   那日爹爹还问她,愿不愿意嫁去云国……   她如何知道,她五姐的远嫁,不是爹爹授意的呢?   秋景浓突然觉得自己其实从来不曾了解自己的爹爹的。   她原以为他专情,可是他却负了每一个爱他的女人。   她原以为他疼爱自己,可是没想到从那时候起,她便已经是爹爹手上的一颗棋子了……   若是叶瑾没事,是不是远嫁云国的便是她了?   是不是两国联姻的事,甚至包括东陲兵败的事,都是爹爹早就计划好的……   她一直坚信前世大司马府满门抄斩是因为她爹爹权倾朝野,遭了皇帝猜忌,全府上下几百号人都是无辜枉死,却从来不肯想,也许那就是事实呢……也许,秋长天真的只要谋反的呢……   秋景浓觉得指尖慢慢地变凉了。   倏地指上传来一阵刺痛,秋景浓回过神来去看,竟然是叶瑾按住了她手指上的伤口。   “你干什么?”   那人倒是坦然,寡淡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讨厌,“知道痛了?下一次抚琴还专不专心?”   秋景浓在心默默地翻了一个白眼。   他以为他是她师父么?管教她?   青沙很快拿来了纱布和外敷的药,秋景浓眨了眨眼睛,道,“不必这么兴师动众吧……”   她只是手指上多了一个小伤而已……   “青流一定要我带上药的。”青沙道。   秋景浓抬眼看了一眼一脸委屈的青沙,语气平静地“嗯”了一声,接过精致的小瓷瓶,挣开叶瑾的手,道,“你松开,我要涂药的!”   叶瑾出乎意料的听话,竟然真的就放开了她,免去了一番口舌,只是似笑非笑地重新坐到了一边。   青沙很快动作麻利地给秋景浓包好了手,便立刻安安静静地退出到亭子外去了。   没想到只是离开秋景浓不过几天而已,青沙的规矩竟然也学得像模像样了。   只怪自己当初疏于管教她了……   秋景浓在心底暗自叹息。   “阿浓,你可知道这把被你弹坏的琴是什么琴么?”   秋景浓瞟了一眼悠闲地坐在一旁的叶瑾,也不知道哪里来得一股火,没好气地说道,“左右是把名贵的琴,我也赔不起,人已经是你的了,还想要怎么样?”   从秋景浓弹断琴弦开始就一直默默站在一旁不吭声的何煦终于还是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儿来。   叶瑾挑了一下眉,大概真真没想过秋景浓会冒出这样一句话来,还真不知道如何接茬。   这姑娘总是这样语出惊人,叶瑾乐观地比较一番,发现秋景浓在他面前说话不经思考的情况越来越多了,脸上不禁浮起一个难以捉摸的笑意。   总而言之,叶瑾以为这是个好兆头。      ☆、第36章 对谁薄凉 “左右是把名贵的琴,我也赔不起,人已经是你的了,还想要怎么样?”   她还真是敢说……如何人已经是他的人了?   叶瑾不去追究她到底懂不懂什么叫“人已经是你的了”,单是听到她这样认同自己的身份,已经是掩饰不不住的笑意泛滥了。   秋景浓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看看忍俊不禁的何煦又看看心情大好的叶瑾,觉得有些莫名。   这两个人反应有些奇怪?   可她又不好意思去问,只得皱着柳眉不吭声。   湖心亭里顿时寂静无声。   直到凌飒凭空出现,简洁地说道,“书神医来了。”   秋景浓一听便要扶着叶瑾前去会客厅,却见凌飒别别扭扭地咳了一声,冷声道,“书神医说,少夫人不必跟去……”   秋景浓挑挑眉毛,书逝到底是对她有多大的意见啊?!她还想要寻个机会去问问书逝,那个什么南境蛊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倒不愿见她!   叶瑾沉思片刻,道,“阿浓,你先在这儿等我,我片刻就回来。”   话毕,直接将自己的手递给了凌飒。   秋景浓忽闪着长睫一直盯着叶瑾和凌飒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才不甘心地收回目光。   叶瑾一走,湖心亭里就只剩下何煦和秋景浓两个人了。   这几日秋景浓虽然常常和何煦讨论琴艺,但始终没有单独谈过。   叶瑾在她身边,老是搅得她满脑子浆糊,想不起道谢,此时叶瑾不在身边,秋景浓才腾出空来,郑重地开口道,“那日我身陷囹圄,多亏了何公子相救。”   何煦笑笑,道,“少夫人言重了,这不过是在下分内的事。”   如何就是分内的事了?   以救人为己任?   秋景浓摇摇头,道,“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谢公子的,若不是何公子出手搭救,后果不堪设想。”   总得来说,秋景浓还是相当相当欣赏何煦的,只是一提到岚馨苑,秋景浓总会不合时宜地想起天枢阁里那个白衣折扇的温润公子。   他为何要去那种地方……   大概是秋景浓脸上的表情太过明显,又或者是何煦感觉太敏锐,总之秋景浓还在心里为难的时候,何煦徐徐地开口说道,“那日在下是去谈事情的。”   啊……秋景浓机械地点点头。   等等,他是说,那日他在岚馨苑是为了谈事情?   不是……做那种事?   秋景浓内心得到了极大的抚慰。   她总觉得何煦该是个纤尘不染,绝世出尘的如玉公子,总觉得他和狎/妓这样的行为根本不能放在一起。   “还请恕在下多嘴,”何煦恭恭敬敬地施了一个礼,道,“少夫人以后还是莫要去那种地方为好。”   秋景浓大窘。   经过了上次的事,她才不会再去那种地方了呢!   “我自然是不会再去的……”秋景浓弱弱地说道。   “少夫人浑然不觉,我们却见到了将军得知此事后的模样,着实叫人后怕。”   秋景浓倒是真的后怕来着。   可她还真不知道叶瑾的反应。   后来她见他,他便直接捉了她的手去,问她是不是慕子寒做的,她只当何煦和叶瑾是一派,自然知道这件事,却从来没想他“得知此事的模样”。   “他怎么了?”   何煦清润的眼睛投向水天一色间,悠悠叹了口气,道,“在下虽与将军相识已久,却也从未见过将军那般失控。若不是杨扶拦着,恐怕将军就径直冲进皇宫里去寻二殿下了。”   秋景浓哑然。   失控的,叶瑾?   她总觉得这个词是永远不会来描述叶瑾的。   那个人向来给她运筹帷幄的感觉,竟然也有失控的时候……   最重要的是,竟然,是为了她……   见秋景浓有些讪讪,何煦轻叹了一口气,道,“将军向来是重情之人,还请少夫人不要负了将军才好。”   听完何煦的话,秋景浓莫名地就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告诉她,叶瑾对她用情颇深。   可是那个人……秋景浓并不能生出确定感来。   前一世她死的早,感情便是一张白纸,没来得及爱过别人,也没被别人爱过,不懂那些情情爱爱,不懂那些风花雪月。   重活一世,她以为两情相悦的那个人,却在她想要靠近的那一刻,狠狠地把她推向了别人,随着重生而来的不确定感,从此漫无边际地在心底蔓延。   如果叶瑾真的像她感觉到的那样,对她用情甚深,秋景浓其实有些怕,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付得起那深情,也不知道若是有朝一日那深情渐渐消失殆尽以后,她会不会变成第二个柳姨娘。   “在下能说的只有这些了,还请少夫人思量。”何煦说完,便施了个大礼,一撩袍角坐下来,从那琴的暗格里寻出琴弦来续上。   他们这群人里,叶瑾向来是最为感情疏淡的,约是自幼生长在佛寺的缘故,心性淡漠得很,偏偏又不肯将就,长宁城里思慕他的小姐千金都可以从皇宫门排队到城南,叶瑾也从不上心半分半毫。   他和杨扶不止一次打赌,叶瑾恐怕要茕茕孑立,形影相吊,此生孤单了,谁都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一个秋七小姐,不声不响地就降服了他。   最早发现端倪的还是他何煦。   叶四小姐生辰,他本是和叶瑾在湖心亭商量事情,没想到叶瑾只往假山处扫了一眼,便扔下他朝那边去了。   何煦再看过去,只得半片青色裙角。   那时候他们都不知道会是她。   大司马府的七小姐。   无论哪一派都不会刻意亲近也不会刻意疏远的大司马府的七小姐。   原是这人都是一物降一物的,秋景浓能降住他,谁也没办法。   “叶瑾!你是要气死我么?”书逝咬牙切齿地叉着腰在会客厅里来来回回转圈。   被指名道姓的叶瑾坐在一处,脸色却是和书逝完全相反的平静。   “若是用了是非蛊,你这眼睛必定是可以恢复的!难不成是你怕自己以后还会爱上别人?!”   叶瑾摇头。   服蛊双方,背叛者生不如死,是为是非蛊。   他自然是一门心思扎在秋景浓身上的,只是他还不懂她的心。   若是叫秋景浓知道,此时满心带着愧疚想要补偿的她断然不会拒绝。   可她真的无怨无悔地陪伴一生么?   叶瑾不知道。   他不想用蛊牵住她,把她绑在自己身边,他要秋景浓自由地,却不离开。   “此事还是不要再提吧。”叶瑾沉声道。   书逝冷哼了一声,道,“看你能护到她几时!别忘了你是要做大事的人,却被这儿女情长牵绊住脚步……叶瑾,你此番自请东陲已是毫无理智的行为了,往后可别再就范!”   叶瑾点点头,“我自知你是站在潋滟山的立场上说得这话,书逝,若是换做是你,可能做到像你说的那般理智”   书逝白了他一眼,道,“我们潋滟山,向来是绝情绝爱的,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绝情绝爱?   当初他在华州般若寺,也曾以为自己是这样的。   “方才我为你诊脉,内伤倒是大好了,若是继续这样静养,不出一个月,便能恢复如前。”书逝明白不能说服叶瑾,也不再继续,道。   叶瑾点点头,并不以为意。   书逝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问道,“听说当今给大司马府的五小姐封了公主,要嫁到云国去?”   叶瑾“嗯”了一声。   “听说是嫁给兆王?”   叶瑾摇摇头,“这我还不知道,方才听何煦说,我才得知原来事情已经定下了。”   “云国如今的国君和兆王比起来,却是个脓包。”书逝道,“当日智闲大师谶语说大司马府将有人凤仪天下,料谁也没想到会是秋五小姐。”   叶瑾不置可否。   秋五小姐?   只要不是阿浓……是谁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你可有考虑过,若是有朝一日……你和她要如何?”书逝道。   叶瑾长叹了一声,道,“他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先帝在世时也是尽忠尽力的,我确是敬佩他。”   “可……”   “书逝,她既然嫁过来,便是我雁门公府的人了,大司马府的种种,便与她无关了。”   书逝明白他的意思,若是有朝一日秋长天真反了,叶瑾至多也只能是护秋景浓的周全罢了。   其余人的种种,叶瑾并不打算插手。   正想着,就听叶瑾淡淡道,“你可见了宫里那位?”   书逝叹了口气,道,“前些日子太子染了风寒,我顺道易容见了当今,他病了这么久,如今也只能是拖着,若是我出手,还能叫他残喘的时日长些,不知……”   叶瑾剑眉微蹙,沉默片刻,道,“先叫宫里的太医拖着,等太子殿下来信儿,你再进宫。”   “宫里的太医恐怕只能续命,不能止痛……”书逝犹豫道。   “怎么,医者仁心?”叶瑾嘴角勾起一个薄凉的笑来,道。   “那倒不是……”书逝回答道。   叶瑾没再说话,脸上漫不经心的神色却叫书逝莫名地升起一股寒意来。   他原本就是这样,天性薄凉。      ☆、第37章 多管闲事 最终秋景露出嫁的日子定在了这一年的六月初十,出嫁前夕,皇宫里专门为她的晋封办了宫宴。   和往常秋景浓参加的宫宴不同,这一次,露面的多半是各府的家主和其夫人。   因着叶瑾是雁门公府的嫡长子,又已婚配,宫里的帖子直接写了叶瑾的名字。   这是叶瑾重伤后第一次露面,也是秋景浓嫁进雁门公府后第一次以雁门公府少夫人的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   秋景浓是极为重视这一次宫宴的,早早便起来梳洗打扮,又怕吵醒了叶瑾,动作起来蹑手蹑脚。   没想到刚唤了青沙给自己绾了发髻,就听见身后衣袂响动的声音,片刻之后,大红的床幔拉开,露出一张清雅俊逸的脸来。   秋景浓从铜镜里看见他,“噗嗤”一声笑起来,道,“怎么起来了?”   “为夫怎么忍心夫人一个人受这早起之苦?”叶瑾从善如流,摸索着下了床,自己朝净房走去。   秋景浓微微抬高了声音,道,“已经给你准备好水了。”   立刻听见叶瑾“嗯”了一声。   青沙在秋景浓发上插了一根步摇,说道,“小姐如今也放心大公子一个人了?”   青沙回到秋景浓身边,起初还是不言不语一副被规整好了的样子,没出十日,便原形毕露,恢复了心直口快的样子,和青流互相挤兑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大获全胜。   秋景浓侧头从镜中看了看自己的模样,一边不以为意地说道,“他自己能做这些,也免去了我的麻烦。”   青沙撇撇嘴,道,“左右都是小姐有理。”   秋景浓大悦。   她在叶瑾面前才是左右都无理呢,不能欺压他,便只能欺压欺压青沙和青流了。   等叶瑾从净房里清清爽爽地走出来,青沙也刚好帮秋景浓理完发髻,秋景浓起身走到衣柜前,偏头问道,“今日穿什么颜色?”   叶瑾一如既往地淡然道,“夫人喜欢什么,便拿什么吧。”   秋景浓想想,伸手拣了一件深紫的袍子,转回身替叶瑾更衣。   她并不想和叶瑾争执穿什么衣服的问题,因为有那么一次,她问叶瑾为什么要她挑,叶瑾是这样说的。   “为夫只是为了穿给夫人看,夫人喜欢什么,为夫就穿什么。”   青沙在一旁吃吃地笑,秋景浓捋平叶瑾袍子上最后一个衣褶,瞪了青沙一眼,道,“什么事这样好笑?”   青沙笑道,“看小姐和大公子的模样,就像成亲多年的老夫妻一样。”   这是在夸她们还是在骂她们啊……   秋景浓哼了一声,没理会她,对叶瑾说道,“坐下吧,我给你束发。”   叶瑾乖乖地坐下来,面上含着笑,完全不知道自己这张令人赏心悦目的笑颜有怎样的威力。   青沙在一旁小声嘀咕道,“古有画眉点妆,今有更衣束发是么。”   秋景浓只当没听见。   有叶瑾一个人就够她困窘得了,没想到带回青沙来,非但没多一个帮手,反而添了一个揶揄她的人来。   等二人收拾妥当上了马车,已经是辰时五刻了。   秋景浓早上没吃东西,一坐下来便觉得肚子咕咕直响,心里合计着一会儿见了各位夫人恐怕要出丑了,旁边就递过一小袋东西来。   “这是什么?”秋景浓接过叶瑾递过来的锦袋,打开一看,里面竟然装的都是花生核桃仁一类的果子。   “方才叫凌飒准备的。”叶瑾浅笑着解释道,“夫人果然饿了。”   秋景暗道他还真是有心了,一面剥开花生来吃,时不时送进叶瑾口中几个,也不觉得有多亲昵。   待到了皇宫递了帖子,秋景浓刚扶着叶瑾走了几步,四下里的显贵便开始窃窃私语。   那时叶瑾重伤昏迷的消息传出来,不知道多少人以为秋景浓嫁过去是要守活寡的,没想到叶瑾不但醒过来了,气色还这样好。   那个瓷娃娃似的秋七小姐,也没有众人想象中的那么脆弱,并没有一碰就碎,反而面色红润,看起来心情愉悦。   两个人相依着从远处走来,竟叫人生出一丝莫名的艳羡来。   好一对璧人。   “叶大公子?”冷不丁身后响起一道女声,秋景浓回头去看,竟然是陈留公府的陆夫人。   因为陆葭伊这层关系,秋景浓和陆夫人倒也相当熟悉,平日里相处免去了不少繁文缛节。   秋景浓绽开一个亲昵的笑容,停下脚步等了等陆夫人,道,“夫人也才来么?”   陆夫人点点头,和陈留公陆栎跟上来,说道,“我们葭伊倒是一直惦记阿浓呢。”   秋景浓想来自打她出嫁雁门公府,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她了,也不知道她如今好不好。   “葭伊一切都好么?”   陆夫人回答道,“托阿浓的福,葭伊一切都好。今日还吵着要来。”   秋景浓想想,陆葭伊确实是能做出这种事l来的人,忍不住笑起来,道,“还请夫人转告,阿浓不日前往拜访。”   陆夫人自然是十分开心的,说道,“陈留公府扫榻以待。”   秋景浓余光看向陆栎,后者脸上并无疏色,心中也落下一块石头来,看来陆家倒没有因为她嫁进雁门公府而与她疏远。   正聊着,突然听到熙光殿外的宫人尖着嗓子报了一串名字,原来是皇室到了。   秋景浓看着嘴角带着自信微笑的秋景露泰然自若地坐在众皇族之间,心中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感慨来。   去年再晚些时候,她才刚重生,那时候的秋景露还是那个怯怯地跟在她身后的秋府庶小姐。   而此时不过一年时间,她已出落的亭亭玉立。   谁又能想到呢?   秋景浓把目光投向坐在对面的崔氏和秋长天身上。   他们现在心中是作何感想呢?   崔氏像是感受到了秋景浓的目光,遥遥地朝她点点头。   终于有一日,她和娘亲也隔了万水千山啊……   秋景浓想过见到慕子宸的一切可能,就是没想过,他会缺席。   属于他的位子一直空着,秋景浓只觉得心里有些难捱,也不再去看。   秋景裳倒是气色不错,一如往昔端庄娴静,只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和二皇子的貌合神离。   听说慕子寒又娶了侧妃,正是那次宫宴妄图陷害陆葭伊的谢家小姐谢颖之。   谢颖之并不是好相处的主,也不知道秋景裳和她相处的如何。   不过……既然慕子寒心底抹不去柳遥的影子,对待谢颖之也不会多上心吧。   二人不过彼此彼此?   果不其然,众人一落座,心怀叵测的人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开始说话了。   “呦,这不是叶大公子?看起来是大好了?”说话的人是潞国侯府的林夫人。   秋景浓一看她就觉得头疼。   怪不得林添颐总是那副招人烦的样子,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潞国侯府就是这样的处事方式么?   若不是出了一个林贵妃,秋景浓倒很是怀疑林家可能在长宁存活下去?   众人原本就存着疑,林夫人这一开腔,大家也就毫不顾忌地打量起叶瑾来。   叶瑾倒是坦然得很,镇定自若地品着秋景浓夹来的菜,旁若无人。   秋景浓点点头,道,“确是大好了,多谢林夫人关心。”   “不知叶大公子何时能重回战场?”   这句话就问得难听了。   若不是瞎子,谁看不出叶瑾双目失明,行动都有些不便,即便他曾是天纵奇才,也不可能重回战场,所向披靡了。   众人一阵唏嘘。   秋景浓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来,看了高高在上的皇后一眼,道,“林夫人这可问得不对了,我们只求天下太平,再无战事,巴不得永远不必重返战场呢。林夫人不这样想么?”   话一出口,就听见皇后配合的冷哼了一声。   林夫人脸色一变,立刻为自己辩解道,“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臣妾只是问问……”   “哦?林夫人倒是智者千虑,对朝堂大事关心得紧呢。”秋景浓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林夫人被她堵得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发觉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秋七原是这样嘴上不饶人,从她那里得不到一丝好处的,心里不禁懊悔万分。   秋景浓见她语塞,垂睫笑了笑,纤纤玉手在桌下握了握叶瑾的手,以示安慰。   她原以为叶瑾真的不在乎,只是他的手却早已紧攥成了拳,不知握了多久。   秋景浓不动声色地掰开叶瑾的拳,果然掌心里已是一片印痕。   他是用了多大的力……   秋景浓倾身贴过去,小声地在叶瑾耳畔道,“怎么,你还不如我的心境?”   叶瑾也是低低地回答,“不过是过意不去夫人陪我一起受辱。”   秋景浓笑,“那我可是帮你报了仇?”   “夫人一向厉害。”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并不觉得怎样亲昵,在外人看来却是你侬我侬,恩恩爱爱。   那些原本以为秋景浓冲喜嫁进雁门公府,必然不会好过的人算是没看见什么热闹。   正说着,身旁来上菜的宫女突然暗暗朝秋景浓手里塞了一个纸条。      ☆、第38章 不知是非 秋景浓吓了一跳,侧目扫视一圈,起身道,“臣妾去去就来。”   众人只当她是内急,有几个吃吃笑了几声她太过失礼,多数怜惜她年纪小,也就没再理会。   秋景浓出了熙光殿才松了口气,寻了个僻静处打开纸条,上面只写着两个字,“是我。”   是……?   秋景浓整个人都绷起来,四下寻找起来,冷不防有人从身后拍了她一下,吓了她一跳。   压低的帽檐也遮不住那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书逝穿着一身宫人的衣服,活生生地站在她身后。   秋景浓往后退了一步,道,“是你找我?”   “不然你以为是谁?”书逝冷哼一声,道,“我刚从东宫出来,就见那林家的臭女人那般挑衅……你还算像话,就该给她写颜色看看。”   秋景浓无言。   他找她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是在夸奖她?   “太子病了?”   怪不得今日太子和叶璇都没露面……   书逝道,“不过是风寒还没好罢了。我问你,你可愿意叶瑾一生如此?”   秋景浓摇摇头,“我正想寻个机会好好问问你,那法子是什么,可你不见我。”   书逝白了她一眼,道,“你以为若是我能劝得动他,还会和你费口舌?”   秋景浓不置可否。   书逝对她的讨厌表现得如此毫不掩饰,她又不是傻,自然感觉得到。   “我和你长话短说,那蛊虽然能治好叶瑾的眼睛,却需要对你们二人同时下蛊,此蛊下了便是无解,你可要想清楚。”   秋景浓点点头,想起一事,道,“叶瑾说那蛊有什么副作用?”   书逝道,“此蛊名是非,早些时候是南境女子为了留住情人而制,中蛊的双方必须极致忠诚,若是哪一方和他人有了肌肤之亲,必定是噬心之痛,生不如死。”   噬心之痛,生不如死……   这就是他说的,贻害无穷的副作用?   所以叶瑾不肯用这蛊,是因为这个?   他……   秋景浓眼神一暗,道,“那我做不了这主,若是他此后想要纳妾……”   这个女人到现在还在怀疑叶瑾的真心?   书逝咬牙切齿地说道,“他是怕你心里还有别人!”   他是怕你还爱着那个劳什子的三皇子!   蠢女人!   秋景浓张了张嘴,往后退了一步,道,“啊?”   书逝没理会她。   “我是无妨的,那我回去便与他说?”   书逝越发觉得这女人蠢不可耐,没好气地说道,“若是你愿意,我们便瞒着他来下蛊,和他讲,他必然是不肯的。”   秋景浓蹙眉,“那怎么办?”   书逝伸手扔过一个小小的青花瓷瓶来,道,“这迷药无色无味,寻个时机叫他喝了,再找我来。”   秋景浓接住那瓷瓶,点点头。   若是叶瑾知道她和书逝在背后这样算计他,大概会气疯吧……   书逝嫌弃地掸了掸衣袖,道,“对了,下了蛊以后,蛊虫刚入,前五日必定是极痛苦的,叶瑾便是用这来冲开淤血,不会感到多难捱,反而是你,还不知道挺不挺得住,用不用这法子,你自己决定。”   说完,书逝便扭头走掉了,扔下秋景浓一个人对着青花瓷瓶发怔。   叶瑾坐在一片黑暗里,只听见四周人欢声笑语,却不见秋景浓回来。   她去得那样急,甚至忘了知会他一声。   这么久了……是去见他了吧……   叶瑾骨节分明的手慢慢地收紧,逐渐握成一个拳,骨节泛白,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   叶瑾啊叶瑾,你原本不就知道,她心里的那个人不是你?   你已经用冲喜把她苦捆在了身边,毁了她和那人在一起的机会,还想要如何呢……   若他还是那个策马扬鞭,睥睨天下的将军,必定不能甘心,要与慕子宸争上一争,可如今……   叶瑾,你有什么资格困住她……   越握越紧的手突然被人掰开,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翼,叶瑾在下一秒听见微微带着些埋怨的声音道,“怎么又这样。”   是她。   是阿浓。   叶瑾松开手,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   秋景浓回来就觉得叶瑾不太对劲,虽然面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可是坐在他身边,不知道为什么就没了早些时候的轻松。   身边这个人有些不悦。难道是方才谁又说了些什么?   秋景浓回来不一会儿,宫宴便散了,众人四散在各处赏花,秋景浓扶着叶瑾走了一会儿,就听见叶瑾沉声道,“阿浓,叫我一个人坐在这里静静吧。”   秋景浓僵了一下,猜测他是不希望自己在他身边添堵,便扶他坐到一边的大理石石凳上,道,“那我去看看我娘亲。”   叶瑾颌首。   秋景浓四处张望着寻找崔氏,崔氏倒没看见,没想到竟然撞见了慕子寒。   那人依然是一身冰冷的黑袍,眼神阴翳寒冷,见秋景浓想躲开,道,“怎么,见了本皇子,雁门公府的少夫人都不知道请安么?”   秋景浓停住脚步。   那日他那样对她,叫她如何能够心平气和的面对他?   “景浓给二皇子请安了。”秋景浓施了个礼,冷冷地说道。   “秋景浓,那日你逃过一劫,却没想过要夜夜承/欢于不爱之人吧?”慕子寒露出一个阴冷的笑来。   秋景浓听完他的话,只觉得心底涌起一股说不明的恶心感觉,当即不想再与他多言,扭头便走。   身后传来那人冷冷的笑声。   秋景浓真是觉得慕子寒脑子和别人长得不太一样,就算是他恨秋家恨自己,身为一位皇子也不该这样坦然地说起自己做的龌龊之事。   不过,夜夜承/欢么?   他还真错了……   秋景浓嫁过来多多少少已经一月有余,叶瑾并未越过雷池一步,两人虽每夜同床共枕,倒真没发生什么旖旎的事情。   这也是秋景浓一直觉得他会再娶的原因。   这样胡思乱想着,秋景浓慢慢溜达回来,叶瑾还是一个人坐在大理石凳上,侧脸孤寂冷清。   秋景浓觉得心一软,走过去牵住他的手把她拉起来,道,“别傻坐着了,我陪你走走?”   叶瑾“嗯”了一声,任由她牵着四处乱逛起来。   等回了雁门公府,已是临近傍晚时分,鲜红的火烧云镶嵌着金边一直烧到眼前,给两人的身影都染上了几分柔和。   雁门公府其实规矩很少,秋景浓和叶瑾也没去正院请安,直接走了锦苑的侧门,回了宁锦阁。   秋景浓觉出叶瑾心情不大好,只当他是因为眼睛的事心情难以平复,也不敢多问,絮絮叨叨地扯些有的没的,叫自己和他都舒坦些。   直到夜间就要就寝了,秋景浓才默默地掏出那个青花瓷瓶来。   ……   “此蛊名是非,早些时候是南境女子为了留住情人而制,中蛊的双方必须极致忠诚,若是哪一方和他人有了肌肤之亲,必定是噬心之痛,生不如死。”   ……   他不想用这是非蛊,究竟是为什么啊……   秋景浓看了一眼躺在身边的俊秀男子,她从来看不透他,也摸不清他的心思。   若是她真的给他用了这迷药,叶瑾会不会真的气疯……   转眼已是两日后的中午,临湖水榭里,秋景浓兀自泡着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优雅万分。   叶瑾侧靠在一旁的美人榻上,枕着胳膊和她聊天。   这些日子,总觉得过得比想象中神仙眷侣了许多。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泡茶的模样。”叶瑾含着笑开口道,“那时候就暗暗觉得自己真是十分幸运。如今想来,能够娶了阿浓,我还真是不知道修了几辈子的福分。”   秋景浓拎着茶壶的手抖了一抖,几辈子的福分……   这个傻瓜,竟然还觉得遇见自己是幸运……   秋景浓放下茶壶,抬头看了退在远处的青流一眼,手下一抖。   “喏,给你。”   秋景浓递过一杯淡茶,道。   叶瑾笑着接过来,放在嘴边却停住了。   “怎么,味道不好么?”秋景浓疑惑道,纱裙下的手心里都出了一层汗。   叶瑾笑了笑,抬手一饮而尽,道,“没什么,阿浓泡的茶,总归是好的。”   便是你递过来的是毒/药,我也心甘情愿死在你手上……   秋景浓这才松了一口气,方才见他犹豫,她还以为叫他知道了……   眼见着叶瑾渐渐支持不住倒在美人榻上昏迷不醒,秋景浓朝远处的青流招了招手。   待青流近身,秋景浓附在她耳侧说了些话,青流便点点头飞身离去了。   秋景浓将昏迷不醒的叶瑾翻过身去,叫他好好的躺在美人榻上,轻轻叹了一口气。   榻上的男子呼吸均匀,长睫搭在脸上投出一片阴影来,秋景浓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轻抚上那张睡颜。   别怪我……再醒来,你就能看见了……   秋景浓闭了闭眼睛。   你心里有什么打算呢……   这样做,不知道是不是她自私了……   有轻柔的风穿堂而过,吹起秋景浓青色的裙角,也吹起一份不安的心。      ☆、第39章 重见光明 “你想好了?”身后突然响起书逝的声音。   秋景浓扭过头点了点头,道,“我想好了。”   “前五天你极其痛苦,可是要生生挺过去的……”   “没关系。”秋景浓笑着打断他,“我有这个准备。”   她受点小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秋景浓叹息,“他什么时候会醒来?”   “今天晚上便会醒来。”   什么?   她还以为叶瑾会一直昏迷呢……   “那他可是第六日就会复明?”   书逝点点头,五日……那可是生不如死的五日啊,你以为会过得很快么?   秋景浓自幼便怕极了虫子之类的东西,下蛊前还是叫来了青流,把头埋在青流怀里不敢去看,只伸出一只胳膊来,全身汗毛倒竖。   青流自幼便跟在秋景浓身边,自然知道这是她的禁忌,看着书逝的眼神十分冰冷,毫无暖意。   “你怕?”书逝好笑地看着秋景浓这幅如临大敌的样子,道。   秋景浓颤着声道,“怕又怎么了,我就不能怕么?”   书逝没再回答她,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这个时候突然对这个瑟瑟发抖的蠢女人竟然多了那么一丝好感。   还有这女人身边的丫头,怎么看都有一种恨不得拿刀砍了他的感觉。   一个丫头而已……怎么杀气这么重……   真是,太可怕了……   秋景浓只觉得手腕上凉凉的,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紧接着一阵刺痛和酥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书逝收拾好东西,看了看抱着秋景浓的绿衣丫鬟,道,“你寻个法子把她们带回屋里,在外老吹着风也不好,近日风寒盛行,不大容易好。”   说完就甩甩袖子走了,留下青流一个人欲哭无泪地看着昏迷不醒的两个人……   秋景浓再醒时,是在卧室的大床上。   手腕处还是有些刺痛,秋景浓抬起手,腕上已经包扎好了,倒也没有什么大碍。   一偏头,叶瑾就静静躺在一边,腕上也缠着纱布,脸色有点白。   秋景浓伸手摸了摸叶瑾的额头,还好,不是很热。   正想讪讪地收回手,手腕突然被他握住了。   秋景浓“呀”地一声叫出来。   叶瑾睁开眼睛,依然是没有根基的迷惘,脸色却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猛地松开了手,不敢置信地抚上自己的手腕,冷声道,“你和书逝对我下了蛊?”   秋景浓抽着冷气“嗯”了一声。   果然是要被气疯了……   他怎么醒的这么早?   “你可知那是非蛊是无解的?!”叶瑾咬牙道。   秋景浓尽量忽略腕上的疼痛,道,“知道。”   他知道她递过来的那杯茶有问题,却没想到这个小姑娘竟然对自己下了蛊……   “秋景浓,你可知道以后便只能是我叶瑾一个人的了!”叶瑾一字一句地说道。   她到底知不知道这蛊的厉害!?   她到底知不知道,下了这蛊,她就没机会再从他身边逃开了?!   秋景浓笑了一下,道,“你不是也一样么?我不亏。”   叶瑾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只能伸手将秋景浓揽进自己怀里,傻姑娘……这个傻姑娘……   秋景浓原本以为书逝说的难捱不过是腕上的疼痛,可谁知道还没到了傍晚,秋景浓突然开始头晕目眩起来。   她只觉得脑子里嗡嗡地怪响,无论怎么敲打都无济于事,脚下也觉得绵软无力,根本难以控制自己。   叶瑾虽然还是看不见,却听出她的呼吸紊乱起来,伸手去摸,触手便是豆大的汗珠。   “阿浓?”叶瑾有些慌了,却也觉得自己脑中渐渐清明起来。   秋景浓无暇顾及叶瑾,自顾自寻了个地方坐下来,死死地捂住脑袋。   好吵啊……怎么这么吵……   “阿浓!?”叶瑾心中猜到这是蛊虫开始活动了,却不知道要怎么办才能缓解秋景浓的疼痛。   为什么明明是他病了,却要痛在阿浓身上……   书逝并未说过,会是这样的!   叶瑾踉踉跄摸索过去,把瑟瑟发抖的秋景浓搂在怀里。   “阿浓,阿浓,我去寻书逝来……你挺住……”   秋景浓分神拉住叶瑾,道,“他与我说了,前五日一定是十分难捱的,寻他也没用……我脑子里好乱,你陪着我,你……陪着我……”   叶瑾闻言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薄唇抿成一条线。   汗水渐渐浸湿了秋景浓的纱裙,秋景浓已经听不见其他声音,只觉得各种光怪陆离的声音在脑子里乱做一团,眼前的一切都变了形,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迷迷糊糊间,那人仿佛吻上了自己的唇,一点一点渡气给自己。   秋景浓觉得微微好受了些,紧捂着脑袋的手垂下来,呼吸也平稳了许多。   叶瑾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此时的秋景浓就像是一个瓷娃娃,轻轻一碰就会碎掉,叫他不知道如何是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秋景浓才安静下来,叶瑾也觉得自己脑中的清明之感消失不见了。   “叶瑾?”秋景浓终于能听见自己的声音,试探地叫了一声。   那人还死死地搂着她,声音颤抖地“嗯?”了一声。   “我没事了。”   叶瑾还是不松开她,不说话。   秋景浓轻叹了一声,道,“叶瑾,你抱得太紧了,我难受……”   身体的桎梏随着这句话立刻消解,叶瑾松开她,才发觉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瘫坐在了地上,甚至连地毯上也一片潮湿……   她到底出了多少汗……   想到这,叶瑾站起来拦腰把秋景浓抱起来。   他忘了自己看不见,没了双手每走一步都是试探。   凭借着记忆和超乎常人的感觉,叶瑾还真寻到了床边,把她轻轻放在了床上。   秋景浓只觉得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倒是有些饿,开口道,“叶瑾,我饿了。”   叶瑾连忙唤来侍女吩咐小厨房做些吃食,侍女进来见到这幅情景,只当两人是新婚,闹腾的有些凶了。   这大白天的……   叶瑾自然是看不见这侍女的神色的,也没在意。   等饭菜端上来,秋景浓也缓了过来,下床吃了没几口,就吐的一塌糊涂。   她明明是饿的,偏偏吃下去便觉得恶心难忍,控制不了的往外吐。   叶瑾也慌了神,唤来侍女收拾了残局,又叫小厨房做些粥来。   秋景浓有些不好意思,靠在一边轻声说道,“还要你来照顾我……”   “阿浓……”叶瑾伸手搂过毫无气力的秋景浓,心疼道,“叶瑾怎么值得你这样……痛苦……”   怎么不值得啊……   秋景浓没什么气力和他辩驳,只是软软地靠在叶瑾怀里不说话。   待小厨房重新做了粥来,秋景浓勉强喝了几口,便摇摇头,昏昏欲睡了。   叶瑾只觉得心疼,也没有别的法子,守着秋景浓睡去,才转身离开。   “公子,书神医说他不来。”凌飒道。   叶瑾一拳砸在一旁的朱漆柱子上。   好一个书逝,料定了他若是来见自己,自己必定不会叫他好过……   凌飒觉得往日里冷静自持的公子此时有些失控,可是对于屋子里那个女子的事,公子也不只失控过一次了。   只求那女人能平平安安熬过来,不然……他不知道公子会不会一怒之下踏平潋滟山……   接下来的几天,秋景浓才真正明白什么叫,难捱。   是非蛊发作的时间并不固定,唯一确定的便是一日一次罢了。   第二日,秋景浓吃午饭时发作,打翻了整张桌子,吓得叶瑛几乎跳起来。   第三日,天还没亮,秋景浓就觉得脑子里嗡嗡响个不停,控制不住在床上打滚,折腾了几乎一个上午。   第四日,青流已经明显流露出想要手刃叶瑾的心思,导致秋景浓换了青沙陪着自己,给青流休了假。   第五日,叶瑾已经寸步不离,几乎时时刻刻做好将她揽在怀里的准备,秋景浓却直到深夜才发作。   几天下来,秋景浓也没吃下什么东西,觉得自己消瘦了许多。   这一天的清晨,秋景浓从混沌中醒来,汗水早就浸湿了长发,自己被叶瑾紧紧地抱在怀里,动也不能动。   那人漂亮的眼睛还闭着,剑眉蹙在一起,薄唇抿成一条线,眼角似乎还流着干涸的一道痕迹。   这个人,怎么连睡梦里都这么严肃……   秋景浓痴痴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如玉面庞,等下他醒来,是不是就能看见了啊……   真好……   宁锦阁的窗子没关,窗外院子里的树上有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安了家,一大早的就啾啾地没完没了。   秋景浓永远也忘不了这个清新宁静的早晨,那个在日后再也没认真看过其他人的男子,突然睁开了漆黑如夜的眼睛……   那人的目光中终于有了从前的光芒,眉头渐渐舒展开来,露出了一个秋景浓从未见过的温柔笑容,那么璀璨,那么耀眼。   叶瑾稍稍用力将她抱得更紧,万般珍惜地在她的眉心印下怜惜的一吻,轻轻叹了口气。   他说,“阿浓,我好想你。”   我好想你……   这些,没能看见你的日子。      ☆、第40章 左右军师 他真的能看见了……   能,看见她现在的模样?!   秋景浓吓了一跳,几乎立刻就要挣脱开来,她现在的样子一定是丑极了……   叶瑾按住她,仔仔细细地将她打量了一番,又揽回怀里,低低地叹息了一句,“阿浓,委屈你了。”   如今的秋景浓和几月以前明玉阁里那个堵着气答应要以身相许的姑娘简直判若两人。   她瘦得像是一张纸片,下巴也尖了许多,眼睛倒是大了不少,只是此刻惊悸的神色充斥在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睛里,显得过分的楚楚可怜。   秋景浓靠在叶瑾胸口上,呆愣了片刻,抬手抱住叶瑾,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   总觉得……心里的糖罐子打翻了,说不出来的高兴和甜蜜。   两个人偎依了片刻,才起身打理自己。   秋景浓梳洗了当,正对着镜子梳理长发,打算一会儿叫青流进来给自己绾发髻,就从镜子反光处看见叶瑾负手站在一旁含笑望着她。   “你怎么还没穿外衣?”秋景浓觉得奇怪,也没觉得有什么尴尬,脱口而出。   叶瑾笑了笑,道,“为夫不是说过,阿浓喜欢什么,为夫就穿什么,所以,阿浓喜欢什么?”   秋景浓:……   随便挑了一件紫色的广袖长袍塞到他怀里,秋景浓一面唤来青流给自己绾发,一面道,“你穿什么都好看。”   握着紫色衣袍的修长手指紧了紧。   秋景浓想起来,这人似乎一直或蓝或紫,不是多冷的颜色,已经显得这样清冷,若是换上白衣,恐怕是生人勿近的寒冷了。   第一次见他,是在千秋节上,那一袭蓝衣,就在一片灯火阑珊里惊艳了时光。   那时他说了再会。   她以为只是一句笑语,没想到后来他们果然再会了,她还成了他的妻子。   青流帮秋景浓绾着头发,一面冷冷地看了叶瑾一眼。   他倒是好了,可小姐却遭了这么多天的罪……   “阿浓,一会儿便陪我去请安吧。”   这些日子锦苑一直和主院都没有联系,叶域和叶夫人恐怕还不知道叶瑾已经复明了,只当秋景浓是生了场大病,每日死去活来的折腾。   叶域原本就对秋景浓意见颇大,见过门不过两月便大病一场,更加厌恶她了。   因此,当秋景浓挽着叶瑾说说笑笑地迈进正厅里时,叶域第一个反应就是撇过头去。   直到叶夫人走调的声音惊喜道,“瑾儿这是,能看见了?”,叶域才猛地掉转头。   那个扫把星挽着的,一双星目言笑晏晏的那人,可不就是他心尖上的长子叶瑾。   “瑾儿……”   叶瑾笑道,“还不是你们的好儿媳,这些天一直寻着偏方治孩儿的眼睛,前些日子还为此生了病,如今还没好呢。”   叶夫人点点头,眼神变得更加慈善起来,秋景浓脸色如此不好,都是明眼人能看出来的,没想到她竟然是如此有心……   果然瑾儿是没有看错人的……   叶域倒是没像叶夫人那般变化明显,只是冷淡地冲点点头,便把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家儿子身上。   “瑾儿真的大好了?”   叶瑾点头,走上前去,道,“爹爹可看,孩儿是不是大好了?”   叶域长舒了一口气,道,“好了就好,好了就好!这雁门公府,左右还是要瑾儿来打理的。”   叶夫人看了叶域一眼,含笑不语。   秋景浓记得叶瑾的二弟叶轩是庶出子,只是如今外出游历未归还没见过,可是倒也没见这庶母。   不过秋景浓就算再好奇也不会在此时提起的,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笑得温婉。   叶夫人见她病殃殃的样子有些不忍,连忙道,“阿浓还没好,你们还是快些回去,叫阿浓好好休息一番吧。”   叶瑾点点头,和秋景浓道了别便回了锦苑。   看着一对璧人缓缓离去的背影,叶域沉沉地叹了口气。   “你那时说的对,这丫头,要么成就咱们瑾儿,要么,就是毁了瑾儿啊。”   方才叶瑾说话时,目光可没离开过秋景浓半分,明明就是一副非卿莫属的模样。   叶夫人哼了一声,道,“怎么,瑾儿不像你那般处处留情,你还觉得不对?”   他那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瑾儿眼睛若是好不了,偌大的雁门公府就要给那jian人的儿子继承?   叶域自然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苦笑道,“毓瑶,那不过是个意外而已,这么多年,你又何必耿耿于怀……”   斯人已逝,提那些陈年旧事又有何用……   叶夫人站起身来,捋了捋自己的衣袖,瞪了叶域一眼,扭头朝门外走去。   意外?   那意外种下的种子,可还活生生地长在眼前呢!   秋景浓和叶瑾还没到锦苑,就被凌飒拦住直接去了会客厅。   秋景浓没想到,来人竟然是书逝。   她还以为,和自己联合骗了叶瑾以后,书逝近期是不敢来见叶瑾的呢。   一见两人迈进门槛,书逝立刻迎上来,使了个眼色叫凌飒关了门,严肃道,“今日进宫,有两个消息,好坏你们要先听哪一个?”   叶瑾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色来,负手站在一旁,他想就这么翻篇儿?   先是背着他和秋景浓设计迷晕自己,中蛊后又拒绝给秋景浓止痛,连句服软的话都没有,就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们潋滟山,就是这么教规矩的?   书逝见他露出这副表情来,就知道这事翻不过去了,若是不给个能说服他的理由,今天他书逝未必能出得了雁门公府的门。   想到这,书逝率先开口承认自己的过错,道,“叶瑾,这给你下蛊的事,确实是我先不对……但……”   “子瑜,你别怪他,就算他不提,我也要问他的,这是我愿意的……”秋景浓连忙说道。   叶瑾和书逝皆是一愣。   书逝没想到秋景浓会为自己求情,他从最早知道叶瑾有了心上人开始便不喜欢这人,到知道了那人是秋七,还害得叶瑾重伤,就更加厌恶她,恶语相向自是随他高兴,就连这蛊……其实也是他有意为难她……   秋景浓见叶瑾没反应,以为自己其实也是没资格说这话的,他没表现出来不代表他就不生她的气……   左右已经这样了,秋景浓咬咬牙,意气道,“若是你生气,就只生我的气吧!”   叶瑾这才回过神来,伸手揉揉她的额发,闲淡道,“胡说什么。”   他一时呆愣,不过是因为,她方才叫他……子瑜?   子瑜子瑜……   原来这两个字从她口里说出来是这样动听的……   书逝见叶瑾脸上露出笑意来,知道这事叶瑾暂时是不打算计较的了,便接着方才的茬说道,“今日我进宫……”   “别闹,到底什么事?”叶瑾不耐烦地说道。   书逝撇撇嘴,这人怎么变得这么无趣了。   “宫里那位快要撑不住了。”   恭帝?   秋景浓眨眨眼睛。   前一世恭帝也是这一年病危的,也是,神医书逝出手救好了他……   重生以来,秋景浓一直没把恭帝当活人看,可是突然听说他又要死了,感觉十分怪异。   “太子来得信儿?”叶瑾问道。   书逝点点头,“宫里的太医已经没办法了……”   叶瑾沉默了一会儿,道,“太子怎么说?”   “太子……毕竟是他的儿子……”书逝皱着眉毛道。   “哦对了,另一个消息是……阿璇可能是有孕了……”书逝想到什么似的,道。   彼时秋景浓正端起一杯茶来要喝,听到这句话,手一抖,只听“啪”的一声,上好的岫岩玉茶杯摔个粉碎。   叶瑾侧头去看她,见她瞪大眼睛吃惊的样子,不禁笑了,宠溺地把她拉过来教育道,“阿浓,下次别这么大惊小怪。”   秋景浓觉得自己接受不了。   叶璇比自己还要小上几个月,一直一口一个叫她“秋姐姐”,像个小孩子,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做小孩子的娘亲了……   “是你切的脉?”   书逝点点头。   既然是书逝诊断,那便是八九不离十了,叶瑾垂睫沉默了一会儿,道,“那便叫他多活几日吧。”   书逝点头。   秋景浓听他的口气,似乎是并不怎么把恭帝的性命当回事,想来书逝说他最是冷血无情,果然是真的。   待送走了书逝离开,秋景浓好奇地问道,“怎么决断起来太子殿下还要听你的?”   叶瑾把她拉到一边坐下来,耐心地解释道,“不是听我的,太子宅心仁厚,自是有自己的一套章法,只是遇事太过优柔,我算他的半个军师。”   半个军师?   “那另外半个也和你一样厉害?”秋景浓问道。   叶瑾听到这句话很是受用,也和你一样厉害……原来他在她心里是厉害的……   “另外半个你也认识,还算你的师父。”叶瑾道。   秋景浓挑起漂亮的柳叶眉,不敢置信地说道,“你是说,何煦?!”   那人浅笑着点点头。   何煦……   秋景浓觉得他与叶瑾完全不是同一种人,没想到竟然是太子殿下的左膀右臂么。   她记得第一次在湖心亭见到何煦,他对着叶瑾行过大礼……   “他对你倒是颇为尊敬?”   叶瑾无奈地笑笑,道,“何煦迂腐,相信谶言那类玄乎其玄的东西,不必在意。”      ☆、第41章 潋滟往事 秋景浓死去活来的这几日里,秋景露已经作为平东公主远嫁云国了。   一想到刚几月以前,大家还都是养在深闺的小姑娘,转眼间嫁人的嫁人,有孕的有孕,便觉得一阵伤感。   叶瑾见她如此神色,也没说话,只是拉着手安静地坐在一边默默地看着她。   等秋景浓意识到叶瑾一直将她的手拿在手里研究的时候,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   这个人这个人这个人……   都是手,有什么好看的!   秋景浓一紧张,叶瑾自然就感觉出她的异变来,扫了一眼秋景浓的脸色,便轻轻放开了她的手,修长的手指撑住额角,坦然自若道,“阿浓怎么了?”   什,什么怎么了!   干嘛连这个都要问啊……   秋景浓佯装镇定地摇摇头,“没怎么。”   叶瑾也不再追问,只是坐在一旁浅笑,漆黑如夜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这是阿浓,这是他的阿浓。   以后就是他一个人的阿浓了。   原来她脸红起来的样子这么好看,叫人都不忍心移开视线……   秋景浓被他盯的浑身不自在,深吸了一口气站起来,一本正经地说道,“叶瑾,我要去陈留公府看看葭伊。”   叶瑾点点头,道,“要为夫陪你么?”   “不要!”秋景浓连忙否定道。   要他陪?   开什么玩笑,她就是想躲开他的好么,那双黑瞳都快把她盯出个窟窿出来了……   叶瑾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微微颌首算是应允了。   秋景浓这才想起来问,“现在我是雁门公府的少夫人,去陈留公府做客是不是要代表雁门公府的立场啊?”   “阿浓,”叶瑾说道,“你不必这样拘谨,想做什么就去做,若真出了什么乱子,还有为夫在。”   他这是,给她撑腰的意思吗?   秋景浓眨巴着眼睛看着叶瑾,后者唇边带着这些天几乎没有消失过的宠溺笑容,坦然地和她对视。   总感觉这些天叶瑾的笑容太多了些……   秋景浓晃了晃神,才扭头准备起去陈留公府做客的事。   因为秋景浓和陆葭伊算是自幼玩到大的玩伴,前些日子又算救了她一回,陈留公和陆夫人倒是对秋景浓很热情,直接招呼着她去了陆葭伊的院子。   彼时陆葭伊一个人歪靠在风雨桥的朱栏上,百无聊赖地朝桥下的鲤鱼湖里丢石子。   秋景浓蹑手蹑脚地走近她身后,一本正经道,“怎么,凭栏思念何人?”   陆葭伊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石子险些全都掉进鲤鱼湖里去。   “呦,这是多大的风能把你刮来?”陆葭伊猫样的大眼一横,不客气地说道。   秋景浓知道她是气她这么些日子都不与自己联络,只是这些日子她被叶瑾搅和的根本腾不出时间也不大方便联络陆葭伊。   “这不是来了么……”秋景浓挨着陆葭伊坐下来,纤细如玉的手指搭在朱栏上,显得苍白异常。   “快俩月了啊,你就连腾出个空挡来写个帖子的时间都没有?”陆葭伊隐隐就要发作,见秋景浓脸色苍白,瘦削了不少,叹了口气,道,“怎么瘦成这样?叶瑾待你不好?”   秋景浓摇摇头,道,“他很好。”   “那你怎么这样憔悴?”陆葭伊已经把之前满肚子的怒气抛到了脑后去,拉过秋景浓的手,道,“那是雁门公待你不好?”   叶域确实是看不上秋景浓,新婚第二日也确实给秋景浓一个下马威,只是锦苑与雁门公府实际上并没有过多联系,也没造成什么实质的影响。   秋景浓摇摇头,道,“没有,只是最近生了场病罢了。你也知道,我不是自幼便是个病秧子么?”   陆葭伊想来前些年宫宴等重要时候总是不见她,听说病了的,这两年来没见她病,反而忘了她本来身体就弱。   想到这,陆葭伊也就不那么担心了。   “葭伊,我来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秋景浓想陆葭伊大概没法子感同身受的体会她的喜悦,可是陆葭伊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想跟她分享自己的快乐。   “叶瑾眼睛复明了!”   陆葭伊果然吓了一跳。   叶瑾从前怎样的天纵奇才,惊艳绝伦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可东陲一战重伤失明,大伙也就不对叶瑾抱什么希望了。   千百年来这片大地上出现了无数个少年英雄,也出现过不少早殇之憾,叶瑾没有死,已经是他的幸运。   若说突然之间告诉她叶瑾复明了,那个战无不胜的将军又可以驰骋沙场,陆葭伊觉得有些像做梦。   “真的?”   秋景浓重重地点了点头,道,“真的。”   “我竟然不知道?”陆葭伊觉得自己平日里被秋景浓叫做“江湖百晓生”算是白叫了,这等大事她竟然毫无知觉。   “葭伊,你是长宁城除了雁门公府以外最早知道的人。”秋景浓郑重其事地说道。   陆葭伊点点头,保证道,“你放心,我不会多嘴的。”   秋景浓摇摇头,“不,我要你把这个消息放出去。”   陆葭伊眨眨猫样的漂亮眼睛,狡黠地笑起来,“阿浓果然是比从前聪颖多了。看来叶瑾教的确实好。”   秋景浓瞪她一眼,道,“人家本来就聪颖非常好不好!”   陆葭伊也没和她争执,只是对叶瑾突然复明好奇起来,秋景浓只告诉她是书逝治好了叶瑾,对是非蛊的事情倒是只字未提。   陆葭伊摇头晃脑道,“那个书逝我是知道的,潋滟山来得么,现在在宫里给当今诊治,貌似效果颇为明显啊。已经有人暗暗称赞他是神医了。”   书神医。   是了,前一世书逝名声鹊起不也是因为给恭帝治好了多年顽疾么。   不过秋景浓倒是对屡屡被提起的潋滟山很感兴趣,追问道,“潋滟山是什么地方?”   陆葭伊无语地白了她一眼,刚夸完,就露陷了,还是什么都不懂啊,真是愁人!   “这说来话长了。你知道前朝开国女帝和景国皇帝的那段情/事么?”   大兴前朝为郁国,云国的前朝为景国,这是每个长宁贵族都知道的事,而郁景两国皇帝曾师出同门,共同统一天下的事,也是御笔写进编年史的。   只是秋景浓还真不知道,原来这两人还曾是一对璧人。   “那女帝和景国皇帝便是师出潋滟山镜湖先生门下。”陆葭伊不紧不慢地解释道。   潋滟山这样厉害?   秋景浓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后来女帝和景国皇帝各自立国,这潋滟山便中立了。”陆葭伊道,“直到今日,潋滟山虽地属云国,却依然保持中立。”   秋景浓蹙了蹙眉,“直到今日?”   就连朝代更迭,也对潋滟山丝毫没有什么影响么?   陆葭伊点点头,道,“潋滟山能人辈出,大兴和云国忌惮得很呢。”   秋景浓这才稍稍能够领会书逝口无遮拦的原因。   原来是肆无忌惮的缘故啊。   “我还琢磨着什么时候把那书神医请来给看看你那半死不活的夫君,没想到他自己先找到了。”陆葭伊撇撇嘴,不太甘心地说道。   那样雁门公府就欠她一个人情了。   秋景浓笑笑没接话。   看书逝和叶瑾的样子应当是旧相识了,关系还匪浅啊,只是叶家怎么会和中立的潋滟山这样关系密切呢……   两个人又扯了些有的没得,最终还是扯到归宿的问题上来。   陆葭伊对于秋景浓的出嫁颇为惋惜。   “那时看着你和慕子宸,我以为最后你们总会在一起的,没想到……”   秋景浓现在再想起慕子宸来,已经不会再难受了,只是心底泛起一份暖意,那是慕子宸留给她的,美好的回忆。   “都过去了,葭伊,人要往前看。”秋景浓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来。   爱情她不太懂,可是打算把自己的一生都和叶瑾绑在一起的时候,秋景浓恍惚间看见了爱情。   从前她理解错了爱的含义,这一次,她不能够确定。   陆葭伊看了她一会儿。   这时候不知道在为谁微微发怔的秋景浓,有点令人着迷的美好。   “阿浓,我只希望你能快乐幸福。”   这是她对最好的朋友的真心的祝福。   秋景浓使劲地点点头,她会的。   和那个人的未来,会的。   会幸福。   “倒是你,咱们三个人里,就剩下你了,你不是才过了及笄礼么?”秋景浓推推还沉浸在感伤情绪里的陆葭伊,道。   陆葭伊算是倒霉极了,及笄礼那日恰好是秋景露远嫁云国的日子,因此原本打算大办一场的及笄就被盛大的国嫁掩盖了过去。   秋景浓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陆葭伊竟然一下子红了面颊,结结巴巴地说道,“说,说什么呢……”   秋景浓无辜地眨巴了两下眼睛,她说什么了?她什么都没说啊……   联想到之前的一些事,秋景浓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来,道,“葭伊,你不会还在惦记谢家大公子呢吧?”   那个斯文俊秀的,谢竟之。      ☆、第42章 生的意义 说来也确实奇怪,就连妹妹谢颖之都已经嫁给了慕子寒,这堂堂太傅府的大公子,早就弱冠了,却还没什么苗头。   陆葭伊横了她一眼,道,“我就瞧着你是被那叶瑾带坏了,看这神情,简直是复刻了你家叶瑾的。”   陆葭伊一说,秋景浓才发觉,自己方才确实做了那样一个似笑非笑的神色。   看来确实是被他带坏了……   “你别岔开话题,说,是不是还惦记着谢大公子呢?”秋景浓一把按住准备开溜的陆葭伊,道。   陆葭伊脸上的红云非但没有消散,反而更加艳丽起来,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对啊,我就是在觊觎他的美色。”   秋景浓没忍住,“噗”地一声笑出来,觊觎他的美色?亏陆葭伊能这么淡定的说出来!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快快招来!”   事已至此,陆葭伊也不扭捏,爽朗道,“那次宫宴一见,我便觉得十分惊艳。你知道吗?这种惊艳和见到譬如你家叶瑾那般绝世之姿的男子时的心情完全不同。”   “就像心中住了一个兔子,看见他就扑通扑通地跳,我倒是庆幸你早就嫁了出去,不然还要担心你同我争抢。”   秋景浓听她这样说完,便断定这孩子基本上是没救了。   除了陆葭伊,大概也没有哪个贵族小姐敢这么直白地说出心事来了。   不过只是在面对秋景浓的时候,陆葭伊才这样口无遮拦吧。   即使她已经嫁到了雁门公府,即使她已经不再是一个好的树洞了。   秋景浓自觉重生以来自己还是个蛮悲观的人,可陆葭伊却像一缕阳光,照进她灰暗的生命里,叫她对这变幻莫测的人世间还充满着幻想与希望。   她深深地知道,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陆葭伊总是会站在她身边的。   若是没有她,这一生该有多无聊啊……   想到这,秋景浓握住她的手,和她十指相扣在一起,动情道,“葭伊,无论如何,我们总是在一起的。”   陆葭伊还一本正经地讲自己的小心思,被秋景浓这样一扣搞得一哆嗦,嫌弃地甩开她的手,道,“干嘛啊?搞得和永别一样!”   秋景浓也不介意,笑笑扯起别的话题。   两个人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聊过天谈过心了,姐妹间说不完的悄悄话,不知不觉间就聊到了傍晚。   秋景浓望了望天色,一拍脑袋道,“完了,怎么忘了时辰,叶瑾还等我回去吃晚饭。”   陆葭伊瞪了她一眼,揶揄道,“真讨厌,就你有夫君!别在我这样求而不得的人面前刺激人了成吗?!”   秋景浓摇摇头,语气认真,神色严肃,“早日搞定谢大公子!”   下一刻被陆葭伊的粉拳殴打。   等秋景浓回到雁门公府,悄悄进了锦苑,果然已经是日暮四合了。   秋景浓提着裙子一路小跑,一只脚迈进门槛,另一只脚还在外面悬着,就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扯进了一个清爽的怀抱里。   淡淡的檀香萦绕在鼻间,这是叶瑾。   “傻姑娘,跑什么。小心摔跟头。”   宠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来,秋景浓顿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干嘛总是说我傻,我才不傻呢。”某人小声地嘟囔道。   不傻么?怎么不傻,他简直想要把整颗心挖出来送给她,她还迷迷糊糊地不清楚状况。   “嗯,阿浓不傻,阿浓最聪明。”叶瑾淡淡道。   秋景浓颇为认同地点点头,就听见叶瑾慢悠悠地补上后半句,“所以才懂得以身相许的好处。”   以,身,相,许?   秋景浓脸上的笑容一僵。   叶瑾见她这幅样子,也忍不住逗逗她,道,“阿浓这样活蹦乱跳,看来是身体并无大碍了……”   “不不不,我很虚弱!”秋景浓抢着说道,“你看我,跑回来脸色都是苍白的!”   叶瑾看着那张鲜活的,还泛着粉红色的小脸,心中一动,慢慢地收紧了怀抱。   秋景浓只觉得脸上有些痒,还没反应过来就发觉自己唇上覆了个柔软温暖的东西,刚想开口,就被趁机撬开了唇舌。   这一吻,是秋景浓完全没有招架之力的深/吻。   两个人的气息久久纠缠在一起,秋景浓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下意识地往后躲去,却被紧紧揽住她腰身的手臂挡了回来。   要命……她该不会因为这个窒息昏过去吧……   许久,就在秋景浓觉得自己已经完全丧失理智的时候,叶瑾才算放过她,将她搂的更紧些,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   这个人总是很用力地抱着她,无论是他什么都看不见,还是如今已经复明,就好像下一秒她就会跑掉,丝毫没有安全感。   可恶的是,即便如此,这个人的怀抱偏偏温暖的叫她忍不住留恋……   秋景浓觉得有些腿脚发软,索性直接靠在了叶瑾的怀里,真真的有些虚弱地说道,“叶瑾,以后不要老是做坏事。”   做坏事?   叶瑾笑笑,这叫什么做坏事?更坏的事,他还没有做呢……   两人偎依了一会儿,待秋景浓恢复过来,叶瑾便拉着她去了饭厅吃饭。   没想到这么晚了,叶瑾都还没用膳,专门等着她回来。   秋景浓没留在陈留公府用膳,原想着回来再吩咐小厨房做些饭菜,这样一看却不用了。   这一天下来秋景浓倒是真的饿坏了,叶瑾也不说话,只在一边颇为风雅地吃着饭菜,眼睛却没离开那个毫无形象胡吃海塞的姑娘。   秋景浓吃到一半才发现自己和对面的那个优雅公子吃相实在太违和,停下筷子惆怅地叹了口气。   “怎么?”   “饭菜不合你口味么?怎么你老是看着我吃,自己却不动筷?”秋景浓咬着筷子疑惑道。   叶瑾只是没想到她吃起饭来这么不要命,倒是有种特别的可爱,听她这样讲,反而更加想要逗逗她,随即面无表情地探出手。   秋景浓看着伸过来的碗,青瓷镶金边,做工精细,是好碗……可是他伸过来干什么?   正疑惑着,就听见叶瑾的声音徐徐飘来,“夫人只顾着自己吃菜,都忘了为夫。”   哈?   秋景浓眨眨漂亮的眼睛,觉得有些头疼。   所以他现在即使能看见了,还是要她给他夹菜么?   叶大公子你不是有不吃别人夹得菜的怪癖么……   看来叶小公子又要泪流成河了。   不过说起来,自那日饭时秋景浓是非蛊发作吓坏了他,叶瑛已经有些日子不来烦她和叶瑾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她吓坏了……   用过了晚膳,两个人并肩在花园里散了会儿步,便回了宁锦阁,各自做自己的事情了。   叶瑾眼睛才刚刚复明,积压了一大摊子的事情要处理,往常都是去书房或是议事厅里屋的,如今有了秋景浓在,便挪到了宁锦阁。   秋景浓倒是没什么事,只是前些日子给叶瑾念的一本书还没念完,自己先染上了兴致,索性把那本书翻完罢了。   这样相安无事,直到就寝。   秋景浓被他傍晚那个深/吻吓到了,眼看着叶瑾含笑坐在床边也不敢坐过去。   记忆里慕子寒未完成的事情叫她产生了极大的恐惧,即便是对着她已经决定一生相随的叶瑾,还是有些隐隐地害怕。   不知道叶瑾心中是怎样想的,总之这个人脸上的笑意足以融化北疆的冰雪,他望着她,声音如流水,潺潺地流进她的心里。   “阿浓,别害怕,我会慢慢等你。”   他会等她慢慢长大,他会等她好起来,他会等她不再害怕。   即便这等待叫他并不是那么好受,即便他几乎要等待不及。   可是他甘之如饴。   此时这个男子眼底的波涛汹涌叫秋景浓莫名地涌出一份感动来。   他说他会等她呢……   这样温柔的一个人啊……   她究竟是怎样的好运气,才修来和他一起的福气……   月色如水,欣然入户。   大红织锦的宽大床铺上,相拥卧着两个人。   叶瑾睁开漆黑如夜的眼睛,微微低头,借着稀薄的月光看着怀中呼吸平稳的小小人儿。   将近两个月的日子,他常常在夜半时分醒来,眼前却永远都是一片黑暗。   新婚那夜,她一定是看了他很久,和他说了很多话吧。   可惜那时候他还沦陷在光怪陆离的梦境里不曾醒来。   他无数次地想要看看秋景浓,看看她熟睡的模样,是不是卸掉了所有色厉内荏的伪装,安睡在他身旁,宛若婴儿一般毫不设防。   如今他看到了。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啊……感觉整颗心都充满了某种神秘的力量,想要张开羽翼护她一世长平,想要她永远舒展着眉,永远不再掉眼泪。   那时她看着他,现在换做是他,注视她宁静的睡颜。   他自幼在佛寺里长大,无欲无求,最是冷血无情,从来没想过,原来生命里还会有这样柔软的时刻。   秋景浓,你或许不知道,从前我一直在寻找活着的意义,直到那一日,我遇见你。      ☆、第43章 他的阿浓 书逝虽然相当看不上秋景浓,不过迫于叶瑾的压力,还是勉为其难地给她开了些调理身体的药,叫秋景浓恢复地更快些。   叶瑾开口提这个要求是为什么,书逝自然是明白的。   不过这个一贯清傲的男子竟然可以隐忍到这个地步,叫书逝还真是啧啧称奇。   眼见着秋景浓脸色一天一天的好起来,就连青流脸上也渐渐露出喜色来。   嫁过来两个月有余,小姐总算是好起来了。   叶瑾复明的消息慢慢地在长宁城传播开来,不久以后,叶瑾便官复原职忙了起来。   骠骑大将军的职位对于叶瑾的能力来说其实并不需要花费这么大的精力,可是秋景浓眼见他其实似乎在谋划什么事,才突然多出许多事来打理。   秋景浓有时会猜,等到慕子宴继位,叶瑾和何煦大概会被封为左右相吧。   “发什么呆?”   耳侧突然响起那人清湛的声音,吓得秋景浓一激灵。   秋景浓扭头去看,叶瑾正俯身看着她,一只手撑在面前的桌子上,含笑看着她,近在咫尺。   已是晚饭散步回来,叶瑾不该乖乖地坐在一边忙的嘛?怎么有闲情逸致来招惹她?   秋景浓抬手抚上叶瑾的眼睑,感觉他最近休息不太好?   “怎么感觉你有些憔悴?”   后者身体微微一僵,伸手握住秋景浓的纤纤玉指,自然地拉到唇边吻了吻,道,“阿浓是在关心为夫么?”   秋景浓无语。   她就是随口问问,他……   算是的吧!   叶瑾看到她一副被噎到的样子,只觉心中一动。   她到底是真的不懂还是在试探他?   夜夜睡在心爱之人身边却不越雷池半步,她知不知道他很辛苦的?   小小的人儿眨巴着无辜的眼睛看着他,叶瑾闭上眼睛轻轻吻上去,另一只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容不得她向后躲。   秋景浓是他的酒,叫他沉迷其中,不愿悔改,哪怕丧失全部理智,也想要一醉方休。   秋景浓被他吻得迷迷糊糊,双手不自觉地抵在叶瑾的胸口,感受着他剧烈的心跳,莫名地有些感动。   她没有机会自己选择成亲对象,却误打误撞地遇见了此生良人……   叶瑾的吻渐渐变得细碎,秋景浓只觉得有些虚浮,好在是坐在桌前,不至于闹出两腿发软的笑话来。   可是渐渐还是有些呼吸不畅起来,秋景浓觉得自己脑子可能是被抽空了,完全沦陷前终于抽出理智别开了头。   叶瑾却没停下来,继而将细密的吻向下转战。   感觉事情好像有点失控……   秋景浓有点无措,长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一时间脑子里又一片空白,情急之下说道,“呃,叶瑾,你知不知道我其实是在七夕那日的生辰?”   叶瑾低低地“嗯”了一声,将头埋在秋景浓的颈窝里,汲取着她颈间令他着迷的芬芳,道,“阿浓,叫我子瑜。”   就像那日她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那样。   不能否认,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在他耳中听来是如此的悦耳,充满情愫。   秋景浓面上有些微微发热,听话的重复了一遍,“子瑜……”   叶子瑜……   他知道她就要及笄了,马上就要及笄了,他也曾说过要等她慢慢长大,要等她不再害怕……可是……   叶瑾伸手将秋景浓拦腰抱起,朝层层床幔掩映的婚床走去。   “阿浓,为夫……等不及了……”   银白色的月光透过半掩的窗子在室内映出一片清辉,一切都是寂静的。再往里,层层床幔遮挡下,一片旖旎。   秋景浓睁开眼睛时,叶瑾还没醒,睡得非常沉,长睫搭在眼睑处显得无害而纯良。   这个人,在她身边睡得一天比一天沉。   像他这样的人,不是应该连睡觉的时候都保持警惕的吗?   秋景浓窝在叶瑾紧紧扣住的怀抱里动弹不得,虽然身体还是有些难受,但这人昨夜也算是温柔至极,对她万般怜惜了。   那些出嫁前夜崔氏教导的事情,远远没有她说的那般痛苦难捱。   大概是叶瑾极尽克制的缘故。   秋景浓想着这些,脸上渐渐又泛起一阵粉红来,轻叹了一声埋进叶瑾怀里。   没想到那人几乎是在同时睁开了眼睛,低头在秋景浓额上印下一吻,道,“醒了?”   想到昨夜的光景,秋景浓觉得脸上有些发热,简直不敢抬头去看他,只顾着埋下头,细若蚊声地“嗯”了声。   怀中的人儿漆黑的长发和他的纠缠在一起,叶瑾俊美如玉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满足的笑容。   从此以后,她就是他的人了,真真正正。   从前他给过她逃开的机会,而她没有走,从今往后,他不会再给她机会。   秋景浓是他的,永远都是。   秋景浓动了动,似乎想要起身,却没想到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个小小的动作就撩拨的那人再次情/动起来。   软玉温香在怀,何况又是心心念念的人儿,即便叶瑾再有定力,在她面前还是不堪一击。   叶瑾闭了闭眼睛,轻叹了一声,一只手撑起身子,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秋景浓吓了一跳,说话都语无伦次起来,结结巴巴道,“不,不是……你不是要上朝的吗?”   叶瑾不为所动,细密的吻已经遍布她的耳侧,低低地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当今病重,太子监国,改为隔日上朝,今日无事。”   “可是……”   秋景浓还想要辩驳,却被那人柔软的唇堵住了嘴巴。   和昨夜的温柔细致完全不同,此时的叶瑾显得有些过分的意乱情迷,充满了攻击性。   即便有了昨日的过渡,秋景浓还是有些难以招架,又怕惊动了在外等待侍候的青沙,心情十分复杂。   “阿浓,你好美……”耳畔是叶瑾喃喃的声音。   这个人这个时候说的话可以当真吗?   “你也是。”   有些潮湿的墨发垂在秋景浓肩上,此时叶瑾微微蒙着层汗的脸英俊异常。   第一次见叶瑾,秋景浓就觉得这个人英俊异常,后来几番相处下来,又觉得这人变幻莫测,不好把握。   当然了,现在也依旧不好把握……   那时的秋景浓绝没有想到,有一天会和叶瑾这样……亲密……   “阿浓,永远……永远不要离开我……”   若是有一日你离开了,或许我会毁灭吧……   和这天下一起毁灭……   秋景浓没有回答他,只是伸手将他抱的更紧些。   一番云/雨过后,秋景浓静静地依偎在叶瑾怀里。   她初历人事,又是大病初愈,连番恩爱叫她没什么力气,疲软异常。   “你就不能,克制些?”秋景浓嘟嘟囔囔地埋怨道。   叶瑾早就知道她语出惊人的能力,当下也没多震惊她的直白大胆,只是笑笑,反问道,“一直以来,为夫难道不克制?”   秋景浓:……   她是疯了才会和他讨论这个吧……这个坏人……   叶瑾轻轻抚摸着她微潮的头发,低低道,“阿浓,你不明白,和你相关的事情,我从来不曾有过理智。”   她怎么不明白……   ……   “叶瑾在我们这些人里从来都是最理智无情的人,哪个不是对他心生敬佩?偏偏你是个扫把星,把一切都搅乱了!”   ……   “在下虽与将军相识已久,却也从未见过将军那般失控。若不是杨扶拦着,恐怕将军就径直冲进皇宫里去寻二殿下了。”   ……   她怎么会不明白……   秋景浓叹了口气,道,“若你做皇帝,必定是个昏君。”   回答她的是叶瑾低低的笑声。   “阿浓,那时你在华拓山问我,智闲大师的预言。我出生那日他便断言,日后我必将君临天下,祸乱大兴。”   君临天下,祸乱大兴……   怪不得叶域舍得将嫡长子一个人扔在华州般若寺。   这是何等大逆不道之事啊……   “还有人知道么?”   “除了我父母,便是何煦和你了。”   所以何煦对叶瑾施以大礼,也是因为他相信叶瑾未来会君临天下?   秋景浓笑起来,道,“智闲大师还说我会凤仪天下呢,可我不还是嫁给了你?”   秋景浓说这话不过是为了打趣,只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叶瑾听见她这样说后,竟然严肃地蹙起了眉。   “他说秋家那个凤仪天下的人是你?”   秋景浓“嗯”了一声,不明白叶瑾为什么要这样确定一番。   叶瑾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他和慕子宸同日出生,恰逢天降异相,智闲大师还曾给慕子宸预言过,却是一样的君临天下。   他一直觉得是智闲大师给他的预言原本是慕子宸的,如今看来,原来他们三个人出生便注定了要这样纠缠……   凤仪天下么……   的的确确,是他从慕子宸手里抢走了她……   他不管秋景浓和慕子宸是不是命定的夫妻,如今阿浓已经是他的妻子,他便永不放手。   叶瑾这样想着,却不知道,世间万物不是都能靠铁血手腕掌控的。   有许多事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发生,也无法阻止。   有些事情你越不想叫他发生,可它偏偏还是发生了……      ☆、第44章 噩耗成双 这一日,凌飒突然闯进宁锦阁时,秋景浓和叶瑾才刚刚起床。   叶瑾看了一眼坐在梳妆台边梳头的秋景浓,不悦地看了凌飒一眼。   就这么闯进来,一点规矩都没有?   “公子,书神医到了。”   叶瑾理了理衣角,道,“大惊小怪什么,他今日怎么这样早?”   “他只说是出大事了。”   叶瑾闻言长眉一蹙,扭头对秋景浓道,“我先过去了,你一会儿再去寻我。”   秋景浓点点头算是应下了,不过她可没打算真去,书逝嘴里说不出来几句好话,她才不要去受挤兑。   叶瑾到达会客厅时,不但书逝在,竟然连杨扶杨授兄弟也已经到了。   看来是真的出大事了。   书逝一见叶瑾,立刻迎上去道,“出了这样的事,我们算是没办法了。”   “到底怎么了?”   像书逝那样恃才放旷的人也会觉得没办法?   “一早东宫来人寻我,说是太子殿下身体不适,我进宫才发现……殿下恐怕……不太好……”   想来这几日上朝,太子脸色确实越来越差了,可是他不只是风寒未愈才……   “你的意思是?”   “叶瑾,”书逝敛了往日里脸上总是挂着的不屑神情,严肃道,“潋滟山没有办法了。”   “可殿下一直都很康健啊?”说话的是杨扶的胞弟,杨授。   “何煦怎么还没来?”杨扶四下一看,道。   “已经派人去找了。”书逝回答道,“殿下是中了毒,前些日子嗜睡的症状我一直以为是风寒,开了些药似乎也颇有疗效,今日才能确定,不是风寒,是……醉红尘。”   醉红尘!?   会客厅内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醉红尘是从前朝皇室遗留下来的御用剧毒,无色无味,毒性缓慢但却无方可解,相传开国女帝便是死于此毒。   而女帝和潋滟山的关系,是众所周知的。   几百年过去了,醉红尘依旧无解,若太子中的是醉红尘……   叶瑾一直蹙着眉没有说话,半晌才开口,却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阿璇如今可还好?”   三人皆是一愣。   最早反应过来的还是书逝,“她一切都好。”   回答他的又是长久的沉默,在这长久沉默里,何煦匆匆地赶来了。   “将军可有何打算?”何煦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道。   叶瑾这才开腔,“书逝,若是当今知道这消息,还有多少日?”   书逝想了想,道,“若是急火攻心,活不过五日。”   会客厅内四双眼睛全部默默地盯着负手立在窗前的人。   半晌,叶瑾毫无感情的声音在宁静的会客厅里响起来。   “弃。”   “你是说……”杨扶皱起眉毛。   “给皇后带个信儿,我们会扶植三皇子慕子宸登基称帝,交换条件是她要把阿璇接到太极宫,保证阿璇和腹中胎儿平安。”   叶瑾平静地说完这些话,环顾四人,冷冷道,“可有人反对?”   四下无声。   这是叶瑾。   这才是冷血无情的叶瑾。   真正的叶瑾。   弃子,当弃则弃,利益至上,绝不拖泥带水,绝不会因为任何情意失去理智。   书逝垂下眼睑,道,“我先回去给潋滟山传信了。”   杨扶和杨授兄弟沉思片刻,也决定告辞,去安排部署接下来的事情。   可以预见不久的将来,长宁城将会是怎样一番腥风血雨。   何煦静静地站在叶瑾身后,知道他此时必定不会想开口说话。   他一直觉得,这个背影笔直挺拔,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年轻将军才是坐拥天下的最合适人选,只是这个人,杀伐果断,却从来不曾生出谋逆之心。   他和他七岁相识,如今交情已过十年,知道叶瑾自幼便被那异相谶语困扰,大概也是因为这个谶语,才会年纪轻轻便披甲上阵,战无不胜,不断地证明自己不会祸乱大兴。   世人皆以为叶瑾眼高于天,冷血无情,却没有人能窥得他内心深处的撕扯与痛苦。   连他何煦也不能。   那个华州般若寺里沉默寡言的小小少年早早就隐藏起了自己,无人能够接近。   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当秋景浓出现完全扰乱了叶瑾以后,他们才如此担心。   慕子宸和秋景浓的那段隐绰往事,长宁贵族无人不知,他以为叶瑾会心存芥蒂,没想到他还是权衡利弊,选择了慕子宸。   “我会尽快查出是何人对殿下下此毒手……”   叶瑾转过头,见何煦仍旧温润如玉地站在身后,语气里突然染上几分倦怠,沉沉道,“何煦,我想去看看殿下。”   秋景浓在宁锦阁里直打转,方才陆葭伊托人带来密信,说是太子殿下病的很重,怕是长宁要变天,叫她做好准备。   叶瑾被书逝叫走,会不会也是因为这个?   正想着,门口的光便被一道蓝色人影遮住了。   叶瑾冷着脸一路走进来,直到看见眼巴巴看着他的秋景浓,脸上才松动出一丝温柔来。   “子瑜……”   秋景浓刚开了个口,还没说什么,就被叶瑾伸手揽进了怀里。   叶瑾将头埋在她的发间,低低地叹了口气,道,“阿浓,我有点累。”   秋景浓没动,她觉得……叶瑾有些难过……   “怎么了?”   那人也没动,汲取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闷闷地回答道,“没事。”   秋景浓心里有些不好受,抬手搂住叶瑾的腰。   她从来没见过叶瑾这样。   哪怕是双目失明,前途尽毁,也没见他如此颓唐。   “阿浓,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对么?”   秋景浓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会冒出这样一句话,可是她此时只想好好安抚他,抬手抚了抚叶瑾漆黑柔顺的发丝,道,“不会。即便没有是非蛊,我也永远不会离开你。”   那人的回答是将她抱得更紧,似乎要揉进骨血里。   “方才葭伊给我来了信儿,说太子病了。”秋景浓想起重要的事情来,说道。   “一会儿你随我去东宫吧,顺便看看阿璇。”   秋景浓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叶璇了,不知道那个单纯快乐的小姑娘现在怎么样……   她确实想要去看看她。   两人吃过了饭便登上马车朝东宫出发了。   叶瑾胃口不太好,只吃了一点东西,秋景浓见他如此,上车便递过去一个锦袋。   是那时叶瑾给她准备果子的袋子。   “喏,我叫青沙准备了些东西,你多多少吃些……”   叶瑾见她如此,露出一个宠溺的笑容来,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道,“学的倒是快。”   秋景浓得意地晃晃脑袋。   很快便到了东宫,因为叶瑾与东宫交往甚密,其妹又是当朝太子妃,一路上没遇见什么阻碍,便顺利地进入了承晖殿。   叶瑾虽然是叶璇的亲哥哥,然而君臣有别,加之叶璇如今有孕在身,也只能隔着珠帘遥遥看上一眼,便往太子所在的麟德殿去了。   叶璇却是胖了些,不过还没有显怀,正一个人半卧在榻上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指。   见秋景浓掀了帘子进来,叶璇眼睛里不禁闪过一丝兴奋,叫道,“秋姐姐!你怎么来啦!”   秋景浓莞尔,这傻孩子,马上就要当娘亲的人了,还是这么活泼,还有,叫什么姐姐……   “阿璇怎么叫我姐姐,我已经嫁给你哥哥了啊。”   叶璇眨眨眼睛,道,“可是我也嫁给了太子哥哥,我还是叫他太子哥哥啊……”   叶璇入宫这么久,却什么规矩都没学到,可见太子平日里对她的呵护与宠溺。   话说回来,目前为止太子还不曾有侧妃。   “那你太子哥哥好不好?”秋景浓有意逗逗她,坐在床边笑道。   叶璇闻言却叹了口气,恹恹道,“不好,太子哥哥睡觉的时候越来越多了,叫都叫不醒,阿璇每天好无聊。”   叫都叫不醒?   秋景浓觉出不对来,若是风寒,即便服药过后会有些嗜睡,但也不至于如此,难不成还有其他毛病?   压下心里的疑惑,秋景浓决定挑点轻松的话题来,“可有想过给小皇子取什么名字?”   叶璇粉嫩的小脸红了红,不好意思地说道,“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不过太子哥哥说,这一辈该是倾字辈,无论男女都叫倾熙,慕倾熙。”   秋景浓没想到这两人竟然连名字都取好了,倒是比她们外人着急得多,忍不住笑起来。   叶璇嘟了嘟嘴,道,“秋姐姐你干嘛笑话我!”   秋景浓摇摇头,正色道,“我那不是笑话你,是为你高兴!”   这姑娘还是这么单纯可爱,若是做了娘亲,不知道太子会不会头疼。   就像养着两个孩子一样……   叶璇并不吃这一套,直来直去的性格又复苏起来,道,“你和我哥哥什么时候才能有小孩子?”   秋景浓一时语塞。   她可没想那么多,不过自打那日真真正正圆了房,某人倒是显出一些不为人知的饥/渴来。   从前怎么不知道,他是这么……沉溺女/色的家伙……      ☆、第45章 公然行刺 和叶璇又扯了好久,秋景浓才见叶瑾回来,叫宫女通报了寻秋景浓离开。   叶璇自然是不干的,刚逮了一个人陪她聊天打发无聊时光,就要被哥哥叫走,当即耍起赖来,非要留秋景浓在宫里过夜。   叶瑾站在一丈开外的珠帘外,望着隐约可见的妹妹的声音柔声劝解。   秋景浓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个场景长睫有些潮湿。   好说歹说出了宫,秋景浓看看坐在一旁用手撑着额角闷闷不乐的某人,忍不住推了推他。   “太子到底患了什么病?”   叶瑾晃了晃神,修长的手指按了按眉心,叹了口气,道,“你知不知道醉红尘?”   醉红尘……   如此赫赫有名的毒/药她自然知道,能够毫无痛苦的在梦中死去,也不失为一种幸福不是。   然而……   ……太子哥哥睡觉的时候越来越多了,叫都叫不醒……   秋景浓猛地直起身来,讶异道,“难道太子中了此毒?”   叶瑾没回答,眼神却出卖了一切。   “书逝不是潋滟山的人么?他也没办法?”秋景浓蹙着眉毛问道。   叶瑾反而好奇起秋景浓来,侧头认真地看了看她,道,“你知道潋滟山?”   “前些日子葭伊说过……”秋景浓不好意思地回答道。   “她倒是对你不避讳。”   秋景浓听着这话有些不是滋味,她嫁给了叶瑾,明明是两方势力的联姻,可偏偏情况没有任何好转,虽然面子上都过得去,可大司马府和雁门公府的阵营却越发划得清楚了。   陈留公府向来站在大司马府一派,说来和叶家算是不对付的。   若是真有反目的一日,秋景浓不知道自己要站在哪一边。   叶瑾沉默了一小会儿,又开口道,“阿浓,若是因为你的缘故,陈留公府可会倾向于雁门公府?”   秋景浓摇摇头,“不好说,葭伊毕竟只是陈留公府的二小姐,说话不作数的。”   想了想,又道,“子瑜,为什么大司马府和雁门公府不能站在一边呢?”   为什么我要夹在两者之间呢?   叶瑾扭头认真专注地看了她一会儿,伸手将她拉过来抱在怀中,沉沉道,“阿浓,我和大司马府保持距离,是为了你好。”   只是现在你还不需要知道这是为什么……   秋景浓默默靠在叶瑾怀里不做声。   为了她好?   为了她好……   她到底要不要告诉叶瑾,前一世大司马府最终的结局……若是有他的助力,大司马府如何也不会落得满门抄斩,罪及三族的地步吧……   只是那个人……不会相信的吧。   就像他不相信智闲大师的谶言。   他一定会觉得她在胡说八道……人死,怎么可能会复生呢……   在奇迹发生以前,就连秋景浓也是不信的啊……   秋景浓知道太子怕是不能颐养天年与叶璇白头偕老了,可也没想到他离开这日会来的这样快。   秋景浓和叶瑾去东宫探望不过十日,坊间便传出太子病危的流言来。   不用说,原本就靠书逝吊着一口气的恭帝知道这个消息差点当时就断了气。   皇后先得了信儿自然是想方设法地瞒下来的,谁知不知道是哪个多嘴的奴才说漏了嘴,此事终究还是被苟延残喘的恭帝知道了。   太子终究还是没有撑过恭帝,走在了他父皇的前面。   六月二十八,东宫星陨,举国哀恸。   怀有身孕的太子妃被皇后接入太极宫安抚情绪,腹中遗腹子不过三个月而已。   秋景浓是听叶瑾带回这个消息的。   即便她与叶瑾早就知道此事,那一日,两人依旧米水未进。   就在不久之前,秋景浓还和叶璇讨论过他,还讨论过她们的孩子,那个始终温和仁厚的太子殿下,却再也不能看见自己未出世的孩子……   太子薨逝以后,叶瑾更加忙碌起来,秋景浓常常一整天都看不到他的人影,很多个晚上,秋景浓都是在等待中睡着,醒来时他又已经不在,只有问过守夜的婢女才知道,原来他还回来过。   秋景浓不知道能帮叶瑾做什么,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懂……   见不到叶瑾,她甚至没办法分担他的痛苦。   秋景浓知道叶瑾一定更加难受,第一次在宫宴上看见他,他便是仰着头和慕子宴说话。   那男人于叶瑾究竟是主是友,亦或是两者兼是,秋景浓无从来分辨,无论是前生还是今世,秋景浓都不曾和那个心怀天下的太子殿下有过任何交集。   多么可笑的一件事啊,还没来得及熟识,就永远失去了这个机会……   前一世,明明是他继承了皇位,不是么……   秋景浓不愿去想或许太子之死和她的重新归来有着某种隐秘的联系,然而这个念头却像甩不掉的膏药,不停地在她脑海里出现。   就像……一个小小的失误造成的后果却怎么都无法挽回……   或许这一年注定了不会是平静的一年,七月初二,缠绵病榻已久的恭帝慕成越终于急火攻心,一命归西。   屹立在苍茫大地西侧自立国以来便一直繁华鼎盛的大兴帝国,在承受着接连失去主心骨的巨大创伤后,仿佛不能够再接受一点伤害,悲怆却坚强地支持着。   很快,大兴皇室的嫡次子慕子宸顺理成章的继承了皇位,成为大兴的第七位君王。   而长宁城里的贵族为何会选择浪荡不羁的三皇子慕子宸,却没有选择沉默寡言屡立战功的二皇子慕子寒,处在风雨飘摇中的大兴子民是这样解释的。   三皇子慕子宸出生当日,国寺所在地华州华拓山天降异相,德高望重的智闲大师预言,三皇子慕子宸必将君临天下。   他是上天选中的人。   而各中各方的推波助澜与角力斗争,淳朴的大兴百姓是永远都不会知道的。   他们不需要知道那些见不得光的血雨腥风,他们只需要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居上位者能否会给他们带来安稳与太平。   至于过程如何,甚至至于那人是谁,大兴善良的百姓不会也不需要关心。   秋景浓原本也以为雁门公府将会平静地迎来新一任的君王,却怎么也没想到,七月初二这一日的夜里,一向平静的锦苑竟然迎来了一场改变所有走向的刺杀。   一场针对雁门公府少夫人秋景浓的刺杀。   彼时秋景浓刚用过晚膳,穿着一件丝瓜白的立领中衣,一条浅灰裤子,因为多日不见叶瑾而微微有些胸中发闷,恹恹地倚在卧房外间的竹榻上看书,青流打着哈欠站咋就一边陪伴。   原本这一日是青沙当值,却因为青沙染了风寒,由青流替班。   后来秋景浓想,若是那一日不是青流在她身边而是青沙,她可能根本看不到七月初三清晨的朝阳了……   这一切的巧合,叫人怎么理得清命运的玄妙?   等青流反应过来有不寻常的响动,伸手把秋景浓推开时,三枚梅花镖几乎是在同时恶狠狠地钉在了竹榻上。   秋景浓看不出,那泛着寒光的梅花镖上早就浸了见血封喉的毒。   黑衣刺客见偷袭失败,索性亮了长剑长驱直入进来,摆明了要取秋景浓的性命。   青流哪里是好惹的,虽然手上没有兵器,和那人纠缠在一处倒也没有落了下风。   秋景浓自然是吓坏了,前门走不通,也不知道门外是否会有更大的危险,扭头彼便朝里屋跑去。   她想着床边挂着一把佩剑,就算是取来给了青流也是好的。   没想到一只脚刚踏进里屋,就从门帘处斜刺出一只手来,轻松地点了她的穴道。   秋景浓脚下一软瘫了下去,惊慌间发现自己丝毫使不上力气。   这感觉……有点熟悉……   打落地的绸制门帘后闪出一个黑衣紧裹的曼妙身姿来,脸上还蒙着黑纱,二话没说,裹挟起四肢无力的秋景浓,踹开窗子便跳了出去。   秋景浓来不及留下更多信息,只剩一句“青流救我!”在空荡荡的里屋飘荡着。   那挟持她的黑衣人必定是个女子,姣好的身材在夜行衣的衬托下更显妩媚与性感,力气却大的惊人,即使带着秋景浓这个不会武功的拖油瓶,也身轻如燕,穿梭在长宁城的屋顶上方。   秋景浓闻见她身上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奇怪香气,才慢慢在脑海里勾画出一个人来。   这个人,这个此时挟持着她不知道要去往何处的女人,这个兼具了女子的妩媚与男子的冷硬的女人,正是曾置她于最可怕险境的人,她此生第一大仇人——玉萝锦。   “你是玉萝锦!?”   秋景浓失声叫道。   她又想带自己去哪里?!   难道方才的刺杀便是她安排的!?   秋景浓越想越害怕,即便被点了穴道,还想要奋力挣扎。   结果自然是毫无作用的。   玉萝锦索性摘了脸上的黑纱,冷冷地瞪了她一眼,道,“你以为我愿意带你出来?!”      ☆、第46章 故人新辞 秋景浓冷笑了一声,愿意?   当玉萝锦把她迷晕送到慕子寒手里的时候,可曾想过她愿不愿意?   “你为何要行刺我?我已经嫁给……”秋景浓质问道。   玉萝锦还没等她说完就冷言冷语地打断她,道,“哟,自作多情。行刺你的可不是我。”   那是谁?   “那你怎么会在雁门公府,又要带我去哪里?”秋景浓越来越摸不到头脑了,她觉察出玉萝锦满肚子的怨气,却不知这怨气由何而来。   玉萝锦不再理会她,自顾自带着她在长宁的大街小巷穿梭着。   秋景浓不一会儿就看明白了。   这是往皇宫去的路。   还说不是她做的好事?!   雁门公府离皇宫本也不远,秋景浓毫无反抗的余地,一路被她挟着进了宫门,七绕八绕地拐到一处恢宏却偏僻的宫殿。   秋景浓没做声,自打被她放下来就一直悄悄打量着这处宫殿。   此时就算她大声呼救,也未必有人会听到,即便听到,也未必会引起多大兴趣。   又或者,她堂堂雁门公府少夫人,只着一件中衣深夜站在皇宫内院,像什么话,传出去就是死也解释不清了。   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没想到玉萝锦放下她便体态风流的推门出去了,留下穴道未解的秋景浓软软地靠在床边,心里七上八下。   也不知道这个玉萝锦到底什么身份,如此随意出入皇宫,偏偏又是长宁城最有名的青楼的老板娘。   岚馨苑。   秋景浓还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和这个地方这个人有任何交集呢。   过了一会儿,门外渐渐响起脚步声,由远及近,又在门口停住了。   这人脚步犹豫,又停滞不前,叫秋景浓心里吊得难受。   痛痛快快的不行么?   反正她身中是非蛊,若是来人真是慕子寒,她便先一头撞死算了,左右都是死,也算保住了名节。   正在秋景浓咬着牙做出最坏的打算的时候,那人终于推开了门。   清冷的月光给那人/质地精良的袍子镶上了一层银边,如水月色下那人眉眼如旧,一双染了几分忧思的桃花眼专注且温柔。   这个人。   是慕子宸。   是她已有几月未见的,那个人。   秋景浓望着他,嘴唇动了几次也说不出话来。   她想过再见的许多可能,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场景。   她穿着中衣,算是衣冠不整,勉强逃脱了一场刺杀,被莫名其妙带到这么个鬼地方。   而对方,马上就是君临天下的君王。   慕子宸也半晌没有说话,僵硬了片刻,关上殿门走近她。   秋景浓下意识地往后缩。   上一次她们在皇宫里也是这样的情景,只是那时候她眼里满满地都是他,以为他是自己的救星。   慕子宸轻叹了一声,抬手朝秋景浓脖子后的一处穴位按下去。   后者瞬间感觉到一阵轻松,活动活动手指,才发现自己已经行动自如了。   “你,可还好?”秋景浓忍不住开口问道。   此时仔细看来,秋景浓才发觉,印象里那个放荡不羁,无所挂碍的三皇子已经不负当初的风流倜傥,反而内敛起来,目光沉得叫她承受不住。   慕子宸不该这样。   他该随性一生,放旷一世。   慕子宸已经数不过来到底有多少日子没见她了。   自从那日宫宴他说了那样决绝伤人的话,就再也没见过心上的倩影。   原来他以为,放手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无非是一时的颓唐,便可换得她一世安稳幸福。   可是当她披上大红的嫁衣,以冲喜的名义嫁给重伤不醒的叶瑾,嫁得那样凄凉敷衍,慕子宸才发现自己错了。   他没想到自己根本无法忍受看着她为别人披上嫁衣,也无法忍受推开她以后,她根本没有得到应有的幸福。   然而,木已成舟,他无能为力。   秋景露晋封的宫宴,他再次看见她,彼时他站在高高的楼阁之上,看着她举止亲昵言笑晏晏地偎依在已经瞎了的叶瑾身边。   凭什么呢?   明明他已经放开了手啊……老天还是要折磨她……   手里的物事被他捏得碎成齑粉,那日的宫宴他终究称病没有参加。   他不知道坐在她和另外一个人面前,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我能有什么事?”慕子宸露出一个无所谓地笑容,“秋景浓,你要担心你自己。”   秋景浓这才想起来问,蹙眉道,“玉萝锦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来?”   慕子宸挑起一双桃花眼,“她没告诉你?”   秋景浓冷笑了一声,告诉她?她看玉萝锦是想杀了她吧。   “皇兄和父皇接连西去,长宁城现在暗流涌动,并不太平。雁门公府如今在风口浪尖,我不放心雁门公府的守备,便叫阿锦去守着你。”   慕子宸说到此处,桃花眼里泛起一丝寒气,“逼得阿锦出手,可见叶瑾确实没有好好保护你。”   玉萝锦竟然……是慕子宸派去去保护她的……   秋景浓感觉无论哪个部分都叫人一时间难以接受。   “你可传信儿给他了?”秋景浓现在担心地是叶瑾,若是他回去见她不到,不知道会怎样的发疯。   慕子宸却咧开嘴冷冷笑了,“他没有保护好你,我为什么要传信儿给他?”   啊?   秋景浓没太明白他的意思。   “等会儿我会叫阿锦送来衣物,你先好好休息吧,别着凉。”慕子宸却突然转换了话题,说道。   “可……”   “阿浓,明日待我登基大典完毕,再来看你。”   秋景浓终于有些明白了。   慕子宸,这是根本不打算将她送回雁门公府了。   她怕是,连这宫墙都迈不出去。   “慕子宸,我现在是雁门公府少夫人,在这深宫久留怕是不好吧……”   这话明明无论哪一个字都没有任何恶意,可说出来以后,却连秋景浓自己都觉得伤人。   她和慕子宸……什么时候已经变成这般陌生的样子了……   他们明明曾那样亲近……   慕子宸笑了笑,桃花眼里是她再也看不懂的复杂神色,“阿浓,若我说你不是,那你便不是。”   他这是什么意思?!   秋景浓站起身来,不敢相信,他是要……   “慕子宸,你不能这样。”   那人身侧的手慢慢收紧,“为什么不能?阿浓,你说,为什么不能?”   他怕那谶言。   他怕她不得善终。   可是她已经遭受了那么多苦难,已经不得幸福。   君临天下,已经应验了,不得善终也应验了。   他为什么还是不能得到他最想要的那个人?   “我已经嫁给叶瑾了啊!”秋景浓大声说道。   “那又如何呢?”慕子宸平静地问道,脸上没有丝毫异色。   她嫁人了又怎么样?   她已非完/璧之身又怎么样?   他就是要她做他的皇后,就是要她母仪天下,这天下人又能怎么样?   慕子宸一步一步走近她,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你明明知道……”   是啊,她原来以为自己知道……   可是明明是他推开了她啊。   秋景浓没有挣脱,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子宸……,那些从前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你不要再这样。”   “你知道我过不去……”慕子宸再近一步,几乎垂头便可以触到秋景浓的脸,轻声叹道。   ……那大殿里确实有人母仪天下,可这禅房里,也有一个……   ……贵主是无命之人,命运由贵主自己把握……   秋景浓低着头没看他。   “子宸,晚了。”   “不,不晚。”慕子宸信誓旦旦地说道,“秋景浓,只要你现在说一句话,我就把你从叶瑾手上抢过来。”   秋景浓摇摇头,她从前怎么没发现,慕子宸是这样感情用事的人,他现在的地位还不稳固,二皇子还在蠢蠢欲动,长宁各方势力都在观望,他如今最可信任的正是原先太子一派,此时此刻他却打算抢走叶瑾的妻子。   他这是,疯了……   “子宸,你理智一点……”   “我不,阿浓,我就是太理智,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被叶瑾娶走!”慕子宸手下的力气越来越大,捏的秋景浓因种是非蛊而形成的伤疤也跟着一剜一剜地疼。   “你先放开我……”秋景浓心中警铃大作,正要反抗,慕子宸已经先她一步,用力将她拉进了自己怀里。   “阿浓,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我多想去见你……”慕子宸喃喃道,“我果然得到了整座江山,却只想要你你一个……”   说着,慕子宸缓缓地低下头,就要吻上去。   秋景浓用力地撇开了头,叫那一吻落空,脱口而出的是一句她自己也没想到的话,“子宸,我爱的人是叶瑾啊!”   话一出口,两人都愣住了。   桃花眼里最后的防线也分崩离析,慢慢地溢出绝望,慕子宸一字一句地说道,“阿浓,我不相信。”   不相信……   她一定是在骗他的……   他们明明……是两情相悦的啊……   秋景浓转回头,和他相近咫尺,直视着慕子宸的眼睛,平静而又冰冷地说道,“我爱的人是叶瑾。所以,慕子宸,你还想要强迫我吗?”      ☆、第47章 往事成灰 “所以,你还想要强迫我吗?”   冷冷的声音在华丽的大殿里回荡着,无人说话。   初见时少年少女,何曾想过,最终他们会沦落至此。   从那一年御花园里的对视开始,慕子宸就一直陪在她身边,像是有什么神奇的力量,救她于水火。   那些毫不介怀的挖苦打趣,那些若即若离的暧昧情愫,在这一刻,通通烟消云散。   这样撕碎一切信任的对话,竟然发生在她们之间。   慕子宸缓缓松开秋景浓的手,退后一步,像是誓言一般,“阿浓,我永远不会强迫于你。相信我。”   宫灯静静地燃着,偌大的宫殿里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秋景浓沉默良久,才开口,“臣妇……谢主隆恩。”   苍白的手指握成拳,骨节泛白,青筋暴起。   臣妇……   秋景浓,你何以伤我至此!   何以!   慕子宸沉默良久,才开口道,“你好好休息。”   话毕,便转身离去。   秋景浓站在原地望着他有些哀恸的背影,轻声问道,“你是要软禁我吗?”   慕子宸顿了顿,却没有回头,殿门应声而关。   随着关门声,秋景浓一下子瘫倒在地毯上,抬手去看腕上的红痕。   差一点,差一点……   若是慕子宸不停止,她也只能用是非蛊来威胁他了。   而这威胁,不过是仗着他对她有情。   多可笑的事啊,她竟然想要用他对她的深情来威胁他。   秋景浓,你真不是个好人……   她这样抱着膝在窗边的榻上坐了很久,就连玉萝锦推门进来也不知道。   后者抱着一叠衣物,哼了一声,兀自走到一边放下来,说道,“秋七,你别不知好歹,若是染了风寒,难受的可是你自己。”   秋景浓闻言扭过头去,玉萝锦正掐着腰俏立在锦缎铺就的大床边。   即便心中怨恨,秋景浓也不得不承认,玉萝锦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天生的尤物。   “你不是喜欢慕子宸么?”秋景浓微微蹙起眉,道,“既然当初能违逆他的意思把我送给慕子寒,如今却为什么要救我?”   还亲手将她送到慕子宸身边……   她跟在慕子宸身边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这样做意味着什么?   慕子宸现在就是疯了,完全不顾长宁城的动荡和不安,完全是不顾及大局的任性行事。   玉萝锦嗤了一声,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冷淡道,“要你管。”   秋景浓无言。   这女人……还真是嘴硬……   不过这别扭的性格,倒是和慕子宸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玉萝锦抬手丢过去一套衣裙,道,“要么现在穿上,要么就赶快睡觉。”   秋景浓接住衣裙,一袭青锻,玉萝锦倒是对她真了解。   见秋景浓只是接住衣裙却没换,玉萝锦扭头便朝门口走去,一面还冷冷地提醒道,“你可别妄图逃跑,殿外都是训练有素的暗卫,你走不出这大殿的门。”   秋景浓无言。   纤纤素手抬手挂上殿门的锁,玉萝锦长叹了一口气。   ……   “你不是喜欢慕子宸么?”   ……   “既然当初能违逆他的意思把我送给慕子寒,如今却为什么要救我?”   ……   她是喜欢慕子宸,不,她爱慕子宸,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爱,所以即使身为前朝世族玉家一脉唯一的遗孤,还是心甘情愿地在长宁城里开起青楼,以黑寡妇的身份成为皇后一派在市井的棋子。   她当然想要杀了秋景浓,这个除了嘴巴厉害些完全百无是处的女子哪一点能比得过她青梅竹马十几年的陪伴?   可是……   她不能……   她亲眼看见了这个死女人出嫁后,慕子宸怎样消极颓唐,日日买醉,处处留情的桃花眼里风流不复,取而代之的是一触即伤的疼痛。   那个心无挂碍随性风流的浪荡皇子,竟然为了一个一无是处的秋七这样萎靡不振。   她是真想手刃了秋七。   既然无心,何必招惹!   可是玉萝锦清清楚楚地知道,若是秋景浓真的死了……   那后果玉萝锦不敢想像……   我才不是救你,我是在救赎自己!   风姿绰约的美人咬了咬下唇,在心里暗暗说道。   秋景浓哪里睡得着,在窗前抱着膝盖坐了一夜,也担心了一夜。   叶瑾会不会也遭到了刺杀,会不会受伤,知道她不见了会不会急死……   她的心里有一千个疑问想要答案,可却寸步难行,连这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宫殿都出不去。   这一夜,叶瑾深夜才归来。   还没进府,远远就看见雁门公府灯火通明,连正院都一片明亮。   心里预感到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叶瑾加快了脚步。   本来叶瑾是打算早归的,已经很久没看到秋景浓那双灿若星辰的动人双眸了,他……有些想念她。   谁知道半路就被不明身份的人缠斗住,见那些人似乎也不打算取他性命,便周旋了一阵耽搁在了半路。   而今见到这个情景,叶瑾只觉得心中一沉。   该不会是……故意牵绊着他的吧!?   进了锦苑,宁锦阁外一片血污,地上横着一具黑衣尸体,门也开着。   叶瑾快步迈进门去,只见外间的榻上青流躺在一处,绿裙上满是血迹,青沙正俯着身子给她上药。   再往里走,厅里端坐着眉头紧锁的双亲,却独独不见秋景浓。   叶瑾有些不能呼吸,安也没请就往里屋闯,她是伤到了?   阿浓伤到了?!   叶夫人连忙叫住他,道,“瑾儿,你别着急……”   叶瑾已经听不见了……   阿浓……不在……   她不在床上……   她不在屋子里……   她在哪儿?   她在哪儿!   恍惚间听见叶域低沉的声音,他说阿浓失踪了……   阿浓失踪了,在雁门公府……   在他的锦苑……   失踪了吗?   叶瑾只觉得天旋地转,脚下发软。   他的阿浓……在……他的手上失踪了……   手中的剑突然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耳边响起双亲的惊呼,叶瑾已经不在意了,只听见叶域咆哮的声音,去寻书神医来。   叶域看着突然昏厥的儿子心里发堵。   好端端的,人怎么就没了?   他儿子这些年来最是理智冷静,从来没见他如此……急火攻心。   恐怕这下了毒/手的人也知道,秋景浓是叶瑾的致命弱点,才会绕过来了正院,直奔宁锦阁而来吧。   这丫头,果然是要毁了他的瑾儿!   祸星!   书逝倒是很快就赶来了,把了脉才松了一口气。   他纵横天下这么多年,还不曾失手过,出了太子那事以后,便谨小慎微得多了。   好在叶瑾不过是急火攻心,没有大碍,便利索地开了药,坐在一边等他醒来。   见一旁叶域皱着眉不言不语,书逝道,“大公子无碍,雁门公先回去休息吧。不要误了明日登基大典才是。”   叶域抖了抖眉毛不想离去,叶夫人见他死倔脾气又上来了,好说歹说把他劝回去了。   不多时,衣衫微有凌乱的何煦也到了,明显是已经就寝又被吵起来的。   书逝回头去看门口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叹了口气,“那时我便说,这女子留不得。”   何煦微微愣了一下,意识到他指的是秋景浓,摇了摇头,“若是他毫无弱点,我们才要担心。”   “可现在……”   何煦坐下来,看着床上双目紧闭眉头紧锁的英俊脸庞,悠悠道,“书逝,既然他已深陷于此,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少夫人吧。不然,你以为叶瑾会怎样?”   书逝兀自翻了一个白眼,“他这一世英明可就要毁在儿女情长上了。我们潋滟山……”   眼见书逝又要搬出潋滟山那套绝情断爱的理论,何煦赶忙打断他,道,“你当你们潋滟山后来立下这规矩,不也是为情所伤?”   书逝才不听这辩解,只是严肃道,“就是因为这情难自控,才要断绝……”   何煦只当他被洗了脑,也不再理会,另开了话题道,“今日之事,你觉得明日登基那位有几分干系?”   书逝摇摇头,“他便是再胡闹,也不该招惹叶瑾,何况咱们分明是助他登基的功臣,何必对付咱们?”   如果不是慕子宸……   何煦垂睫沉默了片刻,道,“你昨日去了大司马府?”   书逝这才打起精神,恢复到原来那副八卦的样子,兴致勃勃道,“昨日大司马府请我去,竟是给一个姨娘看病。没看出来啊,这秋长天倒是个多情之人。”   何煦不置可否。   书逝又道,“听说这姨娘是秋景露的生母。你说那秋五小姐,就这么不吭声地扔下病母出嫁了?”   何煦抬眼看看他,“你当谁都如你一般随性?”   “不不不,听说先帝原本是要抬举秋四小姐的,谁知那娇娇儿哭哭啼啼不从,倒是秋五仗义替嫁的。”书逝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道,“秋四不是号称长宁第一美人么?昨日没见,不知道是不是名副其实?”   何煦浅笑,“秋四确实容色倾城。”   想了想又补了句,“只是那性子……怕是将来要吃些苦头。”      ☆、第48章 对影三人 “哦?”   蓦地,从榻上传来凉凉地一声问。   书逝打了个激灵,扭头朝榻上看去,那人紫衣华服,眉眼薄凉。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   叶瑾翻身下榻,伸手掸了掸衣服褶子,看起来平静异常,“还有心思顾这些,你当长宁城太平得很?”   书逝知道,大事不好了。   何煦说得对,若是他毫无弱点,他们才要担心,因着这人若是失去了理智,他们毫无办法。   叶瑾看看他僵硬的表情,脸上露出一个似笑非笑却寒意渗人的神情来,道,“你若无事可做,去查查云国近来的动向罢。”   书逝尴尬地应下,深知此地不宜久留,寻了个由头便速速离去了。   何煦坐在一边没动。   叶瑾若是醒来便急着找秋景浓,他不会惊讶,可是偏偏他一字未提,却莫名地叫人觉得压迫。   想了想,何煦决定先开口,“我去叫杨授去查少夫人的动向?”   叶瑾摇摇头,道,“阿浓失踪的事,先别声张,我自己处理。”   何煦闻言心中高悬的大石块才算落了地。   “我迷糊间听说,大司马府那个姨娘姓柳?”   何煦点点头,回答道,“正是秋五小姐的生母。”   叶瑾蹙起长眉思量片刻,道,“你博闻强识,可还记得柳尚书祖籍何处?”   何煦想了想,道,“应是成安郡……”   “去查查柳姨娘的底细。”叶瑾轻飘飘地说道。   何煦点点头,忽然像想通了什么,道,“你是说……”   叶瑾颌首,道,“恐怕要出大事了。”   何煦沉默。   长宁城的局势……似乎变得有些微妙了。   一夜无话。   七月初三,新帝即位,大赦天下,举国沸腾。   接连不断的国丧叫大兴的百姓对长宁皇城心生疑虑,此时新帝做出大赦天下的举动,也算是对惶惶不可终日的黎民一个安慰。   大兴皇室子嗣稀薄,慕子宸即位,分封二皇子慕子寒为宁王,赐府邸于长宁城内,邑万户,其母林贵妃下于宁王府,为林太贵妃。   追封先太子慕子宴为惠帝,封先太子妃叶璇为明德皇后,尊生母河西王氏为皇太后,改年号为闵和。   秋景浓是听来送饭的玉萝锦说到此处,手中的饭碗还是忍不住抖了几抖。   闵和。   这一年,她十五岁,这一年,是闵和元年。   即便慕子宴已死,大司马府还是逃不过闵和元年的一场浩劫……   慕子宸却并没有如他前夜所说来看她,每日忙着处理恭帝留下的烂摊子,倒是了却了秋景浓一桩心事。   秋景浓一个人住在偌大的宫殿里,除了玉萝锦,并没有其他的人可以交流。   她虽对玉萝锦从前的行为心怀芥蒂,可是几天下来,倒也能心平气和地和她说话。   那女人倒依旧是一副冷言冷语的模样,可是但凡秋景浓问她,还是会回答。   比如现在,秋景浓试图从她嘴里套出些有用的话来。   “明德皇后如今可还与太后住在一处?”秋景浓无聊地摆弄着手指,似是无意地问道。   “明德皇后有孕在身,年纪又小,自然和太后娘娘一处。”   秋景浓叹了口气,幽幽道,“既然同在宫中,为什么我不能去看看阿璇?她如今心里必定难受至极。”   玉萝锦扫了她一眼,妩媚的脸上露出一个“你当我傻么”的神色,道,“秋景浓,你别瞎费力气了,我不会带你去太极宫的。”   那就是说,这一处大殿不在太极宫中?   “可是慕子宸这几日都不曾来过,我实在无趣。”秋景浓叹了口气,蹙起眉毛。   “他将我软禁在此,连个人声都听不见。我虽没见过世面,却也知道皇宫里必定人来人往,难不成他把我放在这冷宫里便不管了?”   玉萝锦听她这样抱怨,冷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看她,“你当我就有趣么?和你待在一处,却见不得他一面。”   玉萝锦没有否认这里人迹罕至,还抱怨见不到慕子宸,理应不是皇帝常居的长乐宫。   而长乐宫人多眼杂,慕子宸若是不想要别人知道她在宫中,必定不会把她置于长乐宫。   她自然也不可能在东宫……   那么,唯唯只剩下一个,九华宫。   恭帝时九华宫便是妃嫔的居所,恭帝驾崩,没有子嗣的妃嫔们多半都赐死殉葬了,九华宫自然便空了下来。   秋景浓想着,缩了缩脖子,把自己抱成团,嘟囔道,“怎么觉得凉嗖嗖的……”   玉萝锦嗤笑了一声,道,“秋景浓,你怎么这样没出息?不过是处死了几个妃嫔,有什么好怕的?”   秋景浓没搭理她,兀自缩成团,把头埋在膝盖里,似是怕极了,嘴角却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来。   必定是九华宫无疑。   既然知道了所处的位置,她便需开始琢磨怎样才能穿出信儿去。   叶瑾一定担心得要命。   锦苑湖心亭。   一片寂静里唯有酒杯玉壶叮当的脆响。男子一袭蓝衣,坐在月下郁郁独酌。   晚风卷起蓝色的衣袂和墨色的长发,竟然生出几分孤独的味道啦。   叶瑛蹦蹦跳跳地来湖心亭寻叶瑾时,看到的就是他孤寂的背影。   今夜明明就是七夕。   哥哥没有和那个女人出去赏灯,却一个人坐在这里喝酒。   说起来好久没看到那女人了,哥哥也有几天没再露出笑容来,也不知道那女人什么时候能找到……   叶瑛悄悄地走过去,看叶瑾行云流水地倒酒,举杯,饮下,再倒酒。   平日里清雅倜傥的风韵尽失,反而显出一种异样的颓唐。   仿佛……他是刻意地想要将自己灌醉……   叶瑛脑袋里闪过这个认。只一瞬,便摇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   哥哥从来不曾喝醉过,不是千杯不醉,而是哥哥绝对不会把自己置于失去清醒的境地,无论何时。   即便哥哥那么青睐那女人,那女人失踪时,哥哥也没有丧失理智。   叶瑛最崇拜哥哥……   叶瑾完全没有注意到蹑手蹑脚潜过来的叶瑛,只是机械地倒着酒。   七月初七。   到这一个晚上为止,他的阿浓已经失踪了整整四天。   而他找不到她。   慕子寒蓄势待发,几番交锋下来,似乎并不知道秋景浓已经失踪,慕子宸那边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线人来报慕子宸几乎夜夜留宿勤政殿,没日没夜地处理先帝遗留下来的政务。   而阿浓的去向,无人知晓。   他还记得那日,阿浓真真正正属于他的那日,她红着脸颊说自己在七夕这日生辰。   过了这个七夕,她便及笄了。   那时他没在意,意乱情迷间却也想好了,这一日要给她怎样的惊喜。   谁知道,她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他的阿浓……到底在哪里……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不过是一身的寂静孤独。   叶瑾从没有像如今一般恨过自己的无能。   这些天他克制着,冷静理智,就连爹爹叶域也看不出任何端倪,大司马府那面还需要人盯着,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出错……   只有这一夜,唯有这一夜,他想要一醉方休,不再清醒。   叶瑛站在哥哥身后良久。   那个永远不会露出脆弱的一面的男人,此时却迷蒙着双眼反反复复地念叨着   同一句话,“阿浓,你在哪里……”   叶瑛背过身去,小手攥成拳。   你在,哪里啊……   七夕良夜。   自皇城门外开始绵延不绝的火树银花穿过大街小巷,一直蜿蜒到数里之外的城门。   街上熙熙攘攘地是成双入对的年轻情人们。   千秋节和七夕节在大兴算是最重要的两个节日了,这一夜多半的府邸都是不禁夜的,因此即便已经入了深夜,街上依旧是人声鼎沸。   长宁皇城高高的城墙上一动不动地立着两个人影。   慕子宸一言不发,站在披着银白披风的女子身后,一双迷人的桃花眼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   很久很久以前,他想带她来最高的城墙上看夜景。   看那万里河山,看那不夜城的璀璨星火,就像银河。   他曾经告诉过她,他喜欢站在高处,站在皇城之巅,俯视芸芸众生,置身事外。   那时候他看见她。   带着狰狞的鬼面具,身量还未足,提着裙子小心地躲避着莽撞之人,仿佛混在人群里立刻就会被不见。   可她又偏偏已经显出出挑的气度和风姿,后背挺得笔直,眼神明亮。   慕子宸以为自己是着了魔,就跟着这个小姑娘走了好久,几次想要叫住她都暗暗放弃。   他那时虽也不懂事,却已经认得牵住她的女子。   那裙角绣着的展翅欲飞的鸾鸟,刺眼而夺目。   他知道,那是父皇忧心忡忡,忌惮无比的大司马府的标志。   长宁贵族少有标识,唯唯这大司马府特殊,用着鸾鸟也肆无忌惮。   那时候他便暗暗告诉自己,这个小姑娘,他不能招惹。   可是看到她险些被莽撞之人撞倒,他还是没忍住,伸手扶了她一下。   小姑娘很礼貌,拥挤之间侧过头对他道了谢。   慕子宸惊诧于自己手快于心的行为,一时间也没有讲对话继续下去。   脑子里反反复复地回荡着那句多谢,声音清澈,毫不甜腻。   他以为她会记住她,可是她没有。   她记住的是另一个带她脱离人海的蓝衣少年,那个和她一起看烟火的少年。   如果那时那个人是他……   该多好啊……      ☆、第49章 前祸难逃 “你把我带到这里做什么?”秋景浓扭过头,看了看慕子宸。   长宁城的夜景很美,可是……她只想要自由……   话音未落,身后响起巨大的爆裂声。   秋景浓还没反应过来,视线就被金黄绚丽的烟火占据了。   这是……七夕的烟火……   今日是……七夕啊……   秋景浓怔怔地看着深蓝夜空中次第开放的烟花,眼圈慢慢红了起来。   这个人……   “你可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慕子宸眯眼笑起来,是那种标志性的邪气笑容,仿佛从前张狂不羁的三殿下又回来了,“今日是七夕。”   秋景浓摇摇头,轻声道,“今日是我的生辰。”   慕子宸微微怔了怔,继而是若有所思地呢喃,“原来是七月初七。”   以后的每个七月初七……他都想陪在她身边……   秋景浓没再接话,两人一时间沉默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金黄的烟火慢慢冷寂下来,深蓝的夜空里只剩下一团一团灰白的印迹,在夜风的吹拂下缓缓散去。   那一年的千秋节,她也曾经看过一场烟花。   只是那时候,身边的人不是他。   秋景浓侧头去看那人遥望着寂静夜空的桃花眼,轻轻说道,“烟花虽美,却转瞬即逝。”   慕子宸眨了眨眼睛,微微晃了晃,没有说话。   转瞬即逝吗?   就像她曾经摊在他眼前简简单单的那份懵懂感情……做不得数吗……   他不信。   “子宸,你说那年千秋节我遇见的人不是你……”秋景浓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慕子宸,慢慢问道,“那你可知道,那人是谁?”   是谁……   慕子宸摇头。   一颗心沉到谷底。   秋景浓扭回头,望着满目疮痍的夜空无声地笑了。   雁门公府,湖心亭。   素锦白纱的公子娴熟的抚着琴,对面的榻上倚着一个蓝衣男子,闭着眼睛,神色平静异常。   蓦地,一道黑影悄然落在亭外。   白衣公子点点头,手下毫无停顿,示意那黑影走近。   凌飒扫了一眼榻上合衣而眠的男子,贴近白衣公子耳语了几句,便如同鬼魅般消失的无影无踪。   何煦一边想着方才凌飒传来的消息,一面努力定神继续抚琴,还没抚完一个小节,便听到一个凉凉地声音。   “你不专心。”   何煦停下手,朝榻上的男子一笑,“将军醒了?才刚睡着……”   “有什么消息?”叶瑾没理会,打断他的话,道。   何煦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这些天来叶瑾一直难以入眠,白日里却丝毫不减睿智。   这是他最担心的地方。   一个人,哪怕有再坚定的意志,不眠不休也是会熬坏身体的……   方才他才抚琴助叶瑾入眠,没想到还是这样轻易地被吵醒了。   “已经查到,大司马府的那个柳姨娘,原是滏阳人。”   “滏阳?”叶瑾蹙起好看的眉毛。   “是……”何煦道,“正是属成安郡治。”   叶瑾翻身坐起来。   事情,果然是变得复杂起来了。   “年前被贬到柳州去的柳尚书原是成安郡滏阳县令家的长子,家中小妹不知为何被除名。”何煦道,“将军的预感是对的。柳姨娘和柳尚书,脱不了干系。”   叶瑾点点头,没露出一丝惊讶或是欣喜,只是道,“柳尚书如今如何?”   何煦摇头叹息。   一个靠着科举慢慢爬上来的清流,担了莫须有的罪名被贬到湿瘴之地,又能好到哪里去?   怕是再难翻身吧!   “煦倒是还有一个消息,不知道算不算有用。”何煦道。   “什么?”   哪有什么消息,是难辨有用与否的,有用便是有用,无用便是无用……   “这几日长宁坊间流行起两句残诗来,仿佛是一夜之间流传开来的。”   残诗?   叶瑾剑眉微蹙,他看不出这和他关注的任何一件事有任何关联。   “东风不顾荒芜地,一寸相思一寸灰。”   何煦一字一句地念出这两句残诗,也看着面前清冷的男子瞬间震惊的神色。   东风不顾荒芜地,一寸相思一寸灰。   一寸相思一寸灰!   是她!   “这诗怎么传出来的!?”   何煦见他如此反应,料想此事必定和秋景浓有关,便如实说道,“据说是孩童在若水河边玩耍捡到的笺子,上面写的,最近从上游流下来的笺子好像许多都写了这两句残诗。”   叶瑾敛眉。   若水河……   若水河的上游只有一处。   九华宫。   从前九华宫是先帝妃嫔的主要聚集处,大兴讲究节制,除非特别宠爱的妃子可以偶尔留宿皇帝居住的长乐宫,多半都是养在九华宫等待帝王临幸的。   因此,长宁城坊间也称九华宫为“金丝鸟笼”。   像一个华丽的鸟笼,困住了一个女子最美好的年华。   九华宫妃嫔众多,又有一条若水河流经宫内,常有妃嫔宫女借着流水流出一些写着诗句的宫笺,以慰空寂。   因此,若水河里飘出宫笺并不稀奇。   稀奇的是那笺上的内容。   东风不顾荒芜地。   那是他写给她的,无头无尾的一句诗,寄出去便杳无音讯。原来她收到了的,原来她的回答在这里。   一寸相思一寸灰。   她……大概也是爱他的吧……哪怕只有一点点……   “将军?”   叶瑾回过神来,看到的便是何煦担忧的眼神。   “嗯?”稳了稳心神,漆黑的眸子又恢复到深不见底的平静。   何煦松了一口气,道,“不知道这诗和少夫人有没有关系?”   平静的眼神渐渐深邃,直盯得何煦后背发麻,叶瑾才似笑非笑地开口,道,“我写给阿浓的信的内容,你怎么知道?”   何煦脸上的神情一凝,连忙解释道,“那时你寄回家书,煦恰在府上指导四小姐琴艺……便……便……”   叶瑾冷冷地说道,“便如何?”   “煦看完便重新封起来了,少夫人应该不会……”   “何煦,知道后果是什么么?”叶瑾并不想要听他的解释,轻巧地打断他的话。   “那时将军叫我暗中关注保护大司马府的秋七小姐,杨授与煦都十分担忧,才……”何煦解释道,只是他也知道,这样的解释并不会减轻叶瑾的哪怕一分怒气。   叶瑾脸上还挂着那个似笑非笑地神色,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叫听者心里一沉。   “何煦,别有下一次。”   这天还未到日央,年轻的帝王便破门而入。   彼时秋景浓在午睡,被殿门处“砰”地一声响惊醒,只当是玉萝锦来送饭,翻了个身便继续睡了。   慕子宸见她如此,也不打搅她,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边的榻上等她醒来。   年轻的帝王快要忙疯了,却在此时抽出大片的时间看一个女人睡觉。   长宁城里的贵族若是见了,必定是要大惊失色的了。   他们需要的可不是一个沉迷女色的昏君,而是能撑起整个国家的领袖。   此时女子的睡颜安宁平静,叫慕子宸看得有些着迷。   她原本对他是不设防的。   可是他把这一切都毁掉了。   若是等她醒来,若是她知道了他带来的消息……   还会这样平静吗?   炫目的桃花眼里沉甸甸地,是秋景浓此生必定难付的深情。   门口,一片墨色裙角随微风扬起弧度。   玉萝锦靠在大殿外朱漆描金的柱子上,妩媚的眼睛始终望着殿内那个一动不动的人影。   你看着她的时候,是谁在看着你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秋景浓醒过来,刚要伸一个懒腰,睡眼朦胧里看见对面榻上坐着一个玄衣龙袍的人影,立刻翻身坐了起来。   “你醒了。”   秋景浓抬眼去看慕子宸,几日不见,他竟然显得更加憔悴了。   这个人,从来不想当皇帝的吧。   可命运偏偏把他推上了皇位……   秋景浓下了床,道,“陛下怎么来了?”   陛下……   明明是一起看了烟火,慕子宸却觉得,那人和他,离得却越来越远了……   想不通……为什么……   秋景浓从来不是他可以左右的人……   慕子宸看着她,半晌才开口,道,“阿浓,有人弹劾你爹爹意图谋反。你说……朕该怎么做呢?”   秋景浓听他这样说,自打重生以来就没安稳过的心竟然异常平静下来。   是祸,躲不过。   “陛下可认为我爹爹是真的谋反?”秋景浓立在一旁,认真地问道。   “朕如何认为又有何用?大司马府和云国内外勾结,意图谋反,人证物证俱在,如何不相信?”   慕子宸也认认真真地看着眼前稚气已退,目光沉静如秋水的女子,一字一句道。   “什么物证?”秋景浓想起从前她见秋长天时,他紧张收起的信笺,心底一沉。   “你五姐和秋长天的家书。”慕子宸长叹一声,“内容虽是无碍,只是那纸在灯下一烤,却是大逆不道。”   是秋景露……   ……   “阿浓,你愿不愿意嫁去云国?”   ……   所以那时候,她爹爹原本是打算叫她去云国做这枚棋子?   秋景浓往后退了一步,道,“阿浓只求陛下宽宏大量饶过大司马府不涉及此事的一干人等……她们……是无辜的……”   慕子宸没说话。      ☆、第50章 莫念前尘 “身份。”慕子宸看着她,那一双叫他沉迷的美目沉静如秋水,再也不复当初那般澄澈无暇,却是深不见底,平静如斯。   秋景浓定定地看着眼前气宇轩昂的年轻帝王。   她是什么身份?   她是大司马府嫡出的七小姐,是宁王妃的妹妹,是云国兆王妃的妹妹,是雁门公府的少夫人。   这一切身份,说到底,不过是,罪臣之女。   而她和他本来没有半点关系。   慕子宸是在提醒她……   秋景浓明白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去请求慕子宸什么,可眼看着大司马府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就要被处死,她怎么能忍心袖手旁观?   道理她都懂,可懂得和能做到,从来就是两回事。   “秋景浓,想要朕手下留情,你拿什么来交换?”   终于……他还是威胁了她啊……   就像她用的一切筹码,不过是他的一腔热情。   “……”秋景浓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道,“臣妇一无所有。”   她就是这样装傻,她根本就知道,他什么都不要,只是想要她罢了。   背在身后的手掌慢慢握成拳,慕子宸觉得手心有些出汗,沉声道,“你若肯做我的皇后,我便免去大司马府的死罪。”   即便他不知道这样做,需要处死多少直言的谏官。   即便他知道这样做,会有多少人说他是沉迷女色的昏君。   饶恕一个意图谋反篡位的逆贼,别说大兴国史,古往今来,他大概要成为头一个了。   面前的女子却毫无征兆地弯下身跪了下来。   秋景浓上身挺得笔直,仰头看着那张精致的脸,一字一句道,“臣妇只求陛下饶过那些未曾参与此事之人。”   她爹爹秋长天本就怀着谋反之心,罪有应得,她不能叫慕子宸为难……   她不能。   面前一身玄色便服的男子忽然大笑起来。   她跪他……   “秋景浓,你什么时候能够不再逃避?你明明知道,我只要你一句话。”   她知道啊……   秋景浓一动不动地仰着头,道,“臣妇听不懂。”   她早就不是他的良人了,慕子宸如今是一国之君,理应寻一个爱他如生命的女子,做他的皇后。   何必……执着于她。   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握紧。   臣妇,臣妇……   她又何必一次次提醒他自己犯下的这个不可饶恕的错误?!   那人突然伸手,大力地扯起她抵在大殿里的描金柱子上,恨恨地说道,“够了,阿浓!”   她就是在折磨他!   就是在惩罚他犯下的错!   他知道错了,知道错了啊!   秋景浓后背紧紧地靠在冰凉的柱子上,慕子宸一双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她,近在咫尺。   秋景浓撇开头不去看他。   慕子宸微微低下头,有点失神地看着她莹洁如玉的侧脸,哑着嗓音问道,“阿浓,你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吗?”   抬手抚上白皙的脸颊,那人静静地自问自答着,“因为有了叶瑾的怀抱,所以,连看我一眼都不能够了吗……”   秋景浓没有回答。   因为有了叶瑾,所以……   慕子宸轻笑了一声,“阿浓,即便如此,我依然不会放手。”   殿门外,朱漆描金的柱子后,一抹墨色的衣角随风翻飞。   玉萝锦不能忍受地背过身去。   何曾……   慕子宸何曾这样低声下气,何曾这样……绝望妥协……   风儿吹起屋檐上悬挂已久的风铃,叮叮当当。   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负手迈进这处偏僻的院落。   对着门的榻上坐着一个单薄瘦削的女子,正一针一线地缝着什么。   听见门口有响动,那女子抬头朝男子看了一眼,眼神疏淡毫无喜色,只一眼便又低头去忙手中的女红。   “你来了。”   秋长天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来,沉沉地应了一声,“嗯。”   “除却前些天书神医来,如信,你有多久没踏进我这院子了?”女子淡淡一笑。   多久了?   当年他从滏阳驻地将她带回府里,也曾有过日日缠绵,直到那日奉旨娶了世族郑氏,看见夫人郑氏幽怨的眼神以后,便没再来过了吧……   就连那时她生秋景露,他也是在崔氏的新房里。   一晃,有多少年过去了?   他负了她这么久啊……   “你知道我今日一定会来的。”秋长天眯起眼,想要好好看看这看似柔弱,隐忍了这么多年的女子。   “是啊,我知道。”柳氏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我相知多年,你自然猜得到。”   “我只想知道为什么?”秋长天皱起长眉,“这么多年……”   说到这,秋长天停下不再继续了。   这么多年……你不是都隐忍过来了么……   可是,秋长天啊,你何德何能,叫一个女子为你隐忍这么多年?!   柳氏停下手中的女红,抬起头,一字一顿地问道,“为什么?如信,你连我姓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连我姓什么都不记得了么?   秋长天一愣,柳眉。   她原本唤做柳眉。   “芙蓉如面柳如眉”的那个柳眉,滏阳县令家中千金柳眉,柳尚书因为她私奔家丑而拒不相认的妹妹柳眉。   “阿眉……你是因为我把你哥哥贬到柳州去才恨我?”   柳眉淡淡地笑了。   “如信,这么多年,我早就不懂什么是恨了。你太抬举自己。”   秋长天不能明白,“那你为何……这么多年柳君毅对你如此,你不恨他,还……”   柳君毅便是柳尚书的名字。   柳眉仍然只是笑笑,“我沦落至此本就怨不得别人,何来爱恨。”   “你知道是什么激怒了我吗?”   对面代王男人费解地摇头。   她这样懂他,他却不肯花一点心思来好好琢磨一下她……   “是柳遥。”柳眉静静地说道。   看着那孩子就像看着年少无知,敢爱敢恨的自己。她多希望柳遥会有一个好的归宿……   “遥儿原本便和二皇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二皇子虽然为人阴冷,可对遥儿也是一番深情。”   柳眉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朝秋长天走来,“遥儿那么小,那么单纯,可是你呢,你为了所谓的大局,为了给秋景裳扫清障碍,害死了遥儿……”   “我当时并不知柳遥会死……”秋长天辩解道,他只是将柳君毅贬谪,又不是……   “秋如信,为了你的野心,你的大局,你不但要牺牲自己女儿的幸福,还要夺走别人的?”柳眉步步紧/逼,“你以为天下之人都和你一般,没有感情吗?”   秋长天语塞。   “秋如信,你太狂妄了。”柳眉淡淡地下了结论。   她知道他谋划布局了好久,知道他昭然若揭的谋逆之心,知道以他的能力,必定会黄袍加身夺位成功,所以先破坏了它。   你喜欢算计,真巧,我也是。   “阿眉,你叫露儿远嫁,还不是一样牺牲了她的幸福?”秋长天眉头紧锁,道。   柳眉听到这话竟然笑了,“她的幸福?你以为她在大司马府这暗无天日的日子就能给她幸福?露儿比我清醒,她要去搏一搏,总比留在这儿被你利用好的多!”   秋长天无言。   这么多年了,他早就忘记,这个终日畏畏缩缩的女子,原本是怎样的清醒。   她和他其实才是同一种人。   步步为营,静心筹划。   她和他其实不是一种人。   他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她却是绝地反击一招毙命。   秋长天长叹一声,道,“你知道谋反的罪名,是要满门抄斩,罪及三族的……谋划这些事情时,你可有想到大司马府上上下下多少无辜的人?”   柳眉嘴角挂着一抹满意的笑容,冷漠地吐出两个字来。   “未曾。”   十几年来,这全府上下,未曾有一人叫她感到一丝暖意。   “连你的云儿也不管了吗?”秋长天不能相信地摇摇头,秋意云虽是庶出,却也是大司马府的长子,好不容易凭着赫赫战功官至上大将军,一番事件下来,恐怕要前尘尽废……   柳眉低头去看那一副女红,半晌没有回答。   云儿啊,她的云儿。   柳眉其实和秋意云并不亲近,当初刚诞下儿子不久,秋府便迎来了一位尊贵的新女主人,她的日子一下子变成了黑白,就连尚在襁褓的儿子也被接去郑氏膝下,她这个儿子,何曾好好看过她一眼,叫过她一声母亲……   秋长天知道再与她多言也无用,索性低叹一声,转身离去。   “阿眉,我欠你的,便由我一人来还。”   大司马府有两处竹林,一处在东苑秋景裳的院子,另一处,便是位于庭院一角的柳氏的院子。   秋长天踏出那院落,扭头看着女子笔直而立的身影,仿佛融进了那一片苍翠里。   不知道是她终日寂寂与竹为友,终于被染上了几分风骨,还是本就是她的一身傲骨,成就了这一园翠竹。   秋长天抬头眯起眼去看悬在头顶的那轮高阳,久久没有转开视线,终于,微染白霜的鬓角闪过一道水泽。   从前没有发现过啊……太阳的光芒虽然这样耀眼,看得久了……是会流泪的……      ☆、第51章 错勘是非 “将军?”何煦蹙眉看着眼前提笔已经发怔许久的紫衣公子,轻声提醒道。   叶瑾恍然回神,道,“嗯?”   自从那日残诗一事,叶瑾便褪去了之前的阴沉不定,却常常良久地发怔,何煦快要搞不清楚他的想法了。   九华宫里流传出这诗,少夫人之所在昭然若揭,他却不动声色。   秋景浓和慕子宸的前缘,想必叶瑾比谁都清楚,比谁都介意,他却……   “少夫人……”   叶瑾打断他的话,问道,“大司马府近况如何?”   看看,看看,他完全是在逃避……   何煦在心底悄悄叹息,回答道,“林霍等人的联名弹劾算是奏效了,当今已经派人去查了,如今大司马府层层严控,想要飞出一只苍蝇都难。”   如此……   叶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只是可惜了一代名将。”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打会客厅门口闯进一个粗麻布衣的人影来。   书逝也不多礼,还没到近前,便开门见山道,“秋长天死了。”   叶瑾挑起长眉。   “方才来得消息,秋长天畏罪服毒,已经断气了。”书逝补充道。   畏罪服毒……   何煦紧紧皱起眉毛,精心策划了这么久,却突然轻易暴露,连反抗都没有就直接认命服毒,怎么看都有些蹊跷。   扭头去看身边的人,方才挑起眉微有讶色的脸上却已然恢复了冷静。   叶瑾轻叹一声,道,“当今可有指示如何对待大司马府其余人等?”   书逝摇摇头,一屁/股坐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妩媚的眼睛斜睨了叶瑾一眼,道,“怎么,担心你的心尖尖了?那为何不去寻她?”   何煦朝他使了个眼色,书逝却像没看见似的全然没有理会,反而变本加厉道,“当今就算看在秋七的面子上,对大司马府也不会下死手吧?”   看在秋七的面子……   何煦觉得书逝越发地口无遮拦了。   叶瑾闭了闭眼睛,似乎并没有把书逝的话放在心上。   那人必定会护她周全。   她在九华宫,说不定还能为大司马府上上下下赢得一丝生的希望……   即使他想她想的发疯……   修长白皙的手指深深扣进手心里。   悄无声息地,一个黑影突然出现在门口,凌飒朝何煦和书逝点点头,上前报道,“云国内乱,怕对我东陲不利,杨扶杨将军已经被当今派出加戍东陲了。”   叶瑾蹙起长眉。   赶在此时云国内乱……   “你们以为如何?”   “我们以为?”书逝翘着二郎腿,眼角眉梢都是满满地风情,调笑道,“你快将秋七寻回来罢,说不准哪天东陲真出了事,还不是要你出征?”   书逝还不知道,秋景浓的下落已经被叶瑾寻到,只当他一头雾水,没头苍蝇似的乱撞。   紫衣长袍的年轻公子闻言,身侧的拳头骨节泛白。   “在想什么?”慕子宸坐在案前,手中的毛笔悬而未落,歪头看着对面的紫衣女子,笑容里带了点戏谑的成分。   两人此时正处于一处水榭间,九曲折桥安静地向远处延伸。   秋景浓凭栏而倚,目光望着遥远的碧蓝天幕。   听闻慕子宸说话,秋景浓微微回过神来,和他对视了一眼,视线稍稍聚焦立刻又散开了。   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像自从将她拘在此处,秋景浓便常常出神,再也没笑过。   “怎么,在想你娘亲么?蜀地虽然潮湿,却也是怡人的,不会有什么大碍。”   秋长天一事败露,服毒自尽而亡,却也算是给了慕子宸一个台阶,按律应当满门抄斩的大司马府上下几百口,通通给削了庶民流放到蜀地去了。   秋景浓知道他真的是手下留情了,却不肯想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人,一次又一次地救她于危难水火,从来不曾有过怨言,从来不求回报,这唯一的一次只求她一颗心,却叫她早就给了别人。   欠下这样多的债啊……   怎么还得起。   蜀地怡人,却是入蜀易,出蜀难,娘亲自然是无需担忧的,只是可惜了两个哥哥,秋意云早就官至上大将军,如今却成了一介罪臣,胞兄秋意南更别提了,太学还没念完,十五岁的年纪,这一生却再难看到转机了。   重生以来她一直担心的事情最后变成这样,秋景浓不知道自己是该作何态度。   没有血流成河,没有遭受屠府,那些可怕的记忆都没重现,可是大司马府还是没了。   那个她两世相加活了二十九年的繁华府邸,终于还是一片荒芜。   这难道是智闲大师口中的避祸?   秋景浓没有任何一刻比此时更加后悔般若寺一行。   重活一世,她还是做了后悔的事。   “不是,只是发呆罢了。”秋景浓淡淡地搪塞道。   从前她可以和眼前这个人说很多很多话,现在却不能了。   时过境迁果然是非常残忍的事实。   慕子宸眯起眼,认认真真地打量眼前这个被淡然惆怅裹挟的人儿。   不过刚及笄,她那一头如瀑长发却已经挽成了髻,上面毫无装饰,只在耳间带两枚明珠耳坠,简单却醒目。   慕子宸低头在案上的美人图上添上几笔。   目光望得远一点,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无意识地扶在朱漆的栏杆上,手腕纤细。   秋景浓一改往日的素淡,穿了一袭紫纱,袖口以深了一个色度的丝线暗绣了花纹,使得露出的那一截手腕越发地白皙起来。   慕子宸略有发怔地盯着秋景浓的手腕。   从前他见叶瑾拉着她的手腕,就该想到的不是么,那个眼眸漆黑,冷血无情的少年,将会是他最大的敌人。   他本应该想到……   蓦地,一双迷人的桃花眼死死地盯住了秋景浓手腕上鲜红的一枚疤痕,表情渐渐震惊起来。   这样的疤痕……   “他对你下了蛊?!”慕子宸不能控制自己声音里的颤抖。   秋景浓这才发觉到自己的手腕正暴露在对方的视线里,下意识地拉了拉衣袖,遮住那一枚疤痕,淡淡道,“是我自愿的。”   “他对你下了什么蛊?!”慕子宸完全忽视了她的解释,只管努力克制要发狂的冲动,咬牙切齿道。   那是他的阿浓,别人碰都不能碰的阿浓,给她下蛊,他怎么敢!   秋景浓觉得有些头痛,扭过身来好好面对着慕子宸,见他一副不问出什么绝对不会罢休的神色,叹了口气,解释道,“是非蛊。”   是非……蛊……   竟然是是非蛊……   慕子宸只觉得脑子里“轰”地一声,猛地站起来,不意碰翻了一碟朱砂,却浑然不觉。   是非蛊……好一个叶瑾,好一个叶瑾啊!   那时他把她推到他身边,可不是为了叫他这样折/辱她!   若是没有留住她的自信,便不要去招惹啊!   这是非蛊,是想要牵绊住她的一生么……   没想到叶瑾会是,这样不堪的人。   秋景浓见他如此震惊的神色,心知他是想到了别处,不想他和叶瑾再生其他嫌隙,便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这蛊,是我对他下的……你也知道,这蛊是要两人一起……”   “我不信。”慕子宸打断她的话,“阿浓,我不信,你不是这样的人。”   她怎么会,爱一个人到如此卑微……   秋景浓按了按眉心,道,“你别打断我,事情不是那样的,我们……”   话还没说完,那人却已经掠过了几案来到她的身边,拉起她的手腕。   骨节分明的手指划过纤细手腕上鲜红的伤疤,慕子宸放轻声音,就像怕吓到她一样,喃喃道,“阿浓,你痛么?”   无论是谁对谁下蛊,决定用这样一种方式维持这段以交易为开始的婚姻时,阿浓,你痛么?   慕子宸闭目低头吻上那鲜红的伤疤,似乎还能感受到那纤细手腕里潺潺流淌的血液。   他痛。   他痛!   “阿浓,你不愿做我的皇后,是因为是非蛊,对么?”   她不会想到,后来会有这样的转机吧……是他的错,那么不留余地地推开她,叫她只能孤注一掷。   是他的错……   秋景浓不忍地别过头去。   他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她心里那个人是叶瑾呢……   这个人……   “阿浓,没关系的,即便终生不能碰你,也没关系的。”慕子宸又一次地提起那个他永远不想放弃的提议,“做我的皇后,如何?”   秋景浓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摇头道,“这不可能……”   突然被抽空的手心里空空荡荡,慕子宸目光灼灼,一字一句却是立下了一个君王最大的承诺,“阿浓,你大可不必担心未来,我答应你,若你为后,后宫无妃。”   这个人啊……   秋景浓偏过头,咬了咬嘴唇,狠心道,“子宸,你怎么就是不肯相信,我爱的那个人不是你,是叶瑾。”   眼前的年轻君王一动不动。   如何才能叫你死心?   “我爱的那个人,一直以来都是叶瑾。”   如遭雷击。   风吹起两人的衣袂,一时间无人言语。   不知道什么时候,水榭外的九曲折桥上多了一个紫色的人影。   像是做梦一般,一个清冷的声音缓缓响起。   “阿浓,我来接你回家。”      ☆、第52章 跟我回家 “阿浓,我来接你回家。”   声线一如既往地清清冷冷,却叫秋景浓听出一丝暖意。   心底像是化开了一片糖,甜得令她不敢相信。多日来莫名盘旋于心头的乌云顷刻间烟消云散,就像一片灰暗里突然照进了一束光,灼眼而温暖。   秋景浓抬头朝前方看去,那人一身紫衣,长身玉立于折桥之上,长眉舒展,漆黑的眸子专注地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是他啊……   真的是他……   秋景浓也笑了,却不知道为什么鼻子发酸,视界渐渐模糊起来,眨眼间已经看不清他的模样。   有多久没见他了……感觉就像过了整整一生一世。   思念在相见这一刻突然开始疯长起来,那些早在心底扎根发芽的相思终于寻到了一个出口,迫不及待地喷薄而出。   慕子宸扭过头去,此生他最大的敌人就站在桥头,微笑着看着他身边的人。   心底涌起无可名状的复杂情绪,开口道,“爱卿擅闯后宫禁地,不知是要做什么?”   叶瑾这才转过视线,敛起宠溺的笑意,寡淡的嗓音四两拨千斤,“陛下深夜掳走臣的妻子,又是要做什么?”   妻子……   不能好好地保护她,他竟还敢叫她妻子……   慕子宸冷冷道,“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的人有何资格质问朕的做法?”   叶瑾也不急不恼,只是道,“陛下原来这样关心臣的家事。”   家事两个字,刻意加重了语气。   慕子宸不想再和他这样无意义地辩驳,侧头去看秋景浓,却被她眼圈里就要溢出的泪水刺痛了心。   自从叶瑾出现在九曲折桥,她的视线就一直没有离开过那道安静伫立的人影。   不知何时,秋景浓已经连走了几步到了桥头,一瞬不瞬地盯着对面紫衣凛然的男子。   这一日她恰好也穿了紫,此时和叶瑾相对而立,水榭内外,相得益彰,俨然一对璧人。   是这样的默契……   桃花眼里的光辉渐渐暗淡下去。   秋景浓甚至不想眨眼,想就这样仔仔细细地,十年二十年地看着叶瑾,看着他清淡的语气,举手投足间冷冷的风韵,挺拔的身姿和那一双深沉如渊的黑瞳。   这个男人,是这样好看。   来自虚空般的,传来那微微颤抖的声音,“阿浓,你要和他回去?”   你还是要回到他身边,离开我……   秋景浓没思考,就这样,毫不迟疑地点头。   那人微笑着伸出手,轻柔的声音在空气里四散开来,“阿浓,我们走。”   秋景浓伸手递过去,立刻就被那只温暖的手牢牢地握住,力气之大甚至有一丝的疼痛。   叶瑾拉过她,抬手理了理她额角的一缕碎发,道,“怎么,傻了?”   秋景浓机械地点点头,她就是傻了,才会被这男人吃得死死的,一个微笑就完全抚平了这些天的思念。   叶瑾并不多留,修长手臂揽住秋景浓盈盈一握的腰肢,转身便欲离去。   慕子宸站在原地,最后一次地问道,“阿浓,你真的要和他离开么?”   你若真的毫不留恋,我便真的就此放手……   秋景浓一顿,旋即重重地点了点头。   “子宸,放下吧,寻一个爱你的姑娘。”   到哪里去寻?   这世上的女子或许他都可以轻易得到,可是他,只想要这一个啊……   慕子宸一动不动地看着叶瑾带他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个人女子离开,却一句话也不能够说出来。   原来有时候一步错就是步步错,原来有时候犯下的错永远都不能弥补,原来他错过了她,就是真的错过了。   都说星转斗移,沧海桑田,此刻他却只想一醉方休,永世不醒。   该怎样才能放下,该怎样才能忘记。   那一日智闲大师看出天机为何偏偏要告诉他,如果他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谶言这东西……   本就不该说给事主来听。   秋景浓以为他会紧紧抱住她,或者像往常一样宠溺地揉揉她的头发,可是都没有。   叶瑾英俊的脸上甚至没什么表情,只是抿着嘴,若有所思的样子叫她的心悬在半空。   一路上,叶瑾只是轻揽着秋景浓的腰肢,却始终沉默着不说话,出了九华宫拐了几步,就看见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静静停在一边。   那马车夫正是锦苑的车夫,此时眼观鼻鼻观心,就像老僧入定一般眼皮都不抬一下。   秋景浓蹙了蹙眉,想要开口说什么,还没出声,就被叶瑾直接塞进了车里。   这样子,有点粗鲁得不像叶瑾。   还没坐稳,视界间一亮一暗,那人也掀开帘子钻了进来。   下一秒秋景浓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抱了起来,转眼已经坐到了那人膝上。   下巴被修长的手指抬起,秋景浓眨了眨眼睛的功夫,嘴里没来得及说出的话便被一个温凉柔软的亲吻吞噬掉了。   唇瓣间的辗/转吮/吸,越来越深的探索和侵略,叶瑾有点失控的疯狂。   秋景浓有些难以招架的窒息,想要往后躲闪,后脑勺却早就被用力按住躲避不得,只能承受。   这一刻秋景浓忽然明白过来,方才叶瑾并非冷淡,只是在隐忍罢了。   她有多想念他,他便有多想念她。   只怕这思念比她更甚,恰如她写给他的回答。   一寸相思一寸灰啊……   一朝不见,相思成烬。   脑后的修长手指灵活地拆解开秋景浓乌黑地发髻,一头锦缎似的秀发披散下来,铺满脊背。   那手缓缓地朝下移动,抚上她如墨似缎的长发,着了迷似的,久久纠缠。   秋景浓的意识渐渐有些涣散来开,趁着最后一点理智妄图推开他,声音轻若飞蚊,“你,你别这样,这是在马车……”   叶瑾低低地笑了一声,声音微微有些沙哑,道,“马车如何?这是我雁门公府的马车。”   这个人……秋景浓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细密的吻渐渐离开了她的唇,辗转在她的耳侧和锁骨,潮湿的热气在脖颈间四散开来,秋景浓只觉得全身都瘫软下来,若是他真想继续在马车上做什么出格的事,她恐怕也只能纵容,无力制止。   她总归拿他没办法……   迷乱间,那人喃喃说道,“阿浓……我向你保证,我叶瑾,终生只娶你一人为妻……”   不会有什么平妻,不会有如夫人,不会有姬妾,不会有通房。   一生一世一双人。   那个人给你的,我也能够给……   秋景浓听见这样的话,瞬间红了眼圈。   终生只娶她一人为妻啊……   即便是知道是非蛊种在叶瑾身上,他原就不能亲近别人,听到他一字一句地誓言,秋景浓还是莫名地感动起来。   柳姨娘抛下一切夜奔,她娘亲委屈求全下嫁,为得不过是寻一份值梦寐的爱情,可是她爹爹秋长天不值得。   她们都错付了一腔深情,换来一个破碎的残生。   秋景浓不知道意乱情迷间叶瑾的话有多少分量,可起码在这一刻,她愿意信他说的每一个字。   抬手环上叶瑾的脖颈,秋景浓轻声道,“子瑜,我相信你。”   一个小小的举动换来叶瑾更加激烈的入侵。   好在叶瑾还算有点理智,能够克制住没在马车上做完想做的事,只是这动手动脚的深吻也叫秋景浓面红耳赤,呼吸不稳。   半晌,叶瑾才稍稍放开她,将她圈在怀里,抿着嘴露出一个圆满的微笑。   秋景浓软绵绵地靠在叶瑾怀里,嗔怪道,“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到锦苑?”   雁门公府离皇城本就不是很远,加之她在九华宫,与锦苑侧门正对,更是不会需要这么久的时间。   叶瑾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色来,手指抚上秋景浓细腻如瓷的脸颊,着迷地摩/挲着,干脆地说道,“不知道。”   帘外,马车夫面无表情地赶着马车,一圈又一圈地围着长宁城转悠。   自从少夫人进了雁门公府的门,大公子的怪异行为……呵呵呵,他已经习惯了……   秋景浓微扬起脸,睨了某位“无辜的正人君子”一眼,撇了撇嘴。   怎么感觉这对话有点熟悉?   道貌岸然,衣冠禽兽……怎么感觉形容他这么合适……   “这么久了,你有没有想我?”秋景浓拿目光仔仔细细地描摹着叶瑾脸部优美的线条,道。   她很想他啊,很想很想……   “有。”叶瑾正色坦然道,“几乎夜夜辗转,不能入睡。”   啊这个人……一本正经地说起花言巧语来,还真是叫人受用。   秋景浓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他怀里,轻轻叹了一口气。   “拿你没办法。”   叶瑾也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握起秋景浓柔弱无骨的纤细小手,低头吻了吻,抬高声音道,“回府。”   回应他的是马车夫愉快的驯马声。   那些夜不能寐的痛苦夜晚,他不愿再想起,秋景浓也永远不会知道。   如今他将她接回来,好好地接回来了……就好……   如今他要带着他的阿浓,回家。      ☆、第53章 无复当初 到了锦苑,还没迈进宁锦阁的门,就跌跌撞撞地冲出一个人来,直接将秋景浓从叶瑾怀里拉出来,左看右看。   秋景浓苦笑,不知道青流为何明明有着这样好的身手,平日里却总动不动就绊倒。   叶瑾倒是没气她越矩,只是在一旁笑着看秋景浓任青流摆布。   这些天,他简直快被那个丫头用眼神杀死了……   过了好些日子,青流的伤也几乎痊愈了。   秋景浓上上下下看了看青流,见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活蹦乱跳,没什么大碍,心中的石头也就落了地。   不期然青流突然“刷”地一下子跪了下来,道,“青流护主不利,请小姐责罚。”   哎……诶?   秋景浓哭笑不得,赶紧将她往起拉,说道,“你这是说的哪里的话,若不是你,我也不会躲过一劫,倒是你,没伤到吧?”   青流摇摇头,“青流皮糙肉厚……”   秋景浓“噗嗤”一声笑出来,皮糙肉厚?她这么清秀的姑娘说自己皮糙肉厚?那还要不要人活了……   “青沙呢?”秋景浓四下看了一眼,比并没有看到青沙的影子,便问道。   “她听说小姐要回来了,早早去小厨房准备糕点了,青沙说小姐最爱吃她做的糕点……”青流道。   秋景浓闻言抬眸看了一旁的叶瑾一眼,旋即又低头问青流道,“你如何知道我要回来了?”   “奴婢是听青沙说的。”青流不知道秋景浓问这做什么,现在全府上下不都知道少夫人回来了,他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么?   秋景浓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便挽着叶瑾进了宁锦阁。   不多时,青沙果然端着一盘糕点走了进来,脸上挂着溢于言表的喜悦,道,“小姐来尝尝看,还是不是青沙的手艺?”   彼时秋景浓正对着铜镜重绾发髻,叶瑾坐在一边用手抚着下巴含笑看着她。   青沙迈步进来,见到这幅场景,一只脚还留在门外,不知道是进来还是退出去,为难得很,只是话已经说出来,室内的两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她。   “你先放在一边吧。”秋景浓扫了一眼她手中的托盘,淡淡道。   青沙尴尬地笑了笑,迅速放下托盘转身就走,临了还不忘把房门带上。   秋景浓无语。   所以连青沙都觉得她们大白天的就要做点什么么!?   余光瞟到那人宠溺的目光,秋景浓突然没什么底气了。   他该不会……真的在想某些坏事吧……   秋景浓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你别这么看着我……”   “嗯?”叶瑾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目光如炬,“我怎样看着你了?”   怎样……就是这样要把我吃掉的样子啊!   秋景浓脸上有点发热,脑袋里倒是突然冒出一件事来,于是转过头来,认认真真地说道,“话说回来,我回来是不是要去请安?”   叶域本就看不上她,如今闹出凭空失踪的一出,加之大司马府出事,恐怕要对她厌之入骨了。   然而身为雁门公府的少夫人,她也只能硬着头皮面对。   叶瑾摇摇头,不赞同道,“如今朝堂不安稳,云国又内乱,爹爹忙得很,便不要去打搅他了,娘亲那边已经叫人去通报了,你不必出面。”   “可是……”秋景浓犹犹豫豫地看着他。   叶瑾起身走过去,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道,“这些事不要你劳心。”   秋景浓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叶瑾总是什么事都为她挡着,就像先太子,把叶璇好好地捧在手心里。   想到叶璇,秋景浓眼神一暗。   她在皇城许多日,却始终没能去太极宫看上叶璇一眼。   也不知道那个小姑娘如今如何了……   当初无忧无虑的少女们何曾想过未来会是这样的……   “叹什么气?”叶瑾见她阴晴不定的神色,俯下身看着她的眼睛,仿佛想从那双眼睛里看出分毫的缘由。   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秋景浓感觉刚刚镇定下来的脸颊又开始发烧了,只是道,“不知道阿璇如今怎样了。”   那人直起身,淡淡地说道,“你没在皇宫见过她?”   秋景浓一愣。   所以他以为她可以在皇宫里随便走动?   所以他才在宫笺流出那么久都没有来找她?   他是这样想的?   从再见到她开始,叶瑾什么都没问过,关于这一个多月来她在九华宫的一切……秋景浓以为他是不在意,如今看来却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你这是何意?”   叶瑾语气还是极缓,丝毫没有在意秋景浓话里地质疑,道,“我只是以为你会去看过她。”   “叶瑾,但凡我能踏出九华宫大殿一步……”秋景浓话说到这,才突然发觉叶瑾见到她时,她便是和慕子宸在一处水榭中。   若是一个人心底已经有了别的合计,叫他怎么能才能相信,只有在慕子宸身边,她才能走出那个大殿呢?   想到这,秋景浓倏地停住了话,转回身开始继续梳妆。   叶瑾没对她戛然而止的话表示出任何的惊讶,只是重新坐回去,一手撑着额角继续看着她梳妆。   一时间无人言语。   屋子里恢复了青沙进来前的安静,可是两个人都知道,气氛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半晌,秋景浓终于梳妆完毕,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角,道,“我出去走走。”   铜镜的边角折射出那人平静如水的侧面,秋景浓垂睫,迈步推开房门。   隐约传来秋景浓召唤青流的声音。   修长的手指抚上眼睛,叶瑾按了按眉心,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好像是生气了?   他们这算是吵架了么?   他刚才说了什么……   竟然这样毫无理智地脱口而出……   叶瑾啊,你怎么越来越贪心了。已经得到了她的人,还妄图霸占她的整颗心么……   果然是得到越多想要越多吧。   他承认他恨不得秋景浓眼里心里全是他一个人……   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秋景浓反而觉得心中寂寂,不禁抱了抱手臂。   青流跟在她身后,神色颇为担忧。   小姐竟然一个人出来乱逛,定是和那叶大公子置了气。   刚才把她接回来而已……徒惹小姐生气一个人跑出来,还不知道认错……   心中对那人的好感又下降许多分。   “小姐,我们去哪儿?”青流问道。   秋景浓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还没回答,就被经过的一辆马车吸引了目光。   大概是哪位居高位者的马车,车夫面无表情,一味地朝前赶着马车,丝毫不理会行人,反而是行人见了马车纷纷避让。   秋景浓跟着人/流退到一边,等马车经过。   “那是谁家的马车?”秋景浓侧头问站在一边的青流。   “这你都不知道?”还没等青流说话,旁边一个看热闹的一个好事行人道,“华州刺史这不是卸任升官了么?前两天刚回京,春风得意得紧呢。”   那人上下打量了秋景浓一番,见她气度穿着皆非凡人,便道,“听说华州刺史家中的公子样貌不凡,姑娘可叫家中长者琢磨琢磨喽,自打叶将军娶了亲,这长宁京啊,可算又要出一个标致人物喽。”   秋景浓听完这话不禁哭笑不得。   感情叶瑾成亲这件事,长宁城的百姓都跟着关心?   不过她明明挽了发髻还被当成为未出阁的姑娘……还真是……   “那华州怎么办?”秋景浓倒是饶有兴趣地接下去问道。   那行人闻言一阵唏嘘,“姑娘这都不知道?大司马府失势,连带着陈留公府也倒了霉,前些日子陈留公不是被削了爵贬到华州去了么,看华州刺史已经到京,估计那边已经上任了。”   陈留公府被削了爵?!   秋景浓大骇。   慕子宸完全没有和她提过。   她还只当慕子宸看在往昔的情分上饶过了陆家!   那行人说到这,啧啧了几声,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哟……想当年大司马府……嗨,提那做什么,长宁城可不是原来那个长宁喽。”   话毕,那人也摇着头散去了。   秋景浓怔怔地站在原地。   陈留公府……也没了吗……   她还没见到陆葭伊,就已经……不会在长宁看见她了啊……   青流伸手拉住秋景浓的胳膊,柔声道,“小姐……华州和长宁不算远……”   是啊,不算远,可是……   秋景浓望着绝尘而去的马车,眼前另一幅画面渐渐与之重叠。   那年她和葭伊共乘马车说谁笑笑的情景就像昨天一样清晰可见。   谁曾想……   那展翅欲飞的鸾鸟标志和那一排叮当脆响的银质风铃啊……再也不会有了……   大司马府没了……   陈留公府也没了……   所有美丽的回忆都已经支离破碎,再也拼接不完整。   什么都没了……   秋景浓仰头去看那刺目的日光。   长宁啊,她生长了二十九年的这座城,承载了她一切欢笑和泪水的长宁城,如今却无非一座空城。   远远地还能看见大司马府早就贴了封条的朱金大门,如今牌匾已经撤下,显出几分破败。   秋景浓看了看身边的青衣丫头,轻声说道:   “青流,我们是不是没家了。”      ☆、第54章 情若能控 炉内的檀香缓缓燃着。   紫衣公子一只手撑着头,漆黑如夜的眼睛盯着几案上的棋局,另一只手举着一枚白色棋子久久未落。   凌飒颌首跪在案前。   蓦地,一道清凉的声音在空寂的室内响起来。   “她去了大司马府旧宅?”   凌飒应是。   大司马府旧宅啊……   叶瑾仔细端详着手上的白色棋子,晶莹剔透的棋子在修长的手指上流转。   立于门前,久久未动。   她心里该有多哀恸……   多哀恸……   凌飒看着面色清寒的年轻将军,就连呼吸都放缓了,面前一言不发的人叫他的心里没底,七上八下。   良久,叶瑾将手上的棋子扔回去,道,“少夫人现在在什么地方?”   “回府后直接去了后花园。”   叶瑾点点头,道,“你先退下吧。”   凌飒松了口气,转身退了出去。   所谓坏事成双还真不是开玩笑,少夫人负气出府,本就叫一面对她便原则尽失的大公子心绪烦乱,那人又突然回来……   凌飒关上门,刚一扭头,就被站在身后笑眯眯看着他的青衣丫头吓了一跳。   “凌大哥,公子没有生我家小姐的气吧?”青沙更近一步,说道。   那人浓丽的眉眼里满满都是笑意,凌飒往后退了一步,一声不吭地飞身离开。   还是这么硬邦邦冷冰冰的!   青沙目送他转眼不见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银杏林。   秋景浓抱着膝盖坐在树下发呆,手里把玩着方才一时兴起摘掉的两颗青杏,有些怔怔。   冷不丁地,背后响起一个薄凉的声音,“谁许你随便摘这青杏的?”   秋景浓吓了一跳,扭头看去,直直地撞进一双勾人心魂的狭长眼眸里。   这人是谁?   秋景浓往后躲了一躲,道,“你是何人?”   在雁门公府敢用这样不客气的口气和她说话的人屈指可数,何况这是在锦苑?!   那人一袭青衣,却并非清淡雅致,反而因为袍子下摆处大片的泼墨显出几分张扬,墨色的长发高高束起,给人以一种诡异的妖媚之感。   这人……   秋景浓困惑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只觉得有一丝眼熟,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他。   “我是何人?”那人展开一个冰凉如水的笑容,笑道,“你又是何人,敢擅闯我的杏林?”   什么叫他的杏林?!   秋景浓觉得好笑,见他如此咄/咄/逼/人,便又朝后退了一步。   这人哪里冒出来的,还真不把自己当做外人呵。   她这一退,原本隐藏在杏树阴影下的脸便露了出来,在如水的月色下显得更加清丽。   那人一挑长眉,若有所思道,“原来是你!”   “公子见过我?”秋景浓越来越觉得事情有些不可控了。   那人又笑,“白日里路过大司马府,你挡了我的马车。”   白日里……   她恐怕只挡了一架马车,并且立刻便闪到了一旁吧!   “你是前华州刺史家的公子?”   所以那个“叶将军成亲后好不容易又出现的标致人物”就是这样的?   秋景浓觉得有点无语。   那人狭长的眼睛眯起来,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华州刺史?你说顾卿言?我今日确是坐了他家的马车……”   话说到这里,那人顿了顿,又有点不敢相信地说道,“难不成你便是那个嫁给我兄长冲喜的秋七小姐?”   兄长?   秋景浓眨眨星眸,该不会……   “早闻嫂嫂大名,今日得见,惊为天人。”那人已经朝她施了一礼,看似礼貌,那礼却施得极为随便,反而叫人觉出一股子轻佻之意来。   就连那一声“嫂嫂”也说得极为别扭。   秋景浓抿了抿嘴,直接问道,“你可是叶轩?”   那个外出云游未归,叶夫人极度厌烦,雁门公府唯一的庶子,叶轩?   “嫂嫂知道我?”叶轩狭长的眼睛里闪过戏谑的光芒。   怪不得觉得这人有一点眼熟,原来是叶瑾的弟弟!那五官轮廓,确确实实是叶瑾的影子。   雁门公府这三位公子,倒是长得颇为相像。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看样子他并不知道她之前失踪的事。   雁门公府二公子回来了这样的大事,她回来后也没人提过。   “前几日便和顾卿言一同到京了,只是今日才回来,嫂嫂不知也是情有可缘。”叶轩道,“只是不知道嫂嫂平日里可是也常常来我杏林?”   秋景浓眨眨眼表示不明白,“你的杏林?”   她不是在锦苑么?   “嫂嫂身在我铉苑却不知道么?”叶轩脸上还挂着那个狡黠的笑容,朝前走了一步,道,“我不过出门一年而已,怎么,连铉苑都被锦苑收了?”   这个她怎么知道啊!   秋景浓直觉地想要离这人远一点,又朝后退了几步,还没开始说话,突然被一股不知道哪来的力量朝后拉去。   肩上温热的温度叫秋景浓一怔,下一秒跌进一个温柔的怀抱里。   秋景浓抬眸去看,叶瑾正凉凉地看着叶轩。   他来了……   “几颗杏而已,二弟也要如此大动干戈么?”   秋景浓说不出为什么,看见叶瑾出现的那一瞬间,她竟然在叶轩那双狭长的狐狸眼里看见了一闪而过的光芒。   “哥哥当真把这样大的弱点暴露给我么?”叶轩荡出一个冰凉的笑,不知所云道。   谁知道叶瑾却神奇的听懂了,毫不客气地回答道,“你大可以试试看。”   杏林里的气氛随着这一句话的落地骤然变得奇怪起来,秋景浓蹙了蹙眉,看着眼前身边这两个莫名其妙剑拔弩张的兄弟。   这什么情况?   感觉到秋景浓的异动,叶瑾低头看了看她,声音轻柔,“怎么,累么?”   秋景浓点点头,累到不是很累,可是她确实是想要拜托现在这种诡异的气氛。   叶瑾闻言,低头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道,“我们回去。”   话毕,便揽着秋景浓的肩转身离去,完全忽视掉还站在远原地的叶轩。   秋景浓私以为叶瑾和叶轩是不对付的,被他揽着肩走了一会儿,想要开口问问究竟是怎样一回事,余光看到他清寒的面色,却一下子想起一个差点忘了的事。   她们不是在冷战么?!   她还没消气呢,怎么就这么翻篇了!   想到这,秋景浓抬手拨开叶瑾放在她肩上的手,大步朝前走去。   叶瑾也没拦她,任她愤而离去。   秋景浓带着一股奇怪的怒火朝锦苑走,快到宁锦阁门口了又突然停下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干嘛要生这么久这么大的气,往日里若是别人误会了她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她多半是不在意的,顶多过后解释一下,可是这一次她就是很生气,气他竟然这样看她。   他可是,叶瑾啊!   秋景浓想到这,抬脚去踢门,心里想着,晚上叫叶瑾去睡书房好了!   一脚还没踢上去,突然又被朝后拽去,再次跌到那个温柔的怀抱里,“会痛的。”   秋景浓想都没想,条件反射般地想要推开他,却被那人死命地抱住,完全没有挣扎的余地。   秋景浓心中那股火越烧越旺,索性撇开头不去看他。   方才她走得那样快,他又没有追过来,天知道怎么突然就出现了,会武很了不起吗!   叶瑾知道这个时候的秋景浓听不进去他的任何话,旋身将她抵在门框上,执起秋景浓的下巴,便深吻上去。   这人凭什么这么霸道!   秋景浓咬牙。   嘴里渐渐混出淡淡的血腥味,那人却还是不肯将她放开,辗转间低低地叹息道,“阿浓,不要不理我。”   不要不理我……我会疯掉的……   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秋景浓猛地推开他,看着那张漂亮的脸上受伤的神情,竟然感到一丝快慰,也不说话,扭头便朝屋里走去。   叶瑾抬手拭去唇上的血迹,漆黑的眸子里是宛如深渊般的复杂情绪,闭了闭眼,又跟进去。   秋景浓坐在床边生闷气,见他走进来,便想开口叫他去书房,还没开口,嘴唇竟然又被堵住了。   是比前次更加疯狂的索取和占有,四周的空气都被抽空,秋景浓只觉得脑子渐渐空白起来,有些眩晕,也没了力气,任凭他胡闹去了。   有时候秋景浓必须要承认,叶瑾禽/兽起来,实在不是看他往常那般清风明月的风雅能够想到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确定她完全丧失了还手之力,叶瑾才放开她,退后一点,仔细端详起嘴唇红肿的某人来。   他今日确实是,完全没有克制的……   “还生我的气么?”   秋景浓倚在他怀里,垂睫不去看他,“谁教你那样说话。”   别人都无所谓,可是,你可是叶瑾,是我最爱的人啊!   叶瑾吻了吻她的手,慢慢道,“是我不该说那样的话……可是阿浓,你知道我为何会那样么?”   那样完全不经思考,那样完全失去理智的控诉的语气……   那不是寻常状态下的他……   秋景浓扭头看向挽起的床幔,道,“不知道!”   眼前浮现出水榭里那一对闲雅自然毫不违和的人影。   叶瑾低低地说道,“因为我吃醋了。”      ☆、第55章 彼子非鱼 捉虫~ “傻瓜。”秋景浓抬手抚上叶瑾的胸口,轻声道,“这里这样小,装不下第二个人的。”   叶瑾抬手握住秋景浓纤细的手指,竟然毫无预料的红了眼眶。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一层层的床幔轻轻放下来,层叠的衣带在那人手下轻松打开……   一室春光旖旎,叫门口守夜的人儿不禁红了脸颊。   秋景浓确定以及肯定,这个人,禽兽起来无可比拟。   一番抵死缠/绵过后,秋景浓窝在那人怀里,待呼吸平稳下来,才想起之前想要问的一件事。   “你和你二弟叶轩相处不快?”   她其实也能理解,就像她和秋景华,无论如何都是不对付的,一家子难得能够和和美美,那不是生活,是神话罢了。   只是叶轩看到叶瑾的样子,却不像秋景华看见她那样干脆直接的厌恶,反而多出那么一点秋景浓不敢确定地,一种叫欣喜的情绪。   叶瑾仰面躺在宽大的床上,唇边绽开一个复杂的笑容,看着悬在头顶的流苏穗子。   “我自出生那年,华拓山上异相骇人,智闲大师下的谶言又是那样不祥,爹爹心情甚糟,将我送到般若寺后,便一连半月出去喝了花酒。   娘亲出于愧疚,也不曾阻拦,只当他散了心中郁结,再回来好好过生活。没想到那事过了一年以后,有一日叶府门口突然来了一个怀抱婴儿的老者,直言怀中婴儿是爹爹流落在外的血脉,母亲难产而亡,老人又年事已高,无奈之下带他认祖归宗了事。   滴血认亲下那婴儿竟然果真是爹爹的血脉,那时还没有阿瑛,我又寄养在般若寺里不知道何时归来,叶府算是后继无人,纵然娘亲百般不愿,还是留了他下来。   你若说是与我关系匪浅也对,叶轩也算因我而生。   后来有了阿瑛,爹爹对他的器重倒也没减轻半分,即便娘亲一直看他不悦,叶轩也是十拿九稳的少主人。   这么多年过去,还有几个人能记得华州般若寺里的大公子?”   秋景浓认真地听着叶瑾说话,却在听得这最后一句时却心里一紧。   他说这话时全然没有任何表情,可是却叫秋景浓难过非常。   他一个人,在华州过了那么久那么久……   “可是你还是回京了啊……”   叶瑾笑笑,翻身将秋景浓搂得更紧些,道,“我自幼生在寺中,十岁以前不曾知道自己身世,只当自己是被捡来的弃婴,红尘诸事全然不上心,智闲大师怕我遁入空门,便提前将我送了回来。”   提前吗?   所以她前一世才根本没有遇见过他?   秋景浓没再往下问,许多事不能问得太过明白,她不敢。   “我回来后,爹爹一方面对我心中有愧,一方面又觉得我才是叶家的正统血脉,对叶轩的器重渐渐移到我身上来,对他而言,恐怕是我夺了他的位置吧。”   叶瑾低下头,将脸埋在秋景浓锦缎般凉凉滑滑的长发里,长叹了一声。   两人的对话还没结束,便听得门口有轻微的声响,叶瑾翻身下床,立刻从门口闪进一个人影来。   凌飒看着只着一件中衣的叶瑾,心底暗自叹息,他是坏了公子的好事了么……   “方才杨将军传来消息,兆王反了。”   终究还是反了……   云国那个草包皇帝,确确实实也该换一换了。   叶瑾看了一眼里间,坐下来道,“何时的消息?”   “消息传到东陲再长宁,估计此时兆王已经攻破了云都。”凌飒皱眉道。   他并不觉得这是个好消息。   兆王以前曾与公子两军交战,败在公子手下,扬言要一雪前耻。如今他已登基,此时大兴局势未稳,恐怕又要再生战事。   从前他自是跟在叶瑾身边出生入死,可如今多了一个少夫人……   凌飒觉得他一定会将他留给少夫人。   琢磨这事时,叶瑾也合计了一番,吩咐道,“先去通知何煦和书逝,杨授么,估计他已经知道了。明早议事厅,再商量此事。”   凌飒点头,转身离去。   秋景浓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见叶瑾很快又掀开帘子进来,问道,“何事?”   那人俯身吻了吻她的眉心,低着嗓音道,“阿浓,你姐姐做皇后了。”   啊?   秋景浓睁大眼睛。   这句话里的任何一个字她都听得懂,可是……   “兆王已反,你姐姐秋景露作为兆王妃,已是皇后了。”小人儿果不其然吓了一跳,叶瑾心底一暖,道,“阿浓,你不必再纠结,秋家凤仪天下的人不是你,是秋景露。”   秋景浓愣愣地点了点头。   这么多事过去了,她早就把智闲大师说得那番话当做谬误,却没想到竟然不再在意的时候重新告诉她,谶言以这样的方式应验了么?   后背升起一股凉嗖嗖的感觉直达头顶,秋景浓眨了眨眼睛,一句话也没说。   ……   “那大殿里有,这禅房里也有一个。”   ……   “只要你一句话,我便将你从叶瑾手上抢回来!”   ……   “你若为后,后宫无妃。”   ……   不会的。她不会再给雁门公府带来灾祸的……慕子宸,他不会那样失去理智……   耳边响起叶瑾的声音。   “不出意外,不多时,我便又要离京了,你……”   秋景浓一下子坐起来,险些撞到叶瑾的下巴,急急地说道,“我和你一起去!”   叶瑾微愣。   她说什么?   和他一起去?   他怎么舍得她受那风吹日晒之苦,更别提上战场!   “阿浓,你乖乖待在锦苑……”   “不,我要和你一起去!”秋景浓斩钉截铁地拒绝道。   战事一旦燃起来,还不知道会多久,她怕夜长梦多,她怕。   上一次这个人临走前向她辞行,说什么后会有期,可是结果呢?他差点就死了!   她不要一个人留在这座空城里担忧受怕,她想在他身边,无论太平盛世还是兵荒马乱,她想陪在他身边。   叶瑾看她眼神中的坚决,知道此时定然是说服不了她的,好在这只是他的假设,东陲有杨扶在还镇得住,他亦不必立刻出征。   抬手揉揉那人柔软的头发,叶瑾露出一个宠溺的笑容,柔声道,“打个比方而已,你不要紧张。”   秋景浓点点头,心里却已经下了决定,无论叶瑾在哪里,她便一定要陪在他身边。   那时候秋景浓把一切想像的如此简单,却忘了,命运原本就是捉弄人的存在。   这一夜很快就过去了,秋景浓睁开眼睛时,叶瑾已经不在身边。   秋景浓猜他多半是和何煦他们商量战事去了,躺了一会儿便也起身梳妆打扮起来。   刚用过了早饭,秋景浓便收到一个宁王府的帖子。   秋景浓端详了一会儿,裳姐姐这时候请她去宁王府,必定是有要紧的事,只是,想到慕子寒那张阴沉的脸,秋景浓就觉得后背发凉。   想了想,还是决定去议事厅寻叶瑾商量一下。   没想到刚迈进议事厅的大门,歪坐在椅子上正面朝门口的书美人便啧啧地开了口,对叶瑾说道,“我说你怎么没连夜把我们吵起来,感情真的将心尖尖接回来了。小别胜新婚么?”   秋景浓听见这句话脸一下子就烧了起来。   不……不是在谈正经事么,怎么一下子扯到什么……小别胜新婚来了……   不过……那人确实是……   叶瑾还是那副寡淡的嗓音,“书逝,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书逝一听,不屑地将身子朝一边转过去,双手抱胸,一副生了气的样子。   秋景浓有点头疼。   她和书逝也算相识大半年了,这人对她的态度不但毫无改观,反而有些变本加厉的趋势。   转目看到何煦,后者依旧温文如玉,风姿翩翩,含笑施了一礼,道,“见过少夫人。”   声音悦耳动听,清澈见底。   秋景浓也朝他笑着点点头,道,“以后还要请师父指导琴艺。”   书逝在一旁听到此言,呵呵冷笑了几声。   谁要是和谁看不对眼,还真是没办法。   秋景浓也不再理会书逝,转头去看叶瑾,道,“本不想打扰你的,事出突然,所以才来寻你。”   “怎么了?”   秋景浓递过帖子,道,“裳姐姐叫我去宁王府。”   白色衣袖下的手蓦然握紧。   宁王府……   慕子寒么……   叶瑾蹙眉,沉默了一会儿道,“阿浓,你先回去,等我们商议完,我陪你一道去。”   秋景浓点点头,正和她意。要是叫她自己去见慕子寒,她当真有些抗拒。   那边明明做出一副“你们的事我才不想理”的书美人却来了精神,兴致勃勃道,“你们姐妹倒是都嫁得良人”。”   秋长天虽然败在紧要关头,这女婿倒是很会选,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也算是慧眼识珠。   良人?   良人就是夜夜独守空房,听着滴雨到天明……   子非鱼,焉知鱼的无奈与认命……   秋景浓看了一眼书逝,淡淡道,“神医果然并非凡世俗人,不识人间烟火。”      ☆、第56章 为何难过 秋景浓这人,毫无长处,唯唯惹恼她,才会领教那张厉害的嘴。   可面对书逝,秋景浓还是不敢造次的,毕竟从第一次见面开始,秋景浓就见识了那人不甚在意却针针见血的毒舌,这样说话,也不过是心中鸣不平罢了。   书逝撇撇嘴,扫了叶瑾一眼,又扭过头去。   秋景浓也不多言,说了声“在宁锦阁等你。”便扭头走了。   叶瑾一路目送她的背影消失。   书逝嗤笑了一声,道,“怎么,天天看还看不够么?”   “没什么。”叶瑾收回目光,低头浅笑了一下,近乎自言自语般说道,“就是想起从前……”   从前吸引他一步步靠近再也不能离开的那个厉害的小姑娘……   他好久没见她这副样子了……   看看,看看,这人这副神魂颠倒的样子!   书逝撇撇嘴,朝何煦看去,原本相与他眼神交流一番,却只看到白衣胜雪的后者垂着睫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人一个个的都怎么了……   书逝叹息。   秋景浓在宁锦阁里待了片刻,就见叶瑾若有所思地迈步走进来。   他回来的还真快。   临近九月,天气已经微微有些转凉,微风拂在面上,说不出的惬意与悠然。   秋景浓放下马车的帘子,舒了一口气。   “总觉得时间过得好快。”   叶瑾坐在她对面,修长的手指抚着下巴专注地看着眼前小小地人儿,忽然绽开一个浅浅的笑容来。   秋景浓侧头笑了笑,道,“怎么了?”   “你说得对,时间过得好快,我的阿浓已经出落的……如此亭亭玉立了。”叶瑾一本正经地回答。   时间过得这样快,这样快,当初那遥遥的惊鸿一瞥,秋景浓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会走到如今……   秋景浓睨了他一眼,道,“有多漂亮?”   叶瑾忍住笑,打趣道,“漂亮到我时刻担忧,就怕有人将你抢走,想要把你藏起来,不给他人看。”   秋景浓被他逗得笑起来,“你当是金屋藏娇吗?”   本就是一个玩笑,没想到那人认认真真地反驳她道,“你可知长信宫灯燃尽了多少寂寞?我的阿浓,不是她,是会和我并肩看尽这世间繁华的人。”   明明很欢快的气氛被他一句话搞得莫名其妙的伤感,秋景浓抬手戳了戳那人近在咫尺的额头,道,“能不能不这么严肃?”   叶瑾捉住她作乱的手,低声道,“这全天下,除了父母双亲,独独你一个人敢戳我的额头。”   “哦?”秋景浓笑开了,一只手被他捉着,又伸出另一只手来,戳上去,她还有这个特权?   叶瑾也不生气,索性伸长手臂一用力,便将秋景浓从对面直接拽到了怀中,道,“顽皮。”   秋景浓原本好好地坐在对面,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手,猛地跌到他柔软温暖的怀抱里,额头种重重地磕到了叶瑾的下巴。   叶瑾只觉得下巴一痛,紧接着就听到秋景浓吃痛的呜咽声。   “知道痛了?”凉凉的责备声。   秋景浓揉了揉额头,想必额头已经红了,知道是自己理亏在先,也不打算辩解,挣扎着要从叶瑾怀里爬起来。   叶瑾加大力气,将她牢牢箍在怀里,叹了口气,早晚有一日,要被你气死。”   秋景浓:……   叶大人你可以不生气的……   正说着,马车停了下来,马车夫咳了一声,沉声道,“已经到宁王府了。”   他当然听见马车里不安分的声音了,枉自猜测下也知道此时不该打搅大公子,可是这是去宁王府,不是回锦苑,不能一圈圈没完没了地绕着长宁城转悠,该打断还是有必要打断的……   马车夫这么合计着,不期然帘子一掀,一道蓝色的人影已经闪了出来。   还没缓过神来,那人已经转身伸手将秋景浓也扶了下来。   门口眼尖的早就进去通报过了,秋景浓挽着叶瑾朝里走,没走几步,迎面就撞见了慕子寒,臂上挽着一个美艳妇人,却不是秋景裳。   秋景浓定睛一看,正是那日宫宴陷害陆葭伊的太傅府小姐,谢颖之。   她不是慕子寒的侧妃么?!   秋景浓心中担忧,连忙开口道,“我姐姐怎么了?”   慕子寒冷笑了一声,阴翳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暖意,道,“她能有什么事?”   秋景浓还没再开口,就被谢颖之抢了先,道,“哟,这不是叶少夫人么?怎么额头上还有伤啊?”   秋景浓原本和谢颖之原就相看两相厌,谢颖之顾忌秋家的势力,倒还忌惮几分,如今秋家已毁,说起话来便毫无忌惮了。   秋景浓想大约是刚才磕得那一下,头上还有痕迹,抬手抚了抚,看了一眼叶瑾,不在意地敷衍道,“方才下车时磕了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   呵,磕了马车还要看夫君脸色行事么,明明就是貌合神离!   谢颖之显然不信,娇笑道,“叶少夫人以后可要小心些了,这若是破了相……”   话还没说完,慕子寒便打断了她,道,“话不能这么说,那是人雁门公府的私事,我们不便过问。”   秋景浓无奈。   凡事都往坏处想,慕子寒和谢颖之倒是货真价实的一对。   只可惜那男人的心早被掏空,随着柳遥的离去埋葬在了过去。   她没说话,原本是不在意的,没想到叶瑾却开了口,也不继续接茬,只是抬眼看了秋景浓一眼,推开她挽住自己的手,低声道,“笨手笨脚的。”   话说得好像真的嫌弃她一般。   秋景浓微微怔了怔,心知他大概是有其他打算,便配合着讪讪放下手,怯怯地站在一边偷瞄叶瑾,俨然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模样。   慕子寒和谢颖之见之相视一番,脸上神色复杂难辨。   一番刀光剑影的寒暄过后,秋景浓如愿地去秋景裳的院子寻姐姐叙旧去了,留下叶瑾对付这对难缠的雌雄双煞。   被宁王府里的婢子引着七绕八绕走了半天,秋景浓才看到熟悉的绿衣婢女。   是锦画。   锦画是秋景裳从大司马府带过来的陪嫁,自然是认得秋景浓的,一见她的身影,立刻转身跑回去通告秋景裳了。   还没走到近前,门口果然出现了一个瘦削的人影。   秋景浓脚步顿了顿,开口唤道,“裳姐姐……”   秋景裳冲她颌了颌首,站在原地等她走近。   “你还好么?”秋景浓一到近前,便问道。   秋景裳点点头,仔细端详了秋景浓一番,这个小姑娘已经褪去了曾经的青稚懵懂,开始变得有韵味起来。   想必过得很好。   “如今秋家遭了大难,裳姐姐可还安好?”秋景浓担心地是她在宁王府的日子。   慕子寒有多恨秋家,有多恨秋景裳,她们心知肚明,原先慕子寒还顾忌大司马府的势力,虽然对待秋景裳冷冷冰冰,却也不曾怎样苛待她。   可今日见谢颖之对待秋景浓尚且如此态度,更别说是对孤零零一个人又不得宠爱的秋景裳。   秋景裳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淡淡地笑,“还好,慕子寒虽恨我,可还勉强留我在正妃之位,除了视我无物,并不曾苛待我。”   “那谢颖之呢?她必定不是好相与的主。”   秋景裳闻言反而如释重负,道,“你不知道么?慕子寒又纳了三位侧妃,谢颖之整日与她们三个斗志斗勇,哪里顾得上我。”   秋景浓微微舒展眉头。   她这一个多月都在慕子宸的皇宫里,并不知道外边发生了什么,自然不知道慕子寒纳妃之事。   不过想到秋景裳这样恬淡的是性子,大抵也不会卷到宁王府那些女人的斗争里,也算放下心来。   眼前这端庄娴雅的女子高高挽着发髻,妆容精致,服饰得体,即便不曾有人欣赏,也兀自开在寂静的角落里。   孤芳自赏,有时候其实是无奈的选择。   “裳姐姐,今日寻我来是有何事?”秋景浓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道。   秋景裳点点头,道,“自打当今即位以来,慕子寒便开始早出晚归,反常得很,我怕他对那人不利。”   顿了顿,又继续道,“我知道你与那人……”   秋景浓明白她指的是慕子宸,在秋景裳的认知里,她最爱的人还是年少轻狂时那个风流少年。   可岁月如梭,她们早不是那年单纯的少年人。   “我明白,自会提醒他。”秋景浓握住秋景裳的手,大概是没有了家,心底飘忽不定没有根基,秋景浓一阵悲从心来,声音低沉道,“没想到,如今这长宁,便只剩下我们二人相依为命……”   秋景裳只是抬手拍拍她,叹息道,“听说五妹已做了云国的皇后。”   秋景浓点点头。   “那时她主动请缨,我还担忧她,没想到兆王竟也没亏待她。”   “各人啊,有各人的命。”秋景裳道,“那日智闲大师的谶言,谁想过会是她呢?”   长睫一顿。   秋景浓低着头没说话,目光流连于两人交握的手指,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57章 一顾倾言 秋景裳是那种倘使你不说话便很少开口的人,秋景浓一沉默,室内便安静下来。   难得片刻宁静。   又坐了一会儿,秋景浓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姐姐身边可有信得过的人?”   秋景裳思索了一会儿,道,“锦字可用。”   秋景浓也不多说,点点头便告辞了。   见她出来,还没等秋景浓走到大厅,叶瑾便起身和慕子寒告辞,看样子是谈完了事情在等她。   谢颖之也娇笑着和叶瑾道别。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春风满面地和叶瑾道别,秋景浓心里不大舒服。   那双撩人的丹凤眼,是要掉到叶瑾身上了么……   见叶瑾信步朝自己走来,秋景浓便停下脚步,远远地施了礼,等叶瑾走近。   凡事讲究个善始善终么,等叶瑾走近,没等他做出什么反应,秋景浓率先退后了一步,同方才一样,一副受气的样子,怯怯跟在他身后。   叶瑾看出她脸色不好,却没说话,任她默默地跟在身后,一个人走在前边去了。   等秋景浓掀开马车帘子钻进去,那人已经端坐好,修长的手指撑在额上,专心致志地盯着门口看。   秋景浓抿了抿嘴,坐到对面去。   “走吧。”   帘外的马车夫扬起鞭子朝雁门公府走去。   秋景浓觉得自己大约是有些小心眼了,谢颖之最多也只是看看叶瑾而已,并无什么非分之举,当然她就算有这个心思想要做什么,在慕子寒面前也是不敢放肆的,可是她还是不舒服。   想到有别的女子那样春/心/荡/漾的看着他,秋景浓就是不开心。   四书和女诫算是白看了,她就是这样霸道和善妒,容不得她的叶瑾被任何女人觊觎。   正暗自懊恼着,却被一股力量拦腰搂了过去,温热熟悉的气息环绕上来,还没回过神来,一个温热的吻已经落到了秋景浓头顶的秀发上。   “又生气了?”   声音温柔纵容,还带着些许的游移。   “不要不理我,阿浓。”   秋景浓面上一热。   她哪里有不理他……   她哪里有生他的气……   “我没有。”秋景浓挣扎着要从他的怀里脱离出来,这个人的怀抱太温暖□□心,被他这样搂着,她根本没有理智而言嘛,根本谈不了事情。   腰上的力道反而加重了,叶瑾死死地箍住她,轻声叹息近乎自呓,“还说没生气……”   秋景浓:……   “阿浓,云国动荡,我说不定哪天就会出征,那日行刺的人还没有找到,我实在担心你的安危。”叶瑾将秋景浓不安分的脑袋按在他的胸口,沉沉道。   所以呢?   秋景浓知道他大约是想解释之前在宁王府里冷淡她的原因了,虽然自己并没当真,可是这样听他解释,反而冲淡了心里的不快。   “慕子寒恨透了你们秋家,我怕他见你过得甚好,再生险恶。”   慕子寒这人阴沉不定,势力神秘莫测,他不敢保证在他不在的日子,从前掳走秋景浓的事会不会再发生。   “我知道。”秋景浓回答道。   她就知道他只是做个样子,并非真心冷淡……   “在不是朋友的人面前,暴露弱点是件危险的事。”叶瑾不紧不慢地继续道。   嗯……道理她都明白……秋景浓眨眨眼睛。   “阿浓,你就是我的弱点。”   秋景浓全身一僵。   这个人……   如果哪一天他不再对着她讲情话了,她一定会不适应的……   “子瑜……我明白。”秋景浓困难地解释道,“我没有……”   “可你的面色不佳。”叶瑾打断她,将她的下巴抬起来,漆黑如深渊似的眼睛将她望着。   秋景浓撇开头,闷闷道,“我不喜欢她。”   “嗯?”不解地询问声。谁?   “谢颖之。”秋景浓恨恨地说道,“她看你的眼神,很讨厌。   叶瑾先是呆愣片刻,似乎没听懂她的意思,转瞬明白过来,便大笑起来。   声音爽朗之至,叫秋景浓不禁蹙了蹙眉。   她说了什么好笑的吗,开心成这样?   片刻之后,那人终于停下笑,扳过她的脸,低头便吻了下去。   迷迷糊糊间听见那人含混笑意的询问,“阿浓,你是在吃醋吗?”   达达的马蹄声淹没了女子的回答。   顾府。   层层白纱被风扬起,高高的楼阁上有一人临风而立,青色的衣袂被风折起,整个人单薄得像是一片纸,好似一不小心就会被刮下来。   “公子,此处风大……”   那人回头望了一眼出言的婢女,苍白的脸上一丝笑意都没有,只是不温不火地问道,“那又如何?”   那婢女吓得一哆嗦,不敢再多言一句。   阁内噤若寒蝉。   顾卿言是顾家的独子,唯一的香火,可惜偏偏先天不足,自幼便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因为身体羸弱,脾气秉性引阴晴不定,叫人难以捉摸。   她们都不敢在顾卿言面前多言一句。   恰好此时又碎步走进一个婢子来,并不清楚方才发生了什么,施了一个礼便道,“公子,叶二公子正在府上。”   青衣飘逸的年轻公子苍白却秀雅异常的脸上露出一个浅不可见的笑来,喃喃道,“昨日不是才回去……”   顾卿言低头垂睫,手中已然褪色的陈旧香囊被苍白的手指捏出一道道褶皱。   长宁京。   我来了。   你,还好么……   一只脚还没迈进大厅,叶轩便转过了视线,道,“休息可好?”   “昨日才回的府,怎么,雁门公府这么叫你待不下去?”顾卿没理会他轻佻的眼神自顾自在一旁坐下来,伸手抚平袍子上的褶皱。   叶轩眯了眯眼,笑道,“不,此番回府,我倒是寻了件有趣的事,以后恐怕要少来吵你。”   顾卿言也笑起来,只是那笑极淡极淡,不仔细辨别,并不能感受的到。   “我可盼着你日日烦我。”   叶轩不以为意地嗤了一声,一眼扫到顾卿言手里握着的那枚旧荷包,脸色变了变,叹了口气,道,“你知道我嫂嫂是秋七小姐罢?”   顾卿言点头。   那一场仓促寒碜的婚礼,可不是都传到华州了么。   谁想得到,后来叶瑾竟然又好了……   “我昨日见了,哥哥沉迷得紧呢。”叶轩翘起二郎腿,狭长的眼睛有意无意地扫过那枚旧荷包,“你说哥哥缘何要把这样大的弱点暴露给我看。”   “或许他从不曾把你当做敌人。”顾卿言道。   叶轩笑笑没接茬,终于抛出了杀手锏,道,“你还念念不忘?当初劝解你表白心思,你不肯,如今木已成舟,你还整日拿着这旧荷包做什么。”   顾卿言知道叶瑾是他的禁忌,可方才分明是他自己提起的,他不过说了句公允的话,不知道又触了这少爷哪片逆鳞,非要扯出那些陈年就旧事来伤他。   “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顾卿言不想多提,握着荷包的手缩回青色衣袖里,目光朝窗外望去,“秋七当真有传闻的那般绝代?”   “是否绝代我可不敢说,”叶轩回答道,“倒是确实如传闻般娇弱的得很,哥哥生怕我吓坏了她呵。”   顾卿言玩味地看着叶轩脸上的神情,道,“看样子你不喜欢她,这么差劲?”   叶轩只是意味不明地摇摇头,继而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身为那人的妹妹,能差到哪去。”   “你来就是为了揶揄我?”顾卿言扫了一眼叶轩的狐狸眼,无事不登三宝殿,他可不相信叶轩只是来说说自己见了秋七这件事。   “大清早宫里来了信儿,叶域进了爵。说是璇儿嫁作太子妃,如今已是明德皇后,叶域自当进为雁国公。”   叶轩正色说到这里,又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道,“天知道慕子宸为何突然拉拢叶家。”   顾卿言仍是淡淡的笑,苍白的手指无意识的揉搓着香囊,道,“或许是为了秋七。”   如果无论如何不能得到所爱,不如护她一世安宁,富贵无忧。   “照你这样考量,我倒更好奇这嫂嫂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了。”长指划过下巴,那人狐狸一般狡黠的眼睛里露出一丝光芒。   顾卿言摇摇头,告诫道,“给你个建议,不要随便招惹秋七。”   这人他虽素未谋面,却也从传闻中对此人窥探一二,慕子宸和叶瑾绝非池中之物,在他们面前招惹秋景浓,无异于在老虎头上拔毛的挑衅行为。   叶轩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顾卿言也不说话,一时间无人言语,徒留一室寂静无言。   秋景浓和叶瑾回到锦苑,还没迈进宁锦阁,凌飒就凑过来,低声道,“方才宫里来了旨。”   叶瑾挑挑眉,“如何?”   东陲近日不是无事么。   “应是喜讯。”凌飒说完,便行礼隐去了。   叶瑾扭头去看秋景浓,后者仿佛没听见一般,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   他便没多言,只抬手自然地牵起秋景浓,温声道,“我们去正院看看。”      ☆、第58章 一个秘密 叶域虽是进爵,可实权并未有半分增减,不过是封号变了变,增加些佃户农田。   进位雁国公一事反而叫全府上下勾起叶璇的伤心事,况且一府之主叶域同时还接到了另外一道圣旨,叫他即刻启程前往东陲支援,人早不在府上了。   因此除了换掉门上的牌匾,实际并未有什么庆祝活动。   秋景浓坐在桌前怔怔地听着拆卸牌匾叮叮当当的声音,思绪却不知飘到了什么地方。   当初大司马府的牌子……就是这样摘下来的吧……   第一次在千秋节上遇见叶瑾,他曾在她耳边说过,烟花易冷。果然是烟花易冷,前路莫测……   话说回来,奇怪的是,大司马府失势以后,大司马之位便一直空悬,看慕子宸的意思,是不打算再叫别人补位了。   那时慕子宸被扶持登基,朝堂内外便已经进行了一次大换血,长宁城的贵族世家早就重新洗了牌,慕子宸喜怒无常,一时间也无人敢进言。   他到底想要怎样呢……   秋景浓猜不透。   正想着,额头被修长的手指敲了敲。   秋景浓吃痛地揉揉额头,一抬眼,那人已经倾身在她眉心印下了轻如羽毛的一吻。   “不要胡思乱想。”   秋景浓笑。   他怎么知道她在胡思乱想的……   “今日你倒是很闲。”   叶瑾不是一向很忙么,今天这大好的天气,怎么有闲情逸致来和她待在一处?那书美人每每见他和她混在一起,不总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么。   “其实我一直很闲。”叶瑾慢悠悠地回答道,抬手指了指闲置在一一侧的一把檀紫金,“不如检验一下你的琴艺?”   秋景浓皱起鼻子,“我没碰琴已经一月有余,手生得很。”   那人怜惜地抚了抚她白皙细腻的面颊,道,“这些日子苦了你,改日叫何煦再来指导你的琴艺。”   说到何煦,秋景浓才想起来,前次在会客厅看到何煦,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随口问道,“他最近有什么烦忧么?”   “嗯?”叶瑾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何煦,微怔了片刻,道,“何煦心思缜密,不愿多谈自己的私事,我不曾问过。”   秋景浓这才反应过来,叶瑾和何煦并不是主仆关系,只不过是站在一派罢了。   不,不只是何煦,还有书逝和杨家兄弟,他们不过是同伴,却每每给人叶瑾是他们主心骨的感觉。   这个男子,大概天生就有种夺目的光彩,叫人心甘情愿的臣服。   “在看什么?”叶瑾低声问道。   她眼底的光芒太璀璨,叫他无处躲藏,恨不得伸手去阻挡,恨不得将她的目光悉心收藏。   “子瑜,”秋景浓慢慢地说道,“你知不知道,你会发光?”   说这话时,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嘴角上扬的弧度已经怎么都掩示不住。   会发光……   会发光的那个人是你啊……让我从来不曾舍得移开视线……   叶瑾低头抿了抿嘴,墨发从肩上垂下来,挡住了半边脸。   秋景浓伸长脖子看了看,他却微微偏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意识到什么的秋景浓突然绽开了一个戏谑的灿烂笑容,歪头看了眼前人好一会儿,慢悠悠地开口道,“叶子瑜,你该不会是,害羞了吧?”   回答她的是他猛然抬起的头,和那双纯良无辜的澄净眼眸。   秋景浓只觉得心口被什么重重地击了一下,从来没有过,她从来没有见过叶瑾如此纯净脆弱的眼神,仿佛一个孩童。   就连他什么都看不见的时候,也不曾流露,如今却被她一句戏言逗了出来么?   鬼使神差地,秋景浓伸出手摸了摸他澄静如水的眼眸上迷人的长睫。   叶瑾随着她的动作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轻轻地落在了叶瑾微微颤动的眼睫上。   须臾,秋景浓移开自己的脸,清了清嗓子,道,“嗯,我去看看青流在干嘛!”   话毕,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秋景浓便一溜烟儿地跑出去了。   紫衣风流的年轻男子怔忪片刻,才慢慢抬起手,抚上自己的眼睫。   清甜的唇刚刚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印在了他眼上,此刻在心底泛起排山倒海的甜蜜。   他太容易满足,受不了她给的哪怕一点恩惠。   秋景浓,他的阿浓啊……   秋景浓从宁锦阁里流窜出来,抬脚就朝青流和青沙的下人房走,她其实并不是真的想要去看看青流,只是心底有些慌,想找人说说话而已。   还没走到,就听见花园小径的另一侧传来两个熟悉的声音。   秋景浓有点好奇,便停了下来。   先是女声。   “凌大哥……这么急,你要去哪啊。”   大概那人停了下来,却半晌才回答,“寻主人。”   “凌大哥每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很少能见到你呢。”女声还坚持不懈。   “我是暗卫。”还是毫无感情,惜字如金。   秋景浓暗暗啧啧,凌飒果然是心坚如铁,为人冷硬啊。   那女声仿佛被呛到了一般,过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凌大哥,初秋了,天凉记得多添些衣服,别,着凉。”   另一人无言。   秋景浓又站了片刻,始终没有听见回答,料想凌飒已经隐去了,才迈步绕过   花蹊,走到那女声近前。   果然只有青沙一个人略带寂寥地站在原地发呆。   见秋景浓笑着走过来,青沙朝后退了一步,脸上浮现出一个娇俏的笑容来,“小姐怎么有兴致过来这里?”   秋景浓也不回答,绕着她转了一圈,道,“怎么,不想你凌大哥了?”   青沙没想到她听到了,见秋景浓这样戏谑,莹白的脸上渐渐泛起红晕,撇过头,道,“我才没想他!”   秋景浓没反驳,只站在原地笑,“那过些日子我将你配个良人嫁出去如何?”   她当初将青沙留在大司马府,不过就是为得她以后能因着青沙母亲的缘故,得个好去处,没想到世事无常,将她带在身边才是对的。   青沙抬眼飞快地看了秋景浓一眼,又咬牙娇嗔道,“小姐你也太偏心了,从未见你和青流说这些话!”   秋景浓向前迈一步,拉住她的手,道,“怎么连玩笑都开不得了,终归是要嫁人的……”   “我才不嫁。”青沙反驳道,“我要一辈子陪在小姐身边,叫青流去嫁好了!”   这孩子,不知道为什么老要扯上青流。   秋景浓叹息了一声,道,“总归提醒你一句,有些人爱不得,会伤了自己。”   青沙没说话,垂着头看着脚下的荣荣细草。   就算是长在地上卑微至此的草儿,也有自己的一份坚韧,一份风骨啊……   小姐……   两人无言地立了一会儿,秋景浓猜终于拍拍青沙的肩,也没说话,扭头走了。   原本她是打算扯着青流聊几句的,没想到碰见这事,耽搁了些时间,也扫了原本的兴致,料想叶瑾大概已经忘却了方才她的轻薄行径,不会做出些白日宣yin的事情来,便打道回府,朝宁锦阁去了。   迈步走进宁锦阁,那人果然神色如常,修长的指上握着一卷书,正蹙着眉读阅。   秋景浓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来,凑过去伸头看了看,道,“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叶瑾抬头,直直地撞进那双静若秋水的眼睛里,一时间眉目舒展,连嘴角都带了丝笑意,温声道,“打发无聊而已。”   “打发无聊时光就是读书?”秋景浓托着腮自言自语般说道,“抚抚琴吹吹笛不是很好?”   她只是随口提个建议,没想到竟然挖出了叶瑾的一个大秘密。   只见那人合上书,莫名的严肃起来,直视着秋景浓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会。”   哈?   秋景浓瞪大眼睛。   他他他他他他说什么?!   他不会?   叶瑾看着她惊讶的表情,有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继续平静道,“大约是自幼生长在佛寺的缘故,我的的确确不善音律。”   怪不得他一直叫何煦来指导她的琴艺,还有那时她夸他琴艺好,他奇怪的反应。   “你真的不会?”   叶瑾镇定地点点头,只是那漆黑如夜的眼睛里竟然多出了一丝丝的不确定,“你会介意吗?”   秋景浓:……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吸引人……为什么总是小心翼翼地怕她离开……这个人……   “夫妻之间只要有一个人懂音律就可以了。”秋景浓淡定地说道。   那人深渊般的眼眸里竟然有水光闪过,叶瑾展臂将她拥在怀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阿浓……”   “这么说,你在华州般若寺就是靠读书打发时光的?那回来以后呢?”   这十里繁华纸醉金迷的的长宁京……   这满城的绝色烟柳……   “见到你以前,忘记了。”修长的手指划过秋景浓柔顺的长发,一次又一次,仿佛从不知疲倦,“见到你以后,想你。”      ☆、第59章 为了谁好 可以说,秋景浓已经习惯这个人时不时的甜言蜜语了。   从前她以为,以后择良婿必然要寻踏踏实实,沉默寡言的人,方可得一世太平长安,没想到上天为她选择了这个花言巧语的家伙,却莫名其妙的一往情深。   秋景浓尴尬地咳了一声,道,“你不要自惭形秽,其实我也不善歌舞。”   她娘亲是清河崔氏女,只看重品行担当,女红和琴棋倒是时不时指导,歌舞却从不曾督促过。   前世她并不觉得自己需要学会那么多,只觉得以自己的门第出身,以后必然会嫁得佳婿,后来重活一世,也不知不觉间错过了许多。   叶瑾低低地笑了一声,包容道,“我本就不喜声色犬马,夫人不会,正合为夫的心思。”   哎?   他还真好意思说自己不喜声色犬马?   秋景浓挑挑眉,心中暗暗思忖,这是说她不够漂亮?   还没开口,那人已经自顾自地低声笑起来,“为夫说错了,为夫还是很沉迷于夫人美色的。”   秋景浓:……   有时候她真的觉得这人可以看出她的心思……就像会什么读心秘术一样。   秋景浓发呆之际,叶瑾已经起身,理了理袍子上的褶皱,仿佛要出门。   “你要去做什么?”   叶瑾正色道,“夫人放心,为夫只对夫人一人的美色沉迷,断断不会拈花惹草。”   秋景浓:……   她也不说话,只是托着腮,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   叶瑾被她盯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败下阵来,开口道,“进宫去看看阿璇。”   秋景浓挑挑眉,道,“我也要去。”   叶瑾仿佛早料到她会这样说,无奈地叹了口气,道,“阿浓,你才回来,我……”   他说到这便不再说下去。   他是怕慕子宸再次扣留她,还是怕她见到那人后悔回来?   秋景浓安抚地伸手抚平男子眉间的褶皱,轻声说道,“傻瓜。”   有时候叶瑾像是小孩子,对她就像对待自己心爱的玩具,生怕别人抢走,任性起来完全丧理智。   无论她怎样表白心迹,无论她怎样迷恋他,这个男子永远都没有安全感,永远都觉得她会随时离开……   为什么……   修长的手指捉住了她的手,自然而然地拉到唇边吻了吻,道,“怎么,嫌弃为夫傻?”   秋景浓凝眸,无比镇定地点了点头。   如果不傻,你怎么会爱上我呢……   开了一气玩笑,两人才收拾打点好,踏上马车再次踏进那皇城。   臣子原是没什么权力随意出入宫廷的,哪怕当年权倾朝野的大司马秋长天也只能在帝王召见时去长乐宫勤政殿而已。   可叶瑾却不一样,别说明德皇后是叶瑾的亲妹妹,如今还怀着先太子的龙嗣,就连当今,也是叶瑾一行人策划推举上去的。   太后是见过叶瑾冷酷无情的手腕的,自知能稳坐太后之位免不了叶瑾的功劳,因此叶瑾递了名帖,很快就放行了。   马车进了第一道宫门,秋景浓掀开帘子朝外望了望,就那么一望,没想到就望见了一个没见过的贵公子。   那人一身广袖青袍,衣袂随风扬起,身子极其虚弱单薄,偏偏又长了一副叫人过目不忘的俊美容貌。   秋景浓正巧与他对视上,只觉那漂亮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死寂,也不躲闪,反而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擦肩的瞬间甚至朝她颌了颌首。   秋景浓怔了一秒,放下帘子。   “怎么?”叶瑾见她有些出神,问道。   秋景浓摇摇头,道,“你可知道前华州刺史家的公子?”   叶瑾点点头,伸手掀开帘子朝马车后望了一眼,道,“的确是他。”   秋景浓之前并未见过这人,只是前些日子听那路人的一番描述,料定这人也是个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加之那青衣人有些眼生,便兀自猜测了。   没想到真的猜中了。   这顾公子的的确确是个人中龙凤,只是秋景浓没想到他这样病弱。   “你和他相熟?”   叶瑾十七岁之前,不是在华州么。   叶瑾点头,道,“那时候我们彼此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是啊,别说这顾公子,换做是谁都不会想到,这个寄养在般若寺里的小小少年就是雁门公府的嫡长子啊……   正想着,叶瑾又补上一句,“顾卿言多智近妖,阿浓切莫招惹他。”   秋景浓听到这话有些不是滋味,她什么时候招惹过别人?   好吧,就算叶瑾是她招惹的,可那时候大家都带着面具,是她认错人而已……   叶瑾见她面色愤愤,反而笑起来,抬手刮了刮她的鼻子,道,“阿浓这样美,单是站在那里便是招惹了。”   喂她很端庄的好吧!   秋景浓在心中默默反驳。   不过,顾卿言?这名字倒是不错。   “不知道顾刺史如今升迁何位?”   叶瑾摇摇头,“当今心思莫测,还未定夺。”   当今……   如今,那个人已经是“当今”了啊……   秋景浓垂睫。   很快到了二道宫门,已是不能继续乘马车的了,秋景浓和叶瑾便自此下车,步行朝内里走去。   拐了个弯,就是去太极宫的路了,隔墙有耳,两人一路上也不曾交谈,径直走去了大殿。   等到了叠翠殿,见到两鬓已经染上白霜的太后,秋景浓猜真正觉出什么叫做沧海桑田来。   上一次见到面前这个面色疲惫,却依然高贵端庄的女人时,她还是皇后,心爱的儿子还没有离去,高高的发髻黑亮如乌云。   原来她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她了。   太后显然也是有几分感慨的,仔仔细细地打量她一番,才意味深长地叹息一声,“当日茶宴,却没想过你们会成为一对。”   那时她只考量着朝堂的势力制衡,点她姐姐做了皇子妃,原本是叫她的宸儿去娶,没想到后来……   若是那日她舍了秋景裳取了秋景浓,或许现在便全然是另一番局势了。   瞧她倔强的宸儿,登基这么久却不曾纳妃,明摆着是放不下秋七。   这柔弱的小女子存在一天,便是一天的危险。   秋景浓却只是笑笑,失礼道,“凡事讲一个命字,约莫那日抽中签子,也是缘。”   命啊……   所以她的宴儿被哪个狠心的索命鬼暗害了去,所以终究还是无可避免的,她的宸儿做了皇帝……   伤感染上太后微显憔悴的脸上,久久不能平静。   太后抬手,慢慢道,“璇儿在暖玉阁里安胎,你们去看看她罢。哀家乏了,想要歇歇了。”   秋景浓和叶瑾便施了礼,朝暖玉阁走去。   秋景浓其实心中很是感慨,先后经历了丧子和丧夫之痛,难怪她憔悴至此。   更何况,她失去的不只是丈夫和儿子,还是这个泱泱大国的皇帝和太子……   这些日子,不知道她是怎样过来的。   叶瑾倒是没说话。   太后旧事重提,他没兴趣去了解她的用意,只是想起那时她故意露出破绽,才突然后怕起来。   若是那时选择的是她……   若是她在他还没有确定自己心意时就已经许配了二皇子……   他大概真的会反了吧……   叶璇比之前胖了不少,大概是怀孕的缘故,气色倒没有想象中那么差,只是神色恹恹,靠在软榻上吃着青梅。   见秋景浓和叶瑾来了,叶璇眼底闪过一丝光亮,却转瞬即逝。   “你们来了。”   很简单的陈述句,却并没有什么欣喜,这叫秋景浓有些意外。   不知为什么,她觉得叶璇有些陌生。   “这么久也没来看你,是不是生我们的气了?”秋景浓坐过去,拉起叶璇的手。   叶璇的小手不凉,却叫秋景浓心底觉出一丝冷淡来。   年轻守寡的皇后平静地问道,“浓姐姐,你们是不是早知道?”   “什么?”秋景浓眨眨眼睛,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没头没尾地冒出这么一句来。   “我说,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太子哥哥中了毒?”叶璇平静地重复道,“不然为什么那天你们会突然来看我?”   秋景浓扭头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叶瑾,不知道要做什么回答。   叶瑾给了她一个安宁的眼神,刚要开口说话,就听见叶璇继续说下去,“为什么你们不告诉我?!为什么明明知道还要瞒着我呢?”   “太子哥哥也一样,是知道自己中了毒,才会那么早就给孩子起好名字的对吧!你们为什么都要瞒着我呢?”   叶璇越说越激动,眼瞧着就要落下泪来。   叶瑾也顾不得什么礼数,朝前走了几步,揉了揉叶璇的头发,温声道,“阿璇,我们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好?”叶璇终于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失声天痛哭道,“你们根本就不是为了我好!太子哥哥离开前,我还因为他常常睡着不理我和他冷战!”   “你们懂什么,你们都不能理解,太子哥哥离开的那个夜里,我已经正正三天没有和他说话了!”   我还闹着小孩子脾气,可是这世界上最爱我的人的生命,却在我的眼前一点一点的流逝了……   你们懂什么……   你们懂什么叫做为了我好?   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啊,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啊!   这样密不透风地将我放在手心里保护起来,就是为我好么?      ☆、第60章 再生战事 其实面对叶璇这样的质问,她们又能说什么呢?他们以为的好,不过是他们以为罢了……   秋景浓一只手还拉着叶璇的手,却明明白白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这指缝里溜走了。   其实上天是不会放过任何人的,无论怎样的精心呵护,娇花也总有一日会独自承受狂风暴雨,无人可以代替。   给了你一样,就会收走另一样……   “哥哥,是你放弃了太子哥哥对不对,消息一传来你就已经打算把太子哥哥当做弃子了对不对?”叶璇继续慢慢地说道。   秋景浓不知道叶璇一直身处深宫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只是叶璇这样的质问的的确确叫她们无从反驳。   她只知道,那时做出弃掉太子的选择时,叶瑾很难过。   此时此刻,他的亲妹妹却这样质问着他。   叶瑾脸色苍白如纸,并不做多解释,只是缓缓点了点头。   漂亮澄澈的眼睛里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渐渐变得和叶瑾一样漆黑如夜,深不见底。   叶璇唇边挽起一个意料之中的冷笑,声音冰凉,“叶瑾,你是没有心。”   没有心!   秋景浓摇摇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啊……   叶璇慢慢抽出自己的手来,异常冷淡地说道,“你们走吧,我不想看见你们。”   站在一旁的两人皆是全身一僵。   她不想听她们苍白无力的解释,也不打算发泄这一腔怒火,她只是单纯不想看见她们,只是想把她们剥离她的生活……   秋景浓侧头去看叶瑾。   叶璇对于她来说是从前一起打闹的闺中密友,可对于叶瑾来说,却是宠爱有加的亲妹妹,听到叶璇这样说,她尚且还觉得心里难受,不知道叶瑾此时又是怎样一番难过。   这个男子,其实把感情看得那么重……   叶瑾只是抿着嘴看着妹妹,仔仔细细地将小姑娘倔强又冷淡的样子记在心里,然后拉起秋景浓,道,“我们走吧。”   叶璇撇过头去看床幔上挂着的玉饰。   这是当初她和太子哥哥成亲时,哥哥亲手雕刻送来的,希望他们百年好合,白头偕老。可如今已是天人永隔,再无他念。   哥哥临走前的话在她耳边飘荡起来,她却宁愿撇开头不去看他。   “阿璇,雁国公府永远在你身后。”   雁国公啊……   原来已经是雁国公了啊……   秋景浓纤细的手被叶瑾紧紧地握住,出了暖玉阁。   这个男子此时一定非常难过,可偏偏又一声不吭,以至于叫她踌躇起要不要说出马上要开口说的话。   “那时爹爹做主将阿璇许给殿下,并不知道后来会变成这个样子。”正在思索着,身侧那人突然开口说道。   秋景浓扭头去看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便被一股强大的力揽住了腰,随即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叶瑾低头埋进秋景浓的颈窝处,默不作声。   秋景浓张了张嘴,想说的话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抬手抱住叶瑾挺拔的背,轻轻叹了口气。   颈窝处的领子渐渐被凉凉的水渍浸湿。   他这么难过……   “或许过段时间她便想开了……”秋景浓不知道要怎样安慰他才好,人心若是疏离了,就算有一日再靠近,也一定不一样了……   可她又能怎样呢?   除了这样无力的安慰……   “阿璇和太子青梅竹马,那时太子弱冠已久,王皇后催得紧……是我们欠考虑……”   秋景浓反手紧紧地抱住叶瑾,柔声道,“子瑜,别自责,谁都不会料到太子殿下……”   “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查出究竟是谁……阿浓,我连自己的妹妹都保护不了……”那人说话声越来越低,却一字一字扎进她心里,隐隐作痛。   她不想他难过。   两人在暖玉阁外相拥良久。   半晌,秋景浓拍拍叶瑾的后背,道,“子瑜,我们回家。”   回家……   秋景浓原本打算借这个机会去见见慕子宸,告诉他慕子寒的异动,可没想到见叶璇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侧头看看靠在马车壁上闭着眼睛的某人,秋景浓不忍心再在这个时候朝他的心里扎进一刀去。   他不说,可她知道。   慕子宸和她的那段隐隐绰绰的旧事始终像一块石头留在叶瑾心里,所以他才始终无法相信她不会离开,才会那样没有安全感。   只要慕子宸还在,这根刺就会一直cha在他心底,一直。   何况她要去见他。   下次吧,下次她一定会寻机会告诉他……   现在要做的,和叶瑾回雁国公府。   回家。   勤政殿里。   龙涎香弥散在空气里。   年轻的君王执着笔久久未落。   打大殿偏门悄悄走进一个宫人来,低声说道,“陛下,叶将军和将军夫人已经离开了。”   一大滴朱砂掉落下来。   慕子宸猛地回过神来,看了看折子上的朱砂,淡淡地“嗯”了一声。   她来了。   又走了。   “陛下,现在召见,还能追回……”宫人斗着胆子说道。   这当今,分明是……   “咔嚓”一声,玉制的笔杆应声而折。   宫人吓得一哆嗦,噗通一下子跪下来。   慕子宸重新拿起一杆笔,没发火,只是极淡地说了句,“滚出去。”   那宫人便连滚带爬地出了殿。   空荡荡的勤政殿里,只有慕子宸一个人对着折子发呆。   她又走了……   慕子宸,说好的要放手了……   不要见她。   不能见她。   见了,就功亏一篑,就溃不成军了……   不能见。   顾府。   顾卿言还没迈进门,就听门童报来,叶二公子在会客厅等了好一会儿了。   顾卿言闻言按了按眉心,才轻声道,“知道了。”   虽则那一日叶轩口口声声地说着要少来顾府,可如今却依旧是有事没时间便来吵他。   叶轩其实只是一个未长大的孩子罢了。   想起那人的话,顾卿言深吸一口气,毕竟是他自己应下那人的嘱托的么。   一见顾卿言,叶轩便露出那副点儿郎当的样子,笑的诡异道,“听说顾大人今日被当今召见了?”   消息倒还灵通。   顾卿言认命地点点头,也不多说话。   “怎么,没给你个闲职?”叶轩见他兴致不高,料定慕子宸给他安排当然未必是什么好差事,反而更加感兴趣起来,道。   “当今叫我留意你哥哥。”顾卿言有一下没一下地用折扇敲着桌子,若有所思道。   叶轩没听明白。   顾府离着雁国公府十万八千里,怎的叫顾卿言去监视叶瑾?   顾卿言见他一脸茫然,往日里的狡黠一碰到自家哥哥就烟消云散,心里一阵好笑,解释道,“东陲战事已起,你哥哥不日出征,而我是监军。”   叶轩拍案而起。   “就你这副身子骨,做监军?”   慕子宸是想叫顾卿言有去无回么?就他这副病弱的身体,去战场折腾?还不把自己撂在边陲?   “叶瑾出征,神医书逝必定随行,想必当今也是想得到的。”和叶轩比起来,顾卿言倒是很平静。   那个不男不女又禁欲的妖人?   叶轩冷哼一声,天知道潋滟山怎么就和雁国公府搅在一起了,那群人里,他最是看不惯书逝,一个大男人,整天妖娆妩媚的分不出性别来。   “我这宿疾,书神医或许有法子。”顾卿言还是那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自言自语道。   叶轩眯起狭长的狐狸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你还是别寄托什么希望,我与那人见过不下十次,没一次觉出他有本事。”   顾卿言摇摇头,“他治好了你哥哥。”   叶轩一时语塞,半晌才道,“总归别孤注一掷,书逝是治好了哥哥,却没治好太子。”   太子?   顾卿言露出清淡的笑意,叶轩还觉得太子真如昭告世人那般病逝?   总归是有些什么猫腻他们不知道罢。   “顾某只这一条命,得失无谓。”   叶轩皱眉。   还不是自暴自弃?   “你刚回京,还没见过她吧?”叶轩以为,顾卿言这样病弱,一半是天生顽疾,还有一半便是心病。   不然为何那人成亲的消息一传到华州,他便突然病情加重,甚至……呕血昏迷?   顾卿言听到叶轩这一句忧心忡忡的问话,脸色当即冷了下来,展开手中折扇,盯了一会儿,又抬眸看向叶轩,道,“你说得对,不知此去有无归日,我该去见见她。”   不然,就算是死,也不能暝目吧……   “别说这般不吉利的话。”叶轩懊丧地打断他,他真不该提醒他……   “今日不同于往昔,如今她身份特殊,稍有疏忽便陷于危险境地,你……”   “我自有分寸。”顾卿言打断他的话,又咳了一阵,直到咳得脸色发白才止住,喃喃地重复道,“我自有分寸。”   叶轩撇撇嘴,有分寸?   他若是有分寸,怎么会为一个年幼时没见过几次,早就嫁作他人妇的女子伤情至此?   “我话已至此,但愿你好自为之。”叶轩说罢,甩甩袖子起身便朝门外走去。      ☆、第61章 一场别离 秋景浓和叶瑾回到雁国公府没多久,圣旨果然就下来了。   听闻东陲云国与大兴战事又起,叶瑾似乎并没有什么惊讶,当即整理行装,准备出征。   修长有力的白皙手指缓缓拂过银白的铠甲和紫色的战袍,他曾以为再也不会穿上它,他曾以为从此那个叱咤边境的少年将军将不复存在……   是她救了他。   手腕处鲜红的疤痕那么刺眼,这里有一个蛊,连起她和他,即便相隔万水千山。   秋景浓靠着窗棂负手站在一边不吭声。   叶瑾要出征,却不带她。   叶瑾心里明镜儿似的,秋景浓就是在为自己不带她出征闹情绪。   “阿浓,我需要你留在长宁。”   他不能带着她,这样才不会担心,叶瑾需要知道她好好地待在长宁,待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我不想。”秋景浓毫不犹豫地出口拒绝,她从前总是拿病推脱出席宫宴,人人都以为她病弱,可她是大司马秋长天的女儿,区区战场,她从不畏惧。   眼看着叶瑾蹙眉要说什么,秋景浓干嘛忙打断他,说道,“你别说舟车劳顿的话,顾卿言那样病弱,不是已经能跟随你行军么?”   叶瑾抚着铠甲的手一顿,抬眸去看门口的女子,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阿璇还在太极宫待产,宁王蠢蠢欲动,当今地位未稳,二弟又刚回来,雁国公府需要一个我信任的人。”   阿璇啊……   还有……   秋景浓沉吟了片刻。   她都知道,这些利弊她都懂,可是……   她不想和叶瑾分开……   那时他出征也是说好了后会有期,可是回来时却成了那个样子,她害怕。   刀剑无眼,战场无情,她不要和他分开……   “书逝会和你去么?”秋景浓沉默了很久,终于妥协下来,问道。   如果书逝跟去,她还能稍微放心。   叶瑾点点头,走近她,低头浅浅地在她唇上印上一吻,道,“书逝和杨授都随我出征,你若遇见什么不能决断的事,可以去寻何煦。”   他一定会再次凯旋的吧……   一定会吧……   秋景浓鼻子一酸,就势抬手搂住叶瑾的脖颈,踮脚将自己的樱唇迎了上去。   那人漆黑的眸子瞳孔骤然收缩,瞬间已经转为深沉,伸手揽住秋景浓纤细地腰肢,深深吻了下去。   是歇斯底里的缠绵悱恻。   忘记出征,忘记责任,忘记天下大局,就只剩下她和他,恨不得这样相拥直到地老天荒。   半晌,叶瑾气息紊乱地将头埋在秋景浓的颈间,汲取着她发间莫名的清香,沉沉地叹了口气。   “阿浓,我后悔了。”   秋景浓笑起来,连肩膀都有些颤抖,这个人啊,刚才还说什么雁国公府需要一个他信任的人……   “若我不是将军,该多好……”   那样就可以和你闲云野鹤,潇洒一生。   秋景浓抬手拍拍叶瑾的背,用极闲淡的口气说道,“你若不是将军,我还未必嫁给你……”   她怎么不知道叶瑾这样任性……   屋内的气氛突然变得严肃冷飒起来。   秋景浓抬眸去看蓦然离开她肩头的某人,后者抿着唇直直地盯着她。   “你……”是要在我身上盯出个洞来吗?   话一开口就被那人突然而至的唇舌锁所侵略。   秋景浓瞪大眼睛,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整个人已经被叶瑾拦腰抱了起来,朝内间的大床走去。   明白过来怎么回事的秋景浓连忙挣扎起来,“叶子瑜,现在是傍晚,天还没黑……”   回答她的是简单而直接的亲吻。   唔……   她可能刚才说错话了……   这么想着,那人已经娴熟地解开了她的衣带裙装,秋景浓有点无奈,任由他胡闹。   反正已经不止一次地被下人误会白日宣yin了,莫不如落实罪名。   反正……她也想要他……   温柔细密的吻一个接一个地落在秋景浓身上,叶瑾声音有些暗哑,“阿浓,不要说,以后再也不要提这件事。”   没有假设……再也没有假设,她不会嫁给别人,只会嫁给他一人而已。   只能是他。   秋景浓无语地望着头顶花样繁复的床顶,她错了……她不是那个意思啊,她只是感慨,这一路走来所做的选择,所遇见的事情,仿佛她们两个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最终能够在一起……   这个人……   哎……   夜渐渐深了。   已经入秋,夜晚的微风稍稍透着凉气。   秋景裳遣散了一众侍女,就连锦字和锦书也一并遣去休息了。   她想一个人静一静。   只着了一件中衣走到窗边想要关窗,秋景裳发誓自己绝对没有想到,正对着窗口的假山旁,静静地伫立着一道青色的身影。   不知道他已经站了多久,又看了她多久。   秋景裳拉住窗子的手慢慢放下来。   早就听说他回来了,只是没想到,他还能来看她。   一个早就嫁作他人为妇,家破人亡,独守空闺的女子。   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身世矜贵的大司马府大小姐了……   外人眼里,何曾不是一个残花败柳。   他却来了。   秋景裳怔怔地站在窗边,傻愣愣地盯着那人不说话。   他还敢来,这戒备森严的宁王府,就凭着他唯一擅长的这一门轻功,他还敢来。   顾卿言伫立良久。   他看着她一个人抚琴,一个人掩卷,一个人用膳,而他总觉得,这一切本都应有一个人来陪她。   本应是他。   有多少时日没见她了?   从幼时离别,到去年大司马府去般若寺进香时那遥遥一瞥。   她还是一如当年一般冷静自持,甚至带着些绝望过后心如死水的平静。   就像他。   顾卿言慢慢走近,隔着一扇半掩的窗子,轻声问道,“阿裳,你还好吗?”   阿裳,你还好吗?   你还好吗?   我不好。   秋景裳点点头,不期然声音里竟然有些颤抖起来,甚至于不能开口讲话,怕自己一开口,就泄露了波涛汹涌的情绪。   “你不好。”顾卿言抬手抚上秋景裳苍白的脸,喃喃自语般说道,“阿裳,你骗我,你过得不好。”   秋景裳撇开头。   是啊,她过得不好,她在骗他。   很久很久有谁说过的,一个女子一旦将心底的爱意隐藏得太深太深,就会失去得到心爱的男子的机会……   “你怎么来了?”   顾卿言苦笑一声,“东征军明日启程,我来同你告别。”   秋景裳平静地笑了。   告别?   就像儿时他随父亲出官华州,这一次告别又要多久呢?   多可笑啊,他不是,才回来么?   秋景裳敛眉嘱咐道,“行军艰辛,注意身体。”   顾卿言无所谓地笑笑,“这副身体,不知道能撑到几时……”   话还没说完,就被秋景裳打断,“别这样,不吉利。”   她心里终究还是有他的一席之地的对吗?   顾卿言摇摇头,道,“此去不知何时能够归来,我只是来看看你,只怕……”   “别说了。”秋景裳再次打断他的话,叹息道,“你会好好回来。”   你会跟着叶瑾一起凯旋……   顾卿言也不再继续说下去,顺着她点点头,道,“嗯,我会回来。”   目光描摹着女子端庄秀丽的脸,顾卿言静静地说道,“我会回来,所以你也要平平安安,不出任何差池。”   等我回来……   “好。”   顾卿言轻笑起来,伸手展开手掌,瘦削的手心里是一个旧香囊。   这是……   秋景裳皱眉。   “你还留着它?”   “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告诉你,”顾卿言一字一句地说道,好似宣誓,又好似解脱,“阿裳,顾卿言此生只想娶一个人,那便是你。”   即便你已嫁作人妇。   即便那人是宁王慕子寒。   即便不可能再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即便,只是我一厢情愿。   秋景裳身形一晃。   原来,不只是她的单相思啊……   这个男子也爱她。   只可惜,如今已是木已成舟,沧海桑田。   何必再叫他痛苦遗憾……   “或许看在我的份上,别为难叶瑾。”秋景裳毫无征兆地说道。   顾卿言丝毫没有感到意外,只是挑眉问了一句,“你与秋七关系尚佳?”便点点头应下了。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秋景裳便不再开口说话,隔着一道墙和一扇轩窗,两人默默地相对在一弯新月之下,良久无人言语。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卿言施了个礼,道辞离去。   秋景裳目送着那一道青色背影消失在深墨色的天际。   这一夜,顾卿言穿着青色的衣衫,单薄瘦削,仿佛就要融到那一片夜色里。   他说他爱自己。这么多年。   秋景裳想要记住这个夜晚,甜蜜而伤感。   她将永远爱着这个在今夜说爱她的男子,也永远不会告诉他。   她和他隔着一道墙。   从前是大司马府的,后来是皇宫,现在是宁王府。   她们永远站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彼此凝望。   将永远隔着一道墙。      ☆、第62章 指尖秋风 湖心亭。   一袭浅紫锦缎衣裙的年轻女子卧于亭中一处榻上,手上握着半卷书,却松垮垮地垂于榻下,身上搭着条挑花刺金的绒毯,正是熟睡中。   何煦被青流引着踏进湖心亭,见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大兴虽开放阔达,但也是礼仪之邦,男女有别自然还是有的,何况何煦本就是一个手持礼度之人,因此,一见秋景浓还在午睡,便立刻欲走。   青流见状忙轻声拦住了何煦。   “何公子莫走。”   何煦摇头,“若是早知少夫人还没醒,何某定然不会……”   “小姐说过,何公子若是来府上,无需通报,待奴婢叫醒小姐便是。”青流解释道。   何煦微怔,点点头在一旁坐下来,轻声道,“就不必叫醒少夫人了,何某在此等待片刻便是。”   青流为难地看看秋景浓,又看看何煦,咬咬嘴唇应允,便退了出去,垂首立于亭外。   她其实也私心地想要小姐多睡些,叶瑾已出征几日,小姐虽说还是按时睡觉,睡得却极浅,稍有动静便会醒来。   今日好不容易看着看着书便倦了,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何公子来授琴的时间。   何煦如此,倒叫她看他顺眼不少。   秋意寒凉,青流在进行这一般合计的时候,却不想亭中白衣如雪的公子心下又在寻思什么。   无需通报么?   她和叶瑾一样,对他总归是多一分放心在里面。   这一分放心,却叫他寝食难安。   温玉的目光在不远处榻上那张睡颜上扫过,很快便移开了视线。   秋景浓在叶瑾心中分量,何煦比谁都清楚。   从一开始他出现在秋景浓面前,替她解围暗自护她周全,便是受了叶瑾嘱托。   从一开始他便清楚地知道,秋景浓是什么样的角色,注定纠缠于帝王家。   从一开始……   莹润修长的手在白色衣袖下握紧。   准确的说,秋景浓是被一阵行云流水般畅快的琴音惊醒的。   翻身坐起,秋景浓揉了好一会儿眼睛,才确定坐在对面面色寂然专心抚琴的素衣公子是活生生的。   她还以为是在做梦。   她本并没有想睡,只是倚在榻上看一本前人所写的奇闻杂记,没想到竟然睡着了,还睡得这样熟,竟然不知道何煦是什么时候来的。   青流竟然也没叫她。   也不知道何煦等了多久了。   刚要开口训斥青流,恰逢素衣的何煦抬眸望见了她,开口道,“少夫人切莫怪罪青流,是煦不忍打扰少夫人。”   就是这样好心肠。   秋景浓抬手敲了敲还不甚清楚的脑袋,翻身下榻,抱歉道,“景浓失礼了。”   “少夫人言重了。”何煦连忙施了一礼,道。   按理说,以何煦如今的身份,行此大礼是万万不需的,但秋景浓也知道何煦对于叶瑾身上的谶言那一份执着,便也就受下了。   还没等她走到何煦身边坐下来,就见远处青沙一溜烟地跟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小公子朝湖心亭这边走来。   秋景浓觉得额角隐隐有些作痛。   叶小公子。   她承认拿这小孩子没办法。   也不知道他怎么会主动来寻她。   发怔间小小少年已经走到了湖心亭,侧头看了看立在一边的何煦,倒是规规矩矩地施了个礼问了安好,才眼睛一斜,对秋景浓颐使气指道,“叶轩欺负我,你帮我出气。”   秋景浓:……   恐怕这孩子每每都对她毒舌相向吧,怎么就笃定她会帮着他出气?   还是对叶轩?   秋景浓想起那日在青杏林里那人狐狸一般的双眼。   这样的人,却有事没事的招惹叶瑛,真叫人捉摸不透。   秋景浓抬眼看了看站在一旁拘着手的青沙。   青沙立刻皱起眉,满脸无奈地说道,“知道何公子来了府上,我虽拦着小公子,可……”   “拦不住?”秋景浓道。   青沙连连点头。   秋景浓垂睫思索了片刻,蹲下身来,耐心地问道,“二弟如何欺负你了?”   “哥哥临走前给得我一副莫相忆,今日被他看到,便拿去自己的铉院去了!”   莫相忆?   秋景浓对书画倒是精通,所谓莫相忆,正是前朝画圣的名作,珍贵非常,没想到竟然在叶瑾手上,   也没想到,叶瑾如此随意地便给了叶瑛。   秋景浓饶有兴趣地挑挑眉,道,“你跑来和我告状,就不怕我根本不理你?”况且叶小公子难道你不知道你多毒舌的么?   叶瑛一扭头,倔强道,“往日都是哥哥给我撑腰,现在他不在,你是他夫人,就要为我撑腰!”   秋景浓忍不住笑起来,还真是不讲道理,霸道非常啊。   “可是仿佛有些人从来没把我当做他哥哥的夫人?”秋景浓玩心大起,道。   话已至此,叶瑛也明白秋景浓这是在报复自己原来的冷嘲热讽,咬咬牙,别别扭扭道,“嫂嫂!”   秋景浓直起身,拍拍裙子上的褶皱,道,“这还差不多。”   易川城外十里长亭。   秋风烈烈,年轻的将军负手立在一处,目光望向西方辽阔的平原。   不过是刚入秋,身边的监军却已经是包裹严实。   披着白狐皮毛滚边斗篷,兜帽下只露出一张苍白异常也秀雅异常的脸的人在一旁轻轻笑起来。   “在想秋七?”   年轻的将军不置可否,却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离杨扶驻军处还有多远?”   顾卿言自问自答般叹息一声,道,“不过二百里。”   不过二百里……他们已经走了六天了……   也不知道……   漆黑的瞳孔骤然收紧。   他不该如此分心于儿女情长,秋景浓还在等她凯旋,而他此番出征断断不能叫她再次担忧。   “只是苦了你,如此还要跟我奔波。”   顾卿言摇摇头,不会是这次,总归还有下一次,他总是要出头,才能做成自己想做的事。   东陲严寒,到底比不过北疆的天寒地冻,已是万幸。   “当今派我监军,大约还是忌惮将军。”   叶瑾闻言侧头去看顾卿言,后者却面色平静,看不出一点情绪。   论起不动声色,当年的他断不会输给顾卿言。只是如今,一副凡人心肠却越发长全了。   他记得临走时父亲的劝告,切莫用情太深,深陷于情,是要毁了他的。   “忌惮我?”叶瑾笑,“只可惜他却是选错了人。”   顾卿言不再接话,只是看着远处正和副将说话,眼神却时不时朝这边扫来的书逝,道,“不知道潋滟山的医术是否如传言一般神奇?”   叶瑾挑眉看了看依然平静如斯的某人,不禁笑起来,“怎么,这么多年,终于对自己的身体上心了?”   顾卿言对叶瑾的揶揄并不以为意,只是道,“她还需要我,我便要好好的。”   说到底,顾卿言虚弱至此,不过也是为了一个情字。   “书逝师承镜湖神医,叫你好起来,自是轻而易举,只是他如今对你尚有戒备,性子又太过随意妄为,方才不理会罢了。”   “这么多年,终究还是不懂潋滟山为何甘心俯首于你。”顾卿言叹息。   潋滟山世代中立,绝不参与任何一国的内政外交,虽是地处大兴,却也没见有何亲近之人。   唯唯这一次,书逝始终跟在叶瑾身边,分明是搅进了长宁城的党争之中了。   叶瑾笑,目光随着顾卿言望去,“俯首于我?你可小看了书逝的心气,不过是父亲曾有恩于潋滟山,他来还一个人情罢了。”   停顿片刻,叶瑾复而开口道,“只是宁王与太子相争多年,根基深厚,若想要扳倒宁王,怕是要颇费些周章了。”   “我以为你会留下宁王来牵制……毕竟令夫人与当今……”顾卿言话只说一半,便侧头去看叶瑾。   “宁王为人阴狠,虎视眈眈,若是他夺得皇位,天下必定要遭大劫,我怎会留他?”   身边那人只是看了叶瑾半晌,才紧了紧斗篷,道,“这么多年,我却看不清你周旋于朝堂塞外,到底是想要什么了。”   要什么么?   黑瞳里一阵寒凉。   起初他只想证明给父亲,他不是大兴之祸,不是天降逆子,后来又只是想帮着慕子宴做些事,再后来太子溘然长逝,他将慕子宸推上皇位,也只是为了妹妹叶璇,而现在……   叶瑾抬起手,任烈烈的秋风在指缝间穿行而过。   有时候,你抬手去握风,却什么都不能够抓住……   这秋风……   “长平吧,我大概只是想要这天下安宁,想要与阿浓一世长平。”   而那皇位上坐着谁,他其实并不在意。   一世长平……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另外一回事。   “只怕将来身不由己,并非你能掌控。”顾卿言毫不介意给叶瑾泼冷水,泼泼冷水才能叫他更清醒。   叶瑾却只是朗声而笑,“那我便试试,是否能够掌控。”   顾卿言不再说话,收紧了狐裘的兜帽,整张脸完全融进了一片雪白里。   秋风带来年轻的将军低沉的叹息。   “阿言,你如此畏寒,冬天在东陲,可要如何度过啊……”      ☆、第63章 世事无常 秋景浓跟何煦倒了别,便跟着怒气冲冲的叶瑛去铉院寻叶轩去了。   她其实甚是有几分过意不去,何煦此来,先是等了她不知道多久,又遇上叶瑛前来告状吵闹,琴倒是未学上,白白浪费了何煦许多时光。   因此,跟着叶瑛一路走去,秋景浓也没什么心思再去逗他了。   叶瑛斜眼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年轻女子,忍不住问道,“喂,你是不是在想我兄长啊?”   秋景浓微怔,没点头也没摇头,全然一副没听见的样子。   叶瑛见状便放肆起来,“爹爹对你甚是厌恶,想必你也知道,平日里不见你去正院请安。如今爹爹出征多日,怎么你连我娘亲都不去看看?还要我叫你嫂嫂?哼……”   秋景浓之前还并不觉得怎样,只是被叶瑛一提醒,才觉察出自己确确实/实是过分了些,先前这诸多事情还有叶瑾帮她挡着,可如今……   她不想永远安居于他的羽翼之下……成亲这么久,她可曾有为他分担一丝一毫?   叶瑛见秋景浓沉默不语,只当自己说得在理,秋景浓无从反驳,顿时来了兴致,再接再厉道,“你只日日习琴读书,可曾帮娘亲分担府上杂务?”   想了想,又补刀道,“花瓶……兄长如何就看上你,非你不可了……”   秋景浓侧眸看向叶瑛。   小小少年一身锦衣华服,发髻还是小孩子的模样,神色却已经颇有他兄长叶瑾的模样,不过九岁而已,却比她懂得更多道理。   叶瑛说得如何不对?她便是一只没用的花瓶罢了。   秋景浓停下脚步,俯下身来,直视着叶瑛的漆黑眼眸,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说的对。”   叶瑛没想秋景浓竟然真的认同了他的话,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她一蹲下来,一股子熟悉的檀香味涌上鼻尖,叫他晃神。   大约是朝夕相处的缘故,他总是觉得,不止这檀香,眼前这女人不知道哪里,和自家兄长是越来越像了。   “那,那什么……本公子说得本来,本来就对。”叶瑛嘴硬地一挺胸脯,神气道。   “小公子既然这样聪颖,怎么连幅画都保不住?”   叶瑛泪目。   他就说么,这女人怎么会放过自己……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铉院门口,叶轩不喜他人打扰,性格又阴晴不定,门口竟然连个守门的都没有。   秋景浓想了想,推推叶瑛,道,“你先进去,我再随你。”   终究乱了礼法事不好的,何况这人看来便轻佻得很。   叶瑛撇撇嘴,便迈步走进去了。   叶轩就懒洋洋地躺在院中一处藤椅上晒太阳,听门口有动静,睁眼一瞧,正看见叶瑛撇着嘴走进来。   像是早就料到一般,叶轩脸上露出一个轻佻的笑来,道,“怎么,你又舍不得了?”   叶瑛白了那幸灾乐祸的公子哥儿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本就是你诓我,怎么是我后悔了?”   狭长的狐狸眼眯成一条缝,叶轩啧啧几声,好笑道,“呦,小公子,我还以为你挺聪明的,怎么,不过一副赝品,你还不依不饶了?”   凭空里插/进一道清灵女声,毫不黏腻,“是不是赝品,还得等二弟拿出来,待我鉴赏一番不是。”   叶轩抬眸朝门口望去,就见紫缎绫罗的女子将将靠在门边,正朝他笑。   叶轩一下子从藤椅上直起身来,眯眼看了她一会儿,才道,“没想到嫂嫂竟然也来了。”   “听说二弟这么大个人了,还和阿瑛过不去,我觉着新鲜,过来瞧个热闹。”秋景浓笑笑,也不进来,只靠在门口,话里带刺。   叶瑛回头瞪了秋景浓一眼,道,“谁允许你叫我阿瑛了!”   那分明是兄长才能叫得!   秋景浓无语。   这孩子……她是来帮他的好么……   秋景浓全然当做没听见叶瑛的话,依然笑呵呵的,冲着叶轩道,“既然二弟说不过一副赝品,也没多大价值,二弟可否将《莫相忆》还给阿瑛?”   叶轩这才接茬,依旧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语气甚是顽劣,“还就还吧,但求嫂嫂一事。”   秋景浓有不太好的预感。   叶轩要求她,定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你说。”   狐狸眼一眨,“还求嫂嫂为我临摹一幅《莫相忆》。”   哈?   秋景浓断然没想到叶轩竟然提出这么个奇怪的要求,一时半会儿想不通他是要干嘛。   “谁临摹,不都是赝品一幅?”   叶轩摇头,“自然不同,你是哥哥最爱的女人,你临摹的画,怎会和别人一样?”   秋景浓:……   感情叶瑾的两个兄弟脑子都和平常人不大一样呵。   叶轩这样说,倒叫秋景浓确定了几分,叶轩在叶瑾身上,是有什么心结未解。   秋景浓还没说话,裙子却被人朝下拉了几拉,一低头,竟然是叶瑛,平日里没少给她臭脸色的小脸上竟然是可怜兮兮的神色,漆黑的眼睛盯着她看,一眨也不眨。   这双和叶瑾极为相似的眼睛……   秋景浓觉得脑袋有点疼。   “好,我答应你,你快把画还给阿瑛罢。”   叶轩听见她的回答,狐狸眼里却没什么愉悦的神色,声音有些小,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和谁说话,“呵,他的分量竟也如此……”   “你说谁?”秋景浓不解,虽然她并不觉得叶轩真的会回答她。   叶轩嗤笑,“没什么,自言自语罢了。”   秋景浓闻言也不说什么。   叶轩是个性格太古怪的人,她也不打算搞清楚这人究竟是作甚了。   青流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身后冒出来,覆在秋景浓耳畔说了句话,便悄悄退下了。   秋景浓闭了闭眼,平息了这不睦的两兄弟凭空闹出的乱子,便扭头告辞,朝自己院子走了。   一路上步履凌乱。   “你说锦字来了?”   “正是。”青流道。   “可还在?”   “方才破门而入,塞给奴婢一张字条便离去了,看起来是要紧事。”   秋景浓闻言停下脚步。   青流四下里看了看,才从袖中递出纸条。   破门而入……   想必确实是紧急,裳姐姐手下的人哪一个不是和她一般性格恬淡。   那质地精良的纸上只短短写了几个字:“东陲危急,有内鬼”   秋景浓手下一抖。   危急……有内鬼……   叶瑾!   秋景浓猛地转过身去,对着空气叫道,“凌飒!”   一袭黑衣凭空出现。   秋景浓压住心中的不安,道,“我命你现在立刻离京,快马加鞭将此字条交给叶瑾,叫他小心。”   凌飒蹙眉,犹豫着没有接过。   少主出征前,特意叮嘱他,无论秋景浓怎样命令,他都不能离开秋景浓半步……   这……   “怎么,事关重大,我的命令便不是命令么?”秋景浓沉下脸来,事情紧急凌飒还和她废话……   “少主说……”   “凌飒,你若不去,难道叫我命青流去不成?!”秋景浓大怒,指着一边笔直而立的青流。   凌飒“噗通”一声跪下来,接过字条道,“凌飒如何能叫一介弱质女流千里寻主,凌飒这就去。只是恳请少夫人,千万莫要离开长宁半步。”   呵,原来凌飒是叶瑾留下来看着她的么!   秋景浓冷笑,“你且快去。”   这边,沉默半晌的青流突然默默地开了口,道,“青流并非弱质。”   两人闻言皆朝青流看了一眼。   青流也不以为意,缄口不再说话,连眼皮都不再抬一下。   待凌飒离去,秋景浓才一脸好笑地看向青流,“怎么,生气了?”   青流沉着脸别别扭扭道,“小姐你怎么能叫青流去送那字条,青流死生是保护小姐的,那劳什子叶公子青流一点都不稀罕,小姐居然为了叶公子安危就要把青流支开……”   秋景浓按了按眉心,“方才没见你这么多话。”   青流是重新开启了话唠模式。   还有,她嫁入雁国公府这么久,青流还一口一个“叶公子”,就是不肯改口。   也真是……   “小姐是糊涂!若是我走了,小姐便无人可以依仗……”青流像是突然被打开了话匣子,居然还不肯罢休了。   “不是还有青沙么。”秋景浓拍拍青流的肩,一边安慰她一边朝锦苑走去。   “可是青沙……”青流张嘴,却又欲言又止般停顿片刻,才继续道,“青沙不会武,怎么保护得了小姐。”   秋景浓笑,“小心青沙听见了,要气死和你理论的。”   “可是小姐!”   “好了好了,我错了还不成么,今日不过是为了激一激凌飒罢了,以后再也不提了还不行吗,你可别吵了……”   两人的声音渐渐消散在空气里。   暗处,一双狐狸眼注视着两道背影良久。   要凌飒去办的事,究竟是多重要的?   也不知道那字条上究竟写了什么……   叶轩转身离去,心下却合计着,要不要提醒顾卿言……他随军远行,叶轩终究不放心……   这秋七,确实是有趣。      ☆、第64章 北戎事起 九月初的东陲已经是碧水秋寒,草叶渐黄。   紫衣银甲的将军终于还是没能顺利地和驻军的杨扶汇合。   战事吃紧,叶瑾的军队抵达杨扶驻兵处时,后者已经奉旨拔营支援叶域去了。   此番祸起,云国似乎比他们想象中的要难对付的多。   几万大军日夜兼程地行进已经疲惫一场,叶瑾便未接连追赶,下令安营休息半日。   “哟,心不在焉想什么呢?”凭空从烈烈秋风里传来一人事不关己又充满好奇的问询。   叶瑾站在高高的崖上,半晌才回过神来。上一次,他从崖上掉下去,头撞到乱石上撞瞎了眼睛,差点成了废人。   那时候阿浓说,最怕他摔伤了脑子,不记得他。   “若是失忆,你可有法子?”   书逝闻言白了他一眼,嗔道,“尽想着些什么?没有这样咒自己的吧?”   叶瑾只是摇摇头,笑道,“若是前次我并非失明而是失忆,你可还会尽力治我?”   这说的什么话?   书逝如画的眉眼当即一冷,脸色沉下来,“你既有恩于潋滟山,我书逝便定当不离不弃,你若失忆,我治便是。”   叶瑾浅笑,银白的铠甲在塞外的阳光下闪烁着夺目流光,“潋滟山世代中立,今次却叫你卷进朝堂,随我奔波在庙堂沙场……”   还没等叶瑾把话说完,就被书逝打断了,“我说你今日是怎么了?婆婆妈妈的不像你。”   不像他?   叶瑾自嘲般地笑笑,一只手按上胸口,仿佛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书逝的絮语,“近日来总觉得心下不踏实……”   “心下不踏实?怎么,刚分别就忍不住思念了?想她找怎么不带着她?”书逝露出一个不屑的笑来,秋景浓,那女人除了搅乱叶瑾的一波春水,勉强救他复明,还做过什么?   真是……可笑……   叶瑾本来并非是如此想法,被书逝这样一说,却也忘了原本的话头,只挑挑眉,道,“我倒是好奇,你怎么就盯着阿浓看不上眼。”   “怎么?”书逝冷笑,“前有般若寺智闲大师谶言,后有潋滟山落星阁观星,这女人终究是你的羁绊,你却……”   “叶瑾,你看看你现在可还是那个战场上杀伐果断,冷血无情的叶将军?”   那人漆黑的眸子渐渐幽深冰冷,叶瑾嘴角渐渐挑起一个许久未见的残忍微笑,冷声道,“怎么,你想试试看?”   书逝打了一个冷颤,撇过头去,毫无骨气地回答道,“我不想。”   叶瑾见他老实地偃旗息鼓了,也就不再捉着不放,不过……带着她?   但凡一个男子真心爱护一个女子,便是断断不能将她带到战场的,先别说塞外风沙刺骨凛冽,便是这杀伐的战场戾气,血流漂橹的惨烈局面,叶瑾一辈子都不想她看见。   更何况……把她带在身边,他可还能专心打仗?   正说着,就见不远处一个青衣武士朝这边走来。   书逝歪头仔细辨认一番,笑道,“嘿,倒是见了鬼了,这杨授何时这么急性子了,偏要凑热闹搅了我俩的清净?”   叶瑾无言轻笑。   说话间杨授已经走到近前,行了个礼便急急开口道,“长宁有信。”   “谁的信?”叶瑾蹙眉。   慕子宸在长宁,她应当不至于……   杨授递过一张折叠整齐的字条,解释道,“凌飒日夜兼程地赶来甚是疲惫,我便叫他休息片刻,自顾拿着字条来……”   谁料年轻的将军却突然变了脸色,道,“你说谁?谁来了?”   杨授点点头,还没开口说话,就见面前的人面上已是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接过纸条,却并未急于打开,冷淡道,“把他叫过来。”   叶瑾虽治军严谨,却一向体恤部下,像凌飒这般夜奔数十里,却直接被叫来问话,从来没有过,更何况凌飒是叶瑾府里贴身的暗卫。   杨授虽然心生疑惑,却也只是点点头便转身去寻凌飒了。   书逝歪头仔细看了叶瑾一会儿,终究没从那紧抿的唇角看出什么名堂来,索性直接问道,“怎么了?”   后者寒着脸打开纸条,只扫了一眼,脸色便更加难看,方才还是冷淡,此刻却变成了肃冷。   抬手叫来一个传讯甲士,耳语几句遣了他出去,方扭头对伸长了脖子的书逝道,“京城密报,戍东军中有内鬼。”   “内鬼?”书逝也是一愣,“消息可准?”   “我临行时将凌飒留给了阿浓,此番凌飒来报,必定是阿浓指派。”叶瑾回答,抬手抚了抚额角,声音低下去,仿佛自言自语般,“傻丫头……”   “秋七?”书逝张口想说什么,思量片刻还是咽下了,脸上浮现出一个自嘲的笑,道,“你已经传信给杨扶了?”   叶瑾点点头,“不止杨扶,还有父亲。咱们军中也要多加整顿。”   书逝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决定出言提醒,道,“叶瑾,若是有朝一日,秋七背叛于你……”   他对她的话都不思考,就直接传讯给父亲和杨扶了,若是她消息有假……若是她受了他人蛊惑……若是……   “不可能。”那人斩钉截铁地打断他,并没有看他,却叫书逝后背一阵发凉。   书逝摇头苦笑,“罢了,若她生有二心,别说背后算计,只要把这消息告诉你,你恐怕便要一败涂地。”   叶瑾不置可否。   “公子,书神医。”凌飒悄无声息地出现,抬眼看了眼正在相谈的二人,出声。   “胆子大了?”叶瑾似笑非笑地看着凌飒,后者还单膝跪在地上,他并不叫凌飒起身,只顾负手偏头看他。   凌飒后背一僵,心知自己忤逆叶瑾的命令,丢下秋景浓赶来东陲,叶瑾必定是要大怒的,沉声道,“京中无人能比凌飒更快。”   叶瑾慢慢俯下身来,和他平视起来,轻声道,“你来了,她怎么办?”   “少夫人身边的青流姑娘与我身手相当。”凌飒像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一句一句回答他。   青流伸手如何他怎能不知?上一次针对秋景浓的暗杀没成功,多亏了青流。   可叶瑾也明明白白记得,青流一心只听秋景浓的话,若是秋景浓意图离京,青流自是会想办法帮她离开,雁国公府恐怕没人拦得住她。   身侧的手慢慢握紧,分明的骨节甚至有些泛白,“她若离京当如何?”   “叶瑾,你敢说你心里没有半点希冀她离京来寻你的心思?”书逝忍不住打断他,刚才他那都说的什么话,酸的就像临终遗言。   “将军!”凭空里蓦地□□一道声音来,杨授方才离开,又急急忙忙地赶过来,道,“大事不好了。”   也不知怎么了,这一次,竟然连顾卿言也跟来了,照例是整个人裹在狐裘里,远远跟在后面,单薄瘦削地像是风一刮就会消失。   “讲。”叶瑾蹙起眉毛,杨授一向稳重,今日反倒毛躁起来,三番二次地慌手慌脚,能出什么大事。   “刚才传讯兵来报……”杨授犹豫着看了看书逝。   “既然是急报,你就明明白白讲,话到嘴边怎么反而不说了?”书逝快言快语道。   叶瑾点点头,“到底怎么了?”   “叶,叶大将军败了……”   一句话说出来恍若晴天霹雳,在场的几个人都震惊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还是叶瑾最先反应过来,道,“杨扶呢?”   “算来兄长应是昨日赶到,勉强扳回一局,好歹叶大将军并无大碍。”杨授蹙眉说道。   “此处离两军交战处不过一日路程……”叶瑾喃喃道,还未说完,便被一道冷静沉着的声音打断了。   说话之人正是方才走到近前的顾卿言,“北戎起事,才收到京中急报,命将军火速调兵赶往北境。”   “什么?”书逝走调的声音在空寂的山崖上响起来,显得格外滑稽。   叶瑾蹙眉,握着剑柄的手渐渐握紧。   “你们大景怎么回事,单单就你们雁国公府和杨家可用?其他人呢?”书逝瞥了一眼杨授阴沉的脸色,道。   “最近长宁京中出了不少事,你也知道,扶持当今上位时自然是肃清了不少文官武将,当今地位尚未全稳,如今京中武将,要么是不能用,要么是不敢用。”   杨授说道,顿了顿瞟一眼叶瑾的眼色,才慢慢接下去说道,“便是雁国公府,当今也因着……那一层关系,并未完全放心,不然何至将叶将军父子二人,我兄弟二人分开?”   那一层关系,听者心有戚戚,皆是不语。   “这不还派了我这个监军么。”顾卿言轻笑着打破寂静,道,“怎样,子瑜兄对于北戎可有对策?”   “呵,还真是凑热闹。”书逝撇撇嘴,“上次不是已经给北戎重创了?怎么云国一起事端,它便跟着闹起来。”   “从前还有秋长天震慑,也不至于此。”叶瑾淡淡道,转身朝山崖下走去。   “传我的军令,全军修整,一个时辰后朝北境出发。”   秋长天啊……已经成为过去的事了……      ☆、第65章 太极宫行 午间照例是何煦来授琴。   秋景浓其实也知道,叶瑾寻这样一个由头,不过是叫何煦看着她别乱跑罢了。   “今日去给母亲请安,听说父亲前些日子战败了,师父在朝中身居要职,定是比景浓知道的多,还请问师父可知道详情?”   素衣长袍的男子垂睫,莹白如玉的手指在广袖中握紧,轻声道,“是。”   秋景浓侧头作细听状。   “戍东军中出了细作,叶大将军败得蹊跷,这一战,恐怕是云国筹谋已久的了。”何煦斟酌着说道。   “细作?”秋景浓挑挑眉,轻声嘟囔道,“难道凌飒去晚了……”   “你把凌飒遣走了?”何煦微微有些吃惊,“怪不得最近没见他。”   “嗯,事情紧急。”秋景浓暗道不好,何煦不会给他她安排什么人吧。   果然,何煦向后退了一步,肃容施礼道,“节前少夫人遭行刺一事还未查明,长宁形势险恶,还请少夫人以后不要这样任性妄为了。”   秋景浓点点头,何煦说到行刺一事,倒叫她突然后怕起来。那日若是没有玉萝锦,单凭青流一人之力,恐怕她也难以毫发无损地躲过去。   说到底,她欠那人良多。   这一想便又想到之前秋景裳提醒她的话,她还没有转告给慕子宸。也不知道时间过去这么久,还有没有些用处。   “少夫人?”何煦轻声提醒。   秋景浓这才惊觉自己出了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还没等她再说些什么,就从门口连滚带爬地跌进一个人来,正是青流。   见何煦也负手立在厅中,青流有点不好意思,脑子里还没忘了正事,道,“方才正院传话来,夫人说宫里来了信儿,召夫人和小姐即刻入宫。”   秋景浓挑挑眉,道,“哪个宫?”   “太极宫。”青流回答道,并不知道自家小姐突然紧张起来的缘由。   太极宫……   一颗心刚要放下立刻又悬起,秋景浓拍案而起,“阿璇出事了?”   何煦向前走了几步,似是想要抬手拉住秋景浓,手抬到一半又放下,余光望见青流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们看,清雅的脸上露出一个苦笑来。   “少夫人不必惊慌,太极宫里都是最好的太医。或许太后娘娘只是要同夫人少夫人商量些事宜。”   秋景浓慢慢冷静下来,点点头,“师父说得对。”   “你去回话,我换了衣服马上就去。”秋景浓吩咐道,咬了咬唇,转头又对何煦说道,“算来离阿璇生产日期已经接近,不知道子瑜出征前可有打算?”   何煦只是摇摇头。   没有打算?那是准备叫阿璇分娩在宫里?   好在慕子宸和先太子是亲兄弟,并不忌惮这新生儿的降生,若这一日在位的不是他而是慕子寒,雁国公府便要仔细掂量一番了。   半晌,那人突然开口问道,“少夫人此去,还会回来么?”   嗯?   还会回来么?   秋景浓扭头不解地朝何煦看去,后者面色平静如水看不出一丝端倪。   “自然是回来的,不然……”话说到这,秋景浓突然明白了,何煦是指……   他知道她曾被软禁九华宫?   是了,何煦和叶瑾的关系那样好,他怎么会不知道……   “我会回来。”秋景浓一字一顿地承诺道。   白衣素手的翩翩公子施礼颌首,并不多言。   直到秋景浓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何煦在直起身来,长叹了一声。   马车笔直地朝太极宫驶去,车檐上挂着的铃铛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秋景浓觉得有些烦躁,绞着手绢心思紊乱。   叶夫人坐在对面,看秋景浓心烦意乱地样子,开口道,“阿璇不会有事的。”   秋景浓闻言抬起头朝对面看去,叶夫人就端端正正地坐在马车上,一袭蓝色绣花广袖长裙将其衬托得格外镇定自持。   这是一个当家主母该有的气度和素质,而她知道,终有一天,她也将要坐在叶夫人的位置上,哪怕爱人不在身旁,也能撑起风雨飘摇的家。   只有她能撑得起来,他们才能没有后顾之忧的上战场。   秋景浓点点头,道,“我只是担心阿璇,她还不懂事……”   “到了这步田地还不懂事,她便算不上叶家的女儿。”叶夫人道。   一句话呛得秋景浓不知道怎样接下去,一时间便沉默下来。   秋景浓知道叶夫人并非是针对自己,因为她也不止一次听叶瑾提起过叶家的家教。叶家的孩子,似乎过得要比大司马府家的孩子独立得多。   “你今日进宫,索性去看看那孩子吧。”叶夫人语重心长地说道。   那孩子?   秋景浓不明白地眨眨眼睛。偌大的皇宫里她还认识哪个孩子?   “娘亲是指……”   “当今。”叶夫人毫不避讳地说出这两个字,面色极其平静,看不出是何心思,却叫秋景浓吓了一大跳。   “娘亲,我与他并非……”秋景浓连忙解释道。   “为娘知道。”叶夫人笑着点点头,道,“只是最近太傅家的大公子常常出入勤政殿,你与当今熟悉,不如去探探口风。”   秋景浓这才明白过来,谢太傅一家一向是和雁国公府不对付的,先前是分别站在贵妃和皇后两派,后来又是在拉拢陈留公府的事情上败给秋景浓,如今两方断不可能修好,叶夫人也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只是一提到谢太傅家的大公子,却勾起了秋景浓心中的难过。她想起一个人来。   很久很久没见的,无论前世今生,都是她挚友的,陆葭伊。   不知道她在华州过得如何。   “阿浓明白了。”秋景浓颌首,思绪却跟着秋风飘向了远方。   当日的宫宴初见,年少春衫,谢竟之还记不记得有过一个少女,曾对他芳心暗许……   说话间已经到了太极宫门,穿过重重宫门,很快就到了暖阁,还没走到近前,就听见一阵一阵凄厉地叫喊呻/吟,远远看见绿衣宫娥端着一盆盆热水进进出出。   秋景浓只觉得头皮发麻,不敢置信地扭头看向一旁的叶夫人。   后者也是脸色煞白,缩在广袖中的手心都出了汗。   “阿璇如今不过七个月……”秋景浓紧蹙着眉,犹豫地问道。   “早产……”叶夫人极力稳住自己的声音,猜测道,“璇儿刚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先太子便去了,这些天被关在宫里也不得透透气,过得苦,或许……”   早产……   秋景浓只觉得后背发凉,唯有心中暗自祈祷,祈祷叶璇能够安然度过这一劫,顺利生产。   进了门,秋景浓和叶夫人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外间厅里的太后。   再见太后,她却比上次秋景浓见她时气色要好上许多,只是现在抿嘴沉着脸,神色有些肃穆。   见秋景浓和叶夫人进来,立刻招了她们到近前坐下,开口竟然有几分语无伦次,“今日早上还好好的,喝了两碗粥,到了快晌午便腹痛起来,如今已经折腾快要一个时辰了,太医的意思,怕是要生了。”   秋景浓从来没见太后娘娘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看样子她也是慌了,几乎顾不得君臣礼仪,嘴唇都有些泛白。   是了,叶璇腹中这孩子,是她优秀的大儿子唯一的血脉,她怎能不珍视……   “七月生产也不是没有先例,娘娘别担心,璇儿吉人自有天相,必定能过平平安安产下此子。”叶夫人伸手握住太后冰冷的手,温声细语地安慰道。   秋景浓在一旁忙不迭地点头。   阿璇一定会没事,她的太子哥哥会在天上保佑她,保佑她平平安安……   “不知道宫中太医预测,阿璇腹中胎儿是男是女?”秋景浓打破几乎凝结的肃整气氛,故意挑起一个轻松一点的话题。   “估摸着是男孩。”太后娘娘眉头果然微微舒展开来,道,“怎么,待明德皇后产下龙裔,可与叶少夫人指腹为婚,表兄妹亲上加亲?”   这思绪跑的可真快,秋景浓没想到太后直接就扯上了自己,尴尬地笑笑,道,“阿浓这还八字没一撇呢,娘娘还是莫要说笑了。”   说话间,眼见着绿衣的宫娥流水似的进进出出,房中的呻/吟声一声胜过一声大。   秋景浓手脚发凉,连头皮都有些发麻。她毕竟还未经生育,见叶璇如此辛苦,心中倒对繁衍之事生出了几分恐惧。   叶夫人显然看出了她的不安与局促,抬手按上秋景浓交握的手,柔声安慰道,“不是所有女子生产时都是如此辛苦,你莫要害怕。”   太后见秋景浓果然脸色都有些发白了,加之秋景浓一向体弱多病,也很体谅,善解人意地吩咐道,“叶少夫人既然还未经生育,也不便待在此处,便去御花园走走吧,待阿璇诞下龙裔,哀家再派人寻你去。”   秋景浓抬眸看了一眼叶夫人,后者含着笑朝她微微点头,秋景浓瞬间领会了她的意思,也不推辞,告了个歉便随宫娥离去了。      ☆、第66章 旧日随风 勤政殿配殿。   慕子宸将手中的奏折放下,抬起眼,斩钉截铁地说道,“别说了。”   正滔滔不绝的锦衣公子一噎,停顿片刻,继续说道,“可是陛下……”   打后殿绕过一个宫人来,附耳在慕子宸身边嘀咕了几句,看起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谢竟之噤了声,见慕子宸微微皱了眉,片刻之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吩咐道,“便请她进来吧。”   谢竟之一愣。   他正和慕子宸谈论的事情,恐怕不能与外人言说,不知道慕子宸要请什么人进来。   “陛下是要宣什么人过来?”   “什么人?”慕子宸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桃花眼里目光闪烁捉摸不定,“便是你所说之事的当事人。”   谢竟之摇头,不可能,他们明明出征在外……像是想到什么一般,谢竟之蓦地抬起头,“难道是……”   秋景浓其实并不抱太大的希望,慕子宸的爱憎分明她比谁都清楚,前次他们已经将话说得如此明白,因此并不知慕子宸会不会见她。   直到见回报的宫人恭恭敬敬地在前引路,秋景浓才松一口气。   “陛下可是在勤政殿见什么人?”秋景浓一面跟着那宫人走,一面问道。   那宫人点点头,也不多言,只是简洁地回答道,“陛下正和谢大公子谈事。”   谢大公子?   他果然是见缝插针的在宫里走动,秋景浓只是极偶然的求见,没想到也能遇见他。   将将走到殿门口,就听见谢竟之痛心疾首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陛下!”   “你不要说了,一会儿阿……叶少夫人便到了,小心伤了两家和气。”是熟悉的声音,只是少了戏谑与深情,徒增了一丝帝王的冰冷与无情。   秋景浓停下脚步。   “陛下,叶家大权在握,声望又是极高,即便是如今并未想反,可是一旦他想了,后果便不堪设想啊!”谢竟之的声音不但没有被制止,反而因为情绪的激动而更大了。   秋景浓在殿门口也是听了一个清清楚楚,不禁心中一惊。   是啊,便如古往今来的叛臣逆贼一样,那独居高楼的冷血帝王,在乎的又怎么会单单只是想不想,还有能不能。   雁国公府亲手扶植了慕子宸登上帝位,朝野内外的大清洗皆是叶瑾的手笔,如今朝臣人人自危,雁国公府又掌握着绝对的军权……   不过是不想反罢了,若是真的起了反心,又有谁能制得住呢?   秋景浓想得到,慕子宸便更能想得到,只听见大殿里谢竟之的声音落下,空荡荡的便再无回音,慕子宸没有说话。   秋景浓闭了闭眼,抬手推开殿门,清澈的嗓音自门口响起来,无比坚定,“不会。”   谢竟之扭头去看大殿门口。   女子一袭暗紫色衣裙拽地,黑发高高的挽起来,头饰精致巧妙,逆着光站在门口,看不起神情,却从那笔直地身姿里便可看出她的端正肃穆。   很久,很久没有见过秋景浓了。   他上次见她,还是在一年前的宫宴上,这少女虽是满眼青稚,行动举止进退得宜,颇为有礼。   那时他还暗自赞叹不已。   后来冲喜出嫁,救治病夫,大司马府湮灭,短短一年的时间里,秋景浓像是变了一个人,早就褪去了从前的柔弱,声音里竟然有种莫名的坚强。   这个女子……   秋景浓迈步走进偏殿,一字一顿地说道,“陛下自然是不必担忧的,只要有我在,雁国公府便不会反。”   谢竟之皱眉。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她不在,雁国公府便真的会反来试试?   “叶少夫人何出此言?自古以来女子……”   当初陆葭伊看上谢竟之时,可知道他心中是如此轻视女子的么?   秋景浓浅笑,打断他欲说出口的轻蔑之言,道,“何出此言?谢大公子不是很清楚么?”   一字一句,像是一个保证,“凭我是秋景浓。”   谢竟之摇摇头,却并不能再怎样反驳她,这女子明明什么都没做,却莫名地叫人心生寒意。   此时她不紧不慢地说着话,眼神却清寒的叫人毛骨悚然,仿佛她是来自于绝处的死境,看着他的眼神里一丝感情都没有。   就像,看着一具尸体。   “够了,谢卿想必已经累了,方才的事,谢卿便打消念头,回去歇息罢。”慕子宸语气平缓地打断他的话,目光却只是灼灼地望着门口那女子。   谢竟之自知秋景浓在旁边,慕子宸更是听不进去一句劝告了,便只得悻悻地打道回府,路过秋景浓身边,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从前年少轻狂,从不曾将这柔弱女子看在眼中,怎知今日,这一个弱女子却在朝中搅起满天风雪。   如今当今的即位,雁门公府的发达荣耀,甚至于大司马府谋逆的从轻发落,谢竟之不敢枉自猜测秋景浓在这些事件里究竟起到了怎样的作用,他只知道,若是没有秋景浓,朝局必定不会是今日的模样。   毫无征兆地,就在谢竟之整理好心情就要与她擦肩而过时,那人轻巧地开了口,声音低得几乎不会有第三个人听见,却叫他心中一震。   “谢大公子,你可还记得葭伊么。”   日复一日为了家族利益而劝告慕子宸对雁国公府削权的你,一直以“未平天下无以为家”为由独身至今的你,一年前春意阑珊里分花拂柳而来的你,心里可曾挂念过那个心直口快的少女么?   哪怕,只有那么一瞬间……   谢竟之脚步微顿,终于一言未发,踏出了大殿。   空寂的大殿里只剩下两个人来,又是只剩下两个人。   秋景浓清了清嗓子,重复道,“请陛下放心,只要有臣妇在,雁国公……”   她不知道慕子宸为何会将她在此时召进殿里,即便是她主动求见,他亦可以避开她和谢竟之相见的时间。   “我记得你从前喜欢穿青衣。”慕子宸打断她,没头没尾地冒出这样一句话来,声音温柔,和刚刚冷情的帝王判若两人。   秋景浓内心一阵翻涌,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就听见慕子宸温和的声音继续说了下去。   “他喜欢紫衣,对么?”   叶瑾啊……这个人确实喜欢蓝紫这样清冷又醒目的颜色,可她渐渐爱上紫色,却不是为了要为悦己者容。   只是单单觉得,他不在她身边,有着他喜欢的颜色陪着,便像他还在一般……   “子宸……”   慕子宸露出一个落拓又寂寞的笑容来,自嘲道,“我自知有些令人生厌,你不必容忍。”   秋景浓一时语塞。   她不晓得要说些什么。   慕子宸在她心里的地位非同一般,可她却不想再叫他心生一丝幻想。   他该找个一心爱慕他的好姑娘,如今他已经即位三月有余,后宫却空无一人……   “说说看,你今日来,是要我做什么?”慕子宸在一边的龙椅上坐下来,示意她也坐下,后者却不为所动,站得笔直。   “我说什么你都会做么?”秋景浓听他问得蹊跷,便捉住不放,目光如水。   慕子宸没想她会来这么一句,轻笑了一声,仔细看了她好一会儿,竟然点了点头。   这人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他现在是皇帝,金口玉言,就这样轻易许给别人承诺?   “你对别人也这样随口答应?”只能说她是真的有些头疼。   慕子宸只扫了她一眼,便低下头去,声音沉沉,“你明知道你不是别人。”   “若我要你娶一位皇后呢?”   那人猛地抬头,桃花眼里甚是绝望,华丽的声线微微颤抖着,“你来,只是伤我的么……”   当然不是……   秋景浓摇摇头,终究败下阵来,长叹一声,道,“我只是来提醒你,宁王不安分,你要多多注意他,不要被他琢磨了。”   慕子宸抬手抚上眉心,没说话。   “既然陛下累了,臣妇便告辞了。”秋景浓这才发觉自己竟然一直和慕子宸“你我”相称,立刻改过口来,起身便要离去。   “无妨,”慕子宸沉沉道,“你再坐片刻吧。”   再坐片刻吧,让这偌大的空旷的冷寂的勤政殿里多沾染一丝你的气息,我才能在独自面对这一室严霜时更加坚定。   秋景浓无言,却是坐了回去。   不知道这样沉默了多久,直到宫人急匆匆地脚步声在门外响起,秋景浓才猛地站起来。   她待的太久了……母亲大概要有所思虑了吧……   慕子宸也随着她站起来,还没说话,那宫人便已经隔着门开了腔。   “太极宫怕是不好了,太后娘娘宣陛下过去呢。”   不,不好了?   秋景浓一下子紧张起来,她怎么忘了,阿璇还在生产!   慕子宸看见她惊慌的样子,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才问道,“如何?”   那宫人道,“明德皇后难产,刚才已经昏厥两次了,太后娘娘怕保不住,请陛下过去呢。”   秋景浓只觉得眼前有点发黑。   保,不,住……      ☆、第67章 生离死别 待秋景浓和慕子宸赶到太极宫,太极宫暖阁已经乱作一团,鲜红的热水一盆盆地端出来,却听不见叶璇的声音了。   秋景浓脚下有些发软,不知道怎么走到叶夫人身边坐下,只觉得手心里都出了汗。   “阿璇……”   叶夫人此时脸色已经煞白,摇摇头不说话,气氛压抑地有些叫人喘不过气来。   慕子宸没说话,只是走过去握住了两鬓斑白的太后冰凉的手。外殿里已经无人计较为何慕子宸会和秋景浓一同出现,众人的心都揪在一处,唯有静静地等待。   不知道过了多久,秋景浓觉得简直就像过了一百年,压抑的静谧空气终于被一声稚嫩却嘹亮的婴儿啼哭打破。   众人仿佛刚缓过神来,还没等太后娘娘传人,只见一个婆子急匆匆地撩开帘子跌了出来,大声道,“恭喜娘娘,恭喜陛下,是龙子,是龙子!”   龙子啊……   原本应当高兴的气氛却越发紧张起来。   叶璇和先太子的子嗣,原本就地位尴尬,如今慕子宸后宫空悬,叶家又权倾天下,这子嗣偏偏又是个男丁。   秋景浓知道,无论慕子宸方才怎样斩钉截铁地反驳了谢竟之,如今却也要脑子里掂量一番了。   叶家有她在,绝对不会反,可若是挟天子以令群臣呢?   如果叶家手里已经有了一个可以任由摆布的牵线木偶,那这个和叶家少夫人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当今……   何况慕子宸的上位本身就是叶家的功劳。   太后长吁了一口气,打破一室安宁,问道,“可是母子平安?”   那婆子却是语塞,畏畏缩缩地不肯说话,秋景浓心中一急,开口道,“娘娘问你话呢,为何吞吞吐吐?”   不觉袖子被一旁的叶夫人拉扯,秋景浓怒道,“你倒是说啊!”   婆子无法,只好压着声音道,“明德皇后……怕是……”   打暖阁里间又掀帘子冒出一人来,正是太医,先后朝太后和慕子宸施了礼,才冲着众人道,“明德娘娘醒了。”   “如何?”慕子宸蹙起长眉,沉声问道。   “娘娘要见……”那太医看了看紧紧坐在叶夫人身边的秋景浓,顿了顿,道,“要见叶少夫人。”   秋景浓闻言猛地站起来,想起什么似的看了看叶夫人和太后,得了应允,才随宫娥朝里间走去。   一迈进门槛,整间屋子里弥散的血腥气便充斥鼻尖,秋景浓稳了稳心神,朝屋中的大床看去。   黄缎的被子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触目皆是一片殷红。秋景浓心中一窒,眼睛里就氤氲了水汽。   阿璇究竟流了多少血,她说不清。   当年玲珑剔透单纯可爱的姑娘奄奄一息地躺在一片血污里,乌黑的鬓角沾满了汗水,湿哒哒地贴在脸侧。   见秋景浓进来,那苍白却泛着诡异红晕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个笑容来。   “秋……姐姐……”声音低迷虚弱。   秋景浓快步走过去坐在床畔,遣了周围静立不语的一众宫娥出去,抬手握住了叶璇软绵绵的手,“秋姐姐在……秋姐姐在这里。”   叶璇苍白的嘴角牵起一个简单的笑,慢慢说道,“我知道,我知道。”   “阿璇,你不要怕,秋姐姐陪着你。”秋景浓紧紧地握着叶璇的手,明明是刚生产的人,明明前次见到她时还是白白胖胖的模样,可是如今握着她的手,秋景浓总有一种捉握不住她的手,马上就会消失的感觉。   叶璇虽然虚弱,头脑却万分清醒,轻声慨叹道,“阿璇快要死了吧……”   “瞎说什么,你只是太累了,睡一觉就会好起来,你还要等着秋姐姐也生一个宝宝,来和你的熙儿凑成一对。”秋景浓佯装嗔怪地打断她,眼里含着泪,却生生地忍回去。   熙儿……   是啊,她曾对秋景浓说过,太子哥哥给他们的孩子取名叫慕倾熙,无论男女都叫慕倾熙……   原来她还记得。   “我的熙儿是男孩还是女孩?”   秋景浓努力地勾起一个笑来,压抑住哽咽,“是男孩,长得很漂亮,和你很像。”   “胡说。”叶璇轻声地反驳道,“秋姐姐你不要欺负我年纪小,刚出生的孩子哪里看得出漂不漂亮。”   “能的,很漂亮……”秋景浓执起叶璇的手贴在脸侧,执意说道,“很漂亮。”   “秋姐姐,前次见你,我说的那些话……你不要在意。”叶璇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慢慢说道,“告诉哥哥,叫他也别在意,阿璇不怨你们,阿璇只是无理……无理取闹……”   “子瑜知道,你哥哥他知道,他从未放在心上”秋景浓咬牙,柔声安慰道,“我不要告诉他,我要等你好起来,自己告诉他,好不好,阿璇,好不好?”   叶璇摇头,“好不了了,阿璇要去陪太子哥哥,我梦见他,他说自己好寂寞……阿璇要去陪太子哥哥了……”   控制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滑落眼眶。   “秋姐姐,答应阿璇,不要让熙儿受委屈,叫他好好长大,好好长大……”泪水随着眼角划入粘湿的鬓发,隐没不见,“那是太子哥哥留在这世上唯一的东西了……”   “我不要答应你,阿璇,你的熙儿你自己管教,你自己管教!”秋景浓泪如雨下,紧紧地握着叶璇的手。   “答应我……”叶璇轻轻地重复着,“秋姐姐,答应我……”   后者终于重重地点了点头。   一双清澈见底的漂亮眼眸心满意足,慢慢失去了光彩。秋景浓只觉得手中一空,已经再也捉不住叶璇软绵绵的手掌。   渐渐冰凉。   “阿璇……”   “阿璇……”   你的太子哥哥,一定就在彼岸……   秋景浓进去良久都没有动静,众人无不提心掉胆,直到突然,门口晃晃悠悠地迈出一个紫衣女子来,走到门口猛地摇晃了一下,仿佛下一秒就要摔倒。   慕子宸几乎是立刻出现在她身边的,伸手扶住几欲昏倒的秋景浓,柔声道,“怎么样?”   秋景浓摇摇头,声音仿佛是来自遥远梦境的呓语,“阿璇走了……去寻她的太子哥哥去了……”   “阿浓!”慕子宸低声在她耳畔唤道,“你不要这样……”   不要这样……是啊,她不能这样萎靡,她答应了叶璇,好好保护她在这世界上留下的最后一样东西……   她不能这样……   秋景浓伸手推开慕子宸,施了一个礼,道,“多谢陛下了,景浓清醒了。”   慕子宸这才觉出自己在众人面前怎样失态,不禁尴尬起来,咳了两声,道,“朕也是心系明德皇后,这才……”   “陛下还是离门口远些为好。”太后毫无感情基调的话慢悠悠地响起来。   慕子宸扭头去看太后,后者脸上波澜不惊,却叫他懊悔无比。   “叶少夫人!”太后转脸看向秋景浓,“明德皇后可有何遗言?”   秋景浓沉默片刻,清了清嗓子,朗声道,“明德皇后托付我转告,将先太子之子慕倾熙,过继于当今陛下。”   “你说什么?”太后神色大变,差点站起来。   “阿璇说她不求陛下珍爱,但求不要苛刻婴孩。”秋景浓一字一句地说着叶璇完全没有说过的话,却眼神坚定得不容怀疑。   太后眼中的惊讶渐渐平息下去。   过继……   如此,慕倾熙便和叶家,和先太子再无关系了……   对于这个身份尴尬的孩子而言,这确实是一个好归宿。   只是……她不信这是叶璇那个简单任性的孩子的嘱托。   秋景浓明明白白地说着不存在的遗言,竟也如此平静,倒不像刚才那个胆小柔弱的女子了。   这个女子……   终究还是祸患。   “便依了阿璇的意思吧,子宸,你可有意见?”太后开口道。   慕子宸自然是应允的。   只是这应允背后,确是有几分怨气。她便是这样想叫他娶一位皇后,便是这样逼迫他!   秋景浓,你怎可如此……   事情就这么安定了下来,慕倾熙过继于慕子宸,由于慕子宸后宫无人,便先交由太后抚养于太极宫中。   先太子妃明德后叶璇,与先太子合葬一处,从此朝夕相伴,再不分离。   那一对的青梅竹马,终究是生亦同衾,死亦同穴,黄泉碧落,永不分离。   秋景浓随着叶夫人坐着马车离开皇宫,朝雁国公府走去。   一路沉默。   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一个刚刚失去女儿的母亲,何况这女儿,是她亲手送进宫去的。   叶夫人是世族李氏,或是见多了生离死别,或是能够抑制住内心的悲痛,总之她不曾落泪,不曾哀伤,平静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是快到府邸时,始终沉默的叶夫人突然开了口,不是商量只是命令。   “阿浓,你以后,不要再进宫了。”      ☆、第68章 渐解冰封 月华如练。   秋景浓披着一条月白的披风,独自坐在锦苑的湖心亭里,盯着那一阙新月发怔。   又要到千秋节了……   青流只远远站在一边,并不上前。   她的小姐大概是在思念那个人吧。   前一次她也是这样看到小姐一个人坐在月光里。   那时候她惊慌失措,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只一味地担忧小姐。如今青流明白了,有许多事,是需要小姐一个人承受与面对的,她全然帮不上忙,能做的只是默默陪伴罢了。   不知道这样子过了多久,从湖心亭外的小桥上跌跌撞撞地跑过一个小孩子的身影来,青流定睛看了看,确认了身份也没有阻拦。   秋景浓就像是没听见身后的声响,一动未动。   “喂!”叶瑛插着腰没什么礼貌地喊了一声。   秋景浓动了动,侧头看了他一眼,又扭过头去,没有做声。   叶瑛也没理会,自顾自地凑上前去,坐在了秋景浓身旁。   “娘亲说璇姐姐死了。”小小少年说起话来永远是这么单枪直入,丝毫不懂得委婉,也不知道有些词语究竟是怎样切割人心。   秋景浓始终呆滞的眼神动了动,像是怕惊扰了谁,轻声地说道,“没有,阿璇不是死了,她是去找她的太子哥哥去了。”   “你骗人,太子早就薨了,璇姐姐就是死了。”叶瑛毫不留情地说道,说得那样直白,那样不假思索。   死了……   秋景浓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深藏在记忆里的,微微泛着寒意的秋天。   那时候她不曾参与到长宁城贵族交往圈里,那时她不认识叶璇,那时闵和元年的九月,她眼睁睁看着秋家满门人头落地,一个也没有留下……   死亡,现在在她的记忆里,却变得异常模糊……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如果这一切都没有重来,是不是叶璇也不会死呢……   真可笑啊,重活一世,她却什么作为都没有……   阿璇死在她眼前。   就像是一朵还未开放就凋零的花朵。   “阿瑛,别难过。”   叶瑛怔了一怔,神色有些微微的变化,很快就被倔强所替代,固执地摇摇头,广袖下的纤长的小手无措地绞着衣袖,道,“我不难过。”   如此冷情的答案啊。   那是叶璇啊,那个漂亮单纯,娇艳的像一朵蔷薇一样的叶璇啊,他们一起长大,一起读书,可叶瑛却说不难过。   “你不喜欢璇姐姐?”秋景浓索性侧过身,灿若星辰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住叶瑛。   叶瑛被她一双黑瞳盯得有些不自在,明明已经红了眼圈,却偏要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样,道,“喜欢。”   秋景浓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一个□□岁的小孩子计较,大概是心中郁结了太多情绪,而那个人却不在她身边吧。   还没等秋景浓再为难他,这个小小的少年突然抛出一个问题给她来。   “你呢?你难过吗?”   难过……   秋景浓摇摇头,目光平静得仿佛一潭死水,“不。”   叶瑛撇撇嘴,似乎想要再说些伤人伤己的话来,可是秋景浓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伸手将他拉坐下来。   叶瑛还没来得及挣扎,肩膀已经被牢牢地挂上了一只胳膊。   “你这个女人……”   “哭是没关系的。”秋景浓打断他,她知道这个小小少年一定是要毒舌地说些叫她难受的话,这样才能显得自己不是那样哀戚,就能暂时忘掉已经冲上鼻尖的酸涩了。   他还这么小,肩膀还这样稚嫩,明明是该哭哭,该笑笑的年纪……   “阿瑛,男儿有泪不轻弹,这话没错。可是为了自己的所爱的人流眼泪,从来都不是软弱。”柔软的手指抚上叶瑛柔亮的头发,就像……很小的时候,妈妈温柔的手。   可是妈妈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温柔了。   叶瑛眨巴着氤氲着一片水汽的眼睛,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秋景浓伸手将叶瑛搂在怀里,轻轻的拍着他的背。   这个小小少年背负了太多不属于他的东西,平日里伪装成熟的样子叫她心疼。这孩子一定很少流泪吧。   青流远远地站在亭外,长叹一声。   不远处树林一阵响动。   青流警觉地偏头去看,只望见一片玄色的衣角。   这是多少个人的不眠之夜啊……   在湖心亭坐了将将一夜,叶瑛才啜泣着睡着了。   秋景浓的胳膊被压得有些发麻,才轻手轻脚地站起来,想要将睡着的叶瑛抱起来,试了几次都不能成功。   青流见状,立刻赶上前来,半抱半拖地从秋景浓的怀里接过了叶瑛,跟着秋景浓朝锦苑走。   见秋景浓闭着嘴不说话,青流轻轻叹了口气,道,“没想到小公子也是性情中人。”   “小孩子哪里懂这些,不过是家教严格了些,自幼被规整得不动声色罢了。”秋景浓揉揉酸痛的肩膀,不以为然地说道。   说到这,免不了要想起那个人,明明也是不动声色惯了的人,却时不时地对她露出些小孩子一样的心性……   秋景浓抬头去看悬在天上的那一弯新月,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   正想着,眼前人影一晃,下了秋景浓一跳,停下了脚步,定睛去看。   一双狭长的狐狸眼正凉凉地望着她,嘴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叶轩。   “二弟好兴致。”秋景浓稳了稳心神,道,“这么晚了还在欣赏月色么?”   叶轩却也不绕弯子,从斜靠着的树干上直起身来,道,“嫂嫂何必假意寒暄,我哪里是欣赏月色,分明是在此处专程等你。”   秋景浓一哂,叶轩的心思她猜不透也不想琢磨,索性放弃,以不变应万变了,“你等我有何事?”   叶轩反而勾起一个更大的笑容,道,“无事。”   秋景浓闻言抬脚就要走。   “你知道我与顾卿言交好?”叶轩见她根本毫无兴趣,只好直奔主题了。   她当然知道,那日初见,他不就是坐着顾卿言家的马车招摇过市的么?   只是这话与她何干?   “你想说什么?”   “昨日顾卿言给我传信,哥哥与他已经拔营去北境了。”叶轩慢悠悠地说道。   北境?   不是说叶域兵败么,怎么赶去支援的叶瑾反而被迁走了?   秋景浓抬眼去看叶轩。那一句“哥哥与他已经拔营去北境了。”听来总有一种莫名的怂恿蛊惑。   “所以呢?”秋景浓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件事,叶瑾去了北境还是东陲,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若是想要逐风而去,可千万别选错了方向。”叶轩露出一个笑容,便闪身离去了。   秋景浓站在原地目送着这道玄色的背影离开,好看的眉毛紧紧地蹙成一团。   逐风而去……   “小姐……”青流忧心忡忡地开口,“你不能离开长宁啊。”   虽然那个叶大公子很讨厌很烦人,可是他叫小姐留在京城,一定也是想要保护她的吧……   沙场无情,她的小姐可不能出事……   “我没想离开。”秋景浓摇摇头,轻声回答。   叶轩究竟是敌是友她现在还不能分辨,若是她走了,雁国公府落到叶轩手里,她怎么对得起叶瑾。   将叶瑛安置好了以后,秋景浓才算松了一口气,见青流忙里忙外地团团转,不禁奇怪起来,“青沙呢?”   青流摊开手表示不知道。   最近也是奇了怪了,从打凌飒去了东陲,秋景浓就没怎么见到青沙。   虽说秋景浓待青流青沙一向如姐妹,可毕竟还是主仆的身份,青沙这样常常消失不见,总归叫秋景浓有几分奇怪。   总不会是因为她遣走了凌飒,叫她不能时时见到心上人,这丫头和她生起气来了吧?   “她气我支走了凌飒?”心里这样想着,秋景浓也不顾忌,自言自语地说了出来。   “啊?”青流倒是反应激烈了些,音量有些大,甚至有点走调。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秋景浓挑挑眉,瞟了青流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难不成你看不出来?”   “奴婢……”青流像是有什么话噎在嘴里,思虑了片刻又决定咽下,转了话锋道,“奴婢知道。”   “我那时告诫她,有些人是不能爱的,或许她也并未听进去几分,若是得了机会,你要提醒她才是。”秋景浓嘻吩咐道,渐渐又压低了声音,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我怕她伤了自己……这个傻丫头……”   青流没有应下,也没有再说别的话,半张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秋景浓余光瞥见静立的青流,嘴角泛起一个无可奈何的浅笑来。   有时候误会就是这样啊,明明看错了事情的真相,却一厢情愿地以为那就是真的,两个人都不解释,渐渐地,也就这样浅淡下去。到了最后,甚至连最初疏远的原因也忘记了。   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   那时候,她以为不过只是一件小事……      ☆、第69章 叶域之死 女子的唇柔软香甜,仿佛清清凉凉的琼脂,叫他沉迷。   叶瑾的呼吸有些沉重,偏头将脸埋在女子的脖颈间,那发间散发着的淡淡香气,一阵一阵叫他昏了头。   多想就这样,永远不分开……   修长的大手从线条优雅的脊背慢慢滑落下来,扣住不堪一握的纤腰。那样纤细,那样柔软,仿佛一不小心就会折断。   女子异常清浅的呢喃在他耳畔响起,带着温热清甜的气息,“子瑜……”   声音很轻,却像是最上等的丝线,纠缠在他的耳边心间无法逃离。   叶瑾轻轻吻上那纤弱的锁/骨。   她这样美好,美好的叫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她藏在手心里,再也不给别人看到。   手指灵巧地打开紧系的衣带,叶瑾低低地呢喃道,“不要离开我……”   阿浓……   “咳……咳咳……”不自在的咳嗽声突然响起来。   叶瑾蓦然睁开眼睛。   漆黑的、深不可测的眸子有片刻的涣散,慢慢地才聚拢起来,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如水。   叶瑾翻身坐起来。   裹着白色狐裘披风,一身青衣的俊逸男子嘴角带着暧昧不清的笑意,泰然自若地坐在一边的榻上。   “你怎么进来了?”叶瑾挑眉。   难道主帐的帐前护卫都是摆设?连顾卿言这样的病弱之人的看不住,叫他溜了进来?   “这么多年,终究叫我寻到机会,看到你是个正常男人了。”顾卿言放肆地大笑起来,毫不顾忌自己沉静病弱的形象。   “笑,再笑恐怕又要咳出血来。”叶瑾冷着脸说道,神色一本正经,莹白如玉的脸上却闪过一丝尴尬。   顾卿言从善如流,很快平静下来,只是倚在一旁脸上仍挂着戏谑的浅笑,“从前从未见你……如此,我只当你不好女色好男色……”   叶瑾漆黑的眼睛眸色渐深,倘若换做杨氏兄弟或是书逝见了这副表情,恐怕早就噤了声,顾卿言却像是没看见一样,继续说下去——   “子瑜兄恐怕是需要一个女人了……”   那人听闻此言,原本就已经肃整的脸色更沉,沉声说道,“我不需要其他女人。”   没想到还真生气了?   顾卿言只觉得能把叶瑾惹得和他动了气,也算是不容易,心下又对秋景浓生出几分好感来,况且她又是那人的妹妹……   想到这,原本惬意的心情也变得阴郁起来,顾卿言敛了笑意,道,“我来,本是要和你商量一下战策。”   两人探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听见帐外禀报有紧急军情。   叶瑾叫那人进来,却见信使一身白色丧衣,心下顿时一沉。   是丧事……   “何事?”   那信使“哗啦”一声展开一个纸卷,道,“丧报。”   秋景浓在外间的榻上刚刚打了一个盹,天便亮了。因早日还要去给叶夫人请安,秋景浓索性起身,打开了窗子。   没想到刚一推开窗子,便吓了一跳,险些叫出声来。   一双萧瑟的狐狸眼直直地撞进秋景浓眼里。   秋景浓朝后退了一步,舒了一口气,冷声道,“二弟到我锦苑来怎么不走门?”   叶轩坐在窗外的栏杆上,狐狸眼里少了几分轻佻,多了几分沉寂,低声道,“嫂嫂还不知道吧,昨日东陲传来密报,估计一会儿宫里便要来圣旨了。嫂嫂还不好好梳洗打扮一番?”   秋景浓闻言挑挑眉,不明所以。   “恐怕嫂嫂要进位了。”   等等,昨夜叶轩不是说叶瑾去了北境么,怎么密报从东陲传来,她却要进位了?   “你在说什么?”秋景浓蹙起眉毛,这叶轩不但行事异于常人,怎么说话也颠三倒四的。   “不明白?”叶轩咧嘴,绽开一个冰凉如水的笑容来,“你要进位雁门公夫人了。叶域死了。”   叶域……死了?!   秋景浓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在开什么玩笑!叶域是大将军,究竟沙场,经验未必少于她的爹爹秋长天,怎么可能……她明明已经传信过去了……   “你说……”   “我还能骗你不成?”叶轩自嘲似的解释道,“前些日子叶域打了败仗,受了重伤,这些天急火攻心,没挺住便死了。”   听叶轩说得轻描淡写,秋景浓却是心惊肉跳,“你怎么可直呼爹爹大名!”   叶轩露出一个轻蔑的神色,口气依旧是纨绔子弟应有的玩世不恭,“我早盼着他死,又怎么可能唤他爹爹。”   “那事过了一年以后,有一日叶府门口突然来了一个怀抱婴儿的老者,直言怀中婴儿是爹爹流落在外的血脉,母亲难产而亡,老人又年事已高,无奈之下带他认祖归宗了事……   ……纵然娘亲百般不愿,还是留了他下来……   ……后来有了阿瑛,爹爹对他的器重倒也没减轻半分,即便娘亲一直看他不悦,叶轩也是十拿九稳的少主人……”   那时叶瑾这样和她说过,想来叶域并没有亏待他,反而是当做继承人来培养,不知道叶轩为何这样恨叶域?   “你说,等阿璇去世的消息传到北境,哥哥会不会崩溃?”叶轩一只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   秋景浓心下猛地一痛。   是啊,他敬仰的爹爹,宠爱的妹妹,一夕之间,竟然全都去世了……   他该有多难过……   她的子瑜该有多难过……   可她却不在他身边……连一句安慰的话都不能对他说……   北境军驻地。   听完丧报,帐内气息一片清寒。   这时候的叶瑾更像是一只被激怒了的黑豹,黑瞳里的情绪翻涌如惊涛骇浪,“什么叫重伤不治,嗯?”   顾卿言轻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叶瑾的肩膀,道,“约是杨扶怕你听到消息抗旨,不肯调兵北境,将大将军重伤的消息压下了。”   换来的只有一阵冷笑。   杨扶?好一个杨扶啊,好一个杨扶!   信使从没见过如此瘆人的冷笑,不禁打了个哆嗦,鸡皮疙瘩还没落地,就听见“咔嚓”一声巨响,竟然是叶瑾抬脚踹断了一条桌腿。   信使抬眼看了看垂眸立在一旁的顾卿言,得到后者允许后,忙不迭地撤出了主帐。   片刻的宁静。   顾卿言淡淡地开口道,“你放心,阿轩虽然别扭,却对你的世袭爵位丝毫不感兴趣。”   “你以为我担心的是这个?”叶瑾冷笑了一声,“当初拜托你照看他,无非是进一个兄长责任,绝无其他心思。”   “我知道。”顾卿言垂下眼睫。   眼前这个无处发泄怒火的男子和那人一样的别扭,明明可以好好相处,却偏偏像敌人一样泾渭分明,生分得可以。   那时叶轩出门游历,正到了华州,叶瑾还不放心,飞鸽传书叫他关照些叶轩,两人这才成了朋友。叶瑾却像是和他断了联系一般,就连他从华州回来,也不曾登门拜访。   大概是怕叶轩知道了和他生分……   “不要告诉我,你和大将军父子情深。”顾卿言一针见血,并不顾忌些什么,叶瑾自出生起就养在般若寺,这么多年下来,叶域也不曾去看过他一次,可以说是冷血至极,顾卿言并不觉得叶瑾这样天性薄凉的人会和他有多深的感情。   若说叶域在叶瑾心里还有一丝地位,也绝非是父亲的角色。   他不过是叶瑾想要打破那个莫名的谶言的见证人罢了。   顾卿言有时候甚至觉得,叶轩之所以那么厌恶自己的父亲,也和叶瑾有着极大的关系。   说叶瑾是因为叶域之死才如此难压怒火,顾卿言才不相信。   “哟,你们这是抵足谈心么?”主帐的帘子一掀,书逝闪身进来,妩媚的眼睛往缺了一条腿的桌子一扫,当即笑开了,“我说方才什么响声那么大,还当你是发了狂。”   见帐内的两个人神色都有些不对,书逝眼角眉梢的妩媚笑意才慢慢退下去,肃声问道,“怎么了?”   叶瑾闭目揉了揉额角没说话,自顾朝榻上的靠背靠过去,显得有些疲乏。   顾卿言见他不愿多言,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解释道,“方才东陲来了丧报,叶大将军重伤不治,战死沙场。”   “啪”的一声,那人手中的折扇毫无防备地掉在地上。   书逝的反应甚至大过了叶瑾,脸色煞白,连连摇头,不敢相信地问道,“你说,谁?”   顾卿言蹙了蹙眉,还没等重复,就听见叶瑾在一旁低低地开了口,“若是你想离去,我不拦你。”   书逝原本就是因着叶域早年的一个人情才搅进朝堂战场,后来虽常在叶瑾身边,可说到底不过是为了还一个人情罢了。   如今叶域已死,书逝要回潋滟山去,自然是谁都拦不住。   只是可惜了还未曾与顾卿言医治,不知道他这副弱身子骨要在边境受多少苦。   狭长的丹凤眼斜睨了叶瑾一眼,书逝哼了一声,嗔道,“说什么呢?你当我与你奔波这些日子,就是为了还大将军一个人情?”   叶瑾,你未免太小看自己了。      ☆、第70章 改道华州 闵和元年,九月初七,柱国大将军叶域战死沙场,长子叶瑾袭雁国公爵,夫人秋景浓进位雁国夫人,次子叶轩封征东将军,出征东陲。   与叶轩同去的,还有辅国将军——太傅府的二公子谢修之。   雁国公府算是长宁城顶尖的几个世袭爵府了,此番叶域战死长子袭爵,也在平民百姓间掀起不小的波澜。   有人惋惜新皇登基后连损两员大将,自然也有人疑虑,这是慕子宸清肃军权的小动作,联想起慕子宸登基时长宁城的血雨腥风,难免叫人感慨,当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啊……   雁国公府倒是还发生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新晋的雁国公夫人失踪了。   不过这件事,长宁城普通的布衣百姓倒是无缘得知了,甚至就连雁国公府里,也未见掀起什么浪花来。   叶夫人一早就猜到,秋景浓是去寻叶瑾了。   想起自己年轻时也做过这样千里寻夫的疯狂举动,叶夫人反而有些欣慰,秋景浓这样待叶瑾,她也算放下心来,自家儿子的一腔深情算是没有错付。   又或许秋景浓在他身边,她的瑾儿才能更沉得住气……叶家,已经无力承担更多的损失了……   年轻的帝王抬手蘸一笔朱砂,眉头紧锁,微微低着头,仔细地批阅着奏折。   眼前的灯光一暗。   慕子宸抬起头来,跳动的灯影在雕花的窗上映出一个纤弱的影子来,有点熟悉,又有点叫人难以置信。   这是……   不,怎么可能……慕子宸摇摇头,放下笔揉了揉有些困乏的桃花眼,大概是批得有些久了,产生了幻觉……   还没等他再次抬起头来确认,轩窗已经被推开了。   日思夜想的女子竟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从窗子翻了进来。   慕子宸下意识地站起身来,险些打翻案上的朱砂,一双桃花眼定定地望着女子,忽而笑起来,语气一如既往地熟稔,“我从不知道,你的轻功这样好。”   这里是皇宫大内,明里暗里多少双眼睛盯着看,她竟然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进来了?   秋景浓无奈地摊开手,事实上她丝毫不会武功,全凭着青流的帮忙,还有——“在宫门口碰见了玉萝锦,她带我进来的。”   那女子还是老样子,神情举止对她轻视极了,却并不耽误朝她伸出援手。   事情过去这么久,秋景浓反倒对从前玉萝锦做下的事不太在意了。爱能叫一个人发狂,那时她不懂,现在才明白。   慕子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没想到你临走前还会来见我。”   秋景浓挑挑眉毛,有些诧异,道,“你知道我要走?你……”   话说到一半又停下,他派人监视?不,他只是为了知道她还安全……秋景浓再问不出口,她明白慕子宸是个固执的人,也明白自己不该一次次地出现他面前。   “来和我告别?慕子宸却没有理会她的欲言又止,又或者手她早就伤他太深,他已经习惯了她的口无遮拦。   秋景浓点点头,“此去经年,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你要多保重。”   此去经年……   慕子宸深深地看着她,他身为天子,整日被拘在皇宫里,她在不在长宁又有什么分别?   “我会的。”   “宁王那边……你还是要多加小心,我姐姐秋景裳待我不错,她手下的锦字可用,来之前已经传信给她,若是宁王有什么异动,她派锦字来传信,你不要拦下了她不当回事……”   秋景浓一口气说到这,突然停下来,蹙着眉看慕子宸有些怔怔的神情,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你究竟有没有在听?”   慕子宸点点头,依旧不肯将目光移开,他说不清为什么,秋景浓只是去北境寻叶瑾,又不是不再回来,可他总有种预感,仿佛就要再也看她不见,如今只是见一面,少一面罢了。   秋景浓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尴尬地咳了一声,才接下去说道,“我离了长宁,雁国公府……就要拜托你照看了。”   叶轩也将带军出征,并不会在雁国公府作出什么幺蛾子来,秋景浓才敢放心离开。   话说回来,叶轩倒是三番五次地暗示她去找叶瑾,从秋景浓的角度来看,或许这兄弟二人并不是水火不相容的敌人,只是有些心结误会没有解开,两个人在闹别扭吧。   慕子宸露出一个自嘲的笑,道,“雁国公府铜墙铁壁,岂用我劳心?”   别说是人身攻击,就连前些日子谢竟之的活动,都有何煦为首的文官武将连翻上奏折替他摆平。   雁国公府在长宁的势力,说他不忌惮,那是谎话。   如今他没做出些什么削权的举动,无非是看着秋景浓罢了。   秋景浓虽然不知道雁国公府究竟怎样的地位稳固,却也不担心,只是叶瑛那孩子……   “那我便走了。”秋景浓并不想在深宫里滞留太久,确切地说,叶夫人那日给她的告诫是真的起了作用,她也许真的不该再进宫。   这两个男人,明明可以成为并肩的伙伴和挚友,就像先太子慕子宴和叶瑾,却因为她而剑拔弩张……   慕子宸张嘴想说什么,龙袍下的手却渐渐握紧,最终沉默着点了点头,目送她并不怎么灵活地翻窗而出。   或许秋景浓的离开对他来说是件好事,是给他一个放过她也放过自己的机会,也许她回来时,他已经能够忍受一个其他的女人安睡在他身边,就像他从未爱上一个人。   这样想着,慕子宸将目光投向窗外墨蓝的天空中那弯清冷凄婉的月,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那时候慕子宸还不知道,世间万物皆有变数,唯有死亡,确凿无疑。   秋景浓刚翻出窗,就被一只手稳稳抓住,不至于摔倒。   玉萝锦面无表情地松开手,递给她一顶罩着黑纱的帽子。   是了,方才穿过一道道宫墙,玉萝锦就是给她戴着这顶帽子掩人耳目,毕竟皇宫里耳目众多,而她身份尴尬。   “你听到了?”秋景浓并没有什么其他意思,只是觉得玉萝锦接住她的时机未免太巧了些。   “听见又怎样?”玉萝锦还是那副鄙视她的模样,口气冷漠,只一味地朝前走,并不打算和秋景浓搭话。   秋景浓见她如此,也不再吭声,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出了二道宫门,身后便闪出一个矫健的人影,跟在她身后了。   是等在此处的青流。   按理说,玉萝锦将她送至青流手里便可回去了,秋景浓以为,她决计是不愿同自己多待片刻的,没想到玉萝锦脚步压根没停,一直将她送到宫外,眼见她登上青沙准备好的马车。   直到秋景浓踏上马车踏板,掀开帘子,才突然听到那女子在身后低低地说了一句,“谢谢你。”   秋景浓不知所以地回头去看。   玉萝锦站在宫门口,依旧是一袭黑色的衣裙勾勒出曼妙性/感的曲线,头上带着挂有黑纱的帽子,夜风吹起面纱,也吹起玉萝锦飘扬的黑发。   这个女子此时看起来并不像从前那样冷漠,甚至眼神里还蕴藏着一丝温情,见秋景浓回头看她,重复道,“谢谢你放过他。”   也放过我。   秋景浓微微怔了一下,似乎是在考虑她说的话,继而露出一个笑容来,点点头钻进了马车里。   后来秋景浓想,或许那时候她和玉萝锦的恩怨就已经一笔勾销了。   那时候她还想不到,这将是这个倔强的女子留给她最后的印象。   从这个月夜开始,她再也没有见过玉萝锦。   青沙一直等在马车里,过了这么久,已经打了几个盹,听见响声才睁开眼睛,模模糊糊看到一个人弯腰钻进车来,定睛一看正是秋景浓,立刻清醒过来,道,“小姐决定启程了?”   秋景浓点点头,待青流也上了马车,才吩咐车夫掉头离开。   “小姐打算怎么走?”青沙从未出过长宁,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此时一双清秀的眼睛闪闪发亮,像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   “自然是直接朝北,去北境了。”青流快言快语地抢先答道,果不其然获得了青沙一个白眼。   秋景浓盯着马车帘子的穗子看了好一会儿,沉才若有所思地说道,“不,我们先朝南走。”   “啊?”青流和青沙面面相觑,不知道小姐干嘛要南辕北辙。   还是青沙先反应过来,瞪大眼睛说道,“莫非小姐要去……”   青流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地说道,“原来小姐是想要先去拜访陆二小姐。”   自打大司马府出事,陈留公府被削了爵,秋景浓确实已经好久没见过陆葭伊了。   当日的三个好姐妹如今只剩下两人,想必秋景浓有许多话想要对陆葭伊说。   “嗯。”秋景浓点点头,目光有些失焦,声音压得有些低,却也没说清楚究竟是去华州干什么,只是无意义地重复着说道,“去华州。”      ☆、第71章 茶客文栩 九月中旬的华州已经草木凋敝满地落红,华州城外的一处茶寮门口停下一辆不起眼马车来。   茶寮里该喝茶的喝茶,该听书的听书,并没有谁注意到这马车。   也是,华州因着有一个响誉大兴的般若寺,来来往往的达官贵人多了去,又有谁会注意到一辆连一个车铃都没有的马车呢?   那厢,打马车上跳下一个灰色衣衫的男子来,自顾自地搬了矮凳垫在车下,旋即又帘子一掀,钻出一个清秀的丫头来。   那丫头一下车,便扭身去迎车里的人,扶下一位青衣公子来。   三人皆是素衣打扮,虽然衣着考究,可实在忒素了些,突然混到人群里,反而一下子就被淹没了。   这青衣公子也不甚在意,就在一旁的角落里坐下来,叫丫头去要了碗茶水,颇有兴趣地听台上的说书先生讲书。   这一日正讲到大司马府七小姐下嫁,十里红妆却没有新郎迎亲的事来。   想当初权倾朝野的大司马府,终究还是坊间流传的传奇故事。   当年荣极一时,身后落败不堪。   一门出了一位皇后,一位王妃,就连最不济嫁了残废的七小姐,如今也借着夫家的权势封了夫人。   世间恐怕再不会有一个家族,命运如此跌宕起伏,每个人都可以成为一个传奇了。   那青衣公子认认真真地听了半晌,只听到“可惜了那七小姐金枝玉叶绝色美人竟嫁了一个瞎子……”之处,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周围坐着的茶客听见他笑,不禁将目光集中在他身上。   这公子也不困窘,坦坦荡荡地含着笑接受了一众注目,悠闲地喝了一口茶。   那边说书先生还在继续着故事,茶客也只是看看,便扭回头去认真听书了。   独独另一个角落,传来一道审视的目光,久久不肯离开。   青衣公子一哂,朝那边点点头,那人便会意直接坐了过来。   方才离得远,倒是没看出这人的样貌来,临近才见,真真是个剑眉星目,器宇不凡。   “你笑什么?”那人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说道。   那青衣公子笑笑,道,“只是觉得好笑,这说书先生又没见过秋七小姐,如何知道她绝色无双?”   讲认真的,秋景浓虽有姿色,可容貌上远不及秋景华,只可惜空有一个长宁第一美人名号的秋景华如今反而没人记得了。   那人摇摇头,反驳道,“秋七小姐虽养在深闺,可同胞兄长秋六公子也是有名的美少年,既是同胞,想必姿容差不到哪去。”   青衣公子闻言挑眉,颇为玩味地看了看那人,笑道,“你倒是很了解么?”   “长宁城下,自然凡事都知道些。在下文栩,不知公子……”   青衣公子又是一哂,展开折扇,悠闲地摇着,道,“在下……崔子瑜。”   文栩微微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有些讶异道,“公子竟是清河崔氏……”   怪不得这般波澜不惊,怪不得这般悠然恬淡……   青衣公子却摇摇头,淡然道,“只是沾了崔姓的边,在下并非出自清河。”   文栩点点头,眼里却明摆着不相信她这套说辞,不过也没说破,只是另开了其他无关紧要的话题,与他扯了几句闲语。   喝完一碗茶水,三人似乎也已经休息的差不多了,青衣公子告了个歉,便起身准备上车,站起身来却被文栩叫住。   “不知日后还能否再见崔公子?”   青衣公子看了看他,嘴角挽起一个浅笑,慢悠悠地说道,“若是有缘,必定会再见。”   文栩端着茶水笑笑,再见面?   恐怕将不再是这般的平静宁和了罢……   马车上。   “小姐,那位文公子有些蹊跷。”灰衣的男子皱着眉说道。   青衣公子偏过头去,带着点宠溺的味道,笑着问道,“哦?哪里蹊跷了?”   那丫头倒是先开了口,“就你看得出么?方才那人一直目送着小姐上车,这么远了还没动,小姐明明是男子扮相……”   青衣公子不禁大笑起来。   这三人,便是青沙,假扮男装的青流和秋景浓。   秋景浓没理会青沙的胡闹,下巴抬了抬示意青流继续说下去,青流便继续道,“这文公子虽然佩了把宝剑,手上却根本没有薄茧,手指细腻,腕力虚浮,并非武者。”   “佩剑或许只是防身?”秋景浓饶有兴趣地靠在马车靠背上,说道。   “可那人把剑佩在左边。”青流比了比动作,“这样佩剑的,要么是左撇子,要么,就是云国人。刚才他用右手喝茶,所以不是左撇子。”   “你怎么知道云国人左佩剑?”秋景浓直起身来,眉宇间多了几分严正,“谁教你的?”   青流一直和秋景浓待在一处,秋景浓尚且不知道,她一个养在深闺的侍女怎么会这样清楚。   青沙看了秋景浓一眼,发觉事情可能有些大发,便也顺着她朝青流看去。   青流却脸一红,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秋景浓也不逼迫她,仿佛很快就不放在心上,合上眼睛闭目养神起来。   很快,马车就到了华州刺史府,秋景浓叫车夫将车停到后门,遣了青沙下去通报。   待青沙跳下马车,秋景浓这才扭头去看还在失神的青流,轻声道,“说过有些人不能爱,你们偏偏都不听,罢了,既然他对你亦有心,我也不会拦你。”   方才刚刚褪去红晕的脸上立刻又烧了起来,青流低着头,轻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听见帘外有脚步声,料想是陆葭伊出来迎她了,秋景浓弯着腰朝外边走去。   一只手已经搭上帘子,秋景浓忽然笑着回头瞟了一眼青流,道,“怪不得那时他那样积极去传信。”   话毕,便掀开帘子出去了。   青流愣了那么一愣,才回过神来,赶紧跟着她下了马车。   人比秋景浓想象的要多,秋景浓以为,自己选择在后门通报,已经表明了不想张扬的态度,况且陆夫人都是看着秋景浓长大的,自然不必出门迎接,没想到不但陆夫人,就连尚且未出府的小公子陆之洲也迎在门口。   秋景浓甚至觉得,如果陆栎不是有事不在府中,恐怕也要出门迎接了。   见秋景浓下车,众人竟要行礼。   秋景浓赶紧快走了几步拉住陆夫人,道,“夫人折煞阿浓了,何必出门远迎,阿浓进去见夫人便是了。”   陆夫人倒也没再守着这些繁文缛节,秋景浓一扶,便直起了身子,反手握住秋景浓的纤细手掌,道,“没想到阿浓竟然还未忘记我们家葭伊……”   秋景浓摇摇头,道,“哪里的话,无论如何,陆家也是因为我们大司马府才遭了难……”   说到这,秋景浓抬眼看了看站在一边的陆葭伊,后者猫样的大眼睛里已经满是水汽。   陆夫人连忙将秋景浓让进门里,“快进来吧。”   陆夫人也知道秋景浓只是来看陆葭伊的,寒暄没说几句,就叫陆葭伊陪着秋景浓去四处闲逛了。   秋景浓此时是男装打扮,和一袭鹅黄轻纱的陆葭伊走在一起,颇有些一对璧人的感觉。   陆葭伊自小大大咧咧惯了,如今身为华州刺史家的千金,反而少了深闺大族的拘束,自在得很。   两人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闲逛了一番,秋景浓便提议去一个地方。   华拓山般若寺。   “你去那里干什么?”陆葭伊虽然口上这么问着,脚下却真的朝着华拓山拐去了。   秋景浓若有所思地说道,“话说回来,你来了这么久,有没有去见过智闲大师?”   陆葭伊皱皱鼻子,不甘心地说道,“原来你不是来看我的,是来看那个怪老头!”   什么怪老头……也不知道智闲大师给陆葭伊说什么了……   秋景浓觉得有些心累,点点头,煞有介事地说道,“我这些日子的确没惦记你,管你在华州过得好不好呢,偷跑出来,自然只是为了去见智闲大师。”   陆葭伊自然知道她是在故意说反话,不过让她感兴趣的是——“你是偷跑出来的?”   秋景浓点点头,笑道,“可不是么。”   “你行啊,叶瑾不在,就没人管得了你了。”陆葭伊用肩膀撞了撞秋景浓,赞许道,“怎么,打算离开华州就去北境找他?”   秋景浓信服地点点头,“知我者,莫若葭伊。”   陆葭伊闻言得意洋洋地一扬头,算是接受了秋景浓的一番表扬。   两人正嬉笑打闹着,迎面走过一个剑眉星目的年轻男子来,自顾自挡在了两人面前。   秋景浓记得之前说过有缘再见的话,可没想到这么快。   面前含笑施礼的人,正是早些时候在华州城外茶寮碰见的那个文栩。   “没想到重逢之期竟然如此之近。”文栩显然也是毫无预料的,眼神坦荡无比。   “崔公子。”      ☆、第72章 驸马温绪 秋景浓还礼道,“倒是巧了。”   陆葭伊听他这样唤秋景浓,眼珠一转,立刻一脸揶揄地看着她。   崔公子?   文栩也看见了挽着秋景浓胳膊举止亲昵的陆葭伊,更加吃惊起来,“陆二小姐?”   还说自己不是出自清河崔氏,虽是落难的凤凰,可到底还是心气高傲的大小姐,他还没见陆葭伊和谁这般亲昵过,他若不是出身高贵,何以得到陆二小姐青睐。   陆葭伊施了个礼,道,“见过温公子。”   秋景浓倒是不明白了,陆葭伊什么时候和云国扯上关系了?   “文某便不打扰二位,告辞了。”文栩说完,便真的干脆利落的告辞离开了。   秋景浓不明白他怎么唱了这么一出,盯着他的背影,戳了戳一旁的陆葭伊,“那人你怎么认识?”   陆葭伊眨巴了两下大眼睛,若有所思的低声说道,“他是云国长公主的驸马,来游说我爹爹。”   云国长公主的驸马?   秋景浓不明所以地皱起眉,“哪个长公主?”   现在的云帝不是才反了的兆王么?   “还有哪个,就是那个和兆王里应外合的嘉信长公主沈烟景啊。”   沈烟景……   那这个驸马就是……温绪。   文栩,温绪,呵。   秋景浓歪头看了眼陆葭伊,“然后呢?”   “然后什么?”陆葭伊不解地反问道。   “成功了?”   陆葭伊干脆地朝秋景浓翻了一个白眼,“没有。”   “温绪已经来了半月有余,大有游说不成便不离去的意思。可如今长宁局势如此多变……哦对了,还有你公公不是逝世了,你家叶瑾袭了爵么,我爹爹考虑到你和我这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关系,已经决定要站在你们雁国公府这边了。”   陆葭伊一口气说完,猫样的大眼斜睨着秋景浓便不说话了。   秋景浓好一阵消化,方才笑出声来,打趣道,“没想到你偏居一隅,消息还是这么灵通啊,百晓生。”   陆葭伊一嘟嘴,不满地反驳道,“好歹我华州也是天子脚下啊,怎么就偏居一隅了?”   看看,看看,这么快就变成“我华州”了,倒是想得开啊。   秋景浓抬手抱了抱陆葭伊,信誓旦旦地说道,“葭伊,总有一日,我会带你回到长宁……”   陆葭伊被她冷不丁地一搂吓了一跳,呆愣了片刻直接将粉拳捶到秋景浓肩上,“你干嘛啊,这是在大街上啊!”   她的清白啊!   还要不要嫁出去了啊!   秋景浓无赖道,“我们不是不足为外人道也得关系么,抱一抱怎么了?”   陆葭伊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抬脚往华拓山走,嘴里还嘟囔着,“你倒是嫁人了,我的清白可要紧得很呢。”   她以为,自从秋景浓嫁给了叶瑾,真是越发无耻了!   秋景浓大笑着跟上去,心底的石头稍稍落了地,或许陆葭伊已经不再念着谢竟之了,葭伊原本就是洒脱的人,本就不该被谢竟之困住伤情。   若是真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葭伊能放下也是好事。   两个人吵吵闹闹地一路也不觉得累,不知不觉间便到了山脚下。   等到了半山腰的般若寺,两人却是气喘吁吁了,秋景浓甚至觉得自己可能一口气喘不上来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正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秋景浓和陆葭伊到般若寺的时候,正赶上今日没有达官显贵来进香,在门口等了片刻,前去通报的小和尚便回来将她们让了进去。   进了禅房,一见到秋景浓,智闲大师便要施礼,吓得秋景浓干忙将他拉住。   “大师这是做什么?”秋景浓心有余悸地说道。   智闲大师叹了口气,摇头道,“罢了,罢了,贵主既然如此,老衲也不便多礼了。”   贵主……   秋景浓心一塞,从前智闲大师说的谶言,有些实现了,有些却没有。   “景浓今日前来,是想问……”   没等秋景浓说完,就被智闲大师打断了,“贵主想要问的事,乃是天机……”   说着,还朝陆葭伊瞟了一眼。   陆葭伊是什么人,比谁都机敏,智闲大师这样说,她自然是知趣地摆摆手退出去了。   秋景浓原本没打算瞒着陆葭伊什么,不过智闲大师是东道主,她也不好说什么,因此只是给了陆葭伊一个人歉疚地眼神,并没有阻拦。   待陆葭伊踏出禅房,关上门,智闲大师才故作神秘地说道,“贵主必定是想问,为何我的谶言只实现了一半?”   秋景浓点点头,他说那大殿里有一个皇后,秋景露真的当了皇后,可他又说自己也是皇后命,她却嫁给了叶瑾。   “贵主不妨静观其变。”智闲大师眼观鼻鼻观心,漠然道,“既然贵主已经做下选择,便无需多想,各人,有各人的命。”   选择?   那时叶瑾说,他曾被预言将会君临天下。   那时慕子宸说,只要她现在说一句话,就把她从叶瑾手上抢过来。   所以,是那时吗……   秋景浓拉回被记忆扯得好远的思绪,定定地看着智闲大师,各人,有各人的命……很久以前,她姐姐秋景裳也这样说过……   “贵主选择了叶大公子,老衲……甚是欣慰。”   他是看着叶瑾长到十岁的,那孩子心性沉稳,通达事理,他不会看错。   “你是说子瑜会反?”秋景浓蹙起眉,不会的,只要有她在,雁国公府便不会反……   “老衲话只能说到此处了,因着贵主是无命之人,老衲已经妄言许多,决计不能再露天机了。”智闲大师摇摇头,看起来的的确确不会再说任何事情了。   秋景浓叹了口气,“我只问最后一句,子……叶瑾会安然无恙的,对么?”   智闲大师似乎没想到秋景浓会这样问,神情有片刻的呆滞,缓过神来竟然笑了,“你放心,他自然是无恙的……”   秋景浓这才放下心来,却总觉得智闲大师方才说得话有哪里不对,一时间也想不出来,便施礼告辞。   走到门口,手将将触到禅房的门,身后突然响起智闲大师犹犹豫豫的声音,“老衲……”   “大师还有什么事?”秋景浓转回身,目光灼灼,令人失神。   智闲大师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总归是为这人破了戒,说了不该说的话——“贵主今日遇见之人,非缘,是劫。”   劫?   秋景浓微怔片刻,施礼道谢。   出了门,就看见陆葭伊百无聊赖地围着禅房前一棵老槐树转来转去,一见秋景浓出来了,立刻跑了过来。   “如何,想问的问清楚了?”   秋景浓摇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她想问那谶言,可是智闲大师顾左右而言它,她究竟还是没搞懂,不过智闲大师说叶瑾无事,也算是叫她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因此,这趟出行究竟有多大意义,她也说不上。   “你这又摇头又点头的到底什么意思啊?”陆葭伊不耐地说道,继而又认命似的挥挥手,道,“不过那怪老头一直神神叨叨,也不知道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秋景浓闻言停住脚步,侧头笑着看了看自言自语的陆葭伊,“智闲大师怎么招惹你了,一口一个怪老头的叫着?”   般若寺虽没什么名分,可现在的地位也是实际意义上的国寺了,也不知道陆葭伊这丫头为何对智闲大师这般不敬……   “我刚到华州,他便说我,命定之人,兴于沙场。”陆葭伊回头恶狠狠地瞪了禁闭木门的禅房一眼,道,“他如何便知了。”   秋景浓一愣。   兴于沙场么。   她们都知道,谢竟之是太傅府的大公子,如今早已涉入朝政,万万不会领兵沙场了。   她还是执念啊。   “葭伊,你如此执着,那人可知道?”秋景浓低叹一声,上前一步握住了陆葭伊的手。   陆葭伊撇开头,一改往日的洒脱自在,声音有些挫败也有些落拓,“他知不知道又如何,我早已不想了。”   “待在华州这些日子我也想开了,我与他终归是不可能的。”   “我家尚在长宁时便已经查明那日宫宴的事,正是林贵妃和太傅府共同谋划,想利用姻亲将陈留公府拉拢到二皇子一方罢了。”说到这,陆葭伊不屑地笑了,“谁想到后来太子薨了,大司马府也没了,长宁城的局势一下子就完全变了。”   “我既已经没了价值,他谢竟之又何必留意我。”   说完,陆葭伊故作轻松地挥挥手,自顾朝寺外走去了。   其实陆葭伊一直看得很清楚,只是选择了一个假装看不见的方式罢了。   陷入感情里的人啊,常常就这样自欺欺人地沉浸在自己搭建的美丽幻象里,不愿醒来。   秋景浓想,她们一直都是一样的人。   清醒,却逃避。   也许陆葭伊真的不再在乎谢竟之到底是不是她的良人了,她只是不喜欢智闲大师看透一切的样子,不喜欢别人早就预知了自己的人生。   好像她选的每一步,都已经划好了轨迹,都不是她自己做主。   可是,这明明是她的人生啊……      ☆、第73章 意外被劫 和陆葭伊回到刺史府时,已经是华灯初上了。   那时也是在喧闹的街上,那个人独身一人,站在灯火阑珊的街角,任一身蓝色衣袍落满光辉。   她说不清那时为什么会去招惹他,难道仅仅是因为他像她的哥哥?又或者,那时的他,真的有那么像她哥吗?   秋景浓扬头去看那一弯半月,那人也是如月般清辉四溢,耀眼夺目。   叶瑾,有点想你。   陆栎将她安排在一处偏院,虽然偏了点,却离陆葭伊的绣楼极近,秋景浓本就不想引人耳目,因此十分满意。   因为秋景浓原就打算只住一夜便动身去北境,衣物之类的包袱也未曾拆解,青沙收拾起来也轻松,很快收拾完毕和青流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   一路从长宁城颠簸到华州,秋景浓着实有点累,现如今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也算是能安安稳稳睡上一觉了。   只是这一觉显然是睡得太沉了些,秋景浓恍恍惚惚地听见些声响,眼皮却沉沉地睁不开。   挣扎了一会儿,秋景浓也就放弃了,大概是太累了,遇见了梦魇吧,索性放任自己睡下去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等秋景浓睁开眼睛,恢复意识的第一个感觉就是,颠簸。   她明明睡在刺史府的别院里,怎么会颠簸?   想到这,秋景浓一下子就清醒了,翻身坐起,只觉得脑子一阵一阵的眩晕,自己却是躺在一处马车里。   朴素无华的马车里空荡荡的,除了她,青沙躺在另一边,还没有醒。   秋景浓靠着马车壁闭目缓了好一会儿,才稍微恢复了一点,伸手去掀马车窗的帘子,顿时被眼前的景色吓呆了。   她离开长宁时已是草木凋敝,树叶枯黄,往南到了华州,虽然并无大变化,也是黄叶堆积,一副金秋景致,却不想醒来,车外已是一片荒芜,片叶皆无。   她究竟睡了多久,为何会在马车里?   青流又去了哪里?   秋景浓冥思苦想,也是一片空白。   虽然不知道究竟生了什么变故,秋景浓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现在这个情景,绝对不是她想要的。   正想着,马车竟然停了下来。   帘子一掀,露出一张剑眉星目的脸来。   秋景浓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好看的眉毛立刻蹙成了一团。   或许不会有比这更糟的处境了——掀开帘子的那人,正是之前两番遇见的云国驸马,温绪。   智闲大师吞吞吐吐的话就在耳边,余音还未散去:“贵主今日遇见之人,非缘,是劫……”   见秋景浓醒了,温绪像是松了一口气,弯起嘴角笑了笑,道,“常洵诚不欺我,说是三日醒来,果然没有拖到五日。”   三日醒?   她是睡了足足三日?!   秋景浓挑挑眉,也没问自己为何会在此处,开口便道,“可有些吃的没?”   怪不得她觉得全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整整三日米水未进,没饿死她已经是幸运的了。   温绪的剑眉一挑,竟然绷不住笑了起来,他千算万算,独独没想到秋景浓醒来第一句话竟然是要吃的……   这真的是那个横扫千军的雁国公的夫人么?   温绪第一次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你笑什么,到底是有还是没有?”秋景浓颇为不耐地补上一句。   温绪看她认认真真地追问,绝然是真的将吃饭放在了第一要务,才敛了脸上的笑意,道,“喏,那边左数第二个抽屉,打开里面有些糕点。”   秋景浓闻言便起身去拿,毫无半点扭捏。   别看这马车虽然朴素无华,却是什么都不缺,她原本以为自己要饿着等到下一个驿站呢。   拿出糕点吃了几块,秋景浓这才觉得有些力气,说起话来底气也足了,道,“我们这是去哪里?”   温绪又笑了,明明是自己迷晕秋景浓,将她劫了来,怎么听这谈话好像是她们约好了去郊游?   “去云国。”   秋景浓点点头,云国,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还从未去过云国。   “我另一个侍女呢,她可还安然?”   温绪终于敢相信这是叶瑾的夫人了,看她这般随遇而安的样子,确实不是寻常女子的思维行径。   “你说逃走的那个也是女子?”温绪微微有些讶异,也没想到秋景浓这般坦诚,遗憾道,“早些时候清醒,逃了去。”   逃了去?   想必是寻法子要救她的。   又或者,青流能够逃脱,本就是温绪故意为之的,毕竟他捉了自己,却无人知晓,也是无用的。   秋景浓点点头,忽而又笑起来,道,“你这么劫了我来,不怕葭伊起疑心么?”   温绪摇摇头,“我能孤身一人劫了你,便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自然不会叫她疑心。恐怕此时她正以为你是去往北疆的路上了。”   孤身一人?   秋景浓也是世家出身,自然知道温绪不是一个人,明里孤身一人,暗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们。   暗卫这种东西,又不是大兴独有的。   秋景浓不知道三日的路程是走出了多远,不过见窗外景致的变化,料想是朝东走了相当的距离了。   总之叶瑾也不知道她离了长宁,她并不着急,终归是有办法的,只是飞来此祸,要将她和叶瑾相见的日子向后推罢了。   想到这,她的眉头也就舒展开了。   只是青流那急性子的丫头要担心了。   温绪见她也不做声,神色颇为平静,甚至流露出一丝释然,倒也好奇,道,“没想到叶夫人这样冷静?”   叶夫人?   秋景浓还是第一次听别人这样称呼她,听起来倒是不错。   “左右我已经落到你手里,逃是逃不掉的,你捉了我,无非是想要用来对付叶瑾罢了。”秋景浓漠然道,“只可惜温驸马想错了。”   “你想说你在叶瑾心中并不重要?”温绪笑着摇摇头,她是个聪明女人,只可惜他也并不是笨蛋。   有人说,最了解你的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敌人。温绪虽然与叶瑾素未谋面,可是云帝沈焯却对叶瑾相当了解。   这个曾败于叶瑾之手的帝王,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叶瑾真正的,也是唯一的弱点。   秋景浓。   若是有这个女人在手中,他不信叶瑾不会就范。   没想到秋景浓只是摇摇头,语气闲淡,仿佛谈着些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我在子瑜心中自然是重要的,只是你们想要利用我来威胁叶瑾,却绝不会有什么效果。若是真到了叫他为难那日,我自然是一死了之。”   扭过头,一双明眸灿若星辰,坚定不移,“若是我死在云国,你觉得他不会踏平整个华都么?”   温绪被这个没来由自信万分的女人眼里的光华所震慑,有那么一瞬间竟然真的紧张了,只是转念一想,有关生死,世人皆是说来容易,若要真的一死,多半是下不去手的。   何况秋景浓这样豪族贵戚娇弱女子,自幼没受过什么苦痛,又怎么敢对自己痛下杀手?不过是此时逞强,过过嘴瘾罢了。   可温绪又如何知道,秋景浓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能够重活一世,本就是上天恩赐,又怎么会惧怕生死?   她是从死境归来的人啊……   既然秋景浓说的出来,真到那日,便也一定做得出来。   她是大司马秋长天的女儿,虽然并非巾帼英雄,也知道那剑,是如何握的。   而叶瑾,她相信他。   当然,秋景浓不觉得自己真的会走到需要以死解脱的地步。   温绪看那女子伸手又捡了一块糕点,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一般,语气甚是柔和,“味道不错。”   青沙这时才慢慢转醒,抬手揉了揉迷蒙的眼睛,好一会儿才看清对面坐着的秋景浓和温绪。   “小,小姐?”青沙一咕噜爬起来,只觉得秋景浓一副恬淡悠闲的样子,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奴婢……”青沙有些发蒙。   “简言之,你和我,”秋景浓指了指温绪,“被这人劫了来。”   哈啊??!   青沙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眼睛瞪得老大。   劫了来?   她们怎么会被劫了来?   还有,被劫的秋景浓是不是太过于淡定了,此时还和劫持之人对坐交谈?   “小姐你没事吧?”青沙急急地想要站起身来凑过来看看秋景浓,没想到一起身腿便软了,又跌坐下来。   秋景浓也不在意,将眼前的糕点盒子朝青沙推了推,道,“我并无大碍,你睡了三日,必定是饿坏了,先吃些东西充饥。否则一会儿便要体力不支了。”   青沙愣愣地应下了,伸手去拿盘子中的糕点。   温绪在一边感叹道,“你对侍女倒是心疼得紧。”   秋景浓不置可否,“青沙与我一同长大,情同姐妹。”   不过这些,又怎么是你这样谋划人心的人所能明白的呢?   温绪也的的确确没对她的话持什么肯定态度,只是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情同姐妹?呵。”   也不知道是在嘲讽秋景浓,还是在嘲讽自己。      ☆、第74章 两难抉择 今年的北疆,冷得似乎比往年要早些。   不过是九月中下旬,竟然已经飘过一场小雪。   铁甲银盔的将士面无表情的忙着抬伤员,清理战场,穿梭在搅天风雪里,更显北疆边地的寒冷肃杀。   薄薄的雪掩盖不住猩红的血迹,因着气候的严寒,就连鲜血也凝结成了暗紫的斑驳印记。   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的一众将士刚刚松下一口起来。   明德皇后的噩耗和进位雁国公的圣旨一同到达,军中一片哗然。   北征军里许多都是叶域或者叶瑾的旧部,得知这个消息内心本就是不痛快的,加上北戎来犯,难免将心中不快发泄在战场。   若不是北戎此时跟着凑热闹,或许他们不被从赶去东陲支援的途中突然调离,叶大将军也不会……重伤不治……   北戎倒是没想到大兴的北征军如此气势汹汹,猝不及防连连败退。   大有再也无力反击之势,此番一场恶战过后,近几年来,北戎但当是不敢再造次。   营地主帐里,叶瑾面无表情的坐在案前看着飞鸽传来的消息,一声不吭。   杨授和书逝互相对视了一眼,谁也没吱声。   帐内的气氛有些诡异的压抑。   这是才收到的从长宁传来的消息,可能是信鸽中途迷了路,耽搁了几天才到北疆。   他们自然是不知道字条上写了什么了,可看叶瑾这神情,想必不是什么喜讯。   顾卿言见他们二人是指望不上的,只好自己开口了,“子瑜兄……”   叶瑾抬眸看了他一眼,很快又低下,继续盯着那纸条发呆,只是放在身侧的手早就握成了拳,骨节泛白。   “叫凌飒进来。”声音毫无感情基调,叫人捉摸不透究竟发生了什么。   最近传来的噩耗实在太多了。   顾卿言知道,叶瑾如今越是镇定,心里便越难受。他不想看见这个冷血无情的叶瑾,那个会偶尔失神,会表现喜怒哀乐的叶瑾,才是真的叶瑾。   刚才那一抬头的轻瞥,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犹如深渊。   凌飒本就是叶瑾的暗卫,如今在战场上也负责叶瑾主帐的安危,听见叶瑾沉声叫他,立刻掀开帘幕走了进来,跪倒在地。   叶瑾没说话,抿着嘴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凌飒,眼神清冷无情。   “到底怎么了?”书逝再也忍受不了叶瑾没来由的不悦,嚷道。   帐内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叶瑾。   叶瑾将手中的纸条折好放在袖中,没理会书逝,慢慢走到凌飒身边,俯下身来与他平视,道,“阿浓离京了。”   他已经击退了北戎,北戎元气大伤,以现在的情形来看,已经搅不起什么风浪,凯旋之期近在眼前。   可她却离开了长宁,孤身一人来寻他。   如何寻到,若皇命令他班师回朝,她如何能寻到他?   他多想快马加鞭赶回去见她,这个厉害的小姑娘,他的小妻子,他有些思念。   凌飒,你说过什么来着?   凌飒听言也是变了变脸色,不过很快将其掩盖了过去,道,“夫人身边自有……”   “报……营外有一姑娘,自称青流,求见将军。”帐外的传讯兵的声音打断了凌飒的话,后者听见这个消息,竟然一时间忘了继续说下去。   叶瑾甚至没听完传讯兵的话便已经掀开帘子闪了出去,徒留一室静默。   书逝长叹了一口气,他一早便和何煦说过,秋景浓这女人,总有一天要成为叶瑾的劫难。   瞧瞧他现在,消息还没确认,便这样着急地冲了出去,若是别人使诈,要想伤他,恐怕也是易如反掌。   他若是清醒,此时便应该抽身离去,回到潋滟山不问世事,就像潋滟山历任的山主,就像他师哥书邀。   叶瑾转眼便到了军营门口,层层把守外却只见一个灰衣小厮,身上脸上都有些脏,想必是经过一番颠沛流离。   这是青流,秋景浓身边最心忠的侍女,舞得一手好剑。   为什么只有她一个?   门口的守卫见竟然是叶瑾亲自出门查看,好不惊讶,立刻让开一条路。   “阿浓呢?”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阿浓呢,我的阿浓呢?   青流一见叶瑾,“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一贯坚强的声音里竟然带着一丝哭腔,“小姐被劫了!”   五个字犹如五雷轰顶,叶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一声在耳中翻滚,叫他几乎站立不稳,险些摔倒,朝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稳住,“你说什么?”   什么叫被劫了?   “小姐在华州被云国驸马温绪劫走了,还请……公子快些去救她!”青流已是一脸的泪水,却顾不得抹一下,“奴婢逃走时小姐还没醒,想必马车是朝着华都去了。”   青流清楚地知道,秋景浓之所以会被劫走,必然是被拿来威胁叶瑾的,她虽恨叶瑾叫她家小姐遭了此劫,可能救小姐的,也就只有叶瑾了。   “你进来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叶瑾做了个“进来”的手势,扭头往主帐走,却脚步凌乱,一点没有了平日里的运筹帷幄。   刚一进主帐,叶瑾就发现帐内的气氛有些不对。   杨授书逝都是紧锁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甚至连叶瑾进来都没什么大反应,想是陷进了思考里,唯独顾卿言一人,支着额角若有所思,一见叶瑾,便叹了口气。   “何事?”今日的事仿佛皆不是喜讯。   顾卿言扬了扬手上的信,道,“刚接到密报,长宁城变天了,宁王带禁军围了皇城。”   什么?   青流只觉得腿下一软。   “长宁附近可还有可用兵力?”叶瑾蹙起眉毛来,慕子寒是蓄谋已久,正寻了这么个他们皆在边境的时机。   只怕不调兵回去,仅凭何煦一人之力,和朝中文官,并不能够镇压下去。   顾卿言摇摇头。   慕子寒在朝中本就有势力,当初太子薨逝,慕子宸能够即位,可以说全凭太子旧部的功劳,如今太子旧部皆在边境,叶瑾若不此刻回京,慕子宸的皇帝位怕是坐到头了。   “秋景浓呢?”书逝仿佛才缓过神来,朝叶瑾身后看了看,只看得一个灰头土脸的侍女,却不见那个娇弱的秋景浓。   怎么这样巧……   紫色战袍边的手慢慢握成拳,叶瑾沉声道,“阿浓被温绪劫了去。”   他说过要好好地将她放在手心里,护她一世长宁。   那时他没有做到,这一次,不会了。   那是他的阿浓……   在场的几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温绪?   就是那个和兆王里应外合篡了帝位的嘉信长公主的驸马,温绪?   事情这样凑巧,叫人很难不想,这是云国和慕子寒内外勾结的。   夫人和皇帝,爱人和忠君,岌岌可危,却只能选择一个。   书逝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若是从前的叶瑾,何至于陷入为难,必定是以大局为重。   就连当年亦师亦友的太子出事,他也能够做到临危不乱,将情感压抑在理智之后。   只是这另一边换了秋景浓……看看他方才走进来时凌乱的脚步吧。   “子瑜兄……”顾卿言再次开口。   叶瑾沉默了一小会儿,平静地开口道,“去东陲。”   一颗心落在地上。   去东陲啊。   幸好他和她,还没有站在对立的双方……   顾卿言低头去看袖口的一圈狐裘。   等我再回长宁,是不是我们就更远了……   阿裳……   “给慕子寒传个信儿,我帮他平定东陲之乱,只求阿璇的孩子毫发无损。”叶瑾冷淡的口吻似乎并没有将当今的性命放在心上,“我雁国公府,宁朔候府,杨将军府,顾府,须安然无恙。”   肃冷的语气一转,叶瑾转过身来,冷声道,“他若是不答应,大可以试试看。”   一室寂静。   大兴几百年的历史中迎来了皇权更迭最频繁的一段时期,在这个时期中的每一个人都身不由己,跟随着时局跌宕不安。   唯有那几个站在风口浪尖的弄潮儿,随波将浪潮玩弄于股掌之间,不曾被波及伤害。   史书将怎样撰写那一夜青石长街上的血流成河,叶瑾不会去在意,他或许有过济世救民的理想,却随着太子慕子宴的离去一同早早的飘向了远方。   从那时起,这天下便已经再也不是他的理想,他还在继续战斗,却只是为了所爱之人,所珍惜之人和战罢了。   家国天下,无非只是心中那一片柔软。   或许他从来不是一个忠臣良将,他所做的一切,从来不曾为了效忠谁,全凭自己的心意利益而已。   当年慕子宸以此不愿与太子一派为伍,却万万没想过,正是这样的冷血无情,才能游刃于这个乱世。   乱世啊……   书逝甚至有这样的错觉,这个大兴,恐怕就要迎来它的末路,一个繁华兴盛了几百年的王朝,早已经是危楼高悬,不堪一击。      ☆、第75章 旧日真相 颠簸了四日有余,秋景浓和温绪才终于越过了云兴两国的边境,到了云国的地界。   因为两国正在交战,正处于剑拔弩张的地步,温绪想要过境,自然不是件容易的事,绕了好大一段路,才寻得一处检查宽松的关卡。   秋景浓不是没有想过要逃,只是青流不在,她与青沙皆是不会武之人,别说根本无处可逃,就算真的逃了出去,也绝走不了多远。   云国与大兴不同,云京华都离云兴两国边境并不是很远,日夜兼程不过两日半的路程,温绪却停下来,朝临近战场的一处边陲小镇松陵折去。   秋景浓看着马车外尚且青翠的草木,长叹一声,离开长宁时,她根本没想过自己最后会折到云国。   算日子,叶璇薨逝的消息,早已经传到了北疆,她终究还是没有帮上什么忙……在他最难过的时候,她终究,还是没能在他身旁……   松陵不过是一座边陲小镇,房屋建筑却却极尽华丽,秋景浓从前从云国的风物志上看到云国尚奢靡,却也没想到就连边境小镇也是如此。   马车停在这座小镇中最华丽的一处府邸,门口的守卫一见温绪下了车立刻行礼道,“驸马爷。”   温绪点点头,没说什么,回头掀开帘子,青沙先钻了出来,紧接着扶着秋景浓下了车。   秋景浓抬头朝门口的牌匾看了看,沈宅。   沈为云国国姓,这座沈宅,主人又会是谁呢?   跟着温绪进了宅子的大门,没多远,就有一群穿着层叠罗裙的婢女迎了上来,自顾拉了秋景浓往一处院落走去。   秋景浓吓了一跳,挑眉去看温绪,后者只是露出一个“你放心”的笑来,道,“舟车劳顿,夫人先随去梳洗一番罢。”   秋景浓看看自己已经微微有些发皱的衣袍,这些天她一直男装打扮,确实有些不修边幅了些,想到也是许久未好好梳洗过了,四处游走确实有失大兴雁国公府的门面,因此便随婢女们去了。   坦率地讲,秋景浓觉得自己现在风尘仆仆的样子甚至都没有给她梳洗的婢女更隆重。   不过也不知道是要见什么重要人物,竟然一踏进门,还未打一个照面,就被拉去沐浴更衣了。   在大兴,哪怕是她去见国寺智闲大师,也是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没有这诸般讲究。   被十几个婢女轮番折腾完,秋景浓简直有点昏昏欲睡了,眼皮都快打架的时候,才听得耳畔有人道,“好了。”   紧接着便有人来报,说是主子请叶夫人过去。   主子?   呵,请堂堂雁国公夫人过去,也是好大的架子。   秋景浓漫不经心地应下了,抬眼朝镜子里瞧了瞧,好了,现在是终于换上了干净整洁的衣物了,秋景浓却觉得脖子短了一截,头上的珠翠似乎有些太多了。   等迈步朝外走,秋景浓越发觉出这一身的绫罗有些碍手碍脚的笨重了。   长长的裙摆拖在地上,走起路来还要时时用手提着,也不知道云国的贵族王侯穿成这样,是真的觉得华贵无双,还是在给自己找罪受。   这番盛装,秋景浓就算是出嫁时也未穿过。   这样慢腾腾地从偏院里挪到正厅,却只见偏座上坐着温绪,上座的右位上坐着一个衣饰珠翠更加繁复富丽的女子,正侧头和身边的婢女说话。   一见秋景浓,温绪便笑了,弯弯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道,“没想到叶夫人女装这样惊艳。”   秋景浓落落大方地应下了温绪的称赞,目光却始终聚焦在上座那看起来有些面熟的女子身上。   那人听见温绪说话,才将头转过来,妆容精致的脸上露出一个雍容的笑容来,“好久不见,阿浓。”   秋景浓发誓,她做好了见到任何人的准备,独独从来没有想过会在松陵看见她。   这是本应深居皇宫,宠冠后宫的云国皇后。   这是秋景浓的五姐姐。   秋景露。   “好久不见,露姐姐。”秋景浓轻声回答。   秋景露点点头,看了温绪一眼,随意道,“你先下去吧,我们姊妹二人要叙叙话。”   温绪也不多言,恭恭敬敬地施礼退了下去。   秋景浓默默地看着她。   当初大司马府最不受宠爱,人人皆视之为透明的秋家五小姐,如今已是高高在上,宠冠六宫的一国皇后。   那般漫不经心地吩咐,那般居高位者的雍容恬淡,想是谁也不会预料到的。   秋景浓看着她高高的发髻上堆叠的珠翠,感慨道,“那时我说,凤仪天下的人会是你,露姐姐还不相信。”   秋景露点点头,道,“若非你那日提点,恐怕本宫这一生,也就随秋风飘零而去了。”   “爹爹的事是你故意的?”秋景浓想从秋景露漂亮的眼睛里寻出一些惋惜,哪怕是一份无辜也好。   她想了好久,最终只觉得,爹爹那般计划周密的人,就算真的谋逆,也不会轻易露出马脚。   可是那双美眸里只有坦坦荡荡的承认。   “是。”秋景露缓缓道,“秋长天本就需要一颗身在云国的棋子,本宫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可是为什么?”   秋景浓不能明白,秋景露将秋家搞垮,究竟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她那时还是兆王妃,身为大兴大司马府家的五小姐,不是比身为庶人要好得多,毕竟受了委屈,还有娘家人……   “为什么啊……”秋景露纤纤玉指撑着下巴,显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来,迷离的眼神有点恍惚。   秋景浓不知道她远嫁云国后发生了什么,这些离她太遥远,而那时秋景浓还自顾不暇。   “大概是因为,如果本宫是大兴国的罪臣之女,陛下才会更加相信本宫不是大兴奸细吧。”秋景露避重就轻道,“毕竟本宫那时的封号是那样直白——”   平东公主。   是啊,她们大兴,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做秋景露的后盾,秋景露的死活,又有谁在意呢?   是他们,逼迫秋景露自保的。   “可是你明明不必来。”秋景浓记得那时候选定的人是秋景华,长宁第一美人,行事张狂自傲的秋景华,原本将要来到云国的是她,只是秋景露自请替了她。   不必?   秋景露笑着摇摇头,“你不懂,本宫必须来。”   自幼出生在最受宠爱的西苑,深得爹爹的欢心,从小到大所有事情都有娘亲和哥哥护佑的秋景浓,又怎么能明白她的渴望。   她想要出人头地,她想要不再做一个透明人,她想要自由自在地做着自己想要做的事,而没有人指手画脚。   可是只要她还在大兴,哪怕是她出嫁王幾,人们看到她的时候,永远都会想起她的家世,她的皇子妃姐姐,就连嫁了一个残废的秋七,也是门第极高的。   她只想要一个摆脱一切的机会而已。   “露姐姐……”或许是那人脸上的哀伤太浓烈,以至于秋景浓甚至不忍她继续说下去。   “何况,只有本宫来,秋长天才能得到他应有的惩罚。”   听到此处,秋景浓的心猛地一缩。   应有的惩罚啊……她的爹爹,终究还是为自己的多情付出了代价。   世代簪缨的秋家,最终还是烟消云散……战场杀敌无数的秋长天,最终还是败在了两个女人的手里……   秋景浓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清冷如霜的月夜,她曾和秋景露谈心。   那时如水流泻的月光照在秋景露流光溢彩的眼睛上,有些秋景浓看不懂的光芒。   她以为秋景露是在憧憬自己的未来,没想到她错了。   秋景露其实是比秋景裳还要冷静清醒的人,她一早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又怎样才能得到。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了下来。   秋景浓渐渐发现,前世记忆里那些熟悉的人啊,其实他们都不是自己眼中的样子。   如果没有上天的眷顾,在那一个她早就死去的天下,又会是怎样一番情景呢……   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道沉郁的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怎么,体己话说完了?”   秋景浓转身朝门口看去,一个银袍玉冠的男人正迈过高高的门槛,目光越过她的肩,温存宠溺地望着秋景露。   这个男人长相未必有多出彩,却莫名的有种吸引人的气质,叫人看上一眼就移不开视线,仿佛天生就带着王者的气息。   他眼底的温存珍惜陌生又熟悉,秋景浓曾无数次地在另一个人眼中看到过这样深情的目光。   就像叶瑾每一次看着她时一样,这温柔几乎要将旁观者的心都融化。   那时秋景露说,她很羡慕她。   终于,在千里之外的陌生国度,秋景露也得到了这样的温柔。   见秋景浓回头看他,这人才调转了视线,朝她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叶夫人,久仰大名。”      ☆、第76章 云帝沈焯 这是从前的兆王,如今的云帝,沈焯。   秋景浓端端正正地施了一个大礼,起身道,“五姐夫。”   一句话出口,秋景露呆了一呆,那男子却勾起更大的一个笑来,棱角分明的脸上是几分赞许,“从前便听说小姨聪颖绝伦,没想到今日得见,竟是才貌双全。”   他将秋景浓劫掠至此,又不在云京见面,偏偏选了松陵,见面就叫她叶夫人,自是没打算将此次会面算作两国邦交的。   他这样做本就有违常理,还想着若是秋景浓刚烈非常,还不知道如何才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交谈,没想到她却先给了一个台阶叫他下。   若是以姻亲的关系来看,反倒好说话一些。   更何况,姐夫?   沈焯余光扫见微微有些呆愣的秋景露,心底一片暖意蔓延开来。   她本就是他的妻子。这秋七,倒是眼明心亮之人。   “姐夫知道露姐姐思念小妹,来不及告知便将小妹带至此处,小妹自是不会埋怨姐夫,可下一次,还请姐夫莫要先斩后奏了。”秋景浓不疾不徐地说道,连带着秋景露的脸色也慢慢好转起来。   沈焯闻朗声大笑,道,“正是此意,小姨不怪罪,朕也算放心了。”   灿若星辰的漆黑眼眸扫过两人,秋景浓继续道,“只是不知道,姐夫和姐姐打算叫小妹在松陵住多久?”   秋景露抬眸看了一眼沈焯,上前一步拉住秋景浓的手,看似亲热,手指却是毫无温度,回答道,“许久未见,自是要阿浓多住些日子,你若是思念妹夫也不打紧,陛下已经传信给妹夫,叫他一同到松陵小聚。”   呵,松陵小聚?   秋景浓算是明白了,秋景露和沈焯,分明是打算将她绑了来做人质,再与叶瑾交换些什么。   可是,她们到底要交换什么呢?   “子瑜在北疆杀敌,如何能为我抛下几万将士,只为松陵小聚呢,姐姐未免有些说笑了。”秋景浓摇头叹息。   她在叶瑾心里的地位如何,自然是有一分自信的,可是叶瑾再拿她看重,也终究还是人臣,领兵还需听皇帝的旨意,莫不是沈焯还想要惊动慕子宸吧?   若是如此,她们又何必大费周章地将她带来松陵?   “小姨还不知么?妹夫旗开得胜,已从北疆班师了。”沈焯有点危险地眯起了眼睛,叶瑾果然来了,不但是自己,还擅自调动了几万北征军,浩浩汤汤地朝东陲逼近。   他这副样子,总让沈焯觉得,若是秋景浓出了任何差池,叶瑾是不吝搅起两国战事,直接强攻的。   哪怕是长宁那边已经传来危机,他也终是毫不犹豫地舍弃了那个亲手扶植上去的皇帝。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说的,大概就是叶瑾和他这样的人。   班师?   秋景浓微怔,班师……他已经回长宁了?   无论秋景露和沈焯要提出什么样的要求,都一定是叶瑾不会轻易接受的,不然如何会劫了自己来威胁叶瑾呢。   他那时叫她不要擅自离京,是她唐突了。   若是那日没有离京,若是那时没有南折华州,如果自己没有在华州城外的茶寮停歇,如果没有惹上温绪……   秋景浓追悔莫及。   她果真是除了给他添麻烦,再没有做过什么好事了。   从前也是,如今也是。   秋景浓想起般若寺里,智闲大师欲言又止的那句话,贵主今日所遇之人,是劫,非缘。   她并不知道温绪将会是她怎样的劫难,此时此刻却只觉得,她大概是叶瑾的劫难吧。   上天叫她重活一世,总不会只是嫌叶瑾一生顺遂,来给他添堵的吧。   和沈焯、秋景露又是一番刀光剑影的寒暄,直到天色将晚,才放了秋景浓回早些时候梳妆的院子。   秋景浓觉得有些累,回到院子时,青沙已经伏在桌子上睡着了。   秋景浓看了她一会儿,睡着的恬静脸上丝毫看不见往日的耍小性子时的鲜活,一路舟车劳顿,这姑娘大概也累坏了。   秋景浓也不叫她,耐心地看了一会儿,便自顾朝里面走去,任婢女更衣了。   云国的盛装秋景浓实在是承受不来,卸了那堆叠的珠翠,脱了那层层的衣裙,秋景浓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寻了从大兴带来的一套男装换上,又束了发,秋景浓内心才算安定下来。   婢女这么来来回回的折腾,青沙竟然没有醒,秋景浓看了看还伏在桌子上一动不动的青沙,终是叹了口气,独自朝门外走去了。   有些事情,她不是看不见,不是不明白,只是没到非要兵戎相见的地步,秋景浓不想非要说破。   踏出门的那一刻,始终昏睡在桌前的侍女缓缓睁开了眼睛。   秋景浓刚踏出门,就撞见了正往这边走来的温绪。   坦率讲,秋景浓现在一点都不想看见他。因此,一见他,秋景浓叹了口气,扭头就要往屋里拐去。没想到刚转回身,便被温绪叫住了。   “叶夫人不想出门走走么?”眉眼弯弯地样子甚是无辜,仿佛将她劫掠来的不是他一般。   本想着自己一个人清净些,没想到出门就撞见始作俑者,秋景浓心情不大好,连带着嘴上也带了刺,冷笑了一声,道,“我倒是想出门,只是身在屋檐下,这不是一举一动都有人看着么。”   温绪倒没想到一路上随和自在的秋景浓像是突然吃了火药一般,上上下下打量了秋景浓一番,莞尔道,“不若随温某去后花园走走?”   秋景浓自然知道就算不是温绪,也一定会有人出来拦截她,房檐草丛里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心底恰好有疑问想要找温绪证实,便点点头,随温绪去了。   “景浓有个疑惑,一直想要问问驸马,不知道驸马可能指点一二?”跟在温绪身侧,秋景浓决定开门见山。   沈焯能够登上帝位,除了自身的铁血手腕,还离不开嘉信公主府的帮忙,这些日子秋景浓在沿途也听了不少民间野史,都说驸马温绪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跟这样的人绕弯子,无异于班门弄斧,秋景浓并不打算在温绪面前自取其辱。   “你便说,温某若是知道,必定告知。”   秋景浓在心里冷笑一声,温言道,“景浓自认为装扮毫无瑕疵,驸马是如何得知景浓的身份?”   明明在去般若寺的路上遇见温绪时,他还对自己是清河崔氏的公子深信不疑。   “原是不知的,只那日我的一个随从说夫人面熟,与秋六公子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温某稍加思考,也就知道夫人的身份了。”   开什么玩笑?   她哥哥秋意南早就被贬到了蜀中,温绪的随从远在云国,如何能够知道秋意南的样貌?   温绪似乎也看出了秋景浓的不信,苦笑一声解释道,“对此温某也很费解,不过听说夫人母族正是清河崔氏,想来在蜀中必定多加拂照,六公子能够出入蜀中也不足为怪了。”   或许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秋景浓听他这样说,才猛然发现一个她一直忽视的事实——清河崔氏的郡望就在在蜀中附近,而蜀中的平犀书院,正是崔氏的产业。   想必蜀中大部分的地方清流,都是受过清河崔氏的恩泽的。   为何那时慕子宸毫不犹豫地将秋家贬至此处,为何那时他叫她放心……   慕子宸不是毫不犹豫,他是仔细思量……   他竟然为她着想至此……   想到那人,秋景浓眼神一暗。她如何值得,如何配得上他的一腔深情。   不过是背上一桩又一桩的债罢了。   可温绪说自己单单凭借一个随从模棱两可的话就推断她是女扮男装的秋七,这理由未免太过牵强,终究叫她不能相信。   何况心中早有猜疑,不过是不愿相信罢了。   秋景浓心中有了思量,也不再追问,只顾朝着花园中一处菊园去了。   她以秋为姓,却最不喜秋天,因着大兴的秋太过肃杀短暂。她最不喜菊,因为那花枉担了一份风骨。   温绪跟上去,却似乎并不想结束这虚实难辨的交谈,道,“听闻大兴这些日子不太平,不知道夫人如何看待?”   不太平……大兴何曾太平过。   秋景浓绽开一个清浅的笑容,模糊道,“我能如何看,景浓一介女流,无非是雨打浮萍,随夫沉浮罢了。”   这个答案显然是不能叫温绪满意的,这些天他隔绝信息的方面做得或许太好了些——   “夫人还不知道长宁宫变?”   缓缓而行的脚步骤然停住。   秋景浓慢慢转过头,脸上的震惊一览无余,声音甚至有些走调,不能相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温绪垂睫,清晰而又缓慢地重复道,“夫人是还不知道,宁王围城逼宫之事?”      ☆、第77章 尘埃落定 据说,那一夜的长宁城火光冲天。   不是君王长久居住的长乐宫,反而是空置已久的九华宫。   早已蠢蠢欲动的宁王慕子寒带着禁军围了九华宫七天七夜,也没能逼迫慕子宸交出玉玺。   说来也奇怪,新任不久的皇帝断绝了一切水米,撑了七天七夜,也没能等到从边境赶回的援军。   年轻的君王还没来得及广纳后宫,谁也不知道那时候他在空无一人的九华宫里做什么。   只是后来长宁城的百姓都说,被围的第八天的夜里,九华宫突然着了火,这不是天灾人祸,是无计可施的皇帝最后的不妥协。   如此这般,慕子寒再也不能名正言顺的安坐于龙椅之上了。   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当第二日慕子寒终于打开宫门冲进去的时候,整个九华宫已经是一片废墟,皆成灰烬。   很久很久以后,还是有人不相信,当了短短几个月皇帝的慕子宸真的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他们都说,带着君临天下的谶言而来的慕子宸,一定还活着,活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   秋景浓也不相信。   那时他说,你来和我告别?   那时他说,没想到你临走前还会来见我。   那时他说,你来,就是来伤我的么?   那时他说,你明明知道,你不是别人。   那时他说,阿浓,你大可不必担心未来,我答应你,若你为后,后宫无妃。   那时他说,只要你答应,我便将你从叶瑾手里抢过来。   那时他说,阿浓,我永远不会强迫你。   那时他说,你别……   那时他说,我帮的是她,不是你。   彼时初见,那人还是长宁城最为放荡形骸无拘无束的三皇子,坐在高高的树上,轻而易举地为她解了围,一双桃花眼里闪烁着光亮,带着标志性的邪气笑容,对她说道,“因为你漂亮。”   这个人从来没有伤她一丝一毫,这个人永远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出现,这个人……他怎么能死呢……   秋景浓抬手又倒了一杯酒,仰头灌下去,辛辣的酒水呛得她泪眼朦胧。   而她又做了什么呢?   一次一次地伤他的心罢了。   秋景浓啊你从来都不是一个好人。   他们都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最后一次,她对他说,此去经年,不知何时能够再见,怎会料得,那一别,竟是诀别。   这世间再也不会有一个慕子宸出现,再也不会了。   秋景浓好悔,她好悔,为何没有叫慕子宸早做准备……   宁王是什么样的人,她不是很清楚么……   “小姐,你不能再喝了!”一旁的青沙终于看不过秋景浓一杯接一杯地灌酒,一把抢下酒杯,道,“小姐!你就是喝完这一整坛的酒,陛下也再回不来了!”   回不来了啊……   怎么回不来了……   她还欠了他那么多债没有还啊……   秋景浓抬起头,脸上早已布满泪痕,那双盛得下全部星辰的璀璨眼眸里只剩一片寂灭。   秋景浓咧开嘴,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声音无助而悲伤,结结巴巴   地说道,“那怎么办呢?如果不喝酒,我怎么才能不难过?”   她没有办法不难过……   她没有办法不难过啊……   她想着或许醉了酒不会再想起他,想起那双带笑的桃花眼,明明天生就是风流多情的命,却偏偏把所有的凝视都给了她。   秋景浓从前总想着,终有一日她会不再记挂慕子宸,终有一日,他能够放下,终有一日,她们也能相逢一笑,任往事随风而逝。   可是永远都不会了。   慕子宸成了秋景浓心里的一块石头,永远植根在了内心最深处。因为他死了。   再也不会有什么未来,再也不会有“终有一日”了。   “小姐……”青沙犹犹豫豫的劝导在耳畔缥缈无依,仿佛来自虚空。   秋景浓觉得头有些眩晕,又有些刺痛耳边嗡嗡地不知道什么在响,挥挥手道,“你走开,叫我一个人静静。”   青沙应声而去。   终是喝空了一坛酒,秋景浓撑起身体,想要到床上歇息,却怎么都直不起来,两条腿像踩在棉花上一般,晃晃悠悠找不到支撑,刚迈出一步,就“噗通”一声歪倒在一旁。   云国的酒啊,原来这样烈……   恍惚间仿佛看见了一个挺拔的紫衣身影,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秋景浓嗤笑了一声,抬手抚上额角,她大约是真的喝醉了,竟然看见叶瑾。   修长有力的双手温柔地将她扶起,稍一用力便整个人打横抱在怀里,慢慢朝层层床幔遮挡的床榻走去。   秋景浓半睁着眼睛,眼前的俊美男子几个影子重叠在一起,摇摇晃晃看不清楚。   “子瑜……是你吗……”   怎么会是他……可……明明就是他……   那人微微停顿片刻,轻声道,“是我。”   下一秒一只手毫无顾忌地搭上了他的脖颈,秋景浓八爪鱼似的黏上来,将头靠在那人胸前,竭力地朝他怀里缩去。   “子瑜……我好难过……”   “别难过,阿浓,有我在。”那人将她搂得更紧些,声音轻的就像羽毛,片刻又重复道,“有我在。”   秋景浓只一味地摇头,任凭泪水打湿了那人的衣襟,鼻涕眼泪全都抹在那人身上,拖着哭腔道,“我没法不难过……子瑜,我难受……”   她好难受……   转眼间那人已经将她抱至榻边,却不放下,依旧将她揽在怀里,坐在榻上,抬手去擦那张精致小脸上斑驳的泪痕。   你是在为他而流泪啊,阿浓……   不知道这样坐了多久,直到秋景浓呼吸渐渐平稳,那人才将她轻轻放下,举手投足间皆是满溢而出的温柔珍惜,扯过一旁的被子,仔细给她盖好,又细致地掖了被角。   就要起身离开,手腕却被纤无骨的小手死死拽住,秋景浓闭着眼,漂亮的眉毛蹙成一团,无意识地嘟囔道,“子瑜,你别走……”   那人微怔,终于轻叹一声,重新坐回榻边,将那小手握在骨节分明的修长手中,温言道,“我不走。”   秋景浓朝那手蹭了蹭,嘟嘟囔囔道,“我很想你……子瑜……我很想你……想见到你……就现在……”   那人脸上多了几分动容,低头在秋景浓眉间印下一吻,轻声道,“很快,很快你就会见到我,来带你回家。”   带你回家……   我们的家。   ———————————⊙▽⊙传说中彩蛋的分隔线⊙▽⊙————————————   长宁城外,高高的山上。   男子负手而立,一袭黑衣几乎隐没在了黑夜里,唯有衣袂随风烈烈而动。他正注视着远处一片照亮如墨夜空的火光。   “为什么要放火烧了九华宫?”男子身后响起一道女声,声音婉转如莺啼。   女子整个人都隐没在黑暗里。   “就算九华宫不毁,我也有把握做到完美。”   男子沉默良久,终于在嘴角勾起一个邪气的笑容来,“烧了好,她定是以为我死了,烧了,便不会睹物思人。”   女子没有接话,半晌,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今夜之后,她眼中便再无旧人了。”   那男子却摇摇头,脸上的神情狡黠而悲伤,“是啊,今夜之后,她眼中便再无旧人,只是心底……想必永远都将有一个角落,是我的。”   女子终究不再言语。   良久,男子像是想起什么,突然道,“若非有你帮忙,我……”   “陛下忘记了,我姓玉。”女子淡淡地打断他的话,“易容遁逃之事,易如反掌。”   男子却笑了,耐心地纠正道,“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是陛下了。”   “阿锦明白。”   从此这世上,只有穆虬。   他一直以为,所谓的“若得其爱,必不善终”说的是秋景浓,原来不是,智闲大师欲言又止的那句谶言,原本就是说他的,和秋景浓全无半点关系。   从来都不是秋景浓。   那句话,本就是指,他若真心爱上某个女子,必定会为了那人葬送自己。   果然,他终究还是为了心中所慕之人,葬送了手中江山,将其拱手让人。   那时候他不明白。   所以亲手将她推开。   原来不过都是命……   “秋家凤仪天下的果然不止是秋景露一个人。”男子喃喃说道。   还有一个秋景裳。   秋家出了两个皇后,却都不是她。   情深缘浅,大约说的就是他和她。   “接下来想去哪里?”女子的声音有些刻意的轻快,仿佛想要将某些不快甩到脑后,“陛……你终于自由了。”   去哪里呢?   男子眯起迷人的桃花眼,思索了好久,才说出一个完全毫无用处的答案来,“去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吧。”   短暂的停顿片刻——   “你可愿与我同去?”   女子几乎是在话音刚落时便回答了。   “愿。”   哪怕你心里爱着的还是那个人。   那又怎么样呢,时间能改变一切,终究有一日,我会在你中,看到我自己的样子。      ☆、第78章 信任危机 秋景浓转醒时,早已经是日上三竿,大约青沙也知道她昨夜醉酒,直到她幽幽转醒,也没来吵她。   只是一起身便觉得头痛非常,好似有针刺一般。   秋景浓斜倚在床柱上好一会儿,才勉强拉开帘子,唤来青沙为自己梳洗打扮。   青沙脸色不太好,清秀的眉毛差点皱成一团,嘟嘟囔囔地,说话也没个尊卑大小,“小姐今天知道难受了?”   秋景浓从铜镜里看着青沙一边嘴上这样说着,一边还动作轻柔地给她梳头,想说的话终究卡在了喉咙里,轻笑了一声,道,“怎么,昨日我做了什么有损风仪的事么?”   青沙撇撇嘴,娇嗔道,“哪里,小姐不是把奴婢打发走了以后还能自己收拾了酒具,自己更衣,小姐哪里醉了。”   绕是秋景浓再傻,也明白青沙话里的讽刺,这丫头说话还是这么口无遮拦。   可此时秋景浓的关注点却完全在另一个方面,“你说是我自己收拾的酒具……”   秋景浓垂睫看了看身上伽罗青立领中衣,语气有些不敢置信,“自己换的衣服?”   青沙不在意地点点头,仔细给秋景浓挽起一个朝月髻,絮絮叨叨地又说了些什么,便扭身出门去拿东西了。   秋景浓压根没听见她后来说了什么,只一句话在她脑子里来来回回地飘,衣服不是青沙换的……   她自己醉成什么样子,自己自然是知道的,昨夜那个烂醉如泥的样子,她是无论如何不可能自己换好衣服,还细致地将衣带系好。   她还以为昨夜见到叶瑾,是一场幻觉……   秋景浓对着镜子坐了好一会儿,才抬起手,散开头发,重新挽起一个男子发髻,又换上一套素色男装。   如果是叶瑾悄无声息地潜进了沈宅,那他原本是打算来做什么的呢?   刚收拾妥当,便从门口过来一个婢女来,不冷不热地禀告,说主子有请。   秋景浓唤了几声青沙,她才从门外急急忙忙地跑进来,秋景浓也不恼,扫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问了句“忙什么呢”,也不指望得到答案,自顾跟着引路的婢女走了。   还没走到厅中,遥遥地就看见一道白色的身影背对着门口,正和对面的沈焯、秋景露说话,挺拔夺目,叫人移不开视线。   正对门口那两人自然也看见了秋景浓,眼神刚刚一滞,就叫对面的男子发现了端倪,转过身来去看。   看见秋景浓的那一刻,冰封的脸上瞬间绽开了一个绚丽夺目的笑容,漆黑如夜的眼睛那么璀璨,那么亮,在一袭白衣的衬托下,恍若从水墨中走出的男子。   四目相对那一瞬间,秋景浓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色彩和声音,唯唯只剩下那个人,一颦一笑,都耀眼难挡。   秋景浓从来没见过这个人穿白,他永远一袭蓝紫,那般明亮的颜色,也不能叫那个清冷高傲的男子增添一丝一毫的亲近感。   可这人偏偏时常对自己露出那种令人心碎的温柔神色,叫人不忍拒绝。   秋景浓在心底暗叹一声,自己每每被这男子迷惑,大概是逃不掉了。   “小姨可算来了。”沈焯一哂,道,“妹夫早就等不及见小姨了。”   就是这么一失神,叶瑾已经敛尽了脸上的温柔神色,声音平静如常,开口道,“醒了?”   秋景浓点点头,料想昨夜潜入院子的必定是他,自然知道自己醉酒之事,“你什么时候来的?”   回答的却是沈焯,“妹夫一大早便来了,只是不忍打扰小姨,坐此闲话一番罢了。”   “陛下还是莫要以此称呼了,今日叶某缘何到此,陛下心里很清楚。”叶瑾唇边溢出一个清淡冰凉的笑来,不冷不热地说道。   沈焯脸上的笑容一僵,很快恢复如常,正色道,“既然如此,朕也不会故弄玄虚,不妨坐下来细谈。”   秋景浓跟着叶瑾在他身旁坐下来,还没来得及将放在身侧的手抬起来,就被一只广袖下的修长大手牢牢地握住了。   秋景浓微挑了眉毛,抬头去看,那人如玉侧颜神色如旧,仿佛握住她手的人并不是他。   秋景浓也不说话,几次试图将手抽出来,那人却越攥越紧,大有耍赖皮之势,秋景浓知道拗不过他,便只得作罢,乖乖任他暗暗牵着。   “将军敢单枪匹马来松陵,朕实在佩服。”沈焯自然没有发现偏座的两人才进行了一番较量,终于谈起了正题。   “叶某有何不敢,五天之内若是叶某赶不回东陲战场,北征军自然会来寻叶某。”   叶瑾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仿佛并不将战事放在心上。   沈焯耐心地端详了他一番,朗声大笑道,“世人皆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没想到将军也难逃此劫。”   说的是叶瑾,秋景浓却在听到这句话时下意识地去看坐在一旁的秋景露,后者面无表情,平静的仿佛一个没有情感的木偶。   或许,沈焯没有叶瑾运气好。   叶瑾不置可否,神色坦然极了,握着秋景浓的手却加大了力度,仿佛在告诉她,若不是因为她,他才不会做出这样失去理智的事情。   秋景浓觉得纤细的手指有些微微发痛。   正在此时,却从厅外急匆匆地走进一个婢女来,神色十分慌张,低头附耳在沈焯旁边嘀咕了好一阵,才又匆匆离去。   秋景浓看他神色变了几变,搭在椅子边上的手不着痕迹地死死扣住扶手,仿佛是在隐忍什么,心下有些忐忑。   “方才婢子来报,说朕的驸马爷昨夜被人刺杀于后花园,一剑毙命,手法熟练精准得很。”沈焯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几句话来,脸上偏偏还带着求教的笑容,“不知道将军有何高见?”   秋景浓一愣。   温绪死了?   昨夜他还曾与自己并肩而行,没想到……   若是没有记错,昨夜见到叶瑾时,她的确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秋景浓以为是自己醉了就出了幻觉,没想到竟是真的。是他杀了温绪。   可,为什么?   温绪也算云国的中流砥柱,叶瑾既然只身前来谈判,必定是不想动手解决这件事,干嘛要杀了温绪?   叶瑾并不打算都说,只是淡淡道,“陛下的家事,叶某既无资格置喙,也没兴趣知道。”   一句话说出来,却是带了几分冰冷。   沈焯气息稍窒,半晌呼出一口气来,道,“罢了,你既敢独自前来,想必也不打算就这样走了,温绪之事我也不再追究。”   叶瑾却撇的干净,“温大人之事,确与叶某无关。”   沈焯也不再和他纠缠此事,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说,这也是他千方百计逼迫叶瑾来得原因。   “东陲战事胶着你也知道,令尊不幸病逝,我大云也损失了几员大将。这样下去对两国都无好处,只一句,你若能保证撤兵休战,五年之内东陲无战事,今日朕便保证你们毫发无伤地走出云国。”   休战?   秋景浓忍不住在一旁冷笑了一声,东陲战事本就是云国先挑起来的,没想到此时想要休战的也是他么?   沈焯没理会秋景浓的嗤笑,只目光灼灼地看着叶瑾。   倒是叶瑾,在她笑出声时暗暗捏了一下她的手指。   “此番回京,长宁已经变天,叶某尚且自身难保,无从保证。”   沈焯摇摇头,看了秋景浓一眼,道,“非也,长宁宫变,将军是唯一生机,却将整个北征军私调东陲,新帝自然会记得将军的成全。”   几句话轻描淡写,却叫秋景浓的心一寸一寸凉下来。   他私自把整个北征军都带来了东陲……   怪不得,怪不得慕子宸无计可施……他手上掌握的兵力竟然都在东陲。   叶瑾是……见死不救……   这个他亲自扶植上去的皇帝,他见死不救……   冷不防手上被人狠狠捏了一下,秋景浓打了一个激灵,抬头去看叶瑾,那人却偏过头来,漆黑的眼睛里暗流涌动,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秋景浓看懂了他说的话,不要乱想。   可她没有乱想。   事实就是如此,叶瑾根本就是放弃了慕子宸,在他眼里,除了利益,还有什么呢?   很久很久以前,慕子宸说,他们这群人,从来算计人心,冷血无情,她那时不懂,现在才明白。   手尖的力道显然加大了,可秋景浓再没抬头去看叶瑾,始终垂睫坐在一边。   或许叶瑾早就看出了慕子寒要反的端倪,只是衡量端详一番,谁坐在皇位上,对他更有利罢了。   更何况,慕子宸始终是横在叶瑾心中的一根刺。   所以,带着整个北征军来东陲救她,她又能有多少欣喜呢?   “可否叫叶某先考虑考虑?”   叶瑾说完这话,甚至没等沈焯回答,便直接拉起秋景浓朝门外走去。   沈焯和秋景露不知道他唱的哪出戏,竟也没阻拦,就任他大步流星地离去了。   秋景浓也吓了一跳,被他一路拽着回到别院,看他用力关上门,还没开口说话,人已经被大力按在了门上,叶瑾一双黑眸幽深如同深渊,死死地盯着她道,   “阿浓,我不许你乱想。”      ☆、第79章 归途漫漫 “阿浓,我不许你乱想。”   秋景浓被他抵在坚硬冰凉的门板上不得动弹,被迫看着他涌动着暗潮的黑色眼眸,轻声反驳道,“我没有乱想。”   叶瑾根本不理会她毫无气力的反驳,眸色更深,“不,你乱想了。阿浓,我不许你乱想,不许你猜忌我。”   这天下人怎样想我都无所谓,唯独你,不可以,你绝对不可以猜忌我……   秋景浓……   “你先……你先放开我。”秋景浓被压制着连头都转不了,只觉得被他死死扣住的手腕隐隐作痛,不由得地蹙起眉毛,道,“手很痛。”   像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叶瑾猛地松开她,朝后退了一步,执起她的纤弱手腕来看查看。   白皙的手腕上那道鲜红的疤痕异常刺目。   叶瑾心下一动,低头吻上那疤痕,温柔且珍惜。   秋景浓有些讪讪,清了清嗓子,撇开头,道,“你,你别这样。”   话虽这样说,却并没有将手抽出来,秋景浓明白,自己现在若是做出任何疏远的动作,都只会换来叶瑾更加激烈的行径。   她并不想再一次被按在门板上动弹不得。   那人从善如流地放开她的手,走近一步,双手捧起她的头,额头抵着她的,呵气如兰,“刚才你在想什么?”   告诉我,我可以解释给你听……不要乱猜,不要怀疑,你问什么我都会说给你听……   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秋景浓微微有些晃神,道,“我,我在想,你为什么不去救慕子宸……”   “这还用想么,阿浓,你在这里。”   秋景浓明白他的意思,那时候她敢夸下海口,说叶瑾会为自己踏平华都,必然是心底知道他真的做的出来。   “可慕子宸是皇帝……”   叶瑾打断她的话,低低地说道,“可你是我的妻子。”   秋景浓:……   得到这样的答案以后,秋景浓自知不能再质问他任何问题,他说她是他的妻子,那她再问任何话,都无非是伤他。   慕子宸是他的情敌,不插手这件事,他已经仁至义尽。   而她在知道长宁宫变之前,不是也期盼着他会来么……   甚至昨夜醉酒,她也下意识地想要见到他……   想到这,秋景浓忽然想起来,微微后退一点,看着他的眼睛,道,“昨夜是你么?”   叶瑾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轻轻叹息了一声,道,“不是我,还会是谁?”   可他昨天……   “你是去杀温绪的?”秋景浓稍稍抬高了声音,睁大眼睛。   叶瑾低低地笑了一声,将她搂的更紧些,回答道,“算是吧。我本是去看看你,没想到正看见他……与你并肩而行,若不是他说出长宁的事,你也不会……”   与她并肩而行……   “就因为这个你便杀了他?”温绪虽然并非武将,可在云国身为嘉信长公主的驸马,地位极高,他就不怕沈焯翻脸?   叶瑾只是“嗯”了一声,似乎并不想多谈,见秋景浓如此感兴趣,也就耐心地多说一些。   “父亲因内鬼兵败,主意便是温绪出的。我早想手刃他,不过是昨日碰巧罢了。”   秋景浓闻着叶瑾身上一如既往淡淡的檀香味,语气有些沉迷低徊,“可沈焯……”   话没说完,就已经被叶瑾柔软温热的唇堵在了嘴边,秋景浓只觉得脑袋“轰”地一声,腿便软了下来。   大约是太久没有沾染秋景浓的气息,叶瑾显得有些霸道和情迷,一寸一寸地吞噬着她的唇舌,有点粗鲁有点急迫。   意乱情迷间,只听见叶瑾含糊不清的回答,“他不敢。”   秋景浓被他吻得七荤八素,早就不知道方向和时间了,直到莫名其妙就悬了空,才发觉自己已经被他打横抱着朝床榻走去。   察觉到这点的秋景浓一下子慌了神,连忙挣扎道,“子瑜,这是白天……你,你别……”   那人抱着她的手紧了紧,停下脚步,却没有将她放下来,只一味抱着,嗓音有些沙哑,道,“他不敢对我怎样。”   秋景浓一动也不敢动,被叶瑾紧紧搂在怀里,她自然知道叶瑾此时已经情动,就怕自己一个不慎,叫他的意志全部瓦解。   这是松陵,不是他自己的府邸,秋景浓心中总有些障碍。   何况,叶域和叶璇才刚刚过世,她们还穿着丧服,如何能在这青天白日的做这些?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瑾慢慢将她放下,垂下眼睫低叹了一声,道,“我唐突了。”   他本不是这样的饥/渴之人,向来也是理智战胜一切,无奈一碰到秋景浓,自己就像被抽走了所有克制,沈焯看得比他还要清楚,秋景浓是他的开关,是他的死穴。   知道了这一点以后,他的阿浓将会更加危险,而他再也不会叫她离开自己的视线。   秋景浓脸上还飘着红晕,气息也是有些不稳,撇过头去看镜子,才发现自己的嘴唇已经是一片红肿。   这样一会儿她还要怎么见人……   秋景浓懊恼地蹙起好看的眉毛,没好气地斜睨了叶瑾一眼。   “嗯?”叶瑾显然敏感地感受到了她的怨念,含着笑应了一声。   “你干嘛这么……”秋景浓话说到一半,脑子里突然蹦出一句话来,小别胜新婚……   虽然刚才他们及时克制住了做那些羞羞的事,可……   这个人,怎么好意思担了个“清心寡欲”的评价。   叶瑾向她走了几步,抬手把玩起秋景浓头上的发带来。   秋景浓还穿着从长宁带来的男装,因是文士打扮,束起的发只简单的用衣袍同色的发带绑了起来,此时叶瑾一拉,乌黑如瀑的长发便散落下来。   秋景浓吓了一跳,就听见叶瑾宠溺的声音,道,“你安心在这等我就好。”   秋景浓受了蛊惑一般点点头,才想起青沙来。   不知道她又跑去了哪里。   又等了大约半刻钟,秋景浓才看见青沙跟在叶瑾后边,低着头一言不发地朝屋内走来。   秋景浓也不问,自顾吩咐了她收拾行装,便和叶瑾一齐上了早就备好的马车。   不知道叶瑾第二次去与沈焯说了些什么,他们离开时,沈焯和秋景露都没露面。   秋景浓也不想再等到第二日在启程了,夜长梦多,她想要快快回到大兴。   行了大约半日的路程,秋景浓觉得坐的有些疲惫,伸了个懒腰,还没等长舒一口气,眼角余光看到那人一直一手撑着额角,默默看她,瞬间有点尴尬。   “你看我做什么?”秋景浓悄悄放下手,小声嘟囔道。   叶瑾只是摇摇头,含着笑不说话,目光温存。   秋景浓被他看得脸上发烧,心想反正已经是夫妻了,自己尴尬倒不如叫叶瑾尴尬,想到这,头脑一热,便伸手去勾叶瑾的脖子。   叶瑾自然是毫无防备的,被她大力地一勾,竟然猝不及防地撞到了她怀中。   秋景浓满意地低头便在那人脸颊印上了一吻才放开。   叶瑾的的确确是呆了那么一呆。   好了,这下子尴尬的便不是她了。调戏了叶瑾的秋景浓颇有成就感。   不过很快,那人便回过神来,漆黑的眸子越发的明亮幽深,把她瞧得有些发毛。   诶,不该是他尴尬的吗?   “夫人这般热情,为夫很欣慰。”没想到那人只是不疾不徐地笑开了,捉了秋景浓的手握在手里把玩。   到底是谁调戏了谁?秋景浓有点心累,灿若星辰的眼睛四处扫了一番,岔开话题,道,“我们先去东陲么?”   “不,”叶瑾明明知道秋景浓想要借机抽出手来,却没松手,离开了她太久,属于秋景浓的任何东西,甚至就连她发间的香气,都叫他沉迷,舍不得离开,“我们到涿州,和阿言书逝汇合,再去潋滟山。”   涿州是大兴东陲的重镇,离松陵也不远,秋景浓不理解的是,为什么要去潋滟山?   还有……“阿言?顾卿言?”   叶瑾点点头,才想起秋景浓还不知道他和顾卿言的关系。   “既然你和顾卿言是朋友,那时为何叫我莫去招惹他?”秋景浓想起那时他讳莫如深的模样,皱起眉头。   叶瑾轻笑了一声,道,“我在般若寺与阿言年少便相识,自是知道他的风姿。那般绝代风华的人,我自然不希望阿浓与他亲近。”   这个人什么意思!   秋景浓瞪了他一眼,嗔怪道,“你觉得我是那样的女子?”   那人伸手环住她,笑得有些意味深长,“阿浓当然不是那样的女子,可若是可以,我自然是要把你爱上别人的可能降到为零。”   秋景浓不买账,冷哼一声道,“叶子瑜,你知不知道自己长成什么样子?”   经历了他这样的男子,怎么可能还会爱上别人……   “当然知道。”叶瑾低低地,毫不谦虚地说道,“多谢上天给了我这副皮囊,才能有万全把握将你迷惑至此。”      ☆、第80章 潋滟山行 “可话说回来,为什么我们不直接回京?”   慕子寒逼死新帝自立为皇,长宁免不了一番动荡,叶瑾却偏偏在这个时候折去潋滟山……   “无妨,长宁有何煦和杨扶杨授在,出不了乱子。”叶瑾漫不经心地说道,“慕子寒还不想对付我。”   从他决定放弃慕子宸的那一刻起,叶瑾便再无心朝堂,长宁城的势力分配究竟如何,便叫何煦去处理好了,是得是失,他不放在心上。   秋景浓无奈地眨眨眼,可她还是不明白为何要去潋滟山啊!   叶瑾看了看眨巴着剪水双瞳的秋景浓,将她拉过来亲了亲额角,道,“阿言的身体不能再拖了,书逝性格执拗,我只能带他去潋滟山寻法子。”   还有秋景浓身上的蛊,即便种着这蛊便算是将她拴在自己的身边了,可叶瑾不想这样。   他查了好些古籍善本,总觉得是非蛊是可以解的,偏偏书逝一口咬定此蛊无解,叶瑾信他,却不全信他,自是要亲自去潋滟山找办法。   这些他不到万分把握,自然不会和秋景浓说,不过顾卿言的宿疾,也确确实实是拖不得了。   再回长宁,秋景裳已然是一国之后,此后必定诸多杂事,叶瑾心知肚明,顾卿言的病是容不得他再熬心费力,风月伤情了,潋滟山几朝名声,就算不能使他痊愈,终究还是有些用处。   “潋滟山……”秋景浓若有所思地念着这三个字,她平日里打发无聊的时候,在不少书上看到过潋滟山,这是一个神奇的地方,无论政权怎样更迭,都巍然不动,屹立在历史的尘埃里。   而她现在就要去了,潋滟山,这个神秘而神奇的地方。   马车到达涿州已是三日后,秋景浓还没下马车,就听见车外一叠声的“小姐”,料想是青流一行人已经到了,被叶瑾亲自扶着下了马车,果然一团青色直接扑倒她脚边。   秋景浓停下脚步,还没说话,就听见青流斩钉截铁的告罪,“青流未能保护好小姐,是清流疏忽大意,还请小姐惩戒。”   秋景浓俯身去拉她,却被青流灵巧地躲开了,“小姐若是不罚,清流就不起来。”   身后书逝和顾卿言以及几个随从陆陆续续地走出来,秋景浓有点无奈,将声音压的更低些,道,“你先起来,我再一条一条告诉你,你错在哪里。”   青流也是机敏之人,看了一眼秋景浓身后沉默寡言的青沙,麻利地站起神来,退到秋景浓身后。   顾卿言还是秋景浓最初在宫中惊鸿一面的那副样子,单薄瘦削,脸色也不大好,偏偏有种风华绝代的气质,站在一处便使一处都变得静谧悠远,眉目如画,给人一种难以表达的病态的美感。   秋景浓蓦地就想起了她出嫁那夜,了无生气地躺在大红婚床上的叶瑾,那是会他也是个病美人,叫她忍不住伸手去染指。   秋景浓说不上是什么时候爱上叶瑾的,仿佛那就是很自然的事情,顺理成章,不知不觉间就嵌满了她的整颗心。   渺远的,传来一声嗤笑,是书逝一如既往的嘲讽,“哟,夫人怎么没见过美人么,再看下去人家就不好意思了。”   指的是秋景浓直直地盯着顾卿言许久,眼睛都没动一下。   对面的顾卿言似乎有点尴尬。   他自己自然是不会尴尬的,只是叶瑾那人……他怕叶瑾夜里会一剑结果了他。   秋景浓这才回过神来转了视线,书美人还是一身粗布麻衣也能穿出风情万种的风流妩媚,眼角眉梢妥妥地都是风情。   此时书美人正一脸嫌弃地看着自己,毫无掩饰。   秋景浓“噗嗤”一声笑出来,书美人也是真性情,从来不介意得罪她,不,从来不吝于得罪她。   “你笑什么?”书逝显然以为秋景浓疯魔了,心下琢磨着不过是做了一回人质,怎么整个人都痴傻了?   秋景浓摇摇头,道,“只是觉得书美人心直口快得有些可爱。”   在场的几个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书逝脸色几乎变成了绿的,书美人?美人?好你个秋景浓啊!还有,“可爱”是可以形容男人的么!?   “早些时候叫你说话注意些,今日算是领教了夫人的厉害了?”顾卿言低声在书逝身边说道。   书逝挑挑眉毛,“呵,你不过也只遥遥见过她一面,反来对我说教?”   顾卿言做了一个“那又如何”的神情,差点把书逝噎死。   秋景浓看着他们二人露出一个微笑来,这几个人,在一起总是轻松自在的。   正出神,耳边突然响起一道低低的声音,这是叶瑾,她的夫君。   “不解释一下么,适才还信誓旦旦的,怎么一见了阿言便失了神?”   秋景浓闻言又笑了起来,也低声附耳道,“见他那副病美人的模样,想起我出嫁那夜的你,睡在床上安安静静,倒也风华绝代,叶子瑜,我算是栽到你手里了,看什么都能想到你。”   “哦?”叶瑾似乎心情大好,“夫人那夜没有对为夫做出些什么逾矩的事来吧。”   秋景浓抬头瞪了他一眼,逾矩?她就算逾矩,吃亏的也是自己好吧!况且……   “做没做难道你还不知道么?”   话一出口,秋景浓就后悔了,怎的被书逝带的这样口无遮拦……   抬头小心瞄了眼叶瑾,后者竭力地绷着笑,一本正经道,“嗯,说的对,为夫最清楚。”   秋景浓大窘,一脚朝叶瑾腿上踢去。   那厢书逝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当即嚷开了,“瞧瞧,瞧瞧,那边那两个,打情骂俏能不能分个时间场合,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真是世风日下……”   几人皆是哈哈大笑。   进了院子,安顿妥当,秋景浓才腾出空来和一直眉头紧锁的青流说话。   好在此时屋中只有秋景浓和青流两人。   “还没想通错在哪里?”秋景浓坐在一边的竹榻上,歪着头问。   青流立在一旁,摇摇头。   “第一件事,你不该逃去见叶瑾。”   “青流知错,青流不该扔下小姐不管,独自一人去北疆请救兵……”   秋景浓摇头,“你还是不知为何,你以为就那么巧,偏偏你最先醒来,偏偏你恰好轻功最好,偏偏长宁宫变的密报刚传到北疆,你便到了?”   一切都是温绪安排好的。   以叶瑾的性格,秋景浓的贴身侍女逃出来来报信,情况必定万分危急,他怎么会放下她不管,而去长宁救慕子宸?   青流一怔,没想到自己全然被人利用了去。   “第二件事,知情不报。”   秋景浓话音一落,青流便反问道,“小姐知道了?”   秋景浓点点头,“从前便有怀疑,只是未确认,此番云国之行,已经十全把握。”   “小姐打算如何处置?”青流微皱了眉头,心中无底。   “你是何时知道的?”秋景浓没有回答她,反而抛出了下一个问题。   青流摇了摇头,道,“青流也只是猜想,并未证实。她与奴婢身份相同,奴婢……不想被当做挑拨离间之人……”   秋景浓倾身拉住青流的手,低声叹息道,“怎么会,青流,你的心思,我明白,我永远不会怀疑你。”   青流闻言“噗通”一声跪下来,声音里都带着颤抖,“有小姐这一句话,青流死而无憾。”   “好好的说什么生死。”秋景浓拉起她来,道,“若是你死了,我怎么办?”   青流忙不迭地“呸呸呸”,甩掉方才的晦气,“小姐打算如何处置?”   “你之前如何对待了?”秋景浓反问道。   青流咬了咬嘴唇,轻声道,“没有十足证据,便只能好生看着。”   “那好,你去试试她,若是生了离意,便放她走。”秋景浓将目光投向窗子分隔出的一块块碧蓝天幕,沉声道,“毕竟她与我情同姊妹,这些年的情意……我亦是不能忘的。”   “若是她不想走呢?”   不想走?   是了,云国看样子是去不了了,大兴么,虽然随处可以容身,但以她的性子,怕是过不习惯。   “若是不想走,就叫她跟着我。”秋景浓垂睫,停顿片刻,道,“从前怎么看着,如今便多打起十二分精神,好好看着。”   “可小姐……”   放在身边一枚毒针,总要防范自己被扎到,为何不直接拔掉?   “若我叫你去做,你下得了手?”秋景浓明白她的意思。   青流摇摇头。   秋景浓叹息,是啊,做不到,她这人最大的缺点便是心软,不能像叶瑾那般理智冷静地丈量一切。   那时候秋景浓觉得,无非自己以后要多注意些,不会有什么大影响。   很久很久以后,她会知道,她要为这一时的心软付出多大的代价。   后来的秋景浓说不出自己有没有后悔,许多事是没有正确答案的,她只能一步一步向前走,期许每走的一步都会带着她,最终抵达命定的终点。      ☆、第81章 失踪的人 一行人又走了三四日,才算彻底离开了东陲,深入大兴腹地,真正安全下来。   因为有着书逝这个活宝,旅途还不算沉闷,何况书逝最喜欢挖苦秋景浓,一路上没少挤兑她,叫秋景浓颇为无奈。   这个时候,叶瑾一般都是在一旁笑着不说话的。   又这样走了七八日,方才进了潋滟山的地界。   潋滟山是特例,虽则地处大兴,却并不属大兴管辖,一直脱离于外,方圆几十里都是潋滟山的地界了。   这几日马车颠簸下来,秋景浓实在不能吃得消,只觉得一阵一阵的眩晕,抬手揉了揉额角,将手中的书合起来,叹了口气。   冷不丁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她手里抽出了书,紧接着就被人揽进怀里。秋景浓侧头去看叶瑾,那人目光平和的望着一处虚空,淡定的仿佛刚才做动作的不是他。   “干什么?”秋景浓挑挑眉,索性将重心全部压在了叶瑾身上,软绵绵地靠下去,果然觉得舒坦了不少。   叶瑾还是没看她,语气闲淡,“早说过,在马车里看书会头痛。”   话毕,一扬手,手中的书便飞了出去,撞在垂下的帘子上,“啪嗒”一声掉在马车里。   秋景浓“哎”了一声,想要起身去捡,肩上的力道加重,生生将她按在了自己怀里,不许动弹。   那怎么说也是本有趣的书,传世仅存几本,还是前些日子经过白州时碰巧买到的,怎么说扔了就扔了。   这人就不能好好爱护一下书籍么?   秋景浓皱着鼻子仰头去看那人清雅的侧面,还没开口,就被他略有失落的神色吸引了注意力,“你怎么了?”   叶瑾低下头,长睫低垂,语气里竟多了几分怨念,控诉一般,道,“过了白州你便一直盯着那书看,阿浓,我就在你身边,还比不过那书么?”   哈?   秋景浓一时语塞。   还比不过那书么?他和书有什么可比性……   秋景浓默默地腹诽着,脑袋里突然蹦出一个念头来,等等,叶瑾该不会……是在和她,撒,娇?!   想到这,秋景浓忍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为夫有这么可笑?”叶瑾看样子是不依不饶的,漆黑的眸子凝视着她的,叫她险些迷失在那双眼睛里。   不带这样施展美人计的……   秋景浓摇摇头,让自己清醒几分,道,“再美的东西,一直看着也是会厌的。”   本来她只是随心解释着,又没有什么含义,没想到那人反应却极为激烈,直接将她按倒在了马车中的短榻上,一缕缕的墨发散落在秋景浓脸上,有些凉凉的又有些痒。   这人是要干什么……   秋景浓眨巴着一双无辜的漂亮眼眸,解释道,“我说的是人间常情,世人皆是如此,没有……”   “我不是。”叶瑾飞快地打断她的话,下一秒已经吻上秋景浓的柔软唇瓣,品尝着唇齿间的馥郁香气,渐渐沉沦。   秋景浓有点难为情,伸手想要推开他,无奈力气太小,终就是螳臂当车,毫无作用。   “阿浓,我大概要为你着魔了……”叶瑾低低的情话在秋景浓耳畔响起,久久没有散去。   “子瑜,我累。”秋景浓索性放弃了抵抗,只是语气寡淡地陈述着一个事实。   没想到那人竟然真的停了下来,沉默了片刻,将她拉起来圈在怀里,道,“我不闹你,你睡会儿。”   诶?   秋景浓被这急转直下的情形搞得有点头大,虽然她确实很累了,可是……不说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期盼也是假的,他不懂什么叫欲迎还拒吗?干嘛真的这么听话?!   想到这,秋景浓轻声叹了口气,将头朝叶瑾怀里埋得更深些,不一会儿竟然真的睡着了。   修长白皙的手慢慢抚上秋景浓乌黑柔顺的长发,叶瑾的神情越发的温柔起来,慢慢俯下身去,在光洁的眉心印上了一吻。   你永远不会明白,你是多么重要。   阿浓。   快到黄昏时,一行人才终于抵达了潋滟山脚。   到了这里,当是要住一晚,第二日大早方能入山。   潋滟山有这个规矩,因此山脚下也就顺理成章地有一座客栈。   马车停下后,便有童子过来接迎,那童子麻利地掀起帘子,道,“公子……”   话没说完便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这两个公子是什么姿势……   面色如玉的年轻公子闭着眼安静地依偎在白衣公子怀中,神情十分安宁,白衣公子倒是清醒着,可是目光却温柔地快要滴出水来,是从未见过的深情。   这便是大兴的民风啊!   这两个公子,分明都是一等一的标致人物,没想到……啧啧。   叶瑾见门童脸上变幻莫测的神色已猜到了□□分。   秋景浓离京时只带了几套男装,路过的几个州郡又不肯去裁缝店,便也一直这样穿着,他们一行人都知道秋景浓的身份,自然也不觉得什么,今日叫外人看了,确实是有些不妥的。   不过叶瑾是我行我素惯了的,就算被人认出自己的身份,也不打算在乎他人的目光,也不解释,只笑着点点头。   童子大约是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断袖”,有点无措,放置了下车的小板凳,赶紧便去后边马车招呼其他人了。   叶瑾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睡着的秋景浓,弯下腰去将她打横抱了起来,下了马车。   还没踏进客栈的门,就看见已经下车的书逝啧啧地摇着头,经过他身边时,果然又被念叨一句“世风日下啊……”   叶瑾也不甚在意。   左右已经到了潋滟山,书逝成了东道主,寄人篱下的日子就要开始了,总要听得他几声挖苦絮叨。   秋景浓这一觉睡得极沉,直睡到第二日清晨,才悠悠转醒。   彼时叶瑾已经梳洗完毕,清清爽爽地坐在一边的椅上含笑看着她。   秋景浓左看看右看看,问了叶瑾两遍,才敢确定自己一觉醒来,就已经到了潋滟山。   她还以为还有很远的路程,却被告知过了白州,就快到潋滟山了。   秋景浓叹了口气,她总是睡得很沉,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唤来青沙为自己梳洗完毕,一推门就看见叶瑾负手站在门外,正望着院子里一簇一簇的玉茗花不知在想什么。   秋景浓悄悄走过去,也跟着他看了一会儿,并没看出什么端倪,轻声道,“在看什么?”   叶瑾这才恍然回神,道,“再晚几日,玉茗便要谢了。”   大兴境内,可以种植玉茗,又开得这般繁盛的,大约只有潋滟山这一个地方了。   秋景浓抬眼看了看叶瑾,“你来过?”   叶瑾点点头,“多年前来过一次,只去了落星阁。”   那又是什么地方?   秋景浓眨眨眼,一副刨根问底地样子。   “落星阁善观天相,长于巫蛊之术。”   巫蛊之术……   秋景浓听到这四个字呆了一呆,莫名地对落星阁,不,是连带着对潋滟山都生出几分敬畏来。   两人正沉默之际,客栈天井对面推门走出一个人来,看到这边的情形,撇撇嘴便扭身去敲隔壁的门。   住的正是顾卿言。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大约是叶瑾和秋景浓日日恩爱叫书逝实在忍无可忍,他现在反而和顾卿言要亲近些。   秋景浓想,若是书逝早点撇去偏见,给顾卿言医治,或许他们就不用千里迢迢地来潋滟山了。   “书逝也是落星阁的人?”   叶瑾摇摇头,秋景浓没有继续问他去落星阁的下文,叫他松了口气,回答道,“他专攻医术,他有个极为要好的师兄倒是在落星阁。”   秋景浓有些讪讪,她现在算是怕了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也不想谁再给她些天机妙语。   落星阁,还是远离为妙。   吃了早饭,几个人便步行上山了,潋滟山机关重重,关卡繁多,幸好有书美人的带领,倒也没受什么阻碍。   秋景浓倒是没想到,潋滟山几个分部,第一个撞见的竟然就是落星阁。   大约她紧张的情绪太过外露,叶瑾已经感觉到了,凑近她低低道,“你不必怕,我们今日不是来落星阁,是去镜湖。”   秋景浓这才点点头,拉着叶瑾的袖子往前走。   书逝难得回来一次,自然想去阁里和他师兄叙叙旧,只可惜其余几人皆是不想进入,便只得先将他们送到镜湖去了。   打落星阁经过再往上,没走出几步,迎面便撞见一个人朝下走,颇有气势,丝毫不像秋景浓一路见到的其他人那般平和清逸,哦当然,这“其他人”里并不包括书逝。   那人见了一行人,只是朝书逝点点头,对秋景浓和其他人视若无睹,便擦肩而过,显得相当无礼又清高。   书逝撇撇嘴,扭头解释道,“那是无忘,我上京那时来落星阁的,不知道什么来头,脾气大得很。”   一直盯着他直到他错身而过还回头去看的秋景浓转过头来,“不知道什么来头?”   “他来潋滟山时已是前尘尽忘,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师兄见他可怜,又颇有天资,便留下了。”书逝解释道。   前尘尽忘么……   秋景浓却觉得他就是一个人。   失踪已久的一个人。   她二哥,秋意风。      ☆、第82章 镜湖遭拒 “怎么?”叶瑾察觉出秋景浓的异样,捏了捏她的手指。   秋景浓摇摇头,“刚才那人长得和我二哥很像。”   叶瑾是没见过秋意风的,他从华州般若寺回京时,秋意风已经在戍边了,偶有回京的日子,也从不曾出席宴会,后来叶瑾赶去东陲支援,那时候秋意风已经失踪了。   “你确定?”叶瑾闻言也回头仔仔细细地看了看,只望见一个狂傲的背影,大步流星地往落星阁走去。   秋景浓点点头,是不是秋意风,等见了落星阁主,书逝的师兄便可以知道了,这个无忘又不会离开,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先到山顶的天池去,见见潋滟山的山主。   叶瑾见她并非十分急切,也不知道秋景浓从前与秋意风是否要好,也没放松脚步,一味朝山顶去了。   沿途又经过几座楼宇,都是潋滟山各部的亭台楼阁,名字风格各异,却都极有灵气。   秋景浓好奇地左瞧瞧右看看,拉着叶瑾修长有力的大手,宛若游山玩水,好不自在。   没想到到了天池入口,一行人却被两个白衣童子拦住了去路,毕恭毕敬地朝走在最前面的书逝行了礼,一番耳语。   书逝这才一跺脚,懊恼道,“我忘记了,师父每年这时都在闭关,是不见客的。”   话说完,便偷眼去瞟叶瑾,见后者微微抿起了嘴,便知道大事不好,叶瑾生气了。   “不过顾卿言的病,我便能治。”书逝忙不迭地补救道。   他自知理亏,镜湖先生每年秋天闭关不见客,怎么可能忘记,无非是想要诓他们跑一趟罢了。   叶瑾没当即变了脸色,是知道书逝的用意——他想要看看,顾卿言对于叶瑾而言,究竟值不值得抛下长宁城的乱局。   答案显而易见。   书逝一向自诩看人精准,没想到叶瑾竟将顾卿言与他的交情隐藏的这样深,深到北疆朝夕相对的相处,也不能叫他完全放下心来。   毕竟,顾卿言是慕子宸派去的监军。   “无妨,退一步讲,我留在潋滟山一些时日便可,子瑜兄莫要恼他。”久久沉默的顾卿言开口便是安慰叶瑾,亦可见他对叶瑾也是看重的。   秋景浓听书逝的话,不满地挑了挑眉,后者正对上她的目光,眼珠一转,道,“她……我自然也是会尽力的。”   叶瑾的神色这才算是有些松动,微微颌首。   书逝松了一口气,伸手朝一处楼阁一指,道,“既然如此,便和我去千金阁歇息吧?”   秋景浓顺着他的手指遥遥望去,正是几座楼宇里最为华丽堂皇的那座,没控制住,“噗”地一声笑开了。   书逝朝秋景浓翻了个白眼,道,“怎么,你又有什么意见?”   秋景浓连忙摇摇头,道,“没有没有,只是觉得这座千金阁和书神医你气质不符啊。”   “我怎样的气质?”书逝斜睨她一眼,就等着秋景浓说出些话来好挤兑她,她们大概是命格犯冲,实在不能平和共处。   “神医总是一身粗布打扮,可见对俗世享乐之事不甚在意,可这楼宇却堂皇气派得很,”秋景浓停了停,道,“修建之人可是云国人?”   书逝免不了地“嘁”了一声,撇过头看了看叶瑾,道,“仿佛现在长些脑子了?”   见后者一如既往地纵容他毒舌,口气也软下来,解释道,“进了潋滟山,便没有云兴之分了。”   没有……云兴之分啊……   如果落星阁门口撞见的人真的是她二哥秋意风,她到底要不要将他带回长宁呢?   秋意风那样狂傲的人,没了记忆,也没了家……   秋景浓没再接茬书逝的话,低着头跟在叶瑾后边往千金阁走,书逝见她无意与自己论争,自觉无趣,又去琢磨新晋感兴趣的顾卿言了。   “怎么,魂不守舍的?”低低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来,秋景浓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对上叶瑾漆黑如玉的眼眸。   “我在想……”秋景浓话到嘴边却突然转了念头,“书逝方才说,‘她自然也会尽力的’是什么意思?”   那时书逝是看着她的,难道她也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病?   “你不要老是乱想,阿浓。”叶瑾有些头疼,展臂将她搂在怀里,轻叹了一声,道,“都有我在。”   都有我在……   是啊,一直一直,叶瑾都在她身边,帮她抵挡了所有琐事,她却不能帮助他一丝一毫。   “子瑜,我不是什么都不懂小姑娘了。”秋景浓轻声说道,很多事情,她也想知道,想要和他一起决定,而不是像一只金丝雀,被他捧在手心里。   没想到那人竟然只是低眉浅笑,神色温柔得过分,低声应和道,“嗯,对,阿浓什么都懂。”   秋景浓一怔。明明很严肃的事,怎么叫叶瑾一说就有点变味?她最近变得有些猥琐的了吗难道?   放慢脚步和叶瑾微微错开,秋景浓肃容道,“我是说认真的,子瑜,我是你的妻子,理应和你一起分担,你不要什么都不告诉我,什么都自己撑着。”   叶瑾对于秋景浓此番莫名地执着有些讶异,不过很快露出释然的笑意,从善如流,“好。都听你的。”   妻子……   唇边扬起一抹惊艳时光的宠溺笑意。   也不知道他到底听进去多少,有没有放在心上,秋景浓无奈地将目光望向远处的碧蓝天幕。   —————————————————————————⊙▽⊙我是卖萌的分割线—————————————————   黄昏十分,潋滟山四处的楼阁都升起了袅袅炊烟,远处的云在残阳如血的天空勾勒出神秘莫测的美丽图景。   这样的景致,在长宁是见不到的,唯独只有潋滟山,才能一览无余。   不知道这潋滟山的山主究竟是何方神圣,也不知道最初的最初,潋滟山的第一任山主是怎样发现这样一个隐世的好地方。   秋景浓盯着绚丽的天空看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问道,“子瑜,你可曾见过潋滟山主?”   身后的男子抬手抚上秋景浓的肩膀,目光温柔专注,似乎要把一生的凝视都给她,“未曾。”   “历代潋滟山主皆是终生隐于山顶镜湖湖畔,世间能见山主真容者寥寥无几,即便与千金阁私交甚好的父亲,也未曾见过。”   这就是书逝会和叶瑾在一起,搅入大兴的党争的原因吗?   提到叶域,秋景浓眼神一暗,想起自己此次出来的目的,心里一阵翻涌。   侧身抬起手搂住叶瑾的脖子,秋景浓踮起脚,将头埋在叶瑾的肩颈处,闷声唤道,“子瑜……”   听到父亲的噩耗时,你是不是很难过……   怀中柔软温热的小妻子少有的投怀送抱,那人漆黑的眸子眸色渐深,慢慢地俯下身,反手将她抱住。   夕阳缓缓西沉,斜晖笼罩在两人身上,给相拥的两个人镀上了一层金色,柔和明亮。   叶瑾在这个时候想起很久以前,他们在华州般若寺的山顶上,也是这样一个黄昏,也是扮做男装的秋景浓,唯一不同的是,那时候那个厉害的小姑娘对他处处戒备,而此时,她却在自己怀中。   原来从那个时候起,他已经把这个小姑娘放在心中一个特殊的角落里了。   所以在后来碰见真正的秋意南的时候,他才会心思一动,说不清原因地将自己的玉佩解下来,叫秋意南交给她。   他想告诉她,那一日,他其实一眼就认出来她了。   可是她不懂。   她还是一次次地躲着他,怕他怕到不肯和他共处哪怕一小会儿。   那时候他就想啊,秋景浓,你什么时候能放下对我的戒备,能看看我呢……   明明是她跌跌撞撞冒冒失失地闯进了他的心里,搅皱了一池春水,却总是以为他对她别有所图。   他想要的其实很简单,无非是她而已。   还好,现在她就在他的怀里。   “子瑜,明天我们去见见无忘吧。”秋景浓靠在叶瑾怀里,低声说道。   叶瑾“嗯”了一声,似乎并不想要破坏这一刻的静谧与温存。   “若他真的是我二哥,”秋景浓想了想,道,“我想带他回长宁。”   即便荣极一时的大司马府早已灰飞烟灭,即便,她们早就没家了……   “阿浓,你想没想过,或许留在潋滟山,对他来说会更好。”叶瑾轻轻地说道,声音在秋景浓头顶盘旋如乐音。   或许是吧……   如果一个人选择忘记,又何必再叫他想起呢……   可是,秋景浓终于摇了摇头,道,“可是二哥应该记得,他是秋家的人。”   叶瑾不再应答,只是静静地搂着秋景浓,看夕阳渐渐下沉,终于隐没在了遥远的地平线。   暮色里,响起低低的叹息。   “子瑜,我们回家吧。”      ☆、第83章 尽忘前尘 第二日用过了早饭,叶瑾便提出去拜访落星阁。   书逝原本就想寻自己的师哥叙旧,因着他们滞留在此才暂时作罢,没想到叶瑾竟然主动提出去落星阁,因此相当高兴,当即痛快地应下了。   席间几个人商量一番,最终决定,顾卿言留在潋滟山千金阁,待病情好转再回长宁,而叶瑾和秋景浓见过了无忘,便下山启程回长宁。   叶瑾对这个安排很是满意,顾卿言的病多半是心病使然,虽然早就知道了秋景裳封了皇后,但毕竟不是亲眼所见,若是此番与他们一同回京,见到长宁现如今的情形,八成还是承受不能的。   不过他却没想到,慕子寒会立秋景裳为后。   他因着柳遥的缘故,恨极了秋家,更恨极了秋景裳,却只是冷落她,即便早就纳了家境殷实的谢颖之,当初正妃之位也不曾犹豫地给了秋景裳。   叶瑾猜不透他的心思,不过秋景裳安稳,对秋景浓也算是一种宽慰,叶瑾不甚在意。   顾卿言因为身体太虚弱,不宜上上下下地走山路,便留在千金阁里没有去。这样一来,去落星阁的便只有叶瑾,秋景浓和青流青沙了。   书逝对于无忘便是当初无故失踪,害叶瑾援军东陲重伤失明的秋意风,倒是颇为笃信。   按他的话来说,无忘那般狂妄自大,理应出自昔日横行霸道的大司马府。   秋景浓虽然不同意他的说法,不过那人实在太像秋意风了,终究还是要寻来看看。   虽则从前在大司马府秋意风一向视她们母女为眼中钉肉中刺,但他还流着秋家的血脉,而秋家,在秋长天畏罪自杀的那一天开始,就已经成为了一盘散沙。   秋景浓怎么能够天真的以为,被流放蜀地的郑氏还会和自己娘亲和睦相处呢?   千金阁到落星阁看着不远,走着却要不少时间,秋景浓正向前走,袖子突然被拉了一下。   回头,是青流担忧的神色。   “怎么了?”秋景浓放慢脚步,侧耳过去,以为青流要说些什么秘密。   青流却忧心忡忡地说道,“小姐,若那真是二公子……”   秋景浓不明所以地挑挑眉,“怎么?”   “他会不会以为小姐当时袖手旁观,放任大司马府的倒台而记恨小姐?”青流一咬牙,将心中的疑虑说了出来。   记恨她?   这种随便找来一个靶子寄托愤恨的做法,倒像是秋意风能做出来的事。   “他记恨我和娘亲的事,还少么?”秋景浓笑笑,没当做一回事。纵然秋意风恼她,她也不能将他扔在这里。   人可以有很多种活法,她们秋家的人,一向活得清醒。   青流咬咬嘴唇,瞟了身后冷着脸跟在后边的青沙一眼,犹豫片刻退回了青沙身边。   她的小姐总是愿意相信人心向善,可天底下哪有那般蹊跷的事,遇见的每个都是善辈。   不多时,一行人已经到了落星阁,大门口的两个白衣童子一见书逝,立刻退后一步,毕恭毕敬地施了个大礼,其中一个转过身,快步朝阁内走去。   从打进了潋滟山的地界,一路上遇见的人见了书逝,必然都是大礼,更别说千金阁里的唯首是瞻了。   秋景浓有点好奇,看书逝一副点儿啷当玩世不恭的样子,实在不像是应该受到这么大礼遇。   眼看着落星阁里有人影闪出来,秋景浓微微蹙了蹙眉。   但愿这个阁主不要说出些什么她不想听的谶言来。   她已经不愿意去想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既然老天给了她一次重新活过的机会,为什么不按照自己的意愿,而是按照那玄乎其玄的“天机”去过自己的人生?   或许是她的神色过于凝重,一只手适时地覆上她纤细的手指,传来一股温暖而安定的力量。   叶瑾总能轻而易举地发现她情绪的波动。   秋景浓侧头朝叶瑾点了点头,再转头,就对上一双清冽的眸子。   几人连忙施礼。   眸子的主人将将走到近前,凉凉的目光依次扫过几人,终于在书逝脸上停了下来。   下一秒,一声轻叹从口中逸出,仿佛来自隔世的虚空,“你回来了。”   书逝此时也敛了一脸放旷,肃容道,“师哥。”   一声“师哥”叫出来,秋景浓蓦地睁大了眼睛,这清冽眸子的主人,早已是满头银丝,一身雪白。   这人就是落星阁阁主,书逝的“师哥”,书邀。   既然同为书字辈,也不知道年纪怎么会差出这许多。   或许是秋景浓神色过于惊讶,下一秒冰凉的目光扫过她的脸,又看了看叶瑾,叹息道,“罢了,你终究还是不能断念。”   哈?   秋景浓扭头看了看叶瑾,不知道书邀这又是唱得哪出。   叶瑾倒是淡定,浅笑颌首,回答道,“阁主费心了,瑾终究是红尘中人,不能断念。”   书邀又是看了看秋景浓,摇摇头,道,“可惜了这难得天资……”   “师哥,你就别打叶大公子的主意了,人家早就成亲立业,如今已经袭爵雁国公,怎么可能稀罕你那点绝学。”书逝也就是收敛了那么一会儿,此刻又露出了狐狸尾巴,往一旁的顾卿言肩上一倚,笑嘻嘻地说道。   书邀惋惜地摇摇头,转身让开大门,道,“请进吧。”   叶瑾牵着秋景浓刚迈开步,便被那人拉了一下,紧接着小小的声音响起来,道,“这阁主怎么回事?”   是在担心他?   嘴角逸出一个清浅的笑,叶瑾微微低下头,轻声解释道,“早年有过一面之缘,阁主有意收我为徒,因为一些事作罢了。”   秋景浓听他这样说,松了一口气,弯起唇角笑道,“还好他作罢了。”   “不作罢又如何?”戏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秋景浓恍惚间觉得,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叶瑾那副似笑非笑的神色了。   “你现在是我夫君,若是你做了落星阁的弟子,我怎么办?”秋景浓斜了叶瑾一眼,娇嗔道。   后者终于按压不住,朗声大笑起来。   秋景浓吓了一跳,见几人都扭头去看叶瑾,自己脸上却一红,有些懊恼的瞪了他一眼,背着手自己朝前走了。   到了大厅,几人落了座,书邀便开口道,“叶大公子的来意我已经明白,按时间推算,无忘确有可能是秋家二公子,既然叶夫人也在,一会儿寻了无忘过来相辨便是。”   说到这,书邀顿了顿,才继续说下去,道,“不过,即便无忘就是秋二公子,是去是留,还是要请无忘自己做决定。”   秋景浓点点头,她本就是要见见无忘,若他执意要留下,她也不会说什么,只希望他记住自己是秋家的人罢了。   叶瑾自然是同意的。   不多时,去寻无忘的童子便回来了,报了声,便带着一个高大的男子走了进来。   刀削一般的轮廓简直就是秋长天跌跌翻版,虽然已经有许久未见,可秋景浓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就是她二哥秋意风。   “二哥?”两个字脱口而出,却见那人毫无反应。   秋景浓好看的眉毛都蹙成了一团,站起身来走到那人面前,仔仔细细地将他打量一番,认定自己没有认错人,又叫了一声,“二哥!”   无忘这才确定方才那清脆的一声唤是叫自己,朝后退了一步,上上下下打量秋景浓一番,目光陌生且惊诧,“夫……夫人是唤在下?”   在下?   她二哥还未弱冠便随秋长天征战沙场,早在修罗场里摔打惯了,说话甚是不客气,何曾这般文绉绉的?   秋景浓眼神一暗,道,“二哥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在下应当记得什么?”无忘可以说是有些头皮发麻,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惹上了什么风流债,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怕是要成一桩无头官司。   “你是今年年初来得潋滟山,被发现时一身银甲血迹斑斑,昏迷在渝水河畔,醒来记忆全无,因为阁主心善,方得落星阁栖身,对不对?”   无忘只是无所谓的耸耸肩,“是又如何,前尘往事在下全然忘记,如今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在下又能如何?”   秋景浓摇摇头,“难道你不想找回记忆?不想知道自己是谁,为何重伤?”   无忘大笑,摇头。   “你纵是前尘皆忘,不问往昔,可知道当初你东陲失踪,杳无音信,爹爹为了寻你付出什么代价,秋家付出什么代价,他……”秋景浓指向叶瑾,“他又付出多大代价?”   那时他生死未卜,秋长天殚精竭虑,屡战屡败,若不是如此,秋景浓何至于去寻叶瑾带兵支援。   若非如此,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重伤失明……   秋长天已经死了,当初东陲究竟出了什么事,秋长天和沈焯有过怎样的交涉,他为什么会失踪,云国为何突然屡屡挑衅,只有秋意风知道。   这一切皆因他而起,难道单单一句忘记了便可以敷衍了事?   秋景浓定定地看着眼前一脸无所谓的无忘,一字一顿,语气坚定。   “秋意风,你可能安心?”      ☆、第84章 阴霾暗种 秋意风……   这个名字……   无忘的瞳孔蓦地放大,片刻便恢复了平静,依旧是满身的狂傲,唇边泛起一个笑。   “在下全然不记得,有何不能心安?”   什么秋家,什么东陲,还有面前这个望着眼前咄咄逼人的女子微微失神的俊雅男子,他一丝一毫的印象都没有,如何不能心安理得?   秋景浓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叶瑾淡淡的口气打断了,“阿浓,不要勉强他。”   沉默片刻后,秋景浓扭身坐回叶瑾身边。   失忆是失忆,可秋意风事不关己的态度与从前如出一辙。   他就是秋意风,却不肯配合着想起前尘。   若说秋意风有什么和从前不一样,如果他没失去记忆,只怕秋意风早就一个巴掌打过来了。   早年在府里,他便是秋景浓绝不会去惹怒的人。   而今天她有些失控和唐突了。   一个人,怎么可以用失忆的借口完全摆脱掉自己之前的人生呢?   叶瑾朝秋景浓摇摇头。   你如何叫醒一个根本不愿醒来的人呢?   “叶夫人,既然无忘不愿,还请叶夫人不要强人所难。”书邀这才慢悠悠地开了口,大有一副为无忘做主的样子。   秋景浓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放弃,看了叶瑾一眼,随即站起身来,施礼道,“既然如此,景浓不会勉强,这就告辞,但求二哥一旦想起,还请知会长宁一声。”   潋滟山本就没有世俗的那些规矩,叶瑾跟着起身告了辞,也没什么繁文缛节,便直接叫了等在门口的青流青沙兀自下山去了。   与无忘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秋景浓突然侧过头,用低得只有无忘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重活一世,未必会比从前过得好。二哥,我知道。”   她知道。   她是从死境归来的魂,是真真正正死过一次的人,这一世过了这么久,除了躲过了满门抄斩的厄运,秋景浓并不觉得有多顺遂。   或许一生本就该起起伏伏,需要勇气面对未知的风险,也需要勇气承担过去犯下的过失,才能构成完整的一世。   她从前死的早,没来得及参透种种精妙,这一世虽然给了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也是跌跌撞撞,从未按照她的设想平平稳稳地过下去。   未来本就有无数岔路,如何能选择一条最好的呢?凭的都是运气罢了。   割舍掉过去,会快乐吗?   他将永远是一个无家无姓之人。   无忘听她一句话,还没反应过来,回头去看,那人已经走走远,不禁怔了一怔,就听见银发白衣的阁主一声轻叹。   书逝自然是跟着四人一起,将她们送下潋滟山了。   或许因为是下山,一路上关卡暗防似乎少了不少,秋景浓心情不大好,闷着头只顾和叶瑾朝前走,也没和书逝再起什么冲突。   直到了山脚下,天色已经渐暗,秋景浓竟然也不觉得闷累。   到了来时住过一晚的客栈,书逝便算是送到了地方,要告辞了。   到这里,一向聒噪风流口无遮拦的书逝便要和她们说再见了。   自从秋景浓嫁给叶瑾,书逝便一直跟随在叶瑾身边,秋景浓都快忘记了,他原本只是因为叶瑾失明才从潋滟山赶去长宁的。   后来他一直没走,秋景浓竟然就理所当然地觉得,书逝会一直都在。   想到这,秋景浓竟然自虐地觉得,心底里一丝不舍。   书逝毒舌,对她的态度一向可以用恶劣来形容,可是心其实很软,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   冷不丁少了这么一个聒噪的美人,还真有些不适应。   看着那个洒脱风流的美丽背影,秋景浓有些微微出神。   “我真是很奇怪,为何潋滟山众人对书逝都这般尊敬?”   而且一趟潋滟山下来,秋景浓只觉得各人都清心寡欲,面无俗色,怎么偏偏出了书逝这么一个妩媚妖娆的主儿,导致她之前,还以为潋滟山的人个个都似他一般。   这样的鹤立鸡群,怎么看都有突兀。   有手臂温柔地环上她的柔软腰肢,叶瑾有些低沉的声音在耳侧徘徊,“书逝和山主关系匪浅,山主对他纵容得很。”   怪不得……   只是山主的秘辛,再多,恐怕叶瑾也不知道了。   秋景浓点点头,忽的想起一件事来,“咱们去了千金阁,怎么没拜访千金阁阁主?这样不是有些失礼?”   潋滟山虽没这么多规矩,可她们毕竟是俗世之人,俗世的规矩理应守一守。   “你知道失礼?那时还起身就走,那时候便不觉有什么?”叶瑾好笑地凑近她的耳朵,小声道。   秋景浓脸上微微一热,她早上昏了头,只想赶快离开落星阁,怕自己忍不住去质问秋意风,哪里想到礼节是什么。   叶瑾又没拦她,也就被她忽略了。   叶瑾见她果然有些困窘,忍不住笑起来,道,“书逝就是千金阁阁主。”   哈?   秋景浓语塞,书逝……就是千金阁阁主?   虽则他与山主关系匪浅,可书逝与落星阁阁主书邀的年岁气质都相差甚远啊。   “可是书邀……”   “阿浓以为,书邀年长书逝几岁?”   几岁,秋景浓分明觉得年长他几十岁吧!不过既然叶瑾问了,秋景浓仔细回想一下那个目光清冽的白衣阁主。   或许面相是很年轻,只是那满头银丝太过刺眼,目光又太过清寒,叫她忽略了书邀的容貌,只剩敬畏。   她突然想起下山时,青沙曾经在身后嘟囔了一句,千金阁主的发色竟然是全白一片,一丝黑发都没有。   那时候书逝斜了她一眼,没头没尾地慨叹了一句,青沙和秋景浓都没在意,此时想来,那分明是书逝的解释。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如雪。”   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啊……   原来潋滟山的每个人,都有一段自己的过往……   秋景浓摇摇头,轻叹一声。   客栈招待的童子已经目瞪口呆地看了两人好一会儿。   前几天他刚看见这两个人,还以为自己想多了,兴许那个身量娇小些的素衣公子是病了,高大的那个菜将他打横抱进去。   后来听人闲说,那高大些的公子便是叱咤沙场的雁国公,就更加坚信自己是看错的了。   可可可可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两个人已经维持这个亲昵的姿势许久了,刚才雁国公还……和素衣公子咬耳朵……   童子觉得自己真是打开眼界了。   被观摩的两人倒是不知道童子的这一番心理斗争的,偎依了一会儿,才转身进了客栈。   过了这一夜,她们就要回家了,回去长宁,那个早已物是人非的地方。   用过了晚饭,叶瑾坐在屋中忙着给何煦传信自己快要回去,叫何煦做好准备,秋景浓一个人带着青流在客栈后院的花园里闲逛。   又是斜阳夕照,秋景浓眯着眼看了那残阳映照下烧到眼前的火烧云一会儿,开口问道,“青流,这些日子,你的事如何了?”   青流有些呆愣,“小姐指什么?”   她哪里有什么自己的事?   秋景浓侧头看了看青流,确定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才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得更明白些,“凌飒。”   听到那人名字,青流一下子便手足无措起来,连说话也有些结巴,红着脸道,“什,什么怎么样……没有,没有怎么样啊。”   看起来还真不像没有怎么样呢。   秋景浓歪头含笑看了她一会儿,道,“真的?”   青流猛地点点头。   秋景浓也不逼迫她,自顾扭过头去,笑道,“若是郎情妾意,我便和子瑜说说,将你许给他。”   没想到听到这里,青流反而沉默了,半晌才道,“我与他皆是护卫,虽然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也都是过了今天,便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明天太阳……   这样的人,拿什么来保证爱情呢?   她不说,凌飒也不说,心里知晓着,还有另外一个人为自己牵挂着,就好了。   秋景浓听她欲言又止,也不追问,只是摇摇头,道,“选择随你,只希望你明白,无论怎样,将来不要后悔才好。”   因为人啊,能重活一世,真的很不容易。   暮色里,两人的身影渐渐被黑暗吞没,谁都没看见角落里,有一人转身离去。   ……   “那过些日子我将你配个良人嫁出去如何?   ……   “若是郎情妾意,我便和子瑜说说,将你许给他。”   ……   “总归提醒你一句,有些人爱不得,会伤了自己。”   ……   “选择随你,只希望你明白,无论怎样,将来不要后悔才好。”   ……   小姐啊,有时候我也想不通,为什么都是跟在你身边长大的人,甚至我比她陪你更久,可你偏要如此偏心呢……   究竟,为什么呢……      ☆、第85章 遗孤叶溪 十月二十三日的晌午,一辆宽敞低调的马车静静停在了雁国公府的门前。   早已是深秋时节,空气寒凉,雁国公府门口的两棵银杏黄了叶子,层层叠叠地铺展一地,过了好些日子,也不见人打理。   自从九月长宁宫变,二皇子慕子寒登上了皇位,长宁城里便经历了一番大换血,当初慕子宸启用的新臣几乎一应被寻了由头罢了官,那些没被罢的,也早就夹起了尾巴,称病交了实权。   唯唯几处没有遭到贬谪的府邸,便有雁国公府一个,不但没有受到波及,反而因为“护国有功”而增添了封邑。   就连雁国公府的二公子叶轩,虽然是庶出,因着东陲一战军功显赫,也一举封爵,早就另辟了府邸,做他的护国将军去了。   秋景浓和叶瑾下了车,叫守门的赶走马车,便悄无声息地进了府。   坦率讲,秋景浓有些不敢去见李氏。   她是东平李氏的女儿,想必自幼循规蹈矩,秋景浓此番离京,是背着李氏一声不吭偷偷走掉的,不但没有知会一声,还把这个烂摊子扔给了她。   那时她也刚刚痛失爱女,痛失丈夫…雁国公府新进位的夫人就一声不吭地走掉了,李氏怎样罚她,都是理所应当。   秋景浓自知自己本身就是地位尴尬,如此离经叛道,实在是无言面对李氏。   叶瑾已经袭爵,理应搬到正院去住,可这么长久以来,叶瑾和秋景浓都不在府里,李氏也没有搬,因此两个人进了门,便朝正院走去了。   还没走到二道门,就听见一阵婴儿的咿咿呀呀声,紧接着响起一串清脆的笑声,正是叶瑛的声音。   秋景浓挑了挑眉,颇为疑惑地朝叶瑾看去,后者也是微微有些疑惑,思考片刻了然道,“约莫是熙儿吧。”   熙儿……   他是说,屋中那婴儿是叶璇和太子殿下的骨肉?   之前得到宫变的消息,秋景浓一门心思全放在了慕子宸身上,丝毫没有想到叶璇的孩子要怎么办,如今想来,大约是何煦想办法将他送过来的。   只是不知道,这身份要如何掩盖过去了。   慕子寒若是知道慕倾熙在雁国公府,必定不择手段至他于死地吧。   这是最顺理成章的继承人,只要慕倾熙还活着,对他这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帝就是一个威胁。   进了门,果然见外间的榻旁放着一个造型精致独特的摇篮,叶轩没脱鞋,蜷着腿跪坐在榻边,正将手探进摇篮里逗玩。   李氏正斜坐在软榻的另一边,手里捏着个绣花样子,目光柔和看着叶轩。   听见门口的响动,李氏扭过头,秀智的眼睛里有一瞬间的放空,很快反应过来,再看一眼两人,道,“回来了?”   秋景浓和她只不过两月未见,李氏却瘦削了不少,乌黑的头发间已经有了花白,脸色也不好,身穿着一袭素服,整个人都显得死气沉沉。   从前热闹的雁国公府,如今却是寂静冷清。   秋景浓“噗通”一声跪下来。   “景浓擅自离府,未能知会母亲,是景浓不对,还请母亲责罚。”   李氏面无殊色,点点头,也不看秋景浓,冷淡道,“便去将那佛经每日抄上十遍,放在……祠堂去吧。”   “谢母亲。”秋景浓俯身下了一个大礼,便起身退到一边去了。   李氏虽然冷淡,但这罚却只是象征性的抄抄佛经罢了,看样子要么是给了叶瑾面子,要么是果真是不要在意她的。   秋景浓已经得了宽恕,自然不能再说什么,只乖乖地跟在叶瑾身边了。   “瑾儿回来,怎么不叫人禀告,兀自就风尘仆仆地进来了。”李氏这才转头看叶瑾,眼神里多了几分柔和。   叶瑾快走了几步,走上前去半跪在榻前,伸手握住李氏干瘦的手掌,沉声道,“瑾儿想早些见到娘亲,便衣服也未来得及换,就闯来了。娘亲嫌弃瑾儿么?”   李氏摇摇头,叹息道,“哪里的话,为娘怎么会嫌弃我的瑾儿……你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她自然是不知道秋景浓离京后的这么一番波折,也不知道宫变的消息传到北疆时,叶瑾没有赶回来而是擅自领兵去了东陲的原因。   她只当叶瑾心里对慕子宸始终还有心结,是故意的。   好在新皇登基,并未为难雁国公府,也算是免遭一劫。   想到这,目光自然而然地朝那婴儿摇篮看去。   “九华宫烧起来那夜,不知道是谁将他放在了府门口。”李氏说完,抬起下巴指了指那婴儿。   叶瑾瞳孔一缩。   不是何煦?那会是谁?   “为娘本想带他去明信庵里去,不过瑛儿喜欢他,放在你身边倒更放心,为娘也轻松些……”李氏话还没说完,便被叶瑾接去了。   “娘亲要去明信庵?”   李氏颌首,“为娘也累了,君越已经去了,为娘不想再管这些事了,便许为娘去庵中静静罢。”   见叶瑾紧紧地蹙着眉不说话,李氏只当他同意了,便继续说道,“这孩子命苦,既然回了咱们叶家,便随了叶家族谱取个新名字吧。”   叶瑾点点头,目光望向那雕花的摇篮。   这个孩子,本该是皇家的血脉,本该锦衣玉食,身份尊贵,他的爹爹曾经给他取过名字,希望他好好地活下去。   慕倾熙……良久,叶瑾开口道,“既然下一辈应当范水字,便叫叶溪吧,小溪的溪,愿他一生如溪水般清澈干净。”   叶溪啊……   李氏点了点头,因是晌午有些困乏,便叫叶瑾和秋景浓退下梳洗,又吩咐了乳娘将叶溪带走。   叶瑛从叶瑾一进来,黑漆漆的眸子就没离开过叶瑾,好不容易等到哥哥和娘亲“谈完了正经事”,一见叶瑾转身,立刻从榻上跳下来,一溜烟地跟去了。   “以后,便说溪儿是我东征带回来收养的养子罢。”叶瑾拉着秋景浓往锦苑的宁锦阁走,因着实在不能将叶溪充作自己的儿子,便想了这样一个身份。   秋景浓赞同地点点头,一想到叶璇,便是一阵伤感。   “阿璇……临走时说,她早就不怪你了……”秋景浓用力握住叶瑾带着薄茧的手,认真道,“她……走得很安详。”   叶瑾没说话,事实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身后传来万分喜悦的叫喊声了。   “兄长!兄长你可算回来了!”叶瑛从后边扑上来,抱住叶瑾的腰便不打算再松开。   大手宠溺地揉了揉他柔软黑亮的头发,带着点笑意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来,“阿瑛这几个月乖不乖?”   声音悦耳犹如天籁。   叶瑛使劲儿地点点头,继而扬起下巴看着叶瑾,道,“兄长在战场有没有想阿瑛?”   “当然。”叶瑾伸手将叶瑛拉到面前,几个月没见,这孩子又长高了不少,“阿瑛呢?”   “阿瑛也想兄长,每天都想。”叶瑛响亮地回答,余光瞥见一旁微笑着的秋景浓,小脸竟然一红,别别扭扭地叫了一声,“嫂嫂。”   叶瑾和秋景浓都一愣。   没想到这小小少年倒是懂事了许多?秋景浓唇边的微笑渐渐放大。   叶瑾倒是好奇,弯腰仔细看了看居然脸红了的叶瑛,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色来,道,“怎么叫嫂嫂了?”   叶瑛别扭地撇过头,小声道,“她把你找回来……就是嫂嫂。”   叶瑾朗声大笑。   叶瑛见两个人都止不住的笑,顿时有些困窘,背过身去嘟囔了几句,又蹦蹦跳跳地走到前面去了。   因着有叶瑛,这死气沉沉的雁国公府,才有些鲜活的气息。   叶瑾站在原地眯眼看了一会儿蹦蹦跳跳的叶瑛,扭头朝秋景浓挑挑长眉,“你倒是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叫阿瑛服软?”   叶瑛能这样肆无忌惮地流露小孩子心性的人,从前除了叶瑾,也再无其他人了,即便是在叶域面前,叶瑛也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秋景浓无奈地笑笑,不想提那夜小小少年的片刻软弱,只是敷衍道,“大概是因为相处日久吧。”   叶瑾自然是不信的,不过秋景浓不愿意说,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他也就笑笑不在意了。   叶瑛早就跑到了前边,见两人没有跟上来,便站在一棵树下翘首等待,小小的白衣少年和满地金色的落叶交相辉映,竟让人生出几分温暖来。   一年光景,当年这院子里的许多人,叶域,叶璇,都不在了,很快,连李氏也要搬出去,偌大的雁国公府就只剩下她们几个人。   叶瑾看起来似乎并不在意,可到底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已经习惯了孤独呢?   秋景浓抬手拉住叶瑾的衣袖,脸上的笑容灿烂如暖阳,轻声道,“再过几年,溪儿也会和阿瑛一样,对吗?”   那人抬手将她纤长的玉指握在手里,黑瞳如墨,声音有些暗哑,“对。”      ☆、第86章 温香软玉 被叶瑛吵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吃过了晚饭,那孩子才肯回自己的院子,临走前还露出一副“我知道你们要做什么”的神情。   也不知道这孩子在哪里学的这些。   按理来说,叶瑛的年纪已经该上太学了,只是今年一年来叶家遭遇了太多意想不到的事,也没有人管他。   再者长宁这一年太动荡,太学也实实在在形同虚设,许多王公贵族都把自己家的幼子禁了足,怕惹出些乱子。   因此,叶瑛也就一直蒙着家学的教导,整日拘在府里,寂寞得很。   也怪不得他今日赖在锦苑不肯走。   秋景浓一只手撑着下巴,伏在桌子边,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沿,看着叶瑾的眼神有点迷蒙。   后者坦然地坐在书房的案前看着卷宗,又不知道在忙什么。   两人之间相隔甚远,还隔着半道珠玉流苏的隔断,半道轻纱帘子,隐隐绰绰看不清楚。   总觉得这样现世安好的时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秋景浓活动一下有点僵硬的脖子,换只手,继续看着他发怔。   她果然还是喜欢看他安安静静坐在一边扮演花瓶,认真的神情最是迷人……唔,欣赏美人的事,最惬意了。   谁知道,被欣赏的美人却不这样想。   叶瑾一向是不惮于他人目光的,少年时也曾冠绝长宁,人前总是要被打量一番,可那些目光他从不在意,因为从未放在心上。   可是现在……   叶瑾停下研磨的手,抬起头,墨眸如夜,音质有些凛然,“阿浓,你可会研磨?”   啊?   秋景浓晃过神来,下意识地点点头。   那人露出一个满意的浅笑,抬起下巴指了指精致的砚台,道,“要么过来研磨,要么,就回去睡觉。”   别坐在我对面什么都不做,一双璀璨的眸子直盯着我,叫我无法安心看下去一个字。   啊?   秋景浓又是一愣,才反应过来叶瑾是嫌弃她无所事事,当即站起身来甩了甩袖子,道,“那我回去睡觉了。”   话毕,便真的抬腿就出了书房。   叶瑾一动没动,漆黑的眸子盯着她远去的背影许久,才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摇了摇头,抬手去蘸了蘸墨,继续在卷宗上留下墨迹。   青流本来是端着茶盘进来上茶的,没想到刚走到门口就看见秋景浓大步流星地出了门朝宁锦阁走去,屋里的叶瑾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更别说起身去追了。   也不知道他又说了什么叫小姐不高兴的话。   青流觉得,自己好不容易稍稍对叶瑾有些改观,立刻又被他今日的行径抵消了。   “公子也不去将小姐追回来么?”将茶杯轻轻放在案上,青流斜睨了埋头看卷宗的叶瑾一眼,道。   叶瑾不甚在意,头都没有抬,青流一向是皇上不急太监急,他早就习惯了,这是个只要提及她家小姐,便立刻炸毛的角色。   他敢保证,只要他叫她家小姐受一点委屈,青流是不吝舍命置他于死地的。   “追什么,一会儿便回来了。”   青流心底冷哼一声,当她家小姐没有脾气么?一会儿便回来?她家小姐……   正想着,便见书房门口迈进一个素衣墨发的女子来,一言不发地直走到近前,瞪了叶瑾一眼,才扭头看青流。   “再去沏一壶热茶来,都凉了。”秋景浓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吩咐道。   还真的回来了?   青流有点心塞,她家小姐明明不是这么好欺负的角色,如今这是怎么了?   见秋景浓示意她离开,青流纵然恨铁不成钢,也没有办法,心有不甘地看了案前巍然不动的那人一眼,撇撇嘴走了。   直到青流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坐在案前的人才有所动作。   叶瑾慢悠悠地放下手中的笔,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怎么回来了?”   秋景浓咬了咬樱红的嘴唇,语气里有点不甘,没好气地说道,“睡不着。”   她刚才是真的赌气想要回去睡觉的,可是躺在宁锦阁的柔软大床上,被子上枕头上,甚至是空气里,全都弥漫着他身上那种淡淡的檀香味,叫她老是忍不住去想他。   想他还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忙着,只一盏孤灯。   早些时候想过的话又在脑袋里闪过,他是真的不在意,还是,早已经习惯了孤独?   那些朝野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计谋,秋景浓帮不上他,可她最起码还能陪在他身边。   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叶瑾还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向后退一点,让出一点空来,道,“坐?”   坐?   秋景浓看了看那一点点空位,她若是真坐下来,必定是整个人都靠在叶瑾的怀里的,那他还怎么写字?   秋景浓摇摇头,“我不闹你,你继续忙,我只在一旁帮你研磨好了。”   话毕,果然向后退了一步,抬手拿起一方香墨,规规矩矩地研起墨来。   还真是来研磨的?   叶瑾有点后悔。   他方才那样说,只不过是因为被她盯得心烦意乱,根本看不进去一个字,想着她要是站在他身边,看不到那灿若星辰的漂亮眼眸,他或许会好一点。   可现在,心爱的人儿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侧颜专注温柔,认认真真地给他研磨,发间的清香却一阵阵袭来,萦绕在他周围,叫他胡思乱想,无法集中精神。   是多傻,才会提这样的要求。   叶瑾一向是做事果决的人,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误,立刻补救,抬手便捉住了她的纤细手腕,稍一用力,便将她拉了过来。   秋景浓没料到这个处理公务的人怎么就突然发了狂,手一抖,“啪”地一声墨迹溅的到处都是。   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跌进了一个带着熟悉气息的温柔怀抱里。   秋景浓吓了一跳,嗔道,“你这人怎么回事……你……”   话没说完,柔软的唇已经覆了上来,吞掉了剩下的话。   什,什么情况啊,说好的研磨呢?她真的是正正经经来研磨的啊,她才没有肖想某人的美色呢……   话是这么说,可秋景浓还是很快就沦陷在了叶瑾的温柔攻势里,不一会儿就双眸迷茫,软绵绵地靠在叶瑾怀里任他妄为了。   “你……”   细碎的吻从唇瓣转移向耳侧,秋景浓觉得有些痒,偏头去躲,一缕秀发却被叶瑾压住了,动弹不得,只换得一阵悸动。   “你不是说……”   “我错了。”叶瑾干脆地承认道,声音暗哑低沉,“阿浓……”   秋景浓在心中长叹一声。   这个人,这个人,每次这样叫她的名字,她只觉得整颗心被什么钝器敲打着,有点疼,有点闷,又不忍心拒绝。   总之,她是从来抵抗不了他的美色的……   这些日子,他们聚少离多,要不就是在路上奔波,从来没有这样安宁地享受哪怕片刻的温存,她其实,也是想他的。   人生这么短,保不齐明天又会发生什么事,为何不及时行乐……   想到这,秋景浓抬手搂住叶瑾的脖子,主动回应起来。   那人身体一僵,很快发起了更猛烈的进攻,几乎要将她揉进他的骨血里。一只手也慢慢下滑,轻巧地解开了她的衣带……   秋景浓微微撇开头,声音有些许颤抖,“子瑜,别,别在这里……”   话没说完,整个人就被悬空抱了起来,朝书房里间的床榻走去。   床幔一层一层地放下,层层绸幕后一片春光旖旎。   青流换了热茶,端着茶盘刚迈进门,便察觉出不对劲来,方才还在案前的两个人都不见了踪影,却从内间隐隐约约地传来深浅不一的声响。   意识到发生什么事的青流脸上一阵发热,踏进去的脚慢慢缩回来,转身刚要走,想起什么,扭过身去想要关上门,却被手里的茶盘难住了。   黑影是在一瞬间出现的。   青流有点意外地往后退了一步,就见凌飒上前一步,轻轻关上了门。   想起秋景浓之前和她说的话,青流咬咬下唇,小声说了句,“多谢。”   凌飒没说话,锐利的眼睛里难得流露出一丝温和的气息,他只是朝青流点了点头,便提身消隐在了夜色里。   他是……叶瑾的暗卫啊……   青沙怔了一会儿,晃了晃微微有些发热的脸,迈步朝远处走去。   灯火昏黄里,那人声音满足而宠溺。   “阿浓,我终于明白,话本子里那些才子佳人的传说中,为何书生面对红/袖/添香的女子总是把持不住了……”   “你还看那种东西?”女子的声音有些疲惫,又有些好奇。   “嗯。”男子温柔的声线回答道,“那时不懂男女/情/爱,般若寺的师父们没有教,不知道怎样才能叫你爱上我。”   女子只回答一串清脆的笑声。   傻瓜,你什么都不用做,我便爱上你了……      ☆、第87章 大司马府 翌日。   薄暮冥冥,层叠床幔后,墨发黑瞳的年轻男子蓦地睁开眼睛。   温柔甜美的小小人儿就安静地睡在他的怀里,一只手无意识的抵着他的胸膛,半个香肩露在微凉的空气里。   叶瑾抬起手,将锦被朝上拉了拉,又帮她掖好被角。   已经进了深秋,秋景浓自幼体弱多病,千万不要着凉了才行。   骨节分明的大手没有马上收回来,反而在女子白嫩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微带着薄茧的修长手指缓慢划过女子柔和的五官,流连不去,痒痒的感觉在脸上划过,睡梦里的女子微微不适地皱了皱鼻子。   一抹微笑不自觉的浮现在君俊逸的脸上,叶瑾似乎来了兴致,摩挲起秋景浓巴掌大的小脸来。   秋景浓睡得有些不安稳,长睫还搭在眼睑上透出一片蝶翼般的阴影,眉头微蹙,迷迷糊糊地伸出一只手来,捉住叶瑾四处作乱的手指,嘟嘟囔囔道,“乖,别闹。”   乖,别闹……乖……?   叶瑾挑了挑长眉,将她的手塞回锦被,又重新掖好,眼看着女子满意地朝自己怀里凑了凑,才长臂一展,将她更紧地圈在自己怀里。   都说梦话才是一个人的心里话,难道在秋景浓心里,自己竟然是个小孩子,需要哄的么?   叶瑾说不出得到这个认知后心里究竟是喜是悲,总之,心头堵着一团说不清的东西,有点塞,又有股暖流在心间流淌起来。   他享受这片刻的静谧与温存,只觉得时间过得太快,还舍不得将她放开。   门口响起不合时宜地轻轻响动,凌飒低低的声音响起来,“公子,今天要上朝的。”   笑。   就连凌飒都知道,自己温香软玉在怀,要耽误正事了。   叶瑾轻手轻脚地放开怀里香甜美好的人儿,起身收拾起来。   在他的印象里,秋景浓一向睡得很沉,就像一睡着,就放下了所有戒备。   事实也确实如此,叶瑾永远不会知道,重生以来,秋景浓几次失眠,全都是因为他。   因为他不在。   推开门,东边的天空刚刚泛起一抹红晕,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来,叶瑾余光扫到静立一边的凌飒,后者垂着眼,眼观鼻鼻观心,打定主意不会说什么。   如果此刻这里站着书逝,必定是要打趣一番的。   “凌飒,你觉得,这一年来,我可有变化?”   凌飒闻言有点吃惊地抬起头,目光里闪过一丝犹豫,终于点点头,道,“很大。”   很大么?   叶瑾笑了,“怎样?”   “公子……比从前温柔。”凌飒蹙着眉说道,他有些不知道怎样形容叶瑾这一年来的变化,只觉得当年那个铁石心肠杀伐果决的人,似乎有了心。   叶瑾仰头去看青蓝泛白的天空,朗声笑了几声,迈步道,“今日是个好天。”   —————————————————   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檀香味,秋景浓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习惯地朝一旁缩了缩,扑了个空,才想起叶瑾每日都要上朝的。   伸了个懒腰,秋景浓抬手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不远处的梳妆台前竟然坐着个人。   秋景浓没起,帘幔一向是不拉的,因此即使太阳早就挂得老高,可是书房的内间光线还是暗得很,秋景浓看不清神色,只能模模糊糊地知道,他是半边身子倚在梳妆台上,一只手撑着下颌,正看着这边。   大约是已经看了许久。   秋景浓按着被子翻身坐起来,抬手就将挽起的床幔重新放了下来,一只手四处摸索着昨日扔在床上的衣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飞快地穿好,这才从床幔后探出头来,笑道,“怎么坐的那么远?”   “外边冷,怕把寒气过给你。”叶瑾口气淡淡地说道。   秋景浓笑眯眯地从床上钻出来,穿鞋子,走过去环住叶瑾的脖子,眨眨眼睛,道,“看你在这里想什么?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在想——”叶瑾伸手将她拉到面前,稍一用力就将她拉坐在自己腿上,沉声道,“你说,我现在这般,算不算是,祸乱大兴?”   秋景浓讶异地抬起头来看他,那人目光沉沉,仿佛并不是早开玩笑的样子。   “怎么这么说?”   他是战场上英勇杀敌的将军,击退北戎,休战东陲,在沙场出生入死,为何会冒出这样的话来?   叶瑾摇摇头。   他从华州般若寺回来,已经平静多年的长宁城就再也没有安宁过。   尤其是这一年来,究竟发生了多少事。   恭帝病重驾崩,太子薨逝,他们将慕子宸扶植上台,却只当了短短几个月的天子,便命丧大火。   而他,却在一次次地战乱政变里,平步青云,一路高升。   从前他只觉得谋略人心,铁血手腕是立足朝野的必要手段,可这一日叶瑾突然怀疑了。   如果没有他的推波助澜,如果从来没有过叶瑾,长宁城的局势还会不会是如今这样的情形?   第一次地,叶瑾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不是在做一件对的事情。   秋景浓看他面色越来越沉,心里不禁有些发虚,道,“是慕子寒为难你了?”   秋景浓知道慕子寒一向恨秋家,连带着也恨自己,该不会因为这一份连坐,就连叶瑾也一块为难……   叶瑾只是摇摇头,道,“不是……”   “那怎么了?”   黑瞳直视着秋景浓疑惑的眼睛,叶瑾犹豫了片刻,握着秋景浓的手下意识地收紧,道,“今日早朝,当今为彰我退敌有功,将我封了……大司马。”   秋景浓全身一僵。   大司马……   大司马……   果然如此么……秋家之后,果然是叶瑾得到了这个位子……   叶瑾敏锐地感觉到了秋景浓的僵硬,几乎是立刻,抬手抓住了她的两肩,仿佛怕她跑掉,急切道,“阿浓,我知道你不高兴,我其实……”   声音戛然而止,叶瑾还没有说完,就被秋景浓突如其来的亲吻惊得说不出话来了,双手下意识地握紧。   柔软的唇如蜻蜓点水,很快就离开,秋景浓稍稍拉开一点和叶瑾的距离,道,“子瑜,你别害怕。”   你别害怕。   “我只是……”   “我明白,子瑜,秋家早就没了。”秋景浓柔声说道,“子宸他是照顾我的情绪,可我明白,大司马之位不可能永远空悬,不是你,也会是别人。大司马府终究是要存在的,成王败寇,本就是如此。”   秋家虽然没了,可好歹因着娘亲是清河崔氏女,流放在外也有人辅照,日子虽然没有从前那般清闲富贵,可也并不苦,秋景浓也不必太过担心。   “只是大司马之位实在位高权重,子瑜,以后你便更要多加小心。”   秋景浓其实并不能很明白,慕子寒为何如此大力提拔叶瑾。即便叶瑾在长宁宫变时选择了袖手旁观,可慕子寒应该知道,叶瑾绝对不会一心向他。   虽说从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可是单从慕子寒曾对她意欲不轨,秋景浓也相信,叶瑾心底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想到这,秋景浓突然想起一个早前的疑惑来。   那时她和叶瑾一起去拜访宁王府,叶瑾曾经显出对她的冷淡与嫌弃。   还有那时慕子寒对她说的话。   “日日承欢于不爱之人身下,秋景浓,这滋味如何?”   所以说……慕子寒根本不知道她和叶瑾其实是琴瑟和鸣。   所以叶瑾那时候,就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   想到这,秋景浓垂下眼睫。   这就是叶瑾啊,思虑周全,永远给自己留出一条后路的叶瑾啊,这就是她无比熟悉,又永远搞不懂的,叶瑾啊……   “那时候我们同去宁王府,你就想到了这一步?”   那时候,慕子宸刚刚即位,一切看起来才刚刚开始,叶瑾便开始未雨绸缪了吗?   叶瑾坦率地摇摇头,道,“怎么可能。那时候只是怕,有朝一日我不在长宁,慕子寒用你威胁与我。”   他不想秋景浓为她陷入危险。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要避免。   不将自己的弱点展示给可能会成为敌人的人,是叶瑾的最基本原则。   秋景浓是他唯一的软肋,他骗过了慕子寒,却没骗过沈焯。   可以说沈焯对他的了解,绝对超过了他的预计。那个人,才是他最强劲的敌人。   好在他也明白,和他一样,沈焯的软肋在哪里。   很多方面,叶瑾和沈焯都很像,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才棋逢对手,相持不下。   比如,对待感情,他们都是钻牛角尖的固执之人,非卿不可,死不回头。   不同点在于,叶瑾知道,他满付了深情的这个人,爱得并不比他少,可沈焯心底的人,却根本不爱他。      ☆、第88章 小小羽翼 这一日,细雨刚停,“大司马府”的牌子便摇摇晃晃地挂了上去。   秋景浓就站在一边,仰着头看着这四个熠熠生辉的大字。   大司马府,原来她这一生,都和这四个字纠缠不休……   从前叶瑾虽则袭了雁国公的爵,也只是一个高贵的虚衔,多些富贵罢了,说到底还只是个大将军,可现在不同了,大司马手中掌握着几乎整个大兴的兵权,是名副其实的位高权重。   慕子寒做到了那时叶瑾的一切要求,叶府确实平步青云,而叶溪,也平平安安地送到了叶府里,或者这是慕子寒对叶瑾的示好,只有以如此高官厚禄,才能留住他。   他其实很好奇,长宁宫变,叶瑾在东陲,究竟和云国达成了什么协议。   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檀香味道,很快,一只手搭上来,为她披上一条柔软的披风,手却没离开,微微用力按了按她的肩,道,“在想什么?”   秋景浓没回头,只是向后靠了靠,裹紧了披风,倚在叶瑾怀里,轻声道,“只是在想,或许我这一生,终究是离不开大司马府这四个字。”   头上传来一声轻笑。   秋景浓抬手覆上叶瑾修长的大手,呓语一般,道,“子瑜,若有来生,我定要出生在一个寻常人家里,做一个寻常的女子。”   寻常女子?   叶瑾沉声道,“若有来生,我还要生于权贵。”   “为什么?”秋景浓不禁转头去看他,在她心里,叶瑾从不是个一心钻营权贵的人。   “手中的权力越大,才越自由。才能不被别人强迫去做一些事情,也能做到些想做的事情。”叶瑾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漆黑眸子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唯有手中有足够的筹码,才能真真正正心无所恃,自在逍遥。   那些平淡布衣的故事不过只是她们这些从未接触布衣生活的小姐们心里的美丽神话而已。   他长于般若寺,在他还小时,般若寺还不是国寺,他听到过许许多多的善良百姓的请愿。   那些善男信女心中所求,毫无办法只能靠求佛祖才能实现的愿望,很多不过是王公贵族举手之劳而已。   何况——   “比如说,只有这样,我才能找到,并且保证,你还是我的妻子。”   永远也不存在意外。   秋景浓微怔了一下,下一刻却红了眼圈,抬手捶了叶瑾胸口一下,娇嗔道,“谁要还嫁给你!”   “你还想嫁给谁?”叶瑾伸手将她按在怀里,低低地笑道。   秋景浓窝在他怀里,也跟着笑起来,紧接着就听见那人补充道,“随便你想嫁给谁,我也要将你抢过来。”   你还想嫁给谁?   像是一句玩笑话,可叶瑾却真真正正地想到了一个人的名字。   慕子宸。   这个名字将永远不会出现在秋景浓未来的生活里,可叶瑾明白,这个名字在秋景浓的心里,也将永远不会被抹去。   因为他死了。   那夜秋景浓醉酒的情形谁也没有再提起,可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他的阿浓,曾为另一个人的死,痛哭流涕,心碎难当。   再也不会了,他再也不会让她难过。   “小……咳……”青流手里拿着一张帖子,开口就要唤秋景浓,一抬眼就看到两人毫无顾忌地在门口卿卿我我,不禁咳了一声。   世风日下啊……有伤风化啊……   青流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一个管事嬷嬷了,总有操不完的心。   秋景浓听到青流的声音,推了几下,才将叶瑾推开,清了清嗓子,道,“何事?”   也不知道叶瑾干嘛这么粘人……   “刚才宫里来的帖子。”青流说完,恭敬地递上帖子,完全理都没理站在一边的一家之主。   叶瑾也不在意,只是从秋景浓手里接过帖子看了看,方才舒展的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慕子寒在这个时候宴请长宁显贵,不知道是有何用意。   秋景浓却有点恍惚。   宫宴啊。   长宁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举行过宫宴了。   ————————————————————   不出意外的,这一次的宫宴自然是秋景浓去的,早先还有李氏出面,可如今李氏搬去了明信庵,这大司马府的门面,以后便要靠秋景浓来撑了。   再者慕子寒已是皇帝,万不能再对权臣之妻做些什么过分的事,叶瑾也能放心些,才敢放她独去,只带了已经应当涉足宴席的叶瑛和青流。   叶瑛从打秋景浓此番回来倒是乖了不少,虽然还是别别扭扭的嘴硬,却听话得很。   过了今日宴席,叶瑾便打算将他送到太学去了。   秋景浓有准备此番露面,当不会有多太平,只是没想到,刚到了二道宫门,便遇见了潞国侯府的千金林添颐。   哦当然了,有早就被尊为太后的林贵妃做靠山,潞国侯早就进位成为潞国公了。   只是这林添颐,经过了一年来的起起伏伏,挖苦人的性子倒是一点没减,一见了秋景浓,立刻赶上来,娇笑道,“这不是雁国公夫人么?”   她没称官职,反而称了爵位,大约是觉得这样看来,雁国公府和她们家还算平起平坐,说起话来也有些底气。   不过秋景浓只是笑了笑,道,“不知道今日怎么没见潞国公夫人?”   即便她们年纪相仿,秋景浓也是和她娘亲潞国公夫人平起平坐,断轮不到她林添颐来多嘴多舌的。   林添颐也想到了这一点,一时语塞,眼珠一转,很快转念道,“恭喜夫人府上高升了。不知道夫人心中何滋味?”   秋景浓挑挑眉,似乎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林添颐便笑得更深些,道,“夫人原是大司马府的七小姐,如今又成了大司马府的夫人,不知道有何不同感受?”   秋景浓心中一阵叹息。   经历了这么多事,这人怎么还只是知道逞一时嘴快,专挑人家的痛处戳,赢得这一时欢愉又如何?   她明明知道秋景浓已经是位高权重的大司马府夫人,却还是这般挑衅……也难为她已是及笄多时,却还没有许配人家了。   秋景浓不想和林添颐在纠缠下去,因此没吭声,拉了叶瑛便要走,没想到小小少年却先开了腔。   “这位夫人长得好年轻好漂亮,看起来和嫂嫂你都差不多大?”   林添颐脸色一绿。   秋景浓忍不住笑出声来,微微低下头,柔声道,“阿瑛,怎么能叫夫人呢,林五小姐原就和我一般大,你叫姐姐便是。”   “可是,她不是夫人为何与你这般说话,太没规矩了些!”叶瑛一脸无辜地看了看脸色更加不好的林添颐,疑惑道。   还没等秋景浓再开口,叶瑛就想领悟了什么一样,恍然大悟道,“难道这位夫人的夫君和兄长一样,也是年纪轻轻就颇得当今赏识?”   秋景浓摇摇头,似笑非笑地扫了林添颐一眼,低头对叶瑛道,“林姐姐可还没出嫁哦。”   已经及笄许久还未曾有人上门提亲,这是林添颐最忌讳谈到的事,因此当即变了脸色,一跺脚告了声歉便拂袖而去了。   秋景浓眯起眼看了看林添颐气呼呼的背影,又低头看看一脸纯良的叶瑛,笑着摇摇头。   叶瑛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毒舌啊。   只是从前对她是直接了当的嫌弃,今日却是旁敲侧击,专挑人家痛处戳。   不过,这个小少年,今天是在为自己出气么?   “阿瑛,你便要到太学去了,以后万万不能如今日这般口无遮拦,要学会韬光养晦才好。”秋景浓苦口婆心道。   叶瑛撇撇嘴,脸上立马露出嫌弃的神色来,道,“本公子用得着你教?只是看她太不顺眼罢了。”   秋景浓“噗嗤”一声笑出来,这小公子还真是任性呢。   “你是在维护我?”她问得这样直接,也就是想看看叶瑛不好意思的别扭样子罢了。   果不其然地,叶瑛立刻嫌弃似的甩开秋景浓的手,把脸撇到一边去,嘟嘟囔囔说道,“还不是你太窝囊,给我大司马府丢人。”   秋景浓好笑地看着他,脸是撇过去了,可这耳朵红红的是怎么回事。   “哦?”秋景浓似笑非笑地打趣道,“那嫂嫂还要谢谢你了。”   叶瑛咬了咬下唇,哼!下次这个女人再被欺负他也不要管了,总觉得她和兄长在一起待的太久,变得和兄长一样了。   想着,也正好参加宫宴的男男女女到了分流的地方,叶瑛大步朝熙华殿的方向走去,丢下一句,“不必谢。”   “你一个人不要乱走,小心些。”秋景浓在身后叮嘱道。   叶瑛只是摆摆手,傲娇道,“本公子自有分寸,你就管好你自己吧。”   话毕,便扭头混入了众公子的行列里。   秋景浓眯着眼看了会儿叶瑛煞有介事的背影,唇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来。   这个小小少年关心起人来,还真是别扭啊。      ☆、第89章 独剪秋烛 “为什么不告诉他,顾卿言在潋滟山?”   秋景浓走过去,蹙着眉问道,她很奇怪,叶轩和他关系一向不好,可是叶瑾似乎并没有想改善的意思。   他若是真有心打压叶轩,何必托顾卿言照顾叶轩。   叶瑾将她拉在自己怀里,抬手抚平秋景浓眉心的褶皱,叹了口气,道,“告诉给他,想必他又要去潋滟山吵阿言。如今阿言好不容易得了个清净地,怎么忍心叫他去。”   “可叶轩以为你……”   “无妨,他心中憋着口气支撑着他,也好过没有奋斗下去的信念。”叶瑾点到为止,不再多言。   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时刻,突然间失去所有一直为之努力的目标和理由,整个人生都陷入了飘忽不定的虚无感里。   在叶轩生而为人的十几年里,他一直是被当做雁国公府的继承人培养的,那时候谁会想到呢,自出生起便被寄养在华州般若寺的叶瑾,还会有回来的一天。   叶瑾回来后,听着太学里的先生和同窗明明暗暗的议论和比较的时候,叶轩常常会想,如果从一开始,叶瑾就没有离开,事情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或许,他根本不会被接回雁门公府吧。   或许,他从来都不会是叶家二公子,不会是叶轩。   不过是一个母不详的孤儿罢了。   不必见过万事繁华,不必接受叶夫人不情愿的冰冷拂照,不必自幼整日整夜的苦读诗书也不必顶着烈日严寒咬牙练着剑术。   那时候叶瑛还小,又有他这个庶子哥哥在上,他是雁国公府唯一的寄望,拼了死也要自己优秀得足以担当雁门公府的二公子,担当得起叶家门面。   那是他唯一的信念。   叶轩替叶瑾承受了一切殷殷希望和一切苦难,他从来没有过天真烂漫的少年时代,有的,只是李氏冰冷的目光和父亲惋惜的眼神。   可是偏偏,在他以为一切可以这样按部就班地继续下去的时候,叶瑾回来了。   又有谁会想到呢,那个流落在外的蓝衣少年,竟然是那般的惊才绝艳,竟然是那般的耀眼夺目。   那些他拼了命去做,花费了无数时光,付出了无数艰辛去学去做的事,在叶瑾面前偏偏又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做到。   他明明从未接受过身为将军的爹爹一分一毫的教导,却在十五岁回京这年便被带到了战场,自此再也没有过败绩。   他明明生长于无欲无求的深山远寺,从没听过太学的老先生们的教导,从来没有见识过长宁诡变的局势,可偏偏一回来就卷进了长宁越演越烈的夺嫡之争里,成为一方主力。   他明明,不该在他孤寂而无趣的前十几年里缺失。   凭什么呢?   如果说这样的叶瑾回来了,那么他从前的那些努力,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一场笑话而已。   秋景浓无法想象,在那个明亮如朝阳的少年从般若寺回来以后,叶轩究竟在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推己及人,看看秋景露在秋家的处境,就可以想到叶轩在雁门公府的日子该是怎样的艰难。   更何况,叶轩的身份本身就极尴尬。   秋景浓也不再问,只是反手抱了抱叶瑾,她今日心情不佳,看样子叶瑾也是一样。   叶瑾想她兴许是在宫宴上遇见了什么烦心事,索性大手一捞,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默不作声,只专心汲取她发间淡淡的清香。   这样片刻的温存也没有存留太久,凌飒便不近人情地打破了一室静谧。   秋景浓有点不好意思地松开手,偷眼去看叶瑾,后者却是一片平静神色,恣意得很。   秋景浓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终究是做不到叶瑾这样的旁若无人。   “何事?”叶瑾知道凌飒不是个不解风情之人,他若现身,必定是有大事发生。   果不其然,凌飒的神色有些沉重,抬头瞟了一眼秋景浓,才道,“方才眼线来报,说,宫里现在闹得不可开交了。”   秋景浓下意识地将手握紧。   “究竟是何事?”秋景浓声音有些颤抖,问道。   凌飒又只是飞快而慌张地扫了秋景浓一眼,很快去看叶瑾,道,“听说贵妃小产,当今暴怒,要废了皇后娘娘。”   一句话里面信息量却着实有些大了。   贵妃小产……   现如今慕子寒的后宫里贵妃只有一人,谢颖之。   可她何时有了身孕?   秋景浓刚参加了宫宴,谢颖之还出面主持了一整个宴饮,现在想来,她那般倦怠疲惫地神色,难道是因为……   还有,谢颖之小产,和秋景裳又有什么关系。   秋景浓绝对不相信秋景裳会做这样引火烧身的事情。   “今日可看到贵妃有何异常?”叶瑾低声问道,长眉微微蹙起。   秋景浓摇摇头,想了想,又转头问凌飒,“我今日刚见了贵妃,不曾见她像是有孕在身的模样?”   “眼线报,不过两个月。”凌飒说道,声音冷硬,毫无怜悯。   不过两个月的生命……   她倒是心狠。   秋景浓抬手按了按眉心,道,“当今为何迁怒皇后娘娘,难不成还以为是深居简出的皇后娘娘做的?”   “正是。”   得到凌飒没有半分犹豫的答案,秋景浓露出一个苦笑来,道,“怎么可能……我要进宫……”   若说是争宠,谢颖之嫁过去那么久,也不见秋景裳有半分在意,别人不知道,可秋景浓是知道的,秋景裳和慕子寒连夫妻之实都没有,又怎么可能会在意谢颖之有没有孩子。   若说是嫉妒,便更不可能,秋景裳不爱慕子寒,这天下谁人看不出来。   没想到话刚出口,手腕便被人一把扣住,叶瑾沉声道,“阿浓,别冲动。”   秋景浓伸出另一只手将他的手推开,认认真真道,“我确实半分冲动都没有,这事明摆着和姐姐没关系,慕子寒这样做,分明就是为难姐姐。”   陈留公府被贬时她被慕子宸软禁在九华宫里,袖手旁观还有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如今她在京城安逸之至,却不能为葭伊说上一句好话,也是她无能,可她不能连唯一对她好的姐姐也不管不顾。   那样不仅仅是冷血无情,更是禽兽不如。   柳遥的事情过去这么久,秋景裳受了这么久的惩罚,大司马府早就烟消云散,秋长天也早就自尽而终,他究竟为什么还要……   只是嫌秋家的女子占了他的后位么?   可慕子寒对谢颖之,又能有几分真心呢?   叶瑾被她生生地推开,也站起来,和秋景浓平视道,“你现在进宫,有什么缘由?”   她们得到这个消息,不过是眼线传来,若是此刻进宫,便等于承认了叶家甚至在皇宫大内也安插了眼线。   不然,远在大司马府的秋景浓,缘何能得知深宫中即刻发生的事?   秋景浓想起白日里和谢竟之的话。   “谢家有多少雁国公府的眼线,长宁城又有多少,叶夫人是不知道?”   若这真的是谢家的圈套呢……   秋景浓并不能够明白,慕子寒在这个时候晋封叶瑾为大司马,究竟有何用意。   “可姐姐……”秋景浓蹙起眉毛,手握成拳。   慕子寒是什么人,秋景浓可是见识过的,那样阴冷,那样喜怒无常,那样的人,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阿浓,你放心,长姐毕竟是当今皇后,慕子寒无论如何也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处罚她,明日一早,宫里传来消息,我们便进宫。”叶瑾说着,将小小的人儿拉入怀里,柔声抚慰道。   他知道慕子寒在秋景浓心中留下的阴影。   所以更不敢放她深夜去皇宫,那些可怕的记忆好不容易才随时间封存,他怕她再想起。   ——————————————————————————————————   蓬莱殿。   熏香静静地燃着。   秋景裳遣散了宫门口战战兢兢的十二个宫娥,独自坐在灯下沉默。   暴怒的君王刚刚拂袖而去,扬言要将她废黜,口不择言的他甚至提起了昔年的大司马府,提起她的罪身。   秋景裳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跳动的灯火,只见“啪”地一声,灯花一跳。   这原是喜事的预兆。   秋景裳抬手剪掉多余的灯捻,神色并未有什么大变化。   她原以为,慕子寒并不会对谢颖之真的那般在意呢。   目光变得迷离些。   他究竟是对谢颖之在意呢,还是对她腹中的孩子在意?   听说前些日子,潞国公府刚刚进献了一个美人,长相颇似当年的柳家二小姐。可那人却只是随随便便地将其封了个才人,置于偏宫一隅,再也没去见过。   他不是爱柳遥爱得发狂么……   慕子寒说要将她打入冷宫,其实秋景裳不甚在意。   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继续听空阶滴雨罢了。   秋景裳慢慢放下剪刀。      ☆、第89章 鞭长莫及 冷不丁身后传来极尽克制的一声娇笑,秋景浓扭头,就看见青流努力地把头往下低。   “笑什么呢?”秋景浓斜睨了一眼,笑道。   青流快走两步跟上来,低声道,“小公子倒是厉害。”   “他不是一向很厉害么。”秋景浓心情大好,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青流点点头,心下却也明白,冥冥之中已经有些东西改变了。   不出意外地,这一次的宫宴上秋景裳压根没露面,落于上座的是谢颖之,如今她已经是谢贵妃了,装满了阴谋算计的漂亮眼睛里闪烁着战火。   秋景浓记得前次见秋景裳时她说过,慕子寒又纳了几房姬妾,都不是好相与的主,谢颖之和她们斗得厉害。   想必此番称帝,又有不少女子被选入了宫中,谢颖之这般争强好胜的女子,大概是有的忙了。   谢颖之虽然如此性情,倒是对秋景浓不喜也不厌,席间秋景浓没主动招惹她,她便也没为难秋景浓。   倒是长宁一众夫人命妇们,眼见着秋景浓一跃成了大司马府夫人,忙着向她示好修睦,秋景浓也一并笑着应下了。   觥筹交错间,多少人暗自慨叹,风水轮流转,一年前参加宫宴的众人,有谁能猜到如今坐在大司马府夫人位子上的人,正是一年前大司马府的七小姐。   宴后照例是移步后花园,路过流觞亭时,众人免不了触景伤情,慕子宴仁善,慕子宸勤政,唯独只有慕子寒,为人阴冷善变,心狠手辣令人难以琢磨。   九华宫的那场大火,几乎将整个九华宫都夷为了平地,尚未来得及立后的慕子宸,先太子好不容易留下的那一条血脉,都随着燃烧了一整夜的大火消失殆尽。   秋景浓本就不喜与这些审时度势的墙头草交往,何况各府的夫人年纪都要比秋景浓大上许多,现在满脸陪笑地与她套近乎,更叫秋景浓心生厌恶。   当初一起打闹的好姐妹们,叶璇已经随心爱之人长眠地下,陆葭伊也远在华州,秋景浓一人四处闲逛,不知不觉便离了人群。   抬手抚上一棵熟悉的树,树叶早已败落一地,光秃秃的显出些秋暮的萧索与悲凉。   “我说你们笨不笨啊?”   ……   秋景浓扬起头,试图为心底汹涌而出的哀恸寻找一个出口,冷不防地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叶夫人?”   秋景浓深吸了一口气,扭头,仍是言笑晏晏,“……谢大公子?”   “叶夫人正是炙手可热,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躲清净?”谢竟之行了一个礼,笑起来还是那样斯文。   秋景浓记得上次和他交谈,是在勤政殿里,他们不欢而散。   “谢大公子有什么话还是直说的好。”秋景浓开门见山,她讨厌他,不仅因为那日勤政殿的一番话,还因为……葭伊……   谢竟之知道秋景浓对自己厌恶至极,便也不再绕圈子,坦白说道,“陆二小姐她……可还安好?”   秋景浓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你们敢监视雁国公府?!”   她离开长宁是悄悄地离开的,中途折去华州也是悄悄的,除了青流青沙,还有谁知道她的去向?   谢竟之垂睫笑了,“谢家有多少雁国公府的眼线,长宁城又有多少,叶夫人是不知道?”   秋景浓无言。   即便这是谁都会做的事,可听他亲口承认,意义却完全不同,谢竟之冒着险和她说破这些,只是为了问问陆葭伊的境况?   “你既然知道我去了华州,自然也知道葭伊如今如何,何必向我询问。”秋景浓不想猜测谢竟之提问的动机。   他是想告诉叶家,他知道叶瑾选择袖手旁观不是为了慕子寒,而是为了去救秋景浓,还是想告诉秋景浓,他知道叶瑾的死穴是她?   无论哪一种,秋景浓都觉得后背发凉。   “下人眼拙,能看出什么。”谢竟之却认认真真地回答了秋景浓的问题,语气严肃,眼神辽远,“唯有挚友的眼睛,方能看得清楚。”   挚友……呵,现在关心起陆葭伊来了,早些时候却想着什么,葭伊在华州这么久,哪怕他有一点表示,哪怕只有一点呢?   只可惜,那姑娘的一颗赤心,已经死掉了。   “谢大公子何必徒增烦恼,葭伊过得好坏你知晓又如何,她远在华州,鞭长莫及。”   话毕,秋景浓便转身离去,丝毫没有理会身后谢竟之的表情。   斯文俊秀的公子广袖下的手慢慢握紧,眼睫低垂。   远在华州,鞭长莫及。   鞭长莫及啊。   直到宫宴结束,秋景浓再没离开过人群,待宫宴散了,便立刻叫青流去寻了叶瑛回来,牵着他上了大司马府的马车。   是熟悉的一排银铃,仪制完全和从前相同,只是马车的帘子上再也没有了展翅欲飞的鸾鸟图案。   叶瑾没有接受特殊标识的恩赐。   上了马车,秋景浓才敛起几乎僵硬在脸上的笑容,垂目坐在一边不吭。   如今她倒是因着叶瑾的平步青云生活的如鱼得水,可葭伊……   那时她和葭伊保证,说一定会带葭伊回来,可却无能为力。   若是叫叶瑾开口,必定要叫慕子寒猜忌,她不想给叶瑾添麻烦……   叶瑛是极机敏的孩子,早在秋景浓还挂着笑得时候就察觉出她的不对劲来,这时候马车上已经没有外人,便道,“你怎么了?”   没想到他会问,秋景浓摇摇头,她只当今日撞了邪,碰见谢竟之这个扫兴的人,虽则她原本就没什么好兴致。   “是那群女人又欺负你?”叶瑛见她不说话,便自己猜测道,“你这样软弱可欺,兄长为何说你是厉害的小姑娘?”   “嗯?子瑜什么时候说我厉害?”秋景浓的注意力完全被叶瑛的后半句话吸引了,白白叫“那群女人”担了罪名。   叶瑛也不甚在意,道,“很久很久以前,我偷听到的,兄长和何煦哥哥说的。”   说到这,又补充了一句,口气里已经带了平日里的嫌弃,“那时我以为你多厉害,没想到一见面,看起来就楚楚可怜的,一点也不凶。”   那是在秋景浓嫁过去之前吗?   那时候,他便谈起过她,还觉得她是个厉害的小姑娘啊……   秋景浓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低头去看自己纤长的手指。   叶瑛见她冷冷神色有所松动,也不再在她身上费心思,抬手从抽屉里抽出一本书,煞有介事地翻起来。   他有点不知道怎么和这个嫂嫂相处起来,才能不局促。   没想到没看进去几个字,手中的书就被抽走了,叶瑛吃惊地抬起头,就看见秋景浓笑眯眯的脸。   “在车上看书要头痛的。”秋景浓如是说道。   叶瑛抽了抽嘴角,索性清了清嗓,露出惯有的那副轻蔑神情,道,“要你多管闲事。”   秋景浓也不气不恼,歪着头笑道,“你兄长教我的。”   叶瑛立刻哑口无言。   原来叶瑛的克星是叶瑾啊。   以后便有法子管教他了。   秋景浓想着,抬手掩嘴窃笑起来,叶瑛看她这副鬼鬼祟祟的样子,只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好端端的,总觉得这女人越来越可怕了。   那时候叶瑛和秋景浓都没发现,两人之间良久存在的冰墙已经在在无形之中融化了。   等到了大司马府,按照寻常的路子,叶瑛一定是恨不得赶紧和秋景浓分开的,可这会儿却老老实实地跟着秋景浓朝锦苑走了。   叶瑾升了官,府制自然又要扩大的,索性就将锦苑做了正院,朝一面扩建去了,叶瑛的院子现在还在敲敲打打中,他也乐得去锦苑躲个清净。   不过,刚进了锦苑的门,本来还兴致勃勃的叶瑛就一下子蔫下来了,撇撇嘴转身就要回自己的院子。   秋景浓手疾眼快地拉住他,问道,“你又怎么了?”   叶瑛这才皱皱鼻子嘟囔道,“讨厌的人来了。”   秋景浓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在门口看见一个静立的侍卫。   “你认识他?”   叶瑛毫不吝啬地翻了个白眼,道,“当然认识,跟屁虫。”   说话间已经近了门口,秋景浓隐隐约约听到屋内有些很恨的声音,正是叶轩的。   “若是顾卿言出了事,弟弟可要不客气了!”   回答他的只是一片静默。   秋景浓伸手推开门,就见叶轩背对着门口正和叶瑾说话,后者一只手提着笔,漫不经心地坐在案前,仿佛根本没听见叶轩的质问。   听见开门声,叶轩回头看了秋景浓一眼,随即立刻转回头去道,“好,就算你不说,我早晚会查到他在哪里。”   话毕,便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经过秋景浓身边时,秋景浓甚至感觉到了一阵风呼啸而过。   而案前的那人始终平静地坐在一处,一言未发。   见秋景浓回来了,那人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柔声道,“你回来了?”      ☆、第90章 独剪秋烛 “为什么不告诉他,顾卿言在潋滟山?”   秋景浓走过去,蹙着眉问道,她很奇怪,叶轩和他关系一向不好,可是叶瑾似乎并没有想改善的意思。   他若是真有心打压叶轩,何必托顾卿言照顾叶轩。   叶瑾将她拉在自己怀里,抬手抚平秋景浓眉心的褶皱,叹了口气,道,“告诉给他,想必他又要去潋滟山吵阿言。如今阿言好不容易得了个清净地,怎么忍心叫他去。”   “可叶轩以为你……”   “无妨,他心中憋着口气支撑着他,也好过没有奋斗下去的信念。”叶瑾点到为止,不再多言。   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时刻,突然间失去所有一直为之努力的目标和理由,整个人生都陷入了飘忽不定的虚无感里。   在叶轩生而为人的十几年里,他一直是被当做雁国公府的继承人培养的,那时候谁会想到呢,自出生起便被寄养在华州般若寺的叶瑾,还会有回来的一天。   叶瑾回来后,听着太学里的先生和同窗明明暗暗的议论和比较的时候,叶轩常常会想,如果从一开始,叶瑾就没有离开,事情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或许,他根本不会被接回雁门公府吧。   或许,他从来都不会是叶家二公子,不会是叶轩。   不过是一个母不详的孤儿罢了。   不必见过万事繁华,不必接受叶夫人不情愿的冰冷拂照,不必自幼整日整夜的苦读诗书也不必顶着烈日严寒咬牙练着剑术。   那时候叶瑛还小,又有他这个庶子哥哥在上,他是雁国公府唯一的寄望,拼了死也要自己优秀得足以担当雁门公府的二公子,担当得起叶家门面。   那是他唯一的信念。   叶轩替叶瑾承受了一切殷殷希望和一切苦难,他从来没有过天真烂漫的少年时代,有的,只是李氏冰冷的目光和父亲惋惜的眼神。   可是偏偏,在他以为一切可以这样按部就班地继续下去的时候,叶瑾回来了。   又有谁会想到呢,那个流落在外的蓝衣少年,竟然是那般的惊才绝艳,竟然是那般的耀眼夺目。   那些他拼了命去做,花费了无数时光,付出了无数艰辛去学去做的事,在叶瑾面前偏偏又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做到。   他明明从未接受过身为将军的爹爹一分一毫的教导,却在十五岁回京这年便被带到了战场,自此再也没有过败绩。   他明明生长于无欲无求的深山远寺,从没听过太学的老先生们的教导,从来没有见识过长宁诡变的局势,可偏偏一回来就卷进了长宁越演越烈的夺嫡之争里,成为一方主力。   他明明,不该在他孤寂而无趣的前十几年里缺失。   凭什么呢?   如果说这样的叶瑾回来了,那么他从前的那些努力,又有什么意义呢?不过是一场笑话而已。   秋景浓无法想象,在那个明亮如朝阳的少年从般若寺回来以后,叶轩究竟在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推己及人,看看秋景露在秋家的处境,就可以想到叶轩在雁门公府的日子该是怎样的艰难。   更何况,叶轩的身份本身就极尴尬。   秋景浓也不再问,只是反手抱了抱叶瑾,她今日心情不佳,看样子叶瑾也是一样。   叶瑾想她兴许是在宫宴上遇见了什么烦心事,索性大手一捞,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默不作声,只专心汲取她发间淡淡的清香。   这样片刻的温存也没有存留太久,凌飒便不近人情地打破了一室静谧。   秋景浓有点不好意思地松开手,偷眼去看叶瑾,后者却是一片平静神色,恣意得很。   秋景浓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终究是做不到叶瑾这样的旁若无人。   “何事?”叶瑾知道凌飒不是个不解风情之人,他若现身,必定是有大事发生。   果不其然,凌飒的神色有些沉重,抬头瞟了一眼秋景浓,才道,“方才眼线来报,说,宫里现在闹得不可开交了。”   秋景浓下意识地将手握紧。   “究竟是何事?”秋景浓声音有些颤抖,问道。   凌飒又只是飞快而慌张地扫了秋景浓一眼,很快去看叶瑾,道,“听说贵妃小产,当今暴怒,要废了皇后娘娘。”   一句话里面信息量却着实有些大了。   贵妃小产……   现如今慕子寒的后宫里贵妃只有一人,谢颖之。   可她何时有了身孕?   秋景浓刚参加了宫宴,谢颖之还出面主持了一整个宴饮,现在想来,她那般倦怠疲惫地神色,难道是因为……   还有,谢颖之小产,和秋景裳又有什么关系。   秋景浓绝对不相信秋景裳会做这样引火烧身的事情。   “今日可看到贵妃有何异常?”叶瑾低声问道,长眉微微蹙起。   秋景浓摇摇头,想了想,又转头问凌飒,“我今日刚见了贵妃,不曾见她像是有孕在身的模样?”   “眼线报,不过两个月。”凌飒说道,声音冷硬,毫无怜悯。   不过两个月的生命……   她倒是心狠。   秋景浓抬手按了按眉心,道,“当今为何迁怒皇后娘娘,难不成还以为是深居简出的皇后娘娘做的?”   “正是。”   得到凌飒没有半分犹豫的答案,秋景浓露出一个苦笑来,道,“怎么可能……我要进宫……”   若说是争宠,谢颖之嫁过去那么久,也不见秋景裳有半分在意,别人不知道,可秋景浓是知道的,秋景裳和慕子寒连夫妻之实都没有,又怎么可能会在意谢颖之有没有孩子。   若说是嫉妒,便更不可能,秋景裳不爱慕子寒,这天下谁人看不出来。   没想到话刚出口,手腕便被人一把扣住,叶瑾沉声道,“阿浓,别冲动。”   秋景浓伸出另一只手将他的手推开,认认真真道,“我确实半分冲动都没有,这事明摆着和姐姐没关系,慕子寒这样做,分明就是为难姐姐。”   陈留公府被贬时她被慕子宸软禁在九华宫里,袖手旁观还有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如今她在京城安逸之至,却不能为葭伊说上一句好话,也是她无能,可她不能连唯一对她好的姐姐也不管不顾。   那样不仅仅是冷血无情,更是禽兽不如。   柳遥的事情过去这么久,秋景裳受了这么久的惩罚,大司马府早就烟消云散,秋长天也早就自尽而终,他究竟为什么还要……   只是嫌秋家的女子占了他的后位么?   可慕子寒对谢颖之,又能有几分真心呢?   叶瑾被她生生地推开,也站起来,和秋景浓平视道,“你现在进宫,有什么缘由?”   她们得到这个消息,不过是眼线传来,若是此刻进宫,便等于承认了叶家甚至在皇宫大内也安插了眼线。   不然,远在大司马府的秋景浓,缘何能得知深宫中即刻发生的事?   秋景浓想起白日里和谢竟之的话。   “谢家有多少雁国公府的眼线,长宁城又有多少,叶夫人是不知道?”   若这真的是谢家的圈套呢……   秋景浓并不能够明白,慕子寒在这个时候晋封叶瑾为大司马,究竟有何用意。   “可姐姐……”秋景浓蹙起眉毛,手握成拳。   慕子寒是什么人,秋景浓可是见识过的,那样阴冷,那样喜怒无常,那样的人,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阿浓,你放心,长姐毕竟是当今皇后,慕子寒无论如何也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处罚她,明日一早,宫里传来消息,我们便进宫。”叶瑾说着,将小小的人儿拉入怀里,柔声抚慰道。   他知道慕子寒在秋景浓心中留下的阴影。   所以更不敢放她深夜去皇宫,那些可怕的记忆好不容易才随时间封存,他怕她再想起。   ——————————————————————————————————   蓬莱殿。   熏香静静地燃着。   秋景裳遣散了宫门口战战兢兢的十二个宫娥,独自坐在灯下沉默。   暴怒的君王刚刚拂袖而去,扬言要将她废黜,口不择言的他甚至提起了昔年的大司马府,提起她的罪身。   秋景裳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跳动的灯火,只见“啪”地一声,灯花一跳。   这原是喜事的预兆。   秋景裳抬手剪掉多余的灯捻,神色并未有什么大变化。   她原以为,慕子寒并不会对谢颖之真的那般在意呢。   目光变得迷离些。   他究竟是对谢颖之在意呢,还是对她腹中的孩子在意?   听说前些日子,潞国公府刚刚进献了一个美人,长相颇似当年的柳家二小姐。可那人却只是随随便便地将其封了个才人,置于偏宫一隅,再也没去见过。   他不是爱柳遥爱得发狂么……   慕子寒说要将她打入冷宫,其实秋景裳不甚在意。   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继续听空阶滴雨罢了。   秋景裳慢慢放下剪刀。      ☆、第91章 唯一珍宝 翌日。   天色尚早,秋景裳刚梳洗罢了,正在用早膳的时候,便听宫女来报,说是大司马府的叶夫人来探望了。   猛然听到“大司马府”的名字时,秋景裳还有那么一瞬间的呆愣,一只手放下筷子,才想到,原来是阿浓。   她现在,正是新晋的大司马府夫人啊。   听来报的宫娥说叶夫人闻皇后娘娘有疾,前来探病,可秋景裳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得了什么疾病。   定是大司马府昨夜便收到了慕子寒想要废后的消息,才一大早就寻了个探病的由头来看她。   若此时秋景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凭借叶瑾此时在京的地位,就算她被废,秋景浓也不会受到半丝牵连。   可是今日她来了,谢颖之究竟是为何小产,她们姐妹二人是否勾结,便再也说不清了。   这个妹妹,倒是真心待她。   秋景裳应下了传话宫娥的话,那宫娥便扭头走了,丝毫没有一丝面对居高位者的尊重与害怕。   这皇宫里,谁不知道皇后是个空壳子,就算死在蓬莱殿里,日理万机的皇帝陛下也未必会有一丝的动容。   秋景裳早就习惯了这些下人的怠慢,也不甚在意,自顾自对镜整理了妆容,才慢慢朝前堂走去。   旁人如何待她,那是旁人的事,她却要一如既往地端庄娴雅,从前是大司马府三小姐,如今是母仪天下的一国皇后。   前堂,秋景浓就垂着头坐在一处,纤细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桌边,不知在想什么。   这么多事过去了,她娴静下来,却总是像个孩子。连她到了都没感觉到,痴痴傻傻地自己琢磨事情。   秋景裳在门口站住,眯眼看了她一会儿,才轻咳了一声,朝睁大茫然无知的眼睛的后者露出一个甚至可以算作是温柔的笑容。   一溜宫娥分两行排开,无一不是低垂螓首,态度谦卑。   秋景裳知道甚至连这些宫娥此时谦卑的态度也不是因为自己是皇后,而是因为此时坐在堂里的,她的妹妹,是长宁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司马之夫人。   从前她们都忘了,原来这个不受宠的皇后,还有一个嫁进权倾朝野的叶家的妹妹。   秋景浓一听到秋景裳的咳嗽声,抬眼一瞧,便立刻起身,跨过一步,握住秋景裳的手道,“裳姐姐!”   秋景裳微微有些发怔,抬颌示意了左右退下,才轻声道,“今日你不该来。”   “无碍,子瑜寻出了些事情给慕子寒忙,”他暂时还顾不得我们。”秋景浓简单道,轻描淡写地忽略了叶瑾昨夜究竟是怎样绞尽脑汁地“寻了些事情给慕子寒忙”。   秋景裳点点头也不再多言,可她明白叶瑾和秋景浓昨夜必定是一夜未眠,单看秋景浓眼下微微有些发青便知道。   “我倒是没想到,慕子寒想要废黜你,竟然寻了这样不找边际的理由。”秋景浓皱皱鼻子。   慕子寒为人冷硬,内心阴险,明明可以寻些其他的理由,未必非要是戕害子嗣。   如此这般,不但伤了谢颖之的身体,还害了自己一个子嗣。   他怎么能做到如此狠心……   “也并非不找边际。”秋景裳平静道,“自他宫变登基,我便知晓,终有这样一天,早晚又有何区别……”   秋景浓蹙着眉打断她的话,打抱不平道,“可是……姐姐难道都不辩解一下,便要担了这莫须有的罪名么?!”   端庄娴雅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秋景裳下意识地握住随身携带的一枚玉佩,轻声道,“莫须有么?我这罪名倒是并没有枉担。”   啊?   秋景浓有点转不过来弯,她是说,谢颖之的事,的确是她做的?!   “裳姐姐……”   “没错。”秋景裳少有神情的脸上竟然挂着一抹满意的笑容,“你也知道,从前在府上,闲暇的时日,我几乎将书阁里的医书都翻遍了。”   “虽然是个半吊子,却也能看得出谢颖之身子有何变化。”   那人长长卷卷的睫毛忽的朝下一顿,目光微暗,连声音也低沉下来,“若是叫她保不住这个孩子,我也确实有法子。”   说着这话的女子依然端庄娴静,甚至裹挟着黑暗气息的她比往日里更加美丽,那是一种带着死亡气息的,惊心动魄的魅力。   秋景浓不敢相信地摇摇头,道,“可……为什么?”   她明明不在意,明明不爱慕子寒,明明是那样随遇而安的个性,明明,早就看得比谁都清楚……   “为什么啊?”秋景裳将目光投向窗外,她今日说出这些来,并不害怕被隔墙有耳的眼线听了去,甚至希望这消息赶紧传到慕子寒耳朵里。   “大概是因为,寂寞吧。”   她受够了夜夜独自守在空房里的无趣与安宁,那安宁有时候叫她发疯。   从前是二皇子殿,后来是宁王府,现在是蓬莱殿。   她永远都是一个摆设,行如空气,甚至连一个惹她生气的人都没有。   很多个很多个夜里,秋景裳不明白这样的余生还有什么意义。   坦率讲,她也许只是想寻些由头,来顺理成章地结束这个遥遥无期的漫长惩罚。   冷宫,或者死亡,对于她来说,又有什么区别。   恰恰昨日宫宴散去,在她几乎压抑不住想要破坏的冲动时,偏偏谢颖之来了。   秋景裳早就习惯了谢颖之语气里的娇嗔和炫耀,讲真,这对她来说不过是不痛不痒的耳旁风,直到她听见谢颖之嘴里吐出三个字。   顾卿言。   这个满心算计贪得无厌永远都闲不下来的女人,用甚是熟稔地口气说道,“皇后娘娘不是也耐不住寂寞么,那夜本宫都看见了,墙头灯下,才子佳人。”   明明不是那样的。   顾家是慕子宸提拔回京的,还没来得及安排什么重要的职位,长宁便变了天,顾刺史还没来得及施展,便被一纸诏书编贬到漳州去了。   而顾卿言,监军至今未归,下落不明。   叶瑾已经回京,也传信给她叫她放心,那时她才知道,原来顾卿言与叶瑾,竟然是自幼相识的玩伴。   她自是知道叶瑾不会苛待顾卿言的,她也知道他不在意那份功名,可他身体不好,若是在什么地方听到自己和当今皇后娘娘的谣言,他那样爱惜清誉的人,必定要气得大病一场。   每个人都有自己珍惜爱护的东西,这样的东西,千万不要去轻易觊觎。   一个人的底线,最好别去试探。   秋景裳的底线便是顾卿言。   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欢愉,未来,过去,亲人,甚至连家都没有了。   那是她唯一的珍惜的爱重的,一段纯真感情,一个美好牵挂。   谢颖之怎么敢去触犯。   她怎么敢。   对待谢颖之所有言语都充耳不闻的皇后娘娘竟然抬手便是一个耳光。   大约谢颖之也没有想到吧。   她也是太傅府里众星捧月的千金,从来不曾有人重责,更何况耳光。   两个人究竟是怎么扭打在一起的,秋景裳记得不甚清楚,只记得两个人鬓发都凌乱了,谁都没了后宫女子该有的样子。   她压抑了那么久的情绪,在这一晚突然喷薄而出,汹涌不计后果。   大约,她早需要这样一次疯狂。   宫人们早就吓傻了,谁看过端庄的皇后娘娘这个样子,更别说金贵的贵妃。   机灵的宫人早就去禀告了皇帝,可在皇帝迈进碰蓬莱殿前,谢颖之已经倒在地上了。   鲜血一层层漫过华美的衣裙,她漠然看着平日里飞扬跋扈的谢颖之瑟缩在地上打滚,呻/吟,却丝毫体会不到快/感。   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小腹,秋景裳知道,那里将永远不会有一个孩子,她讲永远不会知道,谢颖之究竟,有多痛。   这个漫长的夜里,秋景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能够这样残忍,这样漠视一个小小的生命。   想不通。   慕子寒充血的眼睛在她看来竟然有那么一丝的欣喜,仿佛她做了他喜欢的事。   可是他还是歇斯底里地要废了她。   怎么废,秋景裳不在意。   她觉得这一夜她大约是疯了。   秋景浓默默地看着望着窗外出神的秋景裳,这个女子依旧是那样恬淡安静,她却知道,其实从很久很久以前,秋景裳就已经死了。   她的心死在了那年出嫁的路上,从此以后,不过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究竟这样行尸走肉的活着好,还是一死了之更好呢?   秋景浓不知道。   “裳姐姐,若是有一日,你倦了,不想继续了,便叫锦字传话给我吧。”秋景浓轻声说道,一字一句,仿佛誓言,“我带你走。”   秋景裳打开被她握过许久,甚至有些微微出汗的手心。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个精致的玉制小瓶。      ☆、第92章 被捉到啦 秋景裳看着手中的玉制小瓶,慢慢合上掌心。   “等我死了……带我去找他。”   秋景浓临走前她是这样说的。   只是现在,她还不能抛开一切。   她还有人,想要保护。   秋景浓赶在慕子寒下朝之前离了宫,将将错了过去,躲过了和他的照面。   她终究还是不愿意看见他。   她其实不知道秋景裳说得那个“他”是谁,可秋景裳不解释,只是说,叶瑾知道。   秋景裳算是与叶瑾毫无交集,她想不出为什么她这个自幼生长在一个屋檐下的妹妹都不知道的事情,为什么叶瑾会知道。   究竟会是谁呢?   原来在秋景裳漫长的少女时代里,真的有过那样一个人出现,承载了她的一切欢欣与泪水,承载了她对美好未来的一切向往。   只是那个人,终究没能成为她的良人。   在出嫁前的那个夜里,秋景裳在想什么呢?   回到大司马府没多久,叶瑾便下朝归来了。   彼时秋景浓正坐在书房里翻看着一柜子落满灰尘的往日信件。   有些信件放得实在太高,秋景浓踮起脚还是抓不到装信的盒子,只是刚刚搭在上边,正打算跳一跳的时候,一只手突然自身后按上了她的肩膀。   她做这件事时其实并没有多想,只是独自坐在府里有些无趣,她又实在想要知道那人是谁,左等右等叶瑾也不回来,便自己动手寻找了。   可当熟悉的气息从身后传来,温热的手轻轻搭上她的肩膀的时候,电石火光间,秋景浓突然有点无措。   在云国松陵时两人的对话恰逢其时地闪现在脑海里。   “……阿浓,我不许你乱想,不许你猜忌我。”   即便她并没有不相信他的意思,可……   叶瑾会不会以为她是不放心他?   秋景浓想到这,搭在盒子上手缓缓放了下来,扭身便要解释,那人温热的气息迎面扑来,此时他正低着头,长长的眼睫几乎擦过她的脸颊。   叶瑾微微弯了弯眼睛,抬手轻而易举地将盒子拿了下来,塞到秋景浓手里。   “子瑜,我……我不是……”秋景浓慌乱地想要解释。   此时两个人离得太近,这样有些压迫的姿势叫她原本就有些紧张的心更加无措,安静的空气里甚至听得到她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你不是怎样?”叶瑾离她更近些,额头抵住秋景浓的额头,一只手按在柜子上,另一只手轻轻搭住了秋景浓的柔软腰肢。   秋景浓一时语塞,竟然不知道怎样解释。   坦率讲,她现在根本搞不懂叶瑾的态度为什么这样……暧昧?   “阿浓,不要害怕。”叶瑾低低地说道,闭眼在她脸颊印下一吻。   她……姑且算是害怕吧……   秋景浓无语凝噎。   “你想要找什么?”叶瑾带着点蛊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微微有些沙哑。   按照以往的经验……秋景浓觉得……事情的走向有点不对劲了……   “我,我只是好奇……”秋景浓伸手推开叶瑾,赶紧朝一边宽敞的地方挪了挪,清了清嗓子,道,“裳姐姐说,你知道她的心上人。”   叶瑾哑着嗓子笑了笑,神情里竟然有些意味不明的失落。   秋景浓忙不迭地补充道,“你又一直不回来,我便想着,先找找看……”   叶瑾只是好笑地看着她,似笑非笑道,“那你可找到些蛛丝马迹?”   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啊,那些信件里倒是有不少秘密,许多秋景浓以为不会和大司马府有关联的人,竟然都和叶瑾关系密切。   可没有一封没有一字,提到过秋景裳啊。   秋景浓懊恼地摇摇头,就是因为没有,她才想去找放在那个高处的盒子啊。   “那有何发现?”叶瑾像是在盘问什么有趣的事,黑眸里闪动着点点星光。   秋景浓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稳了稳心神,道,“发现我果然是撞了大运,夫君这样厉害。”   话音未落,便响起叶瑾清朗的笑声。   怎么说呢,秋景浓觉得自己这个马屁,拍得还算成功。   叶瑾用下巴指了指那个放在架子上的盒子,道,“想看?”   她这才发现,那盒子竟然还用精致的小锁锁住了。   果真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么?   秋景浓连忙摇头,她虽然愚钝,但也知道,即便是夫妻之间,也是要有自己的一方天地的,叶瑾从来没有过问过她,她已经先越了界,叶瑾没不悦,她怎么能得寸进尺。   “你若想看,我便去寻钥匙打给你。”叶瑾说罢,果然转身去寻钥匙了,完全没有理会秋景浓的答案。   不多时,一枚同样精致的钥匙递到秋景浓手心里。   那人微凉的手指划过秋景浓的手心,也在她的心里划过一道痒痒的痕迹,秋景浓条件反射般的想要缩回手,却被他制止。   “我不看。”秋景浓伸手想要将钥匙还回去,却被叶瑾拒绝了,只得攥着钥匙,咬着唇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承诺。   “无妨。”叶瑾将她拉到一边坐下,道,“原本就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你既看见了,便打开罢,我不想我们之间有任何秘密。”   话已至此,秋景浓听话地打开了那盒子。   盒子很轻,里面也只是一些写了字的宣纸,秋景浓拣起一张展开来,看了一眼立刻扭头去看叶瑾。   后者如玉的俊逸面容上竟然泛起了一丝可疑的绯色。   秋景浓慢慢打开另一张纸。   与第一张如出一辙。   这一叠叠的宣纸,上边竟然全都写满了一个人的名字。   秋景浓。   “这是什么?”秋景浓吃惊道。   叶瑾闭了闭眼睛,低笑了一声,道,“那时,你还不是我的阿浓。”   我的阿浓。   他发了疯似的想要得到她,可那时候她老是躲着她。   秋景浓觉得心里有些郁堵。   心中盘桓不去的问题终于问出了口,“子瑜,你究竟为什么,会喜欢我?”   又是这个问题。   叶瑾也不明白,为什么秋景浓总是不肯相信他爱她。就像他总是不肯相信秋景浓心里也有他一样。   明明好好地相爱为什么偏偏谁都不敢相信呢?为什么偏偏要寻出千百个佐证,来证明显而易见的事情?   叶瑾露出一个从来没有过的玩世不恭的笑容,道,“大约是因为我自幼生长在佛寺,从没见过女子罢。”   哈?   秋景浓怎么都没想到叶瑾会这样回答她。还有,这个笑是怎么回事?   一时间满室寂然。   沉默了一会儿,秋景浓咳嗽了一声,岔开话题道,“所以,裳姐姐的心上人究竟是谁?”   是谁呢?   是谁……叶瑾勾起一个纯净的笑容,缓缓吐出三个字来。   “顾卿言。”   啊?   秋景浓眼睛险些要掉出来,不过很快也就释然了。   顾卿言,她与他并不十分相熟,只是知道他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标致人物,又极其聪慧,虽沉默寡言,却字字见血。   只是他身体太过孱弱,面色苍白如雪,周身都泛着冷意与幽凉,这一点倒是与几乎没什么神色变化的秋景裳不谋而合。   所以果然还是什么样的人就会吸引什么样的人么?   秋景浓痴痴地说道,“他们……确实是天生一对。”   只可惜啊……   就算秋景裳没有嫁给慕子寒,以她及笄时秋家的地位和郑夫人的心气,也绝对不会叫她嫁给顾卿言。   “阿言身子原就先天不足,这些年相思成疾,我怕他归京心绪熬不住,故将他留在了潋滟山。”叶瑾解释道。   顾卿言和秋景裳,他自始至终都不曾看好,可爱情不就是这么回事,毫无道理,毫无征兆。   若是情能自控,便不能谓之为情了罢。   有缘无分?   偏偏两个人又都是理智极了,绝对不会争取的人。   “你可将那药给了她?”   秋景浓点点头。   她不知道秋景裳究竟会不会用,选择在她,秋景浓能做的,只是尊重她的选择。   “今日朝堂之上当今可有提及废后之事?”   “并无。只是……”叶瑾蹙起好看的眉毛,道,“听当今的意思,是想要并立两后。”   并立两后?!   秋景浓抽了抽嘴角,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别说大兴这么多年,就是算上前朝,就算追溯千年也未曾听说有哪个皇帝并立两个皇后的!   慕子寒究竟是要做什么?   补偿谢颖之?   秋景浓想不通慕子寒心里究竟是怎样想的。   他本没有任何顾忌,却只一味地无视着秋景裳,宁可顶着百官的异议并立两后,也不肯废掉秋景裳。   只要秋景裳还在那个皇后的位子上,便是不得解脱,万众瞩目。   难道这就是他想要的惩罚?   “另外,我倒是还有一个消息,想你会感兴趣。”叶瑾想起什么似的说道。   “今日早朝,谢大公子竟然上书求请华州刺史回京。”   华州刺史……   前陈留公,陆栎。      ☆、第93章 大赦天下 “你是说,葭伊要回来了?”秋景浓睁大眼睛,语气惊喜。   难道是她在宫宴上和谢竟之的那番话竟然真的起了作用?!   叶瑾见她脸上毫不掩饰的惊喜神色,抬手刮了刮秋景浓的鼻子,笑道,“昨日你可是见了谢大公子?”   谢家一向随风倒,站队站得甚是谨慎,几乎不可能替已经失势的陆家说话,更别说,今天谢竟之说话时,谢太傅三番五次的咳嗽阻止。   当然,谢竟之还是不紧不慢地将利害关系陈列一番,最终得出结论,陆家该回京。   若说谢竟之能开口替陆家求情,唯一的可能便是,有人求过他。   而这个人,除了眼前喜形于色的秋景浓,其他人没有理由。   秋景浓点点头,随即反应过来,叶瑾的意思是……“你以为是我求了谢竟之?”   空气有些凝滞,叶瑾垂下眼睫。   一抬手便将那人纤细的腰肢揽住,轻轻一带拥进怀中,叶瑾柔声道,“阿浓,我只是问一问。”   并非觉得她私下见了别的男人有什么不妥,即使……他自私的占有欲甚至不想她被任何其他男子看见。   秋景浓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他最近是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其实她确实没有想那么多,也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想着,脸上绽开一个无所谓的笑容,道,“我确实遇见了他,不过只是说了些不客气的话,大约刺激到了谢大公子,今日才这般行径。”   秋景浓这才想起叶瑾不知道谢竟之和陆葭伊还没开始便结束了的那一点点粉红色的情意,也不知道谢家曾经有意撮合谢竟之和陆葭伊。   她一直没提起从前陆葭伊险些被陷害的事情,因为那件事不但牵扯到了她,还牵扯到了另一个人。   无论如何,她不想叶瑾心里有哪怕一丝介意。   叶瑾微蹙着眉不太明白,谢竟之并不是简简单单的激将法便可以打发之人,除非……   “他与陆二小姐?”   得到肯定的答复以后,叶瑾沉默了。   或许,这是颠扑不破的太傅府,一个最明显的软肋。   “不过,单凭谢大公子一面之词,恐怕当今也不会松口吧。”秋景浓蹙起眉毛。   谢竟之说话,倒是未见得有什么分量。   叶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慕子寒自然只是当做耳旁风一听便了了,陈留公府早就随着当初的秋家衰败落寞了,何况慕子寒还那般恨秋家,与秋家一直关系密切的陆家,慕子寒又能有几分好感呢?   往后的几天里,长宁城人心惶惶。   慕子寒果然如叶瑾的猜测,决意并立两后。   提议一出,典仪司自然是极力反对。   自古而今便没听过哪个皇帝同时册封两位皇后,皇后凤仪天下,乃中宫之主,难不成叫秋谢两位皇后并居中宫么?   再者,慕子寒的上位本身就是名不正言不顺,九华宫的那一把大火可是烧到了不少仁人志士心里,尚未平息,慕子寒又闹出这么一个有违祖宗规矩的戏码,难免更是火上浇油。   几日里,典礼司的官员杀了一批又又一批,慕子寒却铁了心的要并立两后,最终还是手握重兵的大司马叶瑾看不过去,提出大赦天下来缓解民怨,转移注意力。   大赦天下,倒也是一个非法取得帝位的新皇能安抚民心的法子。   再者,朝中已经不能再见血腥了。   虽说各府各族家中仍有适龄公子可以举荐入仕,可是谁家也不是教养出国之栋梁送进朝中专门给他杀的。   自年初太子薨逝恭帝驾崩,到如今慕子寒即位,政局动荡,世家大族也死了不少子弟,其中不乏优秀根苗。   长宁的贵族豪府,已经再也没有能力承受这样的杀戮了。   如今,许多世族已经不再向朝廷输送新鲜血液,而是逐渐地生了退隐之意。   没想到大兴几百年的太平,终究是要滑向了乱世。   叶瑾不说还好,这样一提,不少世族也都想起这一年来因为各种各样原因获罪的族中子弟,因此几乎是一面倒的支持大赦天下,典礼司甚至也松了口,只要慕子寒肯下令大赦天下,典礼司便不再管慕子寒立几个皇后。   慕子寒纵然是不愿意,可大赦天下已经成了弦上之箭,不得不发,只得同意下去,特意属意叶瑾去办此事。   对于秋景浓来说,这无异于一个天大的喜讯。   因为大赦天下这四个字,不仅仅代表着陆葭伊将会回到长宁,同时也代表着,流放蜀地的秋家也可以回来了。   秋景浓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自己的娘亲和哥哥了。   虽则路途遥远,从蜀中到长宁还要许久,崔氏拖家带口的折腾起来也麻烦非常,可秋景浓还是很开心,就连梦里都会笑出声来。   叶瑾便是这样厉害的人,最擅长一箭双雕。   陈留公回到长宁这天,长宁正是初雪。   纷纷扬扬的雪花裹挟着沁入骨髓的冰凉雨丝在空气中飘舞。   陆家已经恢复了原来的爵位和称号,还住在空置已久的陈留公府,只是原先文臣之首的陆栎再无实权,陈留公之名不过一个空爵罢了。   不过,这对于陆家来说,已经非常不错。   得到陆家抵京的消息时,秋景浓正撑着一柄鲜红的油纸伞,站在大司马府的庭院里看雪。   叶府早就扩制完毕,空寂扩大的庭院里只有叶瑛咯咯的笑声。   叶瑾曾经对她说,北疆的气候寒冷得很,,常常九月便搅天风雪,一直要到第二年的五月才能完全化尽。   北疆的雪不像长宁,缠缠绵绵夹杂着纷纷细雨。   北疆的雪绝不黏连,一颗颗雪粒独立分明,打在脸上刀割一般的疼痛。   北疆的雪一下就是几天几夜,雪停风住后触目皆白,不小心就要被晃坏了眼睛。   秋景浓没去过北疆,那时候规划着想要去,却被温绪一路劫掠到了松陵。   想到这个人,秋景浓便想起智闲大师那句“是劫,非缘”来,温绪将她劫掠至云国,倒也确确实实是个祸,可秋景浓总觉得,智闲大师那时欲言又止的提醒不止这样简单。   可温绪已经死了。   后来秋景浓捎信给华州般若寺,想要问问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却被告知,智闲大师在她离开华州不久,便因为一场大病去世了。   秋景浓很是震惊。   她遥遥地记得,前世智闲大师高寿非常,就算是这重活一世,几年来智闲大师的外貌也没有丝毫变化,加之他谶言极准,俨然已经得道,怎么会说病逝就病逝了呢?   并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般若寺倒是给她回了一封信,叫回京的陆府带了回来。   秋景浓抬手将手中的碎纸屑扬在风中,看着那雪白的纸片和雨夹雪混在一起,悄然逝去。   智闲大师只给她留了两个字,秋景浓却猜不透。   从心。   那时候,他说一切的一切,请她自己选择,她选了叶瑾,后来,慕子宸死了。   如今一切已成定局,难道还有什么事情要她做出抉择么?   只是这个疑问永远不会有人再回答了。   “喂,你站在雪地里不怕着凉么?”叶瑛一如既往的毒舌在空荡荡的庭院里响起来,“你若是病了,还要叫我兄长分心。”   这个别扭孩子,关心起人来也不能好好说话。   秋景浓微怔了一下,敛了神伤之色,从善如流,扭头便朝屋里走去。   小小少年手中捂得快化了的雪团扔也不是,不扔又不甘心。   这女人!   他不过是想说……和他一起玩雪吧!   从前叶轩在府里,总是要和他扭打在雪里的,虽然他总是被欺负的,常常满身都是雪,可是……现在想来,那时候他其实是高兴的。   可是现在那个烦人的家伙自辟了府,十天半月都不来大司马府一次。   叶瑛觉得找人吵架都找不到人了。   “喂!”叶瑛看着披着狐裘滚边兜帽的秋景浓渐渐远去的背影,不甘心地喊了一声。   后者听见声音停下脚步,只是回头朝他笑了笑,挑挑眉也没说什么,便转身继续朝里走了。   那人莹白如玉的脸颊在红伞雪裘的映衬下眉目如画,有些美得不真实。   叶瑛愣了一愣,嘟囔了一句什么,耳朵莫名其妙地烧起来,见无人注意,便一头扎进了雪里。   秋景浓回到屋里,等身上的寒气退了,才迈步朝叶溪的房间里去了。   看护的婆子见秋景浓进来,立刻闪身退了出去。   叶溪还小,却已经可以扶着摇篮站起身来,看到秋景浓的身影,立刻咯咯笑起来,伸手便要抱。   秋景浓笑着将他抱起来,任凭那小小婴孩将鼻涕口水抹到她上好绸缎的衣裙上。   阿璇,你知不知道,你的熙儿已经长这么大了,像你,更像他的父亲。   小小的黑瞳里已经有了不一样的轩昂气宇。      ☆、第94章 乌师之险 和叶溪逗了一会儿,小孩子精力有限,不一会儿就困了,秋景浓便放他去睡,自己坐在书房里翻几页闲书。   陆葭伊虽然今日回来了,可必定是要忙上几天才能修整好,她也不便立刻就去见她。   再者,前次在华州被温绪掳走,陆夫人和陆栎还以为她是不告而别,现在贸然上门,也不太好。   还是再等几日,递了帖子,规规矩矩地去看探望吧。   秋景浓想着,一个人回了书房,随手抽出一本才子佳人的话本来看。   估摸着再等片刻,叶瑾也就下朝回来了。   她现在倒是也对话本感兴趣起来了。   也不知道这些书上是怎么教的叶瑾,教他能说出那么多叫人心神荡漾的情话来。   总觉得那人是无师自通。   没想到秋景浓将将要把一本话本子翻完的时候,没等回叶瑾,倒是等来了另外一个许久未见的人。   何煦。   听到青沙来报,秋景浓莫名地觉得有点心绪不宁,也没那么多礼节,直接将何煦请进了书房前厅。   自从上次她不告而别的离京,这还是秋景浓第一次见到何煦,后者比从前消瘦了不少,照例是白衣暖玉,笑容温润。   秋景浓见何煦,倒有些不敢看他眼睛的尴尬,她忒不听话,明明知道叶瑾托付何煦来看着她,还一声不吭地溜了出去。   最最关键的是,她还惹出了不少是非。   何煦倒是神色如常,只是只见到秋景浓一人有些诧异,直言叶瑾在朝曾示意他下朝来大司马府,有些事情同他商量。   没想到,他回了府又甩掉了一些眼线,绕来大司马府,叶瑾竟然还没回来。   “大司马还未回来?”   秋景浓忧心忡忡地摇了摇头。   若说叶瑾晚归,往日秋景浓也不担心,只是既然他约了何煦来大司马府,此时再晚归便有些蹊跷了。   何煦闻言眉头一皱,开口却是温言安慰,道,“夫人放宽心,约是半路遇见了什么事由耽搁了,煦便在此稍等片刻也无妨。”   秋景浓点点头,心却不能放得那么踏实,显然有些心不在焉,道,“许久未见师父,师父倒是消瘦了不少。”   何煦听她开口闭口的“师父”,一时间竟然反应不过,愣了一愣才笑道,“夫人是怪罪煦近日没有来教授琴艺了?”   啊?   他是不想谈起自己消瘦下来的原因,故意岔开话题,还是真的没意识到,她说话的重点根本不是这个?   没等秋景浓开口,何煦便继续说道,“夫人天资极好,煦其实已经无可传授了。若是夫人不嫌弃,煦倒是可以继续与夫人切磋。”   秋景浓觉得,无论是哪种情况,总而言之何煦是成功的把话题扯远了,便顺着他点点头,道,“那倒是不错,还可听师父讲讲朝中趣事。”   何煦这倒是立刻推辞了,“朝中之事……恕煦不敢冒言。”   嗯?   秋景浓也知道,自从叶瑾提出大赦天下的建议,叫慕子寒骑虎难下,慕子寒确实是对叶瑾意见有些大,只是听何煦的口气,叶瑾在朝中与慕子寒的关系,恐怕比她想象的要恶劣。   不过,叶瑾如今身居高位,手握重兵,在朝中的声望极高,慕子寒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正想开口说话,打门口突然闪进一个人来,青衣束发,正是青流。   秋景浓一见她便微微蹙起了眉。   青流性子急,可以前也不至于门都不敲,一点知会都没有,便推门而入,现在何煦正在书房,倒是叫他看了笑话。   青流眼见了秋景浓的神色,可是脚下也没停,直接忽略了何煦,也没行礼,走到近前附耳便道。   秋景浓听她的话神色瞬间就变了,几乎是拍案而起,声音也走了调,道,“速去接应子瑜!”   青流点头,迅速转身离去。   “发生什么事了?”何煦皱眉问道。   秋景浓一只手撑着桌子,慢慢坐下来,道,“方才我姐姐的人传信来,说……慕子寒属意乌师去对付子瑜了。”   何煦闻言也是神色大变。   乌师,是皇帝身边最神秘的一支无形之师,专门负责替皇帝处理一些棘手的问题。   自百年前大兴完全进入了太平盛世,乌师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出现了,朝中的事多半在朝堂解决,不少人甚至以为乌师已经取缔了。   没想到,慕子寒竟然对叶瑾动用了乌师。   因为没人见过,因此也没人能够估量乌师究竟有多厉害,叶瑾完全没有防备,又这么久还未归来,确实叫人心中悬起一块大石头。   “夫人还是莫急,如今便是急死也毫无帮助。”何煦不愧是何煦,片刻便冷静下来,一面安慰秋景浓,一面道,“可有支援?”   秋景浓连忙点头,“方才已经叫青流带人接应去了。”   慕子寒既然把这件事交给乌师去做,便是见不得光的,一切都要掩人耳目,青流带着府中其他暗卫去接应,不会有大问题。   何况,叶瑾的身手,秋景浓还是有些自信的。   何煦却一下子听出大问题来,皱眉道,“你是说……府上现在没有暗卫?”   一语惊醒梦中人,秋景浓猛然大骇,没人知道乌师到底有多少人,也没人知道,乌师究竟是怎样的作战方式。   秋景浓追悔莫及,“你是说……调虎离山?!”   何煦摇头,“最怕不是调虎离山,而是……”   双管齐下。   话没说完,便听得一阵破风声,还未等人反应,一道黑影便破门而入,直冲秋景浓扑来。   屋外的寒风裹挟着冰冷的雨夹雪铺面而来,秋景浓猛地往后躲去。   她没想到,慕子寒竟然会冲她来……   她怎么这么傻,竟然没想到,慕子寒会冲着她来……他分明是那么恨她……   这一次,再也没有青流,再也没有玉萝锦,再也没有别人保护了……   秋景浓闪身躲开一击。   长剑氤氲着杀气在桌子上劈出一条狰狞的裂痕,很快,桌子便应声碎裂。   案上堆叠的公文四处纷飞。   秋景浓心中一动,一把掀翻了一旁的架子,书房里瞬间纸张飞舞,阻碍了视线。   玄衣刺客微微眯眼。   看来,这个大司马夫人,倒是比想象中要难搞一些。   不过,完全不会武功的她又能拖到几时呢?   他不吝惜在这个名冠长宁的美人临死前,与她玩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几番较量下来,秋景浓只能一味地躲避,何煦虽然有心阻挡,却心有余而力不足,他本就一介文弱书生,此时能做的,也就只有帮着秋景浓躲避罢了。   甚至连引开的诱饵都做不成,因为那人根本志不在此。   秋景浓看准了机会,朝门口冲去,她不知道出了门会不会有转机,她只是知道困在这间书房里,却一定难逃一劫。   身后杀伐的气息,秋景浓没命地往前跑,推开门……   一双手突然将她从身后搂住。   不是熟悉的檀香气息,反而是极清淡的一股香气。   有点熟悉。   这是何煦,教她弹琴的何煦。   身后突然出现长剑没入身体的钝声。   紧接着,一股温热的液体撒到了秋景浓的背上。   秋景浓不敢相信地扭回头去,看见的只是何煦松开手慢慢倒下去的样子……   不……   不,不……   他怎么能……   怎么能……在她眼前倒下……   秋景浓一时间已经忘记自己身处险境,也忘记了近在咫尺就是索命的修罗,只觉得双腿一软,直接跪倒了下去。   血一直流,渐渐将白衣染得鲜红。   消瘦的脸上渐渐发白。   秋景浓抬手握住何煦的手,只觉得那手很凉很凉,生命的温度几乎要消失殆尽……   冰冷的金属再次裹挟着血腥与死亡的气息迎面而来,秋景浓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一双剪水秋瞳险些要瞪出血来。   乌师带着遮住半脸的面具,可这一刻,秋景浓似乎看待了他脸上不屑又无情的笑容。   乌师……   好……   就算她今日命丧于此,轮回转世前,也必定化成厉鬼向他们讨回血债。   不是要她死吗?   为什么要连累何煦……   为什么要连累他……   为什么她身边每一个对她好的人都不能有个好的结果……   何煦他,还没有娶妻生子……   还没有官至右相……   他还没有好好地施展抱负啊……   他怎么能死……   他怎么敢叫何煦死……   对视的那一瞬间,玄衣刺客似乎有点慌张。   他杀无数的人,从来不曾有过慌张,可对上那双充满了愤怒的眼睛时,他竟然有了片刻的犹豫。   不应该……   这个名噪长宁的女子,眼底不应该有这样视死如归的冷漠和深入骨髓的恨意。   也就是这么一瞬间的犹豫,一只箭比他更快地没入了玄衣刺客的前胸。   秋景浓蓦地扭头去看,院子二道门的门口处,一人慢慢放下弓箭。      ☆、第95章 言归于好 院子横七竖八地倒着几具玄衣乌面的尸体。   时间仿佛停止了……   秋景浓跪坐在门口,怀里抱着何煦,无措地眨了眨泪眼朦胧的眼睛,看清来人,动了几下嘴唇,才终于发出声音。   “快!快叫太医!”   声音粗粝有些不像女子。   秋景浓是崩溃的,何煦绝对不能死,绝对不能死……   从四面八方很快冲进府卫和侍女,以青沙为首,动作小心地将还未昏迷,但已经神智不太清楚的何煦从秋景浓怀中抬出来,朝屋内走去。   相比重伤的宁朔侯府大公子,青沙更担心自家的女主人,青沙抬手想要扶起秋景浓,没想到却被她一把推开。   “去叫太医!快去!”声音颤抖,歇斯底里。   “已经去叫了,小姐你放心,何公子一定会没事的……”事已至此,青沙也不再勉强,只温言安慰道。   “你去看看他,你去……”秋景浓目光一直盯着何煦,道。   青沙无奈,只好转身朝何煦走去。   那人已经被抬到书房内间的榻上,府上跌跌府医正在给他止血,何煦还醒着,见青沙过来,动了动嘴唇竟然像是在说话。   青沙赶忙贴过去听。   他是问,夫人,有没有受伤……   青沙只觉得眼睛一酸,使劲地摇摇头,道,“小姐没事,小姐一点伤都没受!”   何煦半睁着眼,竟然露出一个恍惚的微笑来,没人知道这一刻,他心里在想什么。   青沙想,这一刻,他是安心的吧。   叶轩将弓箭缚在背上,慢慢走近几乎瘫倒在地上的女子。   “起来。”   秋景浓茫然地抬起头,目光所及之处,竟是一只有些粗糙的修长大手。   有那么一瞬间,秋景浓以为那是叶瑾的手。   是叶轩。   竟然是叶轩救了她们……   “你怎么来了?”秋景浓没理会那只手,扬起头,神色还有些迷茫,不知道是在担心何煦还是沉浸在差点死去的惊吓中未曾缓过神来。   她着实是有些腿软。   “下朝时觉得大司马府的马车有些不对劲。”叶轩说得也简单明了,他是多管闲事,跟着大司马府的走了一段时间,还没到自己府邸,便见果然出事了。   “子瑜……他怎么样了?”秋景浓这才挣扎着要站起来,叶轩眯了眯眼,伸手将她捞了起来。   “应该不会有事。我直接敢赶来这里了,详情并不知道。”   哎?   秋景浓勉强站起来,心中疑惑,“你觉得子瑜有事,为何却来了大司马府?”   叶轩实在看她不下去,抬手一把将秋景浓打横抱了起来,朝屋里走去,脸上却露出一个戏谑的神色,“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笨?”   哥唯一的软肋就是秋景浓,他知道。   前翻叶瑾为了秋景浓,千里私自调兵,只身入云,动作这样大,想必天下也有不少人知道了哥这个弱点。   若是想控制叶瑾或者彻底激怒他,最好的办法就是,秋景浓。   叶瑾自然不用他来帮忙,只是秋景浓……   他一想到这个柔柔弱弱的小女子就觉得轻事情不大靠谱。   能配得上叶瑾的,怎么说也得是个相当强悍的女子,比如太尉府的小姐那种泼辣的性子……谁知道叶瑾偏偏就爱上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   将轻的几乎要消失不见的秋景浓放在书房外间的榻上,叶轩抄着手自顾自在一旁坐下来,狐狸眼笑眯眯地盯着秋景浓看,却不说话。   “青沙!青沙!”秋景浓猛地想起什么,连声唤道。   青沙应声从内间转了出来。   “何公子还好?”   “血已经止住了,应该没有大碍,等一会儿太医便到了。”   “嗯。”秋景浓放下心来,吩咐道,“去别院看看溪儿和阿瑛是不是受到了惊吓。”   青沙点头离去。   叶轩坐在对面,和叶瑾有几分相似的脸上一如既往地挂着冰凉的微笑,道,“溪儿?阿璇的孩子?”   秋景浓垂下眼睑,“不过是无家可归的婴孩,看着可怜收留了来,哪有那么尊贵的身份。”   叶轩见她不否认也不肯定,轻笑了一声,道,“嫂嫂倒是善良。”   这人又开始不正经了。   秋景浓瞪了一眼,也没理会,好歹叶轩救了她一命,算她欠他的。   “这一地的尸体,玄衣乌面,嫂嫂不好奇是哪来的?”叶轩朝外看了一眼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尸体,道。   还在簌簌下落的雪很快落满了院落,混着一地鲜血,看起来惊心动魄地刺目。   “乌师。”秋景浓回答道,她现在虽然心系叶瑾,却也不敢央着叶轩去接应叶瑾了,谁也不知道乌师是不是只来这一波,若是她再出什么事,那人一定会方寸大乱吧。   叶轩这才微微敛了眉。   乌师……   竟然是乌师。看来慕子寒也是下了大本。   只是……如果乌师还在,之前慕子宸被逼宫时,为什么却没见乌师出动。   难道乌师早就听命于慕子寒了?   两人各怀心思地坐在书房里沉默。   不多时,门口便响起来一阵喧嚣。   秋景浓蓦地抬起头朝门外望去,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门口的深蓝身影一闪而过下一秒已经到了近前。   秋景浓还没反应过来,腰肢一紧,已经被搂入了怀中。   熟悉的檀香气息裹着血腥气迎面扑来。   秋景浓鼻子一酸,踮起脚抬手搂住那人的脖颈,将头埋在那人胸前,便哽咽起来。   他没事……   他没事……   叶瑾将秋景浓搂在怀里,一颗悬着的心慢慢放下,她没事,真是太好了。   侧目看到抄着手眯眼坐在一边的人,叶瑾朝他点点头,道,“谢谢你,阿轩。”   阿轩……   叶轩微怔了片刻,才露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来,道,“哥虽然说了谢谢,可哥也别忘了,顾卿言的事,咱们还没完。”   所以,我今日救秋景浓,也不能叫我们的关系有半分改善。   叶瑾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也不反驳,只是低叹一声,道,“罢了,告诉你又何妨,阿言在潋滟山千金阁。”   顾卿言在潋滟山?   怪不得他一直查不到。   下一刻叶轩便疑惑的皱起了眉毛,阿言?叶瑾这么多年来,也只是刚刚才叫过他“阿轩”一次而已。   顾卿言何时和叶瑾这样亲昵了?   ……   “你说哥哥缘何要把这样大的弱点暴露给我看。”   “或许他从不曾把你当做敌人。”   ……   又或者,他们本来就是旧识。   叶瑾,分明在华州待了十几年,作为华州刺史的独子,完全避开叶瑾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顾卿言是你的人?”叶轩慢慢说道,字字诛心泣血。   如果顾卿言从最开始就是叶瑾的人……那他的担心岂不是又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也是你的朋友。”叶瑾轻声道,“虽则最初是我托他在华州关照你,可他与你成为朋友,全数他自己的心意。阿言当你是挚友,所言从未有半分虚情假意,他唯一骗你的事,就是没有告诉你,我们认识。”   叶轩面无表情地听叶瑾说完这一席话,一声不吭。   叶瑾知道他要消化一阵子,也不再吵他,低头看向怀里还在啜泣的人儿,抬手抚上她的长发,柔声道,“好了,阿浓,没事了。”   那人不说话,只是死命地搂住他的脖颈不放开。   “乖,阿浓。”叶瑾只觉得秋景浓今日有些粘人,想必是方才受了极大的惊吓,此刻汹涌的泪水已经将他的衣襟打湿,一直沁入他的心里。   “何煦……何煦受伤了……”秋景浓抬起满是泪痕的脸,道。   叶瑾也是一怔。   何煦?   “他怎样?”   “师父是为了救我……”秋景浓自责道。   正说着,外面便传太医到了。   几人连忙将冒雪而来的太医让进内间。   何煦的伤口已经止住了血,没有了生命危险,只是失血过多,现在已经昏迷了,老太医一路走进院子,看见满院子的鲜血和尸体,心里不禁颤巍巍。   秋景浓靠在叶瑾怀里,心下一动,“这太医可靠谱?”   没想到叶瑾却是冷笑了一声,道,“他今日既敢如此对大司马府,还怕坊间传言?”   想到什么似的,叶瑾低头毫不避讳外人地吻上秋景浓的额头,道,“多亏了青流带去的人,我倒是有所收获。”   “嗯?”秋景浓不明白,扑棱着水汪汪的眼睛。   “此番我活捉了一人。”叶瑾低声道,“晚些随我去看看那刺客。”   乌师一出,倒叫叶瑾想起一件陈年旧事来。   半年前的七夕前夜,那场行刺还没有找到蛛丝马迹。   同样是干脆利索的剑法,同样是玄衣蒙面,同样是事发突然,却立刻隐匿。   如果是乌师所为,倒是能解释得通,为何何煦和他一路追查却毫无所获。   只是,若那真是乌师所为,难道是慕子宸属意不成?      ☆、第96章 冤家路窄 “哥哥以后再朝堂上,可要小心了。”半晌没说话的叶轩眯着狡猾的狐狸眼,似笑非笑地说道。   这副神情,倒叫秋景浓觉得和叶瑾有些相仿。   对于叶轩的示好,叶瑾也没有太惊讶,只是微微颌首,并没有明确地表明采纳他的意见。   叶轩自知叶瑾心中自然是有一番考量的,也不多说什么,轻笑一声,也不告辞,便甩着袖子要离开。   刚出了大司马府的大门,迎面就撞上一人。   他倒是没怎么样,那人却被撞得“哎呦”了一声,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也不知道刚才这人是用了多大力气往府里奔,叶轩皱着眉低头去看来人。   鹅黄掐褶的高腰裙,外披了一件雪貂领子的厚披风,黄白映衬下,倒显得那女子脸色红润,充满了活力。   这个女子……姿色倒是不错。当然,前提是她没有恶狠狠地盯着自己看的话。   叶轩抄着手站在原地,也不去扶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跌坐在地上的黄裙女子,狐狸眼里闪烁着戏谑的笑意。   “哟,我当是谁不长眼呢,原是陈留公府的二小姐。别来无恙啊?”   陆葭伊致力于用目光将他瞪死,猫样的大眼睛朝上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拍拍披风上的雪自己站起来,恶狠狠道,“嘁,我当是谁呢,叶二公子,你不好好地待在将军府,跑到大司马府做什么?”   可恶,撞倒她都不知道扶一下么,身后那么多仆人看着,叫她多没面子!   叶轩扭身仰头看了一眼大司马府的牌子,佯装思考了一下,不急不徐道,“我怎么记得,这大司马府的主子,也姓叶呢?”   陆葭伊冷哼了一声,不打算再跟他废话,抬腿就往里迈。叶轩和叶瑾关系要是能好,太阳都打西边出来了,说他回来走亲戚,鬼都不能信。   叶轩倒是饶有兴趣,负手朝一边让了让,看着一溜婢女红着脸施礼,急匆匆地跟在陆葭伊身后走去。   “呵,陈留公府……消息倒还是一向灵通啊。”纷纷扬扬的雨夹雪还在下着,雨丝打湿了那人额前的鬓发,叶轩抬手将湿发理到一边。   他觉得自己怎么说也是风流倜傥吧?这么久没见,陆葭伊倒还是对他的美貌熟视无睹啊。   视线落在雪地上一处鹅黄上,叶轩弯腰捡起来拿到眼前,是一枚荷包,绣工极差,看得出必定是刚才那皮笑肉不笑的女子亲手制作。   叶轩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来,伸手将那荷包放入袖子中。   非常好,看她下一次再敢朝他翻白眼,定要拿出这个荷包好好羞/辱她一番。   陆葭伊进了院子,立即就被几道门间横七竖八的尸体吓了一跳。   此次派出来刺杀的究竟是有多少人?!   直到跟着府丁走到了书房,目光所及之处才好上一些,原是府丁正在打扫战场。   一见秋景浓,陆葭伊几乎是直接就扑了上去,硬生生地将秋景浓从叶瑾怀里拉了出来,一把抱住。   秋景浓没想到她来得如此之快,竟然有点不知所措,“消息散布的这么快?”   陆葭伊皱皱鼻子,道,“你别忘了,我们陈留公府的消息网,可不是空有虚名的。”   想到之前的种种,陆葭伊叹了口气,松口道,“好吧,虽然陈留公府已经大不如前……毕竟我陆葭伊还是江湖百晓生么。”   叶瑾见陆葭伊已经进来,也自知他从来都不受陆葭伊待见,杵在这里无非是碍眼的,打了声招呼便进屋去看何煦了。   陆葭伊撇撇嘴,看他掀开帘子走进去的背影,道,“嘁,算他识相。”   “你没事倒是叫我放下心了。”陆葭伊抬手捏捏秋景浓的脸,确定她真的没有事后,才松了一口气,揉揉额角,叹道,“听说大司马府遇刺,真是吓死我了。”   “好在叶轩及时赶来,何煦又替我挡了一剑,这才毫发未损。”秋景浓说到这,心下又是一紧。   “何煦?”陆葭伊挑挑眉毛,倒是没想到他会在大司马府,也没想到那么个文弱书生竟然以身挡剑。   像何煦这样的人,做每一件事之前,不都应该仔细考量一番是否有利么?   “他可还好?”   “倒是无性命之虞。”秋景浓垂下头,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下床了。她总是给别人添麻烦……   “还有那个叶轩,他还真帮上忙了?”陆葭伊一提到叶轩,立刻嗤之以鼻,态度厌恶得甚至超过了当年的慕子宸,“我还以为他是来看热闹的?”   诶?   秋景浓挑挑眉,语气里多了几分揶揄,“我怎么不知道你与叶轩也相熟?”   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她一点也不知道?   “谁和他相熟啊?”陆葭伊翻了个白眼,道,“我可和他不熟,刚才在门口碰见了他,撞了人连句抱歉都没有。”   秋景浓见她义愤填膺的样子,就知道约摸是两人都有过错,不过陆葭伊现在这样神采飞扬的样子,比上次在华州见到她时要好上不少,因此也不揭穿她,只是笑笑。   “既然不熟,怎么对人意见这么大?”秋景浓饶有兴趣地问道。   陆葭伊只是撇撇嘴,“最看不得他这样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   秋景浓练连连摇头,“他可不是纨绔,今日若是没有他出手,你定是看不到我站在这里了。”   “呵呵,那他倒还有点用。”陆葭伊决定将这人抛到脑后,岔开话题,扯到秋景浓平日的生活上来。   秋景浓一天又能做什么呢,无非是和叶瑛扯扯皮,在书房看看书,又或者去逗逗叶溪。   想到叶溪,秋景浓才想起,陆葭伊还没见叶璇的孩子,不知道他还活着,甚至连叶璇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当年陆葭伊引荐叶璇的情景还历历在目,秋景浓无限感慨。   可叶溪还活着的消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刺杀一事还没有查清楚,秋景浓怕多一个知道,便要多一分危险,葭伊才回京,万万不能再出什么事。   因此,秋景浓岔开话题,问了另外一个一直盘桓在心里的问题。   “葭伊,你在华州,可知道智闲大师圆寂之事?”   陆葭伊一听,眉毛就皱起来,嘟囔道,“可不是么,那天咱们去见他,看起来还好端端的,没想到咱们刚走便病倒了,不出十日便圆寂西去了,听坊间传言,说大师火化后倒是有相当大的一颗舍利子呢,想必大师也是得道了。”   前次见到智闲大师时,陆葭伊还一口一个“老和尚”,如今斯人已逝,她说话时便也积了几分口德。   “你不觉得奇怪?”秋景浓蹙眉,还有那封信……   “智闲大师年事已高,圆寂也是寻常事,有什么奇怪的?倒是你……”陆葭伊上上下下打量了秋景浓一番,“他托我家给你捎的信儿倒是很奇怪。”   红尘之外,得道高僧,临终前竟然给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大司马府夫人写信,想想就觉奇怪非常。   秋景浓也不避讳,坦言道,“信上只有两个字,从心。我也不知道是何意。”   智闲大师能对她另眼相看,秋景浓其实也隐隐约约有几分懵懂,一则是她是“无命之人”,智闲大师定然是看出了些蹊跷,一则是她是叶瑾的夫人,而叶瑾从小寄养在般若寺,约摸着和智闲大师关系匪浅,看在叶瑾的份上,也会多关注一番罢。   从心从心,陆葭伊琢磨了一会儿,也想不出什么玄机,也就作罢。   两个人本是要好的闺蜜,又许久未见,自然是有说不完的话,府丁打扫的空当,两人从书房转移到了会客厅,一直聊到太阳西斜,陆葭伊才想起告别。   秋景浓将她送出了大司马府,靠在大司马府偏门的门柱上看了好一会儿,直到陈留公府的马车消失在路的尽头,才轻叹了一声,扭身回去。   葭伊能回来,简直太好了。   没想到迎面就撞见了蓝衣逶迤的男子。   也不知道他在她身后站了多久。   叶瑾伸手揽住秋景浓的肩,将她带进自己的怀中,浅浅一笑,道,“高兴吗,她回来?”   很高兴……   秋景浓点点头。   那人执起秋景浓纤细洁白的手指放在唇边吻了吻,呢喃道,“那便值得。”   所以,他只是为了,叫她高兴?   冒着风险提出大赦天下的建议,将慕子寒逼到骑虎难下的份上,只是为了叫她高兴吗?   将自己陷入今天这样的险境里,只是为了她高兴?   秋景浓伸手抚上叶瑾柔情似水的脸上,轻轻叹了口气。   好在还捉到了一个活口,想必可以问出些话来。   秋景浓心下一动,“那犯人可还好?”   她知道许多死士是有去无回,完不成人任务便服毒自尽的。   叶瑾猜透了她的心思,抚慰道,“□□已除,怎么,随我去地牢看看?”   秋景浓点头同意。   等等……地牢?!      ☆、第97章 片刻柔情 跟在叶瑾身后,提着灯走了很久,秋景浓也没走到深不见底的狭长隧道的尽头,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大司马府的地下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随着视野渐渐开阔,光线也渐渐亮起来,隐约可以看见差不多是走到了一块平坦之地。   秋景浓吹灭灯笼,朝前踏了一步,和叶瑾并肩站在一起。   对面的水牢里绑着一个人,玄衣乌发,脸上的面具已经被摘了下去,半截身子埋在水里,连头发也湿哒哒的。   一见有人来了,那人猛地一抬头,眼神凶狠。   秋景浓不自觉地将手搭上叶瑾垂在一旁的手上,后者立刻反手攥住了她。   那人旁边还双手环胸站着一个人,也转过身来,正是许久没见露面的凌飒。   “公子,夫人。”凌飒施了个礼,秋景浓才看到他一只手臂上缠着纱布,想必是受了伤,连他也如此,想必方才叶瑾在路上遇到的乌师,人数也不少。   “如何,还是什么都不说?”叶瑾只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那犯人,似乎没怎么放在心上。   “泡在水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不见他开口。”凌飒皱眉道。   叶瑾也不急不恼,眯眼看了他片刻,才道,“被俘没有立刻自尽,想必是心中有牵挂,妄想着还能逃出去吧?凌飒,去查查,他心中拿牵挂是什么,请来和他见见面。”   听到此处,那乌师神色才有些松动,咬牙吐出几个字来,“你们……找不到。”   呵,那便是有了。   叶瑾微微一笑,抬手吩咐凌飒将漫到腰迹的水位升到胸口以下,若是没了胸口,恐怕这人也活不了了。   “那你可小看了大司马府。慕子寒……保护不了你的心头好。”叶瑾笑着说道,扭头对凌飒吩咐,“找到她,然后……绑在对面。”   那乌师有一瞬间的崩溃,自己也没想到竟然脱口而出,“不!陛下答应过……”   话到一半生生的顿住了,乌师也反应过来,叶瑾是在套他的话。   呵,那便果然是慕子寒派遣的了?   叶瑾也不再和他废话,朝凌飒点了点头,得到那人回应,便握着秋景浓的手,转身离开了。   秋景浓有点呆愣,一言未发。   将将走到地道门口,秋景浓才挣脱了叶瑾的手,歪头看向他,还没说话,刚自由的纤细手指又被那人抓在手里。   那人微弓了背,低声问道,“阿浓,你害怕了吗?”   原来在平静如许的大司马府地下,还有这样一个阴冷潮湿的地牢,原来传言里冷漠无情的叶瑾是这个样子……   所以,阿浓,看到这一切的你,害怕我了吗?   “你真的会将他心中牵挂之人捉来?”秋景浓问出刚才想说的话,一双翦水秋瞳直直地盯着叶瑾。   叶瑾看着她,看不出那双黑瞳究竟想要得到一个怎样的答案,唯有据实相告,缓缓地点了点头。   秋景浓垂下眼睫。   “除了我,还有谁知道这个地方?”   “何煦,杨扶杨授,都知道。”叶瑾越发搞不清她究竟在想什么了,墨眸探究地看着秋景浓。   地牢是随着大司马府扩建的时候建成的,这乌师也算是地牢的第一个客人,之前尚且空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派上用场,叶瑾也就没有告诉秋景浓。   秋景浓沉默了一小会儿,才道,“我去看看青流怎样了。”   凌飒都负伤了,想必青流也好不到哪去,她回来以后,秋景浓还没想起来去看看她。   叶瑾不敢轻举妄动,轻轻松开手,便叫她离去了。   出了隧道,秋景浓才算松了一口气来,果然还是地面以上呼吸着叫人舒坦,完全没有隧道里那种压抑感。   屋外的雨夹雪已经停了,院子也已经打扫干净,石砖上的血迹早就被冲刷干净,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因为青沙和青流是秋景浓的贴身侍女,住的离宁锦阁并不远,秋景浓片刻便到了。   秋景浓掀开帘子走进去,就看见两个人一齐坐在榻上。   青流身后倚着绸缎床枕,身上盖着半床被子,青沙背对着窗口,正专心致志地给青流额上的伤口上药。   秋景浓进来时青沙甚至没听到声响,只一边上药一边嘟囔道,“你看看你,女孩子家家的,想都不想就往上冲,破了相怎么办?下次可别这么傻了。”   不知道是青沙下手重还是她说的话的缘故,青流皱了皱眉毛,动动嘴唇也没说话。   秋景浓眯眼看着相濡以沫的两个人。   落日遗留在地面上的最后一丝余晖正巧从窗子射/进来,给神情温柔的青沙周身都披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   或许这就是她和青流始终不能下定决心捅破那层窗户纸的原因吧。   她们都眷恋这一份温柔,若是真的说得明白,大约再也不能回到现在这样温情的时刻了。   什么对她来说更重要呢?   直到秋景浓咳嗽了两声,屋里的两人才发觉竟然是秋景浓进来了。   青沙连忙起身施了个礼,青流也要掀开被子下床,被秋景浓手疾眼快地按住了。   “小姐怎么来下人房了?”青流慌慌张张地理了理有些乱的头发。   一旁的青沙“噗嗤”一声笑出来,睨了她一眼,娇笑道,“这还用说么,小姐自然是念你救场有功,来看你的。”   不知道为什么,秋景浓觉得这时候的青沙和刚才那个认认真真地给青流擦药的青沙几乎完全不是一个人了。   嫉妒叫人发狂。   秋景浓在床边坐下来,抬手抚了抚青额头上的伤疤,开口想说什么又顿住,回头对青沙说道,“你去看看阿瑛,今日晚饭叫他一个人在樱院吃吧,免得来折腾一趟。”   青沙应声离去。   直到青沙的身影消失在二道门,秋景浓才将头扭回来,道,“我看凌飒受伤了,你有没有去看看他?”   青流微微怔了怔,摇摇头,道,“青流……没有资格。”   这话说得有些过分消沉了些,毕竟两人实际身份差不多,都是主人身边的近侍,又并肩作战,何曾有“没有资格”一说。   秋景浓垂下眼睫,问道,“他是如何受伤的?”   青流一听秋景浓这样问,眼神当即一暗,摇摇头,咬了咬嘴唇不说话。   为什么?若不是她带着府上的侍卫突然出现,凌飒也不会分心,也不会……叫乌抓住机会伤了他……   他们这种人,本来就不应该想得太多。   想得太多,便免不了要受伤。   秋景浓见她如此,也猜到了几分,只是不能确定,也不想说得太过直白,青流和凌飒的事是他们自己的事,她原不应该插嘴。   这段隐隐绰绰的朦胧感情究竟是该放弃还是该继续,秋景浓也不知道。   想到这,秋景浓不禁叹了口气,原来这天底下,两情相悦也不见得件件都是好事……如果不能在一起,苦苦单恋和相恋不能相守,究竟哪一个更叫人难过?   她此生能遇见叶瑾,能和那人相恋相知,竟然是如此幸运。   青沙快回来时,秋景浓才起身离开,吩咐青流好好休息,不要再操心平日里的琐事。   青流虽然有些为难,不过自己今日也确实有点状态不佳,也就点点头答应了。   这一天的晚饭搬到了宁锦阁,秋景浓回去时天色已暗,宁锦阁里却是一片漆黑。   难道叶瑾还在地牢里?   秋景浓半是疑惑半是忐忑地推开门,一室静谧。   月亮还未升起来,屋子里暗极了,也不知道宁锦阁平日洒扫的婢女都去干什么了。   秋景浓刚想抬高声音唤来婢女点灯,就看见桌前隐隐约约坐了一个人影。   因为秋景浓从外面进来,一时间眼睛适应不了黑暗,另一方面叶瑾始终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秋景浓也就没看出来,原来他在屋里。   干什么在屋里坐着不开灯?他在黑暗里想什么呢?   “子瑜?”秋景浓试探性地叫了他一声,摸索着寻找烛台,“怎么不点灯?”   那人像是才发觉她进来了,闪身来到门口,和秋景浓擦肩而过,下一秒,只听“咔哒”一声,门被从里边挂住了。   秋景浓挑挑眉毛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好以不变应万变,站在原地等他下一步的动作。   果不其然,那人锁了门,转身便将秋景浓纤细的腰肢死死地扣住,稍一用力便将她抵在了门上,,声音暗哑低沉,“阿浓……”   清浅的檀香气息萦绕在鼻翼,秋景浓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抬起一只手抚上叶瑾的背“嗯”了一声。   “阿浓……”那人似乎不想罢休,又唤一遍。   “怎么了?”秋景浓觉出些不对劲来,想是今日从地牢里出来,他便有些小心翼翼,难道是又草木皆兵了?   “子瑜,我在。”秋景浓环抱住叶瑾,柔声道,“我一直都在。”      ☆、第98章 年关岁尾 “地牢的事,惹你不高兴了?”叶瑾将头埋在秋景浓的颈间,轻声问道。   果然是……   “没有。”   “那你是……害怕了?”又或者更强烈的,是厌恶,没有想过,那个伪装的霁月清风,清高矜贵的翩翩公子的人,其实心里装了许多阴冷手段。   嗯?   秋景浓赶紧反驳道,“不,子瑜,我只是想,或许你应该早些告诉我地牢的事。”   她生于大司马府,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可是也知道这朝野上下,自然是有许多见不得光的事情,地牢又或者水牢,长宁城的权贵之家,想必总是有的。   她只是觉得,自己嫁给叶瑾这么久,却没能好好了解他,甚至叫他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另一面时对她的态度诚惶诚恐。   这个妻子做得……怎么这么不称职……   “也是前几日才修建完成,我未想能这么快的派上用场,便没和你说。”叶瑾解释道,“阿浓,大司马之位太过刺目,今日之事……”   “子瑜,既然你能娶我护我,我又有何不能随你跌宕一世?”   见过了青流,秋景浓越发觉得自己和叶瑾能在一起是不易的,天下的夫妻这么多,情人这么多,能像她们一样厮守,无非是上天眷顾。   秋景浓知足。   或许往日里秋景浓都不曾如此坦荡地表达情感,叶瑾全身一僵,下一秒,细密温柔的吻已经袭上她的脖颈。   秋景浓没有躲,踮脚迎上去。   漆黑的屋子里呼吸声渐渐急促……   第二日一大早,两人还在床第间缱绻,遥遥地便从宫里下了一道旨来,命叶瑾携爵赴任兖州总管,即刻启程。   听到这个消息,叶瑾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出任兖州?   慕子寒的乌师全军覆没,一夜未归一人,想必他也有所忌惮,便想要一杆子将他支出千里,来暂时缓解祸患么?   反正叶瑾归途遇刺,青天白日不少人都看到了,瞒也是瞒不住的,叶瑾索性声称自己下朝遇刺,腿部受伤,疾患不能上任。   慕子寒纵然不想将他留在长宁,也实在寻不得什么理由叫一个“腿部重伤”的权臣千里迢迢跑去兖州。   到了晌午,两人和叶瑛正在吃饭,便有小厮来报,说是何煦醒了。   秋景浓当即放下了筷子站起身来。   何煦是为了救她才受的伤,若是他不醒,她总是放在心里惦记着。   叶瑾也跟着放下了筷子,吩咐叶瑛乖乖把饭吃完,便和秋景浓相携去书房了。   因着何煦伤在背上,也不好移动,何煦昨夜便也就住在书房里,此时醒来,也是背朝上头趴在床上。   听说秋景浓要进来看他,何煦竟然还推辞了一番。   后来秋景浓想,大约是何煦一向以濯濯出尘,翩翩公子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有些不愿她看见自己这样狼狈的样子吧。   何煦脸色还是有些苍白,嘴唇也有些发白,不过精神倒是很好,正匍匐在床上翻看着什么东西。   一见叶瑾和秋景浓的身影,何煦甚至想要挣扎着起身,不过几乎立刻就被叶瑾按住了。   “怎么刚起来就看这些东西?”叶瑾伸手夺过何煦手上的东西,看了看,正是这几日长宁各府眼线的密报。   何煦温和地笑了笑,道,“我只是想找找看,上头那位究竟是为什么突然要出动乌师对付你。若是搞不清楚,我安不了心。”   “这些交给下面的人去办。”叶瑾随手将那一叠情报塞进袖子里,在床边的小软墩上坐下来,视线恰好与何煦平齐,道,“他败了一次,短时间内不会再来一次,你就将心放回肚子里,好好在大司马府养伤罢。”   “可是告知了父亲?”何煦毕竟是人子,醒来还是怕自己的老父担忧。   叶瑾摇摇头,道,“只是说你离了长宁有些事要做,没外人知道你在大司马府受了伤,府上的人嘴都很严实。你放心。”   听他这样说,何煦才松了一口气,也许是出于某种他不愿意承认的私心,他更愿意在大司马府养伤而不是京郊的别院。   秋景浓这才得空,清了清嗓子,道,“师父救命之恩,景浓……无以为报……”   救命之恩啊……何煦眼神闪烁了一下,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恬淡的微笑,轻道,“不若夫人就当欠煦一个人情罢?”   秋景浓想想,好像也只有如此了,便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算是定了约定。   “夫人可还安好?”何煦眼见着秋景□□力旺盛,似乎没有被昨日的刺杀吓坏,心中唯一悬着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秋景浓忙不迭地点头,道,“我很好。”   托了你的福,我很好。   何煦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低低地笑了,再抬头是看着叶瑾,没头没尾道,“怎么,你们二人终究还是和好了?”   原本以为会得到肯定的答案,没想到叶瑾却摇了摇头,“我们从未决裂过。”   有些东西,只是缺乏一个契机罢了。   原来他和叶轩一样,别扭起来数头牛都拉不回来,任性起来也是没什么理智的,不过自从有秋景浓在身边,他固执偏颇的时候,倒是越来越少了。   何煦没再接话,只唇边的笑意绚烂夺目。   何煦养伤的这些日子里,慕子寒其实没想就这么放过叶瑾,想要揪着叶瑾抗旨的罪由不放,可那日街上看见的人不少,谁都看见了叶瑾确实遇刺。   何况叶瑾因着这个由头,已经多日不上朝了,更是捉不到什么小辫子。   慕子寒只得将远调叶瑾的时间向后推延。   倒是坊间,渐渐开始传言,说叶瑾遇刺是当今陛下受意,妒贤嫉能,心胸狭隘。   叶瑾是退敌千万,决胜沙场的将军,声望极高,很快,这股“谣言”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传播开来,慕子寒再想要针对叶瑾做些什么,也是束手束脚,无力得很。   千百双眼睛就盯着叶瑾,若是他真出了不测,慕子寒纵然贵为皇帝,也难抵御悠悠众口。   这便是百姓之力量。   秋景浓问过叶瑾,坊间的那些流言,究竟是他授意放出的,还是真的是百姓自觉的,得到的只是叶瑾意味不明的笑容   又或者,其实两者兼备吧。   大约这个时候,慕子寒终于后悔那时与叶瑾做得交易,将叶瑾留到了朝堂之上。   在叶瑾遇刺到新年这段时间里,慕子寒唯一做得一件顺心顺意的事,便成功地并立了两后。   彼时叶瑾不在朝堂,何煦又请病在家中,典礼司早就松了口,此时也不好说什么,人人自危的朝臣确实无人反对。   不过无论对于长宁的百姓,还是对于大司马府,并立两后之事,都是毫无影响的。   秋景浓知道秋景裳原本就是个空架子,也对慕子寒的宠爱得失丝毫不感兴趣,因此并不在意。   地牢里关着的那个尚且活着的乌师也查没闹腾出什么大动静,叶瑾未在提及,秋景浓渐渐也不再关心,只一心一意地置办过年的事宜。   何煦伤的太重,虽然过了半个月,已经可以下床走动,若说看不出来,还是太勉强,因此,这个年,何煦大约要留在大司马府和她们一起度过了。   转眼就到了腊月,秋景浓也合计起年夜饭的事情。   李氏去了明信庵,正逢新春佳节,秋景浓想,无论如何都要将她请回来,还有叶轩,自那日以后就不见他来过,也是一个别扭的人。   若说叶府的这三兄弟的共同点,决计是别扭。   不过……她的子瑜似乎要好一点……   秋景浓双手拄着下巴趴在窗台上看着窗外簌簌飘落的小雪,一瞬不瞬,不知道在想什么。   叶瑾就倚在她身边,头枕在秋景浓的腿上,微蹙着眉毛翻着一册本子,看得认真。   榻下离两人不远的地上摆着一个火炉,炉中的炭烧的正旺。   也就是因为屋内的炭烧的旺,秋景浓就算开着窗,脸色也红扑扑的。   青流轻手轻脚地推开门,朝秋景浓示意了一下,便走到香炉旁,换了里面已经燃尽的香屑,又重新点着。   这两个人静静偎依的样子,叫她想起四个字。   神仙眷侣。   青流这么想着,微微有些失神,就听见清朗的声音在微醺的空气里响起来,打破了一室静谧。   “在想什么?”   秋景浓眨眨眼睛,将目光收回来,还是用手托着腮帮子,一双美眸灿若星辰引人遐思,“没想什么,发发呆而已。”   今年的雪仿佛格外地多,三天两头便落一次,倒是忙坏了院子里洒扫的府丁。   叶瑾抬手扯过一个白狐裘的毯子给秋景浓丢过去,见后者不为所动,只得撑起身子,亲手给她围了个严严实实   “腊月里开着窗子,寒气重,小心着凉。”      ☆、第99章 雪中温情 秋景浓整个人被白狐裘毯子围得严严实实,脸色称得越发红润起来,转了转亮晶晶的眼睛,道,“其实我有点热……”   “想做什么?”叶瑾看她眸光闪动,就知道她又在合计着什么,反正已经起来,索性将手里的本子丢到一边,专心致志地看着她。   秋景浓被看穿了,咧着嘴笑了笑,突然就翻身从榻上滚了下去,趁着叶瑾还没有反应过来,伸手便把他往榻下拉。   叶瑾果然是毫无防备,一个趔趄差点被秋景浓从榻上拽下来。   青流觉得事情的后续发展大概是外人不宜观看了,蹑手蹑脚地准备退出去,就听见身后响起女子响亮的声音。   “青流你先别走,去把兜帽披风拿来。”   秋景浓说完,转头又对微微发愣的叶瑾说道,“子瑜,我们出去赏雪吧。”   从前在秋府,下了雪她总要去出去玩雪的,崔氏虽然刻板,倒也不拘着她。   去年的冬天没怎么下雪,秋景浓心情不佳,尚且不知道未来如何飘摇,过得甚是索然无味。可现在不一样了,叶瑾就在她身边,秋家也马上就要回来了,未来再有种种坎坷,她都毫无畏惧。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啊。   为什么不高兴一些?   赏雪?   叶瑾笑着点点头,瞟了一眼窗外飞扬的雪花,这人只是想出去赏雪么?怎么看都有玩上一番的心思呵。   这边,青流已经麻利地从里间的柜子里寻了两条滚着雪白毛边的兜帽披风出来,正走到榻前。   “你去叫阿瑛也出来吧。”叶瑾吩咐道。   那个孩子恰恰也喜欢在雪里玩耍,和这个小姑娘心性的嫂嫂倒是志趣相投。   秋景浓一听更高兴了,抓起兜帽披风仔细地给叶瑾穿上,踮脚将帽子也带上,退后一步眯眼端详一番,竟然伸手在叶瑾脸上戳了一戳。   嗯嗯,这般挺拔风姿,这般风华绝代,真是赏心悦目极了。   手还没收回来,就被那人捉住,送到嘴边吻了吻,宠溺道,“你也快些穿上,我们便出去。”   秋景浓脸颊粉了粉,赶忙自己动手披上披风,和叶瑾走了出去。   伸出手,任由凉凉软软的雪花落在素白的手心里慢慢融化,秋景浓凑近一株青松,伸手便要折。   一连着下了几日的雪,连铮铮傲骨的青松都被压得弯下来,秋景浓将树枝压低,猛地松开手,那积压在松枝上的雪便悉数弹落在她身上,凉凉的晶莹一片。   秋景浓玩得不亦乐乎,冷不防地被人从背后拉了一把,回头,正对上叶瑾无奈的神情。   “若是着凉了,我可不叫府医给你煎药。”   秋景浓皱皱鼻子,哼,他又来管教她!   两个人相携着刚走没多久,就看见几道门外笔直地朝着边冲来的白衣人影。   小小少年从上到下都是一片白色,几乎要融进这一片白雪里,黑亮的眼睛里一片星光。   “兄……兄长……”叶瑛气喘吁吁地打了声招呼,看了一旁微笑的秋景浓一眼,却没说话。   秋景浓一挑眉毛,“嘿,你这小没良心的,还是我提议出来赏雪的,连个招呼都不打。”   叶瑛也不说话,离秋景浓还有几步,突然抬手飞过一个雪团来。   秋景浓猝不及防地挨了一下。   雪白一团的少年人却早就跑远了,得意洋洋地扬起下巴,道,“见面礼怎么样?”   秋景浓几乎是立刻便弯下腰去,团了一个雪球,扬手刚要打,突然顿住,扭头笑眯眯地问叶瑾道,“喂,若是我把阿瑛打哭了,你不会帮着他打我吧?”   叶瑾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宠溺道,“不会。”   叶瑛这下心里可不平衡了,扬眉质问道,“若我把嫂……把这个女人打哭了呢?”   那人毫不犹豫地回答道,“那为兄便要好好教训一下阿瑛了。”   叶瑛撇撇嘴,一个雪球便迎上去。   叶瑾是何等身手,轻轻松松便接住了叶瑛飞过来的雪球,握在手里没一会儿便化了,手上一凉,竟然有些凛冽。   那边秋景浓得了叶瑾的首肯,当然毫不客气地一个接一个的攻击叶瑛去了,一不留神,一个雪球剑走偏锋,直直地打在叶瑾脸上。   秋景浓神色一僵,琢磨着跑得离叶瑾远些。   他大概不愿意参与到这样幼稚的嬉闹里来吧。   没想到那人竟然弯下腰,抬手便打过一个雪球来。   叶瑾起初是真的没打算和她们闹做一团的,他自幼生长在佛门静地,华州又偏南,很少下雪,有那么一个顾卿言陪着,后者却身体极差,自然是没打过雪仗的,只是没想到,其实看似幼稚的游戏竟然这般有趣。   渐渐地,许多积压在心里的事情都被忘到了脑后,他喜欢看这样活力四射的叶瑛,不再是平时那个小大人似的一本正经,他喜欢看这样蹦蹦跳跳的秋景浓,像一个孩子一样露出单纯漂亮的笑容。   那时候他想将她捧在手心里好好爱护,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做到了……   三个人很快就玩开了,身上头上都沾满了雪,远远地看上去,就像是三只矫健的白熊。   青流抱着一个袖套,静静地站在房檐下看着远处院子里打闹的三个人,微微眯起眼。   她从来没想过叶瑾也会这样玩心大发,完全没有了从前那般冷冷的风韵。   这一年多来,这个人,已经变化了太多。   究竟是小姐将他改变了,还是这是一个少年成长为一个男人必然的结果呢?青流想不明白,思绪却渐渐飘远。   目光望向簌簌落雪的乌黑房檐,被切割的四角天空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叫她眼花缭乱。   在视线看不见的某个角落,那个人一定也在看着眼前三个嬉戏打闹的身影,看着这随北风飞舞的洁白雪花,也许他只是看着,心底不会泛起波澜。   青流忍不住四下扫视了一番,这个人啊,他现在会不会就坐在屋檐上呢……   ——————————————————————————————————   长宁很久没有下过这样大的雪了。   长宁最繁华的北市也进入了冬歇,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一辆马车呼啸而过。   陆葭伊觉得自己最近可能是见鬼了。   她去城北的点翠访挑首饰,打算挑点像样的当做个人的年礼给秋景浓送过去,没想到这么随意决定的事,也能碰见叶轩。   大约是最近流年不利。   刚迈进点翠坊的门槛,小二便殷勤地迎了上来,陆葭伊从前也是点翠坊的常客,后来去了华州,点翠坊也是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陆葭伊的离去会带来多大损失呢。   这不,陆二小姐一回来就给他们点翠坊面子,叫他们诚惶诚恐得很。   陆葭伊看了几样首饰都觉得不好,直到掌柜的从里屋拿出一对羊脂玉的镯子来,眼神才亮了一亮。   感觉……这个不错。   陆葭伊刚想开口说“就这个了”,身后便突然杀出一个程咬金来,声线虽则是华丽耐听,辨识度极高,但语气甚是轻佻。   “呵,这镯子不错,本将军要了。”   陆葭伊只觉得脑袋“轰”地一声,扭头便一记白眼翻过去。   这声音的主人出了叶轩,还有谁?!   他还好意思称自己是将军?   无非领兵打了一回仗,钻了新帝登基朝中无人的空子封了将军立了府,还真当自己是他哥哥那样战无不胜的天纵奇才了?   “叶二公子,你是有眼疾看不出来么,这镯子是我的!”   叶轩也是在心里冷笑了一番,瞧瞧,瞧瞧,第一个动作就是翻白眼,这陆二小姐真真是当自己的白眼不要钱随便翻啊。   他说什么来着,哦对了,拿荷包刺激刺激她。   想着,叶轩眯起一双勾人的狐狸眼,语气更加轻佻起来,“二小姐开什么玩笑,这镯子,不是掌柜的么?”   点翠坊的掌柜为难地搓了搓手,这事情倒是真难办了,一个是朝中新贵,背景势力雄厚,一个是老主顾,性情也是有名的火爆,镯子却只有一对……   陆葭伊一看掌柜的一脸委屈的样子,心里更是来气,转过身来正色道,“算了掌柜的,这副镯子让给他,你再给我拿出些珍品来。”   掌柜的松了一口气,连忙招呼叶轩道,“那小的这就给将军包起来?”   原本想就这么过去了,没想到身后那欠揍之人笑了几声,说出一句更欠揍的话来,“本将军这镯子也不要了。”   呃……   掌柜的觉得好委屈,叶少将军这是要找茬砸场子的节奏啊,难道他今日开张没看黄历,今日不宜买卖?   陆葭伊扭身瞪了他一眼,刚要说话,便看见那人不疾不徐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鹅黄的东西来,勾在指尖晃来晃去,一双狡猾的狐狸眼露出冰凉的笑意。      ☆、第100章 活该被打 红晕瞬间就从脸颊烧到了脖子,陆葭伊大踏了几步窜到叶轩面前,抬手就去夺那鹅黄的荷包。   叶轩借着身高的优势微微往后退了一步,就叫面前急得跳脚的姑娘扑了个空。   陆葭伊瞪了叶轩一眼,脸上浮现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神情,抬脚便朝叶轩的小腿踢去。   后者没有防备地被踢了个正着。   趁着叶轩吃痛地弯下腰来,陆葭伊立刻扑了上来,一把抓住荷包,用力一扯,便牢牢地抓在了手里。   和她斗?呵呵……   眼看着叶轩棱角分明的脸上蹙起两道浓眉,陆葭伊得意洋洋地摇了摇荷包,也不恋战,抬脚便要出门。   点翠坊可以改日再来,现在还是离这个没事找事的家伙远些吧。   将将走到门口,陆葭伊突然觉得腰上一紧,没想到竟然是叶轩从身后径直刺出一只手臂,轻松地将荷包抢回来,因为两人离得太近,姿势几近于他身后环住了陆葭伊。   他他他他他他他这是轻薄她?!   陆葭伊不知道怎的,只觉得心脏有些发堵,扭身反手就是一个巴掌,打得倒是响亮,白皙的脸上瞬间出现一个红肿的手印。   叶轩一连在她身上吃了两个亏,竟被她打得有些呆愣,一时之间甚至忘记了捂住脸。   陆葭伊眨眨猫样的大眼,脸上红晕更甚,飞快地抬眼看了叶轩一眼,困窘道,“那,那个荷包我不要了!”   话毕,立刻脚下生风地从点翠坊溜了出来,迎面差点撞上人,头也没抬,道了声“抱歉”便直接钻进了马车。   侍女有些讶异,还没等开口问,便听见陆葭伊咆哮道,“傻愣着干什么呢,走啊!”   莫名其妙地被吼了的侍女连忙招呼马车夫快些走。   陆葭伊心神不宁地坐在马车里,那种心肝被钝器击打的感觉久久地在心底盘旋不去。   她做得并不过分不是吗?这人和他本来就不对盘,语气那么轻佻,动作那么轻浮,还抢了她的荷包……   陆葭伊虽是陈留公府的二小姐,自幼习得琴棋书画,可偏偏女红,却是怎么都不能耐着性子做下去,那荷包原是当初倾心谢竟之时一针一线学着缝的,那时还觉得做得不错,现在看来,却是简陋粗鄙的不成样子。   就像她之前那段一厢情愿的感情……那么粗制滥造,丝毫没有盘算经营。   怪不得他根本不在意她。   原她们就不是一种人。   陆葭伊去抢那个荷包,也不是那荷包如今对她还有多重要,只是就觉得那荷包代表着曾经那份卑微诚挚的感情,叫她有些无处遁形,又有些难堪。   即便叶轩根本不知道它的作用。   陆葭伊想到这,脑海里不禁又浮现出他被打以后一脸呆滞的模样。   呃……她……她是不是下手重了些……   没关系的……一个巴掌而已……   陆葭伊不断地自我催眠,可偏偏内心却不断地坠落下去。   她该不会……他……   陆葭伊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疯了。   那险些被撞的年轻公子原地驻足,目光直盯着马车一溜烟儿地绝尘而去。   宽袍华服下的手渐渐攥成一个拳,隐隐地可以看见青筋凸起。   谢竟之长舒了一口气。   谢竟之,当初那女子一潭秋水似的大眼睛在你身上流连不去,你不是一直装作看不见的么?如何,她现在避你如蛇蝎……   从未起过波澜的心口像是被极尖锐的针刺了一下,谢竟之只觉得心脏一缩,抬手按住了心口。   谢竟之,谁教你……如此后知后觉……   她落魄脆弱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掀开点翠坊的帘子,刚迈进去,就看见内里一人长身玉立,捂着一半脸直愣愣地盯着柜台上的一对羊脂玉镯子。   稍稍一思考,便能猜出方才定是两人为了这对镯子起了争执,以陆葭伊的个性,想必动了手。   谢竟之扫了一眼柜台上的镯子,又看了看一脸无辜又无奈的掌柜,道,“这对镯子……给我包起来吧。”   买下来是想送给她还是……只是想有一点和她有关的东西,来……睹物思人呢?   谢竟之说不清楚。   没想到刚才还一动不动仿佛灵魂出窍的叶轩突然开了口,语气依旧是玩世不恭的轻佻,“谢大公子说笑了,这镯子,本将军要定了。”   掌柜的内心是完全崩溃的,今天究竟怎么了,刚送走一尊神,没想到又迎来一位更不好惹的……   叶轩往前走了一步,一挑眉,道,“怎么,听不懂么?”   掌柜的忙不迭地将镯子端回内间包装去了。   这两位也不好惹呦,长宁城里的生意,还真不好做。   ——————————————————————————————————   又下了几场雪,新年便到了。   逢年过节的,长宁城里各家免不了地礼尚往来,好在秋景浓未出嫁时,跟着她娘亲崔氏也见过不少待人接物的场面,料理起来倒也不难。   做完这一应事宜,秋景浓竟然也腾得出空来计划自己的事情。   前一个新年,秋景浓也是在大司马府里,只是那时候大司马府还姓秋,她的爹爹因为朝中琐事心烦,一整个年都没有好好过。   这一年里,恭帝驾崩,太子病逝,新皇一把火烧了九华宫,叶瑾失明,她提前嫁人,又折腾去了云国,就连智闲大师也……   秋景浓甚至觉得,这短短的一年里,她所经历的事情甚至远远超过了前世的十几年的总和。   好不容易到了年关可以好好松一口气,秋景浓决定好好地把握。   小年那天李氏便从明信庵里回到了大司马府,见秋景浓将府上打理的井井有条,也是点头称赞的。   虽然刚见这柔弱的小姑娘时,她其实并不满意,也觉得这姑娘担不起雁门公府的夫人之重任,没想到后来发生了这么多事。   府里最难伺候的小霸王叶瑛竟然也对她服服帖帖,李氏某一日竟然看到秋景浓抬手胡乱地揉叶瑛的头发,而后者脸上不但没有丝毫愠怒,反而一副“随你高兴”的无奈神色。   要知道,这孩子一向和小大人一样自律又自尊,谁要是敢拍他的头,一定会跳脚。   李氏发现了这个变化,便用心留意了些,渐渐地发现,整个府里的气氛都变得活络起来,再也没有了当年的死气沉沉。   无论是院中洒扫的府丁,还是进进出出伺候的丫头,脸上全都是轻松自在的微笑。   就连那一向神色清冷的孩子,脸上竟然也有了从未见过的鲜活神色。   李氏不想承认,只有当叶瑾对着秋景浓说话的时候,她才能在叶瑾身上看得出一个二十几岁青年人的活力和早早在他身上消失不见的天真。   有时候他和秋景浓开起玩笑来,眼神确实如同一个孩子。   自从当年宫宴初见,叶瑾已经不再是那个湖心亭里惊鸿一瞥的紫衣少年了。   李氏甚至有些庆幸,幸而是她,幸而叶瑾遇见了一见倾心的姑娘,还得到了她。   若是换做规规矩矩的别人家的端庄千金,也许叶瑾会比现在走得更远更稳,可,唯有此时,她才觉得那个自幼被遗弃在佛寺里的孩子,还真真切切地活着……   所以这一对璧人,果真是……天赐良缘。   李氏这样想着,对秋景浓的态度便又热络了几分。   这一年的新春,慕子寒没有按照惯例举行宫宴,只是在后宫设了宴,和一众佳丽自娱自乐罢了。   秋景浓猜得到那“家宴”上必定是一番刀光剑影,一不小心便要万劫不复。   即使并列中宫的谢颖之,想必也不敢放松警惕吧。   所以说,做皇帝究竟有什么好的呢?就算当了皇后,又有什么意思?   晚间和叶瑾闲话的时候,秋景浓便随口和他聊起来,后者倒是认真思索了一番,点头称对,道,“如此一来,后宫还要就立储展开一番血雨腥风了。”   秋景浓赞成地点点头   紧接着便听叶瑾压低了声音道,“所以呢,娶一个皇后刚刚好,所有子嗣都是皇后一人所生,才没有什么优劣之分,好一视同仁。”   秋景浓看他灼灼的目光,自然明白他意有所指,脸一热,嗔道,“胡说什么呢,从古至今,哪有皇帝肯只娶一位皇后呢?”   叶瑾只是笑笑,不赞成也不反驳。   秋景浓倒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说来也奇怪,慕子寒还是二皇子时便娶妻纳妾,后来做了宁王,自然又填了不少美姬,可偏偏到了现在还是没有一条血脉,别说皇子,就连个公主都没有。   怪不得谢颖之小产会叫他那样生气。   没有子嗣,便无立国之本啊。   秋景浓想起养在大司马府的叶溪,脑袋里竟然拂过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天下,以后为何不能是叶溪来坐?      ☆、第101章 金蝉脱壳 不过秋景浓也只是一个闪念,很快就忘到脑后去了。   这世间,已经再也没有慕倾熙了,那个先太子和明德皇后留下的遗孤已经消失在了九华宫那场大火里,现在这世上只有一个叶溪,大司马府的叶溪。   也许做大司马府的叶溪,比做皇宫里的慕倾熙,要好些。   接下来的几天,大司马府一如既往地安静温馨,直到除夕夜,叶轩回绝大司马府过节的帖子。   叶瑾一点也不意外,他母亲李氏和叶轩一直相看两相厌,虽则他们的关系算是微微有所缓和,可若是真叫李氏和叶轩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也是为难他们两人。   前几年雁门公府过年,都是各自在自己的院子里守岁,年夜饭也是形式,无非请个安,夹几筷子菜便散去了,回到自己院子还要吩咐小厨房再做一份。   更别提更早的以前,他每一个新年都是在般若寺度过。   今年也一样,用过了年夜饭,李氏便遣了他们离去,自己一人独自往祠堂去了。   每一年,都是那人陪她一起,只可惜啊……老头子,今年,我来陪你。   叶瑛当然是机灵聪慧的,直知道这时候叶瑾必定是想和秋景浓独处的,自己在宁锦阁里靠了一会儿,也就寻了个由头去逗叶溪了。   屋外阵阵烟火升空爆裂的声音绵延不绝。   秋景浓歪在叶瑾怀里,有些闷闷不了乐。   原本以为她娘亲崔氏和哥哥秋意南能在年节前抵京,没想到郑氏生了病,耽搁在了半路,恐怕要等到过了年关才能到达长宁。   没有娘亲和哥哥在身边,总觉得心里有个地方缺了一块。   叶瑾见她垂着睫沉默不语,也不询问,其实答案早已昭然在心,只是伸出手,一下一下的梳理秋景浓披散在身后的长发。   他依稀记得杨扶说过,若是你真有心倾心于一个女子,便不会觉得她整个人站在那里才是美的,而是哪怕单单一缕秀发,一片裙角,都觉得美丽异常,心醉难当。   彼时不懂,只觉得杨扶太过夸张,还曾嘲笑他多情,如今才知,此话甚是不假。   “子瑜,从前你都守岁到天明的吗?”秋景浓被他这样摩挲着发丝,竟然生出稠稠的困意,眼皮都在打架。   从前她不这样的,大约是此时此刻太过宁静了些吧……   叶瑾低低地“嗯?”了一声,低头去看秋景浓,后者迷迷糊糊地靠在他怀里,像只温顺而又慵懒的猫咪。   从前?   是啊,漫漫长夜,他都是独自坐在灯火通明的屋子里直到天明。   心中不曾有过牵挂,却空空寂寂地翻来覆去睡不着。   华州就在长宁不远,没有月亮的夜里,站在华拓山上甚至可以看到长宁城除夕之夜绚烂夺目的烟火。   他总是一个人夜里悄悄地登上华拓山去,看远处微弱却炫目的烟火。   那是长宁京,当初遥不可及的长宁京……   叶瑾闭了闭眼睛,俯身吻上秋景浓直打架的眼睛,柔声道,“是,我向来,守岁。”   守着守着,就到了十五岁。   守着守着,就遇到了你。   秋景浓嘟了嘟嘴没说话,闭着眼睛往叶瑾怀里蹭了蹭,迷迷糊糊道,“那你好好守岁,我先睡会儿……”   只听见一阵轻笑,秋景浓便放心大胆地沉沉睡去了。   如果不能和至亲血脉一起共度除夕,那么,躺在最爱的人怀里安睡,想来也是一种幸福。   叶瑾慢慢躺下来,动作轻柔地将一旁堆叠整齐的被子扯过来给自己和秋景浓盖上,才专心致志地看起秋景浓熟睡的容颜来。   那人长而凌乱地睫毛铺在眼睑上,十分随性安然,神情恬淡,嘴角甚至微微弯起了一个弧度。   多幸运,他爱她,而她刚好也是。这人就睡在近在咫尺的地方,就睡在她怀里。   好看的剑眉舒展开来。   请不可闻地,窗外传来有节奏的敲击声。   叶瑾僵了片刻,终于轻轻起身,又将被角掖好,才走过去打开门。   门口垂首立着一人,黑衣墨发,正是凌飒。   “怎么?”   凌飒这才抬起头,眼神有些犹豫,道,“方才锦字姑娘传信来,说宫里……”   叶瑾闻言神色肃杀起来,问道,“可是秋后出了事?”   “锦字姑娘说,娘娘托她给您带话,说是她死后,请将她送到皓月身边。”   凌飒说完话,心里却留下了一个疑问来,皓月,是什么?   叶瑾这才敛了眉毛,点点头,吩咐道,“如此,你去安排吧。”   凌飒应声而去。   叶瑾吩咐完凌飒,负手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被烟火映红了半边的夜空,突然叹了一口气。   这个淡漠如菊的女子啊,终究还是选择了以这样的方式离开。   这一夜,究竟是什么叫她完全地心灰意冷了呢?   后来的史书上说,厉帝禧佑元年的最后一天,除夕夜里,丧钟响彻了整个长宁,甚至节日的烟火都不能阻挡。   这一天夜里,厉帝的原配皇后秋皇后,走完了她传奇的一生,病逝在了暴风雨的前夜。   叶瑾默默地数着钟声,冷不防地,自身后多出一双手来,环住了他精瘦的背。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子瑜,是裳姐姐走了么?”   叶瑾转身将她拉到身前,揽进怀中。   “她选择这个时候离开,倒是耐人寻味。”   秋景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还是有些不放心,道,“接应的人可有万全的把握?”   那人只是安慰地吻了吻她莹白如玉的脸颊,道,“你放心,凌飒亲自负责此事,定不会有任何差池。”   “可……”秋景浓皱着眉犹豫道,“书逝给的药只能保证半个时辰的无心跳无呼吸,往后便只是昏睡,若是太医……”   “相信我,”叶瑾抬起手,修长的手指按上秋景浓的红唇,道,“宫里自然有我们的人,不会出任何差池。”   秋景浓这才放下心来,长叹了一口气,感慨道,“她打算去哪里呢?”   天地之大,却容不下一个已死之人。   叶瑾又想起那句“皓月”来,脸上浮现出一个笑容来,轻声道,“她的心上人身边”   那个,被她比作明月的人。   “心上人?”秋景浓睁大眼睛,讶异的神色几乎不能用单纯的吃惊来形容。   心上人?   秋景裳的豆蔻华年,果然是有那样一个少年么?   然而,即便是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叶瑾是怎样知道的?   “你该知道,阿言心心念念地为一个女子情伤吧?”叶瑾刮了刮秋景浓的鼻子,耐心地解释道,“那女子,便是你姐姐,秋景裳。”   哈?   秋景浓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说秋景裳的心上人是顾卿言?!那个苍白忧郁的角绝色男子?   “她们怎么会……认识?”   叶瑾摇摇头,道,“这我便不知道了,只是阿言已倾心她多年,这倒确实不假。”   “你早就知道?”秋景浓追问道,“所以你早就注意到大司马府了吗?”   当然,这个大司马府,还是当年那个姓秋的大司马府。   叶瑾摇头否认,“我只知道他有心上人,却并未问过,也是后来才知道。”   秋景浓却有种不知道该不该笑的复杂心情。她想起那时她第一次看见顾卿言的马车,身边那百姓的话来,长宁两个标致人物,一个是叶瑾,还有一个,是顾卿言。   没人想到叶瑾和顾卿言私交甚密,也没人知道最终,是她们姐妹二人觅得良人。   “喂,那以后,你岂不是要叫顾卿言‘姐夫’了?”秋景浓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脸揶揄道。   叶瑾从善如流,“姐夫便姐夫罢,谁叫我眼光差,看上了妹妹以后,再也看不见其他人了呢?”   秋景浓听他这样不正经地回答,小脸一红,粉拳朝着叶瑾的胸口便打过去,娇嗔道,“就你会说话!”   “非也。”叶瑾难得有兴致和她扯皮,不知不觉将挚友的八卦全说给自己的小妻子。   “阿言文笔极好,写给你姐姐的书信可要比我会说话一百倍。”   “啊……”秋景浓拖长了音感叹。   “怎么?”叶瑾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神色来,低声道,“羡慕了?后悔了?”   秋景浓作势摇摇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淡然道,“没办法,一失足成千古恨,我算掉进你的陷阱里出不来了。”   话音刚落,两人便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起来。   一阵笑声过后,秋景浓低声感叹道,“只希望此去,裳姐姐能幸福安康。”   “会的。”叶瑾按住秋景浓的肩膀,他与秋景裳不熟,只觉得那人清冷如霜,却是顾卿言的天赐良缘,他们天生一对,有什么理由不幸福。   “她们一定会白头偕老,美满一生。”   就像,未来的我们……      ☆、第102章 能否重来 秋景裳醒来这天正是破五,长宁京四通八达的街道上竟然也是少见人影。   初六便是重开早朝的日子,因为秋景裳的猝然长逝,长宁京正值国丧期间,谁都摸不准慕子寒的心思,竟然将开朝之日向后延了十天。   若说伉俪情深,皇后去世给当今造成了巨大的伤痛,以至于要停上早朝,任谁都是不会信的。   更有人妄言,秋皇后就是因为慕子寒公然并立两后,气得大病,才香消玉殒,一命归西。   不过这些都已经和秋景裳无关了。   她被人从厚重的金丝楠木棺材里神不知鬼不觉的偷换出来时,尚且在昏迷,直到初五这天,才有气无力地醒过来。   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秋景浓。   “我……死了……还是没死?”秋景裳吃力地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她明明是吞了那毒/药,明明是……魂归离恨了……可,秋景浓怎么会在她眼前?   “裳姐姐你醒了……”秋景浓笑眯眯地说道,见秋景裳试图坐起来,连忙将她按回床上,道,“假死药有些伤身,姐姐还是休养几日再起来吧。”   假死药?!   秋景裳蓦地睁大眼睛,那一日秋景浓给她的竟是假死药么?她还以为是致命的毒/药,怪不得喝下时没有什么太大的痛苦。   “为什么?”   她若是喝下那药,必定是已经带着赴死的决心了,何必再叫她醒来。   天下之大,何处可能容她?   秋景浓像是被问住了,目光穿过秋景裳的脸,仿佛抵达了遥远的记忆彼岸。   半晌,秋景浓挽起一个璀璨夺目的笑容,道,“若是给姐姐一次重新活过的机会,姐姐难道不想去做一些之前没有做的事情么?”   秋景裳慢慢睁大眼睛。   一个念头渐渐浮现在她脑海里。   秋景浓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道,“姐姐便好好休息吧,过几日你身体缓过来些,便将你送去见他。”   秋景裳点点头,重新放松下来,心中竟是难以抑制的惊喜。   秋景浓帮忙给她掖了掖被角,便起身退出去,将房门仔细关上。   一出门,就看见青衣墨发的女子垂眸以静候的姿势站在一处。   是青流。   “怎么了?”秋景浓转过身来,皱着眉,此地是长宁远郊的一处别院,为了确保无人知晓,秋景浓来都是极其小心,只带了青流一人。   “方才府里来报,说夫人回来了。”   夫人?   秋景浓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是她娘亲崔韵之回来了。   “娘亲和哥哥都在府上么?”秋景浓快走了几步上前,急切地握住了青流的手,后者甚至能够感觉出她的手在微微发抖。   青流使劲儿地点点头。   她知道秋景浓思念崔氏,思念秋意南,思念从前。   回到府里,秋景浓几乎是一跳下马车,就一路小跑地冲进了厅里。   彼时崔氏正坐在一旁和叶瑾说话,听见匆忙的脚步声,方才扭过头来看秋景浓。   时光和苦难似乎并没有在崔氏脸上留下什么太多的痕迹,那人还是一如从前的娴雅高贵,眉眼纤长宁静。   仿佛这么久的分别就像是一场梦,梦醒来,一切都回到了从前。   “还是这么毛手毛脚的,一点规矩都没有。”崔氏微微绽开一个笑意,招了招手。   秋景浓眉眼带笑,偷眼看了看一旁微笑着的叶瑾,快步走到崔氏身边,拉住崔氏的手,道,“阿浓这不是太想娘亲了么!”   说着话,秋景浓朝四下一看,才发觉厅里满满当当地站满了人。   秋意南就站在一边,长高了不少,已经是一个挺拔的少年人了。   相比当年在京中时那个每日勤奋读书,规规矩矩的贵家公子,此时站在一侧风流倜傥,嘴角含笑的少年似乎更加引人注意。   那时听温绪说,崔家倒是给了秋意南不少拂照,这一番磨砺,也算是云游历练了。   视线再往后,是偏坐一隅的郑氏,身体还未痊愈,因此脸色有些苍白。   不过秋景浓却觉得郑氏整个人都和从前的她不一样了,不单单是脸色,还有神情。   从前那个眼睛里充满了戾气的女子已经消失不见,相反的,倒是目光柔和安宁,一只手支着下巴朝秋景浓微笑了一下。   秋景浓有点不敢相信,定睛仔细看了看,还是有些疑惑,扭头去看崔氏,后者只是笑着朝她点点头。   不过这样也好,最起码她们不会吵个翻天。   秋景浓带着这样的希望,目光左移,却见秋景华眼中一如既往的怨恨。   甚至较从前更加严重,当年那个名动长宁的倾城美人,如今已经红颜尽失。   佛家说,相由心生,大约是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她心中耿耿于怀的怨念将她侵蚀,才导致如此面貌吧。   秋景浓目光中带了几分同情,她原本就没打算和秋景华做敌人,此时不免心生悲戚。   秋景华比她还略大些,过了年也是十七岁的老姑娘了,可惜逢着了祸事,生生错过了最美的年华。   此时容颜已逝,年纪又大了,再加上早就没了大司马府五小姐的光环,若想觅得良人,恐怕也是不易了。   只是那人眼中却依旧是满满的怨毒,四目相对,果然还瘦不肯放过一个挤兑秋景浓的机会,开口道,“浓妹妹倒是过得滋润呵,若不是当年你顶替了我嫁过去……”   眼看着秋景华越说越下道,还没等其他人开口,郑氏突然出言打断了秋景华的话,厉声制止道,“华儿!”   秋景华话说到一半,不甘心地看了郑氏一眼,冷哼了一声将头撇到一边去。   郑氏随即温声道,“华儿不懂事,还要请夫人见谅。”   夫人……   当初何曾想过,有一日身为庶民的郑婉仪,竟然要对当年“倒贴的杂种”恭恭敬敬地称一声“夫人”。   秋景浓赶忙摆摆手,道,“郑夫人可别折煞了阿浓,还是唤阿浓罢。”   郑氏也是一愣,约是没想到秋景浓不计前嫌,也就点头应下了。   她还以为秋景浓必定要借着身份地位好好打压她们母女一番。毕竟当年秋景浓冲喜出嫁时,她们非但没有丝毫同情,还幸灾乐祸,落井下石。   没想到秋景浓压根不把这事放在心上。   想起流放期间,崔氏不计前嫌的照顾,郑氏心中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郁塞。   果然是什么样的娘能教出什么样的女儿么……她当年……太狭隘,才教出这样一个不能叫人宽心的女儿……   想到自己早亡的大女儿,郑氏心里又是一阵萧瑟。   她的裳儿就死在她归京之前,就差五天,竟然……便没有机会再见了。   天人永隔啊……这个她从前不喜欢,如今才觉出万般好的大女儿,却不能再见了……   秋景浓她大哥秋意云并没有随行归来,听说是因为治军有方,直接去了北疆,重新参军,重新来过。   秋景浓佩服秋意云的魄力,输得起,也有精力再重新开始,凭借他的才华与胆识,东山再起,当是指日可待。   几人在厅里寒暄了一阵,因为舟车劳顿,也就被安排在了客苑,各自休息去了。   秋景浓自然是和崔氏有着说不完的话,腻味着跟去了崔氏的房间,一坐便是一天,直到华灯初上才恋恋不舍地回了宁锦阁。   看着崔氏和秋意南的样子,秋景浓也微微放下心来。   这大半年的天涯羁旅,似乎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艰辛。   多亏了外公的拂照。   关上房门,秋景浓望着天边那一弯新月出了一口气,迈步就要往宁锦阁走,没想到一眼就看到,不远处月亮门里静静地站着一个素淡的人影。   秋景浓眯眼仔细看了看,正是郑夫人。   朝那人施了个礼准备离开,没想到却被那人急声叫住了。   秋景浓停住脚步,侧身去看郑氏。   她是故意等在此处的。   “郑夫人可是有事?”秋景浓道。   郑氏点点头,道,“只是想起往日种种觉得颇为对你不住,和你陪个罪罢。从前我只当你们母女三人是破坏了我与如信的眼中钉肉中刺,没想到……”   没想到确却是她一开始就看走了眼。   秋长天从来不是痴情专一的男人,早在她入府之前,府里便有一个夜奔而来的柳眉啊。   那时候她被仇恨和怨怼蒙蔽了双眼,将一干怒火全都撒在了她们身上,却没想过,她进门时,那个原本希冀着能和秋长天白头偕老一生一世的柳眉,心里是不是也是这样悲凉。   郑夫人长叹一声,秋长天身死,流放之后,崔氏完全可以对她袖手旁观,可她却没有。   这一路若是没意思崔氏伸出援手拂照,恐怕她与秋景华还不知道能不能顺利等到大赦天下。   一句抱歉,怎能表达此刻她心中复杂的情绪。   秋景浓听着她慢慢地说着,只觉得手心有些发热,眼前也一阵一阵的发晃,脚下一软,便栽倒在了地上。      ☆、第103章 出现转机 郑氏见秋景浓不声不响地就栽倒在了地上,也是吓了一跳,赶紧弯腰扶起她,一面查看秋景浓的状态,一面大声地呼喊起来。   伸手触及秋景浓光洁的额头,郑氏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猛地收回手。   这人,全身烫的有些不正常。   少顷,便有一黑衣人突然出现在了面前,郑氏抬头吓了一跳,就见那人面无表情地伸手将秋景浓抱了过去,目光相对,凛冽的目光令人心中生寒。   郑氏不认识这人,被那黑衣男子高寒的目光吓得一僵,秋景浓便被他抱了过去,这怀中一空,郑氏才回过神来,死死拽住秋景浓的一片裙角,声音凄厉,“你是谁?!要带她去哪里?”   那人只是冷冷地望着她,道,“夫人若是有碍,你脱不了干系。”   夫人……郑氏听到此言,才松下一口起来,放开手,任由那人将秋景浓带离。   凌飒这才飞身朝宁锦阁去了。   层层纱幔掩映的大床上,女子面色潮红,睡得极不安稳,眉头紧紧地蹙在一起,咬紧牙关。   床边,叶瑾默默地握着秋景浓纤细灼热的手掌,眉头也紧紧地蹙作一团。   府上的府医什么都看不出来,可这人明明就是高烧不退,意识也不甚清楚。   叶瑾看着秋景浓痛苦的模样,心中的痛甚至比秋景浓更甚,早些时候还好好的,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平静的日子才过了两天半……   青流坐立不安地在一旁搓着手,犹豫了一会儿,提议道,“不如……去请书神医来?”   “已经去寻了。”叶瑾回答道,目不转睛地盯着昏迷不醒的秋景浓。   潋滟山到长宁京虽然不是太远,可现在秋景浓这个样子,哪怕是一份一秒,叶瑾都心如刀割。   “你今日和阿浓去京郊别院,可知道她吃了什么,碰了什么?”   青流摇摇头,“小姐没碰什么奇怪事物,连水都没喝过。”   青流忧心忡忡地回答道,脑袋里蹦出另外一个人的身影来,踌躇道,“方才……小姐是和郑夫人在一起……”   叶瑾眼神一闪,随即沉声道,“知道了。”   好在这一夜快要过去的时候,秋景浓便幽幽地转醒了。   入眼第一人正是叶瑾,目光焦灼地盯着她,因为薄茧而有些粗糙的大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见她醒来,才缓缓松一口气。   这个人啊,总是这样看着她,好像要把她盯出一个洞来。   秋景浓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抬手抚上叶瑾的脸,有气无力地说道,“子瑜,我是不是昏了很久?”   “没有。”叶瑾修长的手指覆上秋景浓的,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道,“你只是睡了一夜。”   一夜……   秋景浓慢慢坐起来,语气有些犹疑,神色也迷离,道,“我……好像是做了一个噩梦……”   叶瑾展臂将她拥在怀里,柔声道,“不怕,醒了就好。”   醒了就好……   悄无声息地,门口多了一个隐隐绰绰的影子,凌飒的声音低低地在门外响起来,“公子……地牢……”   叶瑾微微收了收手,头还埋在秋景浓发间,道,“我片刻便回来。”   秋景浓想起已经很多天没有听到地牢那乌师的消息了,自己似乎也没有什么大碍了,便点点头,推推他,道,“你快去吧。”   叶瑾这才放心离去。   原来今日的阳光甚好,将檐上未化的白雪照的晶莹剔透,连带着人的心情也好起来,叶瑾眯眼看了一眼碧蓝天幕上的刺目的太阳,声音毫无感情,“怎么,肯说了?”   “那姑娘怕是快要受不住了,他便服了软。”凌飒蹙着眉说道。   这乌师的心上人他们确实颇费了一番周折才找到,若不是后来陈留公府提供了情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   不过他也确实心狠,年前便找到了那姑娘,也确确实实按照叶瑾的吩咐绑在了水牢对面,可是直到今日那姑娘晕过去,他才松口。   还不知道他究竟会吐出些什么来。   穿过常常的隧道,就是幽暗潮湿的地牢了。   乌师还牢牢地绑在水中,这水每天是白日放干,到了夜里,再升到腰际,这半个月下来,人早就折腾的不成模样,嘴唇泛白,头发也湿哒哒地粘在脸上,脸色差得很。   那姑娘也绑在对面,早就晕了,歪在架子上一动不动。   叶瑾迈步进来,只扫了那姑娘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人都快死了,才想要说么?”   乌师咬牙切齿,目光在那姑娘身上流连片刻,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没想到堂堂叶大公子也会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   “我用什么样的手段?”叶瑾却只是冷冷淡淡地嗤笑了一声,压低声音,声音冷冽,“你不知道?”   是了,从前太子薨,储位悬,叶瑾使了多少手段,在长宁搅起多大的腥风血雨,他没在明处,可不也看得清清楚楚。   乌师眼神一暗,道,“罢了,你若是放了她,问我什么,我都说。”   叶瑾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个极浅的笑来,“若早如此,她也不至收这样多的苦。”   抬了抬手,凌飒便麻利地将那姑娘从架子上解下来,打横抱着朝地牢外走去。   乌师却一犹豫,目光看着那姑娘,“我如何知道你真的放了她?”   “你不相信我?”叶瑾玩味地用手摸了摸下巴,寡淡的笑意有些渗入骨髓的冰冷,“倒是谨慎。”   “只可惜啊,”叶瑾也转过头去看凌飒离开的背影,声音漫不经心,“现在你和她都在我手上,除了相信我,你别无选择。”   秋景浓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觉得自己气力恢复了不少,便试着下床了。   她昨夜昏迷得突然,恐怕是吓坏了郑氏,那时候只有她们两人在一起,从前她们关系紧张,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起疑是郑氏做的手脚。   但昨夜郑氏确确实实什么都没做。   秋景浓想着,还是要自己娘亲解释一下,唤来青流给换了衣服,便被青流掺着朝外边走去。   “小姐,你怎么好端端地却昏倒了?都怪青流,昨日当跟着小姐的,也不至于叫那人钻了空子……差点害了小姐……”青流充满怨念地扶着秋景浓,嘟嘟囔囔道。   叫那人钻了空子?秋景浓哑然失笑。   原来还未到崔氏房里,这身边就有一个误会的。   秋景浓拍拍青流的手背,解释道,“这件事和郑夫人无关。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郑夫人了。”   青流却不肯相信,简言之,一切有可能伤害自家小姐的人青流都不能轻易相信,只撇撇嘴,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奴婢就不信,她还能改过自新?小姐晌午还好好地,怎么和她说了会儿话就昏倒了?”   秋景浓包容地笑笑,青流实心实意地关心她,为她担忧,她都明白,可昨夜之事确实与郑氏无关,便将自己心中的猜测说了出来,“约是是非蛊吧……”   是非蛊……   青流想起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这都马上就要一年了,叶瑾虽然确确实实对秋景浓没什么可说的,可这是非蛊种下了,他好像就不打算给秋景浓解了,这都过了年了,也没见他提起过。   眼见着青流脸色越来越沉,秋景浓也猜到了□□分,伸手在青流额上弹了一下,道,“胡思乱想。”   青流皱皱鼻子,也不说话。   一出门便撞见了急匆匆赶来的崔氏,见秋景□□神不错,才微微舒了口气,连忙将她拉到屋里嘘寒问暖去了。   因着秋景浓才刚转醒,这昏迷得原因又未曾寻出,崔氏也不敢和秋景浓多说,日上三竿便走了,叫秋景浓安安静静地好好休息。   秋景浓送走了崔氏,便一个人若有所思地靠在窗前发呆。   她方才对叶瑾说,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噩梦,其实不是好像,就是,就是一个噩梦,直到现在醒来,秋景浓还能清晰地记得每一个细节。   前世那些她最不愿想起的记忆纷至沓来,阔别重逢地闯进她的梦里。   宁静午后突然闯进来的禁军,阴暗潮湿的天牢里凄厉地呻/吟叫喊,月光下蜿蜒流淌的鲜血,还有手起刀落的迷惘与伤痛。   秋景浓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起这些旧事,嫁给叶瑾以后,她已经几乎将前世种种全都忘记,只以为自己是撞了大运,才遇得到叶瑾。   檐上的雪在久违的晴天下开始渐渐融化,汇成缕缕细流,自檐上滴落下来。   行刑那日的鲜血呵,就是这样的吧,潺潺流过刑场,无悲,亦无喜。   秋景浓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雪水,一时间忘记了时间,就连紫衣风流,面若冰霜的俊逸男子走过窗前,都完全没有注意到。      ☆、第104章 往昔秘事 “在想什么?”   身后冷不丁地传来一声询问,秋景浓下了一跳,扭头,就看见那人微抿着唇,正坐在一旁看着她。   一见她回神,叶瑾伸手便将她捞过来抱在怀里,还是习惯性地将头埋在她的颈窝处,怀抱柔软温暖。   叶瑾心绪不宁的时候,总是喜欢将头埋在她发间,叫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可秋景浓知道,这个时候他一定很难过。   纤细的手指轻轻抚上那人黑亮柔顺的黑发,秋景浓柔声问道,“怎么了,子瑜?”   “没事。”叶瑾闷声回答道,“方才那乌师吐了些事情,不知真伪,已经吩咐下去查了。”   秋景浓怔了怔,猜想那乌师该是说出了什么严重的事情,才叫叶瑾情绪如此波动,脑海里想起一件事来,想要问他,又觉得这事若是她问,这别扭的家伙恐怕要吃飞醋,也就生生压下了。   门口响起叩门声,是青流隔着门通报,“何公子来了,正在书房。”   何煦啊……   已经半月有余,何煦虽然没有痊愈,但是行走已经没有问题,只是不能使大力气,因此尚且居住在大司马府。   只是何煦喜静,重伤之下又多有忌口,年夜那日也不曾和她们同席而食,只一个人在暖阁里孤孤单单的吃年夜饭。   是了,何煦自打能够走动,便从书房搬去相对更加温暖的暖阁去了。   秋景浓想到他一个人孤零零的过了除夕,又是因为她才受伤,心里总是过意不去,甚至不敢去见他。   今日,也许是听了乌师松口,来和叶瑾商议的。   叶瑾放开秋景浓,随即拉住她的手,道,“走,我们去书房。”   秋景浓原也想知道那乌师究竟说了什么,便点点头,穿上鞋子随叶瑾去了。   何煦从前便瘦,此番在刀刃上滚了一遭便更加瘦削起来,就像个纸片人,风一吹就要被刮走了。   大司马府的人参灵芝几乎都给何煦进补了,也终究还是没能叫他恢复得更好些。   不过何煦脸色却是比半月前好多了,精神头也足,正站在窗前看外边屋檐滴水。   听见身后有响动,何煦回过头来甚至想要弯腰施礼。   好在叶瑾几时走过去制止了他。   背上的伤还没好,哪讲得那么多礼节。   叶瑾将他拉坐到一旁的软榻上,和秋景浓坐在一处,问道,“就这么闲不住?”   何煦无奈地笑笑,笑容一如既往的温润,“在暖阁做甩手掌柜太久了,心里有些无趣。”   慕子寒的乌师全军覆没了,叶瑾托了宁朔侯上奏,说何煦是病了,想必慕子寒也不知道何煦受伤一事。   只是如今朝中局势究竟到了哪一步,光靠杨扶杨授和其他人,是远远不能完全掌握的。   何煦想要快些痊愈,好重回朝堂之上。慕子寒那日既然敢派出乌师,下一步会做什么,没人能保证。   “那乌师可吐了什么?”何煦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看叶瑾神色并不轻松,应是说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若我说,七夕前刺杀阿浓的人便是乌师,你可会信?”   秋景浓手脚冰凉。   七夕前……   “可那时候在位的是先皇,他怎么会……”何煦不敢置信地摇摇头,乌师只听皇帝一人吩咐,慕子宸对秋景浓的感情,外人不得而知,他何煦一直看在眼里,如论如何也不能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除非,那时候乌师就已经听命于慕子寒了。”叶瑾还没说话,秋景浓摇摇头打断他的话。   绝对不会是慕子宸。那时候她见到他,第一句问得就是这个,慕子宸否认了的。   他不会骗她。   秋景浓相信。   所以,慕子寒究竟是有多恨她?两次都是要她的命,为什么总是这样锲而不舍地要她的命?   叶瑾点点头,道,“最好的解释是,乌师当时还未被称之为乌师,只是慕子寒秘密训练的一支利箭,必要的时候,才放出来使用。”   乌师早就消失在了无尽的历史长河里,而如今这支乌师,是慕子寒即位以后才重新命名出现的……   这也是为什么九华宫难时,慕子宸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原因。   因为他手里并没有乌师,因此更何来乌师叛主一说。   “若说此番他想要斩草除根,七夕前那次刺杀未免理由牵强了些。”何煦皱着眉。   “牵强?”叶瑾冷笑了一声,“那时先帝根基尚且不稳,若是……”   回头看了一眼坐在一边仔细聆听的秋景浓,将她的手拉在手中,继续道,“若是阿浓死在雁门公府,你说,先帝会怎样?”   会怎样,想必杀了叶瑾的心思都会存吧。   慕子宸本就是个风流不羁的人,朝纲君威在他眼里,半两银子都不值,若是那时候秋景浓真的死在雁门公府,势必要与叶瑾决裂为敌。   而叶瑾……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吧。   若是朝中局势乱了,究竟是谁能趁虚而入呢?   慕子寒早就打算好了要篡位,只是时机一直不成熟罢。   何煦转瞬明白过来,立刻肃容道,“大司马切勿因此生恨……”   事关秋景浓安危,他真怕这人失去理智,做出弑君谋逆的事情来。   秋景浓点点头,慕子寒要她死,终究还是和她们秋家害了柳遥脱不了干系。那是她父亲秋长天欠下的债,既然秋长天死了,她来还也有情可原。   叶瑾却只是云淡风轻地摇摇头,抚慰道,“你放心,我不会如此冲动行事。这人倒是说了不少线索,我已吩咐人去追查了,等你好了,还要你主持大局。”   何煦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坐在一旁的秋景浓心里却在想另外一件事。   她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即便只是推测。   九华宫那日,慕子宸之所以没有能够逃脱,想必是乌师的手笔了。   秋景浓见识过慕子宸的身手,也知道他绝非看起来那般,是个声色犬马的浪荡皇子,能逼他就范,想来也实在是无计可寻了。   慕子寒将他逼到这个份上……   纤细的手指慢慢收紧。   “怎么了?”叶瑾感受到秋景浓的异样,侧头去问,却看见后者灿若星辰的眼睛里蒙了一层水雾。   叶瑾垂下眸子。   ——————————————————————————————————   是夜。   正值青沙守夜,夜色太浓,青沙睡不着,便坐在檐下的台阶上对着满天的星光发怔。   因是新月,还并未有十足的光辉盖过星光,才能看见许多原本就暗淡的星辰。   青沙托着下巴眨了眨眼睛。   可是凭什么星星只能做星星呢?凭什么呢?   一声凄厉的尖叫突然划破寂静安宁的夜。   青沙吓得一哆嗦,才反应过来这声尖叫来源于身后紧闭的房门,来源于宁锦阁。   一股凉气猛地涌上来,青沙条件反射般地跳起来,转身便去敲门。   应声听见叶瑾的声音,“来人。”   青沙推开门便快步跑了进去,转过屏风,进了内间,入目是床帷半掩的大床。   叶瑾穿着白绸衬衣,半坐在床上,怀里窝着一个月白衣衫的女子,整个头都埋在叶瑾怀里,只看见肩头一耸一耸地仿佛在啜泣。   叶瑾一面摩挲着她的长发,以免柔声道,“乖,不怕,不怕……”   这是怎么了?   青沙有些呆愣,床上那人见她进来,冷声道,“去吩咐厨房做些安神汤来。”   呃……做噩梦了?青沙应下连忙退出去了。   秋景浓从前在府上做姑娘时,也没因为做噩梦有过这么大反应啊。   青沙一面走一面合计。   这边,秋景浓慢慢停止了啜泣,哽咽着抬起头,眼睛里还闪着泪花,道,“子瑜……我梦见你离开我了……”   叶瑾也是微微一怔,伸手抹去秋景浓眼角的泪滴,柔声道,“傻瓜,你是我的命,我怎么舍得离开?”   秋景浓只一味地摇头,拖着哭腔道,“不是,你不是不要我了,是……是死了……”   说着,眼泪“刷”地又流了下来。   叶瑾被她的眼泪搞得慌手慌脚,他最怕她哭了,秋景浓每一次哭,都叫他针扎一般的心痛。   “阿浓,你只是做了个噩梦。”叶瑾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仿佛誓言一般,“我不会这么轻易地死了,阿浓,为了你我也不会这么早就死了。”   后者只是拼命地朝他怀里钻,泪水渐渐浸湿了衣衫。   说不出哪里不对,叶瑾只觉得这时候的秋景浓有些不对劲,她虽然柔弱,可并不软弱,并不至于这样爱哭。   他总觉得秋景浓现如今的精神状态很是不好,今日白天轻易地红了眼眶,晚间又做了噩梦。   昨夜昏迷得原因还未查明,叶瑾只能期望书逝能尽快赶来。   他的阿浓,实在有些不对劲。      ☆、第105章 厌胜之术 接下来的几天里,秋景浓日日噩梦惊醒,人也迅速地消瘦下来,不出五天,已经瘦得纸片一样单薄了。   因为睡眠不好,秋景浓脸色也是蜡黄的,眼睑下两道浓浓的黑眼圈,精神也有些歇斯底里,连带着梳妆打扮也有些不上心,整个人都萎靡不振起来。   有时候叶瑾去书房处理政务或是调查什么,秋景浓一时看不见他,就无法安下心来,来来回回地在屋子里转。   她的噩梦也千变万化,开始还同叶瑾说说,后来就开始说起胡话来,说自己死过一次,又说她家要谋反。   叶瑾看在眼里,除了安慰陪伴,却无计可施。   潋滟山到长宁并非万水千山,可书逝却在接消息后迟迟未到,叶瑾心里着急,派出去寻书逝的书信一波接着一波,又这样等了五日,才盼星星盼月亮的盼来书逝。   这一次,他却不是一个人来的。   与他一起进京,不,应该说是回京的,还有一个人,无忘——秋意风。   彼时秋景浓刚刚被叶瑾哄着喝了安神的汤药睡下。   这些日子秋景浓已经被折腾怕了,到如今已经是怎么都不肯睡觉了,可这人要是就这么熬着,总归是熬不住的。   见到秋景浓,书逝脸一下子就绿了,斜睨着叶瑾道,“多久了?”   叶瑾也不客气,不知道他为何一拖再拖,口气也有些埋怨,“你可还记得何时传的信?”   你可知道自己在路上耽搁了多久?   书逝撇撇嘴,妩媚的脸上多出几分幽怨之情,瞪了一眼旁边静立的无忘,嗔怪道,“你可埋怨错我了!”   叶瑾也不想和他在此时纠缠,直截了当地说道,“你别插科打诨,好好医病。”   书逝哼了一声,又看了无忘一眼,才回答道,“你还不明白么,叫我没用,她这根本不是病!”   叶瑾微微一怔。   不是病?   叶瑾终于将目光投向了一旁沉默不语的无忘,这个人,正是潋滟山落星阁的弟子。   书逝见他终于注意到了无忘,才开腔道,“没错,就是他。”   “你是指……厌胜之术?”叶瑾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只听说有后宫中盛行厌胜之术的,也没见过这寻常人家谁会这样,何况他大司马府既没有姬妾也没有通房,何来的厌胜之祸?   话说回来——“无忘可能解?”   书逝摇摇头,第三次瞪了无忘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错了,不是他能解,而是,这邪术,就是他下的。”   目光蓦地冰冷起来,叶瑾眯起眼,手指慢慢握紧。   “你说……是无忘?”   书逝点点头,叹了口气,纠正道,“你不要再叫他无忘了,我潋滟山再无这个人。再者,他已经想起自己的身份。”   想起了,所以才会对自己亲妹妹做出这样的事来?   叶瑾危险地眯起眼。   书逝却像是没有眼力一般,喋喋不休道,“你只知道我来得晚,却不知道我费了多大力气才控制住他。”   叶瑾的信他确实一早就收到了,可书逝是什么人,看了一眼描述的症状,就知道秋景浓不是病了,是中了邪。   恰好那几日无忘和千金阁有些交往,书逝想起他原本的身份来,左思右想觉得他有些不对头,知会了书邀,才慢慢发现秋意风已经恢复了记忆,还悄悄地用了厌胜之术。   秋意风天分极高,这施起术来,书邀远在潋滟山还真解不了,偏要在中术之人近前使用,才能解开。   可秋意风既然能做出这样的事,又怎么能轻易妥协?   “你别说他现在良心发现了。”叶瑾冷冷地说道,目光扫了床头挂着的一柄宝剑。   书逝嗤笑了一声,道,“当然不可能。秋意风戒心极高,我师兄也是好不容易才骗他喝下蛊药,控制了他。”   现在的秋意风,不过是个听话的提线木偶罢了。   不然他怎么敢和秋意风这个危险人物一同出行?这是个战场上的修罗,又身怀异术,难对付得很。   “所以你才姗姗来迟?”叶瑾的语气缓和了些,随即又蹙起眉来,道,“既然秋意风不易就范,为何不叫书邀亲自前来?”   书逝摇摇头,“我师哥永远不会踏出潋滟山一步。”   叶瑾想起那个白发如雪的年轻阁主,终究还是没能再说什么。   那是一个背负着沉重过往的男子,提及往昔,字字泣血。   书邀究竟是不会踏出潋滟山一步还是不能够呢?   ——————————————————————————————————   秋景浓好像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睡过了前世今生,睡过了宇宙洪荒。   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依旧是叶瑾。   那人单手撑着下巴,坐在榻边,目光一直望着床边悬着的那柄宝剑。   秋景浓从来没见他在意过那宝剑,此时却似乎是有意将那剑拿在手上,眼里氤氲着一片肃杀之气。   抬起手试图去触那人微蹙的眉头,秋景浓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口干舌燥得厉害。   那人像是吓了一跳,目光移回榻上,见秋景浓醒了,神色立刻变得惊喜而温柔,道,“你醒了?”   “在想什么?”秋景浓开口,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低沉,似乎是很久很久没有开过口了。   她究竟是睡了多久?   叶瑾起身给她递了杯水,复而又在榻前的矮凳上坐下来,道,“头脑可是清楚了?”   秋景浓一时之间有些不明白叶瑾的意思,仔细想想,才惊觉自己从崔氏归京的那个夜里开始,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我怎么了?睡了很久吗?我得了什么病症?”秋景浓一股脑地问出来,语气惊恐。   叶瑾伸手将她纤细白皙的小手握在了手里,柔声道,“阿浓,你中了厌胜之术。今日已经是正月二十八了。”   厌胜之术……为什么她会中这样的邪术?   长宁城里倾慕他的人确实多了去,可叶瑾向来敬而远之,想来也没有多少人会相思成狂到要加害与她的地步吧!   秋景浓脑袋里突然蹦出一个人来,却是慕子寒。   他就这么执着地想要她死么……   还有,正月二十八……   正月,二十八?   秋景浓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有些茫然又有些惊讶,她到底是睡了多久?   “娘亲回来那天夜里我便昏睡过去了么?”秋景浓的记忆就只到这里,因此也就以为自己一睡不醒了半个多月。   叶瑾摇头否定,问道,“之后的事你都不记得了?说过的胡话也不记得了?”   秋景浓摇摇头,“我说了什么?”   “开始你说我……”叶瑾顿了顿,微微一笑,撇开刚才的话头,继续道,“你说你早死了,还说秋家被灭门。”   将握着那人的手抬起放在唇边,叶瑾眼神怜惜郑重,“阿浓,你大可不必这样担忧,既然她们回来了,我一定会护她们周全。”   秋景浓听见叶瑾的话却是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她竟然说了前世的事情,也是真的糊涂了……他怎么会相信呢……这样离奇古怪的事情。   可叶瑾这样一提醒,秋景浓却实实在在地往心里去了,她从前没想过要告诉叶瑾自己的秘密,倒也不是刻意隐瞒,只是一来没碰到非要和他说清楚的境地,二来想必她说了叶瑾也不会相信。   可现在既然她已经在邪/术的怂恿下说了出来,秋景浓想试一试。   “子瑜,若是我说,和厌胜之术无关,我说的都是事实,我真的死过一次,你会信吗?”秋景浓郑重其事地问道。   叶瑾微微愣了愣,继而抬手刮了刮秋景浓的鼻子,道,“胡说什么呢,难道脑子还有些不清楚?”   秋景浓伸手拨开他作怪的手,固执地重复道,“我说真的,我真的死过一次。在前一世里,我甚至还没有碰到你。”   叶瑾看她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翦水秋瞳里也是和从前一样的星光,确实不是邪/术未除,因此倒也认认真真地想了想,回答道,“所以上天给了我一次机会,叫我这样幸运,可以遇见你么?”   秋景浓一时间没转过弯来,明明是她的幸运,能遇见叶瑾,怎么到了他嘴里,就变成自己的幸事了?   对于叶瑾来说,遇见她是不幸吧。   她那么笨,那么傻,除了给他闯祸惹他伤心,从来没有带给他一点幸福,遇见她,是他完美人生的一个巨大失误。   他本该娶一个更好的妻子,端庄贤淑的,强大独立的,善解人意的,而不是她这样的。   还没说话,那人却又徐徐开了口,“阿浓,你是不是重活一世又怎样,前世你遇没遇见我又怎样,今生既已经遇见了你,好好活下去才确凿无疑。”   所以,有没有过前世又如何呢?   今生今世他遇见了她,就足够了。      ☆、第106章 恩仇尽泯 虽说叶瑾对她说得那些话相不相信,秋景浓无从求证,可自打她把这个事情说出来了,心里竟然也如释重负。   最大的秘密呵,终于不再是一个秘密了。   而且叶瑾说得对极了,前一世遇见他或者没遇见他又如何呢,今生今世她能遇见他,就足够了。   秋景浓心里将此事放下,才想起正经事来,问道,“所以我究竟是被谁下的这邪/术?”   答案也结结实实地叫她吃了一惊。   叶瑾微微敛起眉,道,“你二哥,秋意风。”   秋意风……   他记起来了么?所以记起来以后,做得第一件事就是害她?   虽然她一早就知道秋意风对她和她娘亲崔氏不喜欢,可也没想到他的怨念这样大。   秋景浓无言以对。   他是在怪她,怪她大司马府倾倒时什么都没做吧……她们在外受着流放之苦,而她却躲在雁国公府一声不吭。   秋意风永远不会知道,那时候她正被慕子宸软禁在九华宫里。   想到此处,秋景浓问道,“二哥可在府里?”   叶瑾点点头,眼底的危险之色愈发浓烈,解释道,“书逝从潋滟山将他带来了。”   “可是见过了郑夫人?”秋景浓关心的是这个,郑氏和秋意风自从去年秋意风失踪,就再也没见过了,想必郑氏也是一直悬在心头,思念甚切。   “未曾。”叶瑾抬手将她掉落在眼前的细碎长发细致地掖回耳后,道,“你刚解了这厌胜之术,需要静养,一早就和她们知会了,有我在,岳母还算放心。”   这样最好,秋景浓可不希望崔氏刚一回京就因为她而担心。   “裳姐姐可是走了?”上一次去京郊别院的时候,秋景浓还想着待她启程的时候去送送她,没想到自己一下子就昏睡到了正月二十八,把什么都错过去了。   叶瑾听她一连串地问着别人的事,操心起来没完没了,笑得有点无奈,“本来打算是由府上的暗卫送去,没想到书逝来了,便叫她多等几日,和书逝一道回去,想来这样你也会更放心。”   秋景浓拨浪鼓似的点点头。   两个人静坐了片刻,秋景浓又道,“我想见见二哥。”   ——————————————————————————————————   秋意风被青沙引着去花园见秋景浓的时候,刚好是一场小雪过后,花园小径上的圆形卵石有些滑,走起路来颇为劳心费神。   那女子披着白狐裘滚边的兜帽披风,站在一树寒梅之下,正踮着脚嗅梅,听到青沙阴阳怪气地通报才撇过头来。   秋意风不知道这个时候她还将自己叫来做什么,看叶瑾的样子,分明是想要杀他后快的。没动手,大约是在等她醒来。   秋景浓却是漫不经心地笑笑,声音一如从前的软糯,“二哥,你来了。”   “你也不必装腔作势地唤我二哥,在你心里何曾有过我这么个二哥?”秋意风直言道。   秋景浓摇头叹息,他这话可是真说错了,自从她重生以来,她是实实在在地想要和这几位哥哥姐姐好好相处,一同好好保护大司马府的。   可惜后来都没能有机会,大司马府随着秋长天的畏罪自杀,坍塌得如此迅猛,而秋景浓甚至还没来得及和秋意风交好,他便失踪了。   “二哥这样恨我,是因为我对大司马府的倾颓袖手旁观呢,还是因为那一日在潋滟山,我曾逼问过你?”   秋景浓打心眼里想知道,同样流着秋家的血脉,秋意风何必在千里之外的潋滟山还惦记着要她不能好过。   秋意风眯了眯眼,嗓音有些沙哑,“我只是不明白,为何你会嫁进雁门公府,为何父亲戎马一生最后会落得一个谋逆的罪名,为何全府上下皆流放蜀中,而你却好好地待在叶家。”   他失踪时,雁门公府正崛起之际,和大司马府正是水火不容,势均力敌,可偏偏她却嫁进了雁门公府……   怎么能叫他相信,大司马府的倾塌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秋景浓垂下眼睫,这一连串的提问竟然叫她有几分不知该从何作答。   她为何会嫁进雁门公府,说起来和他的失踪也不无关系,他失踪的这短短几个月里,长宁发生了多少事,她又经历了多少变故,怎么能是她三言两语就可以说得清楚的。   “二哥难道没有听别人说过,这一年来长宁究竟发生了多少是是非非?”   秋意风虽然身在潋滟山,可江山易主之类的大事也应当是有所耳闻的,再不济也不会完全不知道吧。   秋意风嗤笑一声,目光如炬,道,“道听途说如何当真?”   道听途说么……   秋景浓唇边拢起似有似无的笑意,一双灿若星辰的美目坦率地直视着秋意风。   既然道听途说不可当真,难道他妄自猜测却可作数吗?   “那么二哥的意思是,爹爹意图谋逆之事,二哥是全然不知的了?”   秋意风深色的眸子闪了闪,回忆起往昔之事不禁心中生出几分感慨。   那时候他独自一人带兵偷袭的将军,还以为自己会平步青云,大展雄图,何曾又想过,从他走出军营那日起,就再也没能回去……   “我不知。”   秋景浓相信秋意风没有说谎,秋长天以谋逆的名畏罪自杀,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秋意风没有必要撒谎。   只是这样说来,秋意风失踪,秋长天战败,都是意外,并非是秋长天一手策划……   这样想来,秋景浓心里还稍稍松下一口气来。   那时候的爹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想起从前那一幕幕往事,秋景浓只觉得心里说不出的复杂和感慨,她总觉得欠那人良多再无机会可还,可说到底,她欠叶瑾的,何尝不是清还不完?   她到现在还记得叶瑾面色如雪一动不动躺在大红色喜床上的模样,她还记得那个白马金羁紫袍银甲的少年将军失明后,那些隐忍和痛苦。   她不想再提起往昔,不想再回忆那些泪水与甜蜜,叶瑾就在她身边,好好地在她身边,过去种种,便随风而去吧……   即便她都解释清楚,秋意风又会信几分呢?   “若我说嫁进雁门公府是形势所迫,后来种种皆不是我一手策划,二哥可会相信?”   秋景浓的明眸认真地盯着秋意风,这个人,他和自己流着一样的血,和自己有着相似的眉眼,他们明明应该彼此信任,可事实上却隔着厚厚的一层冰。   秋意风冷哼一声,嗤笑道,“我不相信又能如何?左右我的异术已经被书逝尽数除去,就算不相信又能将你如何?”   有风轻轻扬起雪白的披风一角,秋景浓垂下眼睫,轻叹一声,“罢了,信不信由你。”   秋意风后背挺得笔直,冷声道,“既然没有别的事,我便……告退了。”   秋景浓目送着秋意风离开,她知道这个人是要回到地牢去,叶瑾因着她的缘故恨极了他,如果不是看在她们是血亲的份上,必定要将他千刀万剐的。   想到这,秋景浓抬高声音冲着那个冷瑟的背影说道,“郑夫人现今在府上的别院里,你若想见,我明日安排你们相见。”   那人只是顿了顿脚步,头也没有回,只道一声,“多谢大司马夫人了。”   秋景浓没再言语,一动不动地立在冰天雪地里兀自望着一株寒梅出神。   半晌,秋景浓呓语一般轻声问道,“你会如何处置我二哥?”   一道紫色的身影从秋景浓身后的长廊里闪出来,叶瑾走近,抬手从身后将她揽在怀里,“你想我如何处置?”   秋意风敢对她如此,叶瑾自然是不打算叫他好过的,可看秋景浓的意思,似乎并不想做什么严苛的事情,因此此时也只是将他关在地牢里,并没有动手。   秋景浓偎依在叶瑾怀里沉默了一会儿,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他其实也没错。”   世事这样无常,本就敌友难辨,就像她不曾想过昔日秋府的衰落竟然是不声不响的柳姨娘和秋景露所为一样,秋意风这样想她,有什么不对。   “放他走吧。既然异术已除,当是不会再做这样的事了。”   放他走?   叶瑾在她耳侧轻叹一声,“你总是这样心软。他虽除了异术,可到底还是一身武艺。”   “子瑜还是很惜才么,既然舍不得他一身武艺,便将他留在长宁,买一处宅子,叫他接了郑夫人和华姐姐去罢。”秋景浓眨眨眼睛提议道。   叶瑾哑然失笑。   他的意思明明就是担心她,哪里有什么惜才一说。不过看她安排的如此妥当,恐怕也是早在心里盘算好了。   方才一番话,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无声无息地,一个玄色身影出现在两人身后,凌飒冷硬的声音在空气里显得有些突兀。   “何公子……他走了。”      ☆、第107章 太平之日 何煦不见了?   秋景浓眨眨眼睛,有些疑惑,从打上次秋景浓险些遇刺,大司马府便加强了戒备,如今已是固若金汤,何煦定然不是被人掳走,而是自己要离开的。   可他一向温文守礼,若是要走,怎么会不连知会一声都没,就直接走了呢?   除非是出了什么大事吧。   叶瑾倒是只微微一愣,点点头道,“知道了。”   “出了什么事,他走的这样急?”秋景浓算了算,估计这个时候何煦也是差不多痊愈了,看叶瑾的样子并不十分意外。   叶瑾将她拉着朝就近的一处楼阁走去,一边走一边轻飘飘地解释道,“没什么大事,这些天我们顺着乌师吐的线索查到了些东西,他约是急着去确认。”   说到这个,秋景浓才想起自己中厌胜之术之前,叶瑾一度心情不太好,也是因为查这些事情,她还没过问过。   不过这个人现在似乎并不打算告诉她这些,不然也不会这样一带而过。想到此处,秋景浓也就没有多此一举,只是点点头。   手心里柔弱无骨的小手有些凉,叶瑾微微用力捏了捏,嗔怪道,“非要站在雪地里,感染了风寒才知道冷。”   “啊?”秋景浓光顾着自己想事情,没听清他自言自语地嘟囔着什么,不觉慢了脚步,傻愣愣地问了一句。   叶瑾也不重复,冷生冷气地说道,“啊什么啊,快进来。”   站在门口的青沙不禁掩嘴偷笑起来。   秋景浓朝青沙做了个鬼脸,跌跌撞撞地被叶瑾拉进屋里去。   两个人在屋中还没坐热,青沙便又来通报,说是陈留公府的陆二小姐来了。   秋景浓撇撇嘴,她总是这么消息灵通的,她这才醒了多久,陆葭伊便知道了。   不过这一次,秋景浓却猜错了。   只是这一次,陆葭伊不是来看她的,她甚至根本就不知道秋景浓年后病过,陆葭伊这次来,是来找叶瑾。   一踏进门,陆葭伊便开门见山地扬眉道,“叶瑾,你可知道,北疆又出乱子了?”   秋景浓见她这样风风火火的样子,连忙将她拉过来,柔声问道,“怎么了?”   “早上府里收到消息,说是靠近大兴地界的一支北戎公然到梧州城里抢了些财物,这才过了年,想必是消停不得了。”   听到梧州这个名字,秋景浓倒是愣了一愣。   大兴的梧州正和北戎的一支部族聚落毗邻,大约是这个缘故,那地方民风确实有些比中原彪悍得多,百姓脾气也更火爆。   此番被抢了财务,梧州百姓恐怕当真是恨极了北戎,想要息事宁人,多半是不可能了。   秋景浓想此处,不禁蹙了蹙眉毛,她才好,叶瑾不会又要出征吧……这样聚少离多的日子,她早就过够了……   叶瑾抬眼正好看到秋景浓一脸忧郁的样子,心底微微有些发疼,却又泛起一些甜蜜,他的小妻子舍不得他,这样舍不得他。   抬手将她还有些泛着凉意的手握在手心里,叶瑾温声道,“别担心,阿浓,北戎这点小事,当今不会放我离京的。”   她约摸着是忘了,他还在称病,已经多日不上朝了。   秋景浓这才稍稍安下心来。   一旁的陆葭伊抖抖肩,叶揶揄道,“得了得了,这还有人看着呢,等我走了你们在你侬我侬成吗?”   秋景浓被她这么一说,脸颊泛起嫣红,   脑子里却又升起一个疑问,因为对象是陆葭伊,因此也就直接了当地问出来,“可是北戎的乱子和你有什么干系?”   就算陈留公府消息灵通,比她们先知道,可是也不至于单单只为了通知叶瑾这个消息,就跑来大司马府吧,叫下人传了信不就成了?   陆葭伊拍了一下手,扬眉道,“是了,我来事是要拜托大司马一件事。”   叶瑾做洗耳恭听状。   陆葭伊一向不怎么待见他,竟然能来找他,想来也是非他不能办到的事,“你说。”   陆葭伊点点头,若有所思地说道,“这次出征北戎的人选,大司马心中可有数?”   如今军中和北戎打过交道的,无非也就是和叶瑾交好的几人,叶瑾名声在北戎很是响亮,这沾了亲故的,倒也有几分震慑。   “叶某只是一介人臣,怎敢妄自揣测?”叶瑾却只是看着陆葭伊,黑瞳平静如水。   陆葭伊一撇嘴,她和叶瑾还真就不是一路子的人,这刚对他有些好印象……   “我今日来找你,前些日子你要查乌师,陈留公府也是任你驱遣,自然是打算站在你这边,你便无需防备我了。”陆葭伊索性说得明白晓彻,免得日后再费口舌,“何况今日我只不过是以个人名义来求你。”   秋景浓听她这样说,有些坐不住,越发地想要知道,陆葭伊到底是要叶瑾帮什么忙了。   “葭伊,你但说无妨,若能做到,我和子瑜必定会帮你。”   话毕,眼神飘向身旁的人,那人只得回她一个无奈地笑容,“是,我必定会帮你。”   “可否请大司马的二弟挂帅出征?”陆葭伊深吸了一口气,冷不丁地丢出这样一句话来。   秋景浓哑然失笑。   以叶瑾在朝中的势力,示意几个朝臣上奏举荐叶轩,再清理下障碍,敲定叶轩出征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可问题是——   秋景浓忍不住开口,“你怎么想起来举荐他?”   遇刺那次也是,陆葭伊对叶轩的鄙视毫不掩饰,也不知道叶轩到底做什么了……   她不是说他们不熟么?   没想到这样稀松平常的一问却叫女子莹白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陆葭伊只觉得脸上发起烧来,说话也有些结巴。   “他……他自然是惹到我了!”   至于详细原因,她才不想说。   自打年前打完叶轩一个巴掌,这人就像抽了邪风似的,哪都能撞见,最可怕的一回,陆葭伊坐在自家花园里荡秋千,荡得高了些,视线越过高墙,竟然看见他站在墙外正抬眼冲她笑。   这多吓人啊!   陆葭伊当即就从秋千上摔下来,腰酸背痛了好些天。   虽然后来事实证明叶轩真的只是路过,可陆葭伊觉得,她是不能叫叶轩再这么游手好闲地待在长宁了。   这人每次出来都搞得她心里七上八下,她怕自己会被吓死。   叶瑾在一旁探究似的看着她,和那人相似的眉眼近在咫尺,陆葭伊心底冷不丁地升起一股恶寒。   想了想,陆葭伊正色道,“若是将军出征凯旋而归,必定是要加官进爵的,将军与大司马是兄弟,想必对大司马府也是有利而无害,大司马为何犹豫?”   “有利无利叶某倒不关心,只是好奇……阿轩究竟怎样冒犯陆二小姐了?”   要这样彻底的眼不见心不烦?   他回来后,叶轩虽然一直处于玩世不恭的状态,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可较起真来,却绝对不是会随意招惹是非的人,何况这女子还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   叶瑾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马上就被压了下来,或许是他想得太多,阿轩这个人……   “你别管那么多,这忙到底帮不帮?”陆葭伊显然也有些气急败坏,猫样的大眼睛瞟向坐在一边忍俊不禁的秋景浓。   “你又笑什么!”   秋景浓摇头,“我只是想起年前智闲大师给你的谶言。”   她的良人,必是兴于沙场。   那人自打叶瑾回来取代了他的位置之后,也却确确实实是因为沙场。   陆葭伊自然也想起来了,粉白的脸上红晕更甚,瞪了她一眼,道,“胡说什么!”   秋景浓也不反驳,兀自靠在叶瑾肩上笑开了。   陆葭伊这一日在大司马府的行程,最终以“真是受不了你们俩了”为终结,得到了叶瑾的应允,便逃也似的打道回府了。   秋景浓又坐了一会儿,笑道,“也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搅和到一起去的。”   叶瑾原本微微蹙着的眉舒展开来,回答道,“陆二小姐和阿轩约是相看两相厌。”   “可我怎么觉得,这两个人……”秋景浓话说到一半,就眉眼带笑地看着叶瑾停住了。   陆葭伊能放下谢竟之她自然是高兴的,若是再和叶轩凑做了一对,以后倒是亲上加亲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得太美了。   只是那人却只是蹙着眉,没有像她一般欣喜,“阿轩的个性……这两人若是真凑到一起,恐怕少不了要鸡飞狗跳。”   秋景浓想想这个画面就越发地想要笑了。   “那也不错,不是所有的夫妻都像你我这样相敬如宾对不?”秋景浓一只手绞着叶瑾从身后垂下来的一缕墨发。   啧啧,她的子瑜果然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儿……   后者被她这么一说,却危险地眯起了眼睛,轻轻一带,就将在他背后作乱的妻子圈进了怀里,旋即压在床上,哑着嗓子道,“怎么,夫人嫌弃为夫不够激烈?”      ☆、第108章 为你画眉 翌日。   青流很苦恼。   在房门紧闭的宁锦阁门口徘徊了好一会儿,青流还是决定转身离开。   虽然以主子的脾性,心血来潮的时候日上三竿也不会起床,这已经是见怪不怪,可今天却不一样啊,会客厅里何煦何大人正端端正正地坐着呢……   青流咬咬牙,反正何煦早些时候也一直住在府里,大约是知道叶瑾这放肆随意的性格,多等一会儿也没什么大不了……   因此清流也只是面有难色地请何大人“稍等片刻”了。   虽则他是有要紧事的,但听完青流面有难色的话,何煦就也真的这么含着笑等下去了。   秋景浓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人还被叶瑾圈在怀里,后者幽深的眸子还闭着,长长的睫毛搭在眼睑处,说不出的恬静安宁。   秋景浓叹了口气,往叶瑾怀里缩了缩,一点也不想起床。   昨夜叶瑾算是叫她见识了什么叫做“激烈”。   坦率地讲,秋景浓还是喜欢他“相敬如宾”一点。   虽然偶尔“激烈”怡情,可前提是不要第二天一大早就腰酸背痛不想起床啊……   不过,这人竟然因为她随口说的一句话这么耿耿于怀……也真是个小孩子心性。   他一定不知道在她眼里,清高矜贵的叶瑾叶子瑜是个需要哄的小孩子吧……   想着,秋景浓竟然“噗嗤”一声笑出来了。   眼前的人在同一时间睁开眼睛。   叶瑾微微眯眼看向捂着嘴偷乐,被发现后索性用手将整个脸都遮起来笑的某人,冷声道,“大清早的,想什么呢这么开心?”   秋景浓立刻敛了面上的笑意,正色肃容道,“没什么。”   一只手将她重新按回怀里,声音却有了一点笑意,“嗯?”   秋景浓偷眼看了看他,小声地说道,“我在想……夫君确是真绝色。”   夫君啊……   叶瑾以为,这个称呼比“子瑜”更加悦耳动听。   眼看着叶瑾又要欺身上来,秋景浓连忙睁开他的怀抱,往床里头退了退,忙不迭地说道,“你快起来!”   后者从善如流,翻身坐起。   青流再次推开宁锦阁的门时,叶瑾正俯身立于妆台之前,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给秋景浓画眉。   一室的旖旎春光正好,明亮的光线从窗纸透过来照在两人身上,像是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微光。   秋景浓闭着眼微微仰着头,嘴角弯起一个恬淡的弧度。   青流一只脚踏进门里,微微怔了那么一怔,很快就缓过神来,静悄悄地站到了门边。   叶瑾放下笔,骨节分明的大手扳过她的下巴看了看,才满意地“嗯”了一声。   秋景浓睁开眼,扭头朝铜镜里看去。   唔……讲真,叶瑾画眉的技术真是不怎么样……   不过秋景浓也不打算说什么,第一次画眉能做到这个程度也是不错的了。   这个人的手,原本就是用来提宝剑握缰绳的。   “怎么?”叶瑾见她左看右看却不说话,一只手按在妆台上,微微低头,有些疑惑地问道。   秋景浓摇摇头,对这个心血来潮的新手表示赞扬,“不错不错。”   “可我怎么觉得阿浓今日比往日更漂亮?”叶瑾说着,脸上的表情竟然是极认真的。   秋景浓忍住不笑,道,“对,因为我天生丽质。”   和这个人待在一起久了,果然会时不时的谜之自信一番。   青流在一旁捂嘴笑起来。   两人似乎这时候才注意到青流的存在,问了才知道,她们在宁锦阁里你侬我侬的时候,何煦还坐在会客厅里“稍等片刻”呢。   秋景浓连忙拉着叶瑾就往会客厅去。   这一日的阳光极好,碧空如洗,万里无云,然而何煦带来的消息,却叫刚刚转暖的空气里渗入了一丝凉意。   “前些日子要找的那个东宫的厨子已经找到了,太子出事前五日,那人已经被放出了宫,回了攸州老家,娶了房妻室,开了家饭馆,因为籍籍无名,才这般难找。”   可是不还是找到了?   秋景浓心里这样想,就听见何煦补充道,“说起来还要感谢陆二小姐给行方便。”   呵,不愧是江湖百晓生呢。   秋景浓眯眼一笑。   “可问出了些什么?”叶瑾关心的是结果,至于过程,自有手下人操心。   何煦点点头,道,“刚开始确实一口咬定不知道,不过使了些手段,也就招了,说是……确实有人托他在殿下的饭菜陆加了东西,因为量极小,发作又极缓慢,因此平日里试毒也未曾发现。”   叶瑾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何煦今日有些反常的拖沓,叫他心中莫名的没底。   “这厨子说不出幕后指使是谁,只说是一个蒙面宫人。”何煦顿了顿,说道,“确定是宫中的人无疑了。”   叶瑾点点头,声音有些冷涩,“继续查。”   这线索本就是顺着乌师吐出的话来查的,顺藤摸瓜地查到太子被害上,那背后指使之人昭然若揭,只是苦于没有证据也没有证人,无法确定罢了。   何煦应了声,见叶瑾脸色清寒,眉心一皱,忍不住问出心中一个疑惑,“若是真的确定了是……大司马有何打算?”   他知道叶瑾心里的心结,他不会做出篡位□□的事情,只是……   太子与他亦师亦友,如今这当今也真是将他逼到了一定地步。   叶瑾虽没有反心,可也不是逆来顺受的性情。   “以后再说以后的事,你先查。”叶瑾似乎是有些漫不经心,目光重新流连于秋景浓的脸,抬手在她眉间抹了一下,轻声道,“似乎有些重了。”   秋景浓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抬手覆上叶瑾修长的手指,轻声呢喃,“子瑜……”   他越是这样漫不经心,她越觉得心疼,这个人如此擅长不动声色地难过。   叶瑾安慰性地拍拍她的手,想起一件事来,扭头对何煦说道,“当今心中可否有北征的人选?”   何煦倒是没想到他会关心这个,微怔一下笑道,“许是谢家二公子吧。”   秋景浓想起上一次,叶轩便是和谢家二公子谢修之。   谢家虽然不是什么百年世族,但也算是世代簪缨,恭帝时被秋家盖了风头,如今到了慕子寒一朝,也算是扬眉吐气一回了。   “可确定了?”   “大司马何时关心起这些事了?”何煦见他若有所思地样子,有些好奇地问道。   秋景浓在一边笑起来,插话道,“受人所托,想给阿轩安排些事情做。”   叶瑾含笑点点头。   何煦莞尔,道,“恐怕大司马要失望了,昨天夜里当今已经将谢二公子急召进宫里了。”   秋景浓只得放弃了。   话说起来,她定要找个机会看看这两个人到底怎么回事。   正说着,一个妖娆的身影从门口闪进来,丝毫没有讲究礼节,一屁股在一旁坐下来,继而翘着二郎腿朝三人笑。   秋景浓顿时觉得有点头疼。   这随性恣意的人,不是美人书逝又是谁?   潋滟山一别,秋景浓已经很久没见过书逝了,冷不丁一见他,还是有点心虚,只得尽力地在叶瑾身边降低存在感。   可没想到越怕什么越来什么,秋景浓正恨不得自己隐身,就见书逝将目光向自己转了过来。   秋景浓不禁一抖。   “呦,这不是大司马夫人么,今天又活蹦乱跳了?恩人在这里是不是要好好道谢?”书逝果然一开口就是挑她的不是,一双美目不怀好意地盯着她。   秋景浓正襟危坐,脸上的表情严肃极了,“书神医救了景浓,景浓自然是要感谢的,只是不知道以何为报?”   她说这话也是真心实意的,可到了书逝那里立刻又成为他嘲讽她的一个理由,只见书逝冷哼了一声,道,“夫人只要好好的别再叫你夫君分心,便是谢我了。”   秋景浓一时语塞。   她怎么总觉得,书逝和叶瑾才是真爱啊……   不过书逝很快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另外两个人身上,随意道,“怎么,太子的事可查出一二了?”   何煦颌首,将方才的话和书逝重复了一遍,就见书逝方才还点儿啷当的表情慢慢变得严肃起来。   “若是再追查下去,恐怕一定会惊动那人,你可是做好了准备与他为敌?”   如今的大兴,除了现在高高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已经没有其他继承者了,若是叶瑾决心扳倒他……恐怕……   叶瑾垂着睫沉默了一会儿,道,“怕什么,就算没了他,不是还有熙儿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何煦和书逝都是一惊,相互对视了一眼,就听见那人四两拨千斤的寡淡嗓音响起来。   “若是真是他,既然对这个皇位如此看中,我便偏偏要夺去。”   如果一个人有这样深沉的心思,谋划了这样久,不惜一次又一次地残害手足,这样的皇帝,不要也罢。      ☆、第109章 人面桃花 书逝玩味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眯眼仿佛自言自语一般问道,“既然如此,我可还要现在回潋滟山?”   感觉他一走,就要错过许多好戏了?   落星阁的占卜果然没错,眼前这个人,终究不是个甘于人臣的角色。   叶瑾看了秋景浓一眼,又看看书逝,道,“阿言在潋滟山可还好?”   他自然是希望书逝留在长宁的,无论如何有书逝这么个神医在,他心中也能更加踏实些。   只是秋景裳尚且在长宁,他怕夜长梦多,更怕顾卿言相思成烬。   那个人就究竟有多深情,叶瑾与他是自幼相识,自然是知道的。他的爱人就在身侧,他尚且恨不得时时得见,顾卿言若是明明知道秋景裳用了金蝉脱壳的手段,还好好活在世上,却又不得相见……   叶瑾恐怕顾卿言会不顾一切地回长宁吧。   正想到此处,书逝在那边开了口,道,“有我在,他自然是性命无虞,如今尚未痊愈,不都是因为他心思太过细密。”   想起那人听说皇后娘娘病逝的消息时,那人哀恸呕血的模样,书逝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说道,“我是不清楚,情情爱爱的怎么这样叫人难过,若不是差了   他心性不定,这病早痊愈了。”   “你没告诉顾卿言裳姐姐还活着?”秋景浓瞪大眼睛,声音有些拔高。   叶瑾见她一副惊诧的样子,伸手将她的柔夷握在手中,安慰道,“姑姐醒来后便叫人去传信了,如今应是早就知道了。”   秋景浓这才松下一口气来,上次见顾卿言,她便觉得这人单薄苍白得如同一张纸片,好像一不小心就要被吹走了,她还真担心顾卿言的病。   “阿浓对待旁人,总是更关心些。”叶瑾若有所思地说道,眼睛没看秋景浓,手下却惩罚似的捏了捏她的手。   看见二人的小动作,何煦温润如玉的脸上多了一丝笑意,轻轻别过了头,书逝倒是一如既往,啧啧道,“得了,得了,这还有人看着呢。”   世间情爱,正是害人不浅喏。   何煦这才开口,岔开话题,道,“小殿下虽在,只是若是当今有了子嗣……”   “当今恐怕一时半会儿还有不了子嗣。”秋景浓想到年后和秋景裳的一席话,说道。   看样子慕子寒更希望如今已变成唯一皇后的谢颖之首先诞下龙嗣。   名不正言不顺上位的君王似乎都有这样的毛病,总希望自己寄以厚望的继承人有一个无可辩驳的继承身份。   也许是午夜梦回时的心虚作怪吧。   只可惜谢颖之刚刚小产,等她身体恢复康健再做打算,恐怕是要等上个一年半载了。   “嗯?”叶瑾没想到她会插上这么一句,有些奇怪地看了秋景浓一眼。   秋景浓见屋内的三人都在看她,反而有点心虚,弱弱地说道,“上次见姐姐时……她说的。”   书逝倒是来了兴致,“她还懂这个?”   “姐姐在府里未嫁的时候,倒是爱捣鼓药理这些东西。”秋景浓应道。   嘿,看来找机会得去看看这个把顾卿言迷的神魂颠倒的女子了。   书逝合计着,脸上露出明快的神色。   正好师兄那边不愿意放人走,他远还担心顾卿言见了秋景裳便打算离开潋滟山浪迹天涯,若是千金阁给了秋景裳去处,倒是不错。   叶瑾知道秋景浓说出这番话来想必是有些根据的,想了想道,“宫里太医院可有我们的人?”   何煦点点头,道,“上次安排接应娘娘的人还在。”   “叫他盯紧点,子嗣……还是莫要叫他来此世间受苦了。”   何煦点点头应下,就听见叶瑾飘忽的声音再度响起来,“上次你不是说,在岚馨苑看到了一个姑娘和柳遥有些相似么?”   听到“岚馨苑”这个名字,秋景浓有一瞬间的失神。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啊……   这岚馨苑从前的老板娘,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那个倔强别扭的女子,她愿她得到幸福。   “大司马的意思是……”   叶瑾将目光投向远处的屏风,将屏风上的金丝描画细细地过了一遍,道,“好好教导一番,送进宫里去。”   虽则慕子寒早就召了谢修之进宫,叶瑾倒还是做了一番努力,只可惜,到最后,叶瑾想要安排叶轩去北征的事情终还是没能如愿以偿。   反倒是这消息不知怎的传到了叶轩耳朵里。   因此,在陆葭伊登门拜访大司马府的第五天晌午,陆葭伊觉得自己受到了惊吓。   当是时,陆葭伊正坐在自家花园里,拿着一个绣撑子,有一下没一下地绣着什么东西。   都怪那人嘲笑她绣工差,陆葭伊这几日一想起他那讥讽的眼神,就觉得气血上涌,非要将自己的绣工练好不可。   前日秋景浓已经捎了信来,说是谢修之已经接了圣旨出征北疆了,叶轩离京当是无望,她心里反而松下一口起来。   说不出为什么,那日从大司马府回来,陆葭伊左想右想,又觉得自己这样做不厚道,想去和叶瑾说算了吧,又觉得出尔反尔有些丢人,因此也就这么拖着,一方面希望他走,一方面又希望他不走。   绣累了抬起头望一眼高高的围墙,陆葭伊轻轻叹了口气。   就是这么一眼,陆葭伊眼睁睁地看着光天化日之下,一道人影从高墙那段翻了进来。   手里的绣撑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陆葭伊嘴角抽搐。   这个轻轻巧巧落在地上,还煞有介事地理了理衣袂的人,他不是叶轩又是谁?!   “哟,美人见了我这么激动么?”那人一弯狐狸眼,笑眯眯地说道。   就没见过如此轻浮浪荡的人!就连先皇慕子宸做皇子那时,也做不出这种白日翻墙的放肆举动吧!   陆葭伊左右看了看,幸好自己之前嫌烦屏退了左右,不然这要是传出去,她还要不要嫁人了。   “你这人怎么回事,大白天的就翻墙进来了?”   难道没人告诉你走路要走正门吗?!   陆葭伊,第二句话还没说出来,就被叶轩“哦……”一声打断了。   “难道美人想要在下晚上再来?”   陆葭伊被他说得语塞,看着那双狐狸眼里戏谑的神色真想伸手给他一拳,暴躁道,“谁是美人!叶二公子一向如此不懂礼教么?”   叶轩点点头,道,“哦,原来陆二小姐觉得自己不是美人呵……是了,和我嫂嫂相比,你确是差了不知道多……”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飞扔过来的绣撑子打断了。   “和你有什么关系!”   叶轩躲过陆葭伊的“暗器”,朝前走了几步,踱到陆葭伊跟前,露出一个冰凉的笑容,道,“陆二小姐还知道和在下没关系啊。”   “你到底来干什么?”陆葭伊随着他的走近往后退了几步,很恨地问道。   叶轩依旧是笑,见她已经退回了亭子里,索性翻身坐在了栏杆上,似笑非笑道,“听说你求我哥将我派到北疆去,这不,我来感谢陆二小姐了。”   难道是叶瑾告诉他的?   陆葭伊叹气,不是说叶瑾和叶轩兄弟二人势如水火么……   “胡思乱想什么,”叶轩像是猜透了她的心思,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用这里想想啊,二小姐!”   总得来说,陆葭伊还是没理的,因此她也确确实实是底气不足,猫样的大眼睛一转,道,“你自然是要谢我的,只是叶二公子想要谢我,也不应该翻墙而来吧,下次还是走正门为妙。”   也不知道这女子哪里来的自信和歪理,明明是上次他莫名其妙地挨了打,后来又被差点派去北疆,她倒是理直气壮。   叶轩抬手,如玉的手指抚上自己的脸,若无其事道,“也不知道为何这脸颊有些疼……”   陆葭伊脸“腾”地一下子烧起来,强词夺理道,“那是你活该……”   “呵,陆二小姐就是如此土匪逻辑?”叶轩随意地将长腿在栏杆上舒展开来,嘲讽道。   “那你想要怎样!打回来?”陆葭伊没好气地说道,她只希望这个不速之客赶紧离开,叶轩坐在这里,她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眼看着叶轩听完自己的话,饶有兴趣地翻身跳下来,陆葭伊不禁往后退了退,不敢相信地说道,“不会吧……叶轩……你还真的连女人都打……”   话音未落,只觉得腰间一紧,还未反应过来,人已经被那人猛地拉进了怀里,下一秒一个冰凉的物体贴上了自己的唇。   陆葭伊脑子“轰”地一声,恍若被雷劈了一般。   她……竟然被亲了!   陆葭伊张嘴想要说话,没想到却被那人趁机攻池掠地,长驱直入。   心里泛起一阵莫名其妙的奇怪情绪,陆葭伊脚一软,扬手就是一个巴掌。   那人放开她,手指抚上脸侧,似笑非笑道,“还打我?”      ☆、第110章 终起敌心 陆葭伊无言以对。   打他?如果给她一把刀,她现在剁了他的心思都有了……   往后又退一步,陆葭伊正色道,“叶二公子翻墙而入,又对葭伊如此轻薄,葭伊只是打公子一巴掌,已经算是仁慈了。”   她现在何止是想打他一巴掌……   那人也不生气,兴许是被她打得习惯了,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竟然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狡猾笑容来。   陆葭伊一仰扬头,想再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来,那人却抢先开了口。   “这样泼辣,当心以后嫁不出去。”   叶轩说完,竟然也就没再和她纠缠,提身从墙边翻了出去。   陆葭伊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看他消失在视线里。   这人脑子有问题吧……莫名其妙地出现,又莫名其妙地离开……   还有啊,她嫁不嫁的出去,和他什么关系!   明明是个登徒子,还真是自我感觉良好呵!   陆葭伊“嘁”了一声,弯腰捡绣撑子,重新坐下来。   远处,一个侍女端着茶水傻愣愣地站在月亮门里全身僵硬。   一向没心没肺的自家小姐竟然和那个最近风光起来的叶二公子在后花园里私会……她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个喜讯告诉愁白了头的老爷和夫人……   凌飒传消息来的时候,秋景浓和叶瑾正在铉院里逗玩叶溪。   叶溪在大司马府一直有专门的奶娘看管,是府里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心尖尖,自然打理的干干净净。   叶溪又随他娘亲的性子,十分活泼可爱,少有哭闹,倒是脸上老是挂着两个梨涡。   这样无忧无虑的纯白色童年啊……   叶瑛也才下了太学,一进府里就立刻跑来铉院看叶溪了。   小少年约是被先生规整的,毒舌的性子也好了不少,此时再看到这个蹒跚学步的小小婴孩,竟然多了几□□为长者的责任感。   两个孩子倒是相处融洽。   叶溪一见眉眼如画的小小少年,立刻“咯咯”地笑开了,伸手要去抓叶瑛的衣袖。   一见糯米团子一样白白嫩嫩的叶溪,立刻扑上去吵着要抱他。   奶娘已经习惯了叶瑛这样,看了看秋景浓,得了她的应允,便将叶溪抱出来传给叶瑛。   秋景浓小心地帮着叶瑛把叶溪抱在怀里,就见凌飒鬼魅一般闪进屋中,和之前还含笑看着的叶瑾耳语了几句。   后者温暖的神色渐渐冰冷起来。   待凌飒走了,秋景浓凑过去,推了推脸色微沉的叶瑾,道,“怎么了?”   那人冰寒的眼神这才有些暖意,仿佛才回过神来,伸手将她捞进怀里,声音有些低沉。   “那宫人找到了,正是二皇子宫里的。”   秋景浓心一沉。   要来的终究还是会来啊……她其实也想过会是慕子寒,只是一直不敢相信……不只是慕子宸,就连先太子慕子宴也是他害得……   叶瑾这一次……应当是不会放过他了。   叶瑾目色微沉,又看了看在一旁玩得开心的叶瑛和刚刚咿咿呀呀的叶溪,沉声道,“事已至此,阿浓,我便又要兴风作浪了……”   秋景浓听他这样说,心里密密麻麻地爬过心疼。   这个人老是这样贬低自己……他不是乱臣贼子,从来都不是,他是保家卫国横扫千军的将军,他只是……这个皇帝不英明,想要换个皇帝罢了……   秋景浓抬手抚上那人微蹙的眉心,柔声道,“子瑜,你做的都对……”   不多时,何煦等人也问讯赶来了,叶瑾吻了吻秋景浓,便抽身去议事厅商议了。   秋景浓一个人坐在床边,怔怔地看着嬉闹的叶瑛和叶溪。   他尚且是一张无暇白纸,未曾沾染这世间的一切色彩。   若是叶璇在天有灵,可会希望自己的孩子最终登上那九五至尊之位?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叶溪,叶溪,你可愿意做个幼年皇帝……   你以后,可会做个好皇帝……   秋景浓明白慕子寒不是个轻易能够扳倒的角色,论阴险歹毒,他们都稍逊一筹,只是不知道叶瑾要怎样做。   青流推开门,就看见自家小姐微微蹙着眉,一只手托着腮帮子,目光也有些迷离,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姐?”青流走过去,有点担忧,“小姐怎么了?”   只见她的小姐将目光投向了遥远的天际,幽幽地说道,“天气已经暖起来了,恐怕又要不着安宁了吧……”   青流没想到自家小姐是在伤春,笑了笑,安慰道,“可不是呢,天气一暖,那些莺莺燕燕的便要出来了,叽叽喳喳确实烦心些。不过好在各色鲜花也当开了,姹紫嫣红的总比冬天里好看些。”   秋景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叶瑾到议事厅的时候,何煦和杨氏兄弟都已经到了,正坐在一处交谈着。   见叶瑾进来,杨扶率先开了口,“大司马急招我们来,可是下定决心?”   叶瑾微微颌首,语气甚是寡淡,“既然他如此不仁,我们何须忠义?”   何煦敛了敛眉,道,“岚馨苑那位已经按大司马的吩咐送进宫里去了,现在在黄昭仪的宫里做侍女。”   黄昭仪?   杨授挑了挑眉毛,道,“这样未免曲折了些……何不……”   “如此甚好。”叶瑾打断他的话,满意的点点头,“若是直接充进宫里,样貌又这般相似,恐怕也是太巧了些。”   何煦深以为然。   这样的棋子,还是等慕子寒自己发现更稳妥些。总之黄昭仪也算是后宫里除了谢颖之外最得宠的妃子了,慕子寒总有一天会看到。   “可这黄昭仪……”也不知道是否靠谱,杨授还是有些疑虑。   “黄尚书早就为我们所用,阿绶你戍边太久,还不知晓。”杨扶拍拍自家兄弟的肩膀,道。   正说着,九就听见一道笑嘻嘻的声音□□来,“怎么你们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三人抬头,只见书逝还是一身粗布麻衣,插着袖子晃晃荡荡地飘进来。   屋中人只有叶瑾一个,手上把玩着只一杯底热茶的品茗杯,头也没抬。   按照原来的计划,书逝早就该带着秋景裳启程去潋滟山了,可是他非要赖在长宁看好戏,秋景裳也是和母亲分离许久了,正寻思着个掩人耳目的日子把郑氏引到京郊去和她见见。   只是秋景裳和顾卿言相见的日子,便要往后推拖了。   “慕倾熙现在才多大啊,就算你有心徐徐图之,恐怕到时候也要担上一个携幼帝以令天下的罪名吧。”书逝快言快语,旁若无人地找了个靠近叶瑾的地方坐下,翘起二郎腿,说道。   “何况,现在天下人谁知道慕倾熙还活着?”   叶瑾却没理会他的顾虑,或许是听了进去,却没放在心上。   这个人,从来不在乎自己的声名如何,如果在乎,九华宫难时就不会感情用事地带着北征军去东陲只为接秋景浓回来了。   书逝这样想着,就听见叶瑾若有所思地问询,“潋滟山奇珍异宝举不胜举,你可有醉红尘的方子?”   书逝一拍大腿,眉飞色舞道,“那你却是问对人了!醉红尘原本就出自前朝女帝,那人又曾是潋滟山的弟子,这百年之后,可也就潋滟山还有方子了!”   何煦和叶瑾一齐瞟了一眼亢奋的书逝没说话。   醉红尘,太子便是死于此毒,若是这天下只有潋滟山有它的方子,太子只之死岂非与潋滟山脱不了干系?   书逝话说完便想到了这一点,撇撇嘴,又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倒是做得漂亮。”   “谁说我要用醉红尘了?”叶瑾轻笑了一声,道,“我要你按着醉红尘的方子研制一味新药,不要他日日沉睡,要他日日心焦。”   他还清楚的记得慕子宴那样风姿凛凛的人是怎样渐渐陷入昏睡的,就像熬着的油灯,慢慢油尽灯枯。   他怎么可能会叫慕子寒只是这样没有痛苦的死去?   当初慕子宴身上的痛,他要他加倍还回来。   “你可做得到?”   书逝挥挥手,毫不在意,“我可是潋滟山千金阁阁主,江湖闻名的神医!虽则是难了些,但……”   杨授终于受不了这个横插一杠的癔症患者继续夸夸其谈,打断他道,“叫你研制你便研制去,何来这么多废话?”   书逝翻了个标志性的白眼,冷哼了一声。   边塞熏染出来的人就是粗鲁,看看人家叶瑾,虽则也是个将军,可人家举手投足间不还是满满的风韵?   叶瑾自然不知道书逝破天荒地在心里将他夸赞了一番,吩咐何煦道,“待书逝的药做好了,你便叫太医院的那个按照他的话去做,记得干净利索些,不要让慕子寒起了疑。”   何煦点头答应。   叶瑾将手中的品茗杯放下,漠然道,“明日,我也该重新归朝,去看看他了。”      ☆、第111章 新人旧颜 夜已经深了,慕子寒才处理完政务,从勤政殿里出来才想往皇后宫里去,就听说皇后已经睡了。   慕子寒怔了那么一怔,才想起现在唯一的皇后是谢颖之,因着秋景裳的葬礼太过铺张华丽,恃宠而骄的谢颖之已经和他赌气了许多日了。   不去也罢。   随行的公公是经历了几朝更迭的老宫人了,见皇帝陛下吃了闭门羹,犹豫着不知道去哪,小心翼翼地提议道,“不然咱去芷罗殿瞧瞧?想必黄昭仪应该还没睡……”   黄昭仪?   那女子确是有种江南女子的温婉可人姿态,他累了一天,去那里歇息也是不错。   这么想着,慕子寒一转身,便朝着另外一处宫殿走去了。   绮丽的垂地帘幕被夜风轻轻吹起,芷罗殿里静静地燃着熏香。   随行的宫人轻轻推开殿门。   黄昭仪果然还没睡,正倚在一处锦榻上研究面前摆着的一盘棋,眉头微蹙,说不出的韵味丛生。   一个双髻垂颊的宫女静静地站在一边,垂着头,安静地仿佛不存在一般。   慕子寒轻咳了一声。   黄昭仪这才发觉到阴翳的皇帝正负手站在门口,眯着眼看她。   “陛下今日怎么想起来芷罗殿了?”黄昭仪抿着嘴一笑,将慕子寒迎了进去。   “朕来看看爱妃。”   黄昭仪掩着嘴笑了,看看她?必定是在皇后那里碰了一鼻子灰才想起她这芷罗殿吧!   如今的皇后可不比之前的秋皇后心胸宽大,以前在府里的时候,谢颖之便时时打压着王妃,只王妃气度好,不与她计较罢了。   如今谢颖之头上没了别人,母族也渐渐显达起来,自然是恃宠而骄,心气高得很。   她可是不止一次看见谢颖之不给皇帝好脸色了。   不过人家谢家为辅佐陛下登基也是出了大力的,皇帝陛下再尊贵,还真是要给谢颖之给谢家一个面子。   也只有这个时候,薄情寡欲的皇帝陛下才能想起她们这些人吧。   想到这,黄昭仪露出一个柔媚的笑容来,道,“陛下是才下了勤政殿吧?臣妾这里恰好有些小吃,陛下先吃些?”   见慕子寒没有反对,黄昭仪抬脸朝那垂首立在一边的宫女道,“柳儿,去端些小吃来。”   那宫女应声离去。   慕子寒眯眼看了婀娜而去的背影好一会儿,才问道,“她叫什么?”   “柳……”黄昭仪一掩嘴,露出一个后悔的神色。   这是犯了大忌讳,她父亲是怎么当上尚书的,她比谁都明白,若不是当年柳尚书被贬……   慕子寒和柳尚书家的小姐什么关系,她也是知道的。   只是父亲前些日子将这宫女送进来,叫她好生照看着,还特意吩咐她不要改名字,她这才……   也不知道爹爹为何偏要往死穴上撞。   黄昭仪“噗通”一声跪下来,急声道,“陛下!臣妾知错了!这小蹄子也是才进宫不久,我还未曾赐名,犯了陛下的忌讳……臣妾……”   没等她说完,慕子寒便打断了她的话,若有所思重复道,“说,她叫什么?”   黄昭仪战战兢兢道,“说是叫什么柳儿的……”   慕子寒脸色微沉,没有说话,仿佛方才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把她放在心上,也没有生气。   待那小宫女回来,慕子寒却是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了许久,待她放下托盘,便阴晴不定地命令道,“抬起头来。”   那宫女似乎有有些害怕,怯怯地抬起头。   一张玉颜渐渐在灯下清晰起来。   慕子寒呼吸一滞。   柳……柳遥……   他的遥遥……   这是他的遥遥……   是她回来了……   那宫女触及他沉沉的目光仿佛受到了多大惊吓,飞快地将头重新低了下去。   不多时,便听见阴冷的一声问询,“你叫什么?”   那宫女腿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声音还有些发抖,“奴婢……奴婢……姓季,小名流儿……”   季流儿……是流儿不是柳儿?   黄昭仪瞪大眼睛,搞不清楚什么状况,不过既然是父亲安排的,她便也没言语。   慕子寒俯下身将她的下巴抬起来,眯眼看了看,扭头问黄昭仪道,“她一直在你宫里?”   “前些日子宫里进了批新人,她是菜分过来的。”黄昭仪小心翼翼地说道,摸不清慕子寒的心思,不过,总之撇干净和黄府的关系最重要了。   慕子寒沉默片刻,手下力道加重,回过头对那宫女说道,“从今夜起,便不要再叫自己奴婢了。”   话毕,看着那宫女茫然不解的样子,又吩咐随行的宫人道,“将她封了昭容,赐住绮罗殿。”   黄昭仪顿时说不出话来。   果真是疯了……   就因为一个名字的谐音……便直接封了昭容?!   “陛下,如此晋封是不是有些不妥?”黄昭仪不太甘心,为难地建议道。   慕子寒却危险地眯了眯眼睛,口气略有冷淡,“怎么?哪里不妥?”   黄昭仪一时语塞。   哪里不妥?   哪里都不妥吧!   只是这人本就是这样丝毫不讲立礼法,前些日子都能搞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并立两后,还有什么幺蛾子搞不出来?   想到这,黄昭仪摇摇头,软声道,“陛下做得没有任何不妥,是臣妾多嘴了……”   慕子寒冷哼了一声,起身道,“你好好休息,朕走了。”   说完,毫不留恋地朝芷罗殿门口走去。   眼尖的随行宫人朝那还在呆愣的宫女使了个眼色,恨铁不成钢道,“还不快跟着?”   一行人很快离开了芷罗殿,仿佛不曾来过。   黄昭仪愣愣地坐在榻上,脑子转不过来弯。   她真是想不通了,这爹爹将季流儿送进宫,难道就是为了和她争宠?   深夜里响起女子迷惑不解的叹息,谁也没看见,那宫女在迈出芷罗殿大门的一刻,还挂着呆愣神色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   谢颖之很快就知道了,慕子寒被她拒绝后去了芷罗宫,但是没待多久,便带着一个宫女回了乾嘉殿,不但封了那宫女一个昭容位分,还叫那宫女睡在了龙榻上!   她觉得慕子寒大约是疯了。   可是很快她就明白了原因,不出三天,当她第一次见到这个新封的季昭仪的时候,便知道了原因。   这个季流儿,长着一张和柳遥有七八分相似的脸。   她是谁弄进宫里来的,有什么目的,慕子寒竟然完全没有想,自那夜开始,几步夜夜留宿于绮罗殿,渐渐地也对朝政不那么上心了。   从前慕子寒每夜都要在勤政殿批阅奏折到深夜,现在倒好,天一擦黑,便不见踪影了。   也不知道那季流儿究竟用了哪些狐/媚子的手段。   谢颖之没慕子寒那么没有理智,这季流儿的媚眼勾去了慕子寒的魂,可是没勾去她的,定然要查一查这季流儿的底细了。   可说来也真奇怪,查来查去,还真是查不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来。   难不成还真是那柳遥死不甘心,附身在别人身上回来找慕子寒再续前缘了?   谢颖之打了个哆嗦,再也不管了。   ——————————————————————————————————   凌飒一只脚刚踏进宁锦阁,便见青流使劲地朝自己摇头,目光后移,穿过青流的肩膀才看见屋里的两人。   长身玉立的男子弯着腰,一只手抬着秋景浓的下巴,一只手执笔,表情颇为严肃认真,正细细地替她画眉。   秋景浓这一次倒是没老老实实地闭上眼睛,水汪汪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叶瑾看,后者泰然自若,仿佛没有人在凝视她。   凌飒一时觉得心累。   原本以为那日叶瑾为秋景浓画眉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这人还真兢兢业业地坚持了下来。   那双本应该握剑的手,此刻却握着一只眉笔。   无论怎么看都太过于违和了。   且不说,他家主子的手艺似乎完全没有长进,夫人那般美丽的女子,竟然也任凭他这样毁其形象。   叶瑾一放下笔,秋景浓便瞄了一眼铜镜,道,“今日不错,有长进。”   那人含笑道,“多谢夫人夸奖了。”   余光看见静立在一边的凌飒,道,“何事?”   凌飒这才想起正经事来,肃容道,“季姑娘今日又进了淑妃。”   叶瑾垂睫,脸上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漫不经心道,“我倒是低估了他对柳遥的感情。”   凌飒没说话。   “你去催催书逝,看他的药研制得如何了,若是成了,便叫何煦早做准备吧。”   凌飒点点头,应了一声,扭头便走了,经过门口时似是不经意地看了青流一眼,后者立刻低下了头。   秋景浓坐在屋里撑着下巴吃吃地笑起来。   这俩人,别别扭扭的,看得她都跟着着急了。      ☆、第112章 徐徐图之 人间三月,出征了一个多月的北征军终于胜利凯旋而归,长宁城里的人心却并未得到几分振奋。   百姓们虽然不知道,可长宁贵族却明白清楚得很,高高宫墙里的皇帝,是一天不如一天喽。   先不说他沉迷女色影响了政务,朝堂上一片萎靡,皇后谢颖之早就后院起火,连带着朝堂上的谢家也不那么配合了。   谢修之凯旋而归,慕子寒约是为了安抚情绪,倒是给谢修之好大一个官职。   不过这也不能使心高气傲的谢颖之平息心中的怒火。   典礼司已经不再多事了,从前是谢颖之,现在又是已经升到皇贵妃的季妃,按理说像季妃这样出身低贱的宫女,无论如何也不至于晋封如此之快,如此之高。   不过自打出了并立两后的事,杀了那么多官员,也没人指责典礼司自保不吭声了。   但凡长了脑子的,谁也不能自己往刀口上撞不是。   因此谢修之越级封职的事,大家也都不甚在意。   原先天天上朝的慕子寒渐渐地改成了隔日上朝,后来又改成了三日一上,得见龙颜的大臣贵族们只觉得慕子寒一天比一天倦怠,脸色也不好,明明皇宫里每日花销越来越大,可慕子寒脸色却蜡黄蜡黄的,像是营养不良。   不久就传出慕子寒有患了心疾的传言,说是常常疼得翻来覆去睡不着。   可除了太医院那些讳莫如深的太医们,也没人知道这传言的真假。   只是原本就风声鹤唳的长宁贵族们又开始新一轮的猜测和恐慌了。   这自恭帝以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皇帝一个比一个活得短,谁也不知道这位,又会何时一命呜呼。   想要寻来那个曾经治好恭帝的神医书逝来吧,人家早在慕子寒第一次发病前就离开长宁,回潋滟山去了。   世代中立潋滟山对于长宁贵族来说,还真不是想指使便能指使得动的。   谁没事回去自己惹那个麻烦呢?若是请的回来还好,若是请不回来,依当今那个阴冷性子,还不治了罪投进狱里去?   况且朝臣们自然不是担心慕子寒的身体状况,他们只是担心若真是到了慕子寒的大限,这天下恐怕要大乱了。   慕子寒,并没有子嗣。   这样的混乱朝政下,国家能继续运转下去,也是多亏了原先先太子一党人等,依旧尽心尽力地谋划着。   久病未归的大司马叶瑾归朝后,慕子寒曾有意为难叶瑾。因其年前托病请辞兖州总管一职,欺君罔上,想要处置了叶瑾。   不过一则年前叶瑾遇刺不少官员都看见了,,这理由太过牵强,二则超过一半的朝臣都在为叶瑾求情,慕子寒终究还是没能如愿。   如此,朝中官员更是多倾心于精神矍铄年少有为,不但手握重兵,而且颇得人心的叶瑾,公文之类的,也就自动自觉地先送去何煦处了。   只是这人似乎完全没有心思坐到那个位子上,若是有心改朝换代,早在九华宫难那次,他便完全可以顺水推舟地登上王位了吧!   想得更远些,就先帝慕子宸,也是叶瑾推波助澜才做得皇帝的。   不过很快,朝臣们的心思就更加活络起来,因为不知道从何时起,坊间开始流传起来,说是先太子的孩子其实在九华宫难的时候并未失踪,而是养在大司马府上。   叶瑾对此事只是一笑置之,别人问起来不承认也不否认,引得众人心里一阵猜测。   不过三月初春狩不久的一次庙会上,有人看见叶瑾和大司马府夫人一起出游,怀中确实抱了一个小孩子,粉嫩嫩的十分可爱。   更有人说,那孩子一看便知道,和先太子眉眼确有几次相似。   叶瑾听见这样的传言的时候,实实在在地笑了一笑,还不足一岁的小孩子,哪里看得出什么眉眼。   不过慕倾熙还活着的消息是他放出去的,他们这样猜,也算是顺遂了他的心思。   这几天叶瑛却烦得很。   他在太学,原本日子过得挺不错,可最近总是有大的小的,甚至连带着先生都旁敲侧击的问起叶溪来,他只说这孩子叫叶溪,也能叫那些好事的人猜来猜去。   因此,一下了太学,叶瑛就一头扎进自家兄长的院子里去了。   彼时叶瑾正和秋景浓在湖心亭,三面垂着厚厚的帷帘遮风,午后春日的阳光有些温暖,风只一点点,暖暖地拂过人脸有种微醺的舒适。   秋景浓蜷着腿坐在榻上,那人则躺在她的一旁,头枕在秋景浓的膝上,一只手举着一本册子在瞧。   叶瑾乌黑如墨的头发没有束冠,随意地逶迤在榻上,一只纤细莹白的手穿过黑发,一下一下的抓梳着,气氛温馨和谐。   叶瑾下了朝说有点头痛,秋景浓才想起来,小时候自己头疼,娘亲总是这样以手代篦地给她梳头,慢慢地也真的就不痛了,因此才叫叶瑾摘了冠,试试看。   看起来效果不错啊,应该是不那么痛了,膝头那人安静地仿佛睡着了。   叶瑾最近要处理的事务太多了些,那些朝臣算是逮到了他,什么大事小情都要和他商量要他过问。   他其实心里当是有些烦的,可想到阿璇的孩子和这天下,也就耐着性子继续下去了。   很多天叶瑾都是一个人待在书房里很晚,天快亮的时候才睡下,第二天又要上朝应付朝臣,疲惫得很。   后来秋景浓觉得太心疼,又觉得人不能这样熬着,夜夜陪在书房,这人才收敛了些,过了子时便去乖乖地睡觉了。   或者他只是看不得自己的小妻子和自己一起熬夜吧。   无所谓了,秋景浓只想他轻巧一点,再轻巧一点。   正想着,只听见书“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的声音,秋景浓探头去看,果然是叶瑾不小心将手里的册子脱了。   可这人却没动,还是保持着举着册子的姿势,秋景浓看不到他正面,却也猜到,这人是真的睡着了。   秋景浓手下顿了一顿,便继续梳理下去了。   她怀里这个绝色美人,的的确确应该好好睡上一觉了。   叶瑛冲进来的时候秋景浓大老远就看见了,远远地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叶瑛也机灵,立放缓脚步,蹑手蹑脚地走近了。   自己无比威严的兄长此刻安静地像是一个单纯无害的孩子,长睫搭在眼睑上,在阳光下透出一片暗影,好看得紧。   叶瑛朝秋景浓微微一笑,便在榻前蹲下来,双手托着腮帮子一瞬不瞬地看着睡着的叶瑾。   他渐渐地才能够明白,为什么自家兄长那样完美的公子,会这样喜欢秋景浓这个笨手笨脚脑子也不太灵光的女人了。   在她身边总是有种很宁静很心安的感觉,心里也觉得轻松,之前脑子里的一切烦心事,都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人生在世,想要的,不就是一个能叫你平和踏实的伴侣么?   此时温柔抓梳着兄长漆黑长发的手素白纤长,那女人秋水一般的眸子里波光盈盈,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神色也很温柔,就像在看一个孩子。   是了,虽则这女人要比自家兄长小上几岁,平日里也是被自家兄长娇惯着,可每当她静静看着一个人时,总让那个人觉得,自己是被她疼爱着的,有些暖,又有些无措。   叶瑛这么看了一会儿,脚有些发麻,才心满意足地在一旁坐下来。   秋景浓声音放得很轻,尽力不去吵叶瑾,道,“笑什么?”   叶瑛歪着头想一想,回答地声音也是极低的,道,“以后,我也要娶一个像嫂嫂这样的女人。”   秋景浓笑了。   “你不是觉得我很配不起你兄长么?”   叶瑛摇摇头,“原来是,现在不是了。”   原来,现在啊……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   叶瑛随手捡起地上的那本册子,翻开看了几页,原来自家兄长是在看柳州去年的账目。   就连下了朝,和最爱的女人在一起温存片刻,他都在处理政务啊。   兄长如今有多忙多烦,他算是知道了。   来之前想和兄长抱怨的太学的种种,如今已经完全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他最崇拜他的兄长,可是从来没有行动起来,他在太学里见了那么多的纨绔子弟,才知道自己也不过尔尔。   如果不努力些,怎么能配得上做这个人的弟弟?   叶瑛忽然间很想快快长大,快些,再快些,然后帮兄长分担些琐碎的事务,叫他轻松些。   叶瑛扭过头去看着秋景浓,轻声道,“嫂嫂,你一定要和兄长好好的,叫他别那么拼命,你们一定要白头偕老……”   秋景浓挑挑眉,不明白这个小少年想要说什么。   “因为兄长他最喜欢你了,他只听你的话。”      ☆、第113章 白首不离 “因为兄长他最喜欢你了,他只听你的话。”   秋景浓回想起那天叶瑛说这话时凝重认真的表情,还是禁不住想笑,从最开始毫不掩饰的排斥到后来的勉强接纳,再到他能说出这番话来,秋景浓想来觉得很满足。   人都是会变的不是吗?   就像她从前只是期望着叶瑛能够对她少一点毒舌,到现在,她竟然也和叶瑾一样,对这个小少年产生了无尽期许。   希望他平平安安长大,希望他一生顺遂宁和,无风无雨。   也许是和小小的叶溪待在一块的原因,也许是自己重活一世的原因,也许是这近两年多来自己经历了太多,秋景浓时不时地会觉得有些恍惚,好像自己的心思和娘亲越来越像了。   俗话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秋景浓想,这话其实不假。   正出神,脑袋被人轻轻敲了敲,秋景浓回过神来,就看见那人倾身过来,在她额角轻轻印下一吻,随即递过一个纸卷,道,“潋滟山的消息。”   秋景浓灿若星辰的眼睛蓦地睁大,猛地直起身子,若不是叶瑾反应快,必然是要被她撞到下巴的。   秋景浓接过纸条,上边写得很简略,大概也怕被半路截下再出什么乱子,只能连猜带蒙地知道,秋景裳到了潋滟山被书逝留在了千金阁,和顾卿言成了亲。   也许潋滟山这样绝情绝爱的地方不会给她一个怎样盛大的婚礼,可秋景浓知道,那一刻的秋景裳必定是比任何时刻都幸福的。   她这一生得到过无上的地位,得到过最繁华的宫嫁和最隆重的葬礼,可这些都不敌那个轻衣缓带,风华绝代的男子唇边一抹珍惜的笑意。   秋景浓将纸条贴在心口,心满意足地叹息了一声,“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这真是天底下最美的事情。”   叶瑾看她挂着温暖笑容的脸颊,心中一动,行动已经先于意识,俯身深吻了上去。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阿浓,你也得到了,不是吗。   大约是因为叶瑾忙了起来,这一年很快就到了七月,慕子寒的病越来越重,几乎已经是全城皆知了。   谢颖之早就没了脾气,她这一族荣辱都挂在慕子寒的身上,可这个羸弱的皇帝此刻早就大权旁落,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叶瑾一脉人已经将他的皇权蚕食架空了。   这四个月里倒是发生了不少事,比如说,叶瑛有了小小的心上人,一提起来便要面红耳赤一番;比如说,陆葭伊和叶轩这两个人不知道怎么的成双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到了前些日子,叶轩终于跑到陈留公府去提亲了;再比如说,一直吃斋念佛的李氏终于沉不住气,开始旁敲侧击地提起子嗣之事。   说到底,眼看着叶溪一天天地长大了,秋景浓眉眼间渐渐多了些成□□人的韵味,李氏这心里自然是有些合计的。   秋景浓嫁过来一年有余,除却叶瑾出征的日子,夫妻二人似乎也没有红过脸吵过架的时候,按理说早就该有喜了,可这都快要到七夕了,还不见秋景浓有什么动静。   李氏心里合计不明白,总该不会是这两人身体不太好吧……   秋景浓本没有在意,不过被李氏提点了几次,也就有点好奇,叶瑾一直将时间掐得很准,不知道他究竟是无心之举,还是有意为之。   不过这话她自然是不好意思问叶瑾的,按照那人的性子,她还没说出话来,恐怕就要被他好好“教育”一番了。   好在李氏平日里住在明信庵,也不至于常常提醒到她。   她不知道的是,李氏之所以没再来和她提起,是因为怕她面子薄,又觉得这事多半在叶瑾不愿,已经决定先从叶瑾攻破。   她这儿子多喜欢秋景浓,她一直是看在眼里的。   这一日,叶瑾被明信庵里的姑子请到了庵里,一迈进佛堂,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李氏一身素衣,背对着他跪在菩萨面前,背影虔诚。   “母亲叫孩儿来,可是想念孩儿了?”   李氏听见他的声音,这才转过头来,道,“昨夜做了个梦,梦见菩萨托梦给我,说是咱叶家要有喜事了。”   停顿了片刻,李氏目光紧紧地锁定在叶瑾身上,道,“瑾儿,你说,菩萨这是何意?”   叶瑾自然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知道李氏是在为自己着急,心里一沉,道,“娘亲可是已经找过了阿浓?”   李氏摇摇头,道,“知道你护着她,这不是先问问你,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她不想要?”   叶瑾连忙摇摇头,“阿浓她大约……不是很明白。”   不是很明白?李氏笑了笑,做了一年多的夫人,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那是你……”   “是。”叶瑾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叫李氏登时挑起了眉毛。   这是什么话,他是叶家的长房长子,如此太过于任性妄为了些。   “瑾儿,为娘知道你喜欢她,见不得她受一点委屈,可这绵延子嗣之事……”李氏皱起眉毛,语重心长地说道。   叶瑾再一次地摇了摇头,道,“事情不是娘亲所想那样。”   “那是怎么样?”李氏觉得叶瑾此时有点胡搅蛮缠,她倒是想看看,叶瑾能有什么别的花边理由。   这厢,叶瑾闭了闭眼睛,道,“母亲可还记得孩儿去年双目失明之事?”   “自然是记得的。”那时候她的瑾儿一整条命都差点就搭在了秋长天身上,差点就……   现在想起来,李氏仍然觉得心有余悸,好在她的瑾儿吉人自有天相,受着上天的拂照,很快就康复了。   “难道母亲就不好奇,为何孩儿那样快便痊愈了?”   李氏蹙眉,这明明说着孩子的事情,怎么就扯到这么远来了,“不是有书神医在么?”   叶瑾默默地做着心里建设,有些事他原本不想叫自己母亲担心,但是若是此时再不说,他怕母亲再对他的阿浓误解。   “书神医虽是妙手回春,却也无可奈何。母亲可知道是非蛊?”   李氏是东平李氏女,自然是见多识广,闻言不禁变了脸色,道,“你是说……”   “正是。”叶瑾点点头,道,“阿浓为了我甘愿种了蛊,这蛊书神医解不了,兴许也就无解了,没人知道是非蛊的副作用,我怕……”   怕对后嗣有些影响?   叶瑾顺着说下去,道,“我怕阿浓有危险。”   “可若是你们经脉里都有蛊,你……”李氏觉得自己一时之间受到了巨大的打击,这岂不是意味着叶瑾以后不能再亲近其他女人?   他又怕秋景浓有危险,不肯叫她怀上子嗣,难道已经注定了要断子绝孙?!   这怎么可以!   “只要阿浓没事便好,至于孩子,”叶瑾朝李氏跪了下来,语气诚恳,态度愧疚,“恕孩儿不孝。”   李氏心里一沉,声音里有些颤抖,“可你便会没有儿女……”   叶瑾直起身,语气坚定,“孩儿不在意。”   只要她好好地,有没有孩子,又有什么分别呢?   李氏沉默了好一会儿,看着自己倔强痴情的儿子许久,终于叹了口气,妥协道,“罢了,或许这便是命吧!”   离开明信庵,叶瑾心里却高高地吊起来,他担心阿浓,担心她所以计算好时间,万分的小心,生怕她有一丝的危险,可这些都是他一厢情愿……   若是阿浓她,想要个孩子呢?   叶瑾进来时,秋景浓正凑在烛台旁一针一线地缝着什么,一见叶瑾进来,兴奋道,“子瑜?”   “你在做什么?”叶瑾微微蹙了眉,走过来,问道。   秋景浓扬了扬手里的布,道,“阿溪的衣服不合适,我懒得送回去改,索性自己试试看,你瞧,我手艺是不是也不错?”   叶瑾觉得心里一痛,接过那小小的衣服,看着细密精致的针脚,垂下眼睫,沉声道,“嗯,很不错。”   秋景浓抬起头娇嗔道,“你不打算夸赞我一番?”   夸赞……   叶瑾只觉得心里有些透不过气来,她这么喜欢叶溪,她从来不曾掩饰对小孩子的喜爱,她……想要一个孩子。   而他,给不了。   叶瑾将头低得更低,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道,“夫人确实手艺精湛,心思温柔。”   秋景浓终于发现叶瑾的不对来,蹙起眉毛凑过来就要将他的头扳过来,道,“子瑜,你怎么了?”   叶瑾迅速地朝后退了一步,躲开秋景浓的靠近,道,“我没事。”   没事?   若是真的没事,他才不会这样子。   “子瑜,你到底怎么了?”   烛光的暗影将他的神情隐藏起来,叶瑾还没有说话,便听见自窗外传来凌飒毫无感情的冰冷声音。   “宫里那位,怕是要不行了。”      ☆、第114章 灯尽油枯 炀帝二年六月二十七,帝病重,诏柱国谢竟之、大司马叶瑾入宫侍疾。   烛台中的白蜡燃得正旺,龙涎香在夜色里弥漫。   空荡荡的大殿里没有丝毫响动,和龙榻隔着一堵屏风,并排立着两道人影。   皆是长身玉立,人中龙凤。   谢竟之侧头去看眼观鼻鼻观心一眼不发一动不动的叶瑾。   后者可以算是面无表情,自从进了这大殿,便一声未吭,不知心里是在做什么打算。   如今外界相传先太子慕子宴的血脉在他手上,朝中诸臣倾向于他的心思也越来越明显,天下易主,也是早晚之事。   待到那日,这实际的天下之主,恐怕就要是眼前这位,其他人望尘莫及了。   他们谢家原本是握着一手好牌的,谢颖之是皇后,他们家又是几代太傅,根基不浅,辅佐慕子寒登基总有些功劳苦劳,理应蒸蒸日上。   可这些天,他的心思全然不在朝局之中,任凭叶瑾的人心越聚拢越多,势力越来越大,却提不起心思去和他抗争强夺。   听说叶轩已经登门去陈留公府提了亲,也得到了陈留公的应允。   谢竟之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原来人这一生终究不会单单只爱上一个人,他错过了,也只能徒增遗憾。   那女子美丽如同星子的眼睛,再也再也,不会在他身上流连。   谢竟之不是那种会主动的人,若是觉得事情但凡有一点无望,便不会去争取,立刻退回到安全线以外,以为自己这样就会安然无恙,却没想到其实更受伤。   他父亲谢老太傅不止一次地叹息他这样的性子会毁了他,谢竟之一向不在意,如今想来,却是一语成谶。   他终究败给自己。   而身边这个人呢?   杀伐果断,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   有时候谢竟之会叶瑾很是敬佩,发自内心的敬佩。这个人,可以为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放弃一切。   他却不能。   屏风后响起咳嗽声,想来是方才一直昏睡的慕子寒醒了。   谢竟之和叶瑾各自叫了声陛下,就听见慕子寒虚弱的声音道,“谢卿先去殿外等候,朕……想与叶卿说说话。”   谢竟之微怔,看了叶瑾一眼,见后者仍是神色淡然,便转身告退了。   叶瑾仍是立在原地不吭声。   “朕答应叶卿的话,都做到了。”慕子寒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话来,“保你们一脉荣华富贵,甚至保了皇兄的子嗣平安,叶卿却为何仍要同朕作对?”   是质问吗?   他亦知道自己时日不多,索性将一切都摊开在明面上说清楚。   叶瑾轻笑了一声,“作对?是陛下,始终没放心过臣,意图置臣于死地吧?”   慕子寒一阵咳嗽。   乌师之事终究还是被他发现了,他就说,以叶瑾的性格怎么可能不留活口,怎么可能不追查……   偏偏这人把什么都做得滴水不漏,叫他捉不到证据。   “朕是……那是叶卿逼朕……”慕子寒辩解道,声音微弱,毫无说服力。   叶瑾也不想同他纠缠这些无头账目,索性开了别的话头,“陛下说这些,还有何意义?”   “是你支走了书逝?”慕子寒咬牙切齿,他原本还有机会的,如果神医在长宁,他兴许还有机会痊愈,恭帝是他治好的,叶瑾的眼睛也是他治好的。必定是叶瑾,将书逝支走了!   “支走?”叶瑾冷笑道,“陛下该不会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患上心悸的吧?”   屏风内一阵猛烈的咳嗽。   慕子寒不敢相信,他吃的每一道菜,每一滴酒,都是经过了许多道验毒的工序,“不可能……朕一向小心谨慎……不可能……”   叶瑾目光望向不远处跳动的烛台,“陛下倒是痴情人。”   季皇贵妃喂下的每一口饭,每一滴酒,他可都是想都不想就咽下了的。   慕子寒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不可能……他是说,流儿也是他的人?!不,流儿是他的遥遥,是他的遥遥回来找他了,是遥遥还记得他们的誓约,回来找他了!   “何至于此!叶瑾!朕与你本无仇怨,为何一次次地坏朕好事!为何一定要取朕的性命?”   叶瑾慢慢绕过屏风,站到他面前,目光如寒冰地狱,透着彻骨凉意。他是不明白,像他这样戕害手足,不择手段的人,怎么会明白这世间的诸多感情。   哪怕是柳遥,这个昙花一现的薄命红颜,究竟是他心里的爱,还是只是一个没得到过得,未完成的执念呢?   叶瑾慢慢勾起一个冰凉的笑容,“为何?陛下该不会忘了,今日是何月何日吧?”   慕子寒蓦地睁大眼睛。   何月何日……何月何日……   他知道,他知道,今夜是六月二十七,过了今夜,就是六月二十八,去年的这一天,太子慕子宴薨。   叶瑾什么都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却装出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   慕子寒后背升起一股寒意。   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选在这样一个时间谋害他!若是今夜他不召叶瑾来侍疾,他也一定会来吧!   慕子寒眼神怨毒,“朕若是死了,这天下必定大乱!你竟置天下于不顾?”   叶瑾环着胸靠在屏风上,眼睛微眯,“陛下以为,如今天下太平,是谁的功劳?”   他竟敢!   慕子寒一口气没喘上来,只觉得脑子一片眩晕,半天才缓过来,捶床大怒,“你不怕后世称你为乱臣贼子!?”   叶瑾笑意更盛,没有回答慕子寒的话,只是道,“陛下兴许还不知道吧,典礼司早就为陛下拟好了谥号,单一个炀字,只待陛下归西。”   慕子寒大口大口的喘气。   好一个叶瑾!好一个叶瑾!   他就不应该留下叶瑾,早该杀了他!   早该杀了他!   叶瑾靠在屏风上耐心地看了慕子寒一会儿,才不疾不徐道,“陛下既然累了,臣便告退了,明日,还听着陛下的喜讯。”   话毕,便转身退了出去。   慕子寒暴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啪嗒”一声关在了殿里,徒劳地在殿内回荡,无人响应。   “叶瑾!你这个佞臣!”   谢竟之木然站在殿外的玉阶下,听见身后开门关门的声音,才转过身去看来人。   叶瑾神色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冲他点了点头。   “陛下如何?”   叶瑾冷淡地回答道,“撑不过明天。”   谢竟之微微沉默了片刻,道,“方才大司马在殿内,难道不担心陛下暴毙,大司马洗不清罪名?”   叶瑾有些意外地扭头看了他一眼,冷淡回答道,“难道陛下好好活着,这天下就会认为叶某是忠臣良将?”   谢竟之默然。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这史书,向来都是胜者的史书,谁会又在乎此刻的名声?   眼看着叶瑾和自己擦肩而过,就要走下大殿,谢竟之心里徘徊已久的疑问终于脱口而出,“大司马打算日后怎样?”   那人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沉默了一小会儿才漫不经心道,“当今昏庸,换一个贤主辅佐罢了。”   谢竟之点点头,目送那道脊背笔直的背影离开,转身推开了大殿的门。   慕子寒已经有些迷糊,听见开门声,只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这一生,从不受宠爱的二皇子到高高在上的皇帝,得到过许多,也失去过许多。   唯一爱过的女子因为他而死,他又亲手杀了自己的哥哥和弟弟。   或许,还有父亲。   起初他只是想要报仇,想要不再任人摆布,想要能够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   可是后来渐渐的,事情开始失控,想要的越多,手上沾染的鲜血也就越多,心里的破洞就越大。   登上皇位后,心里的大洞更是无限地扩大,谋略人心,肆意妄为,他越是挥霍,越是觉得孤独,越是觉得高处不胜寒,却再也没能梦见柳遥,他心底唯一的温暖。   或许就是这个原因吧,所以在看见季流儿的时候才顷刻沦陷……   是不知道危险就在身后,还是潜意识里已经准备好了迈向死亡呢?   慕子寒抬手挡住了跳动的烛火。   他这一生,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呢……   谢竟之见屏风后半晌没有动静,只从屏风的投影上看到一只抬起的手,以为他已经说不出话来,连忙绕过屏风,附耳过去,道,“陛下有何吩咐?”   慕子寒动了动嘴,却没有说话。   “陛下?”谢竟之又看了看脸色蜡黄的皇帝,有些疑惑。   慕子寒突然想起叶瑾临走前那句话来,炀,好内远礼曰炀,去礼远众曰炀,逆天虐民曰炀,好大殆政曰炀,薄情寡义曰炀,离德荒国曰炀……   典礼司已经准备好了将这个字作为他一生的概括了吗……   蓦地,慕子寒如同被卡住脖子一样沙哑破碎的声音在大殿里回响起来。   “殉葬!我要……整个后宫殉葬!”      ☆、第115章 此去经年 炀帝二年六月二十八日,帝崩,先太子遗孤慕倾熙即位,定年号敬和,何煦、谢竟之矫诏引叶瑾辅政;   七月初五日,叶瑾为假黄钺、左大丞相,总领百官;   同日进封雁王,夫人秋景浓进位雁王妃。   雁王妃。   秋景浓默默看着镜中,青沙正专心致志地为她梳理发髻。   从前年千秋节上第一次遇见叶瑾到现在,头上的珠钗玉翠越来越多,位分越来越高,可她想要的,也不过是宁和太平的日子罢了。   如今叶瑾名为辅政,实际上却是控制了整个朝局。   因为慕倾熙尚且年幼,不能自保,叶瑾和她如今实际上是住在新建好的九华宫里,陪着慕倾熙。   “小姐在想什么呢?”青沙笑眯眯地看着镜子里若有所思的某人,问道。   秋景浓眼神一暗,敷衍道,“没什么。”   “小姐梳这王妃的发髻真好看。”青沙也不在意秋景浓看起来不高地情绪,抬手又插上一根珠钗,左右端详一番。   秋景浓却觉得脖子上又重了几分。   所以说站在这么高的位置上究竟有什么用?   叶瑾自从接手了全部政务以后就更加忙了,虽然提拔了不少人才,连带着叫她哥哥秋意南也入了仕,可是依旧每天都会忙到很晚。   毕竟几朝积攒下来的问题太多,顷刻间全部堆到了叶瑾手里,待他解决。   譬如昨夜,他便留在了书房没有回来。   秋景浓看了一眼窗外升得老高的太阳,自言自语道,“怎么还不回来?”   换做是谁,都受不了这样的通宵熬夜不是吗。   “王爷现如今是摄政王,自然忙些,小姐便放宽了心吧。”青沙宽慰道。   没想到秋景浓听见她的话当即就变了脸色,“什么摄政王?”   “王爷现在统领朝政,又住在宫里,可不就是摄政王么?”青沙无辜地眨眨眼睛,又补上一句,“外边都这么说。”   “你如何知道外边怎么说?”秋景浓转过头,目光如炬,声音冷淡,“出过宫么?”   青沙“噗通”一下跪下来,忙不迭地解释道,“小姐饶命,小姐饶命啊,奴婢只是实在在这宫里待不下去了,才出去透透气……”   秋景浓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儿,才开口道,“下次还是莫要如此了。”   青沙连忙谢恩。   秋景浓扭头看了看云鬓堆叠的自己,漫不经心道,“你先退下吧,把青流叫进来。”   青沙转了转眼珠,扭头退了出去。   青流一进来,就看见秋景浓一只手撑着下巴伏在桌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听青沙说小姐心情不大好,她倒是有点担心。   “小姐?”   “她最近和那边还有联系?”秋景浓开门见山地问道。   如果青流身在九华宫还能接收到云国来的消息,那么九华宫的防守究竟是有多么薄弱,又或者说,云国的暗探们,究竟是有多高明?   青流点点头,道,“是信鸽。”   “可截下了?”   “每一次都截下了,只是汇报小姐的近况,并没有什么秘密,便没有替换,直接放出去了。”青流回答道。   汇报近况……   秋景浓揉了揉额角,到现在为止她也没有想清楚,秋景露究竟是只是作为姐姐关心她,还是作为云国的皇后关注她……   想来越发地觉得脑袋沉得很,秋景浓抬手拔下一根珠钗,道,“帮我拆下来,随便绾一个轻巧些的便好,沉死了。”   青流点点头,赶忙上前,将青沙刚绾好的发髻打开来重新梳理。   “待会儿你随我去书房看看吧。”叶瑾到现在还没回来,也不知道是在忙些什么,他自己不注意身体,她可得去提醒他。   青流刚答应了,便听门口“吱呀”一声,应当是有人进来了。   片刻间那人已经转进来了内间,紫衣墨发,正是眉宇间有些疲惫的叶瑾。   青流立刻麻利地退了出去。   这个时候她最好还是不要在这里碍事了……看那人一进来目光就没离开过秋景浓的样子,青流觉得自己刚帮秋景浓挽起地发髻应该是白绾了。   “你回来了?”   叶瑾“嗯”了一声,弯腰便将秋景浓抱了起来,朝床榻走去。   秋景浓吓了一跳,伸手推了推叶瑾的胸口,道,“你做什么?这才刚……”   说话间那人已经将她放到了床上,抿了抿嘴,便跟着上了床。   秋景浓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下一秒人已经被整个圈在了怀里,叶瑾只是安安静静地搂着她,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有些累,陪我睡一会儿。”话毕,那人已经将眼睛闭上,不再说话了。   不多时,头顶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秋景浓被他圈在怀里,微微扬头,就看见那张绝色倾国的睡颜。   他实实在在地是有些累了。   秋景浓虽然并未通宵不眠,可叶瑾不在她身边,睡得确实也不十分安稳,这么一动不动地被搂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鼻间萦绕着熟悉的檀香味道,秋景浓很快也迷迷糊糊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极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暮色四合,秋景浓活动了一下筋骨,才发觉自己竟然比那人醒得还晚。   叶瑾正一只手撑着头,坐在对面的桌子前,目光温存专注,不知道在想什么。   “什么时候醒的?”秋景浓翻身坐起来,侧头看了眼床边不远处的铜镜,还好,青流为她绾的发髻还没乱。   “有一会儿了。”叶瑾简简单单地说道,站起身走到床边伸出手,“走,我们出去逛逛。”   嗯?   秋景浓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不知道这人怎么忽然就闲下来了,昨夜不是还忙到通宵的吗?   不过叶瑾难得兴致,秋景浓也没犹豫,抬手把手搭上去,便被叶瑾拉下了床。   “去哪里?”   叶瑾含笑摇摇头,只是说道,“忘了今日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   秋景浓眨眨眼睛,她最近一直致力于研究各种营养丰富的汤汤水水,来保障叶瑾不被熬垮,哪有心思去管今夕何夕?   叶瑾这样一问,倒是真的把她问住了。   那人露出一个“我就知道”的无奈笑容,拉着她的手稍稍用力,便将她揽在怀里,附耳道,“你不知道今日是七夕?”   啊?   秋景浓一愣,才反应过来原是自己的生辰,她最近确实过得有些糊涂,连这个都忘了。   因着崔氏随着秋意南去京外做了官,青流和青沙又都没提醒她,她倒把自己的生辰给忘了。   陆葭伊往年倒是给她递帖子,不过今年她想和谁一起过七夕,恐怕是由不得她自己了。   想到前些日子叶轩上门提亲后陆葭伊和她充满怨念的抱怨,秋景浓就忍不住想笑。   没想到她们倒是真的凑成一对了。   “想什么这么高兴?”叶瑾看得出秋景浓绝对不是因为自己记得她的生辰而开心的,不然她也不会笑得如此嚣张。   秋景浓晃晃脑袋,幸灾乐祸道,“在想葭伊和阿轩,不知道这两个人成亲以后,谁会听谁话?”   叶瑾将她搂得更近些,声音暗含着笑意有些低沉,“必然是阿轩听陆二小姐的话。”   “你怎么知道?”秋景浓可不觉得叶瑾对叶轩的了解能比她强多少。   “咱们家,不就是我听你的么?”   呃……这么轻飘飘地一句话说得秋景浓耳朵有点发烧,可仔细一想,什么啊怎么就听她的了,明明叶瑾做什么都不和她商量。   眼看着秋景浓瞪大眼睛要反驳,叶瑾索性低头吻上那殷红的唇,道,“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一处高台,因为高,居高临下望去,只能看见长宁城点点灯光如同天上的星子,却听不到鼎沸的喧嚣,仰头,挂着一弯新月的漆黑夜空上繁星闪烁。   秋景浓仰着头,身体有些僵硬。   叶瑾从她身后环抱上来,下巴抵在秋景浓的颈窝出,轻声道,“我记得你不喜欢喧闹,便寻了这样一个地方,你喜不喜欢?”   喜不喜欢……   一行温热的泪从扬起的脸侧滑落,滴进层叠的云鬓。   去年这个时候,她也站在同一个地方,和另外一个人,站在最高的城墙上看夜景。   看那万里河山,看那不夜城的璀璨星火,就像银河。   那个人曾经告诉过她,他喜欢站在高处,站在皇城之巅,俯视芸芸众生,置身事外。   后来他做到了。只是再后来,他站在这高高的城墙上,用一把火做出了最后的选择。   秋景浓转身扑到叶瑾的怀里,紧紧地抱住身后这个人。   叶瑾不明白她究竟是怎么了,只反手抱住她,任凭泪水打湿了他的衣襟。   慕子宸,你知道吗?慕子寒他死了,你可以,瞑目了……   此去经年,她终于可以将心中的愧疚和悲伤痛痛快快地发泄出来,终于可以,放下了……      ☆、第116章 终登帝位 时光飞逝如白驹过隙,转眼间已经是三年过去,叶瑾和秋景浓也在九华宫里住了三年。   这一日,秋景浓还倚在榻上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书,刚下了朝的小小君王便迎面扑了上来。   秋景浓始终想不清楚,若是有一天慕倾熙长大了,他会怎样看待住在九华宫里的“雁王”和“雁王妃”呢?   未来将何去何从,秋景浓想不到。   不过眼下这个奶声奶气的小娃娃眼睛里,还是满满的依赖。   “舅母!”小小的君主抬手就要抱,也不管自己的“皇帝威仪”,攀着秋景浓的一条腿就要往上窜。   秋景浓赶忙放下书,弯腰将他抱起来,放在膝上,宠溺道,“怎么了?”   “熙儿不想去上朝,熙儿想在舅母这里玩……”小小的君王撇撇嘴,委委屈屈地说道。   秋景浓将他的肩膀扳正,严肃地教育道,“陛下是皇帝,这万里江山都是陛下的,陛下不去上朝,难道要叫别人去?”   已经三年了,可慕倾熙似乎还是不能适应每天去面对那些朝臣的日子,即便有叶瑾处理大小朝政,他也不过是露骨个脸而已。   慕倾熙撇撇嘴,嘟嘟囔囔道,“不是还有舅舅么……”   “胡说,”秋景浓刮刮慕倾熙的鼻尖,教育道,“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只是陛下还没长大,舅舅帮忙打理罢了。”   小小的君王玩心大,注意力也很难集中起来,这个时候关注点已经跑到秋景浓腰间别着的玉佩上了。   慕倾熙将那玉佩抓在手上,扬起头好奇地问道,“舅母,这个好漂亮。”   一般情况下,小小的君王这样说,就是想要的意思了,往常秋景浓也就送出去了,慕倾熙特别喜欢秋景浓宫里的各种小玩意,她也习惯了。   可这一次,秋景浓立刻认真道,“这是舅舅送给舅母的,不能给陛下。”   “啊?”慕倾熙乖乖地放下玉佩,不解地问道,“舅舅说,舅舅的一切都是舅母的,为什么还要把玉佩给舅母?”   什么叫“舅舅的一切都是舅母的”?   秋景浓觉得头有些疼,叶瑾每天教慕倾熙君主策的时候就教这些东西?   秋景浓将慕倾熙报抱到地上,拉起他的手,道,“陛下乖,我们去勤政殿看看舅舅。”   慕倾熙拍手称快。   他最喜欢舅母和舅舅在一起了,又温馨又踏实,比看那些口是心非的大臣们好多了。   勤政殿。   “啪”地一声,一摞奏折被扫到地上。   因为叶瑾召见,一只脚踩踏进殿门的白衣公子一皱眉。   “这么大火气?”何煦看着案后坐着的蓝衣男子,后者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方才因为动作幅度过大,朱砂笔掉在大理石地面上,蜿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红色印迹。   叶瑾冷哼了一声,道,“吩咐下去,以后请立的折子不要再给我看了,直接烧掉。”   “殿下如此不妥吧。”毕竟是大臣上奏给皇帝的折子,怎么说烧掉就烧掉。   “不妥?”叶瑾反问道,“今日在朝堂上你还没看够?这些大臣分明是想叫我取而代之。”   “那殿下的意思呢?”何煦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目光坦荡,毫无遮掩。   叶瑾微怔,“连你也……”   何煦走到近前,弯腰一本一本折子捡起来,不疾不徐道,“殿下如今,不是早有皇帝之实么?”   “可这天下还是姓慕的天下。”叶瑾蹙起眉,他不明白,扳倒慕子寒,自己难道是真的做错了么?   可这三年来,他不眠不休,才终于将几朝积压下来的问题处理干净,如今政治清明,天下太平,这才是应当有的盛世……   “可陛下难道不是姓叶吗?”何煦反问道。   叶瑾自嘲般笑了一声,朝身后倚去。   是了,每每在朝堂之上和朝臣辩论起来,他们总是要捉着这么个由头不放,说什么慕倾熙在大司马府里早就改了姓氏,既然都是姓叶,这江山姓哪个叶不是一样的?   何况,慕倾熙身体里,本就流着一半的叶家的血。   “殿下只知道守住这慕姓江山,可知道朝臣如何自处?”   何煦突然跪下来,眉宇间是从来没有过的认真,“如今政治清明,百姓和睦,世人皆知是殿下的功劳,就连北戎,自打知道这天下握在殿下手里,也不曾再来进犯。朝臣皆知殿下必将是一个英明圣主,为何非要撇开殿下,去期盼一个还不懂事的娃娃?”   “熙儿是我亲自教导……”   何煦摇摇头,这个人啊,非要如此固执。   “那我们便说说,这亲自教导。”   “殿下是异姓雁王,谈何资格教导陛下?”   见叶瑾不说话,何煦继续说道,“若待陛下长大成人,殿下还政于陛下,该要如何自处?”   叶瑾轻笑,“自然是继续做我的雁王。”   “殿下说得可真轻巧,殿下还政于陛下,那众臣决策,该听谁的话?”   “自然是陛下的。”   “若陛下做错了呢?”   叶瑾神色一僵。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若是慕倾熙错了呢?听他的吗?这样一来,究竟谁才手这天下之主?   “殿下此时只想着做忠臣良将,难道殿下没想过将来?”何煦步步紧逼。   正在此时,大殿外突然响起宫人尖细的声音,是慕倾熙和秋景浓来了。   何煦几乎是在听见的同一时间起身告退。   已经许多次了,好像这人是在故意躲着秋景浓,每每秋景浓来勤政殿,何煦总是逃也似的离开,叶瑾看在眼里,也不为难他,放任他去了。   秋景浓牵着慕倾熙迎面撞见步履匆匆的何煦,后者施了礼便急匆匆地和她们错身而过,甚至都没有抬头看秋景浓一眼。   秋景浓回头看了看随风扬起的白色衣袂,莫名奇妙地挑了挑眉毛,牵着慕倾熙进了宫殿。   叶瑾还坐在案台之后,迎着秋景浓的目光温存柔软。   “怎么来了?”   秋景浓晃晃交握的两只手,道,“陛下想来看看你。”   目光触及慕倾熙团子似的小脸,这张粉嫩的脸上已经恍惚有了那人的神韵,叶瑾语气越发温柔起来,轻声道,“陛下今天的功课都做完了?”   “熙儿不想背。”慕倾熙大大方方地耍赖道,“熙儿一点也不想背。”   “这怎么行?”叶瑾伸手将慕倾熙拉过去,柔声道,“陛下长大以后是要自己处理朝政的,不学会怎么可以?”   慕倾熙皱皱鼻子,委屈道,“不是还有舅舅么?”   “胡闹。”叶瑾揉揉小小君王额前的碎发,哄道,“舅舅不能帮陛下一辈子,陛下自己要学会……”   “可是熙儿不想做皇帝……”慕倾熙打断叶瑾的话,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眼看着就要掉下眼泪来了。   他不想做皇帝,又不能随随便便出宫去玩,又不能睡懒觉,什么都有一套准则,可他只想无拘无束地自由地玩……   叶瑾微微一怔,抬头去看站在一边的秋景浓,后者无奈地看着撇着嘴就要掉眼泪的慕倾熙,不知道在想什么。   “阿浓,”叶瑾轻叹了一声,“我是不是……做错了?”   “嗯?”秋景浓回过神来,才看到自家夫君脸上那浓重的化不开的忧愁。   秋景浓慢慢俯下身,搂住了叶瑾,轻声道,“你心里这样觉得吗?子瑜?你觉得自己做错了么?”   那人反手将她抱得更紧,声音低沉,“我不知道……”   半晌。   秋景浓柔软的声音再度响起来,“子瑜,你还记得智闲大师的谶言吗?”   “嗯。”叶瑾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提起智闲大师来,斯人已逝多年,如今已经成为一个传说。   “他说慕子宸当皇帝,说秋家不止皇后,说你是君临天下的命运,说我将会凤仪天下。”   智闲大师说过的谶言,如今只剩下两个没有实现。   “如果注定了你为皇帝,而我是你的皇后,那么……也许这真的是天注定……”秋景浓轻轻抚摸着叶瑾的后背,声音如同呓语,“智闲大师临走前,曾托葭伊给我带了一封信。”   “他说什么?”叶瑾将头埋在秋景浓的颈窝,低低地问道。   “他说,从心。”秋景浓静静说道,“他说,我选择了你,他很放心。”   “子瑜,我现在觉得,也许你来做这个皇帝,会更好些。”   怀中的人身体渐渐僵硬,叶瑾的眸色一点点变深,终于变成了深不见底的黑色深渊。   他无所谓了,只要他的阿浓开心。   乱臣贼子,又或者是篡位□□,总之他如今已经落得一个挟幼帝以令天下的恶名,还有什么会比这更加糟糕的呢?   史书上后来这样记录:   静帝三年秋,叶瑾任相国,加封十郡,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被赐九锡之礼,建天子旌旗,雁王妃进位为雁王后。   同年十月十三日,叶瑾即皇帝位于临光殿,国号雁;以上将军、相国司马、渤海郡公杨扶为尚书左仆射;十五日,立王后为皇后。   十一月十二日,颁布《雁律》,十六日起,巡视崎州一带,十二月二十五日返回长宁。   皇后参与制定雁宫廷内官制度,专宠六宫。      ☆、第117章 分离在即 阳光从高高的宫墙上洒下光辉,将花园里嬉闹的两个身影涂上温暖的光晕。   青流眯着眼站在一旁,脸上露出一个发自肺腑的笑容来。   她的小姐……不,是皇后娘娘,心性还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无忧无虑……   慕倾熙虽然让位,被封为静王,可仍旧住在宫里头,刨除位分的变化,将宫门一关,其实同这三年来的相处模式没有什么变化。   叶瑾一下了朝,慕倾熙还是照样去粘着他,只是再也不用听君王策了。   “没想到?”   身后冷不丁地响起一道低沉的男声。   青流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躲了一下,回头对上一张棱角分明,眸深似海的俊颜,正是凌飒。   如今的凌飒已经不是当初始终湮没在黑暗里的暗卫凌飒了。   如今他是御前一品带刀侍卫,唯一一个可以任意出入各宫的御前侍卫。   可以站在阳光下,堂堂正正。   叶瑾原本属意他做禁军统领,听说被他请辞了。   叶瑾也没有为难他,任由他去了。   若是做了统领,自然可以开府受封,得到的风光比御前侍卫不知道要多出多少,可凌飒似乎毫不在意,一心只想留在皇宫里。   这个中缘由,没人猜得透。   青流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生出几分恍惚来,只觉得往常这个有些过分冷硬与阴沉的人,脸上竟然也染上了一丝夕阳的温柔。   她晃了晃神,笑着回答道,“是啊,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天。”   凌飒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此时见她笑了,却忽然将视线转向了远处嬉闹的两人,继续道,“我也是。”   青流微怔。   这是第一次,凌飒说出带有自己意愿的句子,她才恍惚地发现,原来尽管他们相识了这么多年,竟然从来没有好好交谈过。   想起他如今已经不是那个生活在暗处需得守口如瓶的暗卫,青流弯了弯唇角,道,“恭喜……凌大…哥…”   那声“凌大哥”明显地底气不足,说到最后声音都有些飘忽,青流说完也不知道怎么脸上就烧起来,只得暗自祈祷夕照之下不是那样显眼而被他忽视。   凌飒显然也有些呆愣,动了动嘴唇几次,才说出话来,不过是依旧冷硬的“嗯”罢了。   这人一如既往的冷硬态度倒是叫青流自在多了,说起话来也没过脑子,道,“倒是奇怪凌侍卫怎么会请辞了陛下的恩典?”   若是往常她还有理智,是绝对不会问出这样的话来的。   可这个时候,青流只觉得说些话才免得气氛这样尴尬。   凌飒敏感地察觉到他已经从“凌大哥”变成了硬邦邦的“凌侍卫”,眼光微暗,声音暗哑。   “为了你。”   为了……能时时看见你……   “啊?”青流没听清方才她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指望他真的回答,有点诧异。   那人也不再重复,只是垂目道,“没什么。”   说话间花园里已经多了一道玄色的身影,正是处理完政务从勤政殿出来的叶瑾。   只见他将慕倾熙抱起来转了几圈,引得他“咯咯”笑起来,待将他放下,便突然将一旁微笑着的秋景浓打横抱了起来。   秋景浓当即吓了一跳,抬手便去打叶瑾,被那人灵活得避过了,只得束手无策地被他抱着。   “叶子瑜,你要干嘛?”秋景浓哭笑不得地嗔道。   那人还认真思考了一番,才回答道,“方才见你站在一边,有些艳羡?”   话毕,便真的抱着她转起圈来。   秋景浓紧紧搂着叶瑾的脖子,笑骂道,“叶子瑜,你快放我下来,熙儿在一旁看着呢!”   那人却充耳不闻,完全没有理会她的警告。   嗯,这也算是他教导熙儿的一课——对待自己的心上人,千万别像他年少时那样生硬,要……浪漫些……   站在一旁的慕倾熙也不知道明不明白这两个大雁朝最尊贵的人现在在做什么,只不嫌事大地一边拍手一边“咯咯”地笑起来。   青流看着夕阳下其乐融融的三个人,竟然恍惚间生出一种一家三口的感觉,不禁脱口而出,道,“小姐和陛下,一定会白头偕老吧?”   凌飒侧头,深深地看着那女子有些失神的侧面,“嗯,一定会。”   青流侧头去看这个沉默寡言的英俊男人,心里泛起一丝苦意,眨了眨眼,却终究没有再开口说话。   两个人折腾了一会儿,秋景浓也累了,索性放弃了挣扎,任由叶瑾将她一路抱回殿里。   沿途的宫人无不俯首低头,恍若什么都没看见。   叶瑾权倾朝野了这么多年,身边竟然连一个侍妾都没有,如今新登帝位,空荡荡的后宫里除了皇后也没有别人,看起来陛下是真的很爱皇后。   有些经历了几朝更迭的宫人心中更是感叹不已。   从前这宫里也有个大秋后,说来和当今皇后也是姐妹,可这姐妹俩的性子却完全不一样。   大秋后端庄,又清心寡欲无所求,任由着先帝一波一波地往后宫里搜罗美人,从来不放在心上,倒是谢皇后斗得凶。   到了当今皇后这,虽说端庄不足,却也是个和和气气的人,身世也是传奇,能将惊才绝艳清高傲气的陛下收拾得服服帖帖。   往后这宫里呐,恐怕是少不了这些非礼勿视的场面咯。   叶瑾将秋景浓放到床上,倒是没有胡闹,只吻了吻她的额头,便退后一步在一旁坐下来,拉着她的一只手同她说话。   “今天怎么这么粘着我?”秋景浓看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凝视自己,觉得心里有点没底。   叶瑾还是不说话,拉过秋景浓的手放在嘴边吻了吻,道,“想你。”   嗯?   这人又开始说胡话了?他才几个时辰没在自己眼前晃悠吧……   秋景浓抽出手来仔仔细细地打量叶瑾一番,自古后宫不得干政,秋景浓也不知道前朝如何,不过看叶瑾每天很清闲的样子,她以为应当是天下太平的。   可今天这人实在是有些反常。   “出了什么事?”   叶瑾叹了口气,锲而不舍地将她的手重新捉回来,低声道,“沈焯那边,恐怕又要不得安生了。”   秋景浓挑了挑眉毛,沈焯不是和他定下过什么五年无战事的约定么?   “那日的约定不做数了?”   叶瑾摇摇头,“彼时说是五年,今天恰是第五年,我又是新登帝位,大约他是想趁此时我大雁根基还不稳固……”   “终究是狼子野心。”秋景浓感慨道,她见过云帝沈焯,知道那人不是一般人,听说也是少有败绩,做兆王时便是大兴的一块心病,大兴也只有叶瑾赢过他。   “你可想好了出征的人选?”   杨扶现在身负重任,京畿一时间走不开,杨授又远在北疆戍边,他若是走了,北戎定要赶在这时候兴风作浪。   谢修之倒是闲着,可自从叶瑾登基,前朝外戚自然是不能再用的,只谢家几代太傅不好动,才封了空头闲职,万万不能再启用的。   如今有过战场经验又值得信任的人,恐怕也就只有一个了。   “阿轩?”秋景浓脱口而出,“可他万万不能离京,葭伊就要临盆了……”   叶瑾起身将门窗关严,复而在她面前坐下来,道,“不是阿轩。”   “那是谁?”   “我们在云宫的眼线传来消息,沈焯会亲自带兵。”   秋景浓不敢相信地捂住嘴,她终于意识到这将不再是一次小打小闹的冲突,而是一场实打实的硬仗。   “他是想要……”   叶瑾点点头,“云国和大雁,我和他,终究要有一个了结。”   “你要御驾亲征?!”秋景浓努力地雅压低自己的声音,可是却压抑不住内心的惊讶。   叶瑾……他又要离开……   那人倾身将她搂住,安慰似地轻抚她的后背,柔声道,“阿浓,相信我,会很快。我很快就会回来。”   “可长宁……”   “没事的,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长宁……还有何煦和杨扶在。”叶瑾抚慰道。   “可……”   “你那里……也许会用到她,这几天叫青流盯紧些。”叶瑾突然冒出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来,秋景浓却奇迹般地听懂了。   他一直知道?   “你知道青沙……”她瞒着他,是她的不对,青沙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她总是心软些想着,也许……   叶瑾只是点点头,却没什么喜怒哀乐的情绪,仿佛在谈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她不知道我们已经发现了异常,云国那边也不知道,或许我们可以用她做些事情……”   “她毕竟是我一起长大的……她当初来时,露姐姐还未曾嫁到云国。”秋景浓很担心,除了面对她,叶瑾一向冷血无情,何况这样的细作,约摸着不会在意她的死活。   可那时候的青沙,也许并不知道自己会有一天和秋景露站在完全对立的两方面吧……      ☆、第118章 同床异梦 “我自然知道你惦记着她,若是她能明白事理,我不会取她性命。”叶瑾保证道。   秋景浓点点头,想来也有些日子没见青沙在她面前晃悠,也不知道她最近又在做什么。   从前的消息都是她传的,秋景浓不想露出马脚,假装不经意间将错误的消息透露给青沙,确是费了她好一番心思。   这样拖着终究也不是办法,若是此事完结,她打算早些物色了人家,将青沙嫁出去,也拔去了青流始终扎在心里的刺。   也许离开皇宫是她最好的归宿了。   月色如水。   这一夜是叶瑾留在长宁的最后一夜,而直到这个时候,青沙才知道她会错了意,传错了信,可这一天青流都和她在一起,叫她没机会重新传讯给秋景露。   有那么一瞬间,青沙甚至觉得青流已经发现自己的异常,可仔细观察下来,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原本想着今夜待青流去守夜时再从长计议,可没想到秋景浓偏偏下旨叫她们两人同时守夜。   已经是深夜,大殿里早就没有了动静,看起来殿内缠绵的两人已经沉沉睡去。   青沙心里装着事,难免心绪紊乱,青流也不说话,她便自己打开了话头。   “听说陆二小姐快要临产了,也不要知道会是小公子还是小小姐?”   青流看了一眼紧闭大门的大殿,摇摇头,低声道,“不知道。或许是双生?”   青沙笑了一声,抬手去拍青流的肩膀,“你倒是想得美哦。”   双生?   就那鸡飞狗跳的夫妻俩,若是养着一对儿女,整个将军府还不要闹翻了天?   “说来也奇怪,陆二小姐两年前才成得亲,如今已经快要临产了,咱们小姐这都嫁过来……”青沙想了想,“都嫁过来这么多年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看他们平日里很恩爱的么。”   青流瞪了青沙一眼,抬手捂住她的嘴,道,“陛下和小……娘娘,岂是你我可以妄议的?”   青沙拨开青流的手,把头撇到一边去,小声道,“这不是没人听见么,你瞎紧张什么!”   青流又瞪了她一眼,不过也没再阻止她说下去,青沙一向口无遮拦,她若是能管住自己的嘴,除非太阳从西边升起来。   青沙撇撇嘴继续道,“莫不是陛下不想要吧?你看,嫁过来之前没有通房……到现在,也没有妃嫔……”   青流终于还是忍不住打断了青沙的胡言乱语,道,“没有别人自然是因为陛下只爱咱们小姐!哪有那么多弯弯绕。”   青沙摇头反驳,“照你这么说,这么多年没动静,便是咱们小姐……身子不好?”   秋景浓自幼身体便“不好”,青沙如此猜测也不算异想天开。   可青流可受不了,她是知道是非蛊这件事的,虽然不知道是非蛊究竟有什么副作用,可若是小姐不能绵延子嗣,必定是因为是非蛊……   怎么能说是她的小姐有问题?   青流想到这,便脱口而出道,“你就莫要瞎操心了。”   “你说我是瞎操心,可总比你什么都不打算要好吧,待嫔妃都充进后宫,小姐又没有子嗣,以后可依靠些什么啊?我这不是为小姐担心么!”   “陛下不会有其他妃嫔的。”青流说道,她始终记得叶瑾看着秋景浓的眼神,也是这样专情无二的眼神才叫她渐渐放下成见,承认起这个她一早看起来和小姐完全不是一路人的人。   青沙摇头,“自古以来哪个王爷没有三妻四妾,哪个君王没有佳丽三千?”   青流一时语塞。   自古以来,哪个君王没有后宫佳丽三千?   青沙说的对,这历朝历代数下来,许给皇后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君王倒是不少,可真真正正从一而终……   青流丧气地叹了口气。   并无一人。   青沙在一边靠着朱漆描金的柱子坐到玉阶上,“人是会变的吧……”   秋景浓慢慢睁开眼睛。   人都是……会变的么?   陆葭伊的临产也确确实实叫她想到了这个问题。   为什么……她没有?   秋景浓一动不动。   智闲大师的面容突然在脑海里闪现,那时候他说她是贵主,也说,她是无命之人。   无命之人呵……   到底是指她重活一世,还是指,她命中无子?   秋景浓抬起手看着自己在月光下白皙如初的手腕,那里有一道疤,鲜红鲜活,就像一道还没愈合的伤口。   如果没有是非蛊的束缚,如果她真的不能有子嗣……那叶瑾会怎么样呢?   如果这个曾经许下只有她一个妻子的人已经变成了皇帝,那曾经的誓言他还记不记得?   秋景浓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   叶瑾靠在绣枕上,目光落在床上的影子上。   这是秋景浓抬起的手臂在月光下投射出来的倩影。   是非蛊,终究还是她的心结……   殿外的两人自然不知道其实殿内的两人都醒着,就连他们彼此,其实也不知道对方还醒着。   又闲聊了几句,青沙渐渐觉得倦了,打了个哈欠,便在殿外靠着柱子睡着了。   第二日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目送叶瑾离开时,秋景浓还是下意识地握紧了自己的手腕。   这一场仗,打了很久很久。   长宁之内,果然因为有右相何煦镇着没出什么乱子。   但归根结底,也是人心自安。   短短几年时间,长宁城已经经历了太多的更迭,大家亲眼所见,叶瑾究竟怎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心知肚明这三年来政治清明,国泰民安。   叶瑾不是慕子宸,年轻时花名在外,名不正言不顺地被人扶上皇位,又有虎视眈眈的二皇子觊觎江山。   叶瑾也不是慕子寒,顶着谋反的罪名登基,无视礼法,枉杀无辜,沉迷女色,极尽奢靡。   不是没有人怀有野心,只是对手过于强大,人心所向,其实才是最可怕的事。   就快要到千秋节的时候,东陲传来捷报,说云国大败,云帝沈焯战死沙场,叶瑾带领东征军攻入云京如探囊取物,不费吹灰之力。   秋景浓后来知道,叶瑾能损失这样小的打败沈焯,免不了青沙的功劳。   毕竟,她传了不只一条错误的消息。   消息传过来后青沙便傻了眼,秋景浓只当没看见,也不怎样使唤她,叫她自己反省去了。   云京攻陷的那一天,云后秋景露在自己的寝宫服毒自尽了。   从此这个天下,再也没有云国。   秋景浓得知消息的时候,正在宫里修剪花朵,一不小心,竟然戳伤了自己的手指。   青流连忙去寻纱布和药,秋景浓却好像没什么知觉一样,木然地盯着纤细的手指上那一点殷红。   鲜血渐渐从手指尖滑落下来,蜿蜒出一道红痕。   秋景浓想起那年她被劫到云国松陵,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她的露姐姐。   那时她说,若非你那日提点,恐怕本宫这一生,也就随秋风飘零而去了。   那时她说,我必须来。   秋景浓以为她没有爱过云帝沈焯,可是,她却殉情自尽了。   叶瑾离宫前她还曾叮嘱过,要将露姐姐平安带回长宁。   她若是回来,还是秋家的五小姐,还是她的露姐姐。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秋景露竟然会自尽。   秋景浓想起那时候秋景露漠然的侧脸,她以为秋景露从未爱过沈焯,可她却为沈焯自尽了。   是愧疚还爱情,是陪伴还是偿命,秋景浓明白,她将永远不会知道。   彼时青流已经回来,慌手慌脚地帮她包扎起来,却见秋景浓虽然神色平静,却忽的掉下一滴眼泪来。   青流更慌了,忙不迭地说道,“小姐,小姐很痛么?不如叫太医来看看?”   秋景浓慢慢将手握紧,刚刚包扎好的白色纱布慢慢渗出血色来,她点了点头,灿若星辰的眸子里是一片氤氲的水汽。   “嗯,很痛。”   她,很痛。   后来的野史对秋家津津乐道,他们说,那时节,还没造反的大司马秋长天有三个女儿。   她们都成了皇后。   叶瑾班师抵达长宁这天,正是千秋节的前夜。   彼时秋景浓正站在院子中央折一枝相思木的花枝,往常叶瑾出征,总是要给她写信,可这一次,他没有。   青沙连滚带爬地冲进来的时候,上气不接下气。   她说,陛下回来了,紫袍银甲,白马金羁。   有那么一瞬间,秋景浓想起十四岁那年,她在马车里看见叶瑾凯旋,风扬起他紫色的战袍,那时候她知道,这个男子不是池中之物。   秋景浓提起裙子,抬脚便朝花园出口跑去。   可青沙却挡在秋景浓的前面,脸色煞白,支支吾吾地不肯让开。   秋景浓不耐地问道,“还有何事,你快说!”   “还有,还有……”   青沙咬咬牙,道,“陛下,他还将云国的嘉信长公主带了回来。”      ☆、第119章 心劫新劫 脚步突然停了下来。   嘉信……长公主?   秋景浓转回身,眼睛里有点疑惑,“那是谁?”   没等青沙回答,秋景浓已经想起来了。   ……“还有哪个,就是那个和兆王里应外合的嘉信长公主沈烟景啊。”……   她在华州和陆葭伊一起碰见温绪时,陆葭伊说过的。   沈烟景……驸马是温绪的那个沈烟景……   “她怎么会来这里?”听说温绪死后,沈烟景便一直寡居,云雁两国其实都没有那么死板,公主再嫁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请旨求亲的人络绎不绝,她却一直没有。   沈焯手段残忍,当初他谋反,除了与他里应外合的长公主沈烟景,云国宗室流放的流放,下狱的下狱,最后华都也就剩下这么两个皇室成员了。   秋景浓还以为她也会殉国。   青沙犹犹豫豫地看了秋景浓一眼,小声道,“小姐你千万别生气……”   秋景浓心里突然升起不好的预感,蹙起好看的眉毛,问道,“我为何要生气?”   青沙咬咬嘴唇,狠下心来大声道,“陛下,陛下已经将她封为烟妃了。”   手中的相思木花枝应声落地。   烟……妃……?   秋景浓晃了晃神,好像有些吃惊,神色却又很平静,沉默了片刻,重新迈开步子朝门口走去。   跪在地上的青沙低头抿嘴勾起一个诡异的笑容,起身跟上去。   他说过,今生只娶她一人。   他也说过,种下了是非蛊,便认定了彼此是自己的唯一。   可……沈烟景却封了妃么……   人都会是变的……   皇帝凯旋而归,全城沉浸在一片喜悦当中,百姓们无意中对这个皇帝更生出了几分赞许和依赖。   从此东陲将不复存在,大雁的国土将延伸到更远的地方,云京华都也将变成长宁的陪都。   再也不会有东陲战事。   进了宫门,将一应事宜全都抛给凌飒,叶瑾便驾了一匹快马冲进了皇宫。   到殿里卸下铠甲,叶瑾连常服都没换,便直接朝中宫大步走去了。   一日不见,相思成疾,何况已经这么多日了……这些天他心里总是有些不安,又没有时间抽空给她写信,只顾日夜兼程,死命地往回赶,他很想她……很想她……还想告诉她一个好消息。   还没走到目的地,远远地就看见长廊那头缓步走来的女子,紫裙翩跹,眉眼如画。   这是他的皇后,他的阿浓。   叶瑾停下脚步,慢慢朝她张开手臂。   他在等他的小妻子奔跑而来撞进他的怀里,他在等自己将她抱起来,亲口告诉她,阿浓,我想你。   可他的阿浓走得那么慢,明明步履轻盈,可叶瑾却觉得,这一步步走来,就像要在地上印出一行脚印。   心也随着这脚步越来越沉。   秋景浓走到近前,露出一个微笑来,竟然弯下腰要施礼。   叶瑾心一痛,只觉得秋景浓有些异样,可他方才回来,也顾不得许多,见秋景浓要施礼,心里更是有些烦躁,伸手便将她拉起来,直接扣进了怀中。   这个人……他不要她施礼,他要她在他怀里。   怀中的人儿有一瞬间的僵硬,不过很快就柔软下来,抬手搂住了他的背。   慢慢地,有水渍打湿了衣襟。   秋景浓拖着一点哭腔的声音在他怀中响起,“陛下……”   “怎么忽然改口?”叶瑾轻抚着她的后背,柔声问道。   即便是登了基,叶瑾也从来没有在秋景浓面前称过“朕”,秋景浓也一直叫他“子瑜”,一切都和从前一个样子。   可她方才称他……陛下?   他不喜欢这个称呼。   他喜欢听她叫他子瑜……子瑜子瑜,就像一个咒语,叫他甘心沉迷。   “陛下是皇帝,本就该……”秋景浓解释着,可话还没说完便被他掩住了嘴。   “可你是我的妻子,阿浓。”是分别了太久吗?还是有谁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叶瑾紧紧地蹙起眉毛,声音却还是温柔。   “叫我子瑜。”   秋景浓垂着眼睫不说话。   妻子……对啊,她是叶瑾的妻子,可一个人虽然只能有一个妻子,却还可以有很多……妾……   叶瑾不知道秋景浓为什么这样反常,他想她想得要死,有很多话很多话想对她说,却不是对着这样别别扭扭的她。   叶瑾向来是行事果决的人,略微思考一下,弯腰将她打横抱起来,便朝中宫走去。   “子瑜,这才是傍晚……”秋景浓皱着眉毛,被叶瑾抱在怀里,眼里这张日夜思念的俊颜随着他的脚步微微有些摇晃。   叶瑾没说话,脚下却没停。   是淋漓尽致的抵死缠绵。   如果说往常的叶瑾温柔似水,此时可以说是从来没有过的疯狂。   秋景浓被他纠缠了将近一整夜,直到五更天,那人才沉沉睡去。   秋景浓被他箍在怀里,看着这人刀削一般的侧脸,抬手抚上去,轻轻叹了口气。   他瘦了。   这些天,他是怎样不眠不休地赶回来的呢?   她知道叶瑾是爱她的,从前现在,确凿无疑,可一个君王心怀天下,在这天下里,她究竟有多大的分量?   沈烟景。   她没有问,他便没有提起。   封妃这样的大事,叶瑾原来都不打算同她商量的。   秋景浓告诉自己,战败国的公主充进后宫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何况沈烟景名满天下。   可……他连提都没有和她提起……   在如玉侧颜上放肆的纤细手指突然被捉住了,秋景浓吓了一跳,微微睁大眼睛去看。   那人没睁开眼,看起来没打算清醒过来,只是将她的手捉了来攥在手里放下,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别闹。”   秋景浓心里一痛。   这个人,每每睡在她身边,便一点防备都没有。   她若是坏人,叶瑾恐怕不知道要死多少回了。   正想将手抽出来,那人却收紧了怀抱,温热的身体贴过来,眉头有些微皱,迷迷糊糊道,“你别走……阿浓……是……我的……”   秋景浓全身僵了一僵,眼神渐渐变得柔和起来,往叶瑾怀里钻了一钻,至少这一夜,他的梦里都是她。   近在咫尺的眉头紧紧地蹙着,秋景浓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个夜晚,叶瑾对她说,“阿浓,永远……永远不要离开我……”   她永远都不会离开,可那个时候叶瑾没说,万一离开的,是他呢?   翌日无事。   叶瑾刚刚凯旋而归,自然是不上早朝的,中宫的宫人也明白事理,自然不会去吵他们,因此天早已大亮,大殿里还是没有动静。   叶瑾低头吻了吻怀里沉睡的人儿,轻手轻脚地翻身坐起来。   这一次东征,对叶瑾来说收获最大的不是和沈焯终于做了了断,平了云国,扩大了疆域,而是得到了沈烟景。   那一日他攻破华都,沈烟景一身盛装带着一众公主府的奴仆站在门口等待。   沈烟景未出嫁时便是云国第一美人,后来温绪遇刺,追求者依旧趋之若鹜,公主府车水马龙,可以想见沈烟景的容色。   据说她幼时便机灵古怪,仗着长相甜美可人,自己指着比她大上几岁的温绪吵着要嫁给他,后来果然验证,温绪是个不可多得的奇才。   据说她十岁便已通读经典,琴棋书画,无一不精。   据说她十四岁不告而别离宫游学,云帝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才在遥远的边镇找到她。   据说云帝大怒,想要将她软禁起来,可等沈烟景回来,梨花带雨地在云帝面前哭了一哭,云帝便立刻消了气。   由此想见,沈烟景当是拥有摄人心魂的容貌神韵,也是奇女子。   可是面前这女人长成什么样子,有多有趣,叶瑾丝毫不感兴趣。   正要下令将一众人等关押起来,沈烟景突然开了口,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她说,想必这位便是雁国的皇帝了?   她说,本宫虽已是亡国公主,本没什么资格提出要求,可本宫要堂堂正正地进雁皇宫。   她说,若是陛下不能封本宫为贵妃,也要以贵妃仪仗接本宫进宫。   她说……   叶瑾没有让她把话继续说下去,漆黑如夜的眸子微微眯起,声音清冷没有感情,“朕何时说要你入宫了?”   沈烟景却笑了,绝色倾城的脸上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来,“本宫知道陛下必定会叫本宫入宫。”   “因为,”沈烟景将目光投向叶瑾的手腕,声音华丽婉转,语气平淡,“陛下需要本宫。”   笑话。   叶瑾不打算再理会她,抬手示意身边的人将她关押起来。   是就地处决还是押回长宁,他还没想好。   沈烟景也不慌张,抬手拨开搭在她肩上要将她带走的侍卫的手,一字一顿,却叫眼前面若冰霜的叶瑾脸色突变。   她说,“本宫能解是非蛊。”      ☆、第120章 长平宫起 醒来时,身边已经空了,抬手触及冰凉的空气,秋景浓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从前也常有睁开眼睛那人已经去忙的时候,可那时候她总是不甚在意的,而此时却只觉得心里有些发空。   就像昨日只是做了一个梦,叶瑾还没有回来,也没有将沈烟景带回来。   唤来了青沙,秋景浓一边将自己长长的黑发梳理起来,一边随口问道,“陛下去上朝了?”   青沙小心翼翼地看了秋景浓一眼,支支吾吾地不肯说话。   秋景浓微微蹙起眉,语气里有些不耐,青沙本来是个快言快语的人,谁知道最近怎么了,总是吞吞吐吐的,“他去了哪儿?”   “陛下,陛下去了……水烟殿……”   宫里什么时候有这么个宫殿了?   秋景浓挑挑眉毛,还没说话,便从青沙的解释里得到了答案——“烟妃说不喜欢承庆殿的名字,昨日新改的。”   不喜欢……所以,就可以随随便便改掉?   所以叶瑾从她的榻上离开,便直接去了沈烟景那里吗?   直到这一刻秋景浓还是不能相信,叶瑾是真的要将沈烟景留在宫里。   水烟殿。   女子也才刚刚梳洗完毕,正对着镜子带耳坠,从铜镜里看到门口闪过的紫色身影,笑了一声转过头来。   “大雁不是尚黑么,怎么陛下一直紫色不离身?”   叶瑾不理会她,冷冷道,“你如何解蛊?”   那女子也不回答,接着刚才的话茬,仿佛是恍然大悟一般,眼角眉梢满满的地都是风情,“哦,陛下昨日直接去了皇后娘娘的宫里,是还没来得及换……”   叶瑾并不买账,只是神色平静地看着沈烟景。他隐隐地觉出秋景浓的异样和沈烟景的入宫有关,只想快些解了是非蛊,然后将这女人送出宫去。   沈烟景见他并不理会她,拖着长长的衣摆走过来,绝美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陛下身上的是母蛊,娘娘身上的是子蛊,有两个方法,陛下自己选择。一个是两人短痛,一个是一人长痛,陛下选哪个?”   话毕,沈烟景便笑着将叶瑾望着,仿佛在心里有了答案。   “一人长痛,是她,还是朕?”   “是陛下。”沈烟景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神色,慢慢站起身朝叶瑾走过来,“陛下选哪个?”   “选长痛。”叶瑾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他不能见她受一点苦,种蛊时,她为他已经受了太多苦……   “此法极其伤身,就算是陛下的身子骨,恐怕也是要形销骨立,褪下一层皮去,如此,陛下还是选此法?”沈烟景仔仔细细打量这个男人一番,想从他眉间找出一丝犹豫。   见叶瑾还是斩钉截铁地点头,沈烟景轻笑了一声,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原来陛下这样爱皇后娘娘。”   “她是朕的命。”叶瑾一字一顿地说道,漆黑的眸子里是危险的警告,“所以,你最好不要打她的主意。”   沈烟景仿佛没想到叶瑾会这样说,听他冷冰冰的警告竟然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不过很快,沈烟景便回过神来,道,“既然如此,陛下从明日开始,便每日来水烟殿一趟吧。”   叶瑾闻言蹙起眉毛,从明日起……“要多久?”   沈烟景摇摇头,“视情况而定,也许一个月,也许半年。”   “你……”半年?她的意思是她还要在宫里待半年?这个女人真的不是想拖延时间,苟延残喘?   沈烟景撇撇嘴,“陛下自己要选长痛,现在却要怪烟景了?”   叶瑾也不和她纠缠,点点头,道,“那边明日开始。”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沈烟景还想说话,见叶瑾毫不留情离开的背影,终究没有出声,只是嗤笑了一声。   不近女色?   呵,她一样有办法叫他不得安宁。   叶瑾回到中宫的时候,被告知秋景浓正坐在锦鲤池边喂鱼,一路寻过去,只觉得斜倚在栏杆处的女子背影寂寥悲伤,心下不禁一痛。   秋景浓听见身后的脚步声突然放缓,以为是青流怕吵到她,若有所思地问道,“青流,你说,是不是从这里跳下去,便一了百了了?”   话说完自己先笑了,否定道,“看我胡说什么呢,锦鲤池这样浅……”   这一次,话还没说完,整个人便被扯进了一个怀里,迎面是熟悉的檀香味,只是期间掺杂了些脂粉香气。   秋景浓打心底涌起一股子气来,抬手便要将他推开。   叶瑾也不管,一只手按住她要作乱的手臂,另一只手按住她的脑袋,便吻了下去。   这人,就不会说话的吗?!   秋景浓奋力挣扎无果,终于还是用力咬了在自己口中攻城略地的嘴唇。   叶瑾没有放开她,唇齿间很快充满了血腥的味道。   脸上忽然一片濡湿。   叶瑾缓缓抬起头来。   她哭了。   他竟然让她哭了……方才,她还有轻生的念头。   他叫她担心了……   叶瑾闭了闭眼睛,柔声道,“阿浓,你讨厌我?”   讨厌他?   是啊,她最讨厌的就是他了!   秋景浓别过头去,道,“你从水烟殿回来了?”   水烟殿,三个字咬得极重。   叶瑾在心中暗自懊悔,连忙解释道,“阿浓,我与她没什么,将她带回宫里,只是因为她能解是非蛊而已!”   是非蛊……   秋景浓转回头,仔仔细细地打量面前这个蹙着眉毛的男子,“她会解?”   “她曾到过南境,和一位师父学过。”   秋景浓有些疑惑,“可是书逝说此蛊无解……”   “那是因为,”叶瑾想起自己也曾问过沈烟景,他不是非她不可,去南境寻到教她解蛊术的人,一样可以解。   可这个蛇蝎美人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话,“是非蛊无解,是因为,教我本宫解蛊术的人,已经被本宫杀了。”   被她杀了……这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啊……   秋景浓一阵静默,忽然将头埋在叶瑾的肩头,闷闷地说道,“我以为,你要纳她做妃子……”   闻言,那人蹙起眉头,抬手抚上她的后背,“阿浓,你可还记得在松陵我曾经说过的话?永远不要怀疑我……”   弱水三千,我想要的,也只有一个你而已……   秋景浓靠在叶瑾的肩头没有说话。   “陛下,何大人说,要同陛下商量些事情。”   冷不丁地,凌飒的声音传来,秋景浓抬起头,就看见那人不远不近地站在一边,垂首而立,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叶瑾“嗯”了一声,待凌飒转身离去,才扭过头,将秋景浓额前一缕碎发掖到耳后,耐心地说道,“我与何煦商量些事,你不要胡思乱想,乖乖待在中宫等我回来。”   秋景浓点点头,便放他离开了。   叶瑾和何煦商量的这件事,其实早在辅佐慕倾熙的时候便有了想法,只是后来云国事起,便耽搁了,如今云国已经平定,便又提上了日程。   “臣已经去亲自看过,地基已经打完,接下来便快了。”何煦递过一个卷轴,道。   叶瑾展开卷轴,上边是一副图纸。   “两个月?”   何煦点点头,“差不多,虽然不能入住,从外观来看,应当已经完成,剩下的事宜,无非也就是漆金之事。”   叶瑾满意地点点头,伸手拍了拍何煦的肩膀,道,“朕不在的日子,辛苦你了。”   “臣不敢,都是分内之事。”何煦施礼,停顿了片刻,道,“只是娘娘那边……”   “未建成之前,先不要透露风声给她,朕要给她一个惊喜。”   他没能给她一个天下最繁华的婚礼,也没能给第一个给她天下最美的烟花……他如今能做的,只希望她开心罢了。   “陛下可想好了名字?”   何煦从一开始就明白叶瑾的意图,这座皇宫有太多的人存在又消失,东宫,九华宫,每一个地方都能叫人触景生情,过去的记忆也许是欢心,也许是悲伤,可那些曾出现在这皇宫里的人全都不在了,如今想来,不过是徒增悲戚。   何况,他明白叶瑾心里永远有一个心结不能解开。   所以他才从三年前入住皇宫的那一刻,便开始打算在长宁城外建造一座崭新的行宫,原来是打算作为慕倾熙的行宫,没想到后来静帝让位,这行宫,也就变成了一个新的王朝的皇宫。   叫什么名字啊?   叶瑾握着图纸的手慢慢握紧,“长平吧,就叫长平宫。”   他一直想要的,和她一世长平……   “水烟殿那边,娘娘……”何煦思忖再三,还是忍不住问出了这个并非应该他操心的事情。   可叶瑾似乎并未注意到这一点,只是听到“水烟殿”三个字时微微蹙了眉,“还不知道她最终的目的是什么,待她解了蛊,再做打算吧。”   何煦皱了皱眉,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他不是担心是非蛊,他是担心,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究竟能信任到什么程度……      ☆、第121章 守护爱情 接下来的日子里,叶瑾开始还是夜夜留宿中宫。   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秋景浓觉得,叶瑾的脸色渐渐变得越来越差了。   她问过几次,叶瑾不说,慢慢地也就不怎么过来,只说政务繁忙,睡在勤政殿了。   秋景浓先是不觉有什么,叶瑾一回来,必然要忙起来,他也确确实实地是睡在勤政殿。   可渐渐地,也听到宫人议论,虽然是避着她,可是青沙口直心快,终究还是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她们说,叶瑾每日下朝,都会去水烟殿一趟。   每日。   秋景浓知道他是去解是非蛊。   可知道和不在意,根本就是两回事。   到第二个月快要结束的时候,秋景浓已经有许多日没有看到叶瑾了,几次去勤政殿看他,都被凌飒挡了回来。   秋景浓也慢慢开始疑惑,他究竟在忙些什么。   日子一天天地推移,秋景浓手腕上的疤痕颜色慢慢地变浅,秋景浓也发现了另外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她的月事,已经很久没有来了。   太医诊出喜脉那天,秋景浓在床上躺了好久,她以为再忙,这样大的喜事叶瑾也会来看看她的。   可是没有。   青流在一旁气得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嘴上还要安慰着,也许叶瑾是真的抽不出来时间吧。   只有青沙嘴快,道,“听说陛下在长宁城的北侧起了一座新的宫城,已经快要落成了。”   原来是这样大的事情。   原来他最近在忙这个啊……   可是,为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还要自己的贴身宫女,从别人口中得知呢?   青沙一句嘟嘟囔囔的话印进了她心里。   “这么大兴土木地,是要给谁住?”   烟妃说不喜欢承欢殿的名字,改成了水烟殿。   秋景浓翻了一个身,一行眼泪顺着鬓角淌进了发间。   她自然是不知道的,这些日子,朝臣们议论纷纷,眼看着叶瑾一天一天消瘦下去,眼看着形销骨立越来越熬人,那边宫殿还昼夜不停地建着。   这他们一同“胁迫”登上皇位的叶瑾,政治确实清明,文治武功也是一顶一的寻不出第二个可以相媲美的,兴修宫殿也不是大错,毕竟现今的皇宫是前朝遗留,一个个都是短命皇帝,确实住着晦气。   可,这么英明神武的一个英雄哟,怎么就栽在了美色身上。   那云国长公主也不知道究竟用了哪门子狐媚祸主之术,迷惑得皇帝日日流连,连自己曾经捧在手心里的皇后都不再理睬。   眼看着皇帝都要瘦脱了形,请皇帝保重龙体的折子也一本本地递,他却不理不睬。   因着政务上没有差错,朝臣虽议论纷纷,可倒也没什么可说,只是担心这好不容易寻出来的英明圣主,又是个不长远的命。   到第三个月的时候,叶瑾才算慢慢地恢复过来,可是和从前相比,仍是病弱。   叶瑾之前不知道解蛊竟然是如此熬人的一件事,眼见自己越来越消瘦,秋景浓的眼里也越来越担心,他甚至不敢再去见她。   之前她究竟为自己吃了多少苦……她究竟,有多痛……   知道秋景浓有课了身孕那天,叶瑾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要去中宫的心思,她一定很开心,一定想扑在他的怀里和他一同分享……可凌飒拦住了他。   陛下,若是娘娘看见陛下如今这个样子,还有心思高兴吗?   他不能叫她担心……   秋景浓躺在床上流泪的时候,这个果决冷血的男人,也流了泪。   他想快点恢复,再快点,他想要抱着他的阿浓转圈,想要拥她入怀,再不分开。   沈烟景那个女人想要离间她们的心思昭然若揭,可惜的是,他的行为竟然恰恰配合和了她。   所以,当叶瑾得知秋景浓去了水烟殿的时候,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秋景浓迈进水烟殿的时候,沈烟景正在对镜梳妆,抬手将最后一个步摇插/进发髻里。   一见秋景浓,那人便笑了,是那种风情万种的撩人笑容,“娘娘终于来了?”   秋景浓一言不发。   叶瑾叫她永远不要怀疑他。   她没有怀疑他,她只是,已经看到了事实。而她想要保卫自己的爱情。   “娘娘这是来做什么?”沈烟景看了看秋景浓一身素白简朴,展颜一笑,语气极尽夸张,颇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本宫与陛下,可是清清白白,什么都没发生的。”   秋景浓自一进殿门便是神色平静,一言不发,直到此时才开口道,“无需你多言,我自然相信子瑜。”   我?   “秋景浓,你真的一点怀疑都没有?”   沈烟景含笑看着身着一袭刚刚及地的素色棉质长裙,发髻简单的女子,心底生起一丝鄙夷。   出生于权倾朝野的大司马府,嫁于步步高升的雁门公府,十七岁被封为雁王妃,二十岁进位雁王后,同年执掌凤印,母仪天下。   这样的女子,去见抢了自己丈夫的女人,开口竟然提如此温和,还以“你我”相称。   沈烟景慢慢向秋景浓走去,身后拖起长长的明紫裙摆,乍一看,竟然分不出哪一个才是大雁朝的皇后,谁又是战败国的俘虏。   “我相不相信他,与你无关。”秋景浓纹丝未动,目光幽深地盯着缓步走近的沈烟景。   “你不会还以为,叶瑾身上种着是非蛊吧?”沈烟景挑起眉梢,嘲讽地说道,“秋景浓,你身上的蛊,早就被本宫除去了。”   除去了……   秋景浓依然没动,面上毫无殊色,素色广袖下的手却慢慢握紧。   是了,她手腕上那道伤疤确是一天比一天浅淡,到如今,已经完全没有痕迹。   叶瑾没有骗她,他确确实实是来水烟殿解蛊……   可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皇后娘娘,叶瑾已经不是当初的年轻将军了,或许他还会念着少年夫妻的情分,疼你爱你,可是……”   沈烟景抬起手,纤细的手指拂过秋景浓微微有些泛着凉意的锁骨,抬眸,眉间是她永远也学不会的万种风情,“他现在是皇帝……”   一个,完全有理由甚至必须要娶妃纳妾的皇帝……   何况……秋景浓无意识地抚上还没有什么变化的小腹。   她现在这个样子……又凭什么要求身为皇帝的叶瑾放任美艳如斯的女子在身侧,却不为所动。   那是非蛊,偏偏解得如此巧。   就是在这个时候,在她有孕在身,在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却日日来此水烟殿的时候。   若说一点疑心不起,料谁也做不到。   沈烟景见秋景浓神情迷茫,暗自欣喜,知道她虽不承认,心底却已经对叶瑾生了嫌隙。   她就说,哪有那样坚不可摧的爱情。   因为爱,人就会变得自私,变得想要独占,变得失控,变得失去理智……   就像她。   就像她曾经对待她的温绪。   如果没有松陵之事,她的温绪应该还在她的身边,就算云国倾覆,国破家亡,他也一定在她身旁,而不是她孤身一人,在午夜梦回泪水沾满枕席的时候,却抓不梦中的虚影。   那是她的爱情……   叶瑾毁了她的爱情,那好,她也要毁了他的。   她要让他们有情人终生嫌隙,要他们痛苦,要他们的爱情死掉。   “你知道他如何唤我?”沈烟景不疾不徐地添一句堵,妩媚的眼睛不肯放过秋景浓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秋景浓摇摇头,“最尊敬无非长公主殿下,可惜你却配不起这份尊敬。”   脑海里却甩不掉两月前的那日,她在勤政殿看见叶瑾时,那人脸上的无措。   那时她其实看见了。   那时候叶瑾案上放着一副画,还没有画上眉眼,却是个女子,一袭紫裙绮丽,边角处还没来得及提字,她却看见,分明是一个“景”字。   秋景浓的景。   也是沈烟景的景。   “阿景。”沈烟景笑笑,如画的脸上仿佛烟花的开落,惊艳而短暂的满足,沈烟景重复道,“是阿景。”   相处久了,即便叶瑾对她冷若冰霜,她也听出了些门道,这些细微的细节,终于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原来他唤她闺名“阿浓。”   秋景浓啊,如果有一天,他也这样唤别的女子,你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秋景浓不能承受地向后退却一步。   阿景……   是她……   那日叫他失神微笑,甚至没察觉到她的来到的,是沈烟景的名字。   竟然……   脑袋里那根叫做愤怒的弦仿佛一下子绷断了,甚至连怒气都提不起来,秋景浓柔声问道,“那又怎么样呢?”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挂在一边的剑鞘里抽出长剑架在那人白皙的脖颈之上,秋景浓声音越发温柔起来,“那又怎么样呢?”   “杀了你,他不就还是只有我一个么?”   ☆、第122章 情人眼里 “杀了你,不就还是只有我一个么?” 沈烟景微微怔了一下,好像没想到她会突然做出如此过激的行径。 上一秒仿佛临水娇花的秋景浓,这一刻却手持着一把锋利的宝剑,稳稳地架在她颈上。 甚至不曾颤抖。 秋景浓承认,她已经有些丧失理智了。 不要说这一件件事已经如此巧合到甚至不能称之为巧合,单单有一点,就已经叫秋景浓无法全心全意地相信叶瑾了。 沈烟景说的许多话,明明不应该知道。 沈烟景是云国长公主,生母尊为皇后,父皇宠爱有加,自幼无忧无虑,十五岁及笄出嫁,如何得知这许多大兴密辛。 如果叶瑾带回沈烟景,是因为沈烟景会解是非蛊,又究竟是为谁而解?是她,还是他? 这是她与叶瑾还在雁门公府时的事情,在两人达成协议之前,沈烟景当如何得知她们种了是非蛊? 除非…… 是他告诉她的。 是他在知道沈烟景会解是非蛊之前,已经告诉给她了。 叶瑾何等谨慎薄情,若不是真喜欢,如何会将如此密事说与她听……那是她们俩的秘密…… “秋景浓,你不敢杀我。”沈烟景也不急恼,脸上的妩媚笑容反而越发灿烂起来,“你若是杀了我,想与叶瑾回到从前,便再无可能。” 再无可能? 在得知叶瑾在为沈烟景修建新宫的时候,她就明白,她们原本就不可能再回去了。 早就回不去了。 秋景浓笑了,“从我今日踏进水烟殿起,我便没打算和他回到从前。” 即便那时她还不清楚将会面临什么样的事情,不知道真相是否像她所想或者比她所想的更加残忍,她就是知道,那些一见倾心的过往,那些一世倾情的诺言,再也不能够实现了。 秋景浓抬手收回长剑,立于一侧,“不过,我不会杀你。” 沈烟景挑挑柳眉,她明明已经激怒了秋景浓,明明已经按照她的计划一步一步走着,可她为什么突然停下了? “脏了我的手。”秋景浓话毕,抬手便要将长剑收回剑鞘。 说时迟那时快,沈烟景不知犯了什么邪风病,竟然一把抓住了长剑。 血顺着白皙无骨的手指慢慢流下来,秋景浓不明白这疯女人又要做什么。 “为什么不杀我?”一直胜券在握的沈烟景终于变得歇斯底里起来,死死地握住长剑,喊道。 秋景浓无言。 不杀她,也许是因为心死吧,是因为她突然明白,她和叶瑾,已经不能再做从前的那种夫妻了。 一旦除去了情感纠葛,秋景浓便清醒了。 “你今日向我坦白,无非是想要激怒我,但求一死而已。我为何要称你心意?” 沈烟景对温绪多爱,从或真或假的坊间传闻就可以看出,温绪死后,沈烟景始终寡居,未曾再嫁,难道还不足以说明她其实是爱他的? 失去了最爱的人,还要委身于杀死爱人的凶手,想必沈烟景跟本没打算活着从雁宫离开。 她不是来解蛊,也不是来苟且偷生,她是来复仇的。 智闲大师那时候对她说,遇上了温绪,非缘,是劫。 那不是在说温绪将她劫到云国的事,而是指现在。 沈烟景将夺她所爱。 松陵一事,不是果,是个音。 原来智闲大师那个时候,就已经看到了。 沈烟景“嗤”地一声笑了。 “秋景浓,算你聪明。”沈烟景慢慢靠近,手没有松开长剑,血也顺着皓腕滴滴答答地流下来,“本宫和叶瑾什么都没发生。” “可是,如果本宫死了……” 沈烟景突然猛地将长剑拉向自己,“本宫还是赢了。” 鲜血毫无征兆地喷射出来,秋景浓甚至没来得及躲避,素色的衣裙上就已经被溅上了斑斑血迹。 鲜红而醒目。 沈烟景费力地将头转过去,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你不看看你那贴心的小侍女将谁叫来了吗?” 遭遇了贴身宫女背叛的你啊,还能说得清楚,自己其实什么都没做吗……遥遥地,宫人尖细地声音哆哆嗦嗦地响起来,是叶瑾。 他来了。 真巧啊。 青沙就跟在他身后。 他又瘦了,玄色的龙袍甚至有些不合身,显得有些宽大,绝色倾城的脸越发的棱角分明起来。 秋景浓眯起眼。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他了。 没想到是在这样一个场景下见面…… 秋景浓握着剑柄一动不动。 脸上和裙上的血散发着令人眩晕的腥气。 秋景浓忽然有点想笑。 她说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没想到最后还是被溅了满身的血。 怕是洗不清了。 沈烟景为何会知道许多她不应该知道的事,秋景浓现在明白了。 有个人,一直在不经意间像她吐露叶瑾变心地异动。 有个人,一直有意无意地挑拨着她原本坚定不移的心。 秋景浓以为云国倾灭,秋景露自尽,青沙便能好好地留在她身边。 她已经打算不计前嫌,已经打算替她寻一个好人家嫁了去。 她连人选都物色好了,只待她挑选…… 可她的青沙,什么时候起已经不再是为秋景露效力,而改成了沈烟景? 年轻的君王站在水烟殿的门口,便停住了脚步。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鲜血,昨日还百般挑逗尽显风流的女子长发逶迤,卧在地上,潺潺的鲜血止不住地流淌。 他有孕在身的皇后手里握着剑,满身的血,甚至连莹白的脸颊都染了血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不惧怕也不快意,一双黑眸定定地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秋景浓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就听见叶瑾的声音飘飘乎乎地传来,看不清他的表情,也听不出这声音里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是你杀的?” 不是我。 不是我! 秋景浓在心里呐喊着,嘴上却说不出来一个字。 我说不是我。 可是……你会信么? 沈烟景说得对,只要她死了,她就还是赢了。 无论叶瑾有没有对沈烟景动过一丝心思,秋景浓如今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干干净净的秋景浓了。 妒妇。 或者是,毒妇? 无论如何,她今日来寻沈烟景,不是也起了手刃沈烟景的心思了么? 沈烟景说得没错,叶瑾是皇帝啊。 如今是非蛊已解,他早晚还会有别人。 那时候他叫她永远都不要怀疑他,她还是怀疑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经历了这么多事,她们早就不是当年轻易许下诺言又践行的少年少女了。 人是会变的,她们都变了。 秋景浓定定地看着叶瑾,一字一句,缓慢而又清晰地问道,“我说不是,你信么?” 叶瑾没说话,只是遥遥望着她,却不肯走近。 一颗心坠入深渊。 长睫遮住心碎的眼神。 叶瑾没有回答,他没有回答啊…… 若是一个人回避你的问题,就不必再问了罢,因为那答案,一定十分残忍。 秋景浓坚定的,丝毫没有犹豫的,清晰的说道——“是。” 那人眼里闪过的神色复杂极了,秋景浓甚至无法清晰地理解,叶瑾只是点点头,目光扫过一地流淌的鲜血,甚至露出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什么都没说,便转身离开。 所以,他们就这么,完了…… 这些年的风雨同舟,这些年的风花雪月…… 秋景浓手一松,长剑“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余光看向呆立在一旁的青沙,秋景浓闭上眼睛。 不能了,她不能再原谅下去了。 青沙没想到沈烟景真的都会死,也没想到最后秋景浓真的能下得去手,被秋景浓看了那么一眼,青沙只一哆嗦,腿一软瘫在地上。 何煦去勤政殿寻叶瑾时,被哆哆嗦嗦的宫人告知,陛下在水烟殿撞见皇后娘娘杀了烟妃,怒气冲冲出宫去了。 等何煦赶到正阳门,守卫也是一脸诧异地指出,叶瑾骑马朝东北方向离去了。 皇帝单枪匹马地突然离宫,搞得守卫心里一阵慌乱。 这不是才天下大定? 又要出什么事! 东北方向? 何煦恍然大悟,连忙要了匹快马,跟着朝东北方向奔去了。 守卫一时间哑口无言。 连何相都快马奔离……这到底发生什么了啊? 不知跑了多久,马儿终于在一处新建的宏伟宫殿前停了下来。 宫殿已经修建完毕,只是空空荡荡,几乎不见人影。 何煦很快在一处楼阁找到了负手立在朱漆描金的柱子前,年轻的皇帝。 “你来做什么?”那人没回头,可这个地方只有他们二人知道,除了何煦,建造的工匠还没有谁有胆量上来。 何煦在他身后几步的地方顿了顿,终于还是迈步与他并肩而立。 何煦侧头,叶瑾究竟为何接过这万里江山,他比谁都清楚。 “你相信是她杀了沈烟景?” ☆、第123章、共醉长平 “不信。”年轻的皇帝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太了解阿浓了。” 话说完,忽而又莞尔一笑,神情温柔至极,恍若沉迷进什么美妙的绮思里,“若是她真能为我吃醋至此……” 若她真能为她疯狂至此,他亦是无憾了。虽然,他不忍。 “可你把她一个人丢在水烟殿?”还是有孕在身,和一具尸体。 “出宫前,已经遣了太医去。” “你知道她需要的不是太医。”何煦蹙眉,叶瑾转身离去,秋景浓会怎样想,她会多难过,连他都能预到,叶瑾如何想不到。 他一直觉得将沈烟景那个女人留在水烟殿终究是个祸患,还好今日死的人是她,若是秋景浓出了一点差池……何煦不敢想。 叶瑾抬袖,夕照从手指尖穿过,如画的侧颜染上一层金色,整个人却越发显得落寞起来。 何煦听见这个男子近似呢喃的解释——我怕。 多可笑啊,战场上杀伐果决的修罗,毫不在意别人生死的铁血君王。 他说他怕。 “不敢见她。”叶瑾垂睫,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静静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忙于修建长平宫,身体又极差,怕她担心,一直没去看她。想必她也觉察出我的冷淡,这才落入沈烟景的圈套里。” “适才我问她,是不是她杀的,阿浓竟然说是。”叶瑾偏过头,眼底的痛楚一览无遗,“阿煦,你说,她到底是多绝望,才会承认。” 毫不辩解,甚至不曾想过要挽回,那样决绝,不抱一丝希望。 “我不敢去见她……”叶瑾的声音越来越沉,越来越低,“我叫她伤心至此……伤心至此……” “可你是为了……”何煦蹙眉。 叶瑾摇摇头,“说是为了她,其实不过是我的自私罢了。” 三年前他看见她望着那一处水榭阁台失神时,心底就蓦地升起一股火来。 她和他都知道,就在那里,秋景浓曾经和另外一个君王,看过这水波潋滟,看过这同样的景色。 对秋景浓来说,这座皇宫里有太多的记忆。 属于那个人的记忆。 叶瑾自视清高,从未把任何人放于眼中,独独只有那一个人,他清楚地知道比不过。 或许他会对他美丽的小妻子更好,或许他会陪伴她更久,或许他真的爱她更深……可是他永远无法取代那人在阿浓心里的地位了。 因为慕子宸死了。 叶瑾不想看见和慕子宸有关的任何东西,不想看见秋景浓为别人失神,不想让他们的日日夜夜里充满任何其他人。 修建长平宫,说是给秋景浓一个惊喜,说到底,完全是他一意孤行,完全是为了自己……可他却叫她伤心了。 叶瑾无法想象说出“是”时,他的阿浓究竟有多绝望,像是已经做好了彻底决裂的准备。 这些日子,她怀着她们的孩子,是怎样在日复一日的不确定中过来的呢……叶瑾不敢想。 他叫她这样伤心。 “陛下……”何煦突然改了称呼,来提醒他如今不能再任性下去,他是个君王,“她绝望,是以为你不爱她。” 可是你现在逃离至此,恐怕只能叫她更加绝望,更加伤心罢了。 叶瑾猛地转过身。 陛下…… 中宫。 明嘉殿里灯火通明。 秋景浓侧卧在一处宽大柔软的榻上,拥着一床白裘,手里拿着一本书看得认真,却久久没有翻页。 衣服早就换了下来,如今一袭白裙整洁干净,仿佛没有沾染一丝尘埃,脸上的血迹也已经清洗干净,整张脸白净的近乎透明。 方才太医来看过,并没有动了胎气。 青流皱着眉陪在一边。 下午小姐从水烟殿里回来后,就一直很沉默,过后叫青沙进去密谈了大约一个时辰,不知道怎么,出来时,青沙便只是一具尸体了。 “你早知道,青沙是沈烟景的人?”正想着,猝不防的,秋景浓竟然开口问了她。 青流“噗通”一声跪下来,回答道,“不知道。” 秋景浓抬眸看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叫她起来,又追问道,“我不是叫你看着她?” 她虽早就知道青沙生了二心,却也没想到她不仅是秋景露的人,在秋景露死后,竟然还继续忠心耿耿地效力于沈烟景。 青沙是崔家的家生子,身世决计不会和云国有半点干系,秋景浓想不通她为何叛于自己。 寻了她进去谈话,不过是想问问她缘由,并非想要她的命。 没想到青沙已经自己服了毒。 就像她没想到,青沙会那般恨自己。 当年…… 不过是她犯下的一个小小的失误。 “奴婢并不知道青沙已经改叛沈烟景,也是今日才知道,她一直暗中与沈烟景一起挑拨陛下和您。”青流懊悔道,“那日小姐说要放过青沙,云国一平,奴婢以为青沙也就死心了,没想到……奴婢罪该万死……” “青流,我已经没有其他人,只剩下你了……”秋景浓合上书,淡淡道,“你不要也和我这样生疏。” 没有其他人,只剩你了…… 虽然她一直看不上叶大公子,但…… 青流在这时终于不得不承认,叶瑾对于秋景浓来说,是万分重要的一个人。 “小姐若是留着青沙,叫她与陛下解释,陛下……应当还是会相信小姐的……” 或许会吧。 可惜青沙已经死了。 又或者,就算青沙没死,就算叶瑾相信了她,又能怎么样呢? 已经,回不去了啊。 秋景浓摇摇头,重新打开书,不再和青流说话。 看了一会儿,觉得光线着实暗了些,秋景浓抬头想叫青流拿一颗夜明珠来,一抬眼就看见门口静立的那个人。 原是灯光被他遮住了一半,才显得暗了。 还是下午那件玄衣。 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如今又来做什么。 叫她偿命? 或许还不会到这地步……毕竟,她还怀着她们的骨肉。 来通知她,后宫易主?还是冷宫?禁足? 秋景浓合上书,伸手放在一旁的榻上,想要直起身,想想又作罢,眯起眼看着背光而立的颀长人影。 “你来了?” 轻轻的三个字飘过去,叶瑾几乎是在同时,三两步便走到了近前。 看着那双原本应当灿若星辰的漂亮眼眸已经被一谭死水所取代,叶瑾只觉得胸中一阵绞痛。 下意识地捧起苍白的小脸,叶瑾闭上眼睛,低头深吻了下去。 出乎意料的没有被拒绝,秋景浓甚至一丝一毫的挣扎都没有,只是默默地感受着他心碎的温柔。 半晌,他喘息着离开。 大约是太多日子没有碰她了,没想到自己在秋景浓面前还是毫无抵抗力。 完完全全的在一瞬间沦陷下去,轻易就能勾起他无尽的遐思。 “阿浓。”叶瑾将头埋在秋景浓披散的墨色长发里,双手滑落下来,温柔地拥住她,声音暗哑缠绵。 呆愣许久的女子终于回过神来,长睫上一滴透明液体滑落。 “阿浓,对不起……”低低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来,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颈间,就像从前一样。 “什么?”秋景浓有点搞不懂,叶瑾在做什么。 他不是…… 他明明…… “这么多天,冷落了你……是我不好……我叫你伤心了……”年轻的皇帝委委屈屈小心翼翼地道着歉,姿态简直要低到尘埃里,“是我不好……” 他为何这么多天没有来看她,以后有的是机会解释,当务之急,是叫她原谅……“你,不生气?”他竟然道歉?秋景浓有点懵。 她是说沈烟景? 叶瑾低低地笑了。 这个傻瓜,还是吃醋了啊…… “她的死活与我有何关系,我为何要生气?”叶瑾微微向后退去,额头抵住秋景浓的额头,漆黑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笑意。 “若是阿浓肯为了我这样做……”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嚣张,“我亦是不枉此生了。” 秋景浓差点溺死在他滔天的温柔里,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是……“嘁,还真是冷血无情啊。”秋景浓偏过头去,轻飘飘地说道,嘴角的笑意却毫不掩饰地上扬起来。 想要她当个善妒的平庸妇人吗? 她才不会呢。 “我就是这样薄情的人,从前为了把夫人骗到手,隐藏太好,委屈夫人将就一世了。” 还有下一世,下下一世…… 好想生生世世拥着你,并肩看万里山河。 居于长平,一醉不醒。 -------------------------------------------------------------------------------- 作者有话要说:  到这里,扶疏的这一本书就完结啦~这是扶疏的第一本书,磕磕绊绊地写了很久,从最开始的什么都不懂,甚至连文案代码都搞不定,到如今完结,有很多失误,也有很多硬伤不忍直视(捂着脸跑走~)……如今想来颇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也有点不舍. 在这里要谢谢陪伴我完结的小天使们,谢谢你们来到,谢谢你们还在,也谢谢你们耐心地留言,元气满满的鼓励和认真的建议,是你们伴随着扶疏的成长~扶疏会吸取经验教训,好好地构思和存稿,下一本,一定不会辜负小天使们的陪伴,谢谢这漫长岁月,有你们陪伴走过。 下面就是广告宣传时间,咳咳 首先,其实小天使们真的不介意先收藏下作者哈~ ★━☆━★━☆━★━☆━★━☆━★━☆━★━☆━★━☆━★ 本图书由(风之星影)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