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小嫡妻》 作者:小醋 文案 定云侯文武双全,隽秀温雅,睿智过人,是京师大安城内万人景仰的国之栋梁。 上一世,宁珞害得他身首异处;这一世,宁珞可劲儿地把自己推销到他身旁时,忽地又傻了眼了——他心里的白月光不是她……这可怎么办捏? …… 宁珞:我年纪还小,侯夫人听上去好老不想做了。 景昀:那本侯给你换个更高大的名号。 宁珞:我胆子更小,不敢换。 景昀:那不如就做我一辈子的小嫡妻吧。 一句话简介:小嫡妻娇滴滴的恋爱史+定云侯大杀四方的成长史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主角:宁珞,景昀 ┃ 配角:杨彦,卫泗,赵黛云 ================== ☆、第1章 黑压压的乌云聚集在天边,蜻蜓在湖面上低飞,沉闷的蝉声一阵高过一阵,听上去好像回光返照的挣扎。 玉髓推开窗户往外探了探,一股闷热之气袭来,她迟疑了片刻回头问道:“王妃,这天看起来快下暴雨了,外头比屋里还要难受,要不还是别开窗了?” 没人应声。 玉髓正待再劝,门“吱呀”一声开了,又被小心翼翼地掩上,有人快步走到床前,在旁边放下一碗深褐色的汤药,急急地开口:“玉髓,好端端地开什么窗户,不知道姑娘不能见风吗?” “王妃说她闷得喘不过气来,要开窗看看。”玉髓低声说,“这都快上九月了,还热成这样,太不寻常了。” 的确,往年这个时候,就算有秋老虎也该只是些余威了,天气好的时候秋高气爽,正是携一众亲朋好友赏菊品蟹的好日子。 从雕花红木床中传来了一声轻叹,床帐轻挑,露出了一张苍白瘦削的脸,正是这间别院的女主人——瑞王妃宁珞。 这么热的天,她还盖着一条薄薄的锦被,锦被上绣着大朵大朵艳丽的牡丹,可那火红的颜色非但没能让她染上半分喜气,反而越发衬得她的肌肤愈加惨白,半分血色皆无。 “热吗?我却半分都觉不出来,苦了你们了。”她怅然道。 玉髓心一酸,喉中一阵哽咽:“我们算什么,倒是王妃你……才叫苦呢。” 宁珞苦笑着从锦被中伸出手来,那双曾经如柔荑般纤长柔嫩的手此时仿如枯枝:“绿松,扶我起来。” 一听她的话,绿松便上前一步,托住了她的后颈,将她扶起了半个身子絮叨着道:“姑娘,你先喝药吧,大夫说了,你的身子比以前好多了,只要按时服药便会有转机……” 绿松是宁珞从宁国公府陪嫁过来的丫鬟,自从宁珞到了别院后,便改了口叫了她“姑娘”,有时候她听着这两个字便会无端出神了起来,心情也会好上几分。 只是这一次,她几不可闻地轻笑了一声。 绿松说不下去了,谁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善意的谎言罢了。 风寒入骨,郁结在心,宁珞已经缠绵病榻三年多,一个人呆在京郊别院中,孤单冷清地度过了无数个日夜,荣华富贵、花样年华都化作了过眼云烟,剩下的只不过是心底还残存的一丝不甘罢了。 她无视玉髓递过来的药碗,在绿松的搀扶下靠在了床上,绿松赶紧将床边的一件大氅披在她身上,替她紧了紧衣领。 饶是坐着,宁珞也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她低低地喘息了两声,痴痴地看着窗棂外的几株绿竹,那绿竹纹丝不动,竹叶尖依稀可见几分枯黄,可能是因为在这酷暑中无人照看,失去了原本那飘然出尘的风骨。 “都快死了……”她喃喃地到,“也好,尘归尘,土归土。” 玉髓低声啜泣了起来:“王妃你别难过,前阵子定云侯爷不是说会去替你遍访名医吗?他那么厉害,不如求他在王爷面前说些好话,到时候帮姑娘你撕烂了那个狐媚子,王爷记得你的好了把你请回王府,你就会慢慢好起来的。” 宁珞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定云侯……是啊,在别院住了这么多些日子,京城里的名媛世家只怕都已经把她这个正牌的瑞王妃给忘了,只有定云侯一如既往地把她当成亲妹妹,各种新鲜玩意儿不时送到她手上,珍稀药材更是从不间歇,只可惜她这身子,浪费了这些好东西。 定云侯政务军务繁忙,今年刚从北疆回京,前几日却还在百忙之中拨冗前来探望,为了避嫌,那日他只是在门外说了几句话,却让她在接下来的几日中都思绪万千,好似回到了那被娇宠着的日子里,有父母兄长的宠爱,有年轻娇美的容颜,还有那肆意快乐的豆蔻年华…… 绿松咬了咬牙,眉间闪过一丝怒意:“什么王爷不王爷的,你当我们姑娘还稀罕吗?只求他赶紧放姑娘走,就算是去青灯礼佛也比和他绑在一起强!” 宁珞赞许地看了她一眼,到底是自小就跟着她的丫鬟,知道她的心思。虽然命不久矣,但这个瑞王妃的名号放在她身上一日,她便觉得恶心一日。 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到了门口又停了下来,别院中的王嬷嬷小心翼翼地叫道:“启禀王妃,府里的于公公来了。” 这座别院虽然坐落在城郊,可四周都有王府亲卫把守,京城里的那位也三不五时地派人过来探望,好似对她这个王妃情深意重。可宁珞明白,那都只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她闭着眼睛,神情疲倦没有应声。 王嬷嬷通报了两声,又过了好一会儿,门才被“吱呀”一声推开了,一个身穿绛紫色内侍袍的中年人走了进来,他的颧骨略突,身形瘦削,尖细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刺耳,正是瑞王杨彦最为其中信任的内官于公公:“奴才参见王妃,不知王妃今日身子好些了没有?” 宁珞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于公公被她笑得有些尴尬:“王爷牵挂王妃的身子,特命奴才带了些珍稀的药品过来,百年老参十株,西域白隘山进贡的丹朱丸一瓶,千年灵芝一株……” “留在我这里都是浪费了,还是赏给赵侧妃吧。”宁珞漠然道。 “王妃这又是何必呢?”于公公笑道,“王爷日夜惦记着你呢,只是实在是抽不开身,等过了这阵子王妃回城了就会知道王爷的心意了。” 宁珞沉默片刻,忽然问道:“那杨彦这是马上就要心想事成了吗?” 于公公的脸色微变,说不出话来。 宁珞的心中一阵绞痛。 她想起了父亲和兄长,那两个刚正不阿却最后死于非命的忠臣良将;她想起了从前的杨彦,那风流倜傥却满眼深情的瑞王殿下;父兄当时将她托付给杨彦的时候,可曾会想有一日他们一家人都将会葬送在这场姻缘之中…… 她剧烈地喘息了起来,喉中仿佛有痰堵住了似的发出一阵拉风箱般的破锣之声,好似下一刻就要窒息,绿松急得一个劲儿地在她后背和前胸搓揉,于公公也有些着急,端起旁边放着的药碗便递了过去:“王妃且用些药缓缓。” 宁珞好不容易才平息了急喘,脸上泛起了一层极不正常的红潮,在那几近惨白透明的肌肤上显得有些可怕,她对那药碗视若无睹,只是低声笑道:“那祝王爷从此龙腾九天、四海臣服……” “那是自然,”于公公的眼中露出一丝诡异之色,一边窥视着宁珞的神情一边小心翼翼地说,“就连定云侯这样的角色也已经被身首异处、满门抄斩,还能有——” 仿佛一道惊雷从天而降,宁珞只觉得胸口一窒,还没等她回过神来,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眼前一片白茫之色。 “你……说什么……”她从喉中挤出几个字来,溅着血的手指颤巍巍举了起来,却又颓然落下。 于公公一惊,却又赔笑着说:“那景昀是活该,一直以来就恃才傲物谁都不放在眼里,还胆敢觊觎王妃,在王爷面前大放厥词,说是王爷既然无心无情,便要叛出京城带王妃远走高飞,也不想想,他的主子都被王爷牢牢拽在手中,更何况他一介区区定云侯?此等逆贼王爷自然不能容他,忍了几日后这才在北孤山设伏将他伏诛,那逆贼也是厉害,数百禁军围攻之下居然面不改色,后来还是王爷在高处射了一箭,这才身中数刀被吴统领一刀砍下了脑袋,死的时候眼睛还睁着呢,一直朝着城门外看……” 于公公的嘴巴一张一合,宁珞却听不明白了。 那个惊才绝艳的定云侯……居然死了。 十六岁在南周使团入京时临危不惧,枪挑南周将军,一战成名。 十八岁时殿试中了探花,打马游街。 二十岁时随军出征抵御外族于西北戈壁黄沙,历经三载,浴血斩获无数军功。 二十二岁时承袭定云侯之位,跻身王公侯爵。 二十四岁时得和盛帝亲封镇北将军,赞之为“大陈之栋梁”。 …… “珞儿,要不要离开这里?我受远之之托照顾你,只要你想离开,就算是刀山火海,我都能把你带走。” 那日在门外,定云侯一字一句地问。 自兄长宁珩死后,定云侯身为宁珩挚友,一直对她照顾有加。可到了这种地步,君臣尊卑,杨彦眼看着就要登上那九五之位,她怎么能拖累他?更何况,她在这世上早已是孤身一人,无人惦记,就算离开了又能如何? “好,我明白了,”沉默良久之后,定云侯淡淡地道,“你放心。” 这话没头没脑,还没等她说话,定云侯便走了,遗留在她脑海里的,只是那微微沙哑而低沉的声音…… 耳边传来一阵惊呼声,宁珞眼中泛起一层血光,不知怎的忽然来了力气,双手用力一撑,半撑起了身子。 绿松正和于公公厮打成一团,玉髓吓得魂飞魄散,手足无措地用帕子去擦她嘴角涌出来的鲜血,王嬷嬷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到了门槛上叫着大夫。 “王妃……你不要吓奴婢,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奴婢们都是死路一条。”玉髓哭着把药往宁珞嘴里灌,宁珞力乏,一连被灌了好几口,她不知道哪里生了力气,抬手打翻了药碗。 “于安,我不信,定云侯怎么可能会死,我要见杨彦!”她咬紧牙关哑声喝道。 于公公的眼中闪过几分复杂之色:“赵侧妃说得没错,王妃果然对那定云侯情深意重,王爷一片深情错付,奴才真替王爷不值,再这样下去,王爷的一世英名迟早要断送在王妃手里。” 宁珞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片深情错付……哈哈哈,于安,那赵黛云给了你什么好处,你要这样来诳我?你以为我死了,她赵黛云就能独宠了吗?做梦!狡兔死走狗烹,她赵黛云的下场,只会比我更惨!” 于公公的脸色发白,强撑着道:“王妃休要诬陷奴才,奴才奉王爷之命而来,是王妃自己不守妇道,和那定云侯私相授受才惹怒了王爷。更何况这厮狼子野心,王爷万万留他不得。” 体力在一点点地消失,腹中更是传来一阵剧痛,这和她病发的症状略有不同,宁珞的心里一阵振奋,她终于要死了吗?是谁嫌她死得太慢,还要来添上一剂毒药?是杨彦终于嫌她碍眼,还是赵黛云终于忍不住痛下杀手? 她早就想死了,前十八年她把所有的好运和福气用了个精光,剩下的日子一直都是苟延残喘罢了,要是能早日去见父母兄长,也算是一件美事,只是临到末了,居然还要连累得定云侯为她而死,更要累他一世清名。 “一派胡言……定云侯他素来对我执之以兄长之礼……”她急剧地喘息着,嘴边的血越涌越多,让她的脸变得越发诡异。 于公公打了个寒颤,旋即冷笑了一声道:“你当旁人都是傻的吗?那景昀明摆着就是爱你入骨,这么多年来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这次更是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 这阉人在说什么,宁珞已经听不见了,她的双手无力地垂了下来,耳边传来的惊呼声越来越远,渐渐消失。 是谁在药中下的毒?大夫、于安还是服侍她的那两个侍女? 景昀真的死了吗?还是这个老阉人在骗她? 杨彦会不会真的如他所愿成为九五之尊?赵黛安能否母仪天下?这两人最后会不会狗咬狗一嘴毛? 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如果能重来一次,她一定要守住宁国公府,远离那些奸佞小人,快快活活地做父母兄长的掌上明珠,还有,去问问那惊才绝艳的定云侯景昀,是不是真的像于安说的那样爱她入骨?如果是的话……为什么当初不来宁国公府提亲呢? 她的嘴角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浅笑,终于坠入了无边黑暗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隔了半年终于下定决心把这篇古言开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小天使在等我~~o(>_<)o ~~ 开文前三天章节下正分留言的小天使送红包,大家冒个泡让醋哥感受一下乃们的热情咩~~顺道别忘记给本文和作者点个收藏啊,作收还差几十个就到3000了,求满足一下强迫症患者! ☆、第2章 浑身上下仿佛被什么碾过了似的,骨头重酸痛难耐,脑袋更是要炸开了似的,那眼皮上好像坠了千斤的重担,怎么也睁不开来。 宁珞心里着急,挣扎了片刻,一丝光亮这才渐渐透入眼眸。 “九姑娘醒了,快去找大夫过来。” “快去通报夫人。” “九姑娘,你可算醒了,吓死奴婢了。” …… 耳边一阵嘤嘤的哭泣声传来,宁珞用力地睁开眼,入眼之处是一张雕花大床,床顶的架子上有双幽蓝幽蓝的眼睛盯着她,还没等她回过神来,便“喵呜”叫了一声从上面窜了下来不见了。 宁珞愣了片刻,这不是她十四岁生辰时母亲送她的那只波斯猫吗?据说是外祖家经商时从遥远的西域带过来的,千金难求,那毛色通体雪白,性格乖巧可爱,她得了之后便十分喜爱,取了个名叫“雪团”,成日里抱在手上,一直养了大半年。 然而那年过年前夕,雪团不知道被谁诱着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病怏怏了几天就死了,她难过极了,大病了一场,为此祖母非常生气,把母亲叫去痛斥了一顿,说是母亲到底是商贾之后,眼界短浅,居然纵容她玩物丧志、迷乱心智。 母亲为此彻底伤了心,和祖母的关系简直紧张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而现在雪团居然出现在她眼前……难道是她到了阴曹地府和它相见了吗?那母亲呢?还有父亲和兄长呢?是不是他们一家人可以团聚了…… 一张熟悉的脸庞出现在她面前,那身子好像骤然小了一圈,五官还没长开的模样,一脸的惊喜:“姑娘你醒了,觉得怎么样?头晕吗?有没有想吐?要不要喝点水?” 这一连串的问话好像爆豆子似的,不正是绿竹吗……难道绿竹也死了? 宁珞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绿竹的胳膊,用力的揉捏了一把,她的脑中一阵晕眩:那触感真实,不是地府中鬼魂的虚无之相。 还没等她开口,门被推开了,一个身穿豆绿色刺绣对襟褙子的中年美妇疾步走了进来,几步就到了床前一把抱住了宁珞哭了起来:“珞儿你可吓死娘了,还好你醒了,不然娘也随你一起去了……” 宁珞僵了一下,脑中“轰”的一声,整个人都发抖了起来,这是她的娘亲!在她十六岁那年就因病而去的宁秦氏! “娘……”她只是叫了一声喉咙便哽住了,眼泪夺眶而出。 她这是在做梦还是真的回到从前了?如果是做梦,那就让她永远都不要醒来吧。 “珞儿乖,”秦湘兰心疼极了,“别哭了,醒过来了就好,娘给你好好补补身子,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夫人你赶紧去歇着吧,都照看姑娘一天一夜了,今儿也才合了一会儿眼,你的身子本来就弱,要是也倒下了九姑娘该怎么办?”旁边有人劝着,正是秦湘兰的陪嫁丫鬟秦嬷嬷。 宁珞却半句也没听进去,只是扯着秦湘兰的衣袖哭了个痛快淋漓。 向来聪慧洒脱的女儿忽然变得这么娇怯怯了,还和小时候一样一个劲儿地往她怀里蹭,秦湘兰只当她是委屈,心里又是心疼又是高兴,抱着女儿连声宽慰,过了好一会儿,才见宁珞止住了哭声。 旁边的绿松眼明手快,递上了一块帕子,宁珞接过来擦了擦眼泪,看着秦湘兰胸前被哭湿了的衣襟,不好意思地说:“娘,女儿没事了,就是心里闷得慌才哭的。” “怎么没事呢,后脑上都豁了一个口子,还好脸上没有伤痕,不然破相了可就糟了。”秦湘兰扶着她靠在了床上,“昨日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你七姐姐推你了吗?” 宁珞怔了片刻,摸了摸隐隐作痛的后脑终于想了起来,十四岁那年她和七姐宁萱从书院回家时起了口角,吵闹间一不小心从马车上摔下,昏迷了两天两夜,还是父亲宁臻川辗转求到了太医院,请来了圣手王斐,用一根金针才将她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这一场意外足足让她躺了半个月,后来才知道宁萱因为这件事情被祖母斥责为暗藏祸心之徒,书院再也待不下去,过了一年便被草草地指了一户人家嫁了。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那会儿都是小孩子心性,凡事喜欢争个高下,就算宁萱和她推搡也并没有很大的恶意。“七姐姐……应当不是故意的……” 有个嬷嬷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在秦湘兰的耳旁说了几句,秦湘兰立刻站了起来,叮嘱了绿松和服侍的嬷嬷几句,又对宁珞道:“珞儿,你祖母有事,你好生歇着,娘去去就来。” 宁珞乖巧地应了一声,眼看着秦湘兰的背影出了门,她立刻让绿松扶她起来,坐在了梳妆台前。 雕花铜镜中,她的眉眼已经依稀有了日后倾城之色的影子,如云般的乌发流淌在肩头,一双美目似喜还嗔,墨瞳俨如一潭秋水,双唇因为意外而略显苍白,却因为刚才被绿竹用水润泽过了,娇小饱满的唇瓣上闪动着不一样的光泽,唯有原本秀气小巧的下巴,因为脸上犹带着些婴儿肥,看上去圆润了好多。 再低头一看,那原本如枯槁般的双手十指纤纤,凤仙花染就的指尖在白皙柔嫩的肌肤上俨如一朵朵盛放的春花。 春日的阳光从窗棂中洒落下来,一层薄金跳跃在她的指尖,透出一股蓬勃的生命力。 真的回来了,回到了她十四岁时的宁国公府,回到了父母健在、家族安康的盛和十二年。 宁珞想笑,扯了扯嘴角,那笑容还没成型,眼中的泪珠却滑落脸庞。 “姑娘你别再哭了,小心眼睛受不了。哪里疼?奴婢给你揉揉。”旁边的一个名叫紫晶的婢女柔声劝道。 宁珞擦了一把眼泪,笑着道:“不哭了,以后都不哭了,雪团呢?跑哪里去了?” 屋角传来“喵呜”的叫声,雪团那双蓝色的猫眼犹疑地看着她,呲了呲牙,却没有像从前一样跳到她身上来,反倒是警惕地弓起了背。 宁珞笑了笑,这猫莫不是能通灵,知道她是十多年后的孤魂,所以才害怕了? 她冲着雪团招了招手:“乖团团,不认识你家主人了?你再不过来我可就把你送人了,七姐姐可眼馋你了,要不把你送到落雪轩去怎么样?” 雪团傲然昂起头来,爱答不理地踱了两步,还没等宁珞再哄它,忽然一个转身便蹿到了她的怀里,软糯糯地“喵”了一声。 旁边伺候的几个丫鬟都抿着嘴乐了,绿竹笑得分外开怀:“这小家伙就爱装模作样,也只有姑娘你能治它了,我们几个哄它都不理。” 大夫过来了,替宁珞搭了搭脉,又查看了一下她后脑的外伤,这才长吁了一口气,宁珞这原本就是外伤,脑中淤血凝滞导致昏迷不醒,现在既然醒了,只要不情绪激动,将养个几个月淤血便会化去。 宁珞歇在床上听着大夫说些将养时要注意的事项,突如其来的重生让她即欢喜又迷惑,脑袋也因为那一摔而有些晕眩。她要做的事情很多,却一时不知从何开始,好像手中一团乱糟糟的线团,想找个头都不知从何找起。 脑中忽然有什么闪过,她惊呼了一声,也顾不得那大夫了,一下子下了床,紧紧地拽住了紫晶的手:“走,领我去祖母那里。” 宁家自高祖开国以来便是大陈朝堂的重臣,历经三代,到了宁珞祖父这一辈更是出类拔萃,三十年前在和南周一站中云阴山救主,以五千之众突进北周大军,和几员大将声东击西将被围困的世宗救出,逆转了大陈的颓势,最后论功行赏被封为宁国公。 宁国公府一时风光不已,成为京城中人人追捧的功勋世家。然而老宁国公出生入死多年,身上战伤无数,盛和二年便早早地撒手人寰,宁珞的大伯承袭了爵位,大伯的性情温和有余,煞气不足,承爵后在官场并无建树,倒是宁珞的父亲宁臻川年少时违背了老国公的意愿,弃武从文,从一方知县开始,一路到了中书令的高位,为人刚正,深得文帝信任,然而最后还是被牵涉到几位皇子的党争中被贬,最后含恨郁郁而终。 老夫人是京城世家出身,书香门第,规矩很重,对江南商贾之女的秦湘兰颇有微词,宁珞前世并不知道祖母和母亲何时开始有了嫌隙,这次她出事,只怕祖母是要发怒的,既然她醒了过来,便要赶到祖母那里周旋一二。 老太太的荣安苑在国公府的正中,宁珞心里着急,也来不及看这四周熟悉又陌生的景致,一路疾走,不到片刻就到了老太太的屋外。 宁珞推开院门而入,只见二房的七姐姐宁萱正跪在正厅外的廊檐下,她的脸色惨白,后背却依然挺得笔直;几房的女眷都垂手立在正厅内雅雀无声。 慈爱肃然的老祖母、清高矜贵的大伯母、锱铢必争的二婶娘……这一张张脸庞都让宁珞觉得分外可亲。 “你们倒是一个个都教养得好,这都是从哪里带来的习气,府里嫡不成嫡,庶不成庶,总有一天会连着长幼尊卑都不分了,难不成你们都想着要骑到我头上来不成?”老太太的声音声音不高,却饱含怒气,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众人都惶恐地应了一声“不敢”,唯有秦湘兰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秦湘兰因不喜于婆婆,又和出身世家的大伯母有些隔阂,平日里和庶出的二房走得稍稍近了些,这次宁萱搭宁珞的马车一起去书院,也是秦湘兰特意准许的。 宁珞心一紧,抢身而入叫了一声:“祖母!” 这一声清脆动听,老太太的目光看了过来,满脸的怒气像是被什么戳了一下,顿时起了一丝裂缝。 前世祖母一共有六个嫡亲的孙辈,只有宁珞这一个年龄最小的嫡孙女,一直都把宁珞放在心尖子上疼爱。一见到这熟悉的面容,宁珞立刻朝着老太太飞扑而去,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老太太向来喜洁,又不爱涂脂抹粉,身上是干干净净的皂角味道,她已经六年多没有闻到这个味道了。 “哎呦我的乖珞儿你受苦了,”老夫人搂住了她,颤抖着抚摸着她后脑上包着的白布,“这人心叵测,自家妹妹不疼宠着,反倒下此毒手,真是……” 可不能让祖母说出那句将宁萱就此钉上烙印的话。 宁珞靠在老夫人怀里娇声接道:“害祖母担忧了,都是珞儿不好,母亲三番四次叮嘱我不可调皮任性,我还和七姐姐在车上打闹。” 此语一出,旁边的二婶娘顿时如蒙大赦,哽咽着开口:“母亲,萱儿一定是无心的,前几日萱儿还在做纸鸢说是要给珞儿玩,怎么会故意把珞儿推下车去呢?母亲你就饶了萱儿吧。” 二房是老国公的妾氏宁赵氏所出,虽然老夫人在吃穿住行上未曾苛刻,但总是隔了一层。 老夫人冷哼了一声:“你当我是老了就糊涂了吗?你这女儿心气高得很,心中自有青云志,怎教燕雀压雪凌,她屋里的这句联子是暗指谁,你倒是让她说道说道。” 二婶娘强笑着说:“小孩子家家赏花吟诗的,都是玩玩而已。” 老夫人冷冷地看着厅门外的宁萱,“是吗?你倒是让她自己说说,她这是什么时候写的?她对珞儿没有一丝半毫的妒恨之心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的红包收到了没有?晕死了,晋江好像抽了,同时送的,有的成功了,有的不成功,没收到的吱一声今天补上!谢谢大家捧场么么哒~~继续求捧场冒泡~~ ☆、第3章 屋内鸦雀无声,都看向了宁萱。 宁萱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屋里的宁珞。 宁珞虽然小她两岁,那眉眼精致,一双杏眼在眼尾微微上挑,目光流转时不自觉间便勾魂摄魄,笑起来嘴角的酒窝迷人,仿佛能让人醉倒其中。 她不得不承认,宁珞比她美,更不得不承认,宁珞的性子俏皮甜美,比她更惹人喜爱。 宁国公府里就她们两个孙女辈的,宁珞是嫡,她是庶,身份更是天差地别。 可她也并不是一无是处,自懂事以来,在父母的悉心教导下,她日夜苦学苦练,有幸在“琴”这一字上略有建树,更潜心钻研诗书,盼着能在京城贵女中崭露头角,为二房也能挣来几分颜色。 然而她自认为的才情在祖母眼里却一文不值,琼华书院的女子堂也只有宁珞有资格去,任凭她厚着脸皮让母亲来恳求也没用,反倒让祖母送了她“安分”二字作为教训。 那两句诗便是她在那一日郁气难解愤然写下的,事后还特意郑重地裱好挂在了屋内,激励自己不要灰心气馁,却没想到,今日会被祖母拿出来质问。 她闭上眼,眼中留下一行泪来:“祖母说什么便是什么,是我害得九妹妹从马车上滚下来,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吧。” 老夫人的脸色更难看了,其实宁珞已经醒了,看上去也无大碍,她心里头的气也算是消了些,可这宁萱也不认错求饶,倒好像是她在蓄意用身份压着这个孙女似的。 眼看着老夫人怒意更甚,宁珞轻呼了一声用力揪紧了祖母的衣袖,脸上露出痛苦之色。 “洛儿怎么了?”老夫人顾不得宁萱了,慌忙去看宁珞的伤处。 宁珞握着祖母的手在太阳穴上轻揉了两下,这才娇声道:“祖母的手真是灵丹妙药,揉上几下珞儿便不疼了。” 老夫人哭笑不得:“你这孩子,这一摔难道是把脑子都摔傻了不成。” “珞儿愿意做祖母的傻孙女,”宁珞笑嘻嘻地道,“祖母别生气了,大家都是一家人,就算平时有些什么不愉快,大事上都是懂分寸的,七姐姐就算再不喜珞儿也不能故意把我推下车去。平日里谁能没个脾气,我有时也会嫉妒七姐姐弹琴弹得好,恨不得把七姐姐的手指抢过来安在自己身上呢。” “你呀!”老夫人抬手在她脑门上点了一下,又是心疼又是宽慰,“你七姐姐要是有你一半懂事,也不至于弄成这样。” 宁珞晃了晃老夫人的胳膊:“祖母你就饶了七姐姐吧。” 老夫人冷淡地看向宁萱,半晌才道:“既然珞儿如此大度,你就起来谢过珞儿吧。” 宁萱扯了扯嘴角,俯身磕了一个头:“祖母不必饶我,该怎么罚便怎么罚,今后我定当牢牢记住这次教训,万万不敢再在九妹妹面前大意了。” 二婶娘急了,上前就照着宁萱的头上打了两下:“你这孩子还和祖母犟嘴,平日里真是太惯着你了!” 一旁的大伯母矜持地打圆场:“好了好了,别闹了,罚是一定要罚,不然臻川回来咱们都没法交代,母亲,不如禁足半个月,罚她几个月的月例,再抄上百八十遍的书,也算是给个教训。” 老夫人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好,就按你说的办。” 二婶娘心有不甘,赔笑着和老夫人、大伯母讨价还价,宁萱却不再说话,站了起来行了礼便朝外走去。 宁珞悄然紧跟了几步,低低地叫了一声“七姐姐”,宁萱的脚步一顿,回过头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九妹妹,是我下手没轻重害了你,你好好养伤,我回头再来看你。” 宁珞定定地看着她,宁萱长得温婉秀丽,尤擅古琴。她从小就心高气傲,怎可惜命比纸薄,前世的这场意外让府里府外所有的苛责都落在她的身上,将她的傲骨彻底抽去,成了一名胆小怯懦的女子。 可也是她,在宁臻川落难、宁珞又被杨彦半幽禁的时候,不顾得罪瑞王,不顾夫家阻拦,来回奔波,替她照顾父亲多时,到了最后被势利的夫家休弃,不知道流落到了何处。 不止宁萱,还有二婶娘和大伯母,宁国公府几辈流传下来的傲气和正义都根植在身,落难时不仅没有对宁臻川落井下石,更是四处奔走,大伯和大伯母利用爵位之便几次上门探望宁珞,雪中送炭之情,宁珞永生都难以忘怀,这一世能够重来,她一定要守护好宁国公府的家人,不要再让外人趁虚而入,将宁府搅得鸡犬不宁。 “七姐姐你别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了,等祖母气消了我再求她。”宁珞压低声音道。 宁萱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转身就出了院子。 这一场风波总算散得差不多了,宁珞被丫鬟们搀扶着回了自己的听云轩,前世临死前缠绵病榻,几乎连趴在窗口赏花都成了一种奢望,而如今她身康体健,恨不得能撒开脚丫子欢呼跳跃,可身旁的几个丫鬟早就被老夫人教训了一顿,哪里再敢让宁珞出什么差池:陪着两位姑娘一起去书院的马夫和丫鬟被打了板子还躺在后院,如果宁珞没有醒过来只怕就要被发卖了。 被逼着躺在床上,宁珞翻来覆去不敢睡着,这会不会是南柯一梦?会不会醒来发现自己还被困在那座别院? “珞儿这是想逃?别做梦了,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也一样会落在我手里。” 一个熟悉的声音伴随着阴沉的笑声在耳畔响起。 宁珞惊惶四顾,只见杨彦一步步地朝她走来,面如冠玉,貌似潘安,一如既往地矜贵优雅,谁能知道,看上去与世无争的瑞王殿下骨子里居然有如此翻云覆雨的辣手。 “我不会再跟你走,你骗不了我了。”宁珞惶然地抓住了床角,和杨彦成亲八载,她从来没有看懂过这个男人,看上去对她一往情深、疼宠有加,可却能对她的血亲下狠手,也能无视赵黛云在她面前的耀武扬威。也是,就算再喜欢又如何,比起那张至尊的龙椅,孰轻孰重就明摆在那里了。 杨彦咧了咧嘴,那笑容此时显得分外阴森可怖:“那你想跟谁走?没有人敢要你,更何况,宁大人满意着我这个女婿呢。乖,到我这里来,我就不罚你了。” 他朝着宁珞伸出手来,那十指如钩,眼看着就要抓住宁珞的肩膀。 宁珞尖叫了一声,再也顾不得淑女风范,抬脚用力地朝着杨彦踹了过去,一阵天旋地转,她惊喘着从梦魇中挣脱了出来。 四周悄寂无声,宁珞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惊魂方定地捂住了胸口站了起来,忽然看见暗夜中有两点蓝光忽闪着。 是雪团的眼睛。 她绷紧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了下来。 这辈子,她不会再重蹈覆辙,让自己掉进杨彦这个火坑。 宁珞咬紧牙关,在心中暗暗发誓。 做了一夜的噩梦,宁珞在凌晨时才又稍稍合了合眼,等醒过来已经是日上三竿。 绿松和紫晶过来为她梳妆打扮,因为后脑的伤处无法盘髻,只好将她的头发披散了下来,用一根细带子缚着,绿松手巧,在顶上扎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见宁珞一直盯着铜镜瞧,绿松以为她不高兴,连忙安慰道:“姑娘就算不梳发髻也一样的美。” “是啊姑娘,这全京城谁不知道宁国公家的九小姐是一等一的美人,等着一睹芳容的青年才俊都要把宁国公家的府门给挤垮了。”紫晶掩着嘴笑道。 宁珞却只是笑了笑并无喜色。 这张美丽的皮囊,引来了无数爱慕者,更引来了无穷的祸端,如果她只是名容貌普通的女子,说不定能和父母兄长偏安一隅,最后下嫁个普通却相爱的相公平安到老。 “今儿个不如穿这件?”绿松取来了一件白色绣梅百褶裙在宁珞面前比划着。 宁珞怔怔地看了片刻,摇头道:“换那件藕红色的吧,母亲让表哥从江南裁云阁托人带来的。” 紫晶立刻应声而去,取来了裙子高兴地说:“奴婢早就看出来了,姑娘肤色白皙,配着这藕红色更好看。” 绿松略有些诧异:“姑娘平日里不是最喜白色吗?怎么今儿个改了性子?” “姑娘还小,何必和大夫人一样成日里这么素气。”紫晶比宁珞还小一岁,分外活泼。 绿松瞪了她一眼:“就你话多。” 紫晶吐了吐舌头不吭声了。 宁珞屋里的都知道,老夫人最喜欢的就是大夫人,成日里盼着宁珞多学学大夫人的贵女风范,少一点二夫人的商贾之气。 “挺好看的,”宁珞冲着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不试试都不知道这颜色也很衬我。” 的确,宁珞的肤色白皙,这藕红色非但没让她染上半丝俗气,反倒让她整个人都亮丽了起来,嘴角的小酒窝更显甜美。 正说着呢,屋外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略带焦灼地响起:“珞儿,珞儿你还好吗?” 宁珞怔了一下,一阵狂喜涌上心头,霍地一下站了起来把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带倒了一大片,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抢出门外,刚好和门外的人撞在了一起。 身体被一双宽厚有力的手扶住了,宁珞定睛一看,只见宁臻川一身天青色长衫风尘仆仆,显然刚从外地快马加鞭赶回来,此时的宁臻川刚刚三十过半,正值男子一生中最黄金的时期,身形颀长、儒雅俊朗,唯有眼中的焦切一如从前,让宁珞想起前世父亲为她操碎了心的日子。 泪水模糊了视线,宁珞哽咽了起来:“父亲,我很好,你别担心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宁臻川长吁了一口气,一路上挂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了下来。 门“哐啷”一声被推开了,有人一阵旋风般地闯了进来,一把拽过宁珞上下打量了几眼:“九妹,是宁萱推你的吗?这回我非得让她长点记性不可!” 眼前的人剑眉朗目,英气勃发,正是宁珞的哥哥宁珩。宁珞又惊又喜,飞快地抹了一把眼泪:“哥,你也回来了?我没事,是和七姐姐玩的时候不小心才摔的,别去吓七姐姐了。” “你出事了我能不管吗?”宁珩的剑眉拧了起来,“你就是心肠好,以后少和她掺和在一起。” 宁珩向来不喜宁萱,总说她装腔作势,前世在宁珞出事后几乎失了常态,把宁萱房里的东西都砸了个稀巴烂,后来宁萱见了他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 这个哥哥完全承袭了老宁国公,自幼便爱舞刀弄枪,师从长信侯,武艺超群、兵法娴熟,盛和十年便随军出征,二十岁时便领军独当一面,和宁臻川一起一文一武,是当今为太子挑的能臣干将,只可惜最后被杨彦设计陷害,在和北周一战中被拖延了军粮,困在天音山中弹尽粮绝而亡。 “远之。”门外有人叫道。 入耳的声音清冽,宁珞僵了一瞬,忽然脑中“嗡”的一声下意识地朝外看去,只见一个身影在廊檐前背光而立,朝阳在他的周身披上了一层柔和的浅金,让宁珞一下便晃了眼睛。 临死前最记挂的人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她眼前。 “元熹你进来,”宁珩这才想起来同行而来的好友,兴致勃勃地道,“我和你提过数次的九妹,我们家的宝贝疙瘩,你看是不是个天生的美人儿?”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今天正分留言还有红包哦,快来快来,用你们的热情砸晕醋哥~~ ☆、第4章 大陈从高祖建国起,经历三代,现在的文帝已经是第四代君王。高祖建国时,大陈经历了十多年的战乱,满目疮痍,当时的端仁皇后和高祖一起心系民生,多次和高祖一起微服私访,改制农具、赈济灾民,在民间名望甚高,在她的一力主导下,大陈民风开放,女子们也能抛头露面,外出求学、经商,后来的几任帝王也延续了高祖时的习俗。 然而就算是民风再开放,宁珩这样直接邀请好友到妹妹住处的内厅也是不妥,一旁的宁臻川不由得责备地看了宁珩一眼。 幸好景昀并没有进来,只是在外面应了一声:“看远之这样龙凤之姿,令妹的风采可见一斑。” 宁珞僵在原地,拼命回想着前世她第一次见景昀的情景,想来想去却只记得是在宁家太清别院的梨花林中。是了,前世景昀就算跟随宁珩回府,她那时候却还在昏迷之中,两个人没有碰面。 这个前世为她死于非命的男人就在眼前,宁珞情不自禁地朝前走了两步,终于看清了他此时的模样。 景昀长身玉立,身形挺拔如松,一身矜贵隽雅之气,五官俨如刀斧雕刻,尤其是一双眸子,目光犀利深邃得仿如天山的寒潭。此时的他,并没有前世成为定云侯时的冷厉肃杀,还带着青年特有的清朗和飞扬。 “景大哥……”宁珞下意识地叫了一声,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因为情绪的起伏变得有些嘶哑,不复原本的清脆动听。 景昀怔了怔,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丝淡然的浅笑:“宁家妹子。” 宁珩狐疑地走了过来:“九妹,你怎么知道他姓景?难道你以前见过他?” 宁珞心里“咯噔”了一下,旋即便嘟起了嘴道:“哥哥还当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娃吗?定云侯世子京城谁人不知哪人不晓?书院的同窗们几乎日日都要提起几遍,我听得耳朵都生茧了。” 宁珩朝着景昀大笑了起来:“元熹,原来你已经如此家喻户晓了,难道离掷果盈车的日子不远了?” 景昀哂然一笑:“我若和你站在一起,只怕被掷果盈车的是你。” “咱们俩这是互相吹捧吗?”宁珩捶了他一拳笑道,“九妹既然没事了,走,到我那里去,我们去切磋切磋。” 景昀点头,朝着宁臻川和宁珞鞠躬告辞:“伯父,九妹,景昀先行告退。” 眼看着景昀便要走出小院,宁珞下意识地跟了两步,宁珩以为她舍不得自己,回头安慰道:“元熹难得到我这里,我招待他一会儿。” “我……”宁珞语塞,呐呐地道,“切磋……时小心些……别伤了……伤了和气……” 宁珩很是心满意足,摸了摸宁珞的脑袋:“这是在担心哥哥不成?乖,去歇着吧,午膳我们一起用,哥和你说说外面的新鲜事。” 宁珞恋恋不舍地目送着他们的背影离去,身后传来宁臻川的轻笑:“怎么摔了一跤倒是转了性了,以前还尽见你们两兄妹拌嘴呢。” “爹爹……”宁珞挽住了父亲的胳膊娇嗔着晃了晃,“那是女儿不懂事,哥哥和爹爹都是女儿最亲的人,以后我再也不调皮任性了。” 宁珞平日里虽然是宁臻川的心肝宝贝,却很少有这样依恋乖巧的举止,宁臻川仿佛尝了蜜似的,从口中一直甜到了心里,面上却取笑道:“好了,都这么大了还撒娇,让绿松帮你拾掇一下,哭成这样亏得你哥还说得出美人儿这三个字来。” 宁珞一惊,顿时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屋内,对着铜镜一瞧,顿时傻了眼了:只见镜子里的自己眼睛红肿、发丝凌乱,那藕红色的衣襟上也脏污了一块,哪里还有当年京城第一美人的神韵!怪不得……景昀都不愿多看她一眼! 等宁珞重新收拾好自己,看看离午膳的时候还早,便领着绿松到了自己这听云轩的小库房中,她琢磨着找几件祖母喜欢的宝贝来缓和一下祖母和母亲之间的关系。 秦湘兰是江南首富秦家的嫡女,自幼锦衣玉食长大,她嫁到宁国公府时,秦家为她置办了大量的地产、商铺作为嫁妆,金银珠宝更是数不胜数,老夫人并不太喜这些阿堵之物,宁珞也连带着觉得这些东西俗气,好些外祖家送来的宝贝也不用,只是堆放在了库房里,到了最后宁臻川为了不连累宁国公府执意分家离开,才发现秦湘兰名下的好些东西都早已徒有虚名而无实物,商铺都是赔本赚着吆喝,而库房里的珍宝更是被一些刁奴偷偷拿去变卖,外祖也因为母亲的事情迁怒于整个宁府,和宁臻川自此老死不相往来。 宁珞的小库房里东西是她自幼攒下的,两把钥匙一把由绿松保管,一把由田嬷嬷保管,而田嬷嬷是秦湘兰带过来的陪嫁丫鬟之一,打小看着宁珞长大,一年前应老夫人的要求宁珞独住了听云轩,秦湘兰怕几个丫鬟伺候不好她,就派了田嬷嬷过来替她打理日常事务。 田嬷嬷迈着小脚一溜儿地赶了过来,赔笑着说:“姑娘今儿个怎么得闲到这地方来,是要什么物件吗?我替姑娘取了送过去就是。” 宁珞笑着道:“好些日子没来瞧我那些宝贝了,不知道有没有沾灰了,我来瞧瞧。” 田嬷嬷怔了一下道,略有些不悦地道:“这是谁在姑娘面前嚼舌根子编排我了不成?我可尽心尽力替姑娘管着家呢,半分都不敢懈怠的。” 宁珞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笑容淡了下来:“田嬷嬷你多心了,没人说你的不是,今儿个我要在库房里找两样东西,你开门就是了。” “姑娘这不是刚醒过来嘛,嬷嬷怕你劳累了,要是有个闪失,夫人可要责怪我不够细心了,”田嬷嬷的眼神一滞,旋即过来扶住了宁珞,压低声音道,“夫人前几日刚刚叮嘱过我,让我要多替姑娘着想,尽心伺候,这府里的人呐,从上到下一个个都……唉……我真是心疼夫人。” 宁珞笑了笑:“田嬷嬷谨言慎行,要是被传到祖母耳朵里,还以为母亲在你们下人面前胡说呢。祖母向来公正,对母亲就算严厉些,那也是因为爱之深责之切。” 田嬷嬷的脸色变了变,不以为然地别开脸去。 “你们在宁府也有十多年了,宁府的规矩也该知晓,不要替自家主母惹来祸端,不然,只怕到时候我和母亲也保不住你们。”宁珞看向绿松和紫晶,语声温柔却隐含威严。 绿松和紫晶齐齐地应了一声,田嬷嬷也不情愿地应了一声“是”。 “开门吧。”宁珞淡淡地道,却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宁府四代国公,在老夫人的操持下家规森严,底下的家仆都不敢行差踏错,而秦湘兰出身商贾,对上下尊卑之分并不严谨,二房的家仆好些都是她从江南带过来的,难免亲厚宽待了些。前世祖母和母亲关系如此之僵,和这些家仆的挑唆不无关系。 门开了,里面倒是收拾得挺干净的,秦湘兰对这个女儿向来宠爱,外祖家更是三不五时就会送来礼品,以至于这个小库房看上去也珠光宝气。 宁珞四下看了看,随口道:“把名录拿过来我瞧瞧。” 田嬷嬷的脸色颇有些不自然:“姑娘喜欢哪个直接看就是了,拿名录也没什么用处。” 宁珞的眉头皱了起来,冷冷地看着田嬷嬷,伸出了手去。 十四岁的少女虽然还带着几分稚意,却有种不怒自威的贵气,田嬷嬷心里直打鼓,不得不从抽屉中取出了名录。 宁珞接过来一看便沉下脸来,那名录上有多处涂改,上面的字迹更是有好几种。她那时候虽然知道有刁奴将家中物品拿出倒卖,却不知道具体是谁,也不知后来宁臻川是如何处置的,难道这里面也有田嬷嬷的一份吗? “这是怎么回事?”宁珞冷冷地问。 田嬷嬷连忙答道:“姑娘,我们几个不太识字,录入的时候难免出错,便改了几处,绿松当时也在,她也改过了。” 绿松一怔,慌忙道:“嬷嬷说改一下没事,奴婢就改了。” “难道没有即刻重新誊写一份干净的留存?”宁珞问。 绿松摇了摇头,怯怯地问:“姑娘,这……难道不对吗?” 宁珞好半天没说出话来,田嬷嬷经验老道,算计一个稚嫩的绿松简直就是不费吹灰之力。 她沉吟了片刻道:“今日左右无事,你们俩就索性一起把库房里的东西都清点一遍重新造册,名录给我也抄录一份。” “这……不就是涂改了几下,不妨事吧?”田嬷嬷赔笑着道。 “点吧。”宁珞不置可否,坐在了紫晶搬来的凳子上毫不松口。 这一点就花了一个多时辰,除去涂改和划掉的,名录上一共有一百五十二件,实际一共一百四十八件,有一对和田玉佩、赤金镶宝石项圈等四件不知所踪。 田嬷嬷满头大汗,指天发誓道:“姑娘,我可真不知道这怎么回事,每次进出我都是和绿松一起的,物件都拿放得万分小心,我跟了夫人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纰漏,我……我还不如去死了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景昀:我的戏份为何这么少? 醋哥:先治几个刁仆。 景昀:直接娶进侯府,我来治! 醋哥:……(那我还写啥文啊摔) ☆、第5章 田嬷嬷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边用手捶着脑袋一边嚎哭了起来。 绿松也吓坏了,跪在地上啜泣着:“奴婢万万不敢偷取藏私,姑娘明察!” 宁珞心里跟那明镜似的,沉吟了片刻道:“莫不是取放不小心被人打碎了?” 就算是打碎了也该有残骸,这四件宝贝肯定是被人偷藏走了,然而此事也不知道过去多久了,要查势必要劳师动众,还要牵扯到绿松,更何况田嬷嬷的丈夫还是替秦湘兰在外掌管部分商铺的管事,这牵一发而动全身,此时还不能打草惊蛇。 “夫人呢……我要去找夫人做主,”田嬷嬷哭道,“备不住是有些小蹄子手痒,偷偷多摸了几下,碎了坏了便扔了,倒把这黑锅扔给老奴了……” “田嬷嬷你不要血口喷人!”绿松急了眼了,“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情,要是碰坏了直接和姑娘说了领板子就是了,就算打死我也不怨!” “好,我们一起去找夫人评理,”田嬷嬷一把拽住了她,绿松气得推了她一把,两个人顿时厮打了起来,一旁的紫晶惶恐地上前劝架,身上挨了好几下也快哭了。 “够了!”宁珞厉声喝道,“你们再这样,就别怪我不客气,把这件事情禀告祖母由她处置。” 田嬷嬷一凛,顿时松了手,伏在地上哭道:“姑娘可不要啊……老奴真的冤枉……” 宁珞的语气稍缓:“哭哭啼啼的像个什么样。你跟了我母亲这么久,我自然是信你的,好了,也是几个不太值钱的东西,就当你们得个教训,以后要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再也不能小心大意了,不然的话,就算搬出母亲也没用,祖母定会报官处置。” 田嬷嬷不敢再撒泼,颤声道:“是,谢姑娘恩典。” 宁珞站了起来,直视着田嬷嬷:“好了,嬷嬷你先到一旁去,我挑两件东西,到时候一并记到名录里,何年何月何人取走,就算是我也不可懈怠。” 三人齐声应了声“是”,宁珞也不再管她们,径自在两旁的架子来回走了片刻,选了一串紫檀手珠和一个缠枝牡丹纹鎏金熏炉。 这一耽搁,眼看着就到了午膳的时候了,宁珞三步并作两步,急急地赶到宁珩的住处,院子里已经没人了,宁珞深吸了一口气,在门口理了理鬓发,这才推开了书房的门。 宁珩懒洋洋地坐在书案旁,手里折着一本书,目光却落在了窗外的一棵冬青上。 “哥,你一个人?”宁珞有些失望,其实见到景昀也没什么好说的,她想知道的事,现在的景昀也不知道,她只是单纯地想多看几眼,看看这个前世据说对她深情刻骨的男人。 宁珩没看出妹妹的小心思,把书一丢笑道:“你来得正好,我正头疼着呢,待会儿午膳的时候你和爹敲敲边鼓,这个春闱……我就不去了?” 宁珞好笑地看着自家兄长,宁珩和祖父一样喜武,一提到舞枪弄剑、兵法兵书便眉飞色舞,一读书却不甘不愿。祖父还在时在孙子辈中最喜爱宁珩,说此子根骨奇佳,可以继承他的衣钵,一早便替他找好了师傅——名扬天下的长信侯曾霁安,然而宁臻川却希望宁珩习文,在祖父去世后,宁臻川更是铁了心要把宁珩从武学之路上拽回来,逼着他就读了琼华书院。 算了算日子,今年应该就是宁珩参加春闱的日子,去年秋试,宁珩勉强以倒数第二入了围,宁臻川略显失望,更加严格地督促宁珩,盼着他春闱也能得个功名。 “哥,爹爹也是为你好,”宁珞劝道,前世宁珩战死沙场,她也不希望哥哥走以前的老路,不求功名利禄,只求一家人平安顺遂,“你要是从了军,我们就要分开了,我舍不得你。” “傻妹妹,北周居心叵测,乌桓虎视眈眈,男子汉大丈夫,当然要以建功立业保家卫国为重,怎可贪恋私情。”宁珩的声音铿锵,眉宇间还带着青年独有的意气风发。 宁珞呆了呆,心里一阵难过,这春闱一去,便是宁珩和宁臻川几乎断绝关系的四年:宁珩故意喝得酩酊大醉,没去参加春闱,被宁臻川赶出家门,一人搬出了宁国公府,一年多后更是不顾家里反对跟随长信侯从了军,最后在和北周一战中身死。 “保家卫国并不一定要习武从军,身为文官更是责任重大,你看爹爹,不也是为了大陈在操劳吗?”宁珞反驳道。 “那不一样。”宁珩满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好了,你就说帮还是不帮吧?不帮我自己想办法。” 宁珞无奈地道:“好,这事得从长计议,我会劝爹爹的,可你也别太执拗了。” 两兄妹一路说着话,不一会儿就到了宁臻川的院中。家仆已经备好了午膳,宁臻川和秦湘兰正坐在厅内,两个人轻言细语地说着话,秦湘兰虽然已经三十多了,但依然有着江南女子的温婉和精致,那目光一直温柔地停留在宁臻川的身上,还不时地替他整理衣襟。 宁珞眼底有些发热,这场景是多么熟悉又多么陌生,就在半年后,因为祖母的坚持和信阳长公主的撮合,父亲被逼无奈,纳了一直仰慕他的安国公家孙女为妾,从此之后,家里便再无宁日,最后秦湘兰含恨郁郁而终。 “珞儿,珩儿,”秦湘兰一见一双儿女,顿时眉眼都笑了开来,柔声叫道,“快些坐下,今日有你们喜欢吃的虾饺。” 大家都落了座,吃起菜来,秦湘兰特意让厨房炖了一碗猪脑,说是让宁珞以形补形,生怕她磕坏了脑子。 “娘,我吃了成了猪了怎么办?”宁珞忍住笑道。 秦湘兰瞪了她一眼:“尽胡说。” “猪脑也没事,找不到婆家哥养着你就是了。”宁珩笑嘻嘻地道。 这回连宁臻川也瞪他了:“你胡说什么,温书温得如何了?” 宁珩不吱声了,埋头用膳,秦湘兰看得心疼,夹了好几筷菜放进他碗里:“你也多吃点,这些天读书辛苦了。” “梅花香自苦寒来,此时的辛苦是为了他日后可堪大用,你就别惯着了。”宁臻川无奈地道。 “我知道,”秦湘兰柔声道,“珩儿也明白你的一片苦心。” 宁珩抬起头来,欲言又止。 宁珞深怕他忍不住和宁臻川吵翻,在桌下踢了他一脚,笑着道:“爹,你这么博学多才,哥说什么也不能太堕了你的威名。” 宁臻川笑了起来:“珞儿说得没错,虎父无犬子,珩儿好好努力,一定能金榜题名。” 宁珩咬牙忍了忍,这才闷闷不乐地点头应了一声。 “依我看,除了用功,运气也很重要,”秦湘兰想了想道,“珞儿,不如我们过几天到太清观为你哥哥去祈福,求圣人保佑你哥哥高中。” 宁臻川思忖了片刻道:“太清观坐车也要一个时辰,你这两日太过辛劳,这咳症又犯了,不宜劳累,我后日休沐,不如……” “不如我去吧,”宁珞抢断了他的话头,“娘你这两天照顾我累了,爹爹事务繁忙,难得有一天休沐还是在家歇着,我的脑袋一点儿也不碍事了,不如多带几名家仆,顺道去府里的别院将养两天,你们看如何?” 宁珩不太痛快地看着她:“你倒是找到个由头去游山玩水了?” “哥,”宁珞拖长了声音叫道,那尾音上扬,娇滴滴的让人听着就心软了,“我知道你的心思,不过,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去求求三清圣人,说不定圣人就答应了你的请求了呢。” 宁珩这才脸色稍霁:“行了,知道你心里向着哥哥。” 宁臻川心里盘算了片刻,觉得宁珞也大了,去趟太清观也无大碍,便点头应允了。一家人又聊了一会儿,宁珩借口去读书,宁珞也有自己的小算盘,便都告辞离开了。 宁臻川扶着秦湘兰去了内室小憩,秦湘兰有些心神不宁,坐在床上犹豫着开口道:“臻川,你看珩儿那郁郁寡欢的样子,他不喜读书,你这样逼他,会不会适得其反?” 宁臻川不以为然,替她盖上了薄被:“你就别操心了,珩儿的事情我有分寸,他迟早都会理解我的苦心。” “我知道你的心思,可珩儿志不在此,更何况父亲在世时一直称赞他根骨奇佳,他……” “湘兰,珩儿不懂你总该明白,旁人总是拿我们两房比来比去,还有风言风语说是淮儿不配做这宁国公世子,大哥对我一直照顾有加,我怎么也不能让珩儿抢了淮儿的锋芒,弄得兄弟阋墙、家宅不宁。”宁臻川苦笑着道。 秦湘兰轻叹了一声:“你一片好心,只怕到时候里外不是人,珩儿对你心有怨言,大哥大嫂也不见得领情。” “珩儿既然生在宁国公府,便由不得他了,当年我也不是这样过来的,”宁臻川劝道,“你就别操心了,养好身子,母亲那里还要劳神。” 秦湘兰含嗔带怨地瞥了他一眼:“你知道便好,母亲总是话里带刺,我去她那里坐半个时辰,便要老上一年。” “苦了你了,”宁臻川语声温柔,“跟我从江南到了这里,你后不后悔?” 秦湘兰身子一软,靠在了宁臻川的怀里。 后不后悔? 在江南时她也是被娇宠着长大,秦家家财万贯,在当地一呼百应,就算是官府也要敬上几分颜色,她身为秦家唯一的嫡女,众星捧月。然而到了这天子脚下的京师,这商贾之家的身份仿佛成了她身上抹不去的一道印痕,婆婆不喜百般刁难,妯娌轻慢暗中讥嘲。多少次午夜梦回时,心中也曾暗暗设想,要是当初没有对那个俊雅的少年知县一见钟情,要是当初听从父亲的劝告不答应这桩婚事…… 然而眼前的夫君温柔体贴,成亲十八载来顶住了公婆的压力一直没有纳妾,两人琴瑟和鸣恩爱有加,这样的品性就算是在江南也找不出几个来。 “不,我不后悔。”她柔声道,“只要你对我好,所有的一切便都是值得的,就算重来一次,我也愿意为你背井离乡、生儿育女。” 宁臻川低头在她额上落下一吻,两人依偎拥抱着,室内一片缱绻。 作者有话要说:  妹子们,醋哥在爬月榜,跪求多多留言增加点积分,可以早日爬到月榜上秀秀醋哥的美颜~~~ ☆、第6章 宁珞出了父母的院子,安慰了宁珩几句便和他分手作别,回听云轩小憩了片刻。只是她心里压着几块石头睡也睡不安稳,没过半个时辰便起了。 紫晶过来伺候她,宁珞随口问道:“绿松呢?” “在门口跪着呢,”紫晶小声道,“哭了一早上了。” “让她进来。”宁珞淡淡地道。 绿松一进来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宁珞的床前,磕了两个头便伏在了地上一语不发。 宁珞盯着她乌黑的发线,绿松是老夫人亲手挑给她的婢女,从小便陪在她身旁,性子爽直,做事灵活利落,前世一直深得她的信任,然而临死前中的毒,却让她疑云丛生。 宁珞示意紫晶出去,她自己则去扶绿松:“这是怎么了?是田嬷嬷又和你说三道四了吗?” 绿松抬起头来,一双清亮的眸子被泪水浸得润透,咬紧的嘴唇颤抖着,好不容易才稳住了声音开了口:“姑娘,奴婢万万没有像田嬷嬷说的那样做出背主偷窃之事。” “我自然是信你的,”宁珞淡淡地道,“只是你哭了一早上想明白了吗?自己入了什么套?” “田嬷嬷这是拿奴婢当幌子呢,”绿松本来便是个机灵的,想了一早上便把其中的关节想得一清二楚,“她念着姑娘心肠好,也不愿撕破脸,就把脏水往我身上泼,奴婢求姑娘把这事禀告老夫人,就算报官也不怕,只求还奴婢清白。” 宁珞笑了笑,轻戳了一下她的额头:“傻绿松,这样硬碰硬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绿松困惑地看着她:“姑娘的意思是……” 宁珞从抽屉中取出一本册子来,正是那本老的名录:“你瞧瞧第二页上涂改过的物件,田嬷嬷如果真的贪了这件,必定会留下马脚,就看你能不能抓住了。” 这件赤金福寿纹长命锁是当年外祖父在她五周岁生辰时特意让江南名匠巧意堂定制的,巧意堂中的顶级名匠一年只出十件精品,王孙富豪千金难求,上面的福寿双纹雕工精美、寓意美好,年长者最喜将这长命锁送给自己钟爱的后辈,她当年拿到后爱不释手,就连堂兄要拿宝贝和她换都不肯,后来年岁渐长才不喜欢了,随意便搁在了库房里。 “赤金福寿纹长命锁一个……我明白了……田嬷嬷有个小孙子……姑娘刚才是故意麻痹她来着!”绿松接过来一瞧顿时恍然大悟,一脸钦佩地看着宁珞:“姑娘,你这一摔之后越发厉害了,奴婢明白该怎么做了。” 宁珞失笑道:“怎么,我从前看起来很好欺负吗?” 绿松连连摇头:“不,当然不是,是奴婢读书少不会说话,姑娘从前也是很好的,只是现在越发果断聪慧,奴婢打心眼里敬佩,今后一定尽心服侍姑娘,万不会学那田嬷嬷的恶性,倚老卖老、贪财背主!” “你有这份念头,很好,日后若有什么变故,先想想你今日说的话,然后再做决定。”宁珞盯着她缓缓地道。 绿松呆了呆,这回她终于感觉到自家姑娘是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从前那天真单纯的眸子里仿佛透着几分看破世事的澹然,让她整个人褪去了从前的青涩,柔中带刚,威而不严。 她伏下身去磕了一个头,语声坚决:“是,不论今后有什么变故,奴婢永远都是姑娘跟前的绿松,不会改变。” 宁珞轻笑了一声:“你明白就好,能不能得回你的清白就看你自己了,至于别的,我自有主张。” 绿松前世有没有背主已经不可考证了,然而和绿松这么多年的主仆情谊,她愿意选择相信,也愿意教绿松早日看清这世情险恶,早日成为她的左膀右臂。 处理完这件事情,宁珞略略梳妆打扮了一下,便取了那个鎏金熏炉和手串去了荣安苑。 老夫人刚刚午睡起了,和身边两个嬷嬷在说话,这两位嬷嬷一个姓钱,一个姓童,都是一直跟着老夫人的,深得老夫人信任,有时候她们说的一句话,比底下的两位夫人都要有力。 钱嬷嬷说话轻言细语,童嬷嬷做事干脆泼辣,底下的人都忌讳童嬷嬷一些,几个小辈也不例外。 一见到宁珞过来,钱嬷嬷立刻迎了上来,笑着道:“姑娘果然福大,不过万万不能大意,大夫每日的诊脉千万别拉下了,你可要小心伺候知道吗?” 后面半句是对着紫晶说的,紫晶连忙应声称是。 老夫人见到宁珞很是高兴,示意她到身旁坐下,仔细地查看了一番她后脑上的伤势,这才放下心来:“看来是好了,珞儿以后可千万要小心,祖母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你这样折腾。” “害祖母担忧了,是我不孝。”宁珞乖巧地道。 钱嬷嬷一脸的叹息:“怪我没早点提醒三夫人,别和二房家里的搅合在一起,平白了惹出这么一场祸事来。” “三夫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三爷身旁也没一个拿得出手的帮衬,”一旁的童嬷嬷很不痛快地接口,“当初要是听老夫人的,有个出身好的帮一把就好了。” 老夫人沉着脸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宁珞心里“咯噔”了一下,连忙道:“祖母素来教导我们兄弟姐妹要和睦相处,娘一直谨记在心,也是珞儿运气不佳,害得娘也陪着我以泪洗面了这么两日,后儿我就去太清观祈福,还要祈求圣人保佑祖母长生不老。” 老夫人的脸色稍霁,需拧了一把宁珞的脸蛋笑道:“长生不老那不成了老妖婆了?被捉去当柴火烧了。” “才不会呢,”宁珞撒娇道,“祖母是神仙下凡。” 老夫人笑得眯起了眼睛:“好好,去替我好好谢谢圣人,给了我这么一个乖巧漂亮的孙女。” “不知道九姑娘怎么去?”钱嬷嬷在一旁关切地问,“姑娘刚刚伤好,务必要小心安排,三夫人的手下做事总让人不太放心。” 宁珞不由得多看了钱嬷嬷一眼,这位钱嬷嬷对她向来亲厚,可今儿个说的两句话却都听起来不太舒服,是她多心了不成? 果不其然,老夫人又不高兴了:“江南过来就是江南的做派,懂什么世家的规矩。珞儿你以后可要注意些,别沾上了那里的暴发习气,凭白惹人笑话。” 这句话宁珞在前世听到过很多次,到了后来自然而然也就认同了老夫人的想法,和外祖家疏远了起来,母亲为此愈发伤心,以为连自己的女儿也看不起她。母亲死后,她更是无力在外祖和父亲中斡旋,被困在王府眼睁睁地看着父亲一个人在外面孤苦地死去。 不过,此时宁珞自然不会去明着忤逆祖母的话,只是嘟起嘴来撒娇道:“祖母好坏,珞儿选了一早上的宝贝都不敢拿出来了。” “什么宝贝?”老夫人来了兴致,“珞儿这么惦记我,我一定要瞧瞧。” 宁珞从怀里掏出了从怀里掏出了那串紫檀手串:“这是我特意让人帮我请来的紫檀手串,江南武真观位的北仙真人特意为它加持了经文,必然能保佑祖母长命百岁。” 手串上的紫檀珠足足有鹌鹑蛋大小,上面雕刻着祥云纹路,甚是精美,而北太清南武真,武真观于风光险峻的安南山,是江南第一名观,观主姓卓,道号悰武天师,在大陈享有盛名,曾和太清观的观主一起开坛讲经,他加持过的手串的确难得。 老夫人心里高兴,将手串戴了起来,左右端详了好一会儿,还让身旁的两位嬷嬷瞧了好几回。 宁珞舒了一口气,又让紫晶把熏炉也递了上去,这熏炉制作得分外精美,色泽金中透粉,光可鉴人,是宁珞的舅舅去西域时带回来的稀罕物。 以前秦湘兰讨好老夫人,总送一些名贵的首饰和摆件,老夫人却总是嫌土气或是俗气,这头接了礼那头便丢入了库房不见天日,久而久之,秦湘兰便气馁了。 宁珞从前没在意这些,现在想想,若是自己能早日发现母亲和祖母之间的嫌隙并化解,是不是后来就不会生出这么多事来了? 显然,她精心挑选啊的宝贝老夫人都很喜欢,再暗示一下秦湘兰的心意,老夫人总也得稍稍承一下媳妇的情。 祖孙俩又聊了一会儿,老夫人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对了,太清观的清和真人是我的旧识,你去了替我问个好,就说我年纪老了走不动了,让她什么时候得空过来瞧瞧我。” 宁珞应了一声,心里却暗道:此次万万不会再替祖母带这句话了,那清和真人的徒弟道名秋水,就是安国公家的孙女,因为这次的太清观一行对宁臻川一见钟情,后来随清和真人拜会祖母时又再见倾心,成了宁臻川的一段孽缘。 又休养了两日,眼看着春光烂漫,宁珞便带好了家仆,备了两辆马车,一大早便准备出城,雪团很是机灵,一见这不同寻常的架势,便一早就跟在宁珞的脚边,怎么撵都撵不走。 宁珞索性把它抱了起来一同带走,一想到她将要在太清山下的别院中和景昀正式相识,她的心情也如屋外这春光一样明媚。 只是前脚刚踏出院子,后脚她便碰到了钱嬷嬷领着一溜儿近十名奴仆带着各式齐整的日常用品候在门口。 “九姑娘,”钱嬷嬷笑道,“老夫人不放心,让三爷陪你一起去,我跟着去伺候。” 宁珞正要婉拒,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回头一看,宁臻川来了,今日他只着一身轻便的天青色锦服,眉眼清朗隽远,举手投足间浸润着一股儒雅之气,就连宁珞看了都心跳不已,更何况是那个清心寡欲了十来年的秋水道长呢? 作者有话要说:  老爹的桃花债要收拾,,女主表示很尤桑。 感谢我家亲爱的和妹子们的霸王票,好感动,么么哒~~ 好妖不吃窝边草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6-07-21 10:55:18 好妖不吃窝边草扔了1个手榴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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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珞坐在马车中,从拉起的车帘往外看去,繁华的京师一如往昔,大街两旁店铺林立,马路上形形□□的人来来往往,吆喝的杂耍人、羞涩的小媳妇、酒坊卖酒的胡姬女、衣饰华丽的生意人……偶尔还可见奇装异服的异族三三两两地路过。 出了城门,远远望去,一片青山绿水,近处的稻田碧绿葱茏,空中偶有南归的大雁掠过。 此刻正值盛和年间最繁华的时候,没有北周战事,没有皇子夺嫡,百姓们安居乐业,一片祥和。 宁珞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前世被困在瑞王府这么多年,此时她只觉得好像插上了双翅,快活得想在这空中大声呼喊。 钱嬷嬷办事的确周到,马车上靠垫薄毯一应俱全,还准备了点心和时令水果;绿松留在了宁府,紫晶贴身伺候着,替宁珞剥着花生上面的皮,不一会儿便剥了一堆。 宁珞心不在焉地往嘴里塞了两颗,心里却在回想着和景昀的初见。 如果说景昀真的暗中喜欢她,那一定和那次初见脱不了关系。 她记得太清山下的别院中有一片梨树,乍暖初寒的时候,梨花盛放,仿佛一朵朵白云装点其中,美得好像神仙洞府一样。那日她便在梨树中和雪团嬉戏,白裙飘飘,梨花缤纷。 “姑娘就好像仙女下凡一样,我们这些凡人都要看得醉了。” 紫晶那会儿如是说。 而那阵子景昀正在太清山下潜心温书,定云侯府的别院和宁府的只有几步之遥,他看到门口停的马车以为是宁珩,便从围墙一跃而下,见到了宁珞。 这一次,一定也要让景昀惊艳,一扫前些日子给他留下的狼狈印象。 宁珞心中暗道。 马车行了一个来时辰,到了太清山下,弃马车改步行,沿着蜿蜒的青石板拾阶而上,一行人午时前便到了太清观。 自文帝登基以来,道教盛行,香火旺盛,很得皇室和百姓的推崇,太清观经过这二十多年的发展,重新修葺,殿房越造越多连成一片,已经有了和武真观分庭抗礼的架势。 皇室中有好几位子弟曾在太清观修行,远有太宗的第八子,自幼便身体虚弱,早早地便在太清观中出家修身养性,居然活到了八十高寿才仙逝,而近的则有世宗的第五女博阳公主,她修行时,世宗专门为她在太清观旁造了一个小观,每日和道友一起聊书讲经,焚香饮酒,很是自在。而老夫人口中的清和真人便是这位博阳公主的师妹。 应着这皇家二人的习性,京城中好些王公贵族都曾有人遁入道家,那秋水道长便是其中之一,她本是安国公的孙女,潜心向道,刚及笄便拜到了清和真人门下,据说当年安国公和博阳公主为了这件事情差点闹到御前,很不愉快。 钱嬷嬷提前到观中送了信,宁珞一行人刚到,便有一名道长领着几位小道长站在观门前相迎:“贫道清虚,恭迎九姑娘。” 宁珞连忙微敛还礼:“有劳清虚道长了,冒昧前来,还望道长见谅。” 两个人客气了一番,清虚道长便领着她一边解说,一边往里缓缓而行。到底是京畿地区第一名观,太清观中草木幽深,景致怡人,入门便是一照壁,上绘孔子问礼于老聃图,左右石碑林立,再往里便是灵官殿、三清殿。 到了三清殿前,宁珞见清虚道长依然陪在左右,不由得不好意思地道:“不敢耽误道长的时间,我自己去拜见三清圣人便好,道长自己去忙便是。” 清虚道长宣了一声“无量天尊”,含笑道:“九姑娘乃是有缘之人,贫道愿为姑娘诵经祈福。” 看着他嘴角的那抹似笑非笑,宁珞心里有些打鼓,只好躬身致谢。 三清圣人站在高处,庄严肃穆,宁珞在蒲团上跪了下来,脑中思绪万千。 重生回到十四岁,实在有些惊世骇俗,她不知道这对她来说是祸是福,然而为了亲人,就算逆天改命,她也要努力尝试。只盼望这重生不是镜花水月,更不是南柯一梦。 “我宁珞得三位圣人之恩重回红尘,但愿有恩报恩,有仇报仇,重活一世,潇洒自在。祈求兄长平安,祈求阖家安宁,祈求父母祖母康健,祈求……” 宁珞在心中默念着,那个名字在舌尖转了两圈,不由得有些痴了。 一阵清朗的咒声响起,灵台一阵清明,魂魄仿佛从身体上抽离,游离在了虚无之中。 北孤山下,一片厮杀声传来,远远的,一批批士兵前仆后继地朝前涌去,被围在中间的是一位身披黑甲的将军,他的身上血迹斑斑,头盔也已经歪斜,然而他手中的一把偃月刀依然仿佛蛟龙出海,刀光所到之处,所向披靡。 宁珞定睛一瞧,那身影煞气逼人、威风凛凛,头盔中依稀只能看清一双眸子,犀利、清锐,仿佛一道锋刃,目光所及,肌肤上有种被刺破的痛意。 耳边骤然响起那于公公说的话,宁珞急急地朝旁边看去,果不其然,一匹白马掩藏在一座亭台旁,闪着白芒的箭尖正对准了景昀,而偷袭的,正是那瑞王杨彦、景昀曾经的至交好友! 宁珞不由得惊声叫道:“景大哥小心!”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那箭芒直奔景昀的心口,景昀在围攻之下只来得及往旁边勉强让了让,箭尖“扑”地一声扎在了胸口。 景昀面不改色,抬手就将箭杆折断,用力一掷,那折断的箭杆朝着来路飞了回去。那少了箭尖的箭杆居然也疾如闪电,杨彦慌忙一仰身,那箭杆直接扎入了身后士兵的眼中,一阵哀嚎。 然而这一折一掷之间,景昀的先机尽失,围攻的士兵蜂拥而上,不到片刻,他的手臂、后背相继挨了一刀,血光飞溅,□□的灵驹也悲愤地嘶鸣了起来。 宁珞心胆俱裂,不假思索地往前冲去,可还没等她冲入阵中,眼前的场景顿时变了,一阵号角声传来,一群黑衣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将围着景昀的士兵们都分割了开来。 刀刃切在肌肉、骨头上的闷响声。 砍倒士兵的惨叫声。 愤怒的呼喝声。 …… 待到宁珞回过神来再去看,景昀已经不见了。 她茫然站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场景?到底是那于安所说的景昀毙命之所,还是她以自己的本心起了幻觉,幻想景昀那时识破了杨彦的阴谋,绝地逢生? 清心咒仿佛从遥远的天际隐隐传来,在空中徘徊着越来越近。 宁珞骤然惊醒,惶然四顾,终于发现自己仍然跪坐在三清圣人前的蒲团上,单调却执着的经文声从闭眼盘腿的清虚道长的口中轻吐,有种让人莫名安心的力量。 不知道过了多久,清虚道长睁开眼来冲着她微微一笑道:“九姑娘,可有不适?” 宁珞心生敬畏,躬身道:“我很好,多谢道长助我祈福,惟愿心中惦念之人平安顺遂。” “九姑娘客气了,道祖慈悲,必然能让九姑娘得偿所愿。”清虚道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从怀中取出了一块玉牌,递给了宁珞。 这是一块水头极好的玉坠,温润得几近透明,雕刻着麒麟和莲花的图案,繁复而精美,玉牌入手时沁凉似水,显然不是凡品。更为奇特的是,那麒麟下的莲花处仿佛有血丝渗入,嫣红无比,显然不是凡品。 宁珞端详着称赞了两句,正要退还,清虚道长正色道:“贫道和九姑娘有缘,日后也说不定还有相见之日,这块玉牌便赠与九姑娘。” 宁珞迟疑了一下,也没有推辞,落落大方地收了下来:“多谢道长,我也为道长和贵观备了些礼物,届时送到观里还望道长笑纳。” 清虚道长笑道:“如此就先谢过九姑娘了,观里已经备好了素斋,还请姑娘移步,贫道还有些杂务,便不能相陪了,请姑娘自便。” 一位小道长领着一行人去了斋房,时辰已经有些晚了,大家都有些饥肠辘辘,分坐着便用了午膳。小道士约莫也就十四五岁,名叫明正,长得甚是清秀,也很健谈,陪在旁边聊起天来。 “这几日来观里的人真多,前日便有几位青年公子前来拜会我家观主,今日一早又来了一行官家小姐,九姑娘这是第三拨了。” “青年公子……可是姓景?”宁珞心里一喜。 小道士挠了挠头:“好像是,我也有些忘了,不过早上那位官家小姐姓赵,我倒是记得一清二楚。” 紫晶在一旁掩嘴笑了:“小道长为何只记了这一个?” 小道士赧然一笑:“师傅总说我脑子不好使,想必是早上刚来的缘故。我一见赵家小姐便觉得她是天仙下凡,却没想到,九姑娘一来,丝毫不逊于她。” 宁珞怔了怔,忽然问道:“来的可是赵斌赵太尉之女赵黛云?” 小道士一拍脑袋:“是,九姑娘认识她吗?” 宁珞怎么会不认识她! 那个曾经的闺中好友,在她和杨彦成亲后依然执意嫁入瑞王府为侧妃,在王府中兴风作浪以至于她含恨九泉的罪魁祸首!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世今生的仇敌来了…… 30号就上月榜了,妹子们多多踊跃留言帮醋哥冲榜啊,要是能上了前四,醋哥双更回报\(^o^)/~ 感谢444扔了1个地雷,扑倒么么哒~~ ☆、第8章 那赵黛云此时应在书院读书,为何会到这太清观来? 前世并未有此巧合,难道这辈子有了什么变故不成? 宁珞心中疑惑,就连美味的素斋也索然无味了起来。 小道士见她脸色不对,连忙劝慰道:“赵家小姐虽然来了,不过我们观主并未见她,而是其他师叔陪的,想必是九姑娘你重要得多了。” “清虚道长是你们观主?”宁珞吃惊了起来。 “是啊,我们观主仙风道骨,看上去才好像三十而立,其实已经过了四十啦,”小道士很是得意,“他可不是谁都见的,就连皇亲国戚来了也不例外,九姑娘一定是有道缘。” 小道长正说着,屋外传来了一阵说话声,有两名女子的声音一前一后地传来。 “嫂嫂为何执意要到这里?” “听京城的人都夸赞太清观的素斋美味,我自然也想尝尝。” “妙玉殿里也有,手艺并不比这里的差。” “哎呀这里比较宽敞,陪我进去瞧瞧别人家点了什么。” 说话间便有人一前一后地从门口走了进来,其中一名女道长一身青色道袍,白袜白鞋,清丽脱俗,正是宁珞此次避之不及的秋水道长。 秋水道长旁边陪着的女子约莫三十多了,告了一声罪笑道:“我是安国公家的,请问你们是……” 还没等宁珞说话,钱嬷嬷便迎了上去道:“原来是钱府的大夫人,这边请,这是我们宁国公府的九姑娘,今日碰见,真是有缘。” 钱夫人矜持地笑了笑,旋即不着痕迹地四下扫了一眼,眉头微微皱起。 秋水道长不得不上前打了声招呼:“九姑娘好。” 宁珞心中雪亮,原来,前世那一场披着一见钟情皮囊的姻缘,只不过是两家人设计好的一场计谋,安国公家心忧孙女的出家修行,祖母厌弃父母的鹣鲽情深,于是便一拍即合。 她站了起来,一脸的不情愿:“钱夫人好,道长好,这素斋一点儿油水都没有,难吃得很,你们若是喜欢,全都搬走好了。” 此语一出,秋水道长的脸色顿时变了,就连钱夫人也有些尴尬,连忙打圆场道:“九姑娘可能平日里吃得口味比较重些,你家长辈呢?” “我一个人啊,”宁珞一脸的天真,“这位道长你穿着这身好生漂亮,不如我也去穿一身道袍玩玩,小道长,我买一套行吗?” 小道士在一旁哑口无言,秋水道长轻哼了一声,转身便走,钱夫人慌忙跟在她身后一路小跑。 “……此女目无尊长,不敬圣人,可见父母从无家教。” “不是……这……秋水你且慢些走……” 两个人的对话声传入耳内,宁珞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就着钱嬷嬷的苦瓜脸,这一顿素斋宁珞吃得很是愉悦,小道士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这位九姑娘怎么这么善变?一会儿温柔可亲,一会儿骄纵任性,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国公府的别院就在离太清山不远的山脚下,坐着马车一路晃晃悠悠。山间春花绿草,一眼望去,让人心中舒畅不已。 心头的一块大石暂时放下,宁珞浑身上下轻松了起来,眼看着左右也无人,便吩咐马车在路边停下,和紫晶一起到了旁边的小山坡上,拗了几株不知名的鹅黄小花,编了个花环。 今日宁珞正好穿了一件牙黄色绣花裙衫,一头乌发依然用带子扎着披在身后,这花环一戴,便好像山间的精灵,轻灵俏皮。 “九姑娘真好看。”紫晶眼露羡慕之色,“依奴婢看,这全京城的贵女们,一个都比不上姑娘。” 宁珞抿了抿嘴,佯作不经意地道:“那赵黛云呢?” 紫晶歪着脑袋想了想:“赵姑娘的确美艳,乍眼一看夺人心魄,可多看了也就腻了;可姑娘你却美得……让人忘不了,只要看上第二眼,谁都会想看第三眼、第四眼。” 宁珞哭笑不得,轻戳了一下她的额头:“你这是说我没她好看,不过比她耐看是不是?” “不是,”紫晶慌忙摆手,“奴婢嘴笨说不好……哎呀……姑娘当然好看……谁都比不上!” “好了我知道。”宁珞笑了笑,她也觉得自己有点傻,这样比又有什么意思,赵黛云喜欢杨彦,而她这辈子都不会和杨彦有瓜葛了,就让她在杨彦面前独宠吧。 说说笑笑间太清别院便到了,宁珞刚刚跨下马车便愣了愣,山庄前停了几辆马车,却显然不是宁府的。 山庄的孙管事早早就得到了消息,正候在门口,一见宁珞便迎了上来:“九姑娘,里面请,九姑娘的朋友也已经安顿好了。” “我的朋友?”宁珞一怔。 “是,太尉府的赵姑娘已经等候九姑娘多时。”孙管事恭谨地道。 一种不妙的感觉在心头浮起,宁珞一提裙摆,三步并作两步朝里走去:“她在哪里?” 孙管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些紧张地紧跟在宁珞身后道:“赵姑娘说是累了,我让她在蘩光阁小憩片刻,这是有什么不妥吗?” 蘩光阁在山庄的北边小坡前,里面只有几个嬷嬷和粗使丫鬟歇着,却没见赵黛云的身影,还没等孙管事询问,一阵欢快的笑声从后面传来。 宁珞几步便绕过院子,只见入目之处便是一大片的梨林,满枝的梨花欺霜赛雪,在一片绿意盎然的山景中傲然绽放,俨如一片仙境。 梨花林中一名妙龄女子身穿白色曳地梅花长裙翩然起舞,裙袂飘飘,巴掌大的脸庞上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朱,她张开双臂,梨花纷纷而落,那笑声仿如碧玉落金盘,清脆地回荡在梨林的半空中。 赵黛云……她这是要干什么? 还没等宁珞回过神来,赵黛云忽然便停下了舞步,一脸惊愕地掩住了嘴,朝着山庄的围墙扬眉问道:“你是谁?为何偷偷看我?”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围墙上飘然跃下一名身穿白色锦袍的隽秀男子,腰间悬了一柄宝剑,身姿卓然。 是景昀景云熹! 一抹惊艳之色从景昀的眼中一掠而过,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赵黛云,停滞了片刻,缓步朝她走去,那原本犀利的双眸柔和而迷茫,好像透过赵黛云,落在了她身上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赵黛云惊呼一声,将满手的梨花朝着景昀的头上撒了过去,强作镇定地叫道:“大胆!这是宁国公府的别院,你敢放肆!” 梨花如雪,纷纷而落。 宁珞定定地看他们,这场景是如此的熟悉,分明就是前世她和景昀的初识,可为什么换成了赵黛云做了主角? 猛然之间,一阵心悸泛上她的心头。 孙管事慌忙上前,两边解释了一番,等到宁珞回过神来,赵黛云已经转惊为喜,几步便来到了宁珞身旁:“宁妹妹,我听说你摔了一跤心里一直惦记着,见你安好,我这颗心可算放下了。” “多谢赵姐姐惦记。”宁珞勉强笑了笑,“今儿个怎么这么巧,姐姐也到了这太清山下?” “书院今日休假,我左右无事便到这太清观中祈福,来得唐突,妹妹可别见怪。”赵黛云神情自若,巧笑嫣然,半点都看不出什么端倪。 宁珞笑道:“姐姐若是提前送信给我,想必我能安排得更周到些。孙管家,可有备了瓜果茶水?请赵姐姐过去小憩片刻。” 孙管事恭谨地应了一声:“赵姑娘这边请,小人已经在蘩光阁备好了茶水。” 赵黛云却半点没有离开的意思,她朝着景昀微一躬身,美目流转间媚意尽显:“景公子,适才是我唐突了,不如一起移步去蘩光阁,我以茶代酒向你赔罪。” 刚才那一瞬间的惊艳仿佛是宁珞的错觉一般,景昀已然恢复了常色,他淡然地一颔首,神情一如既往得傲然:“多谢赵姑娘,我以为是远之在山庄内,一时兴起便翻墙而入,对不住。不打扰了,先行告退。” 他转身便走,宁珞下意识地便想挽留:“景大哥……” 景昀回头皱着眉头看着她:“脑袋都磕破了,怎么不好好在家歇着还跑到这里来玩?” 宁珞语塞,好一会儿才赌气道:“我在家闷得慌,再说了,我不是来玩的,我是替我哥的春闱来祈福的。” 景昀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远之的心思,你这做妹妹的都不知道吗?” “我……我不喜欢哥哥去从军,他要是走了,我就瞧不见他了,”宁珞抿着唇倔犟地道,“景大哥,你劝劝他好吗?” 景昀看着她,就好像看着一个蛮不讲理的小孩,好一会儿才漠然道:“以爱之名束之困之,远之还会是那个远之吗?” 话一说完,他便跃上了树梢,轻点几下,那姿态矫健优美,俨如一只苍鹫消失在一片翠色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醋哥掐指一算,大事不妙,小珞儿要如何扳回一城? ☆、第9章 宁珞咬紧嘴唇看着景昀远去的身影,心里沮丧无比,偏偏钱嬷嬷还在一旁评头论足,含沙射影地指责景昀任意进出,不把宁国公府放在眼里。 “钱嬷嬷,”她连嘴角的笑意都懒得端,“我回去便禀告祖母,让她和陶安大长公主告状,就说她的孙儿没规矩。” 钱嬷嬷的脸刷的一下白了:“他……他就是定云侯世子吗?” “嬷嬷以为呢?”宁珞淡淡地道,“这一片是王公贵族别院云集之所,只怕只有嬷嬷才会以为来的是乡野小子吧。” 孙管事赔笑道:“是,定云侯府的别院就在左边几步路外,景公子向来喜欢我们的这片梨林,隔三差五地便来林子里坐坐。” 钱嬷嬷慌忙轻扇了自己两个嘴巴子:“九姑娘可别,千万别让老夫人听到我的胡言乱语,都是我没见识,想来也是,这高来高去仙人一般的功夫,只有定云侯世子这样的贵人才会。” 一阵轻笑传来,赵黛云上前亲昵地挽住了宁珞的手:“宁妹妹,别和这些没见识的置气了,你告假了几日,书院的功课倒是耽误了,若是有什么不懂的问我便是。” 宁珞心中顿时警醒,赵黛云素来两面三刀,任谁都不会想到,当年的她身为京师中数一数二的高门贵女,居然会觊觎手帕之交的丈夫,自降身份嫁为侧妃,出人意料。 而此时她莫名其妙到了这别院中,到底所图为何? “多谢赵姐姐,”宁珞努力摒弃着自己心中的戾气,回想着此时她该如何和这位手帕交相处,“听说这几日是韩云姬过来授琴,不能聆听教诲,实在可惜。” 韩云姬曾是太乐署下唯一一名女乐正,专门负责教授皇家子弟的乐师之一,堪称大陈琴艺第一人,年岁大了之后便被放出宫外嫁人,后被琼华书院的女子学堂礼聘为师傅。 “你原本就不好此道,不听也罢,”赵黛云笑道,“倒是你那七姐,眼巴巴地等着韩云姬呢,可惜错过了,听说是她将你推下马车?” “玩闹中不小心罢了。”宁珞轻描淡写地道,“七姐姐若是喜欢韩云姬,我托人请来府上授课便是。” 赵黛云的笑容滞了滞,旋即掩着嘴笑了:“妹妹真是阔气,到底是江南首富的外孙女,不同凡响。” 以往宁珞听着这句话,少不得要心里堵一下,而现在她却心绪平静,商贾之家又如何?比起这些手段阴狠的王公贵族,她倒觉得商贾之家多了几分率性可爱。“姐姐这边请,”她往旁边侧了侧身,不动声色地挣脱了赵黛云挽的手,“我们还去蘩光阁观花饮茶吧。” 蘩光阁就建在小山坡旁,从半敞的亭楼里便能看到这满山的梨花盛景,山风徐徐而过,分外惬意。 若是把赵黛云换成景昀,那就完美无缺了。 宁珞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一边心里想着。 赵黛云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宁珞试探了两次,还是瞧不出她为什么会突然到了这太清山下,还如此唐突地到了别院中的梨林。 “喵”的一声,雪团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进了蘩云阁中,宁珞冲着它招了招手,它踱着步,慢吞吞地走到了宁珞身旁。 宁珞顺了顺它后背的毛,又捏了捏它软软的脚垫,雪团这才褪去了它傲然的模样,钻入了宁珞的怀里,舒服地叫了起来。 “这不是雪团吗?还认识我吗?”赵黛云也看着喜欢,凑了过来拿指尖逗它。 雪团的蓝□□眼盯着她瞧了一会儿,忽然撩起爪子就照着赵黛云扇了过去,赵黛云猝不及防,衣袖被扯开了一个口子。 还没等大家回过神来,雪团便从宁珞怀里挣脱了下来,在距离赵黛云几步远的地方弓起了后背,张开嘴冲着嘶叫了起来,那声音尖利,仿佛怒不可遏。 赵黛云的婢女又惊又气,一个慌忙上前查看赵黛云的伤势,另一个则朝着雪团追打了起来,幸好雪团机灵得很,上蹿下跳,气得那个婢女直跳脚。 宁珞也有些意外,立刻掀开了赵黛云的衣袖,还好,上面只是起了两道红痕,并无大碍。“姐姐勿怪,这小家伙被我娇养惯了,见到我也会调皮,回头我便罚它明日饿上一天,看它还敢不敢在姐姐面前放肆。” 雪团窜到了房梁上,依然呲着牙冲着赵黛云示威。 其实雪团大多数时候都很乖巧,这样反常不多见,宁珞深怕赵黛云不肯罢休,只好抢先训斥道:“好没规矩,幸好姐姐没事,不然可得狠狠揍你一顿,快过来和姐姐赔礼!” 赵黛云眼中的厉色一闪而逝,旋即便笑着道:“还能和这畜生一般计较?好了,随它去吧,别扰了我们姐妹的兴致。” 这一场小风波总算过去,只是用罢晚膳,赵黛云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说是受了惊吓要在此处歇息一晚,还派了家仆快马赶回京城去书院告个假,明日再休息一天。 宁珞只得让孙管事安顿她住了下来,虚与委蛇了几句,便托辞说是头疼未愈,早早地便回房歇息了。 雪团在外面撒欢了一个下午,这会儿刚被婢女抓着洗了个澡送进了房间,宁珞抱着它,奖励了一条小鱼干,现在她还没法和赵黛云撕破脸,可看到那张脸还是直犯恶心,刚才那一爪子抓得她心里暗爽,还是雪团懂主人的心。 紫晶倒是很懂眼色,出去逛了一圈回来汇报,赵家小姐没有在房内歇息,大晚上的还打扮得美美的,领着几个婢女在别院中瞎逛,还去了一趟梨林,又是弹琴又是跳舞,不知道在弄什么玄虚。 “刚才都把我吓了一跳,大晚上的,她披着头发一身白裙,那白裙还不是白日里那一件,我乍眼一看以为是见了鬼呢。”紫晶拍了拍胸口一脸后怕。 洗漱完毕,灭了油灯,宁珞心不在焉地躺了下来,四周一片静寂,然而她脑中却纷杂一片。 白裙,梨林。 赵黛云,景昀,还有雪团。 这几个词仿佛走马灯似的在她脑中轮换,她忽然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难道说,这个世上也有人和她一样,从上一世重生回到了现在? 都说有灵性的畜生会察觉出一些异常之事,她重生而来时雪团便有些异样,而刚才雪团的表现,是不是已经觉出了赵黛云魂魄的不同? 可如果赵黛云也是重生,为什么她不抢占先机从一开始就缠着杨彦,反学着宁珞从前的穿衣打扮、言行举止,想要和景昀交好呢? 宁珞思来想去找不到症结所在,倒把自己弄得怎么也睡不着了,她索性便起了床,披上了一件大氅推门往外走去。 紫晶睡在外间,听到动静迷迷糊糊地正要起来,宁珞冲着她摆了摆手:“睡吧,我去走走便回来。” 这乍暖还寒时分,一股浅浅的寒意扑面而来。宁珞紧了紧衣领,深吸了一口气,一股清浅的梨花香袭来,让人心旷神怡。 幽静的月夜下,树影婆娑,她信步而行,不一会儿便到了那片梨林前。 如果说白日的这片梨花是宫装的绝色丽人,那此时月色下的暗香浮动,花影疏斜,仿如空谷幽兰一般,朦胧中透着神秘的美感。 宁珞来了兴致,信步往上走去,随手便折了一支梨花放在鼻尖轻嗅。悄寂的夜色中,只有她轻悄的脚步声,那“咔嚓”的折枝声也被放大了数倍,分外响亮。 然而宁珞才走了几步,不远处便有一阵窸窣的动静传来,她顿时警惕地躲到了一棵梨树后,手心冒出了一层冷汗:难道这里会有什么野兽或者歹人躲着不成? “谁?”一个低沉的声音问道。 宁珞紧绷的心顿时松懈了下来,居然是景昀。 “我才该问你是谁,为何躲在我家的梨林里?”宁珞轻哼了一声道。 “原来是你……”景昀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失望,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又道,“半夜三更的,你不睡觉到处乱跑做什么?” 宁珞心里有些委屈,前世那个一直牵挂她、照顾她的景昀怎么就消失无踪了?就算两个人现在是初识,景昀也不应该对她如此冷漠,好歹她是宁珩的妹妹啊。 “不用你管,你又不是我哥。”她赌气道,隔着夜色,她终于看清了,景昀就靠在梨林里的一块巨石旁,手上不知道拿着一件什么东西把玩着。 景昀终于迟钝地感受到了她的不友好,皱着眉头道:“怎么,生我的气了?我不是故意闯进你家的,我只是在等人。” “等谁?赵黛云吗?”宁珞咬着牙挤出这个名字来。 景昀愣了一下,思索了片刻才想起赵黛云这个名字是谁:“就是白日在这里跳舞的那个姑娘吗?应该不是她。” “应该不是她”是什么意思?宁珞有点糊涂了:“那你到底在等谁?你不认识她吗?她姓什么叫什么?或者我可以帮你找。” 景昀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来放在嘴边,顿时,一阵幽然的乐声响了起来。 宁珞楞了一下,她只知道景昀文武双全、用兵如神,却不知道他居然也通音律。皎洁的月光下,景昀傲然而立的身影被拉长了,衣袂飘飘仿如有着万种柔情,而那微侧的脸庞勾勒出了深邃的线条…… 胸口处骤然传来了一下下的擂鼓声,宁珞按了按胸口,勉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就连景昀最意气风发的模样她都见过,怎么区区一个侧影就乱了章法。现如今景昀就把她当成一个不谙人事的小妹妹,她可不能随意就动了心了。 宁珞在心里告诫了自己几句,这才凝神细听,景昀吹的是一首不常听见的江南小调,小时候她时常听母亲在耳边唱过,她刚想卖弄一把跟着哼唱,还没发出声来喉咙便被堵了:箫声忽而一变,转成了她没听过的调子,转音间十分生硬。 这样反复了好几次,好像是有人从几处生搬硬凑了过来成了这首曲子。 “你吹的这是什么啊……”宁珞存心的卖弄又失败了,不由得有点恼火。 景昀收了萧,淡淡地回了一句:“你不懂。” “又没见你教我,我自然不懂。”宁珞没好气地道。 景昀终于拿正眼瞧了瞧她:“脾气倒是不小,是嫌我扰了你的清净吗?以后你在我不来就是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宁珞有点急了,这怎么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最糟糕的是,明明在别人面前她都游刃有余,可面对景昀,她好像总是控制不住这个年方十四的宁珞的小脾气。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随机抽送五个红包,本章下留言的妹子们都有机会,\(^o^)/~耐你们! ☆、第10章 翌日一早,宁珞是被一阵猫叫声吵醒的,昨晚太晚睡了,这一觉居然睡到了大天亮。 抱着雪团亲热了一阵,宁珞这才起来,等梳洗完毕,赵黛云已经在前厅候着了,还是一袭白裙,发髻上只插了一枚垂银丝羊脂白玉簪子,一身素净地背光站在那里,正在打量着墙上挂的一副松下问童图。 她比宁珞大了一岁,身姿已经玲珑有致,光看背影,那腰身纤细婀娜,飘然出尘,倒是和宁珞从前有那么几分神似,只是她一转过身来,那明艳亮丽的五官顿时将这白裙比成了一块白布。 从前的赵黛云最喜明艳之色,和她张扬任性的性格相称的很,也真是难为了她,在瑞王府顶着侧妃的头衔这么多年,一直屈居第二。 “这猫现在才有几分乖觉的模样,不然我可真担心它发起疯来会伤了你。”她盯着宁珞怀里的雪团一脸的担忧。 宁珞佯作生气地拍了一下雪团的后背:“坏家伙,还不赶紧和赵姐姐说对不住。” 雪团连猫眼都没睁开,“喵”地叫了一声,不屑地将脸一转。 赵黛云笑了笑:“畜生这东西和人不一样,太宠了也不行,到时候反倒爬到主人的头上来了,听说江南有家富户,也是养了一只奇形怪状的狗,宠得很,结果那畜生发起疯来把主人的婴儿咬了,最后将它活活打死才从它嘴里抢了下来,真是罪过。” 宁珞心里一凛,雪团转过头来,呲着牙冲着赵黛云叫了一声,赵黛云半掩着嘴轻呼了一声,一脸的害怕。 “去,玩你的去吧,别在这里碍姐姐的眼。”宁珞将雪团往窗坎上一放,她不信那个可以活生生杖毙宫人的赵侧妃会有什么惧怕之意,可她也不能再让赵黛云把心思放在雪团身上了,要不然只怕要冒出什么阴狠的主意来报复昨晚的一抓之仇。 两个人各怀心事,一起用了早膳,眼看着已经过了辰时,赵黛云便告辞准备回城。 宁珞将她送到别院大门,临别前赵黛云关切地问:“妹妹准备何时回书院?书院一年一度的赏花会就要开了,你错过了那便太可惜了。” 这琼华书院的赏花会是京城文人墨客的一大盛事,届时儒林泰斗、皇家子弟、王公贵族都会到场,更有京城名媛贵妇盛装出席,端得是争妍斗艳。对于书院女子堂的学员来说,这赏花会堪比春闱秋试,有资格参加便是幸事,若是能在那一日崭露头角,便是此女一生都可以骄傲的资本。 前世宁珞便是以一幅《游春图》夺得了书、画两项的魁首,在棋中惜败于尚书府二姑娘余慧瑶位列第二,一时之间名噪京师,却也因此酿成了她八年悲惨的祸根。 宁珞定了定神,笑着道:“我就是去凑个热闹,倒是姐姐,诗乐双绝,必然能够拔得头筹。” 赵黛云矜持地抿了抿唇:“多谢妹妹吉言。对了,昨日我出城时正好碰到了瑞王殿下,好像刚巧去宁府探望你呢。” 宁珞的心一颤,刹那间就连指尖都略略发抖。这个称谓折磨了她近八年,以至于她一听到就难掩心头的惧怕憎恨之意。 然而如果眼前的赵黛云也和她一样重生而来,只要她此时流露出半分惧意,赵黛云便能看出她的异常。 她轻呼了一声,略带了几分娇憨羞涩之态:“真的吗?我也好久没见到瑞王殿下了。” 赵黛云盯着她看了看,忽然便亲昵地刮了刮她的脸颊:“羞不羞,这是在思春了不成?” “哪有,”宁珞强忍着肌肤上泛起的鸡皮疙瘩,轻捶了她两下,“你还不是成日称赞瑞王殿下温润如玉、龙章凤姿,你若是喜欢,赶明儿我便让我父亲和瑞王殿下提提。” 宁臻川曾任国子监司业,指导过几位皇子的功课,杨彦见了他也尊称一声“老师”。 “好啊,你居然埋汰我,以后不和你说悄悄话了。”赵黛云娇嗔着道。 两人一起在门前笑闹了一番,赵黛云跳上马车走了,宁珞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一场交道,简直比生了一场大病还要累。 没有了赵黛云,宁珞终于过了悠闲自在的一天,宁臻川曾在别院里埋头苦读过,有很大一间藏书阁,她便找了几本古籍,让人在梨林边摆了软榻,在春阳和威风中慵懒地看了起来。 梨花在山风中簌簌而下,紫晶领着几个婢女忙着采梨花准备酿制花露,孙管事领着人给梨林修枝施肥,雪团在梨林里撒欢。 “九姑娘,等到菊黄蟹肥的时候,这雪梨便该成熟了,我到时候送几筐过来,正好给府上的老少夫人小姐生津润燥。”孙管事笑着道。 “孙叔,你成天窝在这山庄里不寂寞吗?”宁珞好奇地问。 “不寂寞,挺开心的,”孙管事抖擞了一下精神,“我和我家那口子都在这里,也没孩子,就喜爱这花花草草的,到了城里反而不习惯。” 这别院里的花草繁盛,这片梨林更是侍弄得分外喜人,看来孙管事的确是把这里当成家了。 宁珞倒是吃了一惊:“你们没有孩子?” “是啊,”孙管事倒很坦然,“年轻的时候家里逃难落了病,好不了了,多亏三老爷收留了我们,我和我家那口子嘴笨没见识,也帮不了老爷,只能替他管管别院了。” 宁珞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起前世这孙管事最后得了什么结果,但他现在的模样却让宁珞很是羡慕,夫妻两人不被人世的繁华所诱,在这幽静的太清山下互相扶持、不离不弃,如果这一世她也能有这样平淡却美好的姻缘,那该有多好。 脑中景昀的身影一闪而过,宁珞的脸上一热,却又怅然若失了起来,临死前于安说的话都是诓她的吧,昨晚景昀怎么看都不像对她情有独钟的模样。 昨晚把她当成小妹妹训斥了一顿便扔下她离开,今天更是连人影都见不到了。 再也不要想他了。 宁珞赌气拿书本盖住了脸。 “九姑娘,我们什么时候回城啊?”钱嬷嬷凑了过来问。 “这里挺好,我再歇上几日。”宁珞斜靠在了软榻上,随手拈了一朵梨花放在鼻尖嗅了嗅,一脸的惬意。 钱嬷嬷有点急了,她没完成差事,想着赶紧回去找老夫人商量后续:“九姑娘,这山野乡村的太闷了,老夫人说,这两天要请戏班子到府里来唱戏呢。” “我不爱听戏。”宁珞不为所动。 “这……书院的功课拉下这么多了,九姑娘不着急吗?”钱嬷嬷劝道,“我记得从前九姑娘就连生病了也要去书院读书呢。” “身体肤发受之父母,我若是有什么损伤,便是不孝,”宁珞正色道,“我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 钱嬷嬷说不出话来,只好垂首站着不出声了。 宁珞闲适地取了一块果脯,闲适地吃了片刻,忽然轻呼了一声道:“哎呀,瞧我这人,钱嬷嬷你这么着急想要回城,是不是家里有什么要事?” 钱嬷嬷怔了一下,顺势赔笑道:“让九姑娘见笑了。” 宁珞沉吟了片刻道:“既然如此,钱嬷嬷你就先回城吧,总不能耽误了你的事情,我也就是在别院里休养几日,你在这里也是闲着罢了。” “这……”钱嬷嬷为难地道,“老夫人让我照顾姑娘的起居,我怎么能擅自离开姑娘……” “祖母就是把我当小孩宠着,”宁珞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我都快十五了,底下又有这么多人看顾,能出什么岔子,祖母问起来就说我准的便是。” 钱嬷嬷终于心动:“如此便多谢姑娘体恤了。” 她叮嘱了几个婢女几句,又和孙管事交代了些杂事,急急忙忙地离开别院先行回城。 宁珞冷眼旁观,等钱嬷嬷离开了便叫来了孙管事:“这一片住着的人家你熟悉吗?” 孙管事自豪地道:“我在这里已经快十年了,闭着眼睛都能摸过来。” “我外祖家在这太清山旁的隆安镇也有产业,这阵子我表兄秦亦瀚应当就在附近,你去打听一下,我有事要去见他。”宁珞吩咐道。 孙管事办事挺利索,不一会儿便打听来了,秦家的钱庄就开在镇上,这两天少东家刚巧巡视到这里,在镇上的客栈里住着呢。 宁珞略感心酸。 当年宁臻川远下江南当了一个小知县,和秦湘兰相识,两人情投意合,宁臻川便托人送信到了京城,想请父母明媒正娶,然而宁老夫人并不喜欢,为了杜绝儿子的念想,特意在京城替他定了一门亲事。眼看着两人要被棒打鸳鸯,宁臻川恰好审了一桩案件,牵涉到了好几个朝中重臣,以至于被人反诬受贿,四面楚歌,宁臻川的亲事也被人委婉地退了。后来听说是秦家一力查找到了案件的线索,宁臻川这才釜底抽薪,将案犯一网打尽,也因为此案,宁臻川得到了当今的赏识,慢慢从一名小知县到了现在中书令的高位。 最后老国公做主应了这门亲事,老夫人千般万般不情愿,最后也只能接受,只是这么些年来,她对秦家一直不喜,以至于秦湘兰和娘家来往时都要顾忌着老夫人的脸色。 前世宁珞被老夫人耳濡目染,潜意识也看不起外祖家,清高地和外祖家保持着距离,现在回过头来想想真是让人心寒,从小到大,外祖家对她可算是掏心掏肺,珍宝银两那好像流水一般地往府里送,记在她名下的商铺、地产都有好几家,而外祖屡屡想让她去江南小住一阵,她却只是写封信敷衍几句,从来没有实现过老人家的心愿。 到了后来,秦家可能也心知肚明了,渐渐也就少了那份热脸贴冷屁股的心思,这不,现在表哥到了京城附近巡查产业,居然连宁府的门都没进。 现在想来,前世的她,也是一个没良心的小白眼狼。 作者有话要说:  五个红包已经送出啦,请查收,没有抽到的妹子表气馁,醋哥会不定期地□□红包感谢大家的留言支持哒!(提醒大家一下,一定要登录哦,不然就算抽到了也送不出。) ☆、第11章 隆安镇是京畿地区第一名镇,想当年前朝江山破碎的时候,高祖便是在这里扯了旗杆抵御强虏,打下了大陈的一片江山。所以,别看这里不显山不露水,说不准随便撞到一个人便是当年和高祖一起打江山的功臣后代。 宁珞一行人到了秦家的福隆钱庄前,有小厮进去禀告,没过片刻便有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从里面快步走了出来,正是宁珞的表兄秦亦瀚,秦亦瀚生得眉清目秀,眼尾微微上挑,带着一股江南文人的风流之意,凭那容貌,谁也想不到他会是江南首富之子。 “珞妹妹,你怎么来了?”秦亦瀚显然十分吃惊,他年少时曾在宁府住过几个月,对老夫人的态度感同身受,所以除了日常的信件往来,几乎从不上门叨扰。 宁珞定定地看着他,外祖家的亲戚中,她最熟悉的便是这位表兄,小的时候她还不懂大人之间的纷争,几个亲近的同辈之间,宁珩总爱逗她,只有秦亦瀚温柔可亲,有求必应。 “翰哥哥,”她像从前一样叫道,心里愧疚万分,“你到了这里也不让人送封信过来,我……我们都很想你。” 秦亦瀚心头一暖,这些年来和宁国公府联系日渐稀少,每逢中秋和春节,祖父和父亲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姑姑和表妹,总要郁郁寡欢一阵,后悔当初让姑姑嫁得那么远。他也一直怀念那个冰雪聪颖、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只可惜小女娃长大后越来越疏远,成了高山上的一朵雪莲,只能远远地观赏,再也不能亲近了。 “我……我这里忙,”他歉然道,“正想着等忙过了之后去府上拜见姑姑和姑父。” 宁珞巧笑倩然:“我知道,你心里惦记我们,这不我顺路经过,先来瞧瞧你,还有事情想要请教翰哥哥。” 秦亦瀚怔了一下,正色道:“有什么事珞妹妹尽管开口,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离开隆安镇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了,马车一颠一颠的,宁珞靠在榻上,此行又解决了一件大事,她快活得很。 秦亦瀚听到她怀疑秦湘兰在外面的管事有监守自盗的可能,立刻条理分明地替她想好了几个步骤。 先从秦家调两个账房过来,帮着彻查账目,一旦查清属实,立刻封存账目,报官法办,至于后续,秦家会立刻派人过来协助,不必担心。 “我娘和我名下好些产业,会不会提前被他们得知,销毁了账目,让你无从查起?” “你当秦家这么多年的家产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放心,就算有一百两银子的出入,秦家账房那双毒眼也能看出端倪,你别操这份心了,若是有这种刁奴,尽管交给我就是了。”秦亦瀚胸有成竹。 表兄还是像从前一样有求必应,丝毫没有因为这些年的冷落心怀芥蒂。 这一辈子,大家都会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让那些挑唆和偏见都见鬼去吧。 回到宁府,宁珞先去见了秦湘兰。秦湘兰刚好小憩起来,她的身体并不好,早年生下宁珩后一直未能有孕,老夫人以子嗣单薄为由,明里暗里让宁臻川纳妾,宁臻川事母至孝,唯有这件事情一直没有松口,几年后秦湘兰又生下了宁珞,子女双全,总算让老夫人消停了几年。 卧房里放着一个绣花绷架,秦湘兰长在丝绸之乡,擅长女红,每逢季节交替,都要亲手替宁臻川做几件衣服。 “娘,你怎么又绣花了,这些事情就让下人来做就是,”宁珞有点不乐意了,“你歇着,咳嗽好些了没?” “已经好了,”秦湘兰拉着她的手柔声道,“你们都各有各的事情,我一个人闲着也是闲着。来,让娘瞧瞧你的伤口。” 伤口结的痂已经掉了,就是还有些痒,宁珞总忍不住要去抓。 母女俩坐在一起聊了几句,宁珞佯作不经意地问:“娘,钱嬷嬷你知道吗?就是祖母跟前伺候的看上去挺和气的那个。” 秦湘兰点了点头:“这是是她陪你去的?” “是,她是不是……”宁珞欲言又止。 秦湘兰诧异地道:“怎么?她对你说三道四了?” “那她倒也不敢,我只是觉得,她和从前有点不一样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宁珞委婉地道。 秦湘兰皱着眉头仔细回想了片刻:“难道说……过年前因为那红包的事情,她心里还在记恨着了?” 按照惯例,过年主人都是要给下人红包的,秦湘兰给老夫人拜年的时候,也封了好几个红包,只是给钱嬷嬷的时候拿错了,给了个小的,当时没发现,等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发完红包才发现不对,她也不知道谁给错了,只好将错就错,哪知道钱嬷嬷回去和童嬷嬷对了对,当即发现不对,和底下的人含沙射影地说了几句,第二天就传到了秦湘兰的耳朵里,秦湘兰心里气闷,却也不愿得罪老夫人跟前的人,暗中让人重新封了一个给她,这件事才算是过去了。 原来根结在这里。 宁珞心中雪亮,祖母原本就不喜母亲,这老奴再在其中挑唆撺掇,事情才会弄到最后那种不可收拾的地步。她不愿母亲担忧,微笑着道:“原来是这等小事,我明白了,娘,这事你别操心了,我会处理好的。” 母女俩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笑声,二婶娘过来了。 “呦,这可正好了,珞儿也在,”二婶娘满面笑容,一把拉着宁珞的手拍了拍,“在别院养了两日,珞儿越发水灵了。” 二婶娘姓成,是京城里一个五品小官之女,门第不高,二爷纳了两房小妾,娘家又偏生一堆兄弟姐妹,时常要来打秋风,宁成氏便时不时地捉襟见肘、焦头烂额。秦湘兰出手大方,偶尔便不着痕迹地帮衬一二,再加上两人都不被老夫人所喜,颇有点同病相怜,平日里倒也能说上两句话。 上次宁珞摔下马车后,宁成氏憋了一阵没现身,今日不知怎的又想起来串门。 宁珞见了礼:“二婶娘过奖了,七姐姐还好吗?” 宁成氏的眼中闪过一丝忧色:“她成天把自己关在屋里,想些什么也不和我说,可愁死我了。” “七姐姐爱多想,我得空了便去看她,”宁珞轻叹了一声,“二婶娘,你平日里也多劝劝她,让她宽宽心,祖母也是爱之深责之切。” 宁成氏慌忙道:“那是,萱儿明白的,她祖母教训的对。” 秦湘兰看着宁珞后脑处的伤口,眉头轻皱:“也不知道会不会留下后患,珞儿,要是有什么头疼脑热的,万万不能忍着,要告诉我们。” 宁成氏的眼神滞了滞,小心翼翼地道:“弟妹担心的是,这京城我熟,同济堂有个神医我认识,改日请他过来替珞儿把个脉。” “二婶娘客气了,”宁珞浅笑着道,“不必麻烦,我已经好了。” “一点也不麻烦,也是我家萱儿不小心,应当的,”宁成氏热忱地道,“那个神医的二表姐是我大伯的堂妹,他娶了前面胡同一个衙门主簿的女儿,这门亲事就是我那表姨的妯娌撮合的。” 宁珞听着这七弯八绕的关系晕了晕。 “说起我那表姨的妯娌,她可是这京城数一数二的媒婆,好几个王府千金的媒都是她保的,”宁成氏的语气略带得意,“弟妹你知道吗?那个御史王夫人家的二闺女为什么总是这个不行那个不要的?” “为什么?”秦湘兰不太在意地应了一声。 “她心里有人了,”宁成氏压低了声音道,“还托辞说是想去道观清修两年积福。” 宁成氏一说起八卦就眉飞色舞,她在京城土生土长,亲戚也多,好些秘辛也都略知一二,平日里总喜欢拉着秦湘兰扯东扯西。 宁珞听了心中顿时一动:“二婶娘的消息好生灵通。” 宁成氏矜持地笑了笑:“旁人说着,我就那么一听。” “我前日去了太清观,见到了一位女道长,还很年轻水灵呢,看上去和小姑姑一般大,真是奇怪,怎么就出了家呢?”宁珞不动声色地问道。 宁成氏想了想,恍然大悟:“那是安国公家的那位吧?原本都以为她只是去清修几年,哪知道这一去就回不来了,安国公家的老夫人都哭了好几回了,说是这孙女儿不还俗嫁人,她死都不闭眼。” “我看她仙风道骨,定是道心坚硬,安国公老夫人可能要失望了。”宁珞饶有兴趣地道。 “那可不见得,”宁成氏压低声音道,“我听我那表姨的妯娌说,京城的媒婆暗中都得了信了,要是她们能保成了媒,安国公府里出这个数。” 她伸出了五个手指在宁珞面前晃了晃。 “五百两?”宁珞猜道。 “五千两。”宁成氏的眼中露出羡慕之色。 的确是大手笔,这五千两能让一个中户人家不愁吃喝过上一辈子。 宁珞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好啊,钱嬷嬷,原来这症结是在这里,这次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作者有话要说:  景昀:珞儿我想你了,我要换掉那个喝醋的作者菌。 宁珞:╭(╯^╰)╮妹子们都说要我换掉你。 景昀:谁敢!站出来我们到里面说话! 感谢土豪444扔了1个地雷,扑倒么么哒~~ ☆、第12章 出了秦湘兰的院落,宁珞一路去了老夫人的荣安苑,钱嬷嬷也才到了没多久,一见到宁珞有些纳闷:“九姑娘怎么也回来了?” 宁珞脸上略带萎靡之色,有气无力地道:“钱嬷嬷走了以后,我觉得身上有些不舒坦,左思右想还是回来稳妥。” 老夫人顿时一惊:“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病了?钱嬷嬷你怎么在伺候的?” “不关嬷嬷的事,”宁珞慌忙道,“嬷嬷在外面忙前忙后的,也辛苦得很。” 老夫人瞥了钱嬷嬷一眼,显然有些不满:“什么事能有照顾珞儿要紧?” 钱嬷嬷只得请罪:“是我疏忽了,想必是山里冷,忘了叮嘱九姑娘多披件衣服了。” 宁珞歉然道:“我身子还没好利索就任性外出,让祖母挂心了,幸好去太清观得见了清虚道长,总算不虚此行。清虚道长仙风道骨,受他点拨珞儿得益匪浅。” 老夫人顿时一喜:“珞儿见了观主了?那可真是有福气,我也只是在十年前才和观主有一面之缘。” 宁珞示意紫晶将一尊元始天尊白玉像呈了上来,笑嘻嘻地依偎在了祖母身旁:“这是珞儿为祖母请来的,清虚道长说我道缘深厚,以后我常伴祖母膝下,祖母定能长命百岁。” 老夫人喜笑颜开,亲手接过了玉像:“我的乖孙女儿就是嘴甜,这片心意我收下了,以后你给祖母好好的,你们好了,我才能安生。” 宁珞乖巧地应了一声“好”,只是眉宇间的疲色依然,陪着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便轻咳了起来,唬得老夫人立刻便让她回去好生歇息。 前脚宁珞刚回了听云轩,后脚大夫便到了,宁珞原本就是装的,大夫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只是例行叮嘱了几句,开了个安神补身的方子便告辞了。 宁珞将自己关在院中呆了两日,屋里的几个奴婢成日里煎药,弄得整个院子里都是一股子药香,旁人走过便能闻到,秦湘兰和宁臻川见她好端端地又病了起来,却又查不出病症,只是每日人仄仄的,心里着实担忧。 到了第三日下午,连宁珞觉得自己都快被闷坏了,绿松一溜儿地跑进来,小声道:“姑娘,太清观果然来了两位道姑,正在往荣安苑走呢。” 宁珞精神一振,立刻从床上起来:“爹那里呢?找人绊住他了吗?” “宁德拿了姑娘写的的那张纸去找三爷了,”绿松头一次在别人面前撒谎耍心眼,不免有些紧张,“姑娘,儆猴未奏效,到底是什么吃食?” “白斩鸡,爹一定以为是我小孩子心性在和他玩猜谜,城北的归云居最擅长野味,这一来一去最起码要花上一个时辰,”宁珞的面色一肃,“走,我们先去祖母那里。” 荣安苑的前厅,老夫人、大夫人和清和真人、秋水道长二人相谈正欢,两位道长都穿得很是正式,道冠高高扎起,宽袖窄袍,清和真人手执一柄拂尘,坐在下手,秋水道长侍立在一旁,她也只不过二十多岁,因为长年清修的缘故,她的皮肤特别白皙,玲珑的身段被裹在道袍中,有种禁欲而神秘的美感。 大陈素来推崇道教,女道士深受尊敬,常有世家小姐到道观清修几年后又还俗,但像这秋水道长一般出家十余年的甚是少见。 若不是这事情出在自家父亲身上,宁珞说不得还会赞上一句天降姻缘,可如今,这件事可以说是宁国公府衰败的起源,宁珞是万万不能让它成的。 一进院门,宁珞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泪水凝聚,一头就朝着老夫人扑了过去。 老夫人被唬了一跳,抱住了宁珞一叠声地道:“这是怎么了?谁欺负我的乖孙女了不成?” “祖母……我做了个噩梦……”宁珞哽咽着道。 老夫人松了一口气:“哎呦你这孩子,做梦而已,都是假的,别怕了,都让道长们看笑话了。” 宁珞抹了一把眼泪,好像这才看到了两位道长,呐呐地上前见礼:“这……这是太清观的道长吗?” “贫道正是。”清和真人应了一声,她已经年过不惑,眉目慈和,称赞了宁珞几句,一旁秋水道长却只是微微颔首,想来是上回对宁珞的印象太差了。 老夫人心里有些不太痛快,老人家年纪大了,总有些护短,特别是自己最心疼的孙女儿,总觉得是千般好百般爱,见不得别人瞧不上宁珞。她这些年都没能让儿子松口纳妾,原本快要断了这个念想,这阵子听钱嬷嬷夸赞得那秋水道长如何得好,又瞅着她家世好门第高,这才又动了心思。 现在瞧这秋水道长清高傲气,老夫人不免兴趣寡淡了些,可一想到三儿媳妇那付让她极度不喜的做派,却又不甘心。 只是既然请了来,总要好生招待,老夫人和清和真人聊了一会儿,心里琢磨着怎么先把宁珞支开:要替儿子找个妾室,总不能让孙女儿在跟前瞧着吧。 还没等她想出个什么理由来,钱嬷嬷急匆匆地进来了,附在老夫人的耳旁道:“三爷还没回来,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奴婢守在门口好一会儿也没见他人影,不如奴婢到官署去瞧瞧?” “胡说。”老夫人压低声音斥道,“这等小事去官署打扰,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你且等着就是。” 钱嬷嬷讪讪地退了出去。 “宁大人莫不是有要务?”清和真人笑道,“不急,左右也没什么大事,我们候着就是。” 秋水道长却没有师傅那付好涵养了,她还不知自己被家人和宁府算计,只当是宁府请她们师徒俩过来叙旧兼看风水运势,眼看着过了约好的时辰,宁臻川却依然人影全无,她心里愈发嫌弃起这家人来。 “师傅,明日观主要主持道场,妙玉殿也要到场。”她悄声提醒道。 清和真人沉吟了片刻道:“无妨,明日一早赶回也无大碍。” “多谢真人,”老夫人顺势道,“那不如请真人移步珍馐阁,我略备了薄酒,请真人先行用膳。” 老夫人站起来刚要走,袖子却被人紧紧地拽住了,她回头一看,只见宁珞原本就不太好的脸色煞白,眼中透着几分惊惧。 “祖母……”宁珞连连摇头,眼中泪水隐隐浮现,一双手用力得骨节发白。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几乎以为宁珞知道了什么,不免有些心虚,朝着一旁的大夫人使了个眼色,大夫人见势立刻引着人先走了。 眼看着那两位女道长没了身影,宁珞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祖母,珞儿害怕……那个梦……梦见了圣人……” 老夫人大惊失色:“珞儿莫哭,这是怎么了?快和祖母说,正好真人在,请她解一解梦便好了,哭得这么伤心做什么?” 宁珞原本只是想吓吓祖母,可这哭着哭着,前世家中几近悲惨的下场在脑中掠过,这眼泪却再也止不住了。 老夫人搂着宁珞一阵安慰,又让旁边伺候着的人都退了出去,眼看着厅里只剩下了祖孙二人,宁珞终于一边抽噎一边开了口:“祖母,圣人在梦里对我疾言厉色,问我为何要对圣人不敬?说我若是再执迷不悟,今后便要将我的道缘收回,不仅我会命薄无福,全家人也会……” 宁老夫人顿时脸色大变:“这……你是做了何事惹怒了圣人?” “我也不知道,”宁珞哭着道,“前几日我去太清观时,清虚道长还赞我道缘深厚,可一眨眼怎么就变了?祖母……会不会和今日来的两位道长有关?” 宁老夫人顿时打了一个寒颤,难道说……是因为秋水道长一事惹怒了圣人?只是女道长还俗嫁人在大陈常见得很,为何会让圣人震怒? “圣人还说……说……”宁珞吞吞吐吐地说不出话来。 “快说,”宁老夫人催促道,“这不是儿戏,万万不可隐瞒。” “说……刁仆欺主……府里的奴仆都听话得很,没人欺负我,”宁珞一脸茫然,“近的也只是钱嬷嬷着急从别庄赶回宁府,她有急事我也允了的,圣人连这也会不高兴吗?” “刁仆欺主……钱嬷嬷……”宁老夫人喃喃地念叨了一句,一丝怀疑在脑中一闪而过。 宁珞不再说话了,只是拉着宁老夫人的衣袖低声啜泣着。 “好了珞儿,”宁老夫人终于下定了决心,“听祖母的话,别哭了,我心里有数了,你现在就去府外找你爹去,等用过了晚膳再回来。” 黄昏初上,天边一团一团的晚霞红似流火,宁珞坐在马车里,从车窗探头欣赏着美景,一路朝着归云居疾驰而去。 马车有点颠簸,却不妨碍她此时的好心情,祖母已经松口,想必秋水道长不会再有机会见到宁臻川,也不会再有纳入宁国公府的那一天。 归云居的位置稍显偏僻,在城北北孤山的附近,说起来,这北孤山倒也算是一处名胜,前朝名将洛北川曾力拒乌桓入侵,在北孤山拼至最后一人,和幼帝一起以身殉国,高祖建国大陈之后,对前朝名将一一追赏,并特为洛北川在北孤山顶建了一个衣冠冢供人凭吊、至此之后,这里便成了在武将心目中的圣地。 宁珞却并不喜欢这里,一来是因为宁珩十分推崇洛北川,而他的结局也和洛北川有异曲同工之处,二来是因为前世临死前,于安说景昀便是在这里被杨彦设伏所害。 正值晚膳时分,归云居门前倒是车水马龙,宁珞在车里一眼便瞧见了宁臻川,只见他手里拎着一个食盒,素来温文的脸上带着隐忍的愠怒,正和一个人在争执着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忘了说了,今天十三点开始在斗鱼有晋江十三周年庆直播~~看直播只有一个要求,看到醋哥时自动闭眼! 昨天有妹子是不是没看到第十一章?醋哥日更的,有时候jj可能抽了显示不出来,大家12:11:14定点刷新就好了。 继续求留言求收藏,醋哥要爬榜~~o(>_<)o ~~ ☆、第13章 和宁臻川争执的,正是景昀。 此时的景昀还未入仕,只不过因为受宠于御前,文帝特赐了一个“御前常伴”的称号,可以凭腰牌随意出入宫廷;而宁臻川浸润官场多年,现已经官居正三品中书令,在朝中如日中天。 一个少年成名,锋芒毕露;一个身居高位,光风霁月,两人对面而立,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要说争执也不尽然,景昀只是默然站在宁臻川的面前,一语不发,只是他比宁臻川高了半头,英挺的身姿在猎猎的衣袂中呼之欲出,眼神肃然,薄唇紧抿,反倒显得他占了上风。 宁臻川很少有这样动气的时候,更何况是对着景昀。宁珞心里一急,几步便到了他们面前:“我还以为爹爹变笨了,猜不到我的小把戏,原来是在这里碰上景大哥了。” 宁臻川一见女儿,怒容立敛:“白斩鸡已经让厨师在里面做了,珞儿怎的这般嘴馋,等一会儿也等不住吗?” “怎么会,”宁珞娇声道,“是珞儿惦记父亲才过来瞧瞧的,听说这归云居最近出了好些个新菜式,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不如父亲请我在这里用晚膳吧?” 宁臻川欣然应允,正要带宁珞往里走,景昀在他身后叫了一声:“宁大人。” 宁臻川的脸一沉:“景公子还有何事见教?” 景昀轻笑了一声道:“远之所求,不过是习武从军,事关远之一生抱负前程,宁大人却宁愿视若无睹;反倒是九姑娘的吃食喜好倒记得一清二楚,宁大人对一双儿女未免厚此薄彼。” “我的家事,无需景公子置喙。”宁臻川冷冷地道。 “是我唐突了,宁大人见谅。”景昀的话虽然带着歉意,表情却丝毫未变,傲然转身便走。 宁珞紧跟了了几步,小声叫道:“景大哥,你等等……” 景昀停下脚步却未回头,生疏地道:“不知道九姑娘有何见教?” 宁珞心中十分挫败,自重生以来,她几乎事事如意,唯有和景昀之间,非但没有前世的亲近,反而越来越冷淡疏远。 宁臻川硬逼宁珩从文,和她又有什么关系,怎么就硬生生地被景昀给迁怒了? 她心里委屈,几步便绕到了景昀跟前:“古人有云,不迁怒不贰过,我让父亲带点白斩鸡用膳,怎么就好像犯了什么了不得的戒了不成?” 那一双黑黝黝的墨瞳直勾勾地盯着,里面仿佛有一汪山泉清澈见底,离得近了,宁珞那肤若凝脂、吹弹得破,细细的绒毛隐约可见,不经意间,一股轻浅的香气沁入鼻翼。 景昀不由得狼狈地后退了一步,勉力摄住了心神。 宁珞更伤心了,胸口急剧地起伏着,心里暗自咬牙:好啊,景云熹啊景云熹,你就这么讨厌我,行,我也不稀罕你…… 景昀不自觉地便放软了声调解释着:“远之昨日在我这里喝醉了,不肯回家。” 宁珞悚然一惊……难道父子成仇的场景在这一世要提前上演了吗? “我和远之倾盖如故,远之在武学兵法上有天赋,宁大人此举,大陈将少了一位将才,远之将碌碌无为一生,不论宁大人心底到底如何考量,于国于己都不是一件好事。”景昀眉心微皱,一双剑眉好看地拧了起来。 宁珞的心一软,脱口而出:“你让我哥别灰心丧气了,只要他好好参加春闱,从军的事情,我来劝父亲就是。” 景昀的眸子一亮,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总算带了几分嘉许,淡然颔首:“如此,便拜托了。” 看着景昀远去的背影,宁洛忍不住苦笑:前世景昀便和宁珩情同手足,宁珩身死后,景珩受托更是对她关怀备至,三不五时便来信询问她的生活起居,还搜罗了很多珍稀玩意儿时不时地往瑞王府里送,可能就是因为他爱屋及乌,所以才会让于公公误以为他对她情有独钟吧。 带着这个念头,宁珞意兴阑珊地回到了宁臻川身旁,自从宁臻川官拜中书令以来,朝务繁忙,父女俩鲜有交流的时候,这次宁臻川正好有了那么一点闲暇,便兴致勃勃地要了一个包厢,叫了一桌好菜,摆在正中间的便是归云居的白斩鸡。 这白斩鸡是归云居特意在北孤山上放养的,鸡肉丝滑而有嚼劲,配以酒楼特意调制的酱汁,鲜美无比。 宁珞前世缠绵病榻,所有的美味到了她口中只有一个“苦”字,如今她身康体健,对这些久违了近八年的美味垂涎不已,一口气便吃了小半盆白斩鸡,唬得宁臻川连忙将鸡端到了自己面前:“难道你整天都饿着不成?吃点别的,这玉螺春也是归云居的名菜,你尝尝。” 此时春潮正涨,恰是吃螺的好季节,归云居的玉螺来自京郊的青汨江中,用特制的调料勾兑,螺肉美味,芡汁浓郁,让人吮指回味。宁珞又吃了小半盆,美食慰人,刚才被景昀堵住的胸口这才渐渐有了缓和的迹象。 不经意抬头一看,才发现宁臻川正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她不由得娇嗔道:“爹,女儿脸上这是长花了吗?” “花倒没有,”宁臻川笑着道,“只是觉得珞儿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宁珞心里打了个突,虽然是父女,但这种惊世骇俗的事情,能不知道就别节外生枝了:“哪里不一样了?” 宁臻川看着自己的女儿,纤长细密的睫毛忽闪着,双眸清澈通透,这阵子愈发透出一股诱人的美来。 宁珞继承了秦湘兰来自江南的婉约和美貌,更独有一份承袭于他的儒雅和从容。真要具体到哪里不一样了,他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女儿少了几分谨言慎行,多了几分肆意纯真,也更加贴心了。这样很好,宁珞才十几岁,正是该享受被娇宠着闺中生活的时候,像大嫂那样世家贵妇的做派,他其实并不喜欢。 夹了两筷蜜汁藕片放入宁珞的碟中,他含笑道:“脸圆了许多。” 宁珞舒了一口气,转眼便发了愁,摸了摸自己的脸道:“真的吗?这几日每日都在家里吃吃喝喝,明儿不能再懒着,该去书院了。” “我家珞儿怎么都好看,”宁臻川眼中的骄傲一闪而过,的确,宁珞的轻蹙浅笑,都仿佛一幅泼墨山水,娇美中带着别样的韵味,让人挪不开眼去,怪不得…… 刚想到这里,门便被推开了,一名青年长身玉立,他的眉目温润,手中一把纸扇一派风流倜傥,嘴角含笑道:“宁大人,相请不如偶遇,倒是在这归云居碰到了。” 宁臻川立刻站了起来,恭谨地行礼道:“原来是瑞王殿下,是下官失礼了。” “哐啷”一声,白玉碟掉在了地上,摔成了两半,两人顿时一楞,齐齐地朝着宁珞看了过去。 宁珞的脸色苍白,目光在杨彦的身上一掠而过,随即便垂首盯着地上的白玉碟,喃喃地道:“碎了……” 杨彦朝着身后吩咐了一句便快步到了宁珞身旁,语声温柔地道:“珞妹妹这是被吓到了吗?一个盘子而已,没事。” “我……”宁珞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自从重生以来,从前的一切似乎都已经渐行渐远,而此时,那段从幸福到地狱的噩梦骤然和这张脸一起呈现在她的脑海里,让她寒颤不已,“我……没事……殿下万安。” 她强忍着夺路而走的欲望,朝着杨彦躬身行礼。 宁家的曾祖曾经和皇家结亲,掰起手指算来,宁珞和杨彦有着千丝万缕的亲戚关系,更何况宁珞小时候因为生得冰雪可爱,时常被已故的明惠皇后叫进宫去和同龄的皇子公主玩耍,杨彦那时候已经寄养在了明慧皇后膝下,和宁珞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两人的感情一直都不错,要想完全避而不见是不可能的。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杨彦可能就打算好了,拉拢她这个重臣之女,让整个宁国公府连同父亲、兄长一起站到他的身后,没想到,父兄耿直忠义,不为所用,那就只能害之杀之。 “珞妹的伤好了吗?”杨彦的眼中满含关切,“前几日我去府上拜会时你正好不在,心里着实担忧。” “劳殿下挂牵,已经好了,”宁珞挤出了一丝笑意,“明日就可以去书院了。” “那就好,”杨彦微笑着道,“我去徽州替你带了一套水金堂的笔墨纸砚来,今日没想到会遇到你没带着身边,索性就明日送到书院去。” “这……太让殿下破费了,”宁珞婉拒道,“我也用不上这么好的物件,不如殿下自用。” 杨彦怔了怔,温言道:“珞妹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和我生分了?” 宁珞悚然一惊,她只顾着和杨彦撇清关系,却忘了,那个几乎已经登上至尊之位的男人心思敏锐、心机深沉,若是让他看出什么端倪,只怕要横生祸端。 她飞快地瞥了杨彦一眼,轻声道:“殿下的一片好意我明白,只是我总是无功受禄,心里过意不去。” 宁珞原本就貌美,这一眼更是带着女儿家特有的羞涩,看得杨彦心神一荡,佯作生气地道:“珞妹若是这么见外不收,我便把那些东西退回水金堂去算了。” 宁臻川连忙打起了圆场:“殿下一片盛情,珞儿就不要客气了。” 店家过来收拾了地上的碎片,宁臻川客气着请杨彦在旁边坐下,奉上了一杯碧螺春,宁珞在宁臻川身旁垂手而立,静静地听着这两人聊天。 不得不承认,此时的杨彦看不出有半分的野心,举止风雅,谈吐博学,一派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模样,谈得兴起时,宁臻川的眼中不时露出赞赏之色。 宁珞心中越发惴惴,很想提醒宁臻川赶紧回家,却又担心秋水道长他们还没走。 门帘一挑,又有人走了进来,宁珞一看,是于公公于安。此时于公公才三十不到,面白无须,一双小眼透着精明的光芒,于公公从小便在杨彦身旁,对杨彦可谓忠心耿耿,后来不知怎的便和赵黛云搅合到了一起,好些颠倒黑白的事情都有他的份。 于公公在杨彦身旁耳语了两句,杨彦点了点头,顺势便站了起来:“宁大人,我还有些事,便不打扰了,下回有空再向你讨教一二。” 宁臻川笑着道:“殿下客气了。” “珞妹,宝宁时常提起你,等你身子全好了过来陪陪她。”杨彦轻声相邀,他的双眸狭长,眼尾轻挑,看向宁珞的目光专注而温柔。 宁珞嘴角带着浅笑,不动声色地避开了他的视线:“我也很想念五公主,过些日子便去拜会她。” 杨彦略感失望,不过晚上他约了几位赴京赶考的名士谈论诗文,不能久留,只好先行告辞。 宁珞这才长舒了一口气,重新坐回了八仙桌旁,一脸遗憾地戳了戳那盆蜜汁藕片:“菜都凉了。” 好半天都没听到宁臻川应声,宁珞纳闷地抬起头来,才看到宁臻川正含笑看着她。 “爹,你又怎么了?”宁珞嘟起了嘴。 “吾家有女初长成,”宁臻川素来沉稳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分促狭的笑意,“珞儿眨眼已经过了十四了,依我看,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有媒人上门求亲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在开作者大会还努力更新的作者不多了!不留言你们会失去你们勤奋的大大的!(醋哥化身马教主~~ ☆、第14章 宁珞的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难道杨彦这么早就已经暗示过父亲了吗?杨彦生母早亡,收养他的明慧皇后也已经去世了五六年了,前一世她记得杨彦是在她十六岁生辰前请人来说媒提亲的。 “爹,你怎么取笑起女儿来了,我现在谁都不喜欢,都不想嫁。”她小心翼翼地道。 “好好好,谁都不嫁,我家珞儿还小,以后有人来求亲我就打出去。”宁臻川只当女儿害羞,笑着道,“珞儿到时候不要偷偷躲起来哭就好。” 宁珞还想解释两句,宁臻川却不再往下说了,只是让小二重新又抄了一份藕片,父女俩又吃了两筷,眼看着华灯初上,这才结了账缓缓归家。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走在青石板路上,从归云居出来的这条路上没有几个行人,马蹄声清脆地回响着,夜晚的空气特别清新,宁珞探出头去,趴在车窗上看着路边的夜景。 转了一个弯,马路两边渐渐热闹了起来,红灯高悬,隐约有笑闹声传来。 宁珞心里好奇,正要多看两眼,宁德“噔噔”地从后面跑了上来,一本正经地道:“九姑娘,二爷让你别看了,坐回马车去。” “为什……”宁珞刚想问,一阵浓郁的香粉味传了过来,她顿时明白了过来,脸上一红,刚要缩回身去,忽然听到前面传来了一阵叱喝声。 “揍死他!” “这个小杂种,给他点教训才行!” 棍子打在骨骼上的闷响声、粗重的喘息声和怒骂声夹杂在一起,却偏偏没有听到一声求饶。 宁珞僵在原地,片刻之后忽然掀开了车帘,急声叫道:“停车!” 落入眼帘的几名成年男子,都穿着一色的棕色束身衣裤,手中的棍棒毫不留情地挥向地上的身影,却专业地避开了致命的部位,只是往那后背、四肢招呼。 那小小的身影倒也倔强,抱住头蜷成一团,身上已经血迹斑斑,手中的砖块却还牢牢拿着,冷不丁地挥上一下,砸得一名男子抱着脚嗷嗷直叫。 等那男人缓过劲来,彻底恼了:“你们让开,今天我要废了这小杂种!” 只见那棍子被抡了个半圆,那男人双眼赤红,一脸狠戾,眼看着就要砸到那少年的后脑。 “住手!”宁珞厉声喝道。 那棍子滞了滞才落下去,少年趁机打了个滚勉强避开了头部的要害,却还是被一棍砸在了后背,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星星点点地溅在了宁珞的绣花鞋上。 少年抬起头来,那张脸已经满是血迹,只有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瞳孔里仿佛跳动着灼热的火焰。他拼尽全身力气,往前爬了两步,伏在地上不动了。 宁珞又惊又怒:“你们这些人,大欺负小,多欺负少,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宁臻川也急急地从后面的马车上跳了下来,几步就到了跟前,沉声道:“珞儿你到我身后来,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不怒自威,一看言谈举止便不是常人能比,那几人互望了一眼,心里先起了几分怯意,其中一个年级稍长的站了出来,对着宁臻川躬身行礼:“这位老爷,这小畜生是我们院里买来的奴才,逃了好几次,这阵子老实了一点,没想到今天居然在我们用的水里下了毒,毒倒了好几个,我们这才给他点教训。” 宁臻川一听有点犯难,这种勾栏之地买几个人都很常见,更有甚者还有官奴和军奴,这一辈子都别想离开,若是逃走被打死也是名正言顺的,这场景看着血腥却难以插手。 “教训一顿也就好了,”他威严地道,“大庭广众之下弄成这样像话吗?” “是老爷,”那男人赔笑着道,“只是这小畜生实在是太歹毒了,我们好几个人都着了他的道,这次一定要给他点教训。” 刚才被砸到脚的那人会意,立刻上前去拖少年的脚,恶狠狠地道:“走,回院里收拾你。” 宁珞呆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那少年在地上拖出了一条血痕,那手指徒劳地在青石砖上抠着,不到片刻便血肉模糊。 前世宁珞认识这个少年,也是在这样一个场景救下了他。 他名叫卫泗,今年刚刚十二岁,自幼生长在北边边境,在一次北周和南陈的摩擦中误被大军俘虏充入军奴,辗转被卖到了京城这家潇湘院中。 当时宁珞和宁珩在一起,宁珩原本便嫉恶如仇,当下便把那几个男人打得屁滚尿流,知道卫泗是军奴后,这烫手山芋也扔不掉了,只好托人到军中去改了奴籍,扔了一笔银子给潇湘院,卫泗就成了宁国公府的家奴。 这一住,卫泗便在宁国公府中好几年,宁珞怜他身世凄惨,一直对他照顾有加,还让他跟着宁珩从文习武,他也是争气,没过几年便长得高大俊美,一身武艺并不比宁珩逊色。宁珞出嫁后,卫泗不舍得和她分开,到了瑞王府做了一个侍卫,只是…… 一声痛苦且嘶哑的怒吼声传来,卫泗挣脱了那个男人的拖曳,踉踉跄跄地朝着她的方向走了几步却又一头栽倒,他昂起头来,皲裂的嘴唇翕动了两下,死死地盯着宁珞,满含着惊疑和渴望。 宁珞骤然惊醒,她在想什么?难道她要眼睁睁地看着年仅十二的卫泗从此坠入火坑吗? “爹,救救他,”宁珞拽住了宁臻川的衣袖恳求道,“他太可怜了。” 卫泗被抬进宁府的时候已经昏迷,只有手指还紧紧抓着宁珞的衣角,怎么也掰不开。 绿松只好去拿了一把剪子剪了衣角,这才让宁珞脱开身来。 大夫清理完他身上的伤口,一边出来一边摇头叹息:“这都是什么人啊,怎么忍心这样糟蹋一个孩子……” 身上几乎要命的伤口有三四处,左脚膝盖都快被折断了,其他各种新伤旧痕就不说了,身体发烫喘息粗重,想必是被迫服了什么不堪的药物。 宁珞的心抽了抽,一阵怜惜不由自主便涌了上来。罢了,不管今后卫泗会是怎样,最起码,她此刻问心无愧。 这一折腾都已经过了戌时了,宁臻川娶妾的事情解决了大半,宁珞心情大好,沾了枕头边沉沉地睡了过去,只是梦里一直有一双琥珀般的眼睛盯着她,口中还反反复复地念叨着:珞姐姐,我是被冤枉的,我是被冤枉的…… 过了一日,卫泗虽然还在昏迷,但总算脱离了危险,宁珞去探望了两次,觉得没什么大碍了,便放下心来,叮嘱了大夫和家仆几句,准备去书院了。 宁珞头上的伤口已经全好了,绿松为她梳了一个双丫髻,插上了一朵点翠珠花,挑了一件粉蓝色莲叶绣裙,衬得宁珞愈发唇红齿白,俏丽动人。 刚走出门口,宁珞忽然停下了脚步问:“七姐姐呢?她禁足的时间好像已经到了。” 绿松和紫晶对望了一眼,紫晶小心翼翼地答道:“是已经到了,不过七姑娘没去过书院,一直还是呆在自己屋里。” 宁珞的眉心皱了起来,上次从太清观回来她倒是去看过宁萱,不过太过匆忙,只是问了几句便走了,难道是祖母又对宁萱下了什么禁令吗? “走,我们去瞧瞧。” 和宁国公府的其他院落相比,落雪轩看上去冷清了很多,几个伺候的丫鬟都轻言细语的,一见宁珞,眉宇间都不自觉地带了稍许惶惶之色。 一阵琴音传来,宁珞驻足细听了片刻,却觉得那原来清越从容的曲声夹杂着几分杂音,平白多了几分浮躁。“铮”的一声,琴音戛然而止,里面传来一声惊呼:“七姑娘,你流血了。” 宁珞不由得加快了步伐推门而入,只见宁萱怔怔地坐在古琴前,旁边一个丫鬟正捏着她的指尖挤出血珠来。 一见宁珞,宁萱不自然地缩回了手,挤出了一丝笑容:“九妹怎么来了?” “七姐姐,你怎么还不出门?我们这么些日子不去,拉下了好些新鲜事吧。”宁珞兴致勃勃地道。 “九妹你去吧,我就在家里修身养性,”宁萱垂眸道,“书院里太嘈杂了,也没什么好学的了。” 这一听便是心里尚有怨怼,两姐妹要是就此有了罅隙,要想再和好就难了。宁珞想了想道:“那可不一定,我听说这两日书院里来了个大人物。” 宁萱怔了怔:“什么大人物?” 宁珞做了个拨弦的手势,神秘地道:“你猜。” 宁萱的心口“砰砰”乱跳了起来,连手掌都发热起来:“难道是……韩云姬韩先生?” 韩云姬的琴技独步天下,虽然是一介女子,却被尊称为先生,宁萱自幼便爱古琴,朝思暮想能有朝一日得到韩先生的指点。 宁珞笑了:“我先走一步,七姐姐你快些来,我在书院等你。” 这么一个诱饵洒下去,不怕宁萱不上钩,宁珞再也不耽搁了,快步走出了宁府,她的马车已经在府门口等着了,绿松扶着她上了车,放下帘子,马车刚刚起步,宁珞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略略吃了一惊:只见钱嬷嬷背着一个小包袱,佝偻着背,完全不见了从前趾高气扬的模样,站在门前抹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  醋哥:来了一个强劲的对手。 景昀:晚上我顺着网线过来和你谈谈人生。 ☆、第15章 马车朝前驶去,宁珞心里的好奇便随着马车晃晃悠悠地冒了出来。 “钱嬷嬷这是怎么了?”她佯做不经意地问。 绿松半跪在塌前替她剥花生仁,紫红色的花生衣被她小心地装入盒中以免飞起,白嫩嫩的花生仁整齐地摆放着,这是宁珞喜爱的小零嘴,厨房炒得分外松脆甜嫩,就是不能吃多。 “奴婢听说钱嬷嬷做了错事,被老太太打发回乡下老家去了。” 宁珞心里一喜:“钱嬷嬷也能做错事?” 紫晶在一旁有些振奋,欲言又止,她平时和另外几房打交道比较多,算是一个小包打听,里里外外好多小道消息都能插上一脚。 宁珞瞟了她一眼:“说吧,憋着挺难受的。” 紫晶讪讪地道:“奴婢也知道不多,就是昨日去大夫人房里的时候听到钱嬷嬷跪在那里求情,说是她真的只是收了点定钱,她愿意双倍退回,只求老夫人不要打发了她,让大夫人看在这么多年的主仆情分上在老夫人那里说几句好话。” 宁珞心里雪亮,秋水道长的事果然是钱嬷嬷在里面捣鬼,宁老夫人到底老辣,只不到两天的功夫便把钱嬷嬷的皮都扒了。这下真是神清气爽,一路上,宁珞的嘴角一直保持着弧度。 琼华书院坐落在风景秀丽的碧湖湖畔,是高祖时一代大儒林青居所建,当时高祖打下江山后,请林青居出仕,林青居以一臣不事二主为由拒绝了,不过他有感于高祖勤政爱民,答应替高祖尽心尽力培养俊才,为此创办了这所琼华书院。 从高祖开始,琼华书院便日渐名声鼎盛,到了太宗时已经是一位难求,好些世家贵族中的佼佼者,放着国子监不去,特意备重礼留位求学。 而女子堂是太宗时的孝德皇后依琼华书院所建,需修习琴棋书画诗茶花等七种技艺,其他圣人之书无数,四年结业后所有学员都要评定为五个等级,几名最优秀者将被当今皇后正式召见封赏。到了现在,“琼华女子堂”这五个字仿佛是金光闪闪的华服,京中名媛一提起自己出自女子堂,便好像陡然拔高了一个层次。 青砖碧瓦,白墙朱门,若不是琼华书院那扇朱红色的大门,任谁都不会相信这朴素的院落是大陈最知名的书院。 时间已经不早,门口的马车只剩下了几辆,宁珞快步朝大门走去,没走几步又回头叮嘱绿松她们:“回去看看七姑娘有没有来,若是没来,就说我在书院等她。” 绿松和紫晶应了一声,琼华书院的规矩很严,不允许奴婢和书童在里面伺候,她们得等到散学了来接。 虽然才离开书院一个来月,可对此时的宁珞来说仿如隔世,这熟悉又陌生的一草一木、一亭一池都让她倍觉新鲜和温暖,曾经的她在这里求学四载,十六岁时和一并同窗得皇贵妃召见,同年便嫁给了杨彦成了瑞王妃。 算起来,她和景昀还是同窗呢,景昀也是琼华书院院长林长祺的得意高足,只是她入学时景昀已经在外游学,今年刚回来参加春闱。 女子堂在书院的西侧,一个三进的院落用修竹半封闭地围拢了起来,有独属的小径直通书院的正门,十分幽僻。宁珞一路紧赶慢赶,这才在先生来以前到了正堂。 二十来位同窗都已经落座,一个月没见,几个素来交好的都过来嘘寒问暖,宁珞一一回应了,还没等她坐下,腰上便被人拧了一下,她扭头一看,是兵部尚书余大人女儿、她的手帕交余慧瑶。 “你不在,有人可得意了。”余慧瑶朝左边撇了撇嘴。 宁珞一看,赵黛云就在左前方,两人目光相对,她露出了一个矜持的微笑,冲着宁珞点了点头。 真是邪了门了,向来喜爱明艳之色的赵黛云今日又穿了一件白色云纹综裙,从后侧影看,素雅娴静。 上辈子宁珞最喜爱白衣,难道这赵黛云也重生而来,却改变了目标,以为景昀喜欢这样的女子,想要以此俘获景昀的心吗? 宁珞恨得牙痒痒的,在位置上坐了下来,今日教习“六义”的吕先生分外迂腐,不许她们交头接耳,虽然如今的她已经没有了从前那争强好胜的心思,却也不想让先生责难。 吕先生进来了,不过却不是一个人,身旁跟着一位冷峻的青年男子,眉目犀利俊朗,正是景昀景元熹。 在座的都是京城世家贵女,见多了俊男美女,又在女子堂中修习了这么久的礼仪,早已练就了沉稳内敛的品性,饶是如此,也有好几个沉不住气的倒吸了一口凉气,有认识景昀的更是兴奋了起来,小声地和身旁的人说着他的来历。 吕先生有些不满,抬手在桌案上敲了敲:“安静,今日原本要和你们讲一讲大陈的民俗风光,正好你们的景师兄前来拜会老师,他刚从四方游历归来,请他来和你们说说想必更为形象生动。” “六义”包括赋比兴风雅颂,今日要说的便是一个“风”,景昀在台前端坐,他并不是擅长夸夸其谈的性子,不过他的思维缜密,言辞有序,从南疆女子的穿戴开始说起,渐渐说到风土人情,底下这群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们从一开始的兴奋仰慕,终于开始认真倾听他的话了。 南疆鱼龙混杂,各种夷族大大小小有数十个之多,民风彪悍,向来就是大陈境内最难管辖之地,景昀亲历当地,比起吕先生的纸上谈兵多了不少的趣味,小姑娘们听得津津有味,就连宁珞也入了迷。 小半个时辰过去,吕先生看差不多了,便示意景昀暂停,正色问道:“你们景师兄有锦绣之才,难得能请到此处,趁此机会有什么要请教的,尽管开口。” 吕先生的话音未落,便有好几个活泼好问地开了口: “景师兄,你说的那个什么族的人真的用手抓饭吃吗?” “是的。” “那里的人鼻子上要穿环,是不是很痛?” “不痛。” 景昀言简意赅地回答,屋内有片刻的冷场,提问的女子是安郡王的女儿,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窗台边传来一声轻笑,大伙儿都朝着那里看了过去,只见赵黛云从座位上款款而起,覆在白裙外的轻纱随风轻扬,她的声音宛如黄莺般清脆动人:“景公子,方才听你一说,只觉这南疆各族林立,尚武彪悍,只怕管辖南疆的官员难处众多,不知道朝中是否有良策应对之,为南疆百姓谋福?” 一抹诧异之色从景昀的眼中一掠而过,看向赵黛云的眼中不由得多了几分赞赏,他点头道:“赵姑娘问得好,这正是我为何要去南疆游历的关键所在。” 赵黛云抿了抿唇,强自按捺下胸口的得意之情,谦逊地躬了躬身:“景公子谬赞了。” 吕先生也很满意,不过他还有一个得意门生还没有发言,不由得朝着坐在中间的宁珞看了过去:“珞儿,你呢?” 宁珞垂着眼眸,脑中却是波涛汹涌。 到了现在,她就算再不愿相信也不得不清醒,赵黛云也是重生而来,而她的目标,已经不知为何从杨彦变成了景昀。 前一世她和赵黛云纠缠了这么多年,从闺蜜成为仇敌,彼此对对方都知之甚深。赵黛云心比天高,一心要助杨彦登上那至尊之位,而她则将母仪天下的后位视为囊中之物;她的手段阴狠,为了达到目的栽赃陷害无所不用其极,像她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去关切南疆的百姓生活得好不好?除非她投景昀所好,知道这一问会让景昀刮目相看。 她定了定神,抬起头来微微一笑:“景大哥刚才讲得很好,我没什么要问的,只是我心里想,要是能有一天,我也能和景大哥这般踏遍大陈的山山水水就好了。” 旁边几名同窗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情,是啊,就算大陈民风再开放,世家贵女岂有抛头露面游历天下的先例,除非先去道观做个寄名的女道士。 景昀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片刻才挪开了视线。 耳边传来赵黛云和景昀的一问一答,好像“嗡嗡”叫的苍蝇一般惹人厌烦。宁珞心里有些难过,无精打采地撕扯着桌上的小簿子,连什么时候吕先生和景昀一起走了都不知道。 接下来的是音律课,果然书院请来了韩云姬授琴,宁珞的琴艺只是中上,中断了这一个多月更是拉下了不少,只好打足了精神,倒是把脑中的杂念暂时摒弃了。 门口传来了细细的告罪声,宁珞一看顿时笑了,宁萱终于还是抵不住韩云姬的诱惑,跑来书院了。 韩云姬是名很温婉的女子,柔声细语,只是一摸上琴整个人都变了,眼中仿佛华光四溢。她看上去很喜欢赵黛云,指点得分外仔细,宁萱则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韩云姬的一举一动。 眼看着时间都过去小半个时辰了,韩云姬还没注意到宁萱,宁珞有些着急了起来,故意叫道:“韩先生,这句音律我不太懂,能否烦请你过来指点一二?” 韩云姬以前在宫中认得她,笑着走了过来:“九姑娘都这么大了,出落得越□□亮了。” “多谢韩先生夸赞,”宁珞甜甜地笑了笑,“这是我的七姐姐,她很仰慕先生呢。” 宁萱的手心有些出汗,鼓起勇气道:“韩先生,我习琴时一直有个症结,不知道该如何练习,请先生指教。” 韩云姬点了点头,让她先试奏一曲,宁珞这才舒了一口气。朝着窗外一看,景昀的身影一闪而过,她思忖了片刻,蹑手蹑脚地提起裙摆便往外走去。 赵黛云看得真切,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她推开古琴,站了起来整了整衣裙,状似无意地踱到了宁萱的身旁。 作者有话要说:  作收终于破三千啦,谢谢各位小天使们的支持!这章留言下的评论抽五个红包,耐你们么么哒~~ 谢谢梦幻银水晶的地雷,感谢土豪! ☆、第16章 宁珞在女子堂里转了一圈,却没找到景昀的身影,倒是碰到了吕先生。受宁臻川的言传身教,宁珞在诗赋上颇有造诣,因此虽然吕先生行事几近古板,却非常喜爱宁珞。 吕先生问了她父亲好,又了解了她身体的近况,家长里短了一会儿,这才宽慰地道:“好了便好,马上便是书院的赏花会了,先生还盼着你能为女子堂拔得头筹呢。” 宁珞应了一声,略带羞怯地问:“吕先生,不知道景大哥去哪里了?我兄长让我带两句话给他。” “他去见林先生了,正好,他要借的一本古籍拉在我这里了,替我带给他,”吕先生将一个布袋放入了她手中,叮嘱道,“快去快回,别误了功课。” 这下有了名正言顺的借口了,宁珞欢喜地接了过来,便一路出了女子堂,朝着林青居的院子而去。 林青居和宁臻川素来交好,平日里也常到宁府拜访,见了宁珞也不惊讶,只是景昀却并未在此处,宁珞只好留下书袋告退。 无功而返,宁珞颇有些怏怏不乐,方才在课堂上和景昀的对答,让她忽然想到了前世。 她十六岁那年,杨彦和她的亲事就快定下来了,而母亲缠绵病榻眼看着就要不好了,她深怕她出嫁后父亲一人孤苦伶仃,为了父兄能够和好绞尽脑汁,却得到了宁珩不日即将奔赴北疆的消息,终于顾不得父亲的禁令去找宁珩,在宁珩的住处碰到了景昀。 景昀拦着她,说了好些当时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的话。 “珞妹,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那里的景色很美。” “你喜欢吗?”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去看看,你一定会喜欢。” “其实我一心所求,只不过是能和有缘人一起踏遍大陈的山山水水。” …… 现在想来,难道那就是景昀对她的表白?而她心忧兄长的安危,并没有细想,随口便拒绝了,还祝愿他能早日找到有缘之人。 所谓阴差阳错,可能就是这样吧。如果当时能够明白景昀的心意,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宁珞苦笑了一声,只是当时的她哪里能想得到这一层? 定云侯惊才绝艳,孤高矜贵,视天下女子如粪土,听大伯母说,当年给景昀提亲的媒婆都快踏破定云侯府的门槛了,只是每一个媒婆进门,只要递上画像,便会得到景昀的一句评语,从此便自惭形秽不敢上门,最后一个保媒的是康王殿下,当今圣上的皇叔,想让自己的侄女平宁郡主和景昀结百年之好,那平宁郡主年方十五,如花似玉,在那年的赏花会中夺得琴书画三项魁首,名动京师,比起宁珞来有过之无不及。康王还兴冲冲地去请了当今赐婚,哪知道当今特意叫来了景昀问他意见,景昀沉默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平宁郡主千好百好,只是一双眼睛挑得太高了些,微臣不喜。” 康王殿下听了都快吐血了,平宁郡主最美的便是那一双丹凤眼,却被景昀嫌弃,这一听就是个借口。 自此之后,便没有人自讨没趣给景昀保媒了。 当年大伯母说起这事来便颇多揣测,一是怀疑景昀有什么隐疾,二是怀疑景昀和父母有什么罅隙,故意让父母着急。末了总要矜持地长叹一声,“儿子出息又有什么用,含饴弄孙的乐趣都不给,还是淮儿孝顺。” 堂兄宁淮一生碌碌,唯一值得称道的便是早早娶妻生子,宁珞出嫁时便有了一双儿女,孝顺听话,是大伯母最大的骄傲。 宁珞思绪纷杂,各种往事纷至沓来,不知不觉间到了小径的尽头,抬眼望去,只见前面水波粼粼,刚冒出来的嫩绿荷叶一圈一圈的在碧波上荡漾。 琼华书院的碧湖是当日太宗下旨挖建,亭台楼阁,小桥柳荫,和这百年书院一起,是文人墨客最爱的去处。 她看四下无人,不由得童心大起,几步便到了河岸边的太湖石上,半蹲下来撩着湖水朝着荷叶洒去。 水珠在荷叶上打了个滚,晶莹剔透,宁珞心里欢喜,又捡起一块小石子,挥臂朝前掷去,她的力气太小,石子连一个水花都没打起便“咕嘟”一声沉入了水中,惊起了几尾湖鱼,水花四溅。 宁珞惊呼了一声,脚下一滑,眼看着身形不稳就要跌倒。 一双大手在她腰上一扶,等她站稳的一瞬间又迅速离开。 “小心。”有人低声道。 宁珞倏地回头,只见景昀束手而立,嘴角带着一丝浅笑,好像在看一个偶尔调皮的孩子。 “我……我随便玩玩……”宁珞有些羞气,怎么这辈子总让他看到狼狈的模样,真是太倒霉了。 “湖边的石头总会有些青苔,避开就会好一些,”景昀在旁边一块石头上试了试,示意她过来,“打水漂得注意用力的方向,斜着走,就算手劲不够也能打个三四个。” 他捡起一块石子试了试手,抬手一掷,那石子在水面上撩起了□□个水花,到了河对岸。 宁珞又惊又喜,学着他的姿势扔了一个,果然,石子打了两个水漂才落入池中。 “景大哥你好厉害,”她趁机拍马屁,仰起脸来冲着景昀笑了笑,“以后我可以向你多请教请教吗?” 眼前的笑容轻浅却真挚,那若隐若现的小酒窝醉人,勾起的嘴角更是甜美,景昀不由得晃了晃神,旋即便暗自好笑,不知为何这几日杂梦渐多,居然连个小女孩的笑容都觉得似曾相识。 “请教什么?你文有宁大人,武有你兄长,我可不敢班门弄斧。”他摇了摇头,哂然一笑,“再说了,宁大人现在见到我已经沉着脸了,要是你再和我走得近些,只怕连杀了我的心都有。” 宁珞的心一沉,嘴角翘不起来了。 “倒是你,看不出来,还有几分浪迹天涯的洒脱,怎么会想到要踏遍大陈的山山水水?这可是一件苦差事。”景昀饶有兴趣地问。 “有人陪着就不苦了。”宁珞眨了眨眼,眼中仿佛有光芒掠过。 景昀怔了一下,忍不住想抬手去摸她的头,到了一半才硬生生地停了下来,这可不是他家妹妹,“那等你找到那个陪的人再说吧。” “景大哥你找到了吗?”宁珞一脸好奇地问,心里却“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 景昀没有说话,目光却变得柔软了起来,落在前方不知名的水面上,一只翠鸟掠过,那黝黑深邃的眸中泛起了一阵涟漪。 宁珞心一沉,几乎带了一丝哭音:“景大哥你为什么不说话?” 景昀怅然道:“我还不知道她是谁呢,等我知道了她便跑不了了。” 说罢他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和一个小女孩说这些做什么:“好了,你还小不懂,快回去吧,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情。” 宁珞咬了咬牙:“我才比你小了四岁,又不是小孩子了,慧瑶和我一般大,都快定亲了。” 她赌气踢了一下脚下的石子,泥土溅在了景昀的牛皮薄底靴上,还没等景昀回过神来,宁珞便跑远了。 回到女子堂,韩云姬的琴课已经结束了,一室的少女莺莺燕燕,好像夏夜咕呱叫的田鸡。 宁萱还是坐在角落里,不知道是不是这些日子禁足的缘故,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见宁珞回来,那眼神茫然地看着,好一会儿才扯了扯嘴角。 “怎么样?韩先生夸你了没?”宁珞关切地问。 宁萱微微点头,韩云姬方才夸她天资颇高,若是勤学应当能再上一层。 “那就好。”宁珞很开心,赏花会她打算韬光养晦了,宁萱若是能在琴技上拔得头筹,也好杀杀赵黛云的威风。 宁萱盯着她的笑脸,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谢谢九妹。” “我们是一家人,客气什么,”宁珞笑着道,“你一个月没来,我已经帮你和吕先生解释过了,韩先生这阵子都会在女子堂授课,祖母也是爱之深才会责之切,你别为了赌气,放弃了这个好机会。” 宁萱身为宁国公府庶孙女,并不能入女子堂成为正式弟子,能进来学习,是秦湘兰请丈夫找了林青居破例帮忙的。 宁萱的眼神复杂,低低地应了一声“是”。 散学时,姐妹俩一前一后回了宁国公府,晚膳照例是全府人一起用的,老夫人见了两个孙女儿,也没说什么,惯常地问了几声书院的事情。宁珞挑着老夫人爱听的说了几句,又夸赞了宁萱得到了韩云姬的表扬。 老夫人的心情看起来不太好,淡淡地道:“韩云姬都这把年纪了,还在书院里抛头露面吗?” 宁萱咬了咬唇,手心快要掐出印来。 “韩先生喜欢热闹,”宁珞笑着道,“也是梅皇贵妃让她来书院授琴的。” 老夫人的脸色稍霁:“梅皇贵妃倒是为书院费了苦心。” “听说这次赏花会圣上也会来呢,只可惜我拉了这么多次课,只怕是追不上她们了。”宁珞一脸的遗憾。 宁臻川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知女莫若父,宁珞在书画上的功底,别说是拉了一个月的课,就算不去个一年半载,都不会逊色于那些同窗。 老夫人笑了笑,一脸的不以为意:“那些个都是虚名,有是锦上添花,无也折损不了什么,你祖母我活了这把年纪,早就看得明明白白,珞儿过得开心便好,我们宁国公府的千金,不需要那些名号来装点。” 宁珞瞪大了眼睛,喉咙骤然有些发哽。 上辈子她争强好胜,非要在赏花会上占一席之地,到了最后的确艳压群芳,被誉为京城第一美人,更得了当今的一句赞誉:宁家九姑娘若是能做朕的儿媳,朕可是要从梦中笑醒。 此语一出,杨彦往宁府跑得愈发殷勤了,京城上下几乎都把她当成了未来的瑞王妃,一年多后,杨彦得了父亲的便求来了当今的赐婚,敲定了这桩婚事。 这一世她自然不会再重蹈覆辙,又深怕祖母对她失望,所以想提前敲敲边鼓,没想到祖母如此通透豁达。 这样好的家人,她怎么能不全力守护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抽的五个红包已送,感谢小天使的支持,接下来依然会不定时地掉落红包~~ 感谢444扔了1个地雷,感谢土豪小4哥的包养! ☆、第17章 一家人和和气气地吃完了一顿晚膳,宁珞观察了半天,原本近身伺候的钱嬷嬷不见了,只剩下了童嬷嬷一个,祖母也难得没对母亲夹枪带棒的,只是在膳后把几个儿媳留了下来说了几句话。 宁珞留门外,等秦湘兰出来便上前扶住了她,一路陪着往父母的院子走去。 秦湘兰也有些心不在焉,走了几步才自言自语了起来:“你祖母要我们对身旁的奴仆严加管教,以防刁奴欺主,你说她是不是又在编排我的不是了?” 她也不指望宁珞回答,颇有些幽怨地道:“我就从江南带过来这么几个人,还每天被人视为眼中钉。” 宁珞抿了抿嘴,斟酌着道:“祖母这样说一定有她的道理,娘,你还是小心为上。” “能有什么事,”秦湘兰不以为然,压低声音道,“秦嬷嬷她们都是从小跟着我,又跟着我背井离乡,对我忠心着呢,我就是平日里纵了一点又能怎样?她就是对我有偏见,见不得我和你爹好……” 平日里秦湘兰也不会和女儿说这些,今日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 宁珞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一直觉得祖母对母亲有偏见,所以千方百计从祖母身上着手,可现在看来,母亲对祖母的偏见也不少,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前世婆媳二人弄成这样一地鸡毛,两人可能都难辞其咎。 得让母亲警醒一点才是。 宁珞的秀眉微蹙,一路琢磨着法子。秦湘兰絮叨了一路,这才觉得心里舒坦了一些,眼看着自己的小院到了,她叹了一口气道:“好了,我也是随口说说,珞儿你听过就好,可千万别……” 话音未落,院门从里面推开了,却见绿竹急匆匆地迎了上来,“扑通”一声在二人面前跪了下来:“二夫人,九姑娘,求你们为奴婢做主!” 正厅里,秦湘兰眼中一片茫然,底下跪着的,左边是她从娘家带过来的家仆田嬷嬷,右边是宁珞的贴身大丫鬟绿松,左边赌咒发誓,右边条理清晰,她不知道该信谁的。 抓住了宁珞的手,仿佛抓到了浮木,她渴盼地看着女儿,“不可能吧?我打小田嬷嬷就跟着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珞儿,你说说……” 宁珞沉吟片刻,看向绿松:“你一口咬定那四件宝贝是田嬷嬷所偷,可有证据?” “是啊,要有证据!”秦湘兰厉声道,想了一下又放缓了语调,“若是有人背后挑唆,你也别怕,说出来我给你做主就是。” 绿松吃了一亏便长了一堑,语声朗朗,丝毫没有怯场:“九姑娘小库房里有四件宝贝都不知所踪,奴婢却意外地发现了一件被涂改掉的宝贝的下落,有件赤金福寿纹长命锁就在田嬷嬷的孙儿那里,前个月她孙儿还戴在脖子上,这个月她深怕露馅,让她媳妇收了起来,就在柜子里放着,夫人现在就可以派人去搜。” 宁珞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眼神,抬手便叫来了秦嬷嬷,秦、田两个嬷嬷都是秦湘兰面前的老人,一个看姓田的油水多早就心生不满,一个嫌姓秦的倚老卖老不屑一顾,这早就面和心不合了。 田嬷嬷的脸色都变了,忽然便嘶叫了一声朝着绿松扑了过去:“你这个贱丫头!我怎么就不弄死你!” 绿松早就防着她呢,敏捷地往旁边一让,田嬷嬷扑了个空一头便栽倒在门槛上,额头上流出血来,神情更为可怖。 眼看着她还要扑上来,秦湘兰唬得一拉宁珞,把女儿挡在身后,连声音都有些变了:“宁德……宁安!” 几个奴仆上前就把田嬷嬷按倒,田嬷嬷大哭了起来:“夫人……夫人你不要听信这小贱人谗言啊,她和我有仇,故意要陷害我!” 秦湘兰便是再盲信也该是明白了,声音都颤抖了起来:“你……枉我如此信你……你居然做出这等背主之事……” 没过一会儿秦嬷嬷便领着人回来了,带来了田嬷嬷的媳妇和孙子,一个哭一个喊,顿时把一个厅堂弄得菜市场似的混乱不堪。 赤金福寿纹长命锁就藏在下人房五斗柜的被子里,那才六七岁的小孙子还拽着不肯放,一个劲儿地嚎叫着:“这是我的!你们不许抢走,不然我让我爷爷来打你们,他管着好多铺子呢,他有好多银子!” 秦湘兰倚在靠椅上,绞着手中的帕子,气得眼眶都红了。 田嬷嬷趴在地上求饶:“夫人,都是我鬼迷了心窍,你大人大量,看在我伺候了你这么多年的份上绕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夫人你还记得小时候……” “把她的嘴堵上。”宁珞淡淡地道,再说下去,只怕秦湘兰要心软,“要是被别人听到了,还当我们二房怎么了呢。” 嘴堵上了,厅内终于稍稍安静了些。 秦湘兰看着自己的女儿,那张略显稚嫩的脸上冷静从容,她也终于定下神来,想起田嬷嬷的丈夫掌管的铺子,忧虑地道:“珞儿,你看怎么办?” 宁珞附耳悄声说了两句,秦湘兰这才放下心来,倍感宽慰:女儿真的大了,做事条理清晰,张弛有度。 “好了,这事你们也都看在眼里了,”宁珞朝着众人扫了过去,语声沉稳中透着威严,“田嬷嬷背主偷窃,罪证确凿,这事是要报官的。” 田嬷嬷伏在地上簌簌发抖,孙子到底也不是傻的,再也不敢嚎了。 “我娘对田嬷嬷不薄,好吃好喝供着,又提拔她丈夫做了管事,现如今这么多年的主仆情谊,居然抵不过这一个金锁,着实让人心寒,从今往后,必定要好好整顿房内的骄娇之风,大家若是从前有什么错处,自己和我们交代了,既往不咎,若是往后还想着偷鸡摸狗或者背主求荣,知道一个发卖一个,绝不姑息!” 屋里的奴仆们顿时恭谨地应声。 宁珞顿了顿,语气稍缓:“真是没想到啊,田嬷嬷,你服侍了我娘这么多年,我娘一直对你赞赏有加……” 田嬷嬷立刻跪在地上磕起头来,一旁的田家媳妇也哭着求着饶命。 秦湘兰不由得面露不忍之色,宁珞看着叹了一口气:“先关到柴房,等明日再做处置。” 闹哄哄的人都被请走了,秦湘兰头痛得很,靠在软榻上闭着眼睛眉头紧皱,宁珞坐在她身后,一下下地替她捏着额头。 “这下……要被她们笑掉大牙了……”秦湘兰喃喃地道。 宁珞佯作不解地问:“被谁笑掉大牙?” 秦湘兰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还能有谁,你祖母和大伯母啊。” “娘,若是她们想看你笑话,直接把人带到她们那里就是了,何必让你关在门里处理这事?”宁珞反问道。 “那倒也是……”秦湘兰转念一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难道你祖母这么有先见之明?” “祖母毕竟是见多识广,有些事情比我们有远见,”宁珞委婉地劝说着,“娘有时候的确应当多听听祖母的意见。” 秦湘兰若有所思,忽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不过,”宁珞附在秦湘兰的耳旁轻笑了起来,“若是祖母还是一心要给爹纳个小妾,娘可万万不能听她的。” 秦湘兰也笑了起来,剜了女儿一眼:“什么时候也学会这样胡说八道了。” 她才三十多岁,平日里保养得也好,这一眼含嗔带喜,柔媚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宁珞目不转睛地看了片刻,忽然便把头埋入了母亲的颈窝贪恋地蹭了蹭。 刚才还气定神闲的小大人一下又成了小女儿的模样,秦湘兰心里绵软绵软的,抱着女儿道:“我的乖珞儿替娘着想,娘心里明白着呢,放心,你爹不会纳妾的,他要是敢,我就回江南去。” 母女俩靠着说笑了片刻,秦湘兰又迟疑着问:“珞儿,你说这事要告诉你祖母吗?” 田嬷嬷一家都是从江南过来的,是秦家的包身奴,照理说处置了不需要经过老夫人和大伯母的首肯。 宁珞听母亲这么一说心里不由得一喜,这是不是说明,母亲对祖母开始没有以前那种打心眼里的排斥了?“娘,你不说虽说也占理,不过老人家嘛,总是希望儿孙尊敬,既然祖母刚刚提点过咱们,你请祖母拿个主意不就是顺水推舟的事情吗?” 秦湘兰在心里暗自点头,欣慰地道:“我家珞儿真的长大了,这次多亏了你了,即揪出了这个刁奴,又未雨绸缪让你表哥在铺子里查账安插人手,娘要好好奖励你。” “哪有女儿讨要娘亲的奖励的,”宁珞撒娇道,“娘若是真的要奖励我,不如帮哥哥在父亲面前说说好话,春闱过后,不管哥哥考得如何,就让哥哥跟了长信侯吧。” 秦湘兰脸上的笑意顿时浅了下来,好一会儿才面带愁容地道:“珞儿,这事你就不用管了,也管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景昀:总该轮到我大显身手了吧?、(醋哥掰手指头ing) 醋哥:好多人已经在我这里提前排队了,要在珞妹妹面前大显身手呢。你要插队的话……你懂的。 景昀:…… 景昀:(拔剑) 醋哥卒 ☆、第18章 春闱眼看着就到了,而宁珩和宁臻川之间争执也几乎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宁珩也不和宁臻川顶嘴,只是默默反抗。宁臻川在,他就坐在书房当个木偶人,宁臻川不在,他便不知什么时候没了人影。 而当宁臻川考教他功课的时候,向来温文儒雅的中书令大人就成了冬日的寒冰,任谁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怒意。 宁珞从秦湘兰躲躲闪闪的话语里终于弄清楚了缘由,不由得也有些埋怨父亲,就算是为了和大伯一家的兄弟情深,也不能这样牺牲了兄长的前程啊。 这日宁珞从书院回来,便看到宁全神色慌张地站在门口,一见到宁珞,便好似见了天大的救星:“九姑娘,快去劝劝三爷吧,三爷在打少爷呢。” 书房里,宁珩跪在正中央,□□着上身,宁臻川正倒拎了一把鸡毛掸子狠狠地抽在他的后背上,一道道的血痕触目惊心,而秦湘兰则站在一旁掩着嘴哭泣。 宁珞惊呼一声上前拖住了宁臻川的手,急急地叫道:“父亲息怒,就算哥哥做错了事情,你也不要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宁臻川到底是文人,这一顿打早就已经气喘吁吁,被宁珞一拖,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反观宁珩,跪在那里的身形依然挺拔,双眼紧闭着,却连眉头都没皱上一下。 这一顿,秦湘兰立刻也扑了上去,心疼地抱着宁珩痛哭了起来。 “你这个孽畜,成日里就知道和你那些个狐朋狗友厮混,索性打断你的腿看你还能不能作怪!”宁臻川拎着鸡毛掸子又要上前。 宁珩睁开眼来反驳道:“景昀文武双全,就连陛下对他也恩宠有加,父亲说他是狐朋狗友有人信吗?” “你!”宁臻川气得发抖,“你既知道他文武双全,为何不学他的模样?他自己胸有成竹倒是拖得你无心向学……” 宁珞呆了呆,这……宁臻川对景昀的印象不是一般得差啊……可现在她也没法去细想这些了,慌忙拖着宁臻川道:“爹,后日便要春闱开考了,你再打哥,他到时候去不了了怎么办?” 宁臻川呆了呆,把鸡毛掸子一丢,心灰意冷:“好了,你既然不愿听从我的管教,就当我没有你这个……” “爹!”宁珞一凛,急急地打断了宁臻川的话,“哥不是不听你的话,只是天资所限,他也没办法啊。” 宁臻川冷笑了一声,指着宁珩的鼻子道:“你扪心自问,你是天资愚钝吗?若你潜心向学,虽然不能位列二甲,可中个贡士却也易如反掌,可你瞧瞧你现在,别说是贡士了,只怕答的考卷都让人笑掉大牙!” “你不就是怕我丢你的人吗?”宁珩忽然便开口反驳,“我真不知道,你这样嫌弃我,却又不让我去学能光耀门楣的东西,你这样做,有没有把我当成是你的儿子?” “珩儿!” “哥!” 秦湘兰和宁珞二人惊呼了起来。 “我说错了吗?”宁珩昂起了下巴,那张酷似宁臻川的脸上满是痛苦,“就连祖父都知道我是习武的好料子,爹为什么一直自欺欺人?有时,我真怀疑我不是你亲生的!二堂兄才是!” “啪”的一声,秦湘兰一巴掌扇在了宁珩脸上。 宁珩霍地站了起来,大步便朝门外走去。 宁珞惊恐万分,难道前世那一场父子交恶还是难以避免吗?难道兄长不能摆脱从军身死的下场吗? “哥……爹……”她不自觉地便委顿着跪在了地上,整个人忍不住发抖了起来,泪如雨下。 宁珩的脚步一顿,艰难地回过头来。 “哥,你别走,”宁珞哽咽着叫道,“我不让你走,我们是一家人,永远不能分开的……” 宁珩牙关紧咬,一声不吭。 “爹!”宁珞祈求着看向宁臻川,几乎有些无赖地拖着他的衣摆,“我不要哥走,你别再打哥了,我不管,我什么都不管,我就是要我哥!”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水糊了一脸。 宁臻川颓然叹了一口气:“我……我怎么能不当你是我的儿子……只是……” 他的声音顿了顿,语声涩然,“你大伯从前救过我的命,为了我,他的腿落了寒症,骑马射箭再也不能更进一层,珩儿,宁国公世袭的爵位,原本就是祖先从马背上打下来的,你怎么能……压过淮儿啊!” 宁珩呆在原地,原本决然的眼中一阵茫然。 “要么你习武从军,任凭你青云直上,却再也不是我宁臻川的儿子;要么你努力求学,就算这次春闱不成,还有下次,我们一家还是可以和和乐乐。”宁臻川苦笑了一声,“我管不了你,你自己做主吧。” 他说完便拂袖而去,秦湘兰扑过去抱住了宁珩泣不成声,宁珞趁机挡在宁珩面前,拽着宁珩的衣袖哽咽着道:“哥你不准走,你要是敢走,我和娘就天天哭,哭得你一辈子都不安生……” 妹妹粉嫩嫩的脸庞都哭出了一道道的泪痕,原本灵动的双眸都被泪水浸润得越发楚楚动人,更别说在一旁抹着眼泪的娘亲了,这让宁珩还怎么硬得下心肠? “好了,你们别哭了,”他嘟囔了一句,“真是水做的不成。” 宁珞瞪大眼睛喜出望外:“哥,你不走啦?” “走什么走,疼死我了。”宁珩呲着牙道。 “快去床上趴着,我这就去找大夫!”宁珞顿时乐了,几步便跑了出去,末了还不放心,在门外探出了半个脑袋叮嘱道,“娘,你守着哥,别让他跑了!” 宁珞一路急匆匆地穿过回廊,脸上还挂着泪花,嘴角却翘了起来,她看到了父兄有可能和解的一丝希望。 身后绿竹忙不迭地叫着:“姑娘你慢些,大夫奴婢去请就好了!” 绿竹这两天可算是扬眉吐气了,田嬷嬷栽在她头上的罪名终于被摘掉了,对宁珞伺候得越发仔细忠心了。 那田嬷嬷的丈夫被查出了好几笔贪墨,幸好时日不多,几百两银子上下,那两口子追悔莫及。秦湘兰听取了老夫人的意见,恩威并施,并没有报官,而是将他们全家发卖回了江南,主仆情谊就此断绝,房里的奴仆们也因此大力整顿了一番,二房底下的风气顿时一变。 更高兴的是,老夫人对田嬷嬷这件事的处置很是满意,又少了那些个刁奴在中间挑拨,老夫人和秦湘兰之间的关系大见缓和,平日里总算能说上几句话了。 宁珞正思忖着,回廊的转角忽然冒出一个人来,差点就撞上了。 “九妹?这么着急去哪里?”那人笑着问。 宁珞一看,真是赶巧了,来的人正是二堂兄宁淮。宁淮今年二十有二,除了已经出嫁的大堂姐,他是府里最大的孙辈,向来行事敦厚稳重,对这个最小的九妹尤为喜爱。 原本宁珞也很敬重这位堂兄,可一想到父兄争吵就是为了他,宁珞便笑不出来了,闷声道:“我去大夫那里。” 宁淮看上去也有些心不在焉,居然没追问,只是点了点头:“我去瞧瞧五弟,他后日就要入考场了,不知道还有什么遗漏的没有。” “不……”宁珞脱口而出,现在去不是给宁珩添堵吗?“我哥病了,二哥你还是晚些时候再去吧。” “病了?什么病?”宁淮有些着急,“怎么这么不是时候?他的春闱可怎么办?” 这问题连珠炮似的,宁珞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只是支吾了两句。宁淮的脸色渐渐变了,语重心长地道:“九妹?是不是你五哥又跑出去了你替他瞒着?” “啊?”宁珞愣住了。 “五弟有三叔这样博学多才的父亲,只等春闱得中便能入朝为官,我不知道有多羡慕,五弟可千万要好好珍惜啊。”宁淮叹了一口气。 宁珞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试探着问:“二哥你不是下个月便要入禁卫军做一名校尉了吗?羡慕我哥做什么?” “我这破功夫,到禁卫军能有什么出头之日!”宁淮脱口而出,话一出口才觉得不对,略带尴尬地道,“你还小,不懂这些,我先走了,等你五哥回来了,我去好好劝劝他。”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宁珞脑中忽然掠过一个念头:难道阴差阳错,二堂兄也和哥一样,被逼着走了自己根本不愿意走的路不成? 将大夫请到了书房,宁珞便顾不得其他,早早地回到了屋中,独自一人坐在屋内沉思了起来,前世被她忽略的片段此刻莫名清晰了起来。 上辈子宁淮的确碌碌无为,进了禁卫军后一直是一名八品校尉,期间还听说和人起了冲突,是大伯出面把他从左衙禁军调入了右衙,而平时宁淮颇喜欢附庸风雅,房里收藏了好些前朝文人墨客的墨宝,和宁臻川聊起诗词、时政来也是头头是道。 宁珞越想越振奋,斟酌了片刻提笔给景昀写了一封信,挑了一个机灵的家仆,叮嘱他务必要想法子亲自交到景昀的手中。 除了景昀,她不知道还能有谁可以信任,将这件涉及宁国公府颜面的事情交托。 忐忑不安地等了一个时辰,景昀的回信很快便来了,信笺上言简意赅地写着两行字,字如其人,笔锋锐利,力透纸背:后日午时三刻,书院碧湖畔一晤。 ☆、第19章 今日绿松和紫晶都有些纳闷,九姑娘一早起来,都已经换了两套衣裙了,就连头上的钗环都琳琅满目地摆了一桌,不是嫌太俗艳,便是嫌太素净。 原本宁珞中意一条白色烟笼百水裙,可一想到赵黛云成日里那莫名其妙的一身白便浑身不舒服,末了还是选了一套浅粉绿蝶戏花罗裙,梳了单螺髻,插上一支累丝嵌宝石蝴蝶簪,上面的蝴蝶做工精细,宁珞莲步轻挪时,那薄如蝉翼的双翅便颤动起来,煞是好看。 先生们授课时,那日头好似不会动,一直在那里挂着,教授画艺的瓮先生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本来就有些啰嗦,今日更是唠叨,把所有学生的作业都好一顿批评,唯有宁珞的,挂在正中间的位置上做范例,点评她的笔法和意境。 不出意外,宁珞佯作不经意地往左侧一扫,便撞上了赵黛云的目光,那嫉恨之色掩藏得很好,和从前她初初成为侧妃时含笑拉着宁珞的手叫“妹妹”时一模一样。 宁珞在心底冷笑了一声,只怕此刻的赵黛云琢磨着如何将书画二技的头名如何从她手中夺走,只不过,她虽然不稀罕这虚名了,也不会让赵黛云得了便宜。 好不容易挨到了午时,宁珞趁着家仆进来伺候午膳小憩的功夫,便让绿竹在静室中呆着,自己则从侧门出了女子堂,往碧湖而去。 昨夜刚刚下过一场春雨,碧湖旁草木葳蕤,树叶上还带着晶莹的水珠,景致分外旖旎。 远远的,宁珞便瞧见景昀已经在了,坐在一处奇特峻峭的青灰色太湖石上,那背影挺拔率性,一阵清越的箫声传来,林中鸟儿随着乐声纷纷惊起,又徘徊在他上空不愿离去。 宁珞放慢了脚步,不自觉地便凝视着那背影挪不开视线。 箫声停了,四周有片刻的静寂。 “叮咚”的一声,有水珠从旁边一颗高大的老槐树旁滑落入湖中。 心湖中仿佛也有涟漪晕开。 宁珞猛然惊醒,敛住心神,低低地叫了一声“景大哥”。 景昀从太湖石上翩然而下,目光掠过她的粉绿衣裙,停留在了宁珞身上,碧湖畔树丛中的几朵月季正含苞待放,却比不上那张白里透粉、凝脂如玉的脸庞。 宁家这一双兄妹,真是人中龙凤。 景昀有一瞬间的失神,好一会儿才凝神开口:“我昨日让人请了宁淮和一群好友喝酒,宁淮醉后吐了真言,他说他最讨厌的就是他爹动不动就让他传承宁国公的衣钵,他一看见拿枪弄棒就头疼,看兵书还不如读诗稿。” “这……”宁珞简直哭笑不得。 “宁大人如此行事,只怕根源便是这宁国公世子之位至今还是虚悬,”景昀沉吟道,“他生怕宁珩脱颖而出,到时候宁淮的位置就难保了,这番情谊,倒也是让人敬佩。” 大陈的爵位都是世袭,一般都是嫡长子继位,但若子孙中有特别出挑的,皇室在分封时就会酌情考虑。 远的比如太宗时的平南王,近的比如信义侯,便是嫡长子庸碌无为,还成日里因流连烟花之地被御史参了好几本,最后是嫡幼子承袭了爵位。 以大陈素来的规矩,嫡长子受封世子之位一般都会在成年加冠之后,若是受宠的,比如景昀,十四岁时便得盛和帝亲封为定云侯世子,而宁国公府的世子之位,的确迟迟未封,宁淮今年都二十二了,也不知盛和帝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宁珞那双秀气的眉头好看地皱了起来:“那现在怎么办?下旬便要春闱了,我二堂兄也马上要入禁卫军报道了。” “时间的确紧迫,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想好了法子,”景昀忍不住放柔了声调,“到时候木已成舟,再想法子让你爹和你大伯坐下来推心置腹地谈上一谈,他们原本便兄弟情深,不会有什么大碍。” 景昀一脸的胸有成竹,仿佛天塌下来都有他顶着,宁珞无来由地便安了心,仰起脸来甜甜地笑了:“那就多谢景大哥了,对了,你也要参加春闱,可千万不要耽误了你的事情。” 一双梨涡忽隐忽现,景昀按捺住想要去戳一戳的*,破天荒有了开玩笑的*:“那要是耽误了呢?” 宁珞嗔了他一眼,前世的探花郎怎么会被耽误?就不能顺口应上一声吗?“要是耽误了,我便答允替景大哥做一件事情。” “你能帮我做什么?”景昀失笑。 “你这不是看不起人嘛。” 宁珞不服气地翘起了嘴,正想好好和这人争论一番,忽然身后响起了一个娇媚的声音:“珞妹妹原来在这里,我还当你被四殿下叫走了呢。” 所有的闲情逸致都被这声音给赶跑了,宁珞僵硬地转过身来,嘲讽地道:“有劳姐姐特意过来找我。” “应该的,”赵黛云掩着嘴笑了,她今日依然身着白裙,湖边的微风吹拂,衣袂飘然若仙,“四殿下难得来一次,一来便问妹妹在哪里,真是羡煞人也。” 这分明是要让景昀误解,宁珞懒得再和她虚与委蛇,沉下脸来正色道,“姐姐此言差矣,四殿下此来定是为了赏花会的事情,顺口问了一句罢了。” 赵黛云居然面不改色,一脸的纵容,“好好好,我什么都不说了,”她转向景昀笑着道,“珞妹妹总是很害羞,倒是让景公子见笑了。” 景昀并不答话,冲着宁珞微微颔首便要离去。 赵黛云的眼中掠过一抹不甘之色,追了两步问道:“景公子,不知道有没有收到我的信笺?那日听了公子的授课还有些疑问不解,还请不吝赐教。” 景昀的身形顿了顿,刚才难得露出来的笑意已经一扫而空,神色冷峻:“赵姑娘,我这几日忙于温书,信笺都在书童处堆着,若是你要请教,不如去问吕先生,省得耽误了你。” 赵黛云的笑容都僵了。 “还有,有句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景昀顿了顿,脸色稍稍缓和了些。 赵黛云打起精神来:“景公子有什么话尽管说。” “赵姑娘美艳不可方物,放眼全京城只怕你说第二,无人敢说第一。” 赵黛云的眉梢眼角都明亮了起来,五官更添了几分媚意和得色,而宁珞心口一滞,几乎就想拔腿而走。 “只不过不知道是谁伺候赵姑娘穿衣打扮的,这一身素白原本应是月宫不出世的谪仙,现在却成了碗中的白米饭,半点都衬不出姑娘的美来。”景昀面无表情地道。 赵黛云的脸一层层红了起来,脸颊处几乎都要滴出血来,好半天才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来:“我……这……回去我便让我那侍女……好好学学……” 景昀点头转身离去,只留下了一个遒劲傲然的背影。 强忍住的笑意呛入喉中,宁珞扶着树枝咳嗽了起来,赵黛云盯着她,眼中恨意一掠而过。 “姐姐……别……别在意……男人家懂什么穿衣打扮……”宁珞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假惺惺地劝慰道,“我觉得你穿白色很美啊。” 赵黛云哪里会信,她恨不得现在就飞回家中换件衣裳,再也无心在宁珞面前装手帕交,直截了当地道:“女为悦己者容,我喜欢景公子,若是景公子不喜欢白色,我穿着再美也毫无意义,珞妹妹,你该明白吧?” 这是打算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吗?宁珞一脸的懵懂:“姐姐这是要我明白什么?” “就是我喜欢景公子啊,妹妹不会来和我抢吧?”赵黛云不耐烦地道,“四殿下对你情深意重,等你及笄便会娶你为妻,你一嫁过去便是瑞王妃,有着皇家儿媳的锦衣玉食,真是羡煞旁人的好姻缘。” “瑞王妃这么好,姐姐为什么自己不要呢?”宁珞笑吟吟地反问道,“依我看,姐姐和瑞王殿下可般配得很呢。” “你——”赵黛云语塞,好一会儿才道,“妹妹这是打定主意要和我抢了?” “景大哥又不是一件东西,你想给谁便给谁,”宁珞嫣然一笑,“他若是喜欢谁,自会好言好语温柔以待;他若是不喜欢谁,硬塞给他他也不会要。” 赵黛云的脸上阴晴不定,好一会儿才轻轻地在自己脸上轻拍了一下笑道:“哎呀,我这是怎么了,妹妹说的对,先别说妹妹还看不上景公子呢,就算看上了景公子,我们也各凭本事,景公子喜欢谁便是谁,万万不能为了一个男人伤了姐妹的和气。” 宁珞倒也佩服这赵黛云,这能屈能伸、进退自如的功夫真非常人能比,但赵黛云要去祸害别人她管不了,若想祸害景昀那她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春闱很快就到了,宁珩收拾包裹,要在考场连住三日,临别前,宁臻川再也难掩关切之色,殷殷叮嘱了一番。 这三日阖府上下都有些心神不宁,秦湘兰做事颠三倒四的,明明是早上刚起,却莫名说要去叫宁珩早些安寝,最后一日晚膳时,就连宁臻川也失了常态,夹着一筷水晶猪手边吃边心不在焉地道:“这是珩儿爱吃的,给他留上一个……” “明日便不好吃了,重新烧一份便是。”老夫人乐呵呵地道。 宁臻川这才回过味来,赧然道:“倒是我糊涂了,让母亲见笑。” “和我那时候一模一样,”老夫人倒是忆起了从前,“你去考场那几日,我和你爹整晚都睡不好,你哥一天要去考场张望好几次。” 年过不惑的宁国公宁臻明笑道:“三弟出来的时候我都要哭了,胡渣都长出一层来,硬生生把一个温润公子逼成了个落拓书生。” “五哥哥出来会不会也成了那样?我要去看。”三房的老六乐了。 大家都笑了起来,老夫人这才发现了什么:“咦,老二呢?这两日怎么不见他?” 老二媳妇慌忙道:“他被朋友拉去出城玩了,说是下月便要入职,再也不得自由了。” 宁臻明甚为不满:“得空了也不练练骑马射箭。” “就这么几日,你就随他吧。”大伯母劝道。 宁珞心里突突一跳,宁淮他怎么也不在?是赶巧了还是另有玄机? 抱着这忐忑不安的心情到了第二日,宁珩便回来了,一回来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倒头就睡,任凭谁问他都不说话。秦湘兰只当他考成一团糟,只好喊了宁珞在门外好言好语相劝,说是这次落第了也没事,只能三年后的春闱再重新来过。 这样过了两日,宁珞刚从书院里回来,梳洗完毕照例到父母院中准备一起去用晚膳,宁珩也终于出屋了,两兄妹打了一个照面,还没坐下呢,便听到门口“哐啷”一声巨响。 向来温文儒雅的宁臻川一脚踹开了门,指着宁珩气得浑身发抖:“你……你和那个景昀一起做了什么好事!” ☆、第20章 春雨淅沥沥地下着,窗外的冬青树叶又长高了一层,中间的嫩叶都能掐出一道水来,旁边的两株月季是江南送过来的名品,好几株花苞将开未开,一层细密的水珠渐渐聚拢,又渐渐不堪重负滑落,将花苞洗得越发娇嫩。 宁珞喜欢这春雨,让人觉得生机勃发,她让人搬了一把软榻在廊檐下,拿了一卷书斜靠着,一头乌发随意倾斜,仿佛流瀑一般,一半垂在肩头,衬得那颈窝的肌肤赛雪,一半被微风吹散了,那青葱般的手指在发间轻挑,想要让它们乖乖地回归原位。 绿竹在烹茶,明前龙井刚刚上市,千金难求,表哥秦亦瀚便让人送了两罐过来,宁珞将一罐给了老夫人,另一罐一分为二,一半给了宁臻川,一半自己留着。 跟着龙井,秦亦瀚还送了一封信过来,说是他在京畿地区的巡查还有半月就结束了,到时候过来拜访姑姑和姑父。 宁珞看着这封信,心里高兴得很。 榻尾雪团慵懒地躺着,宁珞的一双玉足正好取暖,偶尔拿脚尖挠挠雪团的肚子,雪团也不恼,只是睁开蓝色的猫眼,谴责地看上她一眼,“喵呜”叫上一声,连挪窝都懒得挪。 宁珞心情好得很,也就不计较这雪团的无礼了。 这前前后后鸡飞狗跳了快五六日了,今日总算所有的事情都尘埃落定,恰逢书院休沐,她总算可以好好放松心情享受一下了。 那日宁臻川一脚踹开了门,家里乱成了一团,宁珞这才知道,宁珩和宁淮居然互换了身份,宁淮去考了春闱,宁珩去了武举。 这可是藐视朝廷的重罪,宁臻川拉着宁珩便要去投案,秦湘兰哪里会肯,一时之间家里乱成一团。 还没等大家一起拿出个章法来,圣旨来了,宣宁臻川、宁珩、宁淮入宫。 一家人提心吊胆了一个多时辰,快半夜了才知道,景昀早就已经向皇帝禀报过这件事情,也不知道他怎么说的,皇帝居然对宁家俩兄弟很感兴趣,互换了名额是他亲笔御批的,还亲自召见了他们问话。 宁臻川目瞪口呆,又过了一日,喜报双双而至,宁淮中了第一十八名,而宁珩得了武举第三,其中骑射一科夺魁。 两兄弟各自得偿所愿,满心欢喜,一起大醉了一场。 当晚,宁家上下喜气洋洋,唯有宁臻明和宁臻川二人郁郁寡欢,都觉愧对对方。 又过了一日,景昀以自己的名义将二人请至归云居赔罪,终于解开了两兄弟的十多年来的心结。因着多年前宁臻川的那次意外,两人都对对方抱愧良多,不仅自己为了对方着想,还拼命让自己的子女迁就对方的子女,到了最后,喜文的偏被逼着去了从武,爱武的偏被逼着学文,尤其是宁臻川,生怕宁珩太过出挑抢了宁淮的爵位。 现如今阴霾尽扫,尤其是宁珩、宁淮两兄弟,各自喜笑颜开,一个入了信义侯的禁军大营,一个明日参加殿试,再不济也有个二甲进士出身,仕途可期。 “姑娘你瞧它这懒样,都肥上一圈了。”耳边传来了绿竹清脆的声音,只见绿竹一边说一边将烹好的龙井放在塌前,顺手将旁边新鲜的覆盆子用牙签戳起,好似一个个晶莹剔透的糖葫芦串,这覆盆子又香又甜,是孙管家从太清山上摘来的野果,送过来一大盆,宁珞特别喜欢。 “就让它懒吧,”宁珞慵懒地接了过来,“这样挺好。” “月初便是书院的赏花会了,七姑娘这几日都没日没夜地习琴呢,怎么姑娘你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呷了一口茶,口中清香四溢,宁珞不以为意地道:“七姐姐喜欢便好,她若是能在琴技上拔得头筹,那我们宁府可算是三喜临门了。” 绿竹掩着嘴乐了:“是啊,二房里的人进出都轻手轻脚的,二夫人说了,这是七姑娘飞黄腾达的好机会,谁要是扰了七姑娘练琴,打断她的腿。” 宁珞也笑了,二婶娘八成是想让宁萱在赏花会上找个好婆家,嫁入高门。只不过她们期望太高,宁萱自尊心又太强,若是没得上名次宁萱会不会就此一蹶不振?得找个时机劝上一劝才是。 正说着呢,紫晶进来了,一脸神秘地道:“九姑娘,猜猜前厅来了谁?” “快说快说,卖什么关子。”绿竹催促道。 “瑞王殿下在前厅和三爷喝茶呢,”紫晶很是高兴,“上回瑞王殿下来的时候你不在,这回可算碰上了。” 屏门后,宁珞屏息凝神,耳边传来了杨彦和宁臻川的说笑声,想来相谈正欢。 宁臻川曾在国子监任祭酒,一些皇家子弟都曾在国子监就读,和宁臻川也算是有师徒之谊,杨彦屡次登门,用的便是“请教学问”的名义。 “和宁大人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杨彦笑着道,“前日听说宁珩高中武举探花,珞妹更是才貌双全,宁大人的一双儿女有宁大人教养,真是好福气。” “殿下谬赞了,”宁臻川的语声温和,“殿下这两年潜心向学,学识一日千里,该是下官佩服才是。” “宁大人这样说,我倒是惶恐了,学无止境,以后还要有劳宁大人教我。”杨彦谦逊地道。 “不敢,殿下尽管吩咐便是。” “对了,珞妹今日在家吧?我从宫中带了御厨新做的槐花糕来,以前在宫中她最爱吃这个了。” “有劳殿下挂念,我替珞儿谢过殿下。”宁臻川接过槐花糕装糊涂。 杨彦忍不住了:“不知道宁大人能否请珞妹出来一见?过几日便是赏花会了,不知道她喜欢什么花,我让人在她案头多放一些。” 宁臻川这才一脸的恍然大悟:“多谢殿下,殿下稍候片刻。” 宁珞在后边眉头一蹙,冲着绿竹使了个眼色,摇了摇头。绿竹会意,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片刻之后,宁德一溜儿小跑过来回道:“三爷,九姑娘有些头疼,躺下歇息了。” 宁臻川歉然道:“这可真是不巧了。” 杨彦略显失望,振作了一下笑道:“不妨事,想必是这几日功课紧,还请宁大人替我带句话,让珞妹好好歇息,养好身子才最要紧。” “一定带到,多谢殿下的槐花糕。”宁臻川躬身致谢。 将杨彦送出门去,宁臻川回到前厅,冲着屏门处轻咳了一声:“还不出来?好端端的,躲在这里做什么?” 宁珞磨磨蹭蹭地走了出来,欲言又止。 宁臻川挥了挥手,伺候的家仆都出去了,随即示意宁珞到身边坐下,温和地道:“为什么不想见瑞王殿下?是和他吵架了吗?” 宁珞摇了摇头:“没吵架,不过,我以后都不想见他了。” 宁臻川有些摸不着头脑,以为女儿在耍什么小孩子脾气,想了一下便劝道:“珞儿,你刚才不见他倒也没什么,男人嘛,总是越难得到才会越珍惜,他虽然此时这么喜欢你,可你毕竟才十四岁,难保以后会发生什么,不过,你要拿捏好分寸,不要弄巧成拙。” “不是,爹,我说真的,”宁珞有些急了,“就算瑞王殿下再好,我也不喜欢他,更何况,他和这个好字差了十万八千里。” 宁臻川越发纳闷了:“你们俩从前不是挺要好的吗?更何况,我留心瑞王殿下有段时日了,几位殿下里就数他行事周全、温文有礼,更何况他和太子殿下自□□好,也算是有一母之谊,以后定是太子的左膀右臂,你若是嫁过去,必定不会受了委屈。” “我不愿嫁皇室中人,”宁珞断然道,“我今生只愿求一良人,能和爹娘一样,一生一世一双人,甜甜美美地过一辈子。” “这……”宁臻川忧心忡忡地看着她,“傻孩子,这种事情可遇而不可求,你若是用这样的理由商议婚事,只怕要被人冠以善妒之名。依我看,瑞王殿下对你一往情深,若是你们两情缱绻,成亲后你稍稍提上一提,说不准他也能应允。” 宁珞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一往情深?再情深也抵不过他想要坐上龙椅的野心。“爹,总而言之,女儿不喜欢瑞王殿下,若是以后他来提亲,还请父亲万万不可应允。” 宁臻川盯着她,目光渐渐凝重了起来:“珞儿,你告诉爹,忽然不喜欢瑞王殿下了,可是有什么特殊的缘故?” 宁珞沉默良久,有心想告诉父亲上辈子的事情,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自圆其说,宁臻川却误会了,一脸的不可思议:“难道你心里有了其他人不成?珞儿,你还小,可不能听信了旁人的花言巧语,女儿家万万不能行差踏错,你快告诉爹,那人是谁?多大年纪?是做什么的?” 这连珠炮似的问话出自宁臻川之口,实在有些匪夷所思,要知道,这位中书令大人就算在朝堂之上面对皇帝都没这么失态过。 宁珞抿嘴忍住笑道:“爹,你在想什么啊,没有什么旁人,我原本也没多喜欢瑞王殿下,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宁臻川毫不松懈,这可是他和秦湘兰的宝贝疙瘩,万万不能有什么闪失。 宁珞终于下定了决心,早点说,就算宁臻川不信,也好让他有个警醒。她的小脸垮了下来,神情有些沮丧,小声道:“爹,我说了你可不能骂我。” 宁臻川被她说得有些惴惴了起来,强自镇定道:“珞儿不要害怕,万事有爹呢。” “我那日去了太清观和清虚道长诵经祈福,回来之后便做了一个梦,”宁珞压低了声音在宁臻川的耳边轻声道,语声带着些许的颤抖,“梦见瑞王想做皇帝,杀了很多人,连爹爹和哥哥都没有放过,女儿也被他身边的人害死了。” “哐啷”一声,宁臻川手中的茶盅掉在了地上碎了。 他的脸色惨白,定定地看着宁珞,好半天才哑声道:“珞儿,你在胡说什么……” “爹,”宁珞迎向他的目光,眼中一片坦诚,“珞儿一见到瑞王殿下就想到这个梦,爹,就算瑞王殿下再好,女儿也不喜欢了。” 宁臻川惊疑不定,太子体弱,他身在朝堂,几个皇子的蠢蠢欲动也看在眼里,可杨彦一直对太子兄友弟恭,更别提杨彦的性情温润风雅,怎么可能会大肆屠杀异己?而宁珞一名闺阁女子,又怎么会在拜见圣人后忽然明白朝堂云谲波诡?难道……真的有什么玄机? “我明白了,只是你……万万不可和别人提起这梦半句,以免惹来祸端。”他沉吟了片刻道。 宁珞点了点头,担忧地道:“爹,你在朝中也要小心些。” “我知道,不过忠君爱民乃是臣子本分,太子既然身为储君,我等自然要尽心辅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宁臻川眼神澹然,神情坚毅。 父亲向来就是这样忠正耿直,宁珞一点儿也不意外,只是难免还是心头郁郁,要她的话,恨不得父亲立刻辞了这中书令的位置,领个清闲不管事的差事,一家人就此和和美美的,多好。 眼看着天色还早,她便说要去散散心,叫了宁德、宁全护在左右,领了绿竹和紫晶便出了府门。 哪知道刚出府门,侧边的小巷里便有人走了出来,那素来温润可亲的脸庞此时染上了几分阴沉之色,直直地看着她道:“珞儿,你果然在诳我。” ☆、第21章 宁珞被吓得一连后退了好几步,惊喘了几声才缓过神来:“你……你躲在这里吓我做什么!” 杨彦等了这好一会儿,见她捂着胸口一脸惊吓,嫣红的嘴唇微翕着,黝黑的墨瞳瞪得圆圆的,脱俗中透着天真,原本一肚子的气恼顿时不翼而飞。 “珞儿为什么故意不见我?”他放柔了声调,“是我什么地方惹你生气了吗?” “殿下此言差矣,”宁珞暗自后悔,一脸正色地道,“我才从床上起了,想出来透透气,倒是殿下,放着这么多正事不做,专程等在此处见我,让人听见了,倒要笑话殿下不分轻重。” 杨彦不由得胸口一滞,他自然知道自己这样不妥当,只是自从开春以来,宁珞忽然对他爱理不理了,这让他越来越不是滋味。 那个追在他屁股后头一口一个瑞王哥哥、看到他会脸红羞涩的珞妹妹呢? 以前软软胖胖天真可爱的小丫头,现在出落得娇美俏丽,却忽然一下对他疏远冷淡了起来,就好像他亲手养大的宠物变成了别人似的。 怪不得有人送了一封匿名的书信来,提醒他小心提防有人在背后使坏要挖了他的墙角。 想到这里,杨彦勉强扯了扯嘴角:“我想你了,你不肯见我,自然我要想方设法见你。” “殿下请自重,虽然你我因*皇后和宝宁公主交好,但却无私情,你这样说着实让人误解。”宁珞冷冷地道。 杨彦又气又急,不假思索就抬手去抓她的衣袖:“珞儿你到底是受了谁的挑唆?怎么就忽然就变了个样儿?” 一股大力袭来,一个身影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一头撞在了杨彦的肚子上,杨彦猝不及防,被撞得后退了几步,幸好被于安扶住才没摔倒。 身后的几个侍卫一下子抽出刀来,两个护在了杨彦面前,一个则劈头就是一刀朝着那个身影砍了过去。 那身影就地一滚,居然躲过了那一刀,宁珞定睛一看顿时傻了眼了,只见卫泗挡在她面前恶狠狠地盯着杨彦,好像一只雪地里的小野狼似的,双眼都透着一股噬人的寒光。 “别……误会……住手!”她叫苦不迭地道,“卫泗你这是干什么,快和瑞王殿下赔罪!” 杨彦一招手,那侍卫立刻回到了他面前,跪地请罪:“属下护卫不当,请殿下责罚。” “好了,没你的事了,”杨彦摆了摆手,他已经从刚才的气恼中回过神来,现在这架势,要是闹出事来,只怕明日满城都会传遍了,他杨彦为了女色大闹宁国公府。 他看了看卫泗,温言笑道:“你是九姑娘的家仆?倒是忠心,本王便不怪罪于你了。” “快谢过殿下!”宁珞舒了一口气,瞪了卫泗一眼。 卫泗却没应声,只是沉默着站了起来,后退了两步站在了宁珞的身后,他的腿还是一瘸一拐的,想来上次受的伤还没有好全。 杨彦也不以为意,柔声对宁珞道:“珞儿,方才是我着急了,女孩儿家,总是会患得患失,我不怪你,总有一日,你会明白我的心意,我先走了,你也别总是念着我的不好,想想以前我替你扎纸鸢采果子时,你笑得多开心呢,多想想我的好成吗?” 宁珞定定地看着他,猝然别开脸去,眼中隐隐泛起一层水光。 马蹄声渐行渐远,杨彦一行走了,宁珞怔怔地站在原地,心中一片苍凉。 是啊,她和杨彦也曾有过美好的时光,只是,这些美好早已被世间的美色权势所侵蚀,除了徒留伤感,再也没有意义。 她定了定神,正要好好教训一下卫泗,却见那人别开脸去,埋首朝着大门走去。 “等一等,”宁珞有些气恼,“你知不知道那人是谁?居然还敢撞过来,他要是下令把你砍了,我都救不了你!” 那背影滞了滞,好半天才闷声道:“你不是讨厌我吗?砍了便砍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谁说我讨厌你?”宁珞气坏了,这小孩子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讨厌你我为什么要把你救下来?你以为救你就和吃饭睡觉一样容易吗?” 卫泗倏地转过身来,他的眸色和常人不太一样,是一种很漂亮的棕色,透着琥珀般的光芒:“那为什么九姑娘连看都不来看我一眼,还说等我伤好了就把我送出府去?” 宁珞语塞,好一会儿才道:“我看你年纪虽小,却有鸿鹄之志,想替你找个更好的去处。” “我不想去,九姑娘救了我,我想留在九姑娘身旁伺候,”卫泗定定地看着她,眼中流露出恳求之色,“我很会打架,力气也很大,等我伤好了,一定能好好保护九姑娘的。像刚才那个色迷迷的什么瑞王,要是单打独斗,我一定能把他脑袋拧下来。” 宁珞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便道:“万万不可,他绝不可能和你单打独斗的,他的……手段多着呢……” 她生怕卫泗真的动了这个念头,又急急地叮嘱:“你可千万记着,别招惹他,等你伤好了,我让我哥替你找个师父好好习武,到时候跟着我哥从军,等有了军功抵了这奴籍,便可建功立业了。” 卫泗的眼神一黯,转头便走,任凭宁珞在他身后叫了两声都没应。他只不过十二出头,却已经长得比宁珞还高了,已经依稀可见日后高大矫健的身姿。 “这小家伙脾气倒是挺大。”绿竹不满地道。 “是啊,听下人房里的人说,这家伙狠着呢,治伤的时候一声都没吭。”宁全凑过来道。 宁珞当然知道,卫泗的性子就好像一头野狼,越大越桀骜不驯,前世只对宁珞言听计从。一开始宁府里有几个护院的家奴仗着自己资格老、身手好欺负他,他忍了一阵子,最后在一个晚上摸黑进了房间,把他们的棉衣、棉被全部都划破,四周放上了冰块,窗户纸也捅穿,当时正值寒冬腊月,这几个人睡得很死,等醒过来时便染了风寒,差点没把命给送了。 为此宁臻川很不喜他,“此子坚忍狠决,非良善之辈。” 卫泗却浑不在意,被宁臻川赏了一顿板子,第二天就又活蹦乱跳地跟在宁珞身后了。他的武学根骨奇佳,看到护院武师习武便跟在后头比划,到了最后居然像模像样地能练上了几招,谁都不是他的对手,宁珞看得有趣,有时候也偷偷让他到府外跟着宁珩练武,久而久之,卫泗便有了一身好功夫。 然而,也是这身功夫最后为他惹来了祸端。 跟着宁珞去瑞王府成了一名侍卫后,前几个月还太平无事,到了后来便有风言风语传入宁珞耳中,说是卫泗恋慕王妃,睡梦中都叫着王妃的名字。这等污言秽语,气得宁珞差点把牙咬碎了,倒还是杨彦劝她放宽心,查处了几个嘴碎的宫人和婢女。 婚后不过一年,杨彦一边甜言蜜语一边暗中和赵太尉眉来眼去,迎娶了赵黛云为侧妃,当时卫泗正好被派去了外地,回来以后大闹了王府,赵黛云差点被他打了,还是宁珞喝住了他。 那几日卫泗情绪特别不佳,宁珞自己也心情不好,并没有心思顾及,一日中午她收到了卫泗的信,约她在王府的北花园簪花亭中一见,有要事相商,没想到,她到了那里等了片刻后,喝了几口茶便失去了知觉。 醒来以后满地狼藉,卫泗和王府的几名高手肉搏后不敌被下了大牢,杨彦怒容满面地告诉她,卫泗将她迷倒妄图对她不轨,更密谋要将她截出王府,幸好被人瞧见才免于一难。 宁珞自然不信,只是还没等她琢磨出法子见卫泗一面,便听说卫泗逃出了大牢不知所踪,后来宁珩来信隐晦地提及,卫泗到了西北投奔了他,说是自己是被冤枉的,等建功立业再回京城见她。 这一走便是死别,宁珩全军力拒北周军于小耕山,箭尽粮绝而亡,卫泗想必也跟着宁珩殉国了。 有时候宁珞便想,卫泗遇到她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她虽然把卫泗当弟弟,可卫泗到底对她抱有怎样的感情?如果她救下卫泗后并没有将他留在身边,会不会卫泗就会平安顺遂地长大成人,娶一门温柔似水的媳妇,生下几个活泼天真的孩子,过上平淡却幸福的生活? 所以,这一次,她一定不能再重蹈覆辙,一定要让卫泗从一开始就远离她,不管卫泗当年的事情是真是假。 翌日,宁珞照常到了女子堂,这几日女子堂甚是热闹,说来说去都围着春闱和赏花会,离赏花会还有六日,各种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消息都是沸沸扬扬。 最让人振奋的就是据传这次赏花会正值书院百年,当今天子也会到场祝贺,今科三元也会前来为赏花会增光添色。 前世宁珞身在深闺,和这位盛和帝也只不过曾有几面之缘,就她前一世零星所得,今上勤政律己,深受大陈子民爱戴,唯一的缺点便是猜忌心重,年龄越大,这个缺点就越明显,最后酿成了皇子夺嫡的祸端。 宁珞心不在焉地听着身旁的同窗说悄悄话,心思却飘到了遥远的金殿。 今日应当是景昀夺得探花之位名噪京师的日子,不知道这一世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骤然响了起来,宁珞一下子站了起来,几步便到了门槛旁,激动地朝外看去。 不一会儿,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吕先生手持红榜喜不自胜,旁边一个小书童嚷嚷了起来:“喜报喜报,我书院二人中了前三元,邹公子状元,景公子探花!” 整个房间顿时沸腾了起来,姑娘们都涌了出来,一时之间叽叽喳喳的声音响个不停,要知道,这两人可都是琼华书院的名人,底下仰慕者无数。 只是宁珞脸上的笑容还未扬起却已经凉了下来,身后犹如芒刺在背,她回头一看,只见赵黛云坐在窗边死死得盯着她,窗棂在阳光的照射下形成了一道道印子落在了她的侧脸上,看上去有种莫名的阴森。 宁珞在心中冷笑了一声:怎么,这是终于按捺不住要出手了吗? ☆、第22章 散学回家时,女子堂的众人还是难掩兴奋之色,几个一群凑在一起纷纷议论那前三元的趣事。 邹公子名叫邹泽林,乃当朝翰林大学士之子,自幼才学过人,疏狂傲气,言辞犀利,让很多人敬而远之,而景昀文武双修,比起弱不禁风的邹泽林更添了男子气概,因此虽然邹泽林被钦点了状元,人气却依然比不上景昀,而那位榜眼已经年近而立,据说其貌不扬,就更没人感兴趣了。 宁珞又是高兴又是泛酸,这下定云侯府的门槛更要被媒婆踏破了吧? 不经意间侧身,宁珞愣了一下,宁萱居然不声不响地跟在她后侧,两人目光对视,宁萱略显紧张地冲着她笑了笑。 宁珞又惊又喜,这算是姐妹俩尽弃前嫌的意思吗? “七姐姐打算弹哪首曲子?”她喜滋滋地问。 “韩先生让我弹高山流水,说是梅皇贵妃素来喜欢高雅之风。” 宁珞思忖了片刻道,“这次陛下也会在场,别出心裁说不定有意外之喜,我觉得你平时在练的那首凤求凰倒是不错。” 宁萱笑了笑,显然并没有把宁珞的话听进去,反倒岔开了话题:“妹妹打算画什么?我看你这几日很是懈怠,要多练练才是。” “我随便涂鸦几笔便可。”宁珞毫不在意地道。 宁萱沉默了片刻,忽然轻笑了一声,笑声带着几分讥讽。 宁珞莫名其妙地问:“七姐姐这是怎么了?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有些感慨罢了,”宁萱低柔的语声中隐含着一股酸涩之意,“我拼尽全力想要争取的东西,却半分没有放在九妹妹的眼里,到底是天生贵胄,和我们有着天壤之别。” “七姐姐,”宁珞有些恼了,沉声道,“你总是说这些不阴不阳的话有什么意思?出身自是天定,我不曾亏欠你什么,你心高气傲什么都要和我比,便是落了下乘,再不自己走出来,只怕你这辈子就要被困死在这个桎梏里。” 宁萱一怔,垂眸敛眉道:“九妹妹说的是,以后我不比了还不成吗?”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舒服,宁珞盯着她的发旋,鼻中一阵酸楚,前世那个雪中送炭却最后下场凄惨的七姐姐,难道真的回不来了吗?她多想能够好好补偿那个七姐姐,让她不要所托非人,让她也能有幸福快乐的生活。 “七姐姐,我知道,现在就算我说得再多,你也会以为我是惺惺作态,”她的语声恳挚,“只是日后你会明白,此刻我是真心希望我们姐妹俩不要因为那些琐事而心生罅隙,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宁字,我们都是宁国公府的女儿。” 日子过得飞快,眨眼之间,全城琼华书院两年一度的赏花盛会便到了。书院外出从华盖、衣香鬓影;书院内奇花异草、芳香四溢,一派热闹景象。 墨林阁外伫立着数十个纱帐,罗纱在和煦的春风中轻舞,一盆盆茶花争妍斗艳,在一片春光中犹抱琵琶半遮面,更添丽色。 院长林青居酷爱茶花,这些年来收集了很多珍稀品种,轻易不在人前展示,今日终于也藏不住了,面南背北处的一座纱帐比周边的高出几个台阶,纱帐前摆着几盆花团锦簇的珍品,中间一盆名叫“鸳鸯凤冠”,那花型饱满,一层一层的花瓣交叠成凤冠一般,富贵堂皇。左边两盆是“松阳红”,右边两盆是“状元红”,十分应景喜庆。 宁珞和宁萱跟随大伯母宁贺氏坐在右侧纱帐中,一起的还有大伯母的娘家表妹和外甥女余慧瑶,余慧瑶是户部尚书之女,更是宁珞的手帕交,她自幼随父亲浸淫围棋,一手棋艺称霸女子堂,如无意外,今日棋技的头筹毫无疑问将由她摘得。 赵黛云就在她们的对面,今日的她终于变回了那个美艳张扬的女子,一身大红罗裙更衬得她肤色雪白,一双美目顾盼生辉、夺人心魄。 一见宁珞来了,她还殷切地走了过来见礼,把纱帐里每一位都夸赞了一遍,连宁萱也不例外。 宁珞不由得多看了宁萱两眼,要知道,赵黛云心高气傲,向来是不把宁萱这样的庶女看在眼里的。 “这是我今年新酿的梅花露,高山雪梅用初融雪水烹制而成,清香甘甜,每日在茶水上倒上几滴,便能让肌肤如梅,暗香诱人。”赵黛云一人分发了一瓶,又亲自开了一瓶,滴了两滴倒了宁珞的茶水中,顿时,一股暗香扑鼻而来。 “妹妹,你尝一尝。”她亲自端到了宁珞跟前。 宁珞接了过来,手一抖,茶水洒在了地上,她歉然道:“对不住姐姐,这几日总是手上无力。” 赵黛云面不改色,笑着道:“不妨事。”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余慧瑶向来和赵黛云不对付,暗中和宁珞嘟囔着。 宁珞心有戚戚焉,打定主意回去便把这劳什子梅花露丢了。宁萱却对这梅花露很是好奇,一边询问该如何烹制,一边打开来嗅了嗅,只是不知怎么手抖了一下,那瓶子一歪,大半瓶梅花露便倒在了宁珞的衣衫上,手臂都湿了。 这下一阵手忙脚乱,再去回去换衣裳也来不及了。宁珞看着一脸惶然的宁萱和略带恼意的宁贺氏,只好连连安慰他们没事。 赵黛云殷勤地道:“我带了备用的衣裙,陪你去女子堂换一下。” 宁珞哪里愿意穿她的衣服,婉言谢绝:“湿了一块罢了,风一吹不一会便干了。” 宁萱脸色略略泛白,绞着手帕嗫嚅着道:“九妹妹,我和你长得差不多,不如我的换给你?” 宁珞摇了摇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好了好了,这么一点小事慌成这样做什么,你静下心来,别误了你比赛琴技。” 大伙儿正说着,左侧传忽然来一阵喧哗声,原来是今科三元到了,一群人簇拥着景昀他们走了进来,入了正对着主帐的纱帐,旁边有好些名门贵女顿时双眼都亮了起来,或半掩罗扇、或堂而皇之地打量着,“窸窸窣窣”的悄悄话中不时夹杂着轻笑声。 宁珞也未能免俗地看了片刻,只是看着看着便眼神一滞:杨彦一身杏黄底团花锦袍从纱帐中走出,一边含笑朝着四周的人招呼,一边朝着她这边走了过来。 她既不想听杨彦的甜言蜜语,也不想再和他起什么不必要的冲突,和宁贺氏耳语了几句,便不着痕迹地出了纱帐,沿着小径走了几步进了竹林。 不知怎么的,身上有些燥热,幸好,穿过竹林便是碧湖,湖边的清风迎面扑来,这才让她稍稍静下了心来。 身后一阵脚步声传来,她回头一看,是宁萱。 “九妹妹,那边有座凉亭,不如到那里去歇着。”宁萱急急地走到她身旁,扶着她的手臂道。 宁珞不动声色地借势便靠在了宁萱身上,扶着额道:“我怎么觉得有些头晕发热。” 靠着的身躯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你……你怎么会头晕……”宁萱焦急地道,“我扶你去坐一会儿,是不是刚才走得太急了?” 宁珞在心里冷笑了一声,上一世她已经吃过赵黛云无数次的明算暗算,这要是看不出来刚才的猫腻就算是白死了这一回。只怕宁萱已经被赵黛云收买了,倒在她身上的梅花露里有鬼。 宁萱一路踉跄着把宁珞扶到了亭子里,说话声都带着几分哭音:“九妹妹你好些了没有?只是衣服湿了一块,怎么可能头晕呢……” “七姐姐,”宁珞的神情痛苦,“你快些先回去吧,陛下就快来了,误了你的比赛了就不好了,我歇会儿就好。” “我……”宁萱眼中满含愧疚,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自从那日赵黛云找她后,便时不时地出现在她身旁,打听宁珞平日里的事情,她觉得这也无伤大雅,便一五一十地都和赵黛云说了,而前两日,赵黛云终于明白地说出了目的,只要她在今日照赵黛云说的做,那便担保她能夺得琴技第二。 她这十六年来一直被宁珞压着,无论是嫡庶,还是容貌才华,她盼着能在宁珞面前扬眉吐气盼得太久了! 可是……明明说好了她只要倒了梅花露在宁珞身上,让她去换件衣裳拖住点时间,误了第一场的比赛便好,怎么一下子会这么严重?难道……她上了别人的当? 这个念头一起,宁萱吓得手都抖了起来,她万万可没有要害宁珞的意思! “九妹妹你等着,”她不假思索地道,“我去找人来帮你。” 她急急地便要朝外跑去,迎面便撞上了赵黛云。 “你这么慌里慌张地是要做什么?”赵黛云眼神严厉地看了她一眼,几步便走到了宁珞身旁,端着关切得体的笑容道,“宁妹妹身子不适,你该在身旁好好照顾才对。” 宁萱抓住了她的衣袖:“赵姑娘……我妹妹怎么头晕难受了……是出了什么岔子了吗?你明明——” “我担忧宁妹妹就过来看看,”赵黛云截住她的话头,在心底暗骂了一声“废物”,“幸好我来了,今天在这是什么日子,你这么沉不住气倒要让宁妹妹惹人笑话。” 宁萱的脸上青白交加,交握的指尖都快掐入手心了。 赵黛云掏出了帕子在宁珞额头上掖了掖:“妹妹是不是身上热得难受?来,我帮你用清水擦擦。” 凉亭下有台阶,通向碧湖,平时是一个戏水的好地方。宁珞身上虚软,一下子便被赵黛云强扶了起来,拾阶而下,停在了湖边的青石砖上。 ☆、第23章 赵黛云的眼中闪过一丝得色,朝着不远的竹林假山处瞟了一眼,一个杏黄色的身影已经依稀可见。 到底是自己的手下办事得力,不像这宁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幸好她早有两手准备。 这大半瓶的梅花露里加了七缠香,是她专门让人调制的,功效比在民间流传的五石散更强,渗入肌肤虽然比不上直接喝入的效果,却能让宁珞入水后丑态百出。 到时候呼救几声引来这么多名门贵族驻足观看,再让杨彦下水把她救起,她还有什么脸面再去缠着景昀?乖乖地做她的瑞王妃便已经是她最好的结局。 “宁妹妹,舒服吗?”赵黛云掬起一捧水来轻拍在了宁珞脸上,不出所料,宁珞倒吸了一口凉气,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浅吟。 这七缠香让人体内如火,若是有冰凉之物触身,会有难以言喻的欢愉之感。 宁珞的身子晃了晃,赵黛云抓住了她的胳膊,正想往外一推,忽然之间身后一阵大力袭来,她站立不稳,扑通一声便掉入了湖中。 “九姑娘你还好吧?”绿竹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在赵黛云背后推了一把,随手揪住了摇摇欲坠的宁珞,两个人一屁股坐在了青石阶上。 宁珞低低地喘息了几声,不免有些后怕,看着在水中扑腾的赵黛云,稍等了片刻,这才哑声叫了起来:“救人啊,有人落水了!” 绿竹会意,也跟着惊慌地叫起了“救命”,她的声音清脆尖锐,瞬间便回响在了书院的上空。 “扑通、扑通”的跳水声接连响起,一抹杏黄色在湖中奋力朝着赵黛云游去,宁珞的后背不由得起了一层冷汗,若是这落水的是她……赵黛云也太歹毒了,这是对景昀志在必得吗? 身上的燥热还一阵一阵的,她来不及细想,示意绿竹扶她离开。 经过凉亭,宁珞瞟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宁萱,冷冷地道:“七姐姐,多谢你对我的照顾,耽误你平步青云可真对不住了,从今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你也不必再来虚情假意地忍受我了,姐妹的情分就此便断了吧。” “我……我没有……不是……”宁萱呐呐地吐出几个字来,忽然捂住脸哭了起来。 宁珞不再理她,只是在绿竹的搀扶下出了凉亭。迎面有好些人被呼救声引得跑了过来,站在湖堤上指指点点,书院的院长林青居也急匆匆地赶来了,今日到场的都是达官贵人,谁出个岔子他都担当不起。 “姑娘,这下这个什么赵姑娘的可真是歹毒,我瞧见她要推你了。”绿竹小声地道。 “做的不错,很机灵,”宁珞嘉许道,“回去好好赏你。” 绿竹开心地道:“多亏姑娘和大夫人留了话,我一路跟着你和七姑娘呢,奇怪了,七姑娘是被什么迷了心窍了?是不是她和那个姓赵的有勾结?” “别提她了,”宁珞咬了咬牙,也不知道是身上还是心里愈发燥热了,“找个地方让我歇着,多倒些水来喝,不知道会不会好些。” 竹林旁便有一间小屋,宁珞也顾不得看这是什么地方,推门进去,只见里面一张书案一个书架,桌上空空如也,书架上倒是摆得满满的,一股子书的霉味扑鼻而来,看上去应当很久没人来了。 绿竹扶着她坐下,便匆匆地去找水了。 宁珞斜靠在书架上,身上越来越热,忍不住便扯了扯衣领,她前世缠绵病榻,久病成医,也略略通晓药理,这种□□物,并没有什么快速的解药,只能熬到药效过去,幸好她只是肌肤渗入了一点,应当花不了多少时间。 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走了进来。 “绿竹,快些过来,”宁珞急急地道,“多掐我两下,让我疼一疼。” 绿竹并没有应声,脚步声沉缓,不一会儿便在她面前停了下来,宁珞下意识地抬头一看,只见景昀愕然看着她,眉头紧皱:“你在这里做什么?” 宁珞又羞又恼,想到自己现在的模样,恨不得地上有个洞钻进去:“我……我歇着呢,你怎么这么鲁莽,也不喊一声就跑进来。” “这是我和泽林读书时小憩的书屋。”景昀好笑地道。 宁珞大为尴尬,脸上更烫了,背过脸去用额头抵着花梨木书架□□了一声。那木头凉凉的,很是舒服,她不自觉地便蹭了蹭。 景昀这才觉出几分不对来,宁珞的脸颊绯红,声音也比从前听上去低哑了很多,他迟疑着问:“你不舒服吗?” “别理我,”宁珞闷声道,“你快走吧,我一个人呆一会儿便好。” 景昀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沉声道:“看,那边谁来了?” 宁珞一惊,抬头一看,门外却一个人影都没有,还没等她回过神来,便觉后颈针扎般的疼痛传来,景昀出手如电,一枚金针从指尖弹出,在她的大椎穴上扎了一下。 她痛呼了一声,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咔哒”一声,景昀又在书架上按了一下,机簧弹出,支成了一个小榻,他脱下外袍垫在榻上:“你躺一会儿,身上的燥热应当马上会退了。” 宁珞恍然大悟,他这是以为她风寒发热,帮她治病呢。顺势半躺在了小榻上,她心里甜滋滋的,小声问道:“景大哥,你还会看病啊,我以前都不知道。” 景昀怔了怔,眼神忽然变得有些温柔了起来:“是啊,说不定有人身子不好,我学上一些也能有些用处。” 宁珞纳了闷了:“景大哥有亲近的人生病吗?” “没有。”景昀显然有些闷闷不乐了起来。阳光从窗棂中照了进来,在空中形成了一道光影,空中看不见的灰尘都在这光影下无所遁形,而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光影,落在了不知名的某处,莫名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忧伤。 仿佛感同身受,宁珞也难过了起来:“景大哥,你不开心吗?” 景昀回过神来瞟了她一眼:“你乖一点我就开心了,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还把自己弄成这样?” 宁珞更难过了,显而易见,景昀只是把她当成了小妹妹,她赌气地想要转过身去:“我就把自己弄成这样了,我不喜欢赏花会,不喜欢你,不喜欢都不喜……哎呦!” 景昀想去拉都来不及了,脖子后的那根金针被宁珞一压,歪了。 宁珞眼泪汪汪地捂着脖子,景昀又好气又好笑,抬手去拔金针:“好好好,不喜欢就不喜欢,好点了没有?” “没好,都怪你。”宁珞气哭了,“你再这样我真的要不喜欢你了。” 雪白的肌肤上双颊绯红,一双黑漆漆的墨瞳中盛满水光,晶莹剔透得好像宝石一般闪烁,那表情娇嗔可爱,让人忍不住想要呵护。 胸口好像被放入了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绵软绵软的。 景昀放缓了语调哄道:“好了别哭了,都是我不好……” “景昀你在做什么!”一声怒吼传来,宁珞止住了哭声朝外一看,绿竹和宁珩站在门口,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们俩。 哭红的双眼、凌乱的衣领、绯红的脸颊。 暧昧的举止、脱下的外袍。 宁珩的脑中“嗡”的一声,一个箭步就冲到了景昀跟前,挥起一拳就朝着景昀砸了过去:“好你个景元熹!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我们没什么!哥,住手!”宁珞急得大叫了起来。 景昀仓促之下抬手架住了宁珩的一拳,沉声道:“远之,不是你想的这样。” 宁珩充耳不闻,抽回右拳,几乎在同时左拳一勾朝着景昀的小腹奔去,景昀闷哼了一声,硬生生受了他一拳,却将他双手都绞住了,宁珩却半点没有停手的意思,抬起一脚便将景昀拌得踉跄了一步,两人一起摔倒在地。 眼看着宁珩又挥起了拳头,宁珞也顾不得了,一下子扑了上去,那拳头恶狠狠地奔着她的脸面而来,她闭上了眼睛,胆战心惊地等着自己脸上开花。 骨骼互击的闷响声传来,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听到宁珩粗重的喘息声。 宁珞睁开眼一看,景昀和宁珩双拳相击,堪堪停在了她的眼前。 “哥,我头晕发热,景大哥在帮我的忙,你看,有金针……”宁珞赶紧解释。 宁珩将信将疑:“那你为什么哭了?” “我……我怕疼就哭了,”宁珞赶紧擦了一把眼泪,“现在好了,真的,我开心着呢!” “原来是误会……谁让你们俩孤男寡女地在一个房间里……”宁珩这下才尴尬了起来,“元熹,对不住,我以为……” 景昀躺在地上看着他一语不发。 “要不然你打我两拳好了。”宁珩赔笑着道。 看着景昀面无表情的冷峻模样,宁珞有点着慌,她想起了从前的定云侯,那据说是冷面无情、军令如山的定云侯,这两人不会因此而反目成仇吧? “别打我哥,我哥也不是故意的,景大哥你不会这么小心眼吧?”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景昀叹了一口气:“你们俩个,能不能先从我身上起来说话?” 宁珞低头一看,脸顿时红得好像刚煮熟的虾子一般:刚才太着急了,扑过来挡在景昀面前的时候整个人都趴在他的胸膛上了。 宁珩一凛,从地上一跃而起,把宁珞挡在了自己身后,又朝着景昀伸出手去,一把把他拉了起来:“好了好了,就当这事没发生过,大家都忘了吧。” 景昀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淡淡地道:“我就记着你还欠我两拳。” 宁珩干笑了一声:“那就记在账上,反正我欠你的多了,以后有机会一并还你。”说着他朝后看了看宁珞,关切地道,“陛下马上就到了,你好些了吗?” 这一折腾,身上的燥热好像也消散了,宁珞定了定神道:“好多了。” “走,我们先行一步,元熹,你稍等片刻再出来。”宁珩不知怎么,忽然一下谨慎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的妹妹,朝着绿竹使了个眼色。 绿竹会意,挡在了景昀面前。 宁珞随着宁珩走出了小屋,回头一看,正好撞上了景昀的目光,那一双黑眸幽远深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有些期待,又有些难过,每次和景昀难得相见,却总是意外频出,难道是命中注定,她和景昀,这辈子倒了个个,却也一样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她扯了扯嘴角,挤出了一丝轻浅却忧伤的笑意。 景昀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那笑容,和梦中频频出现的白衣女子几乎一模一样。 第二十四章 赏花会的第一项竞技便是“琴”。 琴棋书画一词,琴便占了首位,大陈的王公贵族也分外喜爱音律,技艺高超的琴师受人尊敬。此次竞技,共选拔出了八名琴技出众的女子,其中五名出自女子堂,而另三名则是京中因各种原因未能入女子堂的妙龄贵女。 纱帐内,余慧瑶绘声绘色地和宁珞描述着刚才的那一场意外。 “瑞王殿下真是英武,几下就游到了她身边,一路抱着她泅到了岸边,她全身都湿透了,也不知道她的婢女跑到哪里去了,就这么让咱们的赵大小姐一个人在湖边走着落了水……” 宁珞漫应了一声:“赵姐姐平日里厉害得很,这次怎么失算了。” 余慧瑶掩着嘴笑了,幸灾乐祸地压低了声音:“你方才没瞧见可惜了,她整个人都湿透了,狼狈到家了,瑞王殿下好心要扶她,她还一把把人推开了,她婢女给她披衣裳还被她打了一个耳光。” “是吗?不过她向来就是这副跋扈的模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宁珞笑道。 余慧瑶撇了撇嘴:“那可是瑞王殿下啊,瑞王殿下也真是,叫个侍卫救她也就是了,想必他也后悔了,你可没瞧见,上岸了以后瑞王殿下的脸都白了,几乎是把她丢在了岸边,你说他倒霉吧?这辈子说不定就和赵黛云绑在一起了。” 落水被救,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两人的出身都摆在那里,议亲是最好的出路。 如果落水的是宁珞,那嫁给杨彦可能便是最体面的下场。 这便是赵黛云打的如意算盘吧。 宁珞在心里冷笑了一声,看了一眼桌上摆着的一溜儿梅花露。“方才那撒了半瓶的梅花露呢?”她问大伯母身旁伺候的婢女。 “回禀九姑娘,赵家姑娘取走了,拿回来一瓶新的。” 倒是做事滴水不漏。 宁珞瞟了一眼缩在角落里的宁萱,一语双关地道:“七姐姐,你快上场了。” 宁萱的脸色惨白,一脸呆滞地没有出声。 “萱儿,你怎么了?快些,别丢了宁府和书院的脸。”宁贺氏厉声道。 宁萱瑟缩了一下,终于站了起来,双手颤抖着抱起了古琴朝外走去。 “到底是小家子气,这样的大场面吓晕了吗?”宁贺氏叹了一口气,对着嫂嫂余氏埋怨了一句。 一声清越的琴声响起,大伙儿的目光瞬间便落在了中间的花台上,只见赵黛云换了一身妃红色海棠花鸾尾长裙,裙摆逶迤,衬得她腰身不盈一握,十指修长,在琴弦上来回穿梭。 她奏的正是一首阳关曲,高祖时著名琴师鬼离子所作,描写的是高祖夺得天下后力拒北周于小娄山北的场景。 宁珞心中一动,朝着文帝的纱帐一看,果不其然,陪伴在文帝身旁的景昀正凝神细听。 “她真是厉害,我等的确要甘拜下风。”余慧瑶啧啧称奇,显而易见,刚才那场风波居然没有影响到赵黛云的心情分毫,这么快就恢复了正常。 的确,这一首阳关曲赵黛云奏得酣畅淋漓,琴音中既有柔肠百结又有杀伐之声,仿佛能瞧见高祖的铁马金戈、豪气千干,唯一不足便是在最□□处琴音有凝滞之感,可能是刚才落水时手臂处还是伤到了些。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梅皇贵妃在台上连赞了两个“好”字。 赵黛云盈盈下拜,声如黄莺出谷:“多谢皇贵妃夸赞,奴家惶恐。” “这不是赵太尉家的姑娘吗?”梅皇贵妃笑道,“才这么点日子不见,标致得都快让本宫认不出来了。” 赵家是梅皇贵妃的娘家表兄,赵黛云一脸羞涩地恭维:“皇贵妃娘娘也越发年轻了,和陛下站在一起真是龙章凤姿,令人仰慕。” 这话梅皇贵妃显然很是受用,笑着对盛和帝道:“陛下瞧瞧,一名女子居然能奏出这样有气度的曲子,实在难得。” 盛和帝刚过不惑之年,眉目间还能瞧出年轻时俊朗的影子,他慵懒地靠在椅背上,侧身问道:“昀儿,你觉得呢?” 除了太子杨湛因为体弱多病没有到场,其余的皇子都在纱帐里,包括四皇子杨彦和皇贵妃所出的三皇子杨皓。景昀虽非皇子,却居然也陪在圣驾之侧,荣宠可见一斑。 此话一出,梅皇贵妃的脸色微变。 景昀躬身答道:“赵姑娘琴技高超,臣难得一闻。” 赵黛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柔声道:“上回在书院得景师兄教诲,悟出了人生在世当以国以民为先的道理,我虽只是一名小女子,思虑数日后也得益良多,习琴有如神助,便以这一首阳关曲遥寄高祖风采。” 底下的余慧瑶凑到了宁珞的耳边,咬着牙小声道:“这人真是不要脸,到了现在居然还说得出这种话来勾引景师兄。” 一股恶气在胸口徘徊不去,宁珞霍地站了起来,原本想韬光隐晦的念头在这一刻烟消云散,只是她并没有入选琴技之比,要指望谁去压赵黛云一头呢? 纱帐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大伙儿回头一看,只见宁萱面如死灰地站在那里,指尖抖得好像筛糠一般:“大伯母,我……我比不了琴了。” 前一世时,年少的宁珞并未在琴技上浸淫太多,一是她天生喜爱书画,在那两项上花费了很多精力,二是因为宁萱擅琴,宁珞并不想和她一争长短。 后来成了瑞王妃后,杨彦负心薄幸,赵黛云步步紧逼,宁珞咬牙撑了很久,最后父兄的死彻底击垮了她,以至于满腹悲愤和忧伤无处排解,只有琴声能开解一二,她原本便天资聪颖,到了最后,她的古琴几乎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尤其擅长江南小调。 坐在花台上,宁珞深吸了一口气,屏息凝神,脑中的思绪飘到了前世。 父亲被逼纳妾后,母亲便冷了心,一直记挂江南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临死前哼着江南的小调闭了眼睛。 那一首小调,一直在她脑中挥之不去,让她即悲伤父母那段真挚浓烈却最后还是不得善终的感情,又感慨自己错付的一生。 “铮”的一声,宁珞拨了一根弦。 今日她弹的便是那首前世弹奏了无数次的江南小调。 *隋堤远,波急路尘轻。 今古柳桥多送别,见人分袂亦愁生。 何况自关情。 …… 这是一首写江南柳的小词,被不知名的琴师谱了曲,在江南广为流传,曲子原本十分简单,宁珞花了一番功夫将曲谱重新研习,添入了很多她自创的曲调,变得更为繁复。 小曲一气呵成,十指在琴弦上勾剔抹挑、吟糅往复,随着悠远清亮的琴声,一曲江南风情图在众人面前徐徐拉开。 弹到一半,曲声渐渐幽怨缠绵了起来,仿佛可见一个婉约的江南女子在春柳下和心上人依依惜别,远处只余月色如钩,一腔情丝化作看不见的月光,缠绕在离人的心上。 一曲罢了,宁珞静静地坐在花台前,眼中隐隐泛起水光,思绪几乎不能从琴音中脱离。 繁花簇拥下,余音袅袅,一名身着丁香色绣蝴蝶荷叶裙的少女眉目中带着轻愁,容色绝美,眸中闪烁着碎光,迷茫地落在不知名的光点处,琴、乐、人几乎合而为一,令人沉醉。 “叮当”的一声,有人的茶盅落在了托盘上发出了脆响。 宁珞骤然回过神来,起身致礼,偷偷看了一眼景昀,见他眼神茫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免有些失望。 “这是……”盛和帝瞟了旁边的景昀一眼,开口问道。 “这是宁臻川宁大人的女儿。”有宫人附耳道。 盛和帝顿时来了兴致:“过来让朕瞧瞧,朕记得小时候明惠皇后时常让你入宫陪伴,朕还抱过你,现在都这么大了。” 宁珞只好往前走了两步,仰脸垂眸,心里暗暗祈祷这九五之尊万万不要说出什么骇人的话来。 梅皇贵妃笑着道:“到底是家学渊源,宁大人的女儿才气过人。” “这琴弹得不错,”盛和帝夸奖道,“朕听得都入了神了,你们呢?” 旁边几个皇子和妃子连声应和,杨彦那件杏黄色的锦袍已经换了,刚才还很差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连声称赞道:“父皇,珞妹妹的琴声犹如仙音,真是绕梁三日,听了还想再听。” “殿下谬赞,”宁珞冷淡地道,“天外有天,是我献丑了。” 杨彦的眼神一黯,忍不住咬紧了牙关。 盛和帝却兴致更高了,看着身旁的景昀取笑道:“昀儿呢?你听得连茶盅都掉了,想必也是入了神吧?” 景昀沉默了片刻,忽然起身朝着宁珞走去,他身在高台,原本就比宁珞高,这下看上去更是居高临下。众人都知道景昀那波澜不惊的脾气,忍不住都呆了呆,杨彦更是紧跟了两步在他身后又气又急地道:“元熹,你要做什么?” “珞儿,这首江南小调的确好听,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景昀没有理杨彦,目光紧紧地锁在宁珞身上,略带急切地问道。 宁珞抬起眼来,在心里气鼓鼓地哼了一声:这问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夸奖我几句。 她挑了挑眉,挑衅地看着景昀:“不告诉你,你猜一百遍吧。” 文帝哈哈大笑了起来:“这丫头挺有趣的,好了好了,回去好好歇着吧。” “等一等,”梅皇贵妃柔声开了口,“你是宁珞?我怎么记得书院女子堂报上来的名字是宁萱,是什么地方出了岔子了吗?” 第二十五章 宁贺氏在纱帐中霍地站了起来,又气又恼地看了宁萱一眼:“你看看你,还让你妹妹去担这个责!只怕取消了名次还是轻的!” 宁萱呆呆地看着那个跪着的小小身影,握紧了拳头喃喃地道:“我看到了……是她……她家的丫鬟……上去告诉了皇贵妃……” “谁家的?”宁贺氏不解地问。 “哎呦这可怎么办啊,”余家嫂嫂也有些急眼了,“陛下会不会责罚珞儿?你这样让珞儿上去太冒险了!” “我……我去找陛下认罪……”宁萱红着眼睛就要往外走。 绿竹鄙夷地看着她道:“不用你假惺惺的,我家姑娘自有主张。” 宁贺氏也拦住了她,沉声道:“好了,不要慌里慌张的,你去了也没用,看看再说。” 饶是说得轻松,宁贺氏也忍不住绞紧了手中的帕子,朝着天子纱帐使劲地张望着:老九可是老夫人的心肝宝贝,这是万万不能出什么纰漏的啊。 宁珞定了定神,跪下来请罪道:“回禀皇贵妃娘娘,报上来的确是我的七姐姐的名字,只是她突然得了急病,弹不了琴,我便自告奋勇替七姐姐弹上一曲。” 纱帐内,梅皇贵妃轻笑了一声道:“宁大人膝下的一双子女甚是有趣呢,前几日刚刚听说了文武对换的佳话,今日你倒也来了一次李代桃僵,这可是换出了滋味来了。” 她的声音温柔动听,却绵里藏针,让人听得心中一悸。 盛和帝没有说话,嘴角的笑意却微敛,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宁珞。 宁珞抬起头来,神情丝毫未见慌张:“陛下,皇贵妃娘娘,家父时常教导我们,兄弟手足骨肉相连,无论何时都要互相扶持,相濡以沫。陛下怜我两位兄长互敬互让,特意设下妙计化解了兄长的疑难,我敬佩得五体投地,每日只盼着能报答陛下恩德一二,今日能亲自向陛下致谢,我感激涕零。” 说罢,她俯身叩头,久久未起。 盛和帝听得愉悦,笑着道:“起来吧,朕素来便敬重兄友弟恭之行,宁大人兄弟情深,儿女也是互相关爱,朕实在是羡慕得紧,为宁国公府上锦上添花,朕很高兴。你们几个,可要多向宁大人学习、互相敬爱才是。” 身旁几位皇子齐齐应了一声“是”。 宁珞这才起身,恭谨地道:“我方才替我七姐姐奏琴,原本应当先禀明陛下,只是事发仓促,我七姐姐碰翻了一瓶别人送过来的梅花露,也不知是怎么了,没过片刻便双手不听使唤,我怕扫了陛下和皇贵妃的兴致,便斗胆替姐姐上台,先斩后奏,还请陛下责罚。” “陛下,臣以为,这非但不该罚,还应该赏才是。”一旁默不作声的景昀忽然开口,神情肃然。 梅皇贵妃嘴角的笑容僵了僵:“此话怎讲?下次做事,大家都冒名顶替了,可就乱了套了。” “珞儿她虽然顶替了姐姐,可并未欺蒙陛下,”景昀沉声道,“方才唱名的是宁珞,不是宁萱,而且,陛下和皇贵妃目光如炬,怎能看不出两个人的区别?只怕是看她们小孩儿心性甚是有趣才不点破罢了。珞儿她坦然自若,并未藏头缩尾,是见坦荡。” “好了好了,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赏花会原本便是大家赏玩开怀之所,珞儿小小年纪有胆有识,一手琴技还出神入化,朕很喜欢,”盛和帝朗声笑道,“来,赏一株状元红到帐中。” 底下的宫人应了一声,搬了一盆状元红到了宁府的纱帐外,山茶娇艳,那花瓣重重叠叠,就好像状元的大红锦袍。 宁珞叩首谢恩,退回了账内,这才发现自己衣裙的后背都快湿透了,微风一吹,透凉透凉的。 帐里的人一下子迎了上来,宁贺氏也急出一身汗来,嗔怒地道:“你这小丫头真是胆大,下回我是万万不敢陪你出来了。” “大伯母,”宁珞撒娇道,“你不陪我我可没这么大胆子。” 宁贺氏在她额头上轻点了一下:“你呀,吓死我了,回去好好罚你!” 余慧瑶一下子便把宁珞抱住了,眉眼笑成了一朵花:“珞妹你好生厉害,那赵黛云费尽心机,只怕还是要败在你手中了,你瞧,陛下都赏了你状元红了。” 宁珞并不在意这些虚名,可能折了赵黛云的威风,实在让人喜不自胜,她抿着嘴笑道:“好了,你快些去吧,棋技可就看你的了。” 棋技和诗书画三技一前一后举行,余慧瑶去了旁边的静室,而宁珞要在花台上作画,并为画赋诗一首题字,一题三技,十分考验功底。 前世宁珞以一幅《游春图》惊艳赏花会,被称为书画双绝,画中老妪、村夫、贵妇的描绘神形具备、寓意深远,而那一手书法娴雅逶丽中透着洒脱,被誉为美人弄影、碧海浮霞。 赵黛云也在花台上,两个人四目相对,看得出来,她嘴角的笑容已经十分勉强。“宁妹妹,把我弄得如此狼狈,你可满意了?” “赵姐姐,梅花露里放了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不如咱们把事情一五一十地都在陛下面前说一说,请陛下评评理?”宁珞的眼神泛着冷意,若不是此时众目睽睽之下,她恨不得抛开礼仪和脸面,和这个心如蛇蝎的女人厮打一番,就算同归于尽,也落得个痛快。 赵黛云语塞,冷笑了一声道:“行,我不和你计较。” 一声铃响,计时开始了。 宁珞站在书案旁,屏息凝神,脑中一片空白。 是一展所长,彻底将赵黛云压在身下出气,还是韬光养晦,避免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下场? 身旁的人都在笔走龙蛇,唯有她纹丝不动,旁边围观的人都窃窃私语了起来。 文帝在纱帐内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转头问景昀:“昀儿,她这是在做什么?” “珞儿行事自有千壑,臣也无从揣测。”景昀答道。 “父皇,儿臣倒是略知一二。”杨彦在底下接道。 “哦?”盛和帝这才把目光落在自己的四儿子身上,“是了,皇后还在时,你倒是和这丫头处过一段时日。你倒是说说,她这是要做什么?” “依我看,故弄玄虚罢了。”梅皇贵妃酸溜溜地道,她一辈子都被压在那*皇后之下,一听到和*皇后有关的事情,总是要不阴不阳地说上两句。 杨彦笑道:“其实并不算是故弄玄虚,珞妹擅长书画,必定是在摒弃杂念,以求一气呵成成以佳作。” 盛和帝哈哈大笑了起来:“和那日金殿上邹泽林一样吗?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在右侧纱帐中的邹泽林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兴致盎然地举起杯来,远远地冲着盛和帝一鞠到地干了一杯。金殿上他足足有小半个时辰未动一笔,等沙漏过半才一蹴而就,狂妄地把从太宗到当今的邦交政策全部批判了一遍,文章剑走偏锋却才气横溢,堪称锦绣,盛和帝阅后拍案叫绝,钦点了状元。 景昀身在纱帐,心却飘远到了那花台上,八位妙龄少女双排而立,争妍斗艳,让围着的春花都失了颜色,而在中间的宁珞双眸微闭,双眉轻蹙,犹如秋叶之娴静,更有冬雪之绝美。他痴痴地看了片刻,忽然有种冲动,想要却抚平佳人眉头的印记,让她一展欢颜。 “只怕是她心中有难决之事吧?”景昀喃喃地道。 宁珞忽然便动了。 她飞快地拿了研好的墨一挥,随着众人的一声惊呼,墨迹在宣纸上留下了一道由远及近的印痕,飞溅在了桌上。 只在须臾之间,宁珞拿起笔来在那道印痕上刷刷几下,随即又退后打量了几眼,调墨着色,只用了一盏茶的时间,一幅泼墨山水便一蹴而就。 她换了一支狼毫,沉吟了片刻,在画的右上角写下了一首小诗,正是她弹奏的那首江南小调的下半阙配词。 *斜照后,新月上西城。 城上楼高重倚望,愿身能似月亭亭,千里伴君行。 掷笔归位,离交卷还有小半个时辰,宁珞气定神闲地躬身行礼,往纱帐走去。 经过赵黛云身旁时,她瞟了一眼,顿时在心中冷笑了一声,果不其然,赵黛云今日模仿了她前世游春图的意境,并扬长避短画了一幅赏花图,贫寒的老妪接过贵妇手中的梅花,两人身份、容貌、肤质的对比强烈,无论从意境还是画面都能引起在座王公贵族的共鸣。 只可惜,赵黛云忘了,宁珞上一世画的是迎春,而她此时换成了梅花,原意可能是想讨梅皇贵妃的欢心,只是梅皇贵妃虽然封号里有“梅”字,却不会喜欢被比作这枝赠于老妪的春梅。 更何况,这绘画的功底天赋和勤奋缺一不可,就算赵黛云这些日子再勤学苦练,也只是学个皮毛罢了。 宁珞一回到纱帐,绿竹便扶着她在小凳上坐好,一边帮她揉捏手臂,一边崇拜地道:“姑娘你好……好……哎呀奴婢说不出来,就是觉得姑娘太厉害了。” “你是不是想说宁姑娘如此洒脱不羁,令人佩服。”有个声音戏谑地响了起来。 “对啊!洒脱不羁,就是这个意思。”绿竹这才呼出一口气来。 宁珞一看,居然是个瘦高的青年,眉目飞扬,意气风发,看上去有几分眼熟。她想了好一会儿,忽然轻噫了一声,站起来躬身行礼:“原来是新科状元邹公子,失礼了。” 邹泽林毫不在意:“看宁姑娘性情,必定是不在意那些繁文缛节的,我很喜欢你的琴和画,不如……” “泽林,陛下让你过去。”景昀从纱帐的另一头快步而入,不着痕迹地挡在了邹泽林和宁珞之间。 ☆、第24章 邹泽林毫不在意地道:“稍等片刻,让我和宁姑娘再说两句。” 居然敢让天子等他,这话也只有这疏狂自傲的邹泽林敢说出口。 这邹泽林乃三朝元老邹太傅之孙,自幼体弱,拜了武真观的北仙真人为师,养成了放达不羁、风流脱俗的性子,入朝为官后分别在御史台和吏部任职,凭着一张利嘴得罪了无数达官显贵,他和景昀、宁珩都交好,最后被杨彦设计陷入了一场谋反案,盛和帝纵然爱才也有心无力,被判斩首,血溅午门。 邹泽林才高八斗,无数诗作被京师贵女们传唱,宁珞在闺阁之中就久仰他的大名,今日得见真人,也不免有些兴奋:“邹公子,我那些都是班门弄斧,你别看我的笑话,倒是我,真的非常喜欢你的诗画。” “你喜欢我便画个十张八张的给你。”邹泽林慷慨地道,“你何时方便,我还可替你画张画像,美人入画,必定让人神魂颠倒。” 邹泽林的画技堪称大陈一绝,然而他恃才傲物,作画全凭自己的喜好,就连梅皇贵妃曾请他入宫画像,都被他以手臂受伤给婉拒了,甚至外出游玩了一个月,把邀约彻底抛诸脑后,最后不了了之。 “泽林,珞儿是我的妹妹,不可如此轻狂。”景昀沉声道,不知怎的,平日里邹泽林这幅让他甚是欣赏的潇洒做派,今日怎么看都不顺眼,恨不得立刻让此人远离宁珞眼前。 “妹妹?”邹泽林“啪”的一声打开了折扇,一派风流倜傥的模样,“你我知交好友,你的妹妹便是我的妹妹,那可真是一家人了,算不得轻狂。” “你小心被宁珩一拳打飞了。”景昀冷冷地说了一句,拽着他便走,邹泽林还不甘心回头和宁珞“哎哎”了两声,宁珞看着好笑,忍不住掩着嘴乐了。 喝喝茶、赏赏花、聊聊天,这时间便一晃眼过去了,赏花会的全部比赛也都结束,盛和帝和梅皇贵妃耳语了片刻,梅皇贵妃的笑容有些勉强,柔声辩解了几句,盛和帝笑着握住了她的手。 梅皇贵妃转嗔为喜,这才将七技的头名点好封在了桃花笺中,交给了盛和帝。 盛和帝朝着邹泽林招手示意:“邹爱卿乃新科状元,就替朕宣读这赏花会的绝代风华吧。” 邹泽林兴致勃勃地拿着桃花笺走上高台,看了两眼,喜上眉梢地道:“琴技头名,宁国公府宁珞,行云流水如仙音,曲调已成情难禁。” “哐啷”的一声,左侧传来了茶盅碎裂的声音,正是太尉府赵家的纱帐。 宁珞气定神闲地走出纱帐,朝着盛和帝鞠躬谢礼。 “棋技头名,尚书府余慧瑶,”邹泽林顿了顿,又喜滋滋地道,“书技头名,宁国公府宁珞,点折勾勒藏雅韵,深浅浓淡漫墨香。” 宁珞哭笑不得,他这是打算从头到脚夸上一遍吗? 旁边有人笑了起来:“邹公子,好诗句。” 邹泽林正色地拱了拱手:“是宁姑娘写得好,我才能吟得出。” 他一边说一边往桃花笺上一看,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看向盛和帝:“陛下,这画技头名……” 盛和帝也不理他,只是指了指一旁的一名美髯公:“翁公,你来说说。” 那姓翁的捋了捋胡子道:“这画技头名是我们几个商量了好久才选出的,这八位佳人各有千秋,有的精于写意,有的着墨工笔,但论画技,却是庆王府的小郡主最为出众,宁姑娘虽然写意风流,画出了江南春景的神韵,但技法稍欠,而赵姑娘恰恰相反,技艺出众,但神韵稍欠,分列二三名,假以时日,二位必定是可造之材。” 此人乃是大陈有名的画师,邹泽林小时候也得过他的指点,有师徒之名,邹泽林不敢放肆了,只好躬身受教后宣布:“画技头名,果郡王府瑶月郡主。” 这个结果早在宁珞意料之中,翁公擅画,尤喜工笔,对学生画技的要求甚高,她的这幅画虽然意境悠远,却多了洒脱少了技艺,在翁公眼中必定有欠缺,她不用做这出头之鸟;而赵黛云画虎不成反类犬,必定也得不了头名,接下来的诗茶花也有了结果,这七项技艺,赵黛云机关算尽却最后只在“茶技”上勉强得了个头名。封赏过后便是赏花宴,赵黛云早早地就不见了人影,绿竹打听来,说是赵家姑娘落水受了寒,告假回府去了。 回到府里,老夫人和秦湘兰、宁成氏早早地便等在内厅了,绿竹兴奋得很,叽叽喳喳地便把赏花会的盛况说了个天花乱坠,只隐去了宁珞那段险况,宁贺氏不住地夸奖宁珞临危不乱、才气过人,宁珞倚在老夫人跟前一个劲儿地笑。 宁成氏不安地朝后张望着,呐呐地问道:“萱儿呢?她的琴弹得怎么样?” 宁珞嘴角的笑容淡了下来:“七姐姐回去歇息了。” 绿竹忿忿地哼了一声,张嘴就想告状,宁珞瞪了她一眼。 “唉,”宁贺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贻笑大方,她呀,还是不要好高骛远了,好好地多读点书吧。” 宁成氏的脸都涨红了,宁珞连忙打圆场:“二婶娘,七姐姐只怕是不舒服,你还是去瞧瞧她吧。” 宁成氏如蒙大赦,立刻告罪快步走了。 大家说说笑笑,一直到了晚膳的时候,家里人都回来了,宁臻川早就得到了喜报,又询问了些细节,满眼都藏不住对女儿的喜爱,唯有宁珩,脸色凝重,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心事。 翌日书院休沐,宁珞难得不用起早,懒洋洋地睡到了日上三竿这才起了身,紫晶一边进来伺候一边道:“少爷在外面等姑娘好一会儿了。” 宁珞纳了闷了,宁珩自打被允习武后,成日里就好像放飞的风筝,日日都几乎不见踪影,今儿怎么会来找她? 等她到了外厅,只见宁珩束手而立,背对着她正看着中堂的一幅画出神。 这是一幅月下吹箫图,一名男子宽袍广袖,举箫侧立,在月色下只留了一个冷峻颀长的背影。 宁珞面上一红,几步便到了宁珩身后:“哥,你看什么这么入神?” “这画的是谁?”宁珩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问。 这是从太清别院回来后所作,画的正是那晚景昀在梨林吹箫的场景,宁珞几乎以为自己心底的那个小秘密被宁珩识破了,故作镇定地道:“我随手乱画的而已。” 宁珩挥手让伺候的婢女都下去了,房间里只剩下了兄妹二人。盯着宁珞的双眸,他沉声问道:“你是不是喜欢元熹?” 宁珞的脸更红了,羞涩地低下头去,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嘟囔着道:“谁说我喜欢他了……才没有呢……” “没有那是最好,”宁珩的脸色凝重,“九妹,你喜欢谁都好,就是不能喜欢他。” 春光明媚,枝头小鸟唱得正欢,墙头的杏花开得正艳。 只是所有的这一切,都不能扫去宁珞心头的阴霾。 坐在秋千上,宁珞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宁珩的话又一次在她耳边响起。 “九妹,元熹他心里有人了,他对那姑娘痴迷得很,别的谁都不放在眼里,你就算再美再好,他都不会喜欢你。” “元熹的性子我最清楚,认准了不会轻易放弃,我虽然不知道那姑娘是谁,可我知道他几乎为她茶饭不思,平常他最听他母亲的话,可他母亲替他谈了一门亲事,他二话不说便回绝了,半点余地都没留。” “听哥的话,别想着他了,他的确很好,可他不是你的良配,你会伤心难过的,哥不想看到你这样。” …… 刚刚起了点火苗的心被这几句话泼了个透心凉,宁珞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就连往日最喜爱喝的莲子红豆沙都失去了美味。 紫晶一溜儿小跑过来了,一脸的兴奋:“姑娘,我们府上来客人了。” 宁珞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表示没兴趣。 “是瑞王殿下吗?九姑娘又不喜欢他。”绿竹撇了撇嘴,以前她最喜欢杨彦了,总觉得杨彦和自家姑娘是天作之合,可自打赏花会时杨彦将赵黛云从碧湖中救起,那满身金光的瑞王殿下就在她眼中失了颜色。 紫晶摇了摇头,神秘地道:“不是,再猜。” “谁来了都和我们姑娘没啥关系。姑娘,不如我们一起做个纸鸢去玩吧?姑娘喜欢什么样的?” 宁珞意兴阑珊地起了身,没走了几步,紫晶便眼巴巴地跟了上来,嘟囔着道:“今儿这个来的可抢手了,今科的探花郎、抢挑北周将军的定云侯世子景昀……” 宁珞停住了脚步,景昀……到宁国公府来做什么? 前厅的正堂中,除了茶盏清脆的碰撞声,安静得近乎诡异。 主客两张椅子上,宁臻川和景昀侧对而坐,鸦雀无声。 心里这种惴惴不安的感觉,对于景昀来说几乎就是平生第一次,就算面对圣上他都能坦然自若,却没想到,今日和这位中书令大人面面相对,他有种莫名心虚的感觉。 可能是因为前段时间宁珩的事情得罪了宁臻川吧。 “宁大人,以前是我多有得罪,还望宁大人海涵。”他沉吟了片刻,诚恳地开口致歉。 “不敢当,犬子之事,我还要多谢世子才对,”宁臻川淡淡地道,“我一直记得世子在归云居前的教诲,今后必定不敢对一双儿女厚此薄彼。” 景昀的手心不由得起了一层薄汗,站起来对着宁臻川一鞠到底,正色道:“宁大人莫要取笑我了,叫我元熹便好,我和远之情同手足,他的父亲便是我的父亲,我便叫上一声伯父可好?以前是我唐突,要打要罚,小侄我甘之若饴。” 这话说得恳切,宁臻川就算心里有再多不痛快,也没法再端着架子了,只好微笑着道:“元熹严重了,你的一片好意我明白,说什么要打要罚的,是我和珩儿该登门致谢才对。” 气氛这才轻松了下来,两个人一边喝茶一边聊了两句,宁臻川身为中书令,本就善于言辞,从朝政说到民生,从大陈风情聊到京畿风光,就是不问景昀来意。 景昀不敢懈怠,使出浑身解数陪着,只是越到后面越是如坐针毡,看看外面没什么动静,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道出来意:“伯父,不知道珞妹在不在?我有要事向她请教。” ☆、第25章 宁臻川怔了一下,心里有些不太高兴,笑话,自家女儿一名闺阁女子,怎么能让男子说见就见? 他不动声色地婉拒:“珞儿?云熹有何要事我转告便是,只怕她不太方便出来见客。” 景昀硬着头皮道:“我只是想亲口问问珞儿一件事情,说不上几句话,还请宁伯父转告一声。” 宁臻川沉吟了片刻,挥手叫来了宁全,朝着他使了一个眼色:“去,看看九姑娘在不在,就说景公子求见。” 宁全会意,在外面兜了一圈回来道:“禀三爷,九姑娘身上不舒服,此刻躺着歇息呢,见不了。” 景昀顿时着急了起来:“她什么地方不舒服?是风寒起烧还没有好吗?有没有请大夫?” “风寒?”宁臻川纳闷地问,“宁全,昨日九姑娘回来时有什么不对劲吗?” “没有啊,”宁全一脸懵懂,“九姑娘昨日精神得很,早上还见她出来荡秋千了呢。” 早上还精神得很,怎么这一会儿就不舒服歇息下了 景昀恍然明白了过来,自己这是不受宁臻川的待见了。早知道该去找了宁珩一起过来,再不济等到明日书院开课,去女子堂见一见宁珞就好。只是昨夜那首江南小调在脑中一直挥之不去,和宁珞的笑容交融在一起,几乎夜夜入梦而来的白衣女子忽然便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宁珞的浅笑低吟,伸手可触。他好不容易才熬过去一晚,再也等不及了。 “宁伯父,既然如此,你有事先去忙,我在这里等珞儿便好。”景昀也索性破罐子破摔了,当着没瞧见宁臻川的脸色,只是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半点告辞的意思都没有。 宁臻川气得不打一处来,却又不能硬邦邦地送客,只好道:“一寸光阴一寸金,怎么好叫你浪费时间在这里,不如这样吧,你有什么事写在纸上便好,等珞儿身子好了,我让她给你回信。” “有些话只怕信里不好说。”景昀表情沉肃地拒绝。 “那贤侄就在这里等着吧,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宁臻川气定神闲地站了起来,吩咐宁全和宁德,“你们今日就在这里好好伺候世子。” 景昀在前厅等了一个下午,宁全半个时辰出去找一回宁珞,每次回来都恭谨地答复说“九姑娘还没起呢”,他若是想出去走走,宁德和宁全一左一右,寸步不离。 这边宁珞早就得了宁臻川的信了,让她就呆在听云轩里不得随意外出,她坐在花荫下一边捧着书,一边听着俩个贴身丫鬟汇报着前厅景昀的动静。 “他真的坐在前厅等了?”宁珞问道。 “是啊,依奴婢看,景公子也不是像传言说的那样不易亲近,一个人等了姑娘这么久,怪可怜的。”紫晶最是心软,忍不住就替景昀说好话了。 绿竹一听瞪了紫晶一眼:“姑娘怎么能轻易去见外人?自然要让他等上一等才知道宁国公府的厉害。” 宁珞心不在焉地瞟了两眼手上的书,却什么都看不进去,一颗心早就飘到了前厅。 他来干什么?是问那首曲子的来历吗? 他一直等着是什么意思?到底是想见她还是那曲子很要紧? 宁珞咬着唇,一忽儿喜上眉梢,一忽儿眉心轻蹙,一颗心上上下下地翻滚着,一想到景昀眼巴巴地等着见她一面,心里头便热了起来,可一想到宁珩说的那些话,整个人却又掉进了冰窟里。 算了,可能这辈子也是有缘无分吧。 她狠了狠心,皱着眉头道:“好了,你们俩就不要再去凑热闹了,随他等到什么时候,说了不见就是不见了。” 说到这里,她索性把书一丢,自己回房去了。 绿竹和紫晶对望了一眼,眼中都流露出惋惜之意。 “这可是名满京师的定云侯世子景昀景公子呢,”紫晶悄悄地道,“你说他是不是喜欢上我家姑娘了?” “肯定是,”绿竹断言,“你看瑞王殿下多喜欢我家姑娘啊,动不动就找借口登门拜访。” “你说,是瑞王殿下好,还是景公子好?”紫晶压低声音道。 放在以前,绿竹还会犹豫不决,这会儿她斩钉截铁地回答:“自然是景公子好。” 要是景昀知道这句评语,说不得还要喜上一喜,只可惜他半分不知,在宁府耗费了半天的功夫,末了华灯初上,宁德客客气气地问他要不要在府上顺道用了晚膳再走。 再留下去就是太不知趣了,景昀怏怏不乐告辞出了府门,看着那拦在面前高高的米分墙黛瓦,他头一次有了挫败的感觉。 宁珩去了京郊大营操练,一时半会回不来,连让他想想办法的机会都没有。 景珩心绪纷杂,牵着马匹沿着青石大街缓缓前行。 他少年成名,又生性内敛,至交好友也不过那么寥寥几个,管了宁珩这档子闲事,不曾有过半点后悔,可刚才在宁府被宁臻川这样刁难,倒让他有了那么一丝遗憾,要是早知如此,必定要再委婉婉转一些,怎么也不能得罪了这位中书令大人。 定云侯府离宁国公府不远,过了几条巷子便到了,他将马匹交给了小厮,刚刚跨入府门,便有侍从急急地跑了过来:“大少爷,夫人请你到她那里去一趟。” 侯府里冷冷清清的,和宁国公府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景昀的祖母陶安大长公主崇尚道教,老侯爷死后便在府中后院单独建了一座小道观一心侍奉圣人,几乎足不出户。 定云侯景晟,太子太师兼尚书省左仆射,公务繁忙,定云侯夫人俞明钰是已故**皇后的表妹,体弱多病,常年在房中休养,侯府内宅的大小事宜,都交给了定云侯的侍妾青娘打理。 景昀排行老大,下面还有一弟一妹。俞明钰喜爱清净,家里的仆人不多,更不允许大声喧哗。 穿过抄手游廊,景昀到了俞明钰住的明香园中,一股药香扑面而来。他紧走了几步,外厅里支着一个药炉,药罐正在“扑扑”地冒着泡儿,而青娘则手执小扇小心翼翼地看着火。 “昀儿你回来了,”青娘一见到他便站了起来,示意身旁的婢女上前替景昀更衣,“你娘昨晚又受凉了。” 景昀摆手制止了那个婢女,皱着眉头道:“这些事情,让婢女们做就好。” 青娘笑了笑:“不妨事,别人熬的药,我不放心。” 房里响起了“窸窣”的声音,景昀推门而入,只见俞明钰披着衣衫靠在床上,因为常年不见阳光,她的脸色呈几近透明的白色,不过,就算在病中,她的眉目依然婉约秀美,丝毫不逊于小她五六岁的青娘。 “你来了,”她淡淡地道,“今儿怎么这么晚,用过晚膳了吗?” 景昀摇了摇头,在床前坐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忧虑,沉声道:“怎么又受凉了?都是怎么在伺候的?” 身旁的婢女吓得跪了下来连声请罪。 “不关她们的事,这身子总归是废了的,”俞明钰漫不经心地道,“不过,我好歹总也要撑到你成了家再走。” “母亲胡说些什么,”景昀不悦地道,“一点小病而已,用些药便好了。父亲呢?” 一旁的青娘立刻道:“侯爷今儿有公务,我已经派人去说了。” 俞明钰沉下脸:“这些小事去麻烦他做什么?叫人回来。” 青娘欲言又止,默默地退了出去。 俞明钰挥手让婢女们都下去了,屋里只留下了母子两个,她盯着景昀看了片刻,缓缓地道:“你梦里的那名女子可是找到了吗?” 刹那间,宁珞的脸从景昀眼前一闪而过。 景昀的胸口漏跳了一拍,好一会儿才道:“还没有。” “我早就和你说过,这都是虚妄之事,还是脚踏实地找个喜欢的姑娘议亲就好。”俞明钰的眉头轻蹙,低低地咳嗽了两声道,“你若是不喜欢高门大户,那便找个小家碧玉,你姑姑替你张罗了两个……” “母亲,这事我自有主张。”景昀截断了她的话头。 俞明钰沉默了,屋里瞬间凝重了起来。良久,她淡淡地道:“我只是提醒你,情深不寿、慧极必伤,你满心满眼都是那个虚无缥缈的幻象,到头来受苦的还是你自己,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强迫你,好了,你出去吧,我要歇息了,记得我们的两年之约就好。” 景昀还想辩解,俞明钰背转身去不出声了,他呆了片刻,默默后退出了卧房。 有婢女躬身走了进去,悄悄地掩上了房门,薄薄的木门将母子俩隔了开来。 其实他的五官长得很像母亲,性格更是如出一辙,只是自打懂事以来,母亲对他总是好像隔了一层,温和却不亲昵,关切中带着距离,和别人的母亲俨如天壤之别。 别的事情都可以妥协,唯有这件事情,他万万不能应允。 景昀闭上了眼睛,不用刻意回忆,那白衣女子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便在脑中闪过,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便三不五时地入梦而来,那五官长相虽然被一层迷雾挡得看不清,那神韵却好似已经刻入了骨髓。 她喜欢浅吟低笑,她最爱在梨林中嬉戏。 她喜欢身着白裙,衣袂飘然;她总是眉心微蹙,笑容忧伤。 在梦中偶尔他能听到反复呢喃着的求救声,偶尔能看到一片迷雾中佳人病卧在床痛苦□□。 每当此刻,就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泛上心头,就好像他全心珍惜的宝贝被人弃之如敝屐。 他也不知道他对这名白衣女子到底抱着什么样的感情,可他想知道这世上到底有没有这么一名女子,更想找到这名女子,让此生不留憾事。 他寻寻觅觅了很久,希望却越来越渺茫,几近绝望。 而此时的宁珞,让他看到了绝境逢生的一线曙光。 宁臻川能把他挡在宁国公府,总不能把手伸到琼华书院吧?明日一定要去书院见宁珞一面。 带着这个念头,景昀进入了梦乡。 ☆、第26章 然而景昀的如意算盘却出了意外,春闱殿试既然已经过了,盛和帝便不让他闲着了,翌日便下旨让他和邹泽林入翰林院历练,而另一位榜眼则派往长宁郡做了一名知县。 修撰虽然只是个六品闲职,却因为他受宠于帝前,还被盛和帝召至身旁起草诰敕、征询政事;而翰林院中的史书纂修、经筵侍讲也不能拉下,连着几日忙得团团转。 宁淮承袭宁国公府世子之位的诏书便是他拟就的,笔下润色了好一阵子,以免到时候宁臻川不喜,盛和帝拿着诏书看了一遍,似笑非笑地道:“昀儿对他们倒是分外尽心。” 景昀有些琢磨不透这天子的意思,就好比他怎么也没弄明白,他怎么就这么得宠于御前。旁人都说是因为*皇后喜爱他这个表外甥,还让他陪太子伴读过一阵,盛和帝因此爱屋及乌的缘故,可要知道太子伴读有好几个,也不是太子最亲厚的那个,四皇子杨彦更是被*皇后养在膝下,也没见能独得盛和帝的几分青睐。 他索性就坦然地道:“因为远之的缘故,臣难免管了一次闲事。” “是吗?”盛和帝饶有兴味地道,“不是因为宁家那个九姑娘吗?” 景昀的脸上一热,好一会儿才含糊着道:“陛下说笑了。” “若是有喜欢的姑娘,尽管和朕说,朕替你做主,”盛和帝看着他的神情愉悦,“你就是太闷了,到现在连个侍妾都没有,要不要朕先赏赐你一个?” 景昀大为尴尬,断然摇头拒绝:“多谢陛下,只是臣不需要。” 盛和帝也不坚持,又说笑了几句,问起了他在翰林院的情况,景昀一一作答,末了,盛和帝有些怅然:“昀儿,我知道,相比朝政,你更喜欢领兵,但太子体弱多病,不能太过殚精竭虑,你今后若是辅佐太子,必定要在朝中多多历练,等时机到了,再让你掌领兵权。” “陛下所为必有深意,臣省得。”景昀不亢不卑地道。 “不过其实朕也有点私心,”盛和帝微笑着看着他,“在这里只要一个通传便能让你面圣,若是你去领兵,朕便不能常常看到你了。” 景昀怔了一下,饶是他向来冷情内敛,也有了几分动容:“陛下圣恩,臣定当肝脑涂地以报。” “傻孩子,要你肝脑涂地做什么,”盛和帝失笑道,“做好本分就可,朕还是喜欢你当年抢挑那北周名将时的狂妄劲儿,这些年你愈来愈……内敛了。” 君臣俩又说了会话,前朝的两位尚书求见盛和帝,景昀便告辞而去。 出了御书房,景昀迎面便碰上了匆匆而来的瑞王杨彦,他退到一旁躬身见礼,杨彦停住了脚步,满脸笑意地道:“元熹,今儿难得碰到,不如一起去喝一杯?” 景昀婉拒道:“翰林院还有事,只怕不能陪殿下尽兴了。” “我让人去翰林院告个假就是了,”杨彦不以为意,“我这阵子奉父皇之命督造河工,总是往返京城,这两日难得有了几日空闲,得好好谢你才是。” “谢我?”景昀有些莫名其妙。 “是啊,宁珩的事情多亏你斡旋了,赏花会上你又帮珞妹良多,我怎么能不谢你呢?你我相交一场,这份情意我记在这里了。”杨彦按着自己的胸口,热忱地道谢。 景昀僵在原地,良久才迟疑着问道:“你和珞妹……” “是啊,我和珞妹青梅竹马,早就两情相悦,是该把事情定下来了,”杨彦笑得甚是开怀,“我已经禀告了皇兄和皇嫂,皇嫂说了,要亲自替我保媒呢。” 脑中仿佛一道惊雷闪过,景昀好一会儿才找回理智,艰难地问道:“你那日不是救了赵姑娘吗?我以为你们……” “那都是误会罢了,”杨彦笑着道,“我已经向赵太尉赔罪了,所谓强扭的瓜不甜,更何况赵姑娘另有所爱,自然不会强人所难。” 景昀深吸了一口气,猝然转身朝外大步离去。 看着他的背影,杨彦的眼中闪过一道厉色。 这几日他为了救赵黛云落水之事焦头烂额。赏花会原本有人递给了他一张纸条,说是宁珞落水让他快去英雄救美,可没想到一眨眼老母鸡变鸭,宁珞成了赵黛云,还害得他沾上了这么一出桃花债。 京城贵族中流言四起,赵家频频暗示,只差亲自派人过来议亲了。赵太尉手握殿前司兵权,若是没有宁珞,倒也算是议亲的好对象,可和宁珞一比,赵黛云便棋差一招了。先别说宁家这三代国公的身家,就说宁臻川吧,即身居中书令的高位,又曾担任多次春闱的主考,和许多王公皇子、仕子名士有着师徒之谊,若是能结成百年之好,必定会对他大有助力。 更何况,自他懂事以来,那个娇滴滴柔媚媚的珞妹妹便一直被他放在心上,他从来没想过,会有另一名女子成为他的王妃,当然更不能允许,有另外一个男人来觊觎宁珞。 早日把亲事定下来,免得夜长梦多才是。 宁珞可不知道她三番五次的拒绝依然没有让杨彦死心,这几日天气渐暖,坐在书院里听先生们讲那些她前世都已经学过的课,总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端午节也眼看着就要到了,届时会有三日休沐,京郊还会有赛龙舟等习俗,同窗们到底都还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一提起来就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 过了端午,御史府的刘菁菁便要出嫁了,她年方十五,去年定的亲,出嫁后便要相夫教子不来书院了。 前世也是这样,女子堂这一级的同窗越学越少,到了宁珞十六岁结业告别书院时,只剩了十个。 “你说当个女道长也挺好的,”余慧瑶突发异想,“自由自在不受约束。” 她也已经定了亲事,对方是个大家族,四代同堂,光是亲生的兄弟姐妹就有五六个,年底就要成亲了。 宁珞知道她心里烦闷,却也无可奈何,女子嫁人生子,那是必然的归宿,只盼着老天开眼,不要嫁了个狼子野心、风流成性的夫君便好。 和余慧瑶说笑着,两人一起走出了书院,身后一阵笑声传来,回头一看,居然是那狂放的状元郎邹泽林和吕先生一路走了出来。 邹泽林一见宁珞,顿时双眼放光,几步便到了她们跟前躬身行了一礼:“几日不见,宁姑娘越□□亮了,所谓*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余慧瑶嗤笑了一声,附在宁珞耳旁道:“巧言令色之辈。” 宁珞忍住笑回了一礼:“几日不见,邹大人也越发俊逸了。” “不敢当,”邹泽林矜持地整了整衣领,“不过这些日子一直在整理国史,身上沾了些墨香,倒是能见人的。” “敢问邹大人,我拿墨在身上涂一涂是不是更香?”余慧瑶一脸天真地问。 “姑娘此言差矣,”邹泽林自负地将手背在了身后,“眼界浅薄之人,才会只看到墨色不闻墨香。” 余慧瑶素来也是口齿伶俐之人,被这么一下暗讽,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了,宁珞戳了戳她的手臂打起了圆场:“邹大人想必和先生还有要事,我们就先走一步了。” 正要拽着余慧瑶离开,眼角的余光一瞥,宁珞便见景昀和林青居说笑着一起跨门而出。 自从那日景昀登门拜访铩羽而归后,宁珞已经好些天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了,也不知道那日他到底是为了什么登门的。 一见到宁珞,景昀的目光便落在她身上,一眨不眨。 宁珞被他看得有些尴尬了起来,只好朝着他颔首微笑,叫了一声“景大哥”。 景昀陡然精神一振,几步便来到了她跟前,却欲言又止。 邹泽林敏感地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乐呵呵地取笑道:“元熹,你见了宁姑娘倒怎么好像成了小媳妇似的,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情了吗?” 余慧瑶忍不住了:“景公子是君子之风,哪像某些人,成日里胡言乱语。” 邹泽林毫不在意:“字字珠玑藏锦绣,难以诉于轻薄人。” 余慧瑶咬了咬牙,挤出了一丝笑容:“邹大人高才,听说邹大人精通棋艺,我这个轻薄人很想请教请教。” “请教不敢,倒是可以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做天外有天。”邹泽林一派世外高人的云淡风轻。 余慧瑶气得快吐血了:“好,我一弱女子还请邹大人到时候手下留情。” “让你五子如何?”邹泽林傲然道。 “好,一言为定,”余慧瑶数次吸气,终于把那口血咽了下去,定下神来,“今日太晚了,不如明日在书院里请吕先生做个仲裁,可要有彩头的。” 两个人三言两语,这就算是结下了梁子,宁珞劝之不及,眼睁睁地看他们俩个定下了赌约。 “你行吗?”宁珞担心地把她拉过一旁问道。 “不行也得行,非得给这轻狂小人点颜色看看不成。”余慧瑶嫣然一笑,她自幼习棋,对棋术十分自信,摆摆手就上了自家的马车。 等目送着余慧瑶离开,宁珞一转头才看见景昀居然还没走,只是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好像要在她脸上盯出个洞来。 她的脸一红,嗔怪地瞟了他一眼,转身就朝自家马车走去。 绿竹和紫晶一左一右扶着她,那水绿色的衣裙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摆动,不盈一握的柳腰袅袅娜娜,乌黑如墨的发髻下,一段白如美玉的脖颈纤细优美。 一直到那车帘掩上,马车前行,景昀还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喂,元熹你真的不对劲。”邹泽林戳了戳他,一脸的好奇。 “珞妹她……远之……对,远之呢?”景昀喃喃地道,他得去问问远之,杨彦真的已经和宁家在议亲了吗? “远之这几日随禁军去了京郊大营操练,临行前叫我好好看着你。”邹泽林笑嘻嘻地道。 怪不得这两天除了入宫,邹泽林都如影随形,就连来书院他也讨了一样的差事跟了过来。 景昀定了定神,忽然回过味来:“远之让你看着我干什么?” 邹泽林敛了笑容,难得的一本正经:“宁家妹子挺好的,你若是放不下你的心上人,不要去招惹她。” 景昀整个人好像瞬间掉入了冰窟,原来,别说是宁臻川,就连他的好友也不愿意他和宁珞再多接触! 宁臻川的刁难、杨彦语焉不详的两情相悦、宁珩的提防…… 难道说,他和宁珞的缘分,还没开始就要结束? 那马车渐行渐远,空中仿佛还留着佳人的馨香,挥之不去。 心口的一簇火苗颤巍巍地被那抹馨香点燃,顺着跳动声,沿着血液一路燃烧到了四肢百骸。 卷起手指在嘴边嘬了一下,尖啸声响了起来,一匹白马转瞬便到了他眼前。几乎就在同时,他翻身上马,朝前疾驰而去。 “哎哎哎,”邹泽林在后面紧追了几步,可怜地喊道,“元熹,你不能这样丢下我!陆大人还等着我们去复命呢!” “你去便可,我另有要事——” 最后一个“事”字飘散在空中,景昀已经不见了踪影。 ☆、第27章 书院那一段路还算僻静,景昀的骑术高超,不一会儿便追上了宁府的马车。 他也不着急,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马车内不时有清脆的笑声传来,宁珞的轻笑声并不清晰,景昀却一听就听出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这笑声是如此熟悉,好像他已经等了一辈子那么久。 宁府的车夫见了景昀,正要见礼,被他抬手制止了,这小半个时辰,他便晃悠悠地骑在马车旁,听着里面的轻言细语,心里一片宁静。 到了宁府跟前,宁珞被两个婢女扶出马车,看看左右无人正想一跃而下,忽然便瞧见了墙边站着的那个英挺的身影。 跨出的脚僵在半空,好一会儿才收回,她候着车夫取来了脚蹬,被搀扶着姿态优雅地下了马车。 府门就在眼前,宁珞的脚步却慢了下来,身后的那道目光让她觉得芒刺在背,这抬起的脚怎么也跨不进门槛。 前一世,景昀是不是就是这样无数次地默默地看着她踏入瑞王府? 前一世,景昀又是不是这样无数次的盼着她回过头来看他一眼? 几乎不受控制的,宁珞转过身来,看向站在墙角的景昀,一双眸子忽闪着,欲语还休。 “景大哥,你有什么事吗?过会儿我爹和哥哥就要回来了。”她含蓄地道。 景昀朝她走去,两个人遥遥相对,府门前不时有行人路过,看到这一对登对的俊男美女,不自觉地便看上两眼。 景昀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不妥当,在这府门前有什么知心话可说的?到时候传出什么流言反倒又让宁臻川反感。 他脑中灵光一闪而过,立刻果断地道:“没什么,珞妹快些进去吧,早些休息。” 宁珞愕然看着他,好一会才气鼓鼓地背转身去,大步进了宁国公府:笨蛋,以后再也不要理他了! 回到府里,没多久宁臻川和宁珩便回来了,宁珩这阵子一直在京郊大营操练,这肌肤都晒成了蜜色,骨骼更好像健硕了一圈,显然他的心情很是不错,在饭桌上聊着大营中的趣事,有人瞧不起他这个新来的如何使绊子,他又是如何将计就计将领头羊揍得找不到北的。 和往常读书时的郁郁寡欢相比,宁珩此时的欢愉是做不得假的,说话时眉飞色舞,显然在军中如鱼得水。 宁珞看着既是高兴又是骄傲,只要兄长不要在那一仗中身死,假以时日,必定能成为大陈的一代名将。 秦湘兰不停地往儿子碗中夹菜,不时心疼地唠叨一句“瘦了”,宁臻川倒是没见多少喜色,只不过叮嘱了几句“需得谨言慎行,万不可张扬跋扈”。 宁淮也挺高兴的,他已经去了吏部报到,不日便要外放出京,不时向宁臻川请教一些做地方官的诀窍。 二房的夹在中间显然有些格格不入,老六还在读书,宁萱自赏花会后大病了一场,越发沉默消瘦了,坐在那里好像一阵风都能吹跑了似的。 老夫人坐在上首,一边吃一边不时地看向宁珞,嘴角带着笑意,宁珞被她看得惴惴的,不由得娇嗔道:“祖母,我这是脸上长花了吗?” “当然是有好事上门了。”老夫人乐呵呵地道。 “噯呦,”二夫人凑上来笑道,“珞儿的好事,那一定是有人来上门提亲了。不知道是哪家贵公子啊?” 宁珞怔了一下,警惕地问:“是谁?” 老夫人不满地瞟了二夫人一眼:“就你话多,可不许乱传,八字还没一撇呢。” 二夫人讪讪地道:“知道知道,我是这么没眼色的人嘛,只是母亲为珞儿议亲的时候可千万别忘了我家萱儿,也替萱儿找个好婆家啊。” 宁萱在一旁难堪地叫了一声“母亲”,脸色越发青白了。 二夫人看着心疼,又有些恨铁不成钢,忍不住戳了一下她的额头:“打起点精神来。”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转头吩咐童嬷嬷:“叫任大夫好好替七姑娘调理调理,这样下去怎么成,有些事,过去了就过去了,别一直再搁在心里了。” 家里人都不知道宁萱算计过宁珞,一直以为宁萱因为在赏花会的失常一蹶不振,看向她的目光都带了几分同情。 宁萱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应了一声“是”。 大伙儿用完了晚膳,老夫人把三房和宁贺氏留了下来,喜滋滋地道:“珞儿,可要恭喜你了,你大伯母今日被太子妃娘娘召入东宫,说是要替瑞王殿下保媒呢。” 宁贺氏也笑了:“太子妃娘娘真是和传言一般温柔可亲,提起珞儿来赞不绝口,三弟,弟妹,你们意下如何?” 秦湘兰心中喜忧参半,忍不住向丈夫看了过去:“瑞王殿下……这皇家媳妇……珞儿这么小,过去会不会受委屈啊?” 宁贺氏不以为然:“弟妹你多虑了,只是定亲罢了,又不是立刻要嫁过去。而且珞儿聪颖能干,又是宁国公府的九姑娘,这家世摆在这里,必定能得陛下和皇贵妃娘娘的喜爱,更何况瑞王殿下温柔多情,对珞儿又一往情深,怎么可能让珞儿受委屈呢?” “我也已经去打听过了,都说瑞王殿下性子不错,”老夫人笑着道,“府里也干净,又和太子殿下兄弟情深,我觉得是珞儿的良配。” “这……”宁臻川迟疑着开口,“母亲,嫂嫂,只怕这门亲事不太合适,还是想法子回绝了太子妃娘娘吧。” 此语一出,屋里三位女子都愣了,大伯母不太高兴地道:“臻川,莫不是你还有哪个比瑞王殿下更好的人选?” 老夫人也有些意外:“你前阵子不是还在我面前夸奖瑞王殿下吗?说他做事稳妥,宽厚仁爱,谦和有礼,今后必定是太子殿下的左膀右臂。” 宁臻川尴尬万分,的确,杨彦此刻在朝臣心中风评甚佳,宁珞做的噩梦拿出来做理由实在是太过牵强。 “祖母,大伯母,你们的一片好意我心领了,”一直垂眸立在一旁的宁珞终于开口了,“可我是万万不能嫁给瑞王殿下的。” - 回到听云轩,宁珞有些疲惫,一语不发地便进了卧房,靠在床上发呆。 绿竹和紫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走路都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尖,生怕让她心烦。 若是她不是重生而来,不知道前尘往事,只怕她也不信,居然会有人不愿意嫁给杨彦,无论从容貌地位才德哪一方面来看,杨彦和她都是天作之合。 大伯母当下脸色就有些不太好看,说是太子妃如此热络地为瑞王保媒,这样没有理由断然拒绝,只怕会让太子妃娘娘心生芥蒂,再说了,杨彦毕竟是皇子,只怕是要求到陛下跟前的,如果到时候陛下赐婚,宁珞便是想不嫁也不行了,反而弄得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 老夫人也很是狐疑,语重心长地叮嘱,她还小,看人只怕是不准的,这亲事还是要长辈们把关,若是自己肆意妄为,只怕是要吃苦头的。 这话里有话,让宁珞有口难言。 末了宁臻川打了圆场,说是婚姻大事,且容他们几个仔细考虑几日再行答复太子妃娘娘。 出了门,宁臻川把宁珞拉过一旁,神情凝重地道:“珞儿,你想好了,是不是无论如何都不愿嫁给瑞王殿下?要知道,这梦毕竟是梦,做不得准,若是你错过一场好姻缘,那便是悔青了肠子也来不及了。” 宁珞决然地点头:“爹,我早已经想好了,就算我去道观修行,也不愿嫁给他。” “既然如此,那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宁臻川沉吟片刻道,“你要马上议亲,到时候木已成舟,就算陛下赐婚我们也有理由拒绝。” 宁珞呆了呆:“马上议亲?” “我和你娘回去商议商议,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你也回去好好想想,做个定夺,”宁臻川轻抚着她的头发,语声温柔,“万事有爹呢,别怕。” 宁臻川的语声温柔,好像天塌下来有他顶着。 可宁珞怎么能不怕呢? 杨彦的手段她知道,只怕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 可和一个素未谋面、毫无感情的人成亲,这也让人不寒而栗。 该怎么办? 她不由得愁肠百结,要是景昀……喜欢的是她,那该多好啊。 梆子鼓在外面响了起来,已经快三更了,四周一片静寂,今晚值夜的是紫晶,想必已经在旁边的茶房中睡下了。她跳下床来只着了罗袜,悄无声息地走到了窗边,还没等她推窗赏月,“笃笃”两声,窗户上映出一个黑影来。 “谁!”宁珞一下子按住了窗棂,差点惊呼出声。 “别怕,是我。” 一个熟悉的声音压低了响起。 ☆、第28章 宁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景昀这是要干什么?要是让人瞧见了被当成贼打出去,他可真要成了全京城的笑话了! 她背靠在窗棂上,嘲讽道:“堂堂定云侯世子,怎么还做出这般偷鸡摸狗的勾当了?你赶紧走吧,不然我就叫人了。” “珞妹,我有事问你,你爹不让我见你,你哥又防贼似的防着我,我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景昀压低声音道。 “又问我那首曲子是谁教的吗?”宁珞生气地道,“不告诉你就不告诉你。” 景昀平生头一次有点发懵,从前的宁珞看上去乖巧懂事,怎么一下子就变得如此娇蛮不讲理了? 他没有哄女子的经验,有些慌了手脚,好一会儿才道:“你答应过要替我做一件事情,可不能反悔。” 宁珞这才想起来,当时求他帮宁珩的时候她好像是说过这么一句话,她忿忿地咬了咬唇,不服气地道:“那是说如果影响了你的春闱的话……” “对,影响了,原本我应当能得榜眼。”景昀一本正经地道。 宁珞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窗外一阵寂静,不一会儿,窗棂被什么东西拨了一下,“咔哒”一声推了开来,景昀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窗外夜风微拂,银色的月光倾泻下来,将他的轮廓染上了一层柔和的银光,比起白日的定云侯世子,此时的景昀褪去了冷厉,更显隽逸。 此情此景,若是两情缱绻、夜话西厢,该是多美好的一件事情啊。 宁珞无来由地感伤了起来,一双眼中盈盈泛着水光,语声便有些收不住地发哽:“你欺负人……” 景昀顿时着慌了起来,在背后摸索了片刻拿出一个包裹来:“珞妹你别哭啊,我不是欺负你……这……我有件东西要送给你,你看好看吗?” 他的手笨拙地一抖,手中有一片白色倾泻了下来,宁珞定睛一看,居然是条白裙。 那白裙华美,裙摆处绣着精致的牡丹花纹,花瓣重重叠叠,由浅入深、栩栩如生,而白裙外覆着薄如蝉翼的轻纱,一阵清风吹过,那轻纱扬了起来,碰触在宁珞的指尖,端得是丝滑细腻,显得非是凡品。 宁珞惊愕莫名:“这……你送我这衣裙做什么?” “珞妹,”景昀屏息看着她,恳求道,“你能穿上这件裙子让我瞧上一眼吗?” 宁珞如遭雷击,许多被忽视的细节在她脑中走马灯似地掠过,她的脑中混沌一片。 “我在等人。”景昀在太清别院的那片梨林中对她道。 “元熹的性子我最清楚,认准了不会轻易放弃,我虽然不知道那姑娘是谁……”连身为好友的宁珩也不知他心上人是谁。 “珞儿,这首江南小调的确好听,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前世她自己最爱弹的江南小调景昀居然听过,还如此急切地追问。 “是啊,说不定有人身子不好,我学上一些也能有些用处。”前世的她缠绵病榻,今世无人得知。 难道说……此时景昀的心上人就是前世的她?不知何故,景昀只是依稀仿佛有些印象,所以景昀苦求不得,就算是有一丝半点的线索,也不愿放弃? 身上一忽儿热一忽儿冷,心中一忽儿狂喜一忽儿不甘。 狂喜的是,前一世景昀的确对她情深似海,就算阴阳两隔,到了这一世依然放不下她;而不甘的是,此时景昀喜欢的依然是过去的那个她,她无法将重生之事和盘托出,更不知道景昀能不能相信这几近荒谬的事实。 “你……是要我穿这件裙子?”宁珞的声音低哑,缓缓地道,“你可知道,你半夜到了宁府和我私会,已经于我名声有碍,现在又要我这样,我……怕是只能青灯古佛,去道观常伴圣人了。” 景昀语塞,他虽然心里有了十分之七八的把握,宁珞就是他梦中的白衣女子,可万一呢?他可以拍着胸脯打包票,必定会将宁珞娶入家门吗?“不会……有人知道的……”他涩然地解释。 宁珞凝视着他,终于嫣然一笑,叹息着道:“罢了,就当是我欠你的吧,你在外面稍等片刻。” 窗棂合上了,景昀怔怔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屋里的油灯亮了起来,隐隐可见一个妙曼的身影在窗纸前,低低的说话声传来。 是了,想来这衣裙繁复,她一个人无法胜任。 景昀心中涌上了无尽的渴望,宁珞穿上那件衣裳,会是怎样的丽色无边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莲步轻挪,从里面走了出来。景昀下意识地往廊檐下一闪,隐去了身形。 “你去里面歇着,没有我的吩咐不要出来,我想一个人赏月。”宁珞的声音低柔地响了起来。 有人应了一声,门前顿时没了声响。 景昀屏住了呼吸,心如擂鼓。 脚步声再次响了起来,步下台阶,到了庭院的中央。 一阵夜风拂来,院中的老槐树簌簌作响,有浅白色的细小槐花缓缓飘落。 白纱轻扬,一个妙曼的身影迎着月光而立,月华潋滟,将那身影氤氲得分外缥缈。 悠悠的歌声响了起来,正是那首熟悉的江南小调,温婉中带着浅浅的忧伤,让人忍不住想要上前拥住佳人,拭去她眉头的浅痕。 素手轻拂,折下了一支细嫩的槐枝。 那身影随着乐声旋转了起来,大朵大朵的牡丹花在她身侧盛放,随着那小曲的最后一个音符戛然而止,定在了原地,留给了景昀一个背影。 就是她。 就是这白裙。 就是那个魂牵梦萦的女子。 景昀的喉中干涩,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宁珞转身冲着他盈盈一笑,轻声道:“这首词曲是前朝名家所作,我拿来略作修饰班门弄斧,我忧思难耐时便爱唱它,倒是贻笑大方了。” 绷紧的神经骤然一松,景昀长吁了一口气。 “太晚了,我要睡了,你也好梦。”宁珞再也不看他一眼,举步进了屋内。 景昀痴痴地盯着那窗棂,不一会儿,油灯灭了,屋内没了声息,他骤然清醒过来,脚尖一点,矫健的身影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 宁臻川和秦湘兰忧心忡忡地商量了一个晚上,把满京城的青年才俊都拉出来扒拉了一遍,这个太过风流,那个甚是粗鲁;这个家里人太多只怕宁珞嫁进去要受委屈,那个才学不够只怕没什么前途…… 大清早的,秦湘兰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伺候宁臻川更衣,支吾着道:“昨日半夜我倒是想到了一个好人选。” “谁?”宁臻川心不在焉地道。 “那个……定云侯家的世子……不知道人品如何?”秦湘兰小心翼翼地道,昨晚这个名字就在她嘴边兜了好几转,可她也知道,宁臻川曾因为宁珩的事情十分不喜景昀,就一直没说出口。 宁臻川怔了一下,心中有苦难言,这个名字,他早就想提了,若是论家世、论人品才华,景昀除了不是皇子,和杨彦不分伯仲甚至略胜一筹。 可是人家找上门来,被他一个软钉子被碰回去了,这要是再去旁敲侧击要议亲,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子吗? “这个……寡言无趣了些……”他假作沉吟了片刻,“我再去琢磨琢磨,你也别太忧心了,天还早,早就叫你别起来了,快再去睡一会儿。” 秦湘兰心里甜滋滋的,柔声道:“每日都是我替你更衣的,拉了一天就心里就没找没落的。” 宁臻川俯首在她额上印下一吻,轻声责备道:“要爱惜自己的身子,若是你有个万一,教我如何自处?” “我又不是纸糊的。”秦湘兰嗔怪着剜了他一眼,却听话地回房去补觉去了。 宁臻川一路缓步而行出了府门,正要上马车,却见不远处一匹马疾行而来,一瞬间便到了他的跟前。 “景昀?”他愕然看着来人。 只见景昀翻身下马,单膝跪地,行了一个大礼。 宁臻川被唬了一跳,慌忙俯身去搀:“贤侄这是做什么?有话起来说。” 景昀抬起头来,满脸的恳挚和急切:“小侄鲁莽,然自那日赏花会见珞妹风华后便难以自拔,日夜思之念之难以成寐,恳请伯父能念在我一片痴心,将珞妹嫁于小侄。” 宁臻川踉跄了一步,差点没一跤跌倒:“你……你说什么?” 景昀以为他嫌自己如此仓促无礼,沉声道:“伯父,我已经禀告了父母,他们已经在安排三媒六聘,必定不会委屈了珞妹,只是我太过心急,一夜未眠,还是先亲至伯父跟前明示心迹。” 宁臻川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这才长吁了一口气,一脸矜持地道:“贤侄此言差矣,婚姻大事岂可如此草率,你的心意我明白了,且容我们从长计议。” 没过两日,这全京城便传遍了,瑞王殿下和定云侯世子同时求娶宁国公府九姑娘宁珞,一个请了太子妃娘娘保媒,另一个请了长公主殿下,宁国公府左右为难,两桩求亲都压在宁国公夫人跟前暂时没应。 两人又同时求到了御前,被盛和帝各自训斥了一顿,让他们潜心朝政,罚他们各自写篇整顿军备的策论上来。 这明眼人一看便知道了,杨彦是皇子,又是唯一一个正在婚配年龄的皇子,照常理说,盛和帝怎么也该先帮儿子把媳妇娶过来再说,而现在这样语焉不详,显然是在偏袒景昀。 而梅皇贵妃则窃喜不已,要知道,杨彦曾养在明惠皇后膝下,和太子更是兄友弟恭,而景昀的父亲乃太子太傅,母亲和太子沾亲带故,景昀自然就是太子一党,如今这两人因为一名女子起了内讧,她若不去趁机掺上一脚简直对不起这白白送上来的机会。 饶是太子还在病中,也得知了此事,还特意将景昀和杨彦都找到了东宫,亲自为这二人调和,结果也无功而返,无人松口退让。 宁珞处在这风口浪尖却泰然自若,每日依然去书院读书,散学后在家中陪伴祖母和母亲。这一日她刚回到府里,便听到门角传来了一片嘈杂声,有人鬼哭狼嚎地从里面窜了出来:“救命!那个小狼崽子要杀我!” ☆、第29章 宁珞定睛一看,窜出来的正是府中的护院之一,姓宁名武,宁家的包身奴,因为自幼力大便让他学了拳脚,成了一名护院,平日里办事还算稳妥,就是不轮值时喜欢喝上两盅。 绿竹立刻挡在了宁珞面前呵斥道:“大白天的什么杀不杀的,惊到了姑娘你当得起吗?” 宁武一见是宁珞,惊惶之色立减,“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抹着眼泪道:“九姑娘替我做主,那个小杂种要杀我!” 宁珞听他言语粗鄙,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你胡说什么?” 还没等宁武答话,一个黑影似豹子般窜了过来,一把按住了宁武,劈头就朝着他狠狠地砸了两拳,正中了那宁武的鼻子,顿时鼻血长流。 宁珞又惊又怒,厉声喝道:“住手!卫泗你疯了!” 卫泗的拳头一滞,忿然一脚踹了过去,那宁武哀嚎着滚了两圈,一头撞在了路边的树干上,顿时晕了过去。 “你……你怎么这样无故打人?”宁珞气得浑身发抖,“这样你就算学了本事也让人瞧不起!” 她费尽了口舌好不容易才让宁臻川答应让卫泗做了宁珩的贴身跟随,一同去了禁卫军,幸好宁珩和前世一样,对这个孤僻狠戾的男孩还挺投缘的,没两天就手把手教起了他功夫。 卫泗定定地看着她,眼中流露出一丝受伤之意,忽然在草地上扒拉了两下,找出一个粗粗的树枝来,跪下来双手举在宁珞面前。 “你这是什么意思?”宁珞略带恼意地道,“你当我不敢打你不成?无论他做了什么,你也不能把他打成……” 下人房里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好几个人从里面跑了出来,一见宁武的惨状都吓了一跳,纷纷跪下来向宁珞告状:“九姑娘,这小子专横跋扈得很,仗着去了少爷跟前,我们这里好几个都被他揍了。” “九姑娘,你一定要为我们做主,这样下去,我们都寒了心了。” 一时之间,那几个护院都群情激愤,握拳挽袖的,恨不得冲上去群殴卫泗一番。 这场景好生眼熟,前世卫泗被抓百口莫辩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如此? 刚才骤然见血的惊惧和恼怒渐渐平息了下来,宁珞定了定神,缓缓地道:“你们确定是卫泗专横跋扈吗?绿竹,去找几个人来问问。” 没一会儿,这事便水落石出了。 下人房里有两个老实的哆嗦着说了实话,这几个护院仗着自己会点拳脚,平日里都拉帮结派的,一见卫泗一个新来的小孩去了宁珩跟前当差,还能出入军营,实在嫉妒得很,隔三差五地找茬,今日不知道卫泗什么地方得罪他们了,几个人一起围殴,卫泗一开始只是让着,不知道怎么忽然一下发了疯,不管不顾地追着那个宁武就开打了,旁的人怎么都拦不住。 旁边有个厨房里的小婢女跪在那里,忽然呐呐地开了口:“九姑娘,我知道卫泗为什么打他……他骂卫泗了……” 那小婢女显然有些害怕,说了一句便住了口,宁珞心里憋着一股子气,宽慰道:“他骂了什么?告诉我,别怕。” “他骂卫泗是没爹妈的杂种,”小婢女看了卫泗一眼,终于下定了决心,“说他的眼睛就是铁证,还说他从馆子里跑出来的,一定是已经被破了身的……还说要……” 她羞红了脸,说不下去了。 宁珞的脑中“轰”的一声,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前一世她救了卫泗之后,一直悉心照料,卫泗好了以后便在她的听云轩做了一个小厮,饶是如此,卫泗也还是在下人中吃了不少暗亏,最后那件事情爆发时她才知道。 而这一世她刻意远离,却没有想过,这样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没了倚靠会被人羞辱成这幅模样! 这一刹那,她真想照着那个宁武的脑袋踢上一脚。 “叫管家过来,你们几个,我们宁府是不敢留了,”宁珞冷笑了一声道,“查一查还有哪些拉帮结派的,一并处置了。” 那几个护院的没想到这娇滴滴的小姑娘会这么狠,顿时傻了,纷纷磕头求饶,宁珞也不理他们,指了指卫泗道:“你,虽说事出有因,可你出手这么重,也要罚你,随我过来。” 她一路怒气冲冲地往前走去,脚下重重地踩着,仿佛那不是青砖,而是那些个狗眼看人低的货色。 眼看着前面一块鹅卵石松了,从路上凸了出来,绿竹正要提醒,便见一直垂首跟在身后的卫泗却一下子窜了出去,一脚将那块鹅卵石踢出老远,旋即又默不出声地跟在了身后。 宁珞的脚步顿了顿,五味陈杂地看了他一眼,一路默默地到了听云轩,坐在前厅的椅子上,她思忖了片刻,放缓了语调道:“我哥还在军营,你怎么回来了?” 卫泗闷声道:“我告了假的,办件事情就回。” “那就好,”宁珞生怕他这桀骜不驯的性子在军营也捅了篓子,沉下脸道,“你以后务必要收了你的性子,有事情说理,就比如刚才这事,你原本是占理的,只要来回了我,自有我和爹爹替你出气。” 卫泗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忽然便咧嘴笑了:“原来你心里还是惦记我的。” 他的五官又长开了些,依稀有了前世深邃的轮廓,只是那笑容依然带着几分孩子气的诚挚,显然心里快活极了。宁珞忍不住失笑:“我怎么会不惦记你?我救了你的命,又让你跟着我哥,是让你好好活着,活出个人样来,而不是成日里和那些人打架。” 卫泗郑重地应了一声:“我会出人头地的,九姑娘你等我。” 这话听起来有些歧义,宁珞暗笑自己这两天可能被那两桩亲事弄得昏头了,抛开心头的异样,她笑着道:“你明白就好,赶紧回去吧。” 卫泗犹豫了片刻却没有动脚,只是抿着嘴唇看着宁珞,眉头紧锁。 “怎么了?”宁珞不由自主地柔声道,“是缺什么东西吗?还是在军营里吃苦了?” “我听说……”他闷声道,“有好几个人向你求亲了。” 居然连远在禁军大营的卫泗都知道了,宁珞脸上一热,责怪道:“什么好几个人,别道听途说的。” “便是有一百个也不稀奇,你那么好,谁见了都会喜欢。”卫泗的眼中热切,好像能放出光来。 被这么一个小孩子这样赞扬,宁珞有些忍俊不禁:“你懂什么。” “我自然懂,我才比你小了两岁都不到,”卫泗认真地道,“有件事你一定要听我的。” 一旁的紫晶乐了:“你这人真是有趣,九姑娘为什么要听你的?” 卫泗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冷郁阴狠,紫晶胆小,这猝不及防的,被他看得吓了一跳:“你你……你干什么这样看人!” 卫泗上前一步凑到了宁珞耳边:“别的人也没什么,只是有一个人你千万千万不能答应,那个人就是……杨彦。” “杨彦”两个字仿佛是从他齿缝中挤出,带着无尽的憎恶。 还没宁珞回过神来,卫泗便后退了两步,冲着她躬身行礼,退出门去。 卫泗怎么会如此讨厌杨彦? 刚才他的语气和表情,完全不像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 难道……难道卫泗居然也和她一样,是从前一世重生而来? 宁珞悚然一惊,霍地站了起来走到门边,卫泗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一场意外几乎让宁珞一夜未眠,她有心想叫卫泗探听一下口风,却不知何故有些情怯,从前的噩梦她努力正在一点一滴地忘却,也已经下定决心要让卫泗远离她远离有可能会发生的孽缘,如果再和卫泗有了什么交集,会不会又是一发不可收拾? 就这么一犹豫,最好的时机也就过去了,卫泗第二日便回了军营,看起来居然是特意为了和她说这句话而来的。 端午节马上便到了,家家户户都挂起了艾草、做起了香包,听云轩里也不例外,满屋子一股奇怪的雄黄粉味道。 最让宁珞高兴的是,表哥秦亦瀚也终于将产业巡查完毕,登门拜访,他和从前一样周到,给府内的老老少少都带了一份礼。 老夫人照例淡淡的,收了礼后以长辈的身份回了红包,随意聊了两句便托辞身子不适回房了,秦亦瀚倒也松了一口气,毕竟老人家在,总有些拘谨。 秦湘兰有两年没见到侄子了,看着侄子长得如此俊雅,不由得喜笑颜开,拉着他详细地问了江南亲人的身体状况。 京城中秦湘兰陪嫁的商铺已经用了新的管事,都是秦亦瀚亲自挑的人选,很是忠心可靠,这阵子的经营也是蒸蒸日上。 翌日便是端午,这一年来大陈五谷丰登,没什么天灾*,盛和帝便下旨让京兆尹与民同乐、共度端午佳节,秦湘兰便和丈夫商量了,侄子难得来一趟,女儿这几日也一直关在家里,不如今日就带着一起去京郊看赛龙舟散散心。 也不知道是谁嘴碎,一家人刚出府门,二夫人宁成氏便带着宁萱笑吟吟地跟来了:“噯呦,三妹妹这是要去看赛龙舟吗?正好我们一家子也要去呢,一起一起。” ☆、第30章 雪阿古江发源自西部雪山高原,蜿蜒东流后一分为二,其中一支便流入大陈境内,被称作青汨江,青汨江沿途流经大陈六七个郡府,其母河支流滋养灌溉了大陈将近三分之一的土地,堪称大陈第一大江。青汨江流经京畿地区时,水流平缓,江面宽阔,沿江的当地人结网捕鱼,渔歌唱晚,堪称京畿地区一景。 赛龙舟就在京郊的青汨江畔举行,十数个龙舟队精神抖擞,在江面上一字排开,锣鼓喧天、呐喊声声,端得是热闹非凡。 京兆尹在青汨江边搭着高台,岸边人头济济,百姓们难得碰到这样的盛况,都拖家带口地出来看热闹。 而城中那些王公贵族们自然不会和这些百姓们挤在一起,京城中上得了台面的酒楼都凭借着和京兆尹或其他府衙的关系抢占了视线最好的位置,在高台上用屏风拦出了好些个席位,置办了茶水瓜果,边看赛龙舟边闲话家常,那叫一个逍遥自在。 宁臻川前一天便在归云居定了位,幸好位置宽敞,多了宁成氏和宁萱两个也无妨,倒也不妨碍大伙儿的兴致。 江面中有一个浮台,有十来个身穿红黄短打的汉子们正在呼喝着表演,下面的助威呐喊声一浪盖过一浪。 宁珞看得有趣,忍不住便问:“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秦亦瀚笑道:“他们是各个龙舟队的乡亲过来助威的,这赛龙舟必定要决出胜负,壮壮气势,说不定能把人吓趴下了。” “江南那边也会赛龙舟吗?”宁珞好奇地问。 “那当然,桢洲每年都会举办,每年的彩头都是我们秦家出的,我们秦家的龙舟队必定是头名,”秦亦瀚轻描淡写地道,“而且,所有龙舟队的人若是秦家的佃户,还能免去一年的田租,大家都抢着报名。” 宁珞掩着嘴乐了:“翰哥哥听上去好厉害的样子。” 秦亦瀚被她笑得有些赧然了:“珞妹妹不要取笑我了,不过,若是你有兴致,倒是可以到桢洲玩耍几日,你便是想看天上的月亮,我也替你操办了就是。” 宁成氏在一旁听得眼珠子都快冒红光了,凑上来道:“大侄子年少有为,真是让人羡慕,今后若是有什么赚钱的营生,也让我们沾个光。” 这话连宁珞听得都害臊,不过秦亦瀚八面玲珑,面不改色地微笑着:“婶婶说笑了,只管让底下的管事过来就好,我遣人教他。” 宁珞在心里暗赞了一声,秦亦瀚这言谈举止温润如玉、宠辱不惊,没有沾染半分金钱之俗气,若不知道的人瞧着,必会以为他是饱读诗书的贵公子,哪里会想到是商贾之后。 正说着,外面守着的宁德过来回禀:“老爷夫人,定云侯世子景昀求见。” 宁臻川怔了怔,按照大陈的规矩,如果两家议亲,公开场合男女双方是不可见面的,可现在这亲事暂时对峙在这里,要不要照规矩来,倒也是头疼,他看了秦湘兰一眼,为难地道:“这……这里家眷甚多,还是请世子回避一下吧。” 宁德正要出去回话,宁全也一溜儿小跑进来了:“老爷夫人,瑞王殿下杨彦求见。” 宁臻川心里“咯噔”了一下,头痛了起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二人会不会在前面吵起来吧?他连忙起了身,亲自到外边去招呼那两个煞神了。 这雅室原本就是半敞开的,从里面往外看去,景昀颀长的身姿隐约可见,自从那日月夜别后,宁珞便没有再见过景昀,今日一见,居然胸口好像揣了一只兔子,跳得不听她得使唤。 秦亦瀚若有所思地朝外看了两眼,笑着问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珞妹妹真的是长大了。” 宁珞腮若桃花,垂眸嗔道:“翰哥哥你也开我玩笑。” “我都听说了,珞妹妹中意哪个?”秦亦瀚戏谑着道,“我得赶快把贺礼备好,省得到时候太过仓促了。” 前面的脚步声传来,几个身影渐行渐近,秦亦瀚立刻打起了精神,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声道:“你先别告诉我,我替你长长眼。” 原本还算宽敞的雅室稍显拥挤了起来,随着宁臻川进来的不仅是杨彦和景昀,还有风流倜傥的邹状元郎,一见宁珞,他便“啪”的一声打开了折扇:“这位姑娘,我见你骨骼清奇、姿容不凡,必定是从天而降的仙女。” 宁珞哭笑不得:“邹大人,你输的彩头可有备好了?” 邹泽林的脸顿时垮了,朝着她连连拱手:“节庆之日,就不要提这扫兴之事了,宁家妹子慎言。” 那日的棋局赌约,邹泽林过于轻敌狂妄,而余慧瑶稳扎稳打、诱敌深入,居然仅以四子之差惜败,邹泽林当场就傻了,余慧瑶为了出当日那一口恶气,便让邹泽林在纸上写一篇悔过书,诚心忏悔不该对她言出不逊。 邹泽林哪里肯答应,只说让她提别的要求,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都替她弄来;余慧瑶嘲笑他言而无信,两个人就此又对上了,做仲裁的吕先生和宁珞没法子,只好替邹泽林要了三个月的宽限日子,若是余慧瑶没有什么其他要求,邹泽林只能履约。 景昀听着邹泽林和宁珞说话,目光却不着痕迹地落在了秦亦瀚的身上,他刚才远远地便瞧见了宁珞身旁这名男子,看着他们言笑晏晏,不知怎么便胸口发闷起来。 “敢问宁大人这位是……”杨彦抢先开了口。 宁臻川躬身答道:“这是内子的内侄,亦瀚,见过瑞王殿下。” 秦亦瀚不亢不卑地见了礼, 杨彦显然松了一口气,上前虚扶了一下,语声矜持中带着得体的热络:“原来是江南秦家的公子,一路而来辛苦了。” 宁珞偷偷往景昀处瞟了两眼,却正好迎上了他专注而热烈的目光,只是苦于身旁女眷都在,没法子说上两句。 “哎呀,我都忘了,”邹泽林殷勤地从怀中掏出了两盒水粉胭脂来,打开来芳香四溢,“二位夫人,这是丽人堂今年的新品,涂在脸上有返老还童之神效,原本我托了人买来要送给我母亲的,今日见了二位夫人如此丽色,不如先来试一试。” 秦湘兰倒还好,宁成氏顿时眼睛亮了,她一个人自是不好意思,拖着秦湘兰便要一起试妆。 邹泽林舌灿莲花,将二位夫人引开了几步,朝着景昀使了个眼色。 “珞妹……”向来临泰山崩于前而不瞬的景昀头一次觉得口干舌燥,这么多年的追寻和思念,在这几日的分别到了顶峰,他日日夜夜都回味着宁珞的一颦一笑,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你瘦了。” 宁珞轻抚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哪有。” “有的,”景昀傻傻地坚持,“以前你这里很多肉,要胖一点才好看。” 宁珞嗔了他一眼,京中贵女都以瘦为美,以前是她年纪还小,所以脸上还带着些婴儿肥,现在都快及笄了,自然不能免俗。 景昀心神一荡,忽然改口:“都好看,你怎么都好看。” 宁珞抿着唇乐了:“傻瓜。” 那笑意融融,仿佛一根丝线系在了景昀的心口,魂魄俱为之上下起伏,他强忍着拥佳人入怀的冲动,低声道:“珞妹,你千万不能答应他。” 这他是谁不言而喻,宁珞垂眸低首,片刻之后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珞妹。”一声生硬的叫声打断了两个人的暗潮涌动,杨彦几步就掠过了景昀到了宁珞跟前,他的眼中阴晴不定,嘴角却还强撑着笑意,定定地看着宁珞,好似爱意拳拳的倾慕者。 宁珞有一瞬间的晃神。 曾经的杨彦,无论发生什么,在她面前都是这样一幅温柔体贴的模样,就算得知杨彦迎娶了侧妃心灰意冷、就算当她得知了父兄的惨状歇斯底里,他都会抱紧频临崩溃的她,反复在她耳边说着爱语。 “总有一日你会明白我的苦心,会明白这世上最爱你的不是别人,就是你的丈夫。” 她实在不明白这人为何会如此厚颜无耻,现在想来,这便是他一贯来的保护色吧,不到最后一刻,都不会放弃手中最后一张可用的筹码,就连可怜如她,也要死死抓住不放。 “瑞王殿下。”她行了一礼,语气生疏。 杨彦柔声道:“珞妹可否借一步说话?” “事无不可对人言,殿下尽管说便是。”宁珞淡淡地道。 杨彦咬了咬牙,忽然便笑了起来,他的五官其实长得很像盛和帝,唯有眼睛肖母,死去的田昭仪有着一双美目,眼波流转处如泣如诉。杨彦平日里都是一派温文尔雅、君子端方的皇子做派,这一笑却将他的丽色一展无遗。 还没等宁珞回过神来,杨彦便附在了她的耳旁,那声音低柔却透着一股执意:“珞妹,你总会明白我的一片心意的,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宁珞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殿下!” “殿下……” 宁臻川和景昀几乎同时出声,一个语含无奈,一个面色铁青,幸好邹泽林在景昀身旁,眼疾手快拽住了他,不然只怕当场就要起了争执。 杨彦微微一笑道:“只是一句我们俩的小秘密罢了,我和珞妹从小青梅竹马,时常这样说悄悄话。” 宁臻川正色道:“殿下,珞儿已经年长,还请殿□□谅。” “宁大人说的是,是我疏忽了,”杨彦一脸歉然,反向宁臻川鞠了一躬,“以后必定依礼循制,必不敢再唐突。” 宁臻川这才松了一口气,恰逢龙舟高台上一声锣响,鼓声震耳欲聋地响了起来,他顺势道:“殿下,世子,邹贤侄,此处太过逼仄,不如我等移步至开阔处观赏。” 总算送走了这几个人,宁珞长舒了一口气,见秦亦瀚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的背影,不由得打趣道:“翰哥哥这是看出什么名堂来了吗?” 秦亦瀚若有所思地笑笑:“其实这看人和看物没什么两样,都不可被其外在所迷惑,方才那两人,一个八面玲珑处处表现,一个看似拒人于千里之外却满心满眼只有你一个,虽然都对你一往情深,但若是依托终身,却是后一个最为合适。” 宁珞怔了一下,前世她和这个表哥后来并无太多交集,没想到他居然能一眼看到两个人的骨子里去。她真心实意地赞道:“翰哥哥真是高人,我受教了。” 说话间,那龙舟已经赛得白热化了,宁臻川也回来了,兴致勃勃地陪着妻女观看,就连一直畏缩在角落的宁萱也忍不住江面上那喧嚣激昂的呼喝声,探头观看了起来。 第一轮赛罢,有六支龙舟队入了围,要角逐前三,这下江上江下更热闹了。 眼看着锣声就要敲响,骤然之间,在江畔上的人群一下子骚动了起来,隐隐可听见惊恐的呼喊声响起。 宁珞极目远眺,便见人群中有数十骑人横冲直撞,马上人清一色的黑衣,那骑术精湛,在人群中四下劫掠了起来。 人群四处避走,踩踏、碰撞,不时有妇孺的惨呼声响起。 宁臻川大怒:“这都是谁?天子脚下,居然有匪徒如此猖狂!” 话音刚落,便见有人从高台上跳下,一声尖啸响起,景昀矫健的身姿跃上了马背,身后两名侍卫护卫,三骑朝着匪徒直奔而去! ☆、第31章 宁珞顿时心一紧,再也顾不得旁人了,双目紧紧地盯着景昀的身影,只见那青衣白马仿如闪电,仿如天神般直插入黑衣匪徒的阵中,其中一名匪徒被景昀探手抓住了腰带,双臂一振,扔在了人群中。 “莫慌!”他厉声喝道,“大家瞧见那高台了吗,一个个朝着那个方向走!” 人群的慌乱总算稍稍遏止了些,京兆尹的衙役们也终于回过神来,急急地朝着这边赶了过来,疏导着人群。 然而那群黑衣匪徒看上去训练有素,阵型丝毫不乱,分出了十来个人来缠住了景昀和他的侍卫,剩余的依然抢掠着人群,好几个脖子上带的珠宝、头上戴的钗环都被粗暴地扯断。 景昀今日出来看赛龙舟,并没有带趁手的兵器,对这几人虽然游刃有余却一时之间也难以脱困。 眼看着衙役们就到眼前了,其中一个机灵的将手中的□□用力掷了过来:“景大人,接枪!” 景昀一个漂亮的翻身,将□□抄在了手中,顿时,他如虎添翼,挽了一个枪花,泛着寒光的枪尖直奔匪徒面门,那匪徒往后一仰,刚刚避开锋芒,哪知道景昀一回挑,枪尖在他腰上一扎,将整个人都挑了起来摔在了地上。 一阵尖锐的呼啸声响起,黑衣匪徒瞬间变了方向。 那些缠斗景昀的一打马头,立刻朝着西边疾驰,而那些抢掠的匪徒也便抢边退,训练有素地撤退起来。 景昀哪里肯放,京畿一带历来治安良好,除了偶尔的仇杀命案,几乎有着夜不闭户的风气,这是从哪里跑来的一群悍匪,居然会流窜到这里,将这一年一度的端午佳节搅得不得安宁。 想必禁卫军马上会得到消息过来援驰,他只要拖上一阵,必能将这群悍匪抓捕归案。 胯/下的本来就是千里名驹,不到片刻,景昀便和匪徒们追了个马头接马尾。 那群匪徒只好又分了一拨人来拦截,就这样边打边追,太清山依稀能看到轮廓了,只是禁卫军却依然未到。 一股异样之感从心底泛起,这有点不太寻常。 难道……江边又有了什么变故? 不好! 景昀调转马头,看着身旁跟着的侍卫和衙役,忽然明白了过来:这是中了这班匪徒的调虎离山之计了! - 宁珞眼看着景昀的身影消失,心中惴惴不安,四周已经十分混乱了,旁边雅室中的都是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虽不至于慌不择路,却也准备打道回府。 宁成氏吓得脸色惨白,一叠声地说要回城,却又不敢先走,只是死命地抓着女儿和秦湘兰的衣袖,深怕母女二人被扔在这里。 宁臻川安慰了两句,和秦亦瀚一起领着女眷们出了雅座。 江畔边没了匪徒,却依然有些混乱,几名家仆护在女眷身旁,秦亦瀚警惕四顾,安慰宁珞道:“珞妹妹别怕,我为了跑商也学过些拳脚,跟着我就好。” 宁珞刚要点头,骤然之间脚下的高台忽然摇晃了起来,眼看着就要塌了。 宁臻川大惊失色,一把抱住了身旁的妻子,对着宁珞几个叫道:“抱住头!别慌!” “轰”的一声,木屑四溅、尘土扬起,高台的四角被人用马匹朝着四个方向拉着,顿时四分五裂,有人高喊道:“我知道你们都是城中的高官家眷,我们只求财不伤人,不要反抗,不然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宁珞从高台上摔下,幸好她抓住了角落中牢固之处,坠势被阻了一阻,又及时地抱住了头,因此并没有受多大的伤,只是委顿地伏在地上,宁萱恰好就在她的身旁,手臂好像划伤了,发簪也掉了,头发披散着,脸色惨白,一双眼睛透着惊恐之色。 有人粗暴地过来收金银首饰,好些个家眷都主动乖乖地递了上去,宁珞也立刻将首饰摘了下来,这种时候,什么钱财都是身外之物。 “快,官兵马上就到了!” 有人催促着。 宁珞正要将首饰递上去,忽然她脖子一紧,身体腾空而起,和宁萱一起被扔在了马背上。 “怎么有两个女的?” “不管了,来不及了,都带走!” 这一摔摔得宁珞眼冒金星,身后传来了秦亦瀚的嘶声大叫:“住手!你们要把她带去哪里!你们要多少银子我——” 声音戛然而止,宁珞的心一抽,努力仰起身想要朝后看去,只见秦亦瀚被人一刀柄打在了背上,倒地没了声息。 马匹疾驰了起来,宁珞和宁萱被匪徒用布条绑在了马背上,一路颠簸着,五脏六腑都快要被颠出来了。 只是宁珞心中奇怪,这帮匪徒到底是什么来历?说是求财,为什么会绑走了两个不相干的弱女子?而且听这口气,他们要绑的人应当是有目的而来,不是随手抓了一个。 肩头湿漉漉的,宁珞侧身一看,宁萱咬着牙在无声地哭泣,手臂上的伤口看上去挺深,血不停地在往外渗。 “你……别怕,”宁珞困难地在颠簸中挤出一句话来,“景大哥和我哥他们会来救我们的。” 宁萱哽咽着用力地点了点头。 “你们两个,带着她们往那里走,”有个领头的人喊道,“隐藏好行踪,等信号收到赎银再放人。” 马头方向一转,朝着另一边疾驰,宁珞咬着牙,将刚才摘下来的耳环悄无声息地扔了一个在草丛里。 路越来越颠簸,地势越来越高,显然是已经到了近山的山脚。 这一片除了太清山都是几乎都是平原,他们难道想躲进太清山?他们就不怕被禁卫军扫平了吗? 宁珞心中狐疑,却也不敢有太多动作,只扔了两个耳环。 不一会儿,前面那两人便放慢了马速,到了一个稍稍开阔的树丛中,他们停了下来,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会儿,走过来替她们解开了布条:“能动吗?下来活动活动,不然死了可不好。” 宁珞和宁萱手脚早已麻了,好一会儿才挣扎着从马背上滑了下来,倒在了地上。 血迹、泥土和树叶沾了一身,狼狈不堪,宁萱的身子都在发抖,紧紧地抱住了宁珞。 “怕成这样干什么,”那两个匪徒嘲笑着道,“千金小姐就是胆小,哪个是宁国公府的九姑娘?听说皇子和世子抢着求亲,想必一定是国色天香,让我们开开眼。” 宁珞定了定神,推开了宁萱:“既然你们是要我,就没我姐姐什么事,把她放了吧。” 宁萱惊愕地抬起头来,双唇轻颤着说不出话来。 匪徒有些诧异地看着她,此时的宁珞几近披头散发,看不出容貌,哪有半点千金小姐的倾城模样,其中一个个儿稍矮的匪徒笑道:“胆子倒是挺大的,只怕是哄我的,我看不像,老七,去弄点水来给她洗洗,你们俩可别给我使坏,别怕,只要你家里交来赎金,包管你毫发无伤地回去。” 宁珞有些头疼,倘若能哄得他们放了一个,宁萱若是机灵,说不定能引来救兵,这两个匪徒虽然看上去不是什么色胚,可留在他们手中时间越长,若是被别人知道了传得满城风雨,她们俩的名声便毁了。 高个儿的匪徒去找水了,矮个儿找了棵大树坐了下来,手里把玩着钢刀比划着:“说吧,到底谁是九姑娘。” 宁珞心里焦躁,刚想说话,宁萱忽然站了起来,指着那矮个儿颤声道:“既然已经被你看穿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是,我才是宁珞,我哥就在禁卫军,他马上就来救我了,你赶紧把我们放了,不然没你好果子吃!” 矮个儿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才像话嘛,你过来……” 话音还未落,宁萱忽然抓住了宁珞一推,旁边就是一个坡地,宁珞猝不及防,一头栽倒在地,咕噜噜地滚了下去。 “宁萱快跑!”宁萱带着哭音大喊着,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另一边跑去。 矮个儿猝不及防,左右权衡后飞快地朝着宁萱追了上去,没一会儿便一把薅住了宁萱的后领,恶狠狠地道:“你这女人,是不要命了不成?” 他扬起拳头要吓宁萱,宁萱“嘤咛”一声,还没等拳头落下便晕了过去。 矮个儿讨了个没趣,却看上去对宁萱颇有忌惮,悻然把拳头放了下来。 朝着下面张望了两下,却没瞧见宁珞的身影,又等了一会儿,才见到那高个儿回来,两个人嘀咕了一阵,高个儿下去找了一圈无功而返。 宁萱悠悠醒来,便看见两个人一左一右坐在她身旁盯着她。 她心里害怕,只是在树干下缩成一团,口中胡言乱语着:“你们别过来……我哥很厉害的……” 那两个匪徒对视一眼,都从眼中看到了焦躁,这千金小姐打打不得,骂骂不得,真是一个天大的累赘啊。 “嗖”的一声,一枚利箭破空而来,穿过了高个儿土匪的发巾,将他的头发钉在了身后的树干上。 矮个儿立刻拔出钢刀,刚要将刀搁在宁萱脖子上,又是一箭射至,正中矮个儿的手腕,他痛呼一声,捂着手腕钢刀落地,拔腿就跑。 十几个人蜂拥而至,一拨人朝着那两个土匪追去,而一名手提弓箭的青年贵公子脸色焦灼,被几个侍卫围着疾步走了过来,正是瑞王殿下杨彦。 宁萱被那血溅到了,早就吓得魂飞魄散,抱着双腿不敢抬头。 “珞妹,你没事吧?别怕,是我,我来救你了!” 杨彦惊喜地叫道,抬手就抱起了宁萱。 宁萱抬起头来,梨花带雨,身形狼狈,眼中却透出光来,仿佛抓到了一块浮木:“殿……殿下……” 杨彦的脸色顿时变了,抓着宁萱的手指顿时收紧,厉声喝道:“你是谁?珞妹呢!” ☆、第32章 亲爱的们,这是废章,请暂时先不要订阅,如果勿买了也不要着急,老时间替换,字数只多不少,也不会重复收费,鞠躬感谢大家的支持。 ----氫妇鍔炰竴-------晋-江文学城唯一正版~ 那赵黛云此时应在书院读书,为何会到这太清观来? 前世并未有此巧合,难道这辈子有了什么变故不成? 宁珞心中疑惑,就连美味的素斋也索然无味了起来。 小道士见她脸色不对,连忙劝慰道:“赵家小姐虽然来了,不过我们观主并未见她,而是其他师叔陪的,想必是九姑娘你重要得多了。” “清虚道长是你们观主?”宁珞吃惊了起来。 “是啊,我们观主仙风道骨,看上去才好像三十而立,其实已经过了四十啦,”小道士很是得意,“他可不是谁都见的,就连皇亲国戚来了也不例外,九姑娘一定是有道缘。” 小道长正说着,屋外传来了一阵说话声,有两名女子的声音一前一后地传来。 “嫂嫂为何执意要到这里?” “听京城的人都夸赞太清观的素斋美味,我自然也想尝尝。” “妙玉殿里也有,手艺并不比这里的差。” “哎呀这里比较宽敞,陪我进去瞧瞧别人家点了什么。” ---晋-江文学城唯一正版~ 说话间便有人一前一后地从门口走了进来,其中一名女道长一身青色道袍,白袜白鞋,清丽脱俗,正是宁珞此次避之不及的秋水道长。 秋水道长旁边陪着的女子约莫三十多了,告了一声罪笑道:“我是安国公家的,请问你们是……” 还没等宁珞说话,钱嬷嬷便迎了上去道:“原来是钱府的大夫人,这边请,这是我们宁国公府的九姑娘,今日碰见,真是有缘。” 钱夫人矜持地笑了笑,旋即不着痕迹地四下扫了一眼,眉头微微皱起。 秋水道长不得不上前打了声招呼:“九姑娘好。” 宁珞心中雪亮,原来,前世那一场披着一见钟情皮囊的姻缘,只不过是两家人设计好的一场计谋,安国公家心忧孙女的出家修行,祖母厌弃父母的鹣鲽情深,于是便一拍即合。 她站了起来,一脸的不情愿:“钱夫人好,道长好,这素斋一点儿油水都没有,难吃得很,你们若是喜欢,全都搬走好了。” 此语一出,秋水道长的脸色顿时变了,就连钱夫人也有些尴尬,连忙打圆场道:“九姑娘可能平日里吃得口味比较重些,你家长辈呢?” “我一个人啊,”宁珞一脸的天真,“这位道长你穿着这身好生漂亮,不如我也去穿一身道袍玩玩,小道长,我买一套行吗?” 小道士在一旁哑口无言,秋水道长轻哼了一声,转身便走,钱夫人慌忙跟在她身后一路小跑。 “……此女目无尊长,不敬圣人,可见父母从无家教。” “不是……这……秋水你且慢些走……” 两个人的对话声传入耳内,宁珞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就着钱嬷嬷的苦瓜脸,这一顿素斋宁珞吃得很是愉悦,小道士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这位九姑娘怎么这么善变?一会儿温柔可亲,一会儿骄纵任性,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国公府的别院就在离太清山不远的山脚下,坐着马车一路晃晃悠悠。山间春花绿草,一眼望去,让人心中舒畅不已。 心头的一块大石暂时放下,宁珞浑身上下轻松了起来,眼看着左右也无人,便吩咐马车在路边停下,和紫晶一起到了旁边的小山坡上,拗了几株不知名的鹅黄小花,编了个花环。 今日宁珞正好穿了一件牙黄色绣花裙衫,一头乌发依然用带子扎着披在身后,这花环一戴,便好像山间的精灵,轻灵俏皮。 “九姑娘真好看。”紫晶眼露羡慕之色,“依奴婢看,这全京城的贵女们,一个都比不上姑娘。” 宁珞抿了抿嘴,佯作不经意地道:“那赵黛云呢?” 紫晶歪着脑袋想了想:“赵姑娘的确美艳,乍眼一看夺人心魄,可多看了也就腻了;可姑娘你却美得……让人忘不了,只要看上第二眼,谁都会想看第三眼、第四眼。” 宁珞哭笑不得,轻戳了一下她的额头:“你这是说我没她好看,不过比她耐看是不是?” “不是,”紫晶慌忙摆手,“奴婢嘴笨说不好……哎呀……姑娘当然好看……谁都比不上!” “好了我知道。”宁珞笑了笑,她也觉得自己有点傻,这样比又有什么意思,赵黛云喜欢杨彦,而她这辈子都不会和杨彦有瓜葛了,就让她在杨彦面前独宠吧。 说说笑笑间太清别院便到了,宁珞刚刚跨下马车便愣了愣,山庄前停了几辆马车,却显然不是宁府的。 山庄的孙管事早早就得到了消息,正候在门口,一见宁珞便迎了上来:“九姑娘,里面请,九姑娘的朋友也已经安顿好了。” “我的朋友?”宁珞一怔。 “是,太尉府的赵姑娘已经等候九姑娘多时。”孙管事恭谨地道。 一种不妙的感觉在心头浮起,宁珞一提裙摆,三步并作两步朝里走去:“她在哪里?” 孙管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些紧张地紧跟在宁珞身后道:“赵姑娘说是累了,我让她在蘩光阁小憩片刻,这是有什么不妥吗?” 蘩光阁在山庄的北边小坡前,里面只有几个嬷嬷和粗使丫鬟歇着,却没见赵黛云的身影,还没等孙管事询问,一阵欢快的笑声从后面传来。 宁珞几步便绕过院子,只见入目之处便是一大片的梨林,满枝的梨花欺霜赛雪,在一片绿意盎然的山景中傲然绽放,俨如一片仙境。 梨花林中一名妙龄女子身穿白色曳地梅花长裙翩然起舞,裙袂飘飘,巴掌大的脸庞上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朱,她张开双臂,梨花纷纷而落,那笑声仿如碧玉落金盘,清脆地回荡在梨林的半空中。 赵黛云……她这是要干什么? ----氫妇鍔炰竴-------晋-江文学城唯一正版~ 还没等宁珞回过神来,赵黛云忽然便停下了舞步,一脸惊愕地掩住了嘴,朝着山庄的围墙扬眉问道:“你是谁?为何偷偷看我?”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围墙上飘然跃下一名身穿白色锦袍的隽秀男子,腰间悬了一柄宝剑,身姿卓然。 是景昀景云熹! 一抹惊艳之色从景昀的眼中一掠而过,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赵黛云,停滞了片刻,缓步朝她走去,那原本犀利的双眸柔和而迷茫,好像透过赵黛云,落在了她身上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赵黛云惊呼一声,将满手的梨花朝着景昀的头上撒了过去,强作镇定地叫道:“大胆!这是宁国公府的别院,你敢放肆!” 梨花如雪,纷纷而落。 宁珞定定地看他们,这场景是如此的熟悉,分明就是前世她和景昀的初识,可为什么换成了赵黛云做了主角? 猛然之间,一阵心悸泛上她的心头。 孙管事慌忙上前,两边解释了一番,等到宁珞回过神来,赵黛云已经转惊为喜,几步便来到了宁珞身旁:“宁妹妹,我听说你摔了一跤心里一直惦记着,见你安好,我这颗心可算放下了。” “多谢赵姐姐惦记。”宁珞勉强笑了笑,“今儿个怎么这么巧,姐姐也到了这太清山下?” “书院今日休假,我左右无事便到这太清观中祈福,来得唐突,妹妹可别见怪。”赵黛云神情自若,巧笑嫣然,半点都看不出什么端倪。 宁珞笑道:“姐姐若是提前送信给我,想必我能安排得更周到些。孙管家,可有备了瓜果茶水?请赵姐姐过去小憩片刻。” 孙管事恭谨地应了一声:“赵姑娘这边请,小人已经在蘩光阁备好了茶水。” 赵黛云却半点没有离开的意思,她朝着景昀微一躬身,美目流转间媚意尽显:“景公子,适才是我唐突了,不如一起移步去蘩光阁,我以茶代酒向你赔罪。” 刚才那一瞬间的惊艳仿佛是宁珞的错觉一般,景昀已然恢复了常色,他淡然地一颔首,神情一如既往得傲然:“多谢赵姑娘,我以为是远之在山庄内,一时兴起便翻墙而入,对不住。不打扰了,先行告退。” 他转身便走,宁珞下意识地便想挽留:“景大哥……” 景昀回头皱着眉头看着她:“脑袋都磕破了,怎么不好好在家歇着还跑到这里来玩?” 宁珞语塞,好一会儿才赌气道:“我在家闷得慌,再说了,我不是来玩的,我是替我哥的春闱来祈福的。” 景昀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远之的心思,你这做妹妹的都不知道吗?” “我……我不喜欢哥哥去从军,他要是走了,我就瞧不见他了,”宁珞抿着唇倔犟地道,“景大哥,你劝劝他好吗?” 景昀看着她,就好像看着一个蛮不讲理的小孩,好一会儿才漠然道:“以爱之名束之困之,远之还会是那个远之吗?” 话一说完,他便跃上了树梢,轻点几下,那姿态矫健优美,俨如一只苍鹫消失在一片翠色之中。 ☆、第33章 清虚道长专门找来了道姑帮着洗漱换衣,又找了一间内室让宁珞在里面休息,宁臻川陪着女儿说了几句,看她精神还不错,这才放下心来。 掩上门从里面走了出来,景昀几个还等在外头,今日参与找人的有禁军大营的将领,也有京兆府的京兆尹和长史,而瑞王杨彦站在角落里,脸色阴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见他出来,几名同僚都围了上来,安慰了几句,除了京兆尹还忧心忡忡的,其他几个只是眼睛都不经意地左看右看,显然是等着看热闹了。 宁臻川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刚想说话,景昀便撩袍跪倒:“伯父,方才事出紧急,小侄对珞妹多有唐突,请伯父责罚。” 冷峻果敢的年轻人谦逊地跪在脚下,眼中的诚挚和思慕一览无遗,此时此刻,宁臻川终于感受到了这名男子对女儿的拳拳心意。 他本不是吹毛求疵之人,只是不知为何,对景昀总有诸多挑剔,嫌他寡言,更顾忌他在盛和帝面前莫名的受宠,要知道圣恩难测,这样木秀于林并非好事。 最让他不是滋味的是,自家聪慧通透的女儿看上去对这小子很有好感,这样把自己珍而重之养了十四年的女儿轻易交托出去怎么行?得让他多吃点苦头才行。 女儿到底还小,最好这两门亲事折腾到后来都不成,他便可以多留女儿贴心两年,多享享天伦之乐。 而这一场祸事,让他彻底看到了景昀的优秀和痴心,更明白如果这世上有谁能和杨彦一分高下的,除了景昀再无别人。 再犹豫下去就是迂腐固执了,更对不起景昀这样的真心实意。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抬手扶起了景昀,笑着道:“贤侄说笑了,珞儿这条命就是你救的,你便是我们一家的恩人,再说责罚就要让我汗颜了。” 景昀心中大喜,要知道,宁臻川可是从未给他什么好脸色看过,今日如此温和亲切,怕是要接受他的预兆了吧。他并未起身,只是恭敬地磕了三个头才顺势站起。 宁臻川心里越发舒服了,和颜悦色地道:“先前看你去追击贼子,怎么就到了这里救了珞儿?” 清虚道长在旁边笑道:“此乃天意啊,元熹请我出山一同协助寻找九姑娘,说是九姑娘必定就在附近,我当时还不信,却果然找到了。贫道适才用龟甲算了一卦,元熹和九姑娘必定是前世有缘,心有灵犀,九姑娘此劫是福不是祸啊。” 清虚道长和北仙真人一南一北,广传道法而道名在外,旁边几名同僚听了立刻频频点头称是,京兆尹张大人这一下午被这意外吓得焦头烂额,这下好似抓住了快浮木,连声道:“对,是福不是祸,世子和九姑娘真是良缘啊。” “哐啷”一声,大伙儿吓了一跳转头看去,只看见了一地的碎瓷片和杨彦挟怒而去的背影。 这一场大祸事,是近几年来头一遭,盛和帝雷霆大怒,着京兆尹、大理寺、御前侍卫协同彻查,最后才得知是秦门山的悍匪长途奔袭来办的案子,那秦门山在大陈的中部,穷山恶水之处,盗匪从乱世开始便有了,盛和帝继位后,朝廷曾讨伐过三四次,大军压境,他们便躲入深山,大军一撤他们就又出来活动了。 只是这秦门山离京畿足足有五六百里的距离,不知道他们从何处得了消息,又不知为何他们要如此胆大妄为触了大陈的逆鳞。 被景昀挑落的两名悍匪服毒尽,杨彦追到的那两名匪徒在混战中被射杀,其余的盗匪好似泥牛入海不见了踪影,盛和帝斥当地郡守和守备剿匪不力,查撤了几名官员,又令他们务必要想个法子将悍匪剿除干净。 宁珞得知后这个结果后,心中的狐疑不但没有消除,反而愈加浓烈。照宁萱和景昀所说,杨彦在这么多人马中第一个找到了她,这其中就很费思量,而那两名匪徒被杀,更是疑点中的疑点,更何况,匪徒除了劫财,显然是奔她而来,宁萱只是殃及池鱼,难道她的大名连远在秦门山的悍匪都知道了吗? 然而这种案件,她一名闺阁女子无法过问,只能委婉地和宁臻川提了提,让父亲在过问案情时留个心眼。 而此案对她来说,也许真的阴差阳错之下的福祸双至,她和景昀的亲事几乎是板上钉钉无可辩驳了。 她和宁萱被匪徒劫走之事第二日便在京城起了流言蜚语,幸好同时而来的便是清虚道长说的“前世有缘、天作之合”,景昀原本就是京城中最出挑的世家公子,更有向宁珞提亲的珠玉在前,这个传言比什么名声不名声的更让世人津津乐道,有人甚至绘声绘色地编了两人前世的故事。 要知道,清虚道长可是大陈享有盛名的真人,平日里就连王公贵族都难得一见,而被他誉为“天作之合”的姻缘必然是得了圣人的青睐,宁珞的名声非但没有受损,倒反而在才女上又更上了一层,成了一名有福之女。当然,这里少不了邹泽林这位大才子推波助澜,亲自出马编的故事简直是荡气回肠、缠绵悱恻。 景昀趁机再次入宫向盛和帝表明了自己的心意,救出宁珞时难免有肌肤相触,再嫁入皇家显然不妥,清虚道长打铁趁热,求见了天子,既然二人是在太清山中结缘,他自然不能置身事外,愿意和长公主殿下一起保媒,看二人成就良缘。 宁臻川更是以宁珞双亲之名,恳请盛和帝成全。 这三管齐下,盛和帝斟酌再三后终于允了,只是对自己的四儿子总是有些愧疚,叫来了杨彦一席长谈后,传出他要亲自替杨彦说亲,属意殿前太尉赵斌之女赵黛云。 赵家和宁家不分伯仲,这二人原本就有赏花会落水相救的风波在那里,盛和帝此举,倒是合乎情理,也不算是失了天家的面子。 只是宁国公府中,宁成氏不干了,在老夫人、宁贺氏甚至宁臻川和宁珞面前大哭大闹了几次,非要他们说个究竟出来,宁萱这样到底该怎么办。 宁成氏在那里上蹿下跳不去提她,宁珞转身就去了宁萱的落雪轩。 那日宁珞安全回府后,宁萱见了她便抱头痛哭,情绪濒临崩溃,反反复复地抓着宁珞说,从前是她对不起宁珞,以后一定不会再糊涂了,两姐妹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永远不吵架了。 宁珞心里也酸涩难忍,宁萱到底还是那个温柔良善的七姐姐,虽然一时被赵黛云诱得误入了歧途,却终于迷途知返,在危急时刻宁愿自己留在歹徒身旁。 这一次劫难,倒是让两姐妹抛开了以前的心结,算得上是因祸得福。 只是宁萱这事着实有些棘手,宁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杨彦所救,两人肌肤相亲,如今又传出了流言蜚语,这让宁萱今后的亲事蒙上了一层阴影,而宁成氏这样大闹,除了让事情变得更糟糕别无益处。 宁萱的身份摆在这里,如果入了王府不可能为妃,只能为妾,这一辈子都要在王妃的鼻息下生活。 而杨彦这样的阴狠之辈,前世连她这个正妃都毫不怜惜,宁萱这样的怎么能得来他真心的疼爱? 如果日后杨彦和宁府为敌,宁萱要如何自处?会不会被杨彦当做棋子随意利用抛弃? 宁萱是万万不能进瑞王府的,可宁成氏却被这金钱权势弄花了眼,硬生生地想要让女儿攀上高枝,如今之计,只能让宁萱自己看清这形势,只要她不愿意,宁珞便能劝服老夫人和大伯母,等这一波流言蜚语过去了,只要有着宁国公府撑腰,便能找个稳妥本分的人家,舒舒服服地过上好日子。 一进落雪轩,便见宁萱坐在院子的葡萄架下抚琴,弹的正是那曲她最喜爱的凤求凰。 宁珞听过这首曲子数次,只觉得今日的琴声比起从前多了几分缠绵悱恻,仿佛蕴藏着无限的情意。难道宁萱已经心有所属了?那样倒不用操心了,只要宁萱说出来,她说什么都要想法子成全。 一见宁珞,宁萱立刻止住了琴声,迈着轻盈的步子走了过来:“九妹妹你来了,要不要喝一碗绿豆汤?这几日有些燥热,用些这个是极好的。” 旁边的婢女很是机灵,立刻取来了软榻,奉上了绿豆汤,姐妹俩便在葡萄架下坐了下来。 其实,宁萱的五官虽然不似赵黛云那般明艳,却胜在耐看,再加上她的皮肤分外白皙,一白遮三丑,也算得上是一个实打实的美人,如今心结尽解,再也不复往日委屈气闷的模样,整个人越发精神了起来。 两人聊了两句,宁珞便提及了宁成氏:“二婶娘这几日总提着那日太清山上的事情不放,这样下去可要弄巧成拙了,难不成还真想让你去瑞王府啊。” 宁萱没有说话,脸颊上渐渐泛起了一层粉色。 “挑个好点的人家做正妻总比去王府受气强,二婶娘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宁珞小声埋怨道,“你倒是说句话,我便替你去祖母那里顶着。” “我……”宁萱欲言又止。 宁珞愣住了,好一会儿才有些酸涩地问:“七姐姐,你是不是心里还在以为我见不得你好,想拦着你进瑞王府挡你的路?” “没有,不是!”宁萱连连摆手,着急地道,“九妹妹,我要是还有这心思让我天打雷劈!” 宁珞这才放下心来,关切地问:“那你心里到底是什么打算?若是心里有喜欢的人,别不好意思,说出来我替你想法子。” 宁萱咬了咬唇,迟疑了好一会儿才道:“九妹妹,你是真的不喜欢瑞王殿下吗?” 宁珞愣了:“是啊,我不喜欢他,怎么了?” “为什么不喜欢?”宁萱瞪大了双眸,不解地问,“瑞王殿下温柔可亲、谈吐雅致、俊朗帅气、文武双全,那日从匪徒手中把我救下来时,简直好像天神下凡!” 宁萱的语中是毫不保留的赞赏,眼中仰慕的光芒连遮都遮不住,一股不妙的感觉顿时从宁珞心头泛起,她一下子抓住了宁萱的手失声叫道:“怎么,难道你喜欢的是……” 宁萱的脸颊绯红,低下头来绞着手中的帕子,轻声细语中女儿家的羞涩一览无遗:“我……我很喜欢他,这几日都梦见他,九妹妹,若是我能嫁给他,就算是为妾我也心甘情愿。” 宁珞呆若木鸡,好半天才颤声道:“你……你怎么会喜欢他……七姐姐,这万万不可!” “我知道我配不上他,”宁萱抬起头来,目光透过葡萄藤叶落在了某个不知名的地方,带着无尽的怅惘,“也没想着真要嫁给他,只是偶尔做做美梦罢了,你听过便好,别放在心上了。” 这结果实在是出乎宁珞的意料之外,她真想宁萱好好聊一聊杨彦前世的所作所为,让宁萱看清楚杨彦的真面目,可她明白,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宁萱可能都听不进去了,女儿家的一见钟情足以将任何心上人的不足美化,就好像当年的秋水道长,抛弃了这么多年的修行,不顾宁臻川早有妻室儿女,一心一意嫁入宁府为妾。 为今之计只有一个“拖”字诀,只要杨彦和宁萱不再有交集,天长日久,宁萱的这份心意总会在时光中慢慢褪色。 六月底,宁珞的婚事终于尘埃落定,盛和帝下旨,宁国公府宁珞温良淑媛,堪为良配,赐婚于定云侯世子,择期成婚。 这杨彦算是彻头彻尾地得罪了,宁臻川明白夜长梦多的道理,幸好定云侯府也显得分外着急,三书六礼、三媒六聘一桩桩一件件办得紧凑而有条理,最后定下了十月初六的黄道吉日。 宁珩可万万没想到,他只不过去京郊大营操练了一两个月,好兄弟就变成了准妹夫,他忧心忡忡地找景昀谈了两次,景昀再三保证对宁珞的情意绝无半点虚假,这才让这未来的大舅子转怒为喜放了他一马。 成亲前这漫漫长日无处慰藉相思,景昀只好三不五时找借口到宁府去,盼着能偶尔见上宁珞一面,便是偷看两眼也能聊慰相思。 只是这未来的老丈人油盐不进,任凭他旁敲侧击地渴盼,依然不动声色,只是日日提点他如何和同僚相处,询问他在翰林院的事务,和他商讨政事谈天论地,就连各地的风土人情和陈年旧案都拿来和景昀探讨,不得不承认,这位中书令大人博闻强记、见解独特,景昀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久而久之,翁婿二人倒也惺惺相惜了起来。 这一晚景昀终于没忍住,趁着月上柳梢,又做了一回偷香窃玉的登徒子。 站在熟悉的廊檐下,草木繁盛,清风扑面,比起上一次的忐忑不安,景昀的心中多了几分甜蜜。 轻叩了一下窗棂,他屏息等了片刻,终于,一阵轻盈的脚步声响了起来,一个纤细妙曼的身影在窗纸前停住了。 “景大哥,你怎么来了……”宁珞低柔地问。 “珞妹,我想你了,”景昀贪婪地盯着那个身影,素来沉稳厚重的声音居然带了几分委屈,“要这么多日子见不到你。” 宁珞轻笑了一声,却没有推开窗户。 “怎么了?”景昀敏感地感受到了宁珞的异样,“是出了什么事了吗?身子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窗户那头的宁珞低低地应道,“你日日都送这个送那个,我的脸又吃得圆了一圈啦。” 景昀心中稍定,又问:“我今日送来的菱角你尝了吗?是从青汨江那里摘过来的,多汁鲜嫩,生吃蒸熟都很不错。” “吃了大半盆,很好吃。”宁珞迟疑了一下,指尖放在窗棂的消子上,却迟迟没有落下。有个疑问,一直在她心里来回翻滚,让她找不到答案。 景昀喜欢的人,到底是前世的那个她,还是现在的这个宁珞? “景大哥,”她柔声道,“这些日子我想了很久,你……是真心喜欢我的吗?是真心诚意地想娶我,而不是为了其他原因吗?” 景昀愣了一下,神情凝重地道:“是谁在你跟前嚼舌头了?我自然是真心喜欢你,你放心,我定不会做出什么背信弃义、负心薄幸的事情,只要你进了门,你便是我今生最疼爱的妻子。” 宁珞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把想说的话咽进了肚子。 有什么可责怪的呢?她自己又能拍着胸脯担保她此时是真正深爱景昀吗?她所能保证的,也就是她一辈子的忠诚。 或许,终有一天,她会放下所有的顾忌将自己重生的秘密对自己心爱之人和盘托出,那样她才有资格追问景昀真正爱的是哪一个吧。 “景大哥我明白了,”她轻吁了一口气,嘴角溢出一丝微笑,“不过,今日你可不能开窗了,我爹说了,成亲前我们不可见面。” 又是老丈人。 景昀心里有些失落,却顺从地道:“好,我就在这里看你一会儿,你去睡吧。” 宁珞伸出手去,纤纤细指印在了窗纸上,那指若葱根,修剪得体的指尖形状优美,景昀的心头一热,把自己宽厚的手掌覆在了上面。 双掌相对,掌心的温度袭来,从手臂一直暖到了心里。 “景大哥,我也想你,只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快去睡吧,梦里要梦见我哦。” 宁珞的语声中带着笑意,俏皮轻柔地回响在景昀的耳畔,他痴痴地盯着那个身影渐渐消失,又呆了片刻感受着掌心的余温,这才心满意足地回了侯府。 这一夜白衣女子并未翩然而至,入梦而来的是宁珞的身影,那俏皮低柔的身影一声声地叫着,让人的心尖都颤抖了起来。 “景大哥,景大哥……” 翌日一早,景昀精神抖擞地上朝,信心满满地和宁臻川寒暄,就连在翰林院里也难得容颜和煦,惊得邹泽林以为此人换了个芯子。 等晚霞初上,景昀步出翰林院正要归家,门外有个等候多时的小厮快步迎了上来,恭谨地问道:“敢问可是定云侯世子景昀景公子?” 景昀牵过身旁侍从递过来的马缰,随口应道:“正是。” 小厮递上了一封信:“我家主人有封信请景公子亲阅。” 景昀接过来瞟了一眼,只见上面烫着火漆,显然是封密信,他心中狐疑,这会是谁送来的呢? ☆、第34章 一张浣花笺小巧精致,上面写着短短四行字:有密事相告,事关生死,归云居畔,请君一晤。 这字柔美圆润,应当是女子的笔迹。 景昀皱了皱眉头,冷冷地问:“你家主人是谁?有什么话为何不当面来说?” 小厮倒是伶俐,笑着道:“小人只是个传话的,想必是主人有机密之事和公子说,这里人来人往总是不大方便。” 景昀面如表情地牵过门童拉过来的马匹,上马便朝前走去:“行鬼祟之事,必不是光明之人,我和你主人素不相识,也对她的机密不感兴趣,你回去吧。” 小厮急了,追着他的马跑了两步,压低声音焦灼地道:“公子,主人说了,你不来只怕会后悔,此事牵涉到你未来夫人的生死……” 握着缰绳的手一下子僵住了,景昀回头盯着那小厮,语声冷厉:“你若是胡说,小心你的舌头!” 小厮吓得一哆嗦,不敢再追了,只是远远地道:“小人只是送信转达,万万不敢在公子面前撒谎。” 景昀迟疑了片刻,终于调转马头,朝着归云居疾驰而去。 - 正值晚膳时分,归云居外倒是车马盈门。好像早就预计到景昀回来,门前有个小厮一见到他便迎了上来,将他引到了三楼最东边的一个包房中。 推门而入,只见窗前背对着他站着一个人,身着宝蓝色暗紫纹锦袍,听见动静转过身来,明眸皓齿、容色艳丽,居然是女扮男装的赵黛云。 “景公子,别来无恙?”她的嘴角扬起轻笑,几步便到了景昀面前。 景昀大感意外:“怎么是你?” “怎么就不能是我?既来之则安之,景公子请坐。”赵黛云笑意盈盈地在茶案前坐下,取了旁边的茶具悠闲自在地泡起茶来。 “你到底有何事相告?为什么要拿珞妹的生死诱我前来?”景昀诧异地问。 赵黛云却没有答话,温具、投茶、冲泡,凤凰三点头一气呵成,不愧是赏花会中茶技头名,不到片刻,室内茶香四溢,她亲自端了一盅,莲步轻移,递到了景昀面前:“公子,这是上好的君山银针,请尝尝黛云的手艺。” 景昀定定地看着她一动不动,赵黛云脸上的笑容渐渐僵硬,委屈地道:“公子,你难道连喝上一杯茶的面子都不给我吗?” “赵姑娘,”景昀终于开口,语声冷漠,“你若有事便快说,若只是哄我过来,那便是自讨没趣,反倒有辱了你的清誉。” 他看也不看那茶盅一眼,转身毫不犹豫地朝外走去。 “景昀!”赵黛云又羞又愤,颤声叫道,“我到底有什么地方比不上那个宁珞的?为什么你选她不选我?” 景昀停住了脚步,哂然一笑:“情之所钟,哪有比不比得上的道理,你自有你的良配,又何必这样追根究底?” 赵黛云定了定神,几步便到了他的身后,语声轻柔诱惑:“景公子,你原本就是龙章凤姿,今后的前途不可限量、贵不可言,你我二人联手,只怕这世上没有谁能比得上,可你若是坚持要娶宁珞,这北孤山就是你的葬身之所,就连宁珞也会死无葬身之地,你又何必——” 最后一个“呢”字还没出口,“铮”的一声,赵黛云眼前一花,只见一柄寒芒点在她的喉前,几乎能感受到剑尖腾腾而来的杀气,她的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赵姑娘,”景昀的脸色冷肃得仿佛能刮下一层寒霜,“你胡言乱语也要有个限度,这样恶毒诅咒实在是有*份,若是再执迷不悟,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赵黛云脸色泛白,指尖颤巍巍地按在了那剑刃上,强自挤出了一丝笑容:“景公子小心些,这要是手滑了可不是开玩笑的。俗话说,忠言逆耳利于行,我若是没有把握,何必到你这里来自讨没趣?你有天大的前程等着,听我一句,别和宁珞搅在一起,她会毁了你……” “那你倒说说说是什么前程?”景昀冷冷地问。 赵黛云见他相询,心中顿时一喜,急急地道:“比你所能想到的都要大,可我现在没法告诉你,等我们洞房花烛那一天,我便会把一切都向你和盘托出,若有半句谎言,我愿作公子剑下亡魂。”她边说边往后缩了缩,把那剑刃往外推去。 景昀顺势收了剑,冷笑了一声:“若是我的前程需借助一名女子联手才能得来,又有什么好稀罕的?珞妹有我护着,就算大罗金仙来了又有何惧?就算我和珞妹最终有难,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我们二人同心,天罗地网何足惧哉!” 他的神情傲然,仿佛所有都尽在掌控,那张清俊的脸庞上坚毅霸气,透着无尽的豪迈气概。 赵黛云怔怔地看着他转过身大步离去,忽然好像从梦中惊醒:“景公子!请留步!” 景昀的脚步顿了一顿,却没有停下,眼看着就要出门而去。 “我……我实在是仰慕公子,公子若是坚持要娶宁妹妹为妻,我愿为妾,诚心辅佐公子成就大业,事成之后只要公子身旁有我一处容身之地便可,公子,你总不会连这个都不答应吧……”赵黛云的语声哽咽,眼中流下泪来,仿佛被暴雨摧折了的娇花,令人怜惜。 景昀缓缓地转身,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深邃而复杂。 赵黛云越发可怜了起来,抬起一双泪眼凄然道:“若是宁妹妹不高兴,我等上一段时日也可,只要公子能明白我的一片心意,我怎么做都值得。” 这样楚楚可怜的痴情女子,只怕连石头人都要动心吧。 景昀却心中狐疑,倾慕他的女子有很多,却从未有一个像赵黛云这样志在必得的,以她的出身,怎么可能甘心为妾?到底有什么隐秘,是他不知道的?赵黛云为何会如此信誓旦旦、胸有成竹? 只是这其中的奥妙,只怕赵黛云是不可能会坦白,而他也更不愿本末倒置、虚与委蛇地去深究。 “赵姑娘的一片心意,我是要辜负了,”他淡淡地道,“天高水长,愿赵姑娘今后能找到良人,今日之事,你我都忘了吧。” 眼睁睁地看着景昀出了包房,赵黛云的脸青白交加,神情狰狞。 “哐啷”一声,她抬手将桌上所有的撸在了地上,又将桌椅全部推倒在地,满屋狼藉。 她的仆从早就得了命令,没有她的召唤不得入内,此刻也只有在屋外惶恐地问着出了何事。 赵黛云扶着柱子喘息了两声,终于冷静了下来,她捋了捋稍显凌乱的鬓发,语声阴狠地低喃道:“好啊景昀,既然你如此冷心绝情,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宁珞可不知赵黛云如此厚颜无耻,居然还一心想着和前世一样先屈居为妾再徐徐图之,自那日让景昀吃了一次小小的闭门羹后,她原本忐忑不安的心好似便落在了实处。 上辈子嫁人时母亲病亡、父亲痛悔、兄长离家,她遵从母亲遗嘱匆匆在热孝成了亲,几乎没有过期待、甜蜜的待嫁时光。 而这一世她几乎提前了将近两年议亲,亲事选了良辰吉日,就定在秋高气爽的九月,离此时尚有一个月多月的时间,有充足的时间准备嫁妆和嫁衣。 家里人都为着这门亲事忙得团团转,外祖家听闻了宁珞的亲事,不远千里送来了一套金丝楠木的家具作为嫁妆,香若檀麝、敲之有金玉之声,贵重异常。 秦湘兰分外舍不得女儿,要知道宁珞才十四岁,到明年才刚及笄,虽然女儿行事稳重妥帖,可在母亲的眼里却依然是爱粘人的小丫头,怎么着就要成了别人的媳妇了。这些日子来她几乎日日都把宁珞带在身旁,怎么看都看不够,嫁衣从裁云阁一件件地送过来,试了又试。 宁珩更是舍不得,成日里念叨着“若是元熹不好好对你,告诉哥,哥给他好好立立规矩”,他去了军营快四五个月了,已经从一名司戈升为校尉,人也越发高大健硕了起来,而卫泗跟着他摸爬滚打,眼中的阴鸷和狠辣收敛了很多,看上去也是一名英俊的军中儿郎了。 看着满府上下一团喜气洋洋,卫泗显然并不高兴,目光一直跟随着宁珞转动,宁珞偷了个空,把他叫到听云轩问了几句。 “在那里过得还好吗?” “很好,现在队里都没人打得过我。” “别成天打来打去的,”宁珞嗔怪着道,“记着要多看看兵书,不可光呈匹夫之勇。” “我知道,”卫泗凝视着她,那双琥珀色的眼中幽深一片,让人看不出情绪来,“你……要嫁给景昀了吗?” 这样直呼景昀的名字乃是大不敬,宁珞盯着他看了片刻,试探着问:“你上次为什么不让我答应瑞王的亲事?” 卫泗的眼中终于流露出了痛苦之色,双拳握紧,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遭逢大难流落在市井,孑然一身孤苦无依,姑娘即将成亲,我却依然是这世上最卑贱的军奴,我真恨这世事的无常和不公,更恨老天爷不能给我多点时间!” 他答非所问,却显然心绪激荡,握着的双拳都在颤抖。 宁珞心中恻然,只好安慰道:“你别难过了,璞玉蒙尘,总有一日你也能鹰翔九天。” 卫泗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恳挚地看着宁珞:“多谢姑娘,自姑娘出手相救那一刻起,卫泗在这世上便不是孤身一人了,姑娘在卫泗心中,便是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我能叫姑娘一声姐姐吗?” 宁珞怔了一下,依稀仿佛,耳边响起那一声声的呼唤。 “你不说话,我当你是答应了,”卫泗飞快地道,“珞姐姐……” 他低低地叫了两声,这三个字在舌尖缓缓吐出,只觉得齿颊留香,余韵犹存。过了好一会儿,他后退了一步,眼神冷厉了起来:“男人们的事情,就让男人自己解决吧,姐姐就不要盘根究底了。” 宁珞怔怔地看着他,几乎有那么一瞬间,她冲动地想要问他,是不是他也是从前世重生而来。 然后还没等她问出口,紫晶便兴冲冲地走了进来:“九姑娘,余姑娘、赵姑娘她们过来看你,正往听云轩来呢。” ☆、第35章 离成亲只有一个多月了,宁珞已经拜别了书院的几位山长和先生,先生们都觉得甚是可惜,不过女子的归宿便是嫁人生子,宁珞成亲虽然早了点却也是人之常情。 倒是院长林青居对这两位得意门生的亲事十分满意,特意把宁珞叫道跟前恭喜了两句,并赠了一套书画作为贺礼。 余慧瑶原本定了年底成亲,居然被宁珞赶了先了,还是书院中最让人仰慕的景昀,她对此很是不服,一直嚷嚷着要让宁珞办个茶会安慰安慰,这不,今日便带了几名同窗和手帕交到宁府来了。 只是万万没想到的是,居然赵黛云也跟着过来了,还一脸好姐妹的模样,送上了一份贺礼。 余慧瑶坐在宁珞身旁和她咬耳朵:“出门的时候碰上她,说是正好也要来看你,甩都甩不掉。” 不用宁珞吩咐,绿竹便警惕地盯着赵黛云的一举一动,唯恐这人再做出什么龌蹉的事情来陷害宁珞。 宁珞到底是主人,一阵忙碌,备好了瓜果茶点招待姐妹们,刚才还在屋檐下睡懒觉的雪团一见到这么多人,立刻兴奋了,上蹿下跳地满院子乱跑。 几个小姐妹见了这稀罕的猫一个个都新鲜得很,抢着和它玩了起来,雪团挨个儿躺在她们的怀里,舒服地享受着纤纤玉手的抚摸。 赵黛云在一旁笑着道:“你们小心些,这畜生野性未除,别让它抓上一下。” 大伙儿惊呼了一声,却还是舍不得放下这手中的毛团。 “姐妹们放心,雪团很是机灵,知道哪个该抓,哪个不该抓,你看它现在多乖。”宁珞抬起手来捏了捏它脚上的软垫,意有双关地道。 雪团舒服地叫了一声,在余慧瑶的怀里翻了个身,开始舔自己的毛。 赵黛云面不改色,也朝着雪团伸出手去笑道:“那原来是我不入它的眼了,小东西,今儿个看我顺眼了吗?过来让我也抱抱。” 雪团立刻从余慧瑶的腿上坐了起来,弓着后背,那双碧眼中警惕异常。 “咦,赵姐姐你真的不讨它喜欢呢。” “是啊,这小东西发起脾气来也好逗呢。” “这猫眼真是漂亮啊。” …… 赵黛云不甘心地硬凑了过去,使劲在雪团的脑袋上揉了两下:“叫你不喜欢我……揉揉你总该喜欢我了吧?” “喵”的一声,雪团忽然惨呼了一声蹿了起来,从余慧瑶的怀里跳了下来,一眨眼便到了屋檐下抖了抖毛,冲着赵黛云呲牙叫着。 “哎呀,”赵黛云若无其事地抬手吹了吹手中的猫毛,“不小心抓下两根毛来,对不起啊。” 宁珞很是心疼,紫晶也飞快地赶了过去,抱着雪团仔细看了两眼,看它没有什么其他伤痕,这才放下心来,只是从这开始,雪团就有些焦躁,再也不肯和大家玩耍,还一个劲儿地扭头追着自己的猫尾跑,连平常它最喜欢的花球都没能让它开心起来。 大伙儿也就暂时放下了雪团,边喝茶边聊起天来。都是年龄相仿的女子,聊的喜好自然也差不多,话里话外都带上了各自未来的夫婿,不过,就算这些人都出身高门眼高于顶,对景昀都是赞不绝口,一脸的艳羡。 “黛云妹妹,你和瑞王殿下的婚事如何了?”余慧瑶一脸天真地问。 全京城都知道瑞王钟情的是宁国公府的九姑娘,阴差阳错不得已才向赵黛云求了亲,余慧瑶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也特意让赵黛云添个堵。 赵黛云拿起茶盅轻抿了一口,矜持地道:“瑞王殿下人中龙凤,原本我是不愿高攀的,只是他这些日子诚意拳拳,在我父亲面前恳求了多次,我倒是有了几分心动。” 这话听着真是脸大,众人也不愿去戳破她的谎言,只是随口附和了几句。 “倒是宁妹妹和景世子的这段姻缘,真是一波三折,妹妹好手段,用这样的法子拴住了景公子,真是让我佩服。”赵黛云慢条斯理地道。 余慧瑶恼了,一拍桌子便站了起来:“赵黛云,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若是来捣乱的,回你的赵府去,何必来这里撒野?” “咦,我不就是随口一说,难道说中了什么,让慧瑶你如此恼火?若是这样,”赵黛云掩嘴笑着,举起茶盅便走到了宁珞身旁,“我以茶代酒,向宁妹妹赔不是就是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旁边几个也赶紧打圆场,余慧瑶悻然坐了下来,“咕嘟咕嘟”灌了好两口茶。 宁珞半点不敢大意,只是取来茶盅在唇上碰了碰:“不敢当。” 赵黛云凑到了她耳边小声道:“昨日我和景昀在归云居饮茶畅谈,景公子的确是妙人。” 宁珞的手一抖,茶水洒在了衣袖上。 赵黛云妩媚地笑了笑,不着痕迹地替她擦了擦衣袖退了开去:“宁妹妹小心些,衣服湿了去换便可,只是有些东西选了就换不了了。” 宁珞明白,今儿个赵黛云是存了心要来恶心她的了。 她定定地看着这个蛇蝎心肠的女子,缓缓地道:“既然选了,我自然信自己的眼光,就怕有些人,吃着碗里还瞧着锅里,到了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徒然惹人笑话罢了。” 说罢她歉然站了起来道:“我去里面换件衣裳,姐妹们先自便。” 绿竹扶着她进了内室,气得浑身发抖:“姑娘,那个女人实在太气人了,字字句句都针对你。” 宁珞苦笑了一声,不得不承认,前世杨彦的背叛,对她的打击实在太大,赵黛云的话不可避免地让她的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她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安慰自己:景昀必定不会和杨彦一样,不能相信赵黛云的话。 一边换着衣裙,宁珞一边有些心神不属,忽然,她想了起来:卫泗人呢?刚才还在身旁回话,怎么客人来了就不见了。 屋外忽然传来了嘈杂声,她的心一紧,想起前世卫泗对赵黛云的憎恨,立刻匆匆系好衣裙往外走去:“绿竹,去看看卫泗去了哪里了……” 她急急地到了外面,却见赵黛云被婢女搀扶着急匆匆地朝她走来,赵黛云的额头上冒着汗珠,捂着小腹疼得不能自已,婢女的脸吓得惨白,一叠声地道:“九姑娘,我家姑娘忽然腹痛了,何处可以出恭?” 绿竹掩着鼻子引着她们往侧边示意,却慢条斯理地迈着步子。 几个小姐妹关切地陪了两步,各自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七嘴八舌地道:“她这是怎么了?” “只怕是早上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是啊,我们都好好的。” …… 赵黛云来来回回去了几趟茅厕,拉得手脚虚软,她硬说有人在茶里下了毒要害她,宁珞叫来了大夫,让他们用银针试毒,又让家仆喝了她杯中残留的茶水,半点事情都没有。 一起来的姑娘们也有些不乐意了,一个两个地说起了风凉话。 “原本今日就没叫她一起来,是她非要跟着来的。” “输不起就别出来了,何必这样来找茬。” “自己吃坏了肚子,赖在人家头上有意思吗?” …… 赵黛云气得浑身发抖,却也没有半点办法,只好让人扶着提前回了府。 没了她气氛便畅快了好多,众人说说笑笑,说了好些小姐妹的体己话,到了快傍晚的时候才各自散去。 宁珞一路送到了府门外,这才急匆匆地往下人房里走去,赵黛云这场意外,十有□□是卫泗捣的鬼。 还没走到下人房呢,前面便有个人影跑了出来,差点和绿竹她们撞上,正是卫泗。一见宁珞,他立刻咧嘴笑了笑:“刚才我扮小厮泡茶,你都没有认出我来。” 宁珞示意卫泗到了角落,责备道:“你也太鲁莽了。” “我手脚干净着呢,”卫泗满不在乎地道,“放了巴豆的那杯茶早就被我换掉了,她查不出来。” “你要小心,别叫她看见你,她……只怕和你一样,记得从前的事情。”宁珞忧心忡忡地道。 卫泗愕然,好一会儿才诅咒了一声:“活该她自己送上门来,要不是怕牵连了你和国公府,我真想毒死她。” “你的安危,比她的命更重要,”宁珞柔声劝道,“你是男儿,不要学她那妇人阴毒之为,哪日功成名就,让她无地自容。” 卫泗怔了怔,眼中忽然浮起了一层深深的哀伤,看得宁珞莫名不自在了起来。 “珞姐姐,功成名就了又有何用……”他低喃了一声,良久才打起精神来道,“我明白,珞姐姐你等……不,我会等你的。” 宁珞听得莫名其妙,正想追问,门外有人喊卫泗,该上马回营了。 卫泗冲着她摆了摆手,眨眼便没了踪影。 宁珞心里喜忧参半,回到了听云轩,赵黛云吃了这么一场闷亏,她心里其实解气得很,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总是没着没落的,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翌日一早,每日早上都会在床边叫她起床的雪团没了踪影,绿竹他们一开始还没介意,可等一早上都没瞧见雪团时,这才都纳了闷了,四下找了好一阵子,才在院子后找到了病仄仄的雪团。 自此之后,雪团便没了从前的那股子机灵劲,也不像从前一样喜欢往人怀里钻,一摸它它便躲,叫得分外凄惨。 ☆、第36章 等到宁珞终于回过味来叫了大夫时,雪团已经快要不行了,什么都吃不下,拿东西在它眼前晃都没有反应。 大夫将它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却怎么都找不到病因,整个听云轩里的人轮番照顾着它,就连宁珞也好几晚都没睡,急得嘴角都冒出了燎泡。 一连过了几天,雪团奄奄一息的时候,绿竹偶尔发现,只要一碰到它的额头,它的身体就打颤,宁珞顿时想到那天赵黛云从它额头上揪下的几根毛,这才恍然大悟过来,和大夫一起仔细剃光了雪团额头上的毛,才从它的额头上吸出了几枚细如牛毛的银针。 然而已经太晚了,雪团没过几天就去了。 这个打击对宁珞几乎可以说是巨大的,她努力了这么久,身边所有的事情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父亲没有纳妾、祖母和母亲没有交恶、父兄没有闹翻、她没有嫁给杨彦……上辈子的噩梦好像已经随着这些事情渐渐远去了,而这辈子的幸福几乎触手可及。 可是,雪团还是走了,和上辈子一样。 宁珞恸哭了两场,葬了雪团后便痴了,傻傻地在树下坐了一个晚上,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萦绕,挥之不去。 是不是这辈子她也终究逃脱不了宿命,最后还是会陷入魔咒,最后落得家破人亡、凄惨而死的下场? 若是这辈子还是像上辈子一样的结果,她还不如现在就去了,也好过再经历一遍这苦到极致的惨痛,还这样努力做什么? 当晚宁珞便起了烧了,浑身上下滚烫,捂了一个晚上,第二日非但没有退烧,整个人都不省人事了起来,吃什么吐什么,到了最后腹中什么都吐不出来了,呕出来的都是酸水。 宁府上下人仰马翻,换了好几个大夫,一个说是热症,一个说是寒症,一个说是体虚气弱,一个说是忧思过虑,大伙儿吵得不可开交,方子开了好几个,人却半点起色都没有。 耳边一阵阵“嗡嗡”声好生烦人,宁珞伸手想要赶开,却发现手上半分力气都没有,脑中昏昏沉沉的。 一阵狂妄的笑声传来,赵黛云朝着她走了过来,她惶然四顾,身旁却没有一个人。 “绿松……紫晶……玉髓……景大哥!” 她大叫了起来,想要找到一双可靠的手汲取温暖。 “你再和我作对也没用,上辈子你斗不过我,这辈子也是一样,那只臭猫敢抓我,我便送它上西天,你若是再跟我作对,它就是你的下场!”赵黛云那张明艳的脸庞扭曲了起来。 “你连只猫都不放过……你为什么要如此狠毒!”宁珞嘶声叫道。 “你不该回来,到你该去的地方去吧,你的一切都是我的,你的景大哥也是我的,”赵黛云朝着她伸出手去,用力地掐住了她的脖子,那语声诡异,“就算他娶了你也没用,我马上要进定云侯府做他的侍妾了!” 宁珞被掐得呼吸困难,她用力挣扎着反驳道:“你说谎!景大哥不会娶你的!他只喜欢我一个人!” “男人都是一样的,你看杨彦多喜欢你啊,还不是乖乖地纳了我。” 放肆的笑声在耳边回荡着,宁珞只觉得浑身上下一会儿坠入冰窟,一会儿跳进火海,痛意难挡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不行,她不能让赵黛云得逞,她不能倒下,她得回去。 宁珞用力地咬着牙,终于抬起了重若千钧的手,给了赵黛云一个巴掌。 “啪”的一声,她从幻境中挣脱了出来,迷迷糊糊地朝外看去,只见秦湘兰坐在床边啜泣,而不远处祖母正拄着拐杖脸色铁青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奴婢们。 “你们都是怎么在伺候的?珞儿病成了这样居然都没人来叫我!我看这都是平日里对你们太宽待了,眼里都没了主子了!” 绿竹跪着磕了个头,哽咽着道:“老夫人,我们都以为是九姑娘只是受凉,吃几帖药便好了,没想到雪团去了,九姑娘伤心伤肺,就这样病得不省人事了。” “一个畜生罢了,”老夫人用拐杖用力地敲着地面,怒不可遏,“都是什么做派,玩物丧志!你这做母亲的好好的不教,倒带得——” “祖母!”宁珞虚弱地叫了一声,堪堪将那句话截住了。 老夫人顿时红了眼睛,几步便走到了宁珞的跟前,抚着她的头发哽咽着道:“我的小九啊,你这是在折腾你老祖母的命啊,要是有个万一,你让我们这几个都怎么办?” 秦湘兰也哭了起来:“珞儿,雪团走了便走了,你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你这样让娘有多心疼你知道吗?” 宁珞身上还是冷热交加,只是脑中却清醒了几分,她万万不能再病下去了,要不然,以前她在母亲和祖母之间做的那些调和都要没用了。 “是珞儿的错,”她断断续续地道,“让祖母和母亲担忧了,马上就会好起来的。” 她困难地咽了咽口水,颤巍巍地抬起手来,抓住了祖母和母亲的手,交握在一起放在了心口:“珞儿最亲的人就是你们,万万……万万要和和睦睦的……若是因为珞儿生了嫌隙,珞儿就是死了也不瞑目……” 秦湘兰眼中掉下泪来:“珞儿你胡说什么,快好好休息。” 老夫人怔了怔,看了一眼秦湘兰,终于轻叹了一声道:“你这丫头,心事太重,别东想西想了,快些好起来,祖母心里明白。” 宁珞心中顿时一宽,挣扎着道:“药……” 绿竹慌忙抢上前去,扶着宁珞喂了一帖药剂,宁珞强忍着胸口泛上来的恶心,硬着头皮把药灌了下去。 这秋老虎的天气,她强迫自己整个人都捂进了那一床厚厚的被子里想要发汗,却还一直瑟瑟发抖。 幸好到了晚上的时候,定云侯府派人过来询问,还带来了一位金针刺穴的大夫,这双管齐下,病情终于被控制住了。 只是这一场病到底让她瘦了好多,原本便不丰腴的身子看上去越发纤弱了,底下的人伺候得愈发小心翼翼,连个“猫”字都不敢和她提起。 宁珞也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雪团了,现在再伤心劳神,倒是让亲者痛仇者快,且把这一笔账记在心底,终有一日,她会替雪团报仇的。 这一日,定云侯府的金大夫又过来了,替她带来了熬好的药膳,又取出药箱准备扎针,宁珞这两日被扎得一见那金针就心里犯怵,忍不住道:“金大夫,我觉得身上好多了,要么今日就光吃药不扎针了吧?” 金大夫瞧着她直乐:“九姑娘,我倒是愿意偷个懒,只是世子爷知道了只怕要不答应。” 宁珞的脸一红,小声道:“他又不在,知道些什么。” “哪能不知道呢,”金大夫笑着道,“我回去那是事无巨细都要问上一遍的,就连九姑娘今日掉了几根头发都要我说个清楚,要不是这金针还要替九姑娘扎上一扎,只怕就被他给收走放在枕下珍藏了。” “他……他成日里就这么闲嘛……”宁珞声若蚊蝇地嘟囔着。 “我看世子不是闲,是把九姑娘放在心尖尖上了吧。”金大夫感慨了一声,“来,老夫可万万不敢偷懒的。” 宁珞心里甜滋滋的,乖乖地让金大夫扎了金针,又喝了药膳,末了她想起了什么问道:“景大哥也会金针,是和你学的吗?” “是啊,我可算知道他为什么要学了。”金大夫一边收拾一边道。 “为什么?” “学了可以替九姑娘治病啊,等九姑娘过了门,就不需要老夫了。”金大夫调侃着叮嘱,“这几日九姑娘多下床走动走动,这样能好得快些。” 窗外红枫一团一团的好似烈焰一般,偶有南飞的大雁划空而过,天高云淡,让人心旷神怡。 这些天宁珞一直呆在屋内,院子里都很少走动,深怕加重了病情,今日眼看着身子好得差不多了,她便遵从医嘱,一路出了听云轩往宁国公府中庭的花园走去。 花园中小桥流水甚是雅致,种在藏书阁旁的一排木樨花开了,清香扑面。 宁珞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折了一支,小黄花密密地开着,看着煞是喜人。 “姑娘,不如我们采些花去做桂花糖吧?”绿竹兴致勃勃地道。 宁珞正有此意,这几日一直吃药,进食也很清淡,嘴里面都是那道苦味,迫不及待地想尝些好吃的。 几名婢女得了应允便立刻行动了起来,宁珞坐在旁边的石凳上瞧着,还不时指点一番哪里枝头的桂花开得多开得盛。 大伙儿嘻嘻哈哈地正热闹着呢,有几个人从小径的那头走了过来,打头的正是宁成氏,眉眼笑得跟那弥勒佛似的。绿竹一见,立刻领着人躬身叫了一声“二夫人”。 “哎呦这不是珞儿嘛,”二夫人急切地朝着宁珞走了两步却又矜持停住了,“今儿个看上去气色不错,是不是也听说了萱儿的喜事了?” 宁珞有些莫名:“七姐姐有什么喜事?” “咱们这可算是苦尽甘来啦,瑞王殿下上门提亲了,说是要纳萱儿为夫人,以后萱儿可是皇家的人了,这还不是天大的喜事吗!”宁成氏乐得嘴都合不拢了,身后跟的奴仆赶紧又一叠声地恭喜了起来。 纳为夫人那是好听的说法,其实就是为妾。宁珞呆在原地,好一会儿才颤声道:“夫人……他……他不是和赵黛云……” 宁成氏的脸一僵,笑着道:“我自然知道瑞王殿下和赵家姑娘的亲事是板上钉钉跑不了的,赵姑娘是王妃,我们很知足,萱儿做个夫人便好,这金枝玉叶的夫人总比普通人家强上百倍呢。更何况,瑞王殿下今日亲至,足见对萱儿的喜爱,知足常乐,知足常乐嘛。” “瑞王殿下亲至?”宁珞失声道。 “对啊,殿下刚刚要走,大哥大嫂正要送出府门呢,我先去告诉萱儿这个好消息。”宁成氏说着便喜不自胜地朝着落雪轩一路小跑而去。 宁珞呆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便朝着前厅走去,不行,她怎么能让宁萱这样羊入虎口,无论是杨彦还是赵黛云,都不是宁萱能对付得了的! ☆、第37章 前厅就在眼前,刚好有一群人从里面走了出来,走在最前面的便是瑞王杨彦,身着玄色镶边锦袍,上面绣着的四爪金龙威风凛凛,显得愈发卓尔不群。 他的嘴角挂着一抹浅笑,却未及眼底,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却只是频频点头连话都不说一句。宁珞到底做过他这么多年的枕边人,一眼就看出来,此时的杨彦心绪极差。 一见到宁珞,杨彦眼中骤然亮了起来,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了她的身上,脱口而出叫了一声:“珞妹!” “瑞王殿下,”宁珞朝着他躬身行礼,“听说陛下将为殿下赐婚,恭喜殿下了。” 杨彦的眼神骤然阴鸷了起来,好一会儿才冷笑道:“原来珞妹是恭喜这个来了,真是有情有义啊。” 宁臻明和宁贺氏都有些尴尬,互望了一眼,宁贺氏责怪道:“珞儿你病刚好怎么出来了,外面风大,快回去吧。” 秋风萧瑟,的确有那么几分凉意,宁珞掩着嘴轻咳了两声,恳切地道:“既然殿下将有娇妻,何必再来撩拨我那七姐姐?” 宁贺氏脸色一变,急急地截断了她的话头,把她拽到了旁边小声道:“珞儿,我知道你是好心,可你二婶娘十分满意这么亲事,若是你把它搅黄了,只怕要家宅不宁了,万万不可。” “可是大伯母,七姐姐她……她若是进了王府只怕……”宁珞又气又急。 “国公夫人,既然珞妹有话对我说,还请夫人行个方便。”杨彦的声音在身后缓缓地响起,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宁贺氏尴尬地后退了两步,让了开来。 两人对面而立,秋风瑟瑟一如从前,那些美好的往事却已经早已随风吹散,再也不可追寻,一股浅浅的忧伤从宁珞心头泛起。 “珞妹,听说你病了,我便想来瞧瞧你,可怜的是,我却只有这个借口才能进府见你一面。”杨彦的笑容惨淡。 在这么一刹那,宁珞几乎要相信他对自己是一往情深了。 然而也仅仅是几乎而已,前世他所作的一切,无论如何都看不出半点真心模样子。 “殿下言重了,殿下马上就要有娇妻美妾,无论智计和美貌,赵黛云都丝毫不逊于我,和殿下乃是天作之合,”宁珞淡淡地道,“但愿今后殿下和她琴瑟和鸣,成就一段佳话。” 杨彦的眼神一僵,一抹痛苦之色掠过,他哑声问道:“珞妹,我究竟是哪里不如他?你告诉我,也让我输个心服口服。” 宁珞沉默不语,事到如今,再问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可杨彦的目光炙热,好像她不答个究竟便不会离去。 她沉吟了片刻道:“殿下身份高贵,他自然无法和殿下相提并论,是我未有鸿鹄之志,配不上殿下,还望殿□□谅。” 杨彦死死地盯着她,眼中隐隐地泛着噬人的光芒:“你骗我。” 宁珞怔了一下:“殿下何出此言?” “必定是有了什么原因,你才会忽然对我如此冷淡,可恨那景昀不知道耍了什么花样,如此蒙蔽与你,”杨彦朝着她走了一步,语声阴冷,“珞妹,总有一日你会后悔,总有一日我会让你明白,这个世上只有我是真心爱你。” 一股寒意从心底泛起,这次的拒亲,睚眦必报的杨彦必定是要记在心里了,若是一朝得势,只怕景昀和宁府都不会有好下场。然而,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她便没有回头之日了。她愿意相信,这一世少了她在杨彦手中的胁迫,景昀和父亲定能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来。 她定了定神道:“殿下此言差矣,你我既然各自定亲,从此以后便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还请殿下不要再说这些语焉不详的话了。” “各不相干……”杨彦喃喃地念了一句,忽然轻笑了起来,“珞妹,我们怎么可能各不相干呢?这不是我们便要成亲戚了吗?” 宁珞晕了片刻,这才想起宁萱的事情来,急急地道:“殿下,我那七姐姐天性胆小扭捏,只怕是不适合长伴你身旁的,还请殿下另觅美妾。” 杨彦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嘴角的笑容越发阴森了起来:“怎么,珞妹不仅自己不想嫁我,就连身旁的人都不愿和我有半点牵扯吗?我倒是好奇了,到底为什么你变心变得如此彻底?” 宁珞心中一凛,顿时警惕了起来,杨彦原本就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这样只怕要被他看出破绽。“殿下严重了,我这是关心则乱,赵姐姐的性子你知道,她这是容不下我七姐姐的。” “是吗?那就让她慢慢熬,说不定日后能熬来一个能容得下的王府女主人。”杨彦漫不经心地道。 “你——”宁珞气极,却又无计可施,咬牙看着他,那双清澈通透的眼中仿佛跳动着愤怒的火焰。 杨彦的心一颤,不由自主地便放软了声调:“这样吧,你若是向我说几句好话,说不得我便会帮衬她一点,让她的日子不那么难熬。” 宁珞深吸了一口气,再也无话可说,沉着脸躬身行礼:“殿下请自重,但凡有些良知的人,必定不会拿自己的枕边人开玩笑,多说无益,殿下三思而后行,我先告退了。” 杨彦看着她的背影,胸口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几乎想要冲上去把那个妙曼的身影强行揽入怀中,带回王府关起来让她从此除了自己再也见不到其他男人。 这名女子,明明就该是他的,从头到脚就该是他的,他一直这样笃信着,甚至觉得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上一辈子时就早已和宁珞两情相悦共结连理,可现实却狠狠地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一个皇子,居然抢不过一名小小的定云侯世子,这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 杨彦的胸中波涛汹涌,却强迫着自己若无其事地转身,冲着宁国公和宁贺氏点头微笑着说了几句场面话告辞而去。 骑着马离开宁国公府约莫七八里远,眼看着四下无人,杨彦忽然勒住了马缰跳下马来,拔出了手中的佩剑冲着路边的一棵海棠树砍去。只听得“咔嚓”几声响,枝叶乱飞,海棠树几乎被削成了光杆。 身后的侍卫们惶恐对望,却无人敢上前劝阻,唯有内侍马安抢身上前,不顾剑芒锋利,拽住了杨彦的胳膊。 “殿下!殿下保重身体!”他哽咽着道,“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不值得殿下挂念,她不配做殿下的王妃。” 杨彦的胸脯急剧地喘息着,一脚踹在了那棵海棠树上,那树原本就被砍得不成样了,晃了两下,歪斜着倒在了地上。 他粗鲁地推开了马安,赤红着双眼道:“你……以后不许说她坏话,就算要骂,也只有我能骂她!” 马安大恸,扯着杨彦的衣袖道:“殿下,你不要再念着她了,这是陛下下的旨意,你若再执迷,只怕她会毁了你啊……” 杨彦僵在了原地,胸中的恨意仿佛春日的野草一般疯长,人却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马安终于放下心来,擦了擦眼泪道:“殿下,好像有人来了,我们还是先回府吧。” 杨彦刚要点头,身后忽然传来了叫声:“殿下请留步。” 他回头一看,一辆马车从另一头徐徐而来,那车愈华丽,马安小声道:“殿下,好像是赵太尉府上的。” 车帘被挑开了,涂着鲜红豆蔻的指尖探了出来,赵黛云容颜明丽,朝着杨彦微微一笑:“殿下这是刚从宁府出来吗?” 杨彦拂了拂衣袖,归剑入鞘,缓步到了马车跟前笑着道:“赵姑娘真是耳目灵敏,连我去了宁府都知道,想必我是去做什么的也了若指掌了吧?” “殿下乃凤子龙孙,别说是一名小妾了,就算十个八个又有何妨?”赵黛云面不改色地道,“只是我听说你我二人的亲事殿下还略有犹疑,不知道是真是假?” 盛和帝为景昀和宁珞赐了婚,对这个四儿子也感到了几分内疚,这几日日日召见以示恩宠,也热心地撮合杨彦和赵黛云的婚事,只是杨彦的确有些犹豫,以情伤为由暂时拖延着。 赵家虽然掌握着殿前司的兵权,却一直是梅皇贵妃的人,他怕娶进来后反倒让梅皇贵妃在身边埋下暗线。 “赵姑娘说笑了,前阵子你不是说另有心上人吗?我是为你着想啊。”他不动声色地道。 赵黛云轻叹了一声道:“那都是我年幼无知一时犯了糊涂罢了,殿下英姿雄风,我早就在心中暗暗仰慕,可恨有些人不懂欣赏,反倒让珠玉蒙尘,让人着实心痛。” 杨彦的脸色微微一变,生硬地道:“我的事情,无须他人置喙。” 赵黛云轻笑了起来:“殿下这是打算打落牙齿和血吞了吗?如今唯有一法才能抢回你该有的一切,你就不想听听吗?” 全身的血骤然之间往上涌去,杨彦忽然觉得有些晕眩,盯着赵黛云的脸,声音都有些嘶哑了起来:“你的意思是……” 赵黛云伸手示意,杨彦不自觉地凑了过去。 “只有身在高处,才能随心所欲,”她压低了声音,语声中透着难耐的兴奋和渴望,“殿下有鸿鹄之志,黛云愿作翼下清风,助殿下直上九天。” ☆、第38章 宁萱的事情,板上钉钉地敲定了下来,任凭宁珞再如何相劝,宁成氏反倒一口咬定宁珞这是见不得他们这一房好,而宁萱原本以为今生和杨彦无望,一下子峰回路转后满脑子都是小女儿的憧憬,也听不进宁珞委婉的劝说。 再说下去,只怕又要姐妹反目,家宅不宁了。 杨彦和赵黛云的赐婚也已经下旨,皇子婚期经钦天监测算,定在了十一月底,等到将王妃迎进门后,宁萱才能过门。 宁珞只好揣摩着赵黛云的性子叮嘱了宁萱一番,为今之计,只能让宁萱避让赵黛云的锋芒,偏安在自己的方寸之地,但愿以赵黛云想要登上凤位的雄心,不会在意宁萱这样一个小小的庶女。 就算宁珞再担忧,日子也不会就此停止,眨眼间,她出嫁的日子便到了。 一身大红嫁衣出自江南名家裁云阁阁主之手,上面绣的牡丹和金凤是二十个绣娘花了整整三十日绣成,金丝银线极尽华美,一套头面更是价值连城。 宁珞好似提线木偶般被喜娘们扯着打扮,等一切妥当被扶出屋门,饶是日日跟在身边的绿竹和紫晶都直了眼。 “姑娘真是天仙下凡。” “世子爷见了一定要直了眼了。” 两个小丫头掩着嘴偷笑了起来。 的确,一身嫁衣将宁珞衬得肌肤胜雪,逶丽的裙摆层层叠叠,更显得她的腰身不盈一握,而原本只爱薄施粉黛的脸上千娇百媚,眼颦秋水,唇似樱桃,眉间的一点花钿惹人遐想,一派倾城之姿。 只是容颜再美,此刻宁珞自己也是瞧不见的,她踩在绵软的红毯上,心里却好像空中的楼阁,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整颗心虚飘飘地悬在半空。 她就要离开熟悉的宁国公府,走向一条和前世不一样的路,路的那头等着她的会是什么? 景昀能对她好吗? 定云侯府的人容易相处吗? 各种各样的念头纷至沓来,在脑中乱成一团,搅得她定不下神来。 秦湘兰拽着她的手,一边笑一边哭,女儿还没满十五便要出嫁,做娘的心里不知道有多舍不得,她絮絮叨叨地讲着,无非就是宁珞都听了一百遍的那些话,什么要孝敬公婆、尊敬丈夫,什么要勤勉持家、爱惜身子。 向来稳重斯文的中书令大人眼眶泛红了,看向女儿的眼中即骄傲又伤感。 宁珞也哭了,前世在一片悲伤和仓促中出嫁,而这一世双亲犹在,双双亲自将她送出府门,对于她来说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但愿从今后双亲能和和美美、白头偕老,但愿从今后宁府阖府上下平安喜乐。 这一场婚事,集了景、宁、秦三家之力,十里红妆,逶迤不绝,堪称京城这些年来最大的盛事。 宁珞坐在花轿中,听着那锣鼓喧天和络绎不绝的恭喜声,一路入了定云侯府,下花轿、跨火盆、拜天地,等入了洞房,她才从一片云雾中落在了实地:这就算是嫁给景昀了?她已经不是宁家女而是景家妇了? 一早到现在,她才吃了几口喜饼,这时才感到了饥肠辘辘,可顶着那新娘的盖头什么都看不见,只好听着那肚子“咕咕”叫着。 一块糕饼递进了红盖下,绿竹小声道:“姑娘先吃点吧,只怕世子爷来还早着呢。” 宁珞就着她的手咬了两口,这才感觉好了一点。 旁边又有人递过来一杯茶,脆脆的声音带着笑:“夫人喝口茶,别噎着,世子特意叮嘱过了,凭夫人要做什么都行。” 宁珞心里一甜,百忙之中还能惦记着她,足见景昀的用心。 “我叫四叶,她叫璎香,是世子专门挑来伺候夫人的,”那个脆脆的声音又道,“以后夫人就是我们的主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宁珞点了点头,示意绿松,绿松会意,便取了两个镯子递给了这两个新的奴婢。 四叶和璎香落落大方地受了礼,又伺候着宁珞用了些东西,屋外隐隐有喧哗声传来。 宁珞凝神细听了片刻,只听到几个喜婆在赶人:“哎呦我的小祖宗啊,可不敢放你们进去,世子说了,谁都不可去打扰新夫人。” “你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这还想过来闹房,不怕你世子哥哥的脸色吗?” “快去前面吃酒,不然世子爷来了,吃不了酒倒是要吃上爆栗子了。” …… 嬉笑声没一会儿便消失,想必是让几个喜婆干净利落地打发了,四叶和璎香对视一眼笑着道:“世子对夫人真是体贴。” 宁珞松了一口气,临行前秦湘兰特意叮嘱,京城这里习俗便是“成亲三日无大小”,若是有人来闹洞房,就算出格她也不可生气。可她还真怕有人捉弄,尤其是那些还未加冠的孩童,家里的老嬷嬷说起来能有一大堆捉弄人的把戏呢。 几个婢女小声地说笑着,中途四叶和璎香还出去了两趟,回来和宁珞说着前厅酒席的趣事,这一来一去时间倒也不难熬。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吱呀”一声开了,沉稳的脚步声响了起来,一下一下的,仿佛踏在了宁珞的心口,刚才还叽叽喳喳说话的小丫头们一下子没了声息。 脚步声在面前停了下来,宁珞只觉得胸口那处好像要蹦出来似的,一阵口干舌燥。 还没等她想出说些什么,一杆喜秤挑了进来,盖头一掀,宁珞的眼前顿时一亮。 入目而来的是一身四海升平纹新郎喜袍的景昀,那大红的颜色鲜艳夺目,衬得他愈发面如冠玉、身姿挺拔,那一双黑眸仿似天山上的寒潭,深邃冷冽,唯有一点光芒闪烁其中,映出了宁珞的脸庞。 宁珞怦怦乱跳的心一下子便平静了下来。 这便是她的夫君,是她这辈子可以放心倚靠的后盾,还有什么好不安的呢? 她的嘴角漾出了一丝笑意,眼中一片柔情似水。 “珞妹……” 景昀哑声叫道,眼前的佳人仿佛露水下含苞待放的第一朵梨花,粉色的花蕊好似才刚刚探出花瓣,颤巍巍地感受着来自阳光雨露的滋养,他想把这朵娇花碰在手心,让她享受他的精心呵护,从此为他一个人盛放。 他忍不住俯下身去,含住了那娇嫩的唇瓣,清浅的胭脂味道在唇齿间流转,这一刻,他好像等了一辈子那么长。 追寻着那小巧的丁香,吸吮着那无尽的甘香,景昀沉醉在这快/感中几乎不能自拔。 宁珞“嘤咛”了一声,好不容易才夺回了自己的呼吸,在他怀里轻轻挣扎了两下。 景昀这才清醒过来,恋恋不舍地松开了他的桎梏,轻声笑道:“珞妹这下可不能向岳父大人告状了吧?” 宁珞又羞又恼,用小拳捶了他的胸口几下:“好啊,你这就欺负起我来了!” 宽大的手掌包住了那双粉拳,指尖的肌肤滑如凝脂,景昀忍不住放在唇边亲吻了一下讨饶道:“我可不敢,珞妹不要生气。” 宁珞剜了他一眼,似嗔还喜,眼波流转见仿佛有着看不见的丝线,将心口一丝一丝地缠绕了起来。 无尽的相思经过了这些日子的沉淀,愈发醇厚深沉,他们俩的时光,有一辈子那么长呢。景昀按捺住了想要再次拥她入怀的冲动,几名婢女都被他赶走了,他便亲自倒了合卺酒,匏瓜被一分为二,用红线系着,两人一人拿着一个,四目交接,将酒徐徐咽入口中。 合卺酒味苦,却带着余味,景昀低声道:“珞妹,从此之后,你便是我掌中至宝,就算这世上有千般苦楚,你只管在我身后,有我替你顶着。” 宁珞摇了摇头,仰起脸来柔声纠正道:“不,景大哥,我不要躲在你身后,这世上的风雨,你我携手共度。” 那双眼中柔情似水却又坚定异常,一股暖意袭来,胸中仿佛被什么溢满了似的,景昀再也忍耐不住,抬手便将她拦腰抱起,宁珞惊呼了一声,下意识地便揽住了景昀的脖子。 一股馨香沁入鼻翼,肌肤相触之处,热意瞬间遍布全身,难以忍耐。 景昀大步走到了那张檀香木雕花喜床边,小心翼翼地将宁珞放在了百子被上。 “景大哥……”她颤声地低喃着。 “该叫我什么?”景昀轻声哄着,抬手解宁珞的衣扣。 “夫君……”宁珞羞涩地改口,那一个“君”字拖得长长的,还带着颤音。 景昀的脑中仿佛被什么烙了一下,一阵酥麻传过,他深吸了一口气,又解开了一颗扣子,精美的锁骨露了出来,修长的脖颈下诱人的凹陷让人情动。“娘子……我的珞儿娘子……”他低头在那锁骨处轻吮了一下。 宁珞仿佛明白了什么,瞪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往里瑟缩了一下。 去解第三颗衣扣的手顿了顿,一丝清明闪过脑海。 老丈人威严的声音响了起来:“元熹,这婚事暂且便应了你了,只是我和珞儿母亲有一个不情之请,珞儿还太小,等到十五岁及笄后才可圆房,元熹可能允之?” 他答应了没有? 好像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景昀伸出去的手僵在那里,脑中一片天人交战,佳人就在眼前,这老丈人的话,到底是听还是不听呢? ☆、第39章 烛火摇曳,入目所及之处的大红喜色被喜烛染上了一层晕黄,显得分外旖旎。 景昀倚在床头,看着枕在臂弯中已经沉沉睡去的新娘,虽然小腹中的热意已经泄过一次了,却非但没有减去分毫,反倒又有抬头的迹象。 许是有些热了,宁珞动了动,手臂从锦被中伸了出来,淘气地放在了景昀的胸前,那中衣的衣领被她这样一动歪斜了下来,露出了半截丰盈。 若是手掌覆上去,不知道是不盈一握还是呼之欲出呢? 景昀的脑中闪过一丝念头,却又赶紧止住,把目光落在了那笋芽般的嫩手上。 然而这不看还好,一看更是热意涌动,方才他悬崖勒马,正是这柔荑包裹住了他,让他享受到了这世上最美妙的欢愉。 绯红的双颊、唇间的轻喃还有紧闭双眸时微微颤动的睫毛在他眼前掠过,他暗道不妙,只好屏息凝神,在脑中念了两遍清心咒,又拼命想了些不相干的事,这才将这躁动压制了下来。 男儿一诺既出驷马难追,更何况宁珞的确还是年幼,若是二人欢/好,只怕会对宁珞的身体有所损伤,只不过再等上三四个月罢了,并不是什么难事。 他刚要熄灭烛火,忽然瞧见宁珞的脖子上挂着一块玉牌,玉牌透着柔润的光,麒麟和莲花的图案精美,尤其是莲花处仿佛渗入了血色,点点嫣红分外惹眼。 景昀怔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将那玉牌拿在指尖摩挲了片刻,居然有种熟悉的感觉,可他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带着这分狐疑,他徐徐进入了梦乡。 “你们都骗我!她没有死,她不可能死!我来救她了,她怎么可能会死!” “我要这天下有何用?能换她活过来吗?” “谁害死了她,我定要让他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 “我们都错了……错了……” 好些的声音在四周响了起来,听上去都很熟悉,语声中包含着极致的痛苦,让景昀几乎感同身受,可他茫然四顾,却找不到谁在说话,只看见一名白衣女子毫无生气地躺在一张大床上,四周白纱飞舞,身旁一滩血触目惊心。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白衣女子不就是珞儿吗?珞儿怎么会躺在那里,明明她就在自己的身旁! “珞儿!珞儿是你吗?你怎么了?”他朝着那白衣女子跑去,却发现前面好像有一堵看不见的墙挡住了他的身形。 身旁传来了一声叹息,他迅速地回头一看,却见宁珞站在他身旁,神情哀凄。 “珞儿,”他又惊又喜伸手便去抱她,“还好你没事!” 然而他的手却落了个空,宁珞飘然退了开去:“景大哥,原来你都是骗我的,你喜欢的不是我,我要走啦……” 景昀浑身冷汗,一下子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烛火依然在闪烁,偶尔传来了“噼啪”的爆芯声,窗外依然是夜色深重。宁珞在旁边睡得正香,想来此刻正在做什么美梦,嘴角挂着一丝浅笑,不过她的睡相不佳,被子都被踢掉了,露出了大半个身子。 景昀替她掖好了被子,却见宁珞又蠕动了起来,只好抱住了将宁珞牢牢地抱进了怀里。 宁珞身上有股好闻的清香,不经意地萦绕在四周,景昀放松了下来,又重新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得很香,醒来天色已经大亮,他一低头正好瞧见宁珞也醒了。 两人四目相对,宁珞的脸庞微红,羞涩地避了开去:“景大哥,该起了。” 景昀捧住了她的脸,哑声道:“珞儿睡得还好吗?我一晚上都没睡好。” 宁珞瞧着他的确眼下有些青黑,不由得担忧地问:“是因为我的缘故吗?” “是啊,原来珞儿晚上会说梦话,还打呼噜磨牙。”景昀取笑道。 宁珞嗔了他一眼:“我还道景大哥是光明磊落之人,却原来也爱胡说八道,怎么青竹她们从来没有提起过,我看是你打呼噜磨牙才是。” 景昀俯身衔住了那娇艳的唇瓣厮磨了一番,只把宁珞吻得娇喘连连这才松开了唇,低声笑道:“我只在你一个人面前胡说八道。” 两人腻在一起又说了会情话,这才起来叫了人。 屋外的婢女进来伺候洗漱,青竹和紫晶是陪嫁丫鬟,自然不会缺席,而四叶和璎香也在,见到景昀都齐齐躬身行礼叫了一声世子爷。 “这两个是我特意遣了人调/教的,四叶会些功夫,璎香擅长药膳,她们俩在你身旁,进进出出我也可放心些。”景昀指着那两个婢女道,“你们两个要尽心伺候夫人,若有什么闪失,定要重罚。” 景昀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肃,四叶和璎香早已习惯了,齐齐应了一声,垂首站在了一旁,显然规矩很重,绿竹和紫晶不免有些害怕,这替宁珞洗漱的手都有点颤抖了起来,盆里的水洒了几滴到了外面。 景昀显然有些不太满意:“我来吧。” 绿竹鼓起勇气拒绝:“这怎么行,这是奴婢们的分内事,世子歇着就是。” 景昀还要说话,宁珞柔声道:“你还是快些自己洗漱换衣吧,别误了向祖母、爹娘请安才好。” 陶安大长公主、定云侯府的老夫人笃信道教,自老侯爷去后一直居住在侯府后院的小道观中,道观中供奉着三清圣人,旁边是一进厢房,布置得甚是简朴厚重。 宁珞和景昀到的时候,内厅中的人都已经齐了,正中间坐着的正是陶安大长公主,她是盛和帝的姑姑,眉宇间依稀和盛和帝有那么几分相似。今年已经五十开外的大长公主满头银发,眉峰如剑薄唇紧抿,显然年轻时是个性格刚烈、果断专行的妇人。 而定云侯景晟和夫人俞明钰坐在大长公主的下手,景晟虽然是一名文官,气质却和宁臻川大相径庭,一张端正的国字脸,浓眉大眼,身材魁梧,眉间的川字深刻,显然是平时多思多虑,唯有笑起来时方有几分亲和之气。 一旁的侯夫人一看便是久病之体,身形消瘦满面病容,无力地倚在身后的靠垫上,一旁还有个婢女轻轻地帮她揉捏着额头,想来是有头痛的宿病。 大长公主的另一边坐着一个美貌女子,约莫三十不到些,宁珞听景昀提起过,这是景晟的侍妾名叫青娘,是俞明钰的陪嫁丫头,而青娘旁边坐着一名不到十岁的小男孩和一名和十二三岁的少女,便是景昀的弟妹景铮和景曦,这弟妹都是俞明钰所出,青娘并无子嗣,又十分尽心照顾俞明钰和弟妹,因此俞明钰和景晟对她很是敬重。 一见景昀,景铮立刻眼前一亮,乐不颠颠地便从椅子上跳下扑了过来:“大哥,大哥你怎么才来,我都等了好一会儿了。” 宁珞的脸顿时一热,心里有些不安了起来,她身为新妇,理应早些到场,却被景昀耽搁了不少时间,不知道这些长辈会不会心里不舒坦。 景昀一下子把景铮抱了起来举得高高的,景铮快活地尖叫了一声,青娘慌忙迎了上去叫道:“世子小心些,可不要摔了铮儿。” “大哥再来一下。”景铮的脸兴奋得通红,却犹自不肯下来。 景昀又举了两下才将他放下,拍了拍他的脑袋道:“没规矩,叫嫂嫂了没?” “嫂嫂。”景铮显然很听景昀的话,脆脆地叫了一声,又仰脸瞧着宁珞,一双眼滴溜溜地转着,忽然咧嘴一笑道:“嫂嫂长得真好看。” 宁珞抿嘴一笑:“铮儿也是个帅气的小男孩。” 这话倒没有什么虚言,景铮汇集了父母的优点,既有方正的脸型又有出挑的五官,看上去虎头虎脑十分可爱。 有小孩这么一闹,气氛顿时活络了不少,宁珞上前拜见了长辈并奉茶,长辈们逐一都给了见面礼,陶安大长公主是一副玉镯,那玉镯上雕着龙凤呈祥的图案,是先帝传给陶安大长公主的,今日给了宁珞,显然是对宁珞分外看重。 而景晟和俞明钰则给了一副点翠珍珠簪花头面,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宁珞给弟妹准备的礼物也精心挑选过了,一套白玉雕成栩栩如生的动物和一副前朝名家鹿野山人的字画,景铮和景曦都十分喜欢。 只是宁珞坐在一旁听着他们一家人闲话家常,总觉得什么地方有些不太对劲,好一会儿才回过味来,不论是祖孙还是父子,一问一答都稍显刻板沉闷,要不是有景铮这个小家伙在中间热闹一下,只怕这内厅中都要沉默起来了。 这要是在宁家,几个孙辈能把老夫人哄得团团转,而老夫人对几个孙子更是嬉笑怒骂,高兴起来能抱着哄,生气起来就拿着拐杖打,哪里会像大长公主这样一本正经地询问、勉励,这样看上去不像祖孙,倒像是上司和下属。 “你既然入了朝堂,那也没法子,”陶安大长公主淡淡地叮嘱,“我是看不惯那些个朝臣勾心斗角的模样,哪日若是有什么外派的差使,你便去领了,依我看,领兵打仗、保家卫国才是一名男儿该有的情怀,少往陛下那里钻营。” “是。”景昀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俞明钰的双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景铮高兴地道:“对,祖母,我也要打仗,打坏人。” 青娘一把搂过了他笑道:“铮儿还小呢,现在先学本领才对。” 陶安大长公主也笑了,冲着景铮招了招手,示意到自己身旁,景铮几步便蹦进了她的怀里。 “你人小口气倒不小,祖母来考考你,会背什么了?” “论语会背了一大段了,先生夸我聪明呢。”景铮骄傲地背诵了起来,屋里人瞧着他,脸上都露出了微笑。 宁珞偷偷看了一眼景昀,景昀依然表情沉肃,在一群笑意盈盈的家人中显得格格不入。 这难道就是长子和幺子的区别?长子肩负着家族的重担,所以必须沉稳厚重,而幺子没了这幅重担,便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她正在胡思乱想呢,忽然便听到有人叫了她一声:“少夫人。” 宁珞骤然回过神来,看向叫她的青娘。 青娘微微笑着,神情恭谨:“今日大伙儿都在,我便正好提一提这事,夫人病弱,我管着这个家也有些日子了,今日少夫人来了,于情于理,少夫人都应当执掌中馈,不知道少夫人意下如何?” ☆、第40章 内厅中有片刻的宁静,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宁珞身上,景铮莫名地四下看看,便一溜儿地跑回了位子,一边靠着青娘一边眼珠子四下乱转,景曦很不高兴地拽了弟弟一把,让他赶紧过来自己身旁坐好。 看着温柔亲切的青娘,宁珞心头觉得有些异样。 虽然她并不怵于执掌侯府中馈,可她这一世的年龄还不到十五,在别人眼里,就算再聪慧,这资历、阅历都明摆着还欠火候,要是一入侯府便将一直掌家的姨娘夺了权,指不定被人怎么戳脊梁骨呢。 可若是她推拒了,这也不是什么好听的事儿,毕竟她是定云侯府的嫡长孙之妻,祖母不理俗事,婆母多病,比起青娘,她自然是名正言顺的执掌中馈之人,传出去还要被人笑话是无能之辈。 还没等她权衡利弊完该怎么回话,景昀便开了口:“珞儿还小,我不想她太过劳累,二姨娘还是先多操心些府上,以后若是珞儿有这个意思了,再管也不迟。” 青娘愣了一下,笑着道:“世子倒是体贴娘子。” 景昀也不答话,只是握住了宁珞的手。 景晟轻咳了一声道:“那就这样吧,青娘你暂且还是管着,有什么难决之事再找珞儿商量吧。” “是。”青娘低低地应了一声,嘴角的笑容敛去了,眉间仿佛漾着几分轻愁。 大长公主对这场插曲似乎并不在意,没一会儿便托辞身体不适离开,她一走,俞明钰便被婢女扶着也出了内厅,大伙儿各自散去,景晟叫住了青娘说了两句,青娘重新展了欢颜,领着景铮一路说笑着离开了。 景晟却站在原地,看着俞明钰离开的方向,神情怅惘。 作为一名新妇,宁珞的日子过得算是十分悠闲自在的。 定云侯府就这么几口人,大长公主并不喜人打扰,特意吩咐宁珞只需一旬过来请安一次便可,而俞明钰更是怕把病气过给宁珞,让她不必日日过来请安。 每日送走景昀上朝后,她便在几名婢女的伺候下看看书、饮饮茶,兴致来了便挥毫泼墨、弹琴赏花,除了不便出府,跟在宁府做女儿时没什么区别。 要说最是头疼的便是璎香开始每日孜孜不倦地替她调补药膳,就算药膳的口感都不错,可到底是药三分苦,哪有平日里吃的小食那么可口美味,偏生璎香很是死板,每日还定了量左哄右骗地让宁珞用下去,说是世子吩咐的,要是宁珞不吃便要罚她的月例。 这个时候就连绿竹和紫晶也不帮她了,说是她的确瘦了些,得好好进补身子才好为世子生儿育女。 等晚上景昀回来时,宁珞和他抱怨了两句,却被景昀一下子抱在了床上,在她耳边戏谑着道:“你若是再不进补些,到时候老丈人又说你太小了,不让我圆房,我可得找面墙一头撞死。” 宁珞顿时红了脸:“你……怎么这般没羞没躁的……原来平日里的正经模样都是装出来的!” 景昀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看着这个小女人便想疼想宠想看她娇羞脸红的模样。在她脸颊上偷了个香吻,他正色道:“不是装出来的,是我只会在你面前不正经。” 宁珞埋头钻进了他的胸口,脸上烫得都快烧起来了,小声道:“其实……也不是不可以的……我出嫁前早已来过葵水了……一月来一次很正常……” 景昀怔了一下,这句话的诱惑实在有些大,饶是定力如他也被诱得脑中燥热了片刻。片刻之后,他断然摇头:“那可不行,万一有什么不妥呢。我要的不是一时之欢,而是一世之乐。” 宁珞心中一暖,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些日子和景昀同床共枕,他身上的变化一清二楚,虽然让她用手帮着纾解了几次,可这治标不治本,宁珞知道他忍得辛苦。 要是别的像他这样身份的男人,断是不会这样苦了自己的,通房侍妾,随便弄一个也不会惹人非议,可景昀愿意为了她苦候这几个月,足见深情。 就连回门那日,宁臻川拉着她打量了好几眼,也盛赞“此子重诺守信、沉稳端方,有名士之风”。 紧接着,景昀的公务便日渐繁忙了起来,盛和帝已经将他从翰林院调往了吏部,年底将至,此时正值官员年考之际,吏部忙碌得很,别说午膳了,有时甚至忙到三更才回。 大长公主有自己的素斋,俞明钰身子不好,十有八九是在自己房里用膳,而景晟更是公务繁忙,成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这餐桌上便只剩下了没几个人。 这日中午,宁珞一进膳厅,便瞧见青娘小心地剔着一条鲈鱼,将鱼肉放入了景铮的碗里,一见宁珞,她便笑着道:“少夫人来啦,铮儿饿了,我便让他先吃了,少夫人勿怪。” 不知怎的,宁珞心里又有了那种奇怪的感觉。 照理说这青娘平日里见了她就笑脸相迎,有时也会闲话家常,可宁珞总觉得她的言谈举止透着几分古怪,就好像刚才那样,时不时得便会刺上她一下,宁珞要是介意吧,是弟弟要吃;她要是不介意吧,这一家人用膳总该都到齐了再吃,更何况这一桌人中,是她的身份即为长又为嫡,理应是该等她到了再用膳才可,她倒是不信,以景铮身为定云侯之子自幼修习先贤书文,会不懂这个道理。 她微微一笑道:“铮儿喜欢吃自然是没事,只是铮儿,有一句你可听说过?行拂乱其所为,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景铮立刻放下了筷子,睁大眼睛道:“我知道!先生刚刚教我的书里有!” “那是什么意思知道吗?”宁珞柔声问,顺手拿起帕子擦了擦他嘴角沾上的酱汁。 景铮挠了挠头,努力思索着:“好像是……扰乱一个人的行为,用这些来激励他的心志,使他的性情坚韧,增加他所不具备的才能。” “铮儿真是厉害,”宁珞夸奖道,“连这个都知道,不过,这句话要是放在此时,你觉得有什么启迪吗?” 景铮茫然看了看她,又将目光放在那盆鱼上,忽然便恍然大悟:“我喜欢吃鱼,那盆鱼便是来考验我的,我应当克制自己,这样就能让自己不受诱惑,更能有坚忍的性情,就好像大哥一样,临泰山崩于前而不瞬,嫂嫂,我说的对吗?” 宁珞倒是有些意外,看来这孩子非常聪明,一点就透,还能举一反三。她伸出大拇指道:“铮儿真是厉害,说的比我都好。” 景铮高兴地将面前的鱼盆一推,“我以后都不吃了,”话一出口,他看着那鱼有些舍不得,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又改口道,“等嫂嫂来了,嫂嫂先吃我再吃。” 宁珞瞟了青娘一眼,果不其然,青娘的脸色都变了,却依然强撑着笑意,显得有些滑稽。 景曦坐在旁边埋首吃饭,宁珞却能看到她耸动的肩膀,想必是在暗自发笑。 等用罢了午膳,璎香端了一碗药膳过来,是山药莲子甜羹,里面不知道放了什么药物,说是活血驱寒的,让宁珞趁热用,宁珞刚喝了两口,青娘便笑着道:“少夫人好口福,可从没见世子以前有这么贴心呢,曦儿,你说呢?” 景曦慢吞吞地喝了最后一口汤,用帕子抿了抿嘴角,淡淡地道:“哥哥疼嫂嫂,那都是应当的,我自有母亲和青娘疼呢。” 这一个软钉子碰过来,青娘的嘴角都僵了,勉强维持着风度站起来颔首致意,连景铮都忘了领了,率先离开了膳厅。 景铮快活地围着宁珞问东问西,他虽然才十岁,家里早已请了先生启蒙,加上脑子灵活,好些问题都稀奇古怪;宁珞的学识虽比不上邹泽林、景昀那般渊博,但胜在耐心十足,对付这么一个十来岁的小孩自是绰绰有余,还能引经据典地说上几则趣闻,比起先生教的还要有趣。 而景曦自从得了那副名画后便对宁珞研习的字画感了兴趣,她开年便要去琼华书院女子院就学,对那里的一切都很好奇,宁珞便和她说了先生和翁老的趣事,又带着他们到了自己居住的云珏苑,让绿竹和紫晶铺开书案,教了景曦一些书画的常识,三个人说说笑笑便过了一个下午,眼看着天色不早,这才依依不舍地别了宁珞。 临别前,景曦将宁珞拉到了一旁,她的性子和景昀有那么几分相像,都是清冷之人,这些天对宁珞也只不过是点头之交,许是今日的交谈让两人的距离拉进,她凑到宁珞耳边道:“嫂嫂,你在我家中,所需提防的只有一人,你那么聪明,必定知道我要说的是谁吧?” 宁珞笑了笑,替她捋了捋发髻边的碎发:“我知道,你照顾好弟弟。” 景曦嫣然一笑,领着景铮步入了小径。 宁珞在原地目送了她片刻,已经入冬了,室外寒冷,她紧了紧身上的白狐领大氅,心中微叹: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不远处,四叶高兴地一溜儿小跑而来:“夫人,世子回来了,我在府门口就瞧见他了,先回来和夫人报个信。” 这几日景昀在吏部日日都到很晚才回,今日这么早还赶得及一起用晚膳。宁珞高兴地道:“真的?璎香去温些姜茶,等他进屋便可喝杯驱驱寒。” 璎香应声而去,宁珞在门口等了片刻,却没见景昀的身影,不免有些纳闷。 四叶机灵地道:“不如我再去瞧瞧世子到哪里了。” “不必了,”宁珞摇头笑道,“世子必定是有事处置,我们去里面候着就是。” 屋里烧着地龙暖意融融,宁珞捧着一本书心不在焉地读了起来,眼看着日头西斜了,外面才传来了脚步声,有人挑帘而入。 宁珞抬起头来,进来的正是景昀。 她刚要起身,景昀示意她别动,自己解了大氅递给了绿竹:“别过来,等我暖一会儿,别把寒气过给了你。” 宁珞忍不住想笑:“我哪有这么娇弱的。” “我刚去看了母亲,”景昀的眉头紧锁,“这些日子天骤然冷了,你一定要注意,别染了风寒。” “什么?”宁珞失声道,“母亲病了?我怎么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吐血双更,求表扬,不然血止不住……(23333333 ☆、第41章 俞明钰是下午开始起烧,到了傍晚病情越发严重了起来,府内的金大夫施了一回金针,又连开了两贴药剂,这才把热度堪堪压了下去。 宁珞到了婆婆房外时,一家人都已经在了,景晟看了她一眼,虽然没说什么,可她心里明白,只怕公公在心里责怪,为何她现在才到。 可为什么没有人来告诉她俞明钰病了? 看着低眉顺目站在景晟身旁的青娘,宁珞难免心里起了疑心。 俞明钰房里一贯是她在伺候总管着的,难道是她故意的? 此时也不是追究的时候,一家人都忧心忡忡地站在门外,等金大夫一出来全围了上去,纷纷询问病情。 金大夫只是叹气:“夫人这身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怎么这些病总就去不了根呢?这风寒之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能让人好生伺候着,别酿成大病就好了。” “是,这药我亲自来煎,今晚就我在夫人身旁伺候吧,”青娘在一旁应声道,“夫人的脾性没人比我更懂了。” 定云侯景晟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辛苦你了。” 青娘的眼圈一红:“侯爷这是说的什么话,都怪我,明知夫人的身子还忍不住在她面前嘴碎。” “你和夫人说什么了?”景晟皱着眉头道。 青娘欲言又止,飞快地瞧了景昀和宁珞一眼,低头道:“没什么,我去熬药了。” 一股不安的感觉从宁珞心头泛起,难道说,青娘拿中午的事情在公婆面前搬弄是非了?而且,婆母病重,而她还和小叔小姑在屋里嬉笑玩耍,这传将出去,说不得要被扣上一顶不孝的罪名。 景铮和景曦年纪还小,景晟让他们先去歇息了,他自己则到了内屋,只是没一会儿便出来了,在外面来回地踱步。 景昀瞧了他一会儿,忽然开口道:“父亲既然如此心忧,为何不在里面陪伴母亲?” 景晟怔了一下道:“她说不用我,屋里太气闷了,让我出来。” “是啊,父亲成日里在外忙于公务,在内又有青娘服侍,只怕连见母亲的时间都没有,也怨不得母亲会如此生分。”景昀冷冷地道。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质问,宁珞忍不住有些担忧,拽住了景昀的衣袖。 景晟的眼神一僵,好一会儿才苦笑了一声道:“是她不愿见我,还是我没空见她?这么些年来,你瞧见她主动见过我一次吗?” 景昀握紧了拳,涩然道:“母亲若是父亲心爱之人,必定是要千娇百宠着的,就算是耍耍脾性,父亲自该哄着才对,母亲心里必定是盼着父亲去哄的。” “心爱之人……盼着……”景晟喃喃地念叨了一句,看向景昀的眼神中流露出复杂之色,猝然转身大步朝外走去。 宁珞愕然,见景昀没动,她不自觉地跟了一步挽留道:“父亲……” 景晟的脚步一顿,却没有停下,只是漠然道:“你和昀儿再陪你母亲一会儿,我先走了。” 宁珞大感不安,飞快地看了一眼身旁的丈夫,却见景昀神情冷漠地盯着景晟的背影,眼中仿佛一潭深泉幽静无波。 内屋的门开了,出来了一名叫云裳的婢女,让他们俩进去,说是夫人有请。 宁珞来不及细想,便和景昀一起进了屋门。 屋里光线幽暗,一股药物的苦涩味道充斥着,让她的心一紧,前世的自己也是这样缠绵病榻,那滋味有多难受,只怕普通人是感受不到的。 景昀上前一步,半跪在了俞明钰的床边,宁珞也跟着跪了下来,床上的人身形瘦削,面色青白中透着异样的潮红,呼吸急促,显然很是痛苦。 “母亲,请一定要保重身体。”景昀沉声道,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到颤抖,显然是心中难过至极。 俞明钰喘息了几声,挣扎着开了口:“昀儿,珞儿,我有一句话,你们万万要记在心上。” “母亲吩咐,我们一定谨记在心。”宁珞低声应道。 “青娘虽然只是一名侍妾……可她这么些年来为了我为了侯府付出了很多……”俞明钰断断续续地道,“你们……不可轻待她……务必要敬她……” 宁珞的心一沉,果然被她料到了。 “母亲此话何意?”景昀愕然,“只要青娘安分守己,没有人不敬重她,难道珞儿会吗?” 宁珞按住了景昀的手,柔声道:“是,母亲,珞儿知道了。” 俞明钰的双眸盯着她看了片刻,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我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昀儿对你一往情深……我盼着你来了以后……能让……家里热闹些……” “母亲放心,孩儿省得。”宁珞低低地道,“母亲保重身体,以后珞儿会常来伺候的。” “不必了,”俞明钰有些疲倦,“你们回去歇着吧……我这身子我明白……” 景昀显然不想离开,迟疑了一会儿道:“母亲,不如我们再陪你一会儿,这几日……” 俞明钰显然不感兴趣,闭上了眼睛低声道:“我有些累了。” 景昀前倾的身子瞬间僵住了,半晌才生硬地应了一声“好”。 宁珞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景昀,只能跟着景昀被动地走出了房门。她的父母彼此深爱,和子女相处融洽,就算宁臻川和宁珩剑拔弩张的时候,也没见父子俩如此不理不睬仿佛陌生人一样。若是她和父母有了什么罅隙,只要拽着父母的袖子撒娇两声,父母便会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给她,她万万没想到,景昀和父母之间相处居然如此冷淡,怪不得在人前他总是那般冰冷的模样。 沉默着将大氅披在了宁珞身上,又细心地替她系上了带子,景昀这才牵着宁珞的手出了房门。 屋外寒风凛冽,景昀的步子有些急,宁珞回头示意,让绿松她们保持一段距离,这抱住了景昀的胳膊道:“我有些累了,在这亭子里歇一会儿可好?” 亭子建在园子的中庭,背靠着是一座假山,前面视线开阔,种着些花花草草,左侧是一个人工小湖,湖面上飘着几株残荷,若是春日的话,想必是一处美景。 宁珞靠在景昀的肩头,却觉得这萧瑟的冬景也别有一番风味:“景大哥,若是这里的寒梅开了,我们来这梅下煮雪问茶好吗?” “好,”景昀侧过脸来,看着她被寒风吹得红红的鼻尖,心里暖融融的,“我们还可以去你家的太清别院赏花问道。” 宁珞嫣然一笑:“你还没有看过我在梨林里跳舞吧?” 景昀心神一漾:“那一定很美。” “你若是喜欢,我现在就可以跳给你看。”宁珞兴致勃勃地道。 景昀凝视着她,忽然摸了摸她的脑袋,微笑着道:“傻瓜,我没事,别琢磨着怎么安慰我了。” 被他发现了自己的小心思,宁珞侧过身抱住了他的腰身,小声道:“景大哥,你别难过,你现在有我了,我会陪着你的。” “从前我的确很难过,我一直以为,是我不够优秀,所以我拼命努力,习武从文,总想着有朝一日鹰飞九天,让他们对我刮目相看,”景昀喃喃地道,这些话憋在他心里很久了,别人都看他鲜衣怒马风光无限,谁能知道他从小只盼着父母能对弟弟那样摸摸他的头,抱他起来亲上一亲,只可惜,就算他抢挑北周将军一战成名,就算他中了探花打马游街,就算他得了帝宠少年得志,也还是换不来父母赞许宠爱的目光,“现在我明白了,可能他们对我的期许和铮儿他们并不一样,我是侯府的世子,天生就该强大而冷静。” 景昀的语声中带着难以察觉的落寞,宁珞听得心中一紧,怜惜之情油然而生。一阵寒风吹过,她往景昀的怀里靠了靠,脸颊在那宽厚的胸膛上轻轻蹭着:“景大哥,肯定是你太厉害了,所以父亲他们都觉得不用再关心照顾你,他们相信你能照顾好自己。” 好像被一只小猫拱进了怀里,所有的落寞和不快都飞到了九霄云外。 景昀低头在她发梢上亲吻了两下,陡然精神了起来:“是,我不仅能照顾好自己,还能照顾好你,更能照顾好整个定云侯府。” 宁珞仰起脸来,骄傲地看着他:“你还能纵横天下、保家卫国,照顾好大陈的天下和百姓,景大哥,千万不要妄自菲薄,你将会是天底下最厉害的英雄。” “我只要在珞儿眼里最好的就够了。”景昀在她耳畔低声道。 身旁的寒风呼啸而过,却在这一刻失去了它的威力,两人相依偎着,就算是寒冬也如春日一般暖意融融。 回到云珏苑时,宁珞为她一时的任性付出了流涕的代价,幸好璎香早已备好了姜茶,带着热意的姜茶滑入喉中,浑身都热了起来,景昀有些紧张,他一直记得梦中白衣女子卧病在床的□□,深怕宁珞也会如此,所以才会让找来了璎香替宁珞调理身子。 “我没事,”宁珞对他的过度关切有些无奈,“金大夫替母亲看病呢,不可总是劳烦他。” 景昀一想也对,便叮嘱璎香,明日若是宁珞有恙务必要第一时间来报。 “这点小事来报给你做什么?倒是让你同僚笑话,”宁珞嗔道,“倒是你,这些日子瑞王没找你麻烦吧?” 一提到杨彦,景昀也有些不解了起来,这位瑞王殿下不仅没有找他的麻烦,见面时居然还能说笑上两句,这若是两人倒个个儿,只怕他是做不到这样大度的,必定恨不得远走天涯,再也不见才好。 只是这样的杨彦,若不是真正豁达大度的名士风范,必定是城府极深的大奸之人,前者让人敬佩,后者让人警惕。 他的私心里是不愿宁珞再提起杨彦,更恨不得能让杨彦这个名字从宁珞心头抹去,自然不想和宁珞多讨论此人的话题,便随口应了一句便岔开了话题:“没什么麻烦,就算有麻烦,也不是什么大事对了,母亲方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青娘在她面前说了什么。” “家里的事情你就别操心了,我会处理好,”宁珞一边替他更衣,一边认真地叮嘱着,“瑞王那里你千万不能掉以轻心,他的野心……很大,我怕你一不留神着了他的道儿。” 景昀被这关切之语说得心中甜蜜,好好地享受了一番温香软玉才道:“野心我觉得倒不至于,倒是现在他娶了赵家的姑娘,要提防他会不会首鼠两端,向福王暗送秋波。” 宁珞有些着急,面上去又不能显出分毫,就是这句“不至于”,最后太子莫名病亡,三皇子谋反被诛,而杨彦渔翁得利,在她死前已经离那九五之尊仅一步之遥。 然而她所知道的事情牵扯实在太大,宁臻川在她离家前曾认真叮嘱过她,万万不能在景昀面前说她那个奇怪的梦,就算要提也只能是旁敲侧击,以免引来杀身之祸。 “小心驶得万年船,我担心他会使出什么阴毒的招数来……” 看宁珞如此担忧,景昀终于凝重了起来,沉吟了片刻从怀里取出一张请柬来:“你看,这是太子殿下遣人送来的,让我携带家眷赴宴,瑞王也会去,你觉得你要不要去?还是想个法子推拒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在外面浪,可能不会有双更了 !发五个红包热闹一下,明天更新前抽正分留言的发! ☆、第42章 每年的腊八前后,太子杨湛便会安排一场东宫冬宴,邀请几个年龄相仿、私交甚笃的臣子和亲友携家眷同乐,今年定在了腊月十二。 因为是私人宴请,请的也就七八户人家,聊的也是些私密之事,景昀身为东宫近臣,几乎每年都在邀约之列。今年他新婚燕尔,若是宁珞不去,必定会惹人非议,更何况上回太子妃为杨彦议亲时碰了钉子,想必已经心里不痛快了,若是这次再推拒,只怕从此景昀和太子之间便会有了罅隙。 虽然宁珞不愿再看到赵黛云那张令人作呕的嘴脸,却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随同景昀赴宴。 前几日刚下过一场小雪,薄薄的积雪将草木屋檐染上了一层白色,粉墙黛瓦隐约可见,倒不失为观赏冬景的好时候。 东宫总管将太霞湖边的凉亭三面用暖帐围起,暖帐外四周摆放着烤架,几个宫人将杀好的小牛肉一片片地在削下来现烤现呈,凉亭的中间支了一个小火炉在煮水,旁边坐着一名宫女奏琴。 酒香扑鼻,琴音袅袅,侧目望去,太霞湖中湖水半水半冰,随着日头的变化,时而波光粼粼,时而璀璨生辉,湖边的冬青半青半百,红梅含苞待放,真是人间美景。 太子杨湛和太子妃陈氏坐在最上首,杨湛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五官甚是清秀,乍一看眉眼和景昀倒是有那么两三分的相像,只是因为常年体弱,脸色苍白唇色青灰,和景昀的英挺冷峻有着天壤之别;太子妃陈氏眉眼温柔,言谈可亲,一看就是亲和宽厚之人,倒是让宁珞稍稍放下心来。 众人分坐在两旁,宁珞和景昀坐在右侧,杨彦就在他们的斜对面,赵黛云一身盛装坐在杨彦身旁,而让宁珞惊讶的是,宁萱居然也来了,但却没资格上席,只是跪坐在了杨彦的身后为他布菜斟酒。 算算时间,杨彦和赵黛云应当是刚刚新婚没几日,就已经把宁萱迎入府中,这赵黛云也真是好气度。 两个来月没见宁萱了,宁珞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只见宁萱肤色红润,身材丰腴,一双眉眼脉脉含情地跟随着杨彦,看上去过得好像还挺不错的。好不容易等到宁萱的目光得空看了过来,姐妹两人四目交接,宁萱眼中露出惊喜的光芒,抿着嘴冲她羞涩地笑了笑。 席间都是熟人,酒热耳酣之间,气氛渐渐热络了起来。 邹泽林就坐在景昀旁边,满座的人都有娇妻美妾在侧,唯有他孤身一人,成了大家调侃取笑的中心。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邹泽林丝毫不以为杵,反而愈发狂放了起来,“你们一个个都娶妻生子,哪有我一个人来得逍遥自在。” 杨湛笑道:“你此刻说些大话倒是不打紧,那一日成了亲,只怕也和元熹一样,化为绕指柔了。” 景昀恍若未闻,只是小心地剔去了牛肉中的牛筋,放入了宁珞的碗内,又替她满上了杯中的梅子茶。众目睽睽之下,宁珞难免羞涩,偷偷瞪了他一眼,小声道:“我自己来就好。” 邹泽林哈哈大笑了起来:“郎情妾意,真是羡煞旁人,若是有朝一日也有人陪我吟诗作对、饮酒对棋,那绕指柔便绕指柔吧。” 陈氏在上面柔声道:“不知邹大人喜欢什么样的,我等也好帮你物色物色。” “哪敢烦劳王妃,”邹泽林躬身道,“这都是缘分,就好比元熹,从前我只知道他喜欢白衣女子,可弟妹从来不着白衣,他也不是疼到了骨子里去。” 宁珞的胸口一滞,嘴角的笑容有些僵了。 赵黛云的眉间一挑,笑着道:“原来世子喜欢穿白衣的,我倒是见过一位白衣女子,真的是犹如九天仙女,我和她一比,就好似东施效颦。” 众人都大感意外,邹泽林更是惊诧:“这世上还能让瑞王妃东施效颦的女子吗?” 赵黛云神秘地笑了笑,却不再往下说了,邹泽林显然心中痒痒的,朝着杨彦嚷嚷着:“瑞王殿下,你倒是发句话啊,我这是孤家寡人的,还要你们多多照拂啊。” “你不是楚狂人吗?还是诗酒相伴自在潇洒吧。”杨彦也调侃道,大伙儿都哄笑了起来。 宁珞却没笑,偷偷瞧了景昀一眼,却见景昀神色如常,倒是桌案底下的手一暖,一双宽厚的手掌将她的手握住了。 “想什么呢?”景昀悄声问。 “原来……你喜欢白衣女子……”宁珞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她这是该嫉妒前世的自己吗? “这世上不会有比我的珞儿更美的白衣女子了。”景昀眼神好似染了杯中的酒色,令人迷醉。 宁珞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蜜色折枝牡丹纹褙子,下意识的,成亲后她选的衣裙几乎都不是白色,今天也不例外,可她没想到,景昀虽然从来不说,心里却依然还一直记挂着那日她穿白衣的模样。 像是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景昀轻声道:“珞儿穿白衣的模样,只有我一个人才能看。” 宁珞忍不住气乐了:“你也不给看。” 景昀有些莫名,那个骄纵任性的小女孩仿佛又回来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哄,只好凑过去在她耳边道:“珞儿这是在生我的气吗?这梅子酒很清淡香甜,我替你满上,算是我赔罪。” 宁珞忽然觉得好笑,自己这是怎么了?这点小事也要不高兴,可真是小孩子脾气。她定了定神,举起杯来尝了一口,梅子酒酸酸甜甜,味道的确不错,她抬起眼来,轻笑道:“让我喝酒,若是喝醉了怎么办?” “我背你回去,顺便也可尝尝梅子酒,一定比杯中的更好喝。”景昀放下心来,微笑着意有所指。 一抹绯红飞上脸颊,宁珞嗔了他一眼不出声了。 杨彦虽然和众人聊着天,眼角的余光却一直瞟向对面两人,瞧着他们情意绵绵的模样,胸口闷着的气越来越盛,忍不住举起杯来一饮而尽,宁萱赶紧替他满上,见他又要喝,不由得小声劝道:“殿下切勿贪杯,小心身子。” “嘭”的一声,杨彦沉着脸把酒杯用力放在了桌上,杯中酒四下溅出,众人都看了过来。 “本王喝酒,也要你多嘴吗?没规矩。”他看也没看宁萱一眼,冷冷地道。 宁萱的脸刷的一下白了,咬着唇垂首不敢出声。 “殿下自是好酒量的,萱妹妹多虑了,”赵黛云嫣然一笑,“今日难得一聚,不醉不归才是,我和殿下敬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一杯。” 她不动声色地拉了杨彦一把,杨彦就势站了起来,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臣弟祝皇兄皇嫂身康体健、儿孙满堂。” 这一场小风波便算是过去了,酒过三巡,大伙儿都酒足饭饱,杨湛便命人撤了席,让人上了茶,又摆上了瓜果点心聊起天来,陈氏和他耳语了两句,便和女眷们笑道:“男人们说些家国大事,我们听着无趣,不如去外面透透气。” 此话正合女眷们的心意,便跟着陈氏一同出了亭子。 亭子外候着各家府上的奴仆,见主子们出来了,便纷纷迎了上来。今儿是四叶跟在宁珞身旁伺候,替宁珞披上了斗篷,又将暖手炉塞入她的手中。 旁边传来一声轻哼,宁珞一看,居然是瑞王府的内侍总管于安,他的眼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厌弃,和宁珞对视了两眼别过脸去。 宁珞纳了闷了,她自问没做过什么得罪过人的事,可不知道为什么,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这位于公公都非常讨厌她。 女眷们围在太子妃身旁一边说笑着一边朝前走去,赵黛云扶着太子妃走在最前面,她的嘴甜,又擅长溜须拍马,逗得太子妃开心不已。 宁萱见没人留意她,便放慢了脚步和宁珞并肩而行。 “九妹妹你还好吗?”她小声问道。 “我很好,倒是你,我很担心你。”宁珞忧心忡忡地道。 宁萱的嘴角露出一丝幸福的笑意:“殿下对我很好,时不时便会到我房里来,至于王妃,我避着点就是了,你不用担心。” “他对你很好?”宁珞不可思议地问,刚才众目睽睽之下便呵斥她,这居然是对她好的模样? “方才是我欠考虑了,殿下不悦也是应该的。”宁萱自责地反省。 宁珞说不出话来了,我之□□,人之蜜糖,对于她们两姐妹,这句话可能是最合适的了。 前面便是一片梅林,红梅含苞待放,在一片残雪中别有意境,陈氏停下了脚步笑道:“黛云,我听说你在琼华女子院中就读,才名在外,不如今日为我们赋诗一首,也算是为景添色。” 赵黛云娇嗔着道:“皇嫂这是在笑话我呢,要论才名,皇嫂才是当之无愧的才女,就连定云侯世子夫人,我也望尘莫及。” 陈氏立刻想起了宁珞,朝着她招了招手:“你叫宁珞吧?长得果然出色,难怪世子如此疼宠于你。” “皇嫂,宁妹妹不仅会作诗,还是女子院中书画双绝、琴技出众的学生,今日既然大家都这么有兴致,不如就让宁妹妹一样样表演过来如何?”赵黛云兴致勃勃地道。 陈氏也来了兴致:“世子夫人如此多才多艺,今日可要让本宫大开眼界了。” 寒冬腊月,在外面为这么多女眷表演,赵黛云分明是要折辱宁珞,可若是推脱,倒要让太子妃心生芥蒂。宁萱眼露忧色,正要自告奋勇为陈氏抚琴,宁珞却示意她稍安勿躁,朝着陈氏躬身应道:“娘娘有召,宁珞岂敢不应。” 旁边有宫人先送上了琴,宁珞将手炉递给了身旁的四叶,坐下来,抚上了琴弦,寒风吹过,原本指间的热度一下子便被带走。 她屏息凝神了片刻,指尖骤然从琴弦上划过,银瓶乍破之声响起,奏的正是一首古曲高山流水。 巍巍乎仿佛山高云淡,洋洋乎仿佛流水涛涛。 一曲将终,宁珞四指当心一画,裂帛之声犹如金玉,戛然而止。 陈氏听得悠然神往,回味了片刻这才赞道:“弹得好!” 一旁的四叶惊呼了一声:“夫人,夫人你的手流血了!” 陈氏一惊,几步到了她跟前,握住了宁珞的手一看,果不其然,小指指甲处被琴弦割到了,渗出血来。她不由得自责道:“是我唐突了,不该让你弹琴。” 宁珞笑道:“娘娘何出此言,是我学艺不精,倒是让娘娘扫兴了。” 宫人们还在准备笔墨纸砚,陈氏摆了摆手:“好了,这天冷得手都僵了,撤了吧,大伙儿去我房里暖暖身子。哎,你这小手可冷的,我替你捂捂,不然世子只怕要怪我。” 她说着便吃吃笑了起来,果然一路拉着宁珞的手不放,还有说有笑的,赵黛云跟在后头再也插不上嘴,气得脸都僵了。 刚到太子妃的宫门口,里面便有孩童的嬉笑之声传来,太子妃的脸一紧,顿时顾不得宁珞了,皱着眉头踏入了宫门,还没等她说话,便见一个小身影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举着手里的东西投入了陈氏的怀里,快活地笑着:“母妃,母妃看我!” 作者有话要说:  还在朱家尖浪里个浪~~明天回去再发愤图强!月榜竞争可真激烈,小天使们别忘了留言哈!要不然醋哥要出溜下去了TUT感谢土豪们的霸王票包养!扑倒么么哒~~ 丫丫就是丫丫扔了1个手榴弹 投掷时间:2016-08-25 13:03:30 装卸工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25 08:41:15 梦幻银水晶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25 12:54:25 ☆、第43章 宁珞定睛一看,只见一个小男孩才两三岁大,长得粉雕玉琢,手中捧着一个雪团,雪团捏成了一个简单的兔子形状,歪歪斜斜的,不过也甚是可爱。 赵黛云见机立刻心疼地叫了起来:“这是谁在看管小殿下的,这么冷的天把他冻到了可怎生了得?” 里面伺候的宫人立刻战战兢兢地跪下来请罪:“小殿下吵着要出来,奴才们拦不住。” “霆儿,快些丢了,小心手指冻伤了。”陈氏柔声劝道,去拿儿子手中的雪兔子。 杨霆哪里肯,把手举得高高的:“不要,喜欢兔子,母妃……” 他的手上一空,赵黛云把那雪兔抢了过来哄道:“小殿下乖,天冷可不能玩这些,瞧你的手指都冻得红了,我带你去屋里吃好吃的……” 杨霆立刻从陈氏怀里扑了过去,那力气之大,差点让陈氏都抱不住他了。“还给我!我捏的,给母妃看的!你这个坏人!” 陈氏好不容易站住了脚跟,却见杨霆和赵黛云争抢了两下,那雪兔掉在地上摔成了雪泥。 杨霆呆了片刻,骤然放声大哭了起来,那冷风灌入喉中又打起了嗝,抽搐得狠了那张笑脸脸憋得通红,看上去吓人极了。 宫中的人顿时人仰马翻,要知道太子体弱,大婚六年只得了这么一个儿子,从上到下都是当成眼珠子一般宠爱,要是有个好歹,伺候的人都逃不了一个死字。 一只雪兔在杨霆眼前晃了晃,有人学着稚童的声音道:“小殿下,我在这里呢。” 杨霆抬起泪眼朝前看去,只见那只雪兔比他那个精巧了许多,圆滚滚的身子,胖乎乎的脸上用树枝嵌出了眼鼻嘴来,耳朵支棱得老长,分外憨态可掬。 他一边哭一边问:“你从哪里变出来的?” 那声音又笑道:“天冷了我去换身衣服便又出来了,小殿下怎么哭了?男子汉怎么比我还爱哭?” 杨霆的哭声神奇地收了起来,只是哽咽还止不住,一抽一抽地道:“我才不哭呢,我知道你不是我的雪兔,你是新的兔子。” 那雪兔后闪出一张脸来,正是笑意盈盈的宁珞:“小殿下真是聪明,这是我的雪兔,送给殿下可好?” 杨霆抬手接了过来,抹了一把眼泪,却又朝着地上那滩残雪看去。 “雪兔只有一个太孤单了,不如小殿下再捏一个陪它如何?”宁珞笑着去收地上的残雪,“还是用这些,你的雪兔便会又回来了。” 杨霆一听,立刻欢天喜地地允了,从陈氏身上挣扎着爬了下来,牵起了宁珞的手便朝里去。 陈氏跟了两步忧心忡忡地道:“小心冻了手!” 宁珞回头笑道:“娘娘放心,我小时候也时常玩雪,只要处置得当,必定不会冻到小殿下的。” 小孩子的脸就好比是六月的天,说变就变,不一会儿杨霆便和宁珞玩在一处,宁珞叫人取来了胡萝卜和树枝,帮着他堆出了一只漂亮的雪兔,又哄着杨霆把雪兔放在了草丛中吃草。 陈氏这才放下心来,看着这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不由得赞道:“元熹的确娶了个好夫人,怪不得要疼到心尖尖里。” 赵黛云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天寒地冻的,小殿下可不要被她带得染上了……” 陈氏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和身旁的人说笑着便往里面走去,赵黛云倏然住了口,暗自咬了咬牙,这才又匆匆跟了过去。 杨霆虽然调皮爱玩,却能听得进道理,宁珞见他玩得差不多了,牵着杨霆的手到了廊檐下,使劲地搓揉了小殿下的手将近一炷香的时间,这才他哄进了热烘烘的内室,宫人们带他去里面换衣服,他一步三回头,叮嘱宁珞一定要等他回来再一起玩耍。 女眷们都在花厅坐着闲聊,她一进去陈氏便让人在身旁给她看了座,特意为她上了一杯姜茶:“珞妹妹辛苦了,霆儿太淘气了。” “小殿下很是聪慧,我很喜欢,”宁珞这一通玩耍,鼻尖都冒出了汗来,“娘娘真是好福气,我羡慕得紧。” 陈氏笑着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羡慕我作甚?你和元熹加把劲就行了。” 女眷们都笑了起来,宁珞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说真的,你这身板还要再调理调理,”陈氏端详了她两眼,“你们府里的金大夫可是难得的金针圣手,医术比起御医来也不遑多让。” 宁珞略带惊讶地问:“金大夫的大名连娘娘都知道?” “那可是当年陛下亲赐到定云侯府的,足见陛下对侯府的圣眷。”陈氏笑道。 宁珞应了一声,心里却闪过一丝疑惑,金大夫的医术如此高明,为何俞明钰只是得了风寒,却一直缠绵病榻不起呢?这都这么多天了,也没听金大夫说俞明钰有什么其他了不得的病症啊。 女眷们顺着话头开始八卦这京城中的名医,哪个擅长妇科,哪个锱铢必较,哪个又名声在外其实名不符实等等。 宁珞心不在焉地听了片刻,却忽然发觉没了赵黛云的声音,不由得四下一看,果然没在花厅里瞧见她。还没等她细想,一溜儿“蹬蹬”的小跑声传来,杨霆换好衣裳乐不颠颠地又出来了,他一眼便瞧见了宁珞,扑在了宁珞的身上高兴地道:“姐姐没走,霆儿喜欢姐姐。” 陈氏不由得笑了起来:“你这孩子真是没大没小的,怎么能叫姐姐,算算辈分,珞妹妹该是你的表婶才对。” 杨霆困惑地盯着宁珞看了一会儿,眉头有趣地皱了起来,很是斩钉截铁地道:“姐姐漂亮,漂亮的就是姐姐。” 大伙儿失笑出声,纷纷夸奖小殿下有眼光,宁珞笑着将杨霆抱了起来:“多谢小殿下夸奖,不过,姐姐婶婶可和漂不漂亮没关系,你若是叫我姐姐,我便要哭了。” 杨霆有点懵,抬手在她脸上抹了两下:“姐姐不哭,男子汉不能哭,霆儿叫你婶婶好了。” 这童言稚语真是有趣,让宁珞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厅里女眷们的话题转到了胭脂水粉、绫罗绸缎上,她听着无趣,索性便抱着杨霆悄悄说了两个小故事,还让内侍们取出了几样常见的玩具陪着杨霆玩了一会儿。 眼看着日头西斜,有内侍过来通传,太子殿下那里的宴席散了,领着一干人等往这里过来,让诸位夫人稍作准备一同回府去。 陈氏笑着道:“今日辛苦珞妹妹了,原本霆儿并不是这样黏人的,一定是你特别投他的缘。” 这半日下来,陈氏对宁珞说话的语气和方才有了天壤之别,俨然是把她当成了自己人了。 “臣妾惶恐,能得小殿下喜欢,是臣妾的福气,更何况小殿下冰雪聪颖,臣妾越看越喜欢。”宁珞却也不敢托大,谨慎地道。 “日后记得常来东宫走动走动。”陈氏亲切地邀请。 宁珞点头称是,心里舒了一口气,这也算是阴差阳错吧,原本今日只是来走个过场的,倒是因为这稚子消除了和东宫因为提亲而暗藏的罅隙。 众人说说笑笑间便走出了花厅,杨霆听说宁珞要走有些舍不得,抱着宁珞的脖子不肯下来,别看杨霆只有两三岁,身上还是挺沉的,宁珞的力气不够,勉强抱了一段路便气喘吁吁了起来,宁萱见了自告奋勇要替她,刚哄了小殿下两句,忽然只觉得身后一阵大力袭来,她站立不稳朝着宁珞直撞了过去。 宁珞的手臂酸软,被这一撞再也抱不住小殿下了,眼睁睁地看着他一头往地上栽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留言自动跳转下一章!看醋哥恳挚的小眼神! 有妹子说太子妃拎不清,可太子和太子妃现在不知道杨彦有野心啊,一个自幼失怙的亲弟,一个是表了几表的弟弟,孰亲孰疏可见一斑,更何况还有保媒求亲的事情在呢。 ☆、第44章 “哐啷”一声响,有人一个鱼跃扑向了杨霆,闷哼了一声,堪堪在杨霆落地之前垫在了地上,随后又抱着杨霆打了个几个滚,借力打力,躺在了草丛中。 宁珞失去了重心,双腿腿一软,“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宁萱踉跄了两步也摔倒在地,整个人都傻了。 变故陡然而起,所有人吓得魂飞魄散,内侍和宫女们这才七手八脚地扑了上去,抢过小殿下看他的伤势。 四叶一个鲤鱼打挺从草地上跳了起来,几步便过去扶起了宁珞:“夫人,你没事吧?” 宁珞惊魂方定,一把拽住了她的手:“你……是你救了小殿下吗?” 四叶咧嘴一笑:“是啊,我会几下拳脚,那天世子就和夫人说过了,幸好世子叮嘱过了,今日须臾都不能离夫人左右,还好还好。” “别吵,你们太吵了!”杨霆稚嫩的声音响了起来,“母妃,霆儿没事,你们别吓到婶婶了。” 小家伙遭此意外居然没哭,还颇有神气地发号施令,宁珞忍不住想笑,却又极力忍住了,慌忙请罪道:“娘娘请恕罪,是臣妾让小殿下受到了惊吓。” 陈氏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这一下午,儿子一连出了两场意外,她朝着宁萱看了过去,沉声道:“你方才是怎么回事?是故意去撞珞妹妹的吗?” 大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太子疾步走了进来,想必是刚才有宫人去禀告了此事便急急赶来了。 “出了什么事?霆儿还好吗?”他焦灼地问。 杨霆见了父王眉开眼笑,从抱着他的嬷嬷怀里跳了下来:“父王!父王我摔倒了也没哭,有坏人撞婶婶!把婶婶撞痛了!” 他听了个半知半解,直觉撞宁珞的是坏人,便指着宁萱抢先告状,只是这话一出,在场好几个人的脸色都变了,景昀和杨彦几乎同时抢身而出,急切地到了宁珞跟前。 “珞儿你怎么样?” “珞妹你撞到哪里了?” 宁珞尴尬万分,只是握住了景昀扶着她的手,垂首敛眉淡淡地道:“多谢殿下关心,我很好。” 一旁赵黛云的脸刷的一下白了,自己的丈夫当面去关心别的女人,这让她的脸往哪里去搁!怒从心头起,她几步就到了宁萱面前,照着倒在地上的宁萱抬手就是一巴掌。 这“啪”的一声脆响,宁萱的脸上顿时起了五个手指印,她的眼里涌起泪花,捂着脸哽咽着叫道:“姐姐……姐姐为何打我!” “你还不赶紧向殿下、娘娘请罪!好端端地怎么去撞了珞妹妹和小殿下?要是小殿下有个好歹,便是陪了你一条命都不够。”赵黛云冷冷地道,“我们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我……没有……不……我不是……”宁萱委屈极了,求救般地看向杨彦,“殿下,我不是故意的……” 杨彦的目光在景昀和宁珞交握的手上停留了片刻,倏然转身,脸色阴沉地看着半跪坐在地上的宁萱。 赵黛云理也没理宁萱的辩解,对着陈氏道:“娘娘,是我治府不严才出了这档子事,娘娘看该如何处罚她?” 宁珞心里“咯噔”了一声,急急地道:“娘娘,那是我七姐姐,必定不是故意要撞我害小殿下的,还请娘娘从宽处理。” 陈氏沉吟了片刻道:“那……既然珞妹妹求情,那我这里就暂且不追究了,她是瑞王府的侍妾,还是请瑞王府自行处罚了便是。” “扑通”一声,有人跪倒在地颤声道:“王爷,王妃,奴婢可以作证,萱夫人不是故意的,是有人先撞了萱夫人,她站不住了才撞到了人。” 这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宁珞下意识地低头一看,忽然脑中“嗡”的一声,这不是玉髓吗? 赵黛云冷哼了一声道:“那你倒是说说,谁这么好端端地去撞了萱夫人一下?” 玉髓飞快地看了赵黛云一眼,怯声道:“奴婢当时眼花了,没瞧见是谁。” “没有证据你就少胡说八道让人家看笑话!”赵黛云厉声道,“好了,扶萱夫人起来,有什么话,我们回去说。” 玉髓战战兢兢地扶着宁萱站了起来,宁萱哭得梨花带雨,一叠声地辩解着:“殿下……我真的没有去撞九妹妹……” “好了!别哭了,看着丧气。”杨彦终于忍不住了,铁青着脸喝道。 宁萱一下子止住了哭声,捂着嘴唇瞪大了眼睛,喉中发出强自压抑住的“咕咕”抽噎声。 宁珞见她那可怜的模样,再也按耐不住,低声恳求道:“殿下……七姐姐胆小,还望殿下多多体恤。” 杨彦盯着她看了片刻,缓缓地笑了,那笑容让人莫名觉得阴冷,未及眼底便失去了笑意:“珞妹倒是还记得我们曾经的约定。” 宁珞欲言又止,她清晰地感到,那双覆着她的宽厚手掌略略僵硬了起来。 这一场意外,差点让这冬宴不欢而散,杨彦和杨湛说了几句场面话赔了不是,领着家人告辞,而杨霆仿佛也知道这场祸事因自己而起,再也不敢黏着宁珞了,恋恋不舍地和这个刚认识的小婶婶告别。 走出东宫时,宁珞的步伐缓慢,景昀停下脚步看了两眼,忽然便将她拦腰抱起。 宁珞惊呼了一声,揪住了他的外袍小声道:“你做什么?让别人瞧见了,快把我放下来!” 景昀充耳不闻,将她抱上了马车,撩起她的裙摆沉声问道:“脚怎么了?” 宁珞眼见瞒不住了,只好说了实话:“刚才摔倒的时候崴了一下,应当没什么大碍,只是走路的时候疼了一点。” 景昀沉着脸除下了她的鞋袜,将那只玉足握在了手中仔细审视了一番,果然,踝关节那里有处乌青。他掀开了车厢内的一个小榻,取出了一个瓷瓶来,从里面剜了药膏敷在了踝关节处轻轻搓揉了起来。 药膏清凉,却在景昀的搓揉下渐渐发热,宁珞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开始的痛意渐渐被一股暖意代替。 “为什么不早说,还走了这么多路?”景昀责备道。 宁珞偷偷看了他一眼,小声道:“你一直板着脸,我以为你在生气呢。” “我生气什么?”景昀反问道。 宁珞语塞,抓住他的手掌一用劲,从榻的对面一下子爬进了他的怀里,找了个舒适的位置蜷缩了起来:“景大哥,我实在是担心七姐姐,所以才对瑞王殿下服了软,你不要怪我,也不要听他胡说,我没有和他有什么约定,就是盼着他能体会到七姐姐的一片痴心,好好地对七姐姐。” 景昀轻叹了一声道:“你若是这样就担心你七姐姐,这日后还不知道要怎么揪心呢。” 宁珞的心一紧,想起从前自己在瑞王府那生不如死的日子,顿时沉默了下来。 景昀有些心疼,沉吟了片刻道:“我会替你留意宁萱在王府的处境,若是有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我们必定不会袖手旁观,可若是像今日这样,你万万不能再去趟这浑水,以免惹祸上身。” 这已经是景昀能做到的极致了,宁珞倚在了他的胸口乖乖地点了点头。 回了侯府,两人一起去俞明钰的房中探望,俞明钰依然满面病容咳嗽不止,整个房间被围得密不透风,一进去便觉得气闷不已。 青娘在房中忙进忙出,一见他们便笑道:“少夫人,东宫好玩吗?一定玩得很开心吧。” 虽然去东宫冬宴是太子之邀不可推拒,可婆婆毕竟在病中,这样外出赴宴总不能如此高调,青娘这语气实在让人引人遐想。 宁珞淡淡地道:“又不是小孩子了,没什么好不好玩的,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和蔼可亲,我们相谈甚欢,只是心里惦念母亲,总无法开怀。” 青娘的脸一僵,生硬地笑了两声便自去熬药了。 景昀坐在床头问了两句,俞明钰答了两句,母子二人便陷入了沉默,宁珞心里叫苦不迭,只好将冬宴的事情挑了有趣的一一说来,提到小殿下的时候,俞明钰终于有了几分兴致,问了好几个问题,末了盯着宁珞露出了一丝笑意:“你趁着这冬日好好进补,把身子养好了,什么时候给府里添个喜气。” 宁珞羞红了脸,这还没圆房呢,喜气从何而来。 正说着呢,金大夫过来把脉问诊了,景昀站在旁边神情紧张,就算平日里亲情淡薄,也挡不住母子连心的关切。 金大夫照例摇头:“这都快大半个月了,怎么还是毫无起色,也真是怪了,夫人是不是心里有什么难解的忧虑之事?” 俞明钰神色自若地摇了摇头。 “这……抓药的单子拿来我看看。”金大夫挠了头了。 青娘将单子递了过来,一脸的紧张:“金大夫,我熬药的时候特意点过了,一样都没少,可别是我眼花了。” 金大夫一行行对了下来,分毫不差。他束手无策,沉吟了好一会儿才长叹了一声道:“这次再试个新方子,要是再好不起来,我也无脸在侯府待下去了。” 外面一阵脚步声传来,景晟回来了,他匆匆解下外袍便走了进来,床前顿时显得有些拥挤,宁珞见留在此处也无用,便和景昀说她去拜见祖母,顺便在圣人面前替母亲祈福。 屋外天色阴沉,残云压头,仿佛又要下雪的模样,四叶扶着宁珞一路朝着小道观走去。 “夫人一直是这样的吗?”宁珞忍不住问。 “我也不太知道,”四叶摇了摇头,“我被世子挑中去了道观习武,今年才刚刚回来,不过听说夫人身子的确不好,当年怀小公子时落了病根,原本小公子是保不住的,是夫人执意要生下来,和侯爷还大吵了一架,金大夫便是那时候来的,还好最后母子平安。” 宁珞仔细搜寻着脑中的记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前一世景昀的父母怎么样了,只知道景昀很早就承袭了爵位。 “少夫人,你看那边梅花开了。”四叶惊喜的叫声打断了她的沉思。 果然,左侧的树丛中有红梅若隐若现,宁珞心中一动,婆婆房中气闷,不如去拗几株红梅插起来,这样看着也会舒服一些。 侯府的红梅并未成林,而是一株株散落在各处,宁珞想找两株开得正艳的,往里走了好一会儿,忽然听到树林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里已经快到侯府的外墙,很少有人会过来。 四叶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和宁珞对望了一眼,蹑手蹑脚地往前走了两步,透过树叶的缝隙朝外看去。 宁珞莫名感到了几分紧张,好不容易等到脚步声渐行渐远,四叶在前面招手叫她了,她才快步出了林子往前一看,只见前面就是侯府的后墙,里面有几丛矮树,一股药味传来,其中一棵矮树下泥土潮湿而松动,挖开来一看,居然是一堆药渣子,上面一层还湿漉漉的,下面显然和泥土混在了一起有些分不清了,显然是很久以前的了。 “刚才那人是谁?”她定了定神问。 “好像是……青姨娘……”四叶小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  吐血双更,耐你们! 感谢土豪梦幻银水晶扔了1个地雷,扑倒么么哒~~ ☆、第45章 宁珞望着那一堆药渣发呆。 发现那树下的秘密后,为了不打草惊蛇,宁珞特意按照金大夫的配方熬了一锅药,将她的药渣埋入了树下换出了青娘的药渣来。 然而她看了半天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只好拎着这药渣去找了金大夫。 金大夫正在收拾东西,眼看着过年了,他只等看着那新方子有没有起色,便要告假回家。 宁珞也没说这药渣从何而来,可金大夫是何许人也,顿时脸色凝重了起来,拿着那药渣细细分辨了好一会儿,又将药渣重新放入水中炖了好一会儿,用银针试了试。 “药中应当无毒。” 宁珞长舒了一口气,心中万分庆幸自己没有一时冲动,将这件古怪的事情告诉公婆。 可还没等她缓过来,金大夫看着她沉声道:“可这药渣中少了一方最重要的柴胡,那是专治风寒之症的,我特意在病发四日后加入的,怪不得……” 怪不得俞明钰一直缠绵病榻不起。 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虑。 天气越来越冷了,而年也越来越近了。 一眨眼便到了腊月二十三过小年,而值得高兴的是,俞明钰的风寒终于在金大夫新方子的调理下好了起来,能被搀扶着出来走动一会儿了。 这一场病把全家人都折腾得人仰马翻,宁珞也日日得空就往婆婆的房中照应,替她插上几株新鲜的寒梅,陪着她说上几句话,更重要的是,她要盯着青娘,看她是否会在新药方中再动手脚。 金大夫和她商议过了,不知道青娘这是故意的还是真的不小心漏了,快过年了,先不要拿这件事去烦扰大长公主和景晟,等观察几日再说。 这两天看下来,青娘除了偶尔刺她两句,煎药的时候却算是安分守己,没有动金大夫的药方。 宁珞稍稍放下心来,和俞明钰说起话来也放松了不少。 原本她以为俞明钰和景昀没什么话说,对她这个儿媳也不会待见到哪里去,没想到俞明钰却和她挺投缘,有时候还不经意地和她说上一些景昀小时候的趣事。 在俞明钰的口中,景昀小时候还挺调皮的,自幼便锋芒毕露,几个年龄相仿的世交都唯他马首是瞻,年岁渐长,他才渐渐沉稳内敛,到了现今的模样。 这样的俞明钰让宁珞很是奇怪,明明从她口中听出她对景昀满满的骄傲和喜爱,可为什么只要景昀一到他跟前,便不愿多看一眼多说一句呢? 小年祭灶向来是孩子最开心的时候,糖瓜粘、祭灶果,一样样都是他们的最爱,景铮也不例外,拿着一袋宁珞为他留的祭灶果满侯府乱跑,还一直钻在宁珞的院子里,嚷嚷着要和她学怎么画灶王爷、写春联。 青娘过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抱起了景铮没好气地对绿松道:“赶紧吧,膳厅里就等少夫人了。” 绿松应了一声,景铮在她怀里挣扎着要下来,都是半大的孩子了,力气不小,青娘差点就摔倒了,还是绿松扶了她一把。 “铮儿乖,姨娘带你去剪窗花。”青娘诱哄着,这才让景铮安静了下来。 看着这一大一小的背影,绿松纳了闷了,问身旁的璎香:“青姨娘可真是,连小少爷多到我们院里呆一会儿都要不高兴,这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少爷是青娘生的呢。” 璎香含蓄地笑了笑,柔声道:“你都说了是以为了,真要是亲生的,哪能这么紧张?” 绿松掩嘴笑了:“那倒也是。” 宁珞从里面走了出来,想来是听到了两人的话,顺手拿了一块糖瓜塞进了绿松的嘴里:“你呀,还是多吃少说吧,省得凭空生出点事来。” 绿松这些日子在她的□□下,对她越发忠心,心眼也多了,就是有时候还是太过心直口快。 一想到这个,宁珞脑中便想起前世另一个婢女玉髓来,那日在东宫见到玉髓,她心里其实是很高兴的,赵黛云既然重生而来,却不用玉髓而是将她安置在宁萱房中,显而易见前世她并没有被赵黛云拉拢,前世的那场谋杀和她没有关系。毕竟当年她和这两个婢女也算是相依为命,若是她们背叛了她,也会让她伤心。 玉髓细心体贴,心眼也颇多,在宁萱身旁倒是能助她一臂之力。 今日前厅难得人都到齐了,一个个都穿红着绿,喜气洋洋,就连俞明钰也薄施了胭脂,看上去精神了好多。 几个男人祭拜了灶王爷,又让景铮将融化的糖瓜涂在了灶王爷的嘴上,寓意让灶王爷去玉皇大帝那里时只能说好话,不能说坏话,涂了糖瓜后,景铮彻底撒了欢,开心地拿了春联和窗花四下贴,景昀见他腿短够不着,便抱起他来往上凑;景曦也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孩子,站在旁边嚷嚷着,一会儿说高了,一会儿说歪了。兄妹三人看上去和乐融融,就连向来寡言清冷的大长公主都眉眼带浅笑。 用罢了小年饭,一家人正说着话呢,有家仆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禀告:“宫里田公公来了,说是陛下让世子进宫,有事相商。” 不知怎的,花厅中的气氛一下子便冷了下来。 大长公主显然很是不悦:“这都是小年夜了,还能有什么事情要商量?” 田公公后脚便进了花厅,赔笑着道:“这个奴才也不知道,想必有国家大事,等世子定夺。” 大长公主轻哼了一声,拂袖而去,景晟追着叫了两声“母亲”未果,只好冲着田公公连连拱手:“公公见谅。” 田公公笑道:“侯爷说笑了,大长公主教训奴才是应当的,只是陛下确实还在正阳宫中处理政务,我等身为臣子,自然要为陛下分忧,还请侯爷体谅则个。” “陛下器重昀儿,自然是我定云侯府之福,”景晟的笑容有些疲倦,“昀儿你快去快回吧。” 盛和帝时常召见景昀,景昀已经习以为常,只是没想到小年夜还要面圣。他回去换了朝服,叮嘱宁珞道:“你等我,应当很快回来,要是一个人无趣,便在府里走走,和铮儿玩一玩。” 宁珞忍不住笑了:“你当我是小孩子吗?” 虽然嘴上说得厉害,但景昀一走,宁珞的确有了一种冷冷清清的感觉,平时景昀的话不多,可若是他在房内,便是鸦雀无声也能让人感到安心。 拿起书来看了没两行,宁珞的思绪便飘走了,书上那一个个字好像变成了景昀的脸庞,那眉峰锐利的剑眉、那冷凝深邃的眼神、那偶一闪现的清淡浅笑…… 脸颊有些发烫,宁珞将书盖在脸上屏息了片刻,忽地站起来吩咐道:“璎香,我们出去走走。” 屋外空气清冷,月亮好似半拉的弓弦一般蓄势待发,将月辉撒向人间。已经快过戌时了,夜色中一片宁静,唯有值守的侍卫偶尔路过,见了她齐齐行礼问候。 宁珞不愿打扰别人,想要找个僻静的地方赏月,璎香不敢怠慢,引着宁珞到了花园中的一座亭子处,找了个不会被风吹到的假山角,石凳冰冷,璎香不肯让宁珞坐下,说是要拿张垫着的毯子,急匆匆地回房去了。 这假山角有些坡度,宁珞靠在假山心不在焉地望出去,亭角、清月;浮云、夜空……此时此刻,景昀不在身旁,形只影单,她不免觉得有些凄清了起来。侯府众人对她虽然友善,总不及父母姐妹贴心,更何况从前她在府内出入自由,现在嫁为人妇,几乎足不出户,寂寞得很。 “侯爷,外边冷,还是去我房里坐坐吧。” 亭子里忽然冒出青娘的声音来。 宁珞怔了一下,朝下一看,只见亭子里不知何时站了两个人影,正是景晟和青娘。 她大为尴尬,一时不知道该不该下去见礼,就在这一犹豫间,景晟开口了:“青娘,你到我房里也快十年了,这些年苦了你了。” “侯爷这是说什么话,”青娘的语声娇嗔,柔得快要滴出水来,“青娘别无所求,只愿能一辈子陪在侯爷身边。” 景晟长叹了一声:“其实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当年是不是我做错了,害得你这些年独守空闺,还一直如此辛劳伺候明钰、照顾铮儿。” 宁珞心头大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快十年了,那青娘应当是在景铮出生前后被纳的妾。 难道青娘这些年都是徒有其名的侍妾?如果这样,为什么公公会弄出这么一个挡箭牌呢? 青娘好一会儿都没出声,良久才颤声道:“侯爷为何要如此自苦?夫人她心里牵挂着别人,连侯爷半分好都看不到,青娘实在替侯爷不值。” “不要胡说,”景晟的声音低沉缓慢,显得十分疲惫,“是我对不起明钰,更对不起你,我这几日也在想,你若是有其他好的去处便告诉我,我会替你安排打点好一切,不会让你的名声有损,日后的……” “侯爷!”青娘不敢置信地叫道,“青娘自嫁给侯爷后便全心全意地对待侯爷,在青娘心中,侯爷就是青娘的天,你让我有什么其他好的去处?侯爷要是真觉得对不起我,那便让我名正言顺成了侯爷真正的侍妾,若是能赏我一女半子的,我这辈子也就足了,若是侯爷要赶我走,我便一头碰死在侯府门口!” “你……好好的提什么死不死的,”景晟显然有些无奈,“算了不说了,走吧。” 青娘呆了片刻,忽然靠了过去,那柔若无骨的腰肢贴在了景晟的后背,双臂环住了他的腰,纤细的手掌摩挲着景晟的胸膛,那语声柔媚甜腻,勾人心魄:“侯爷……我心慕侯爷……打从第一次见到侯爷便喜欢上了侯爷……我虽然没有夫人那般才气过人……但请侯爷怜我一片真心……” 宁珞一下子捂住了脸,胸口那处好像要跳将出来,心中暗暗叫苦:这可怎么办?但愿璎香不要这个时候回来,要不然的话她这听公公墙角的罪名是洗都洗不掉了。 一阵低低的啜泣声传来,宁珞从指间往外看去,只见青娘跌坐在地上,景晟却已经出了凉亭,很快不见了身影。 宁珞不知道该是庆幸还是难过,景晟看上去对俞明钰情比金坚,却为何两人会弄成现今这般地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也许可能会有双更吧,看看醋哥会不会爆发!老时间来刷一下~~ 感谢土豪们扔的霸王票和营养液,扑倒狠么~~ 梦幻银水晶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27 12:37:43 月色浅浅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27 16:47:28 读者“清河画”,灌溉营养液 +3 2016-08-26 13:18:14 ☆、第46章 景昀回来已经过了戌时了,提及盛和帝召见他的原因,景昀素来沉稳的眼中满是敬佩:“陛下收到西北重镇鲁平城都督送过来的军报,今年入冬以来,北周边境大雪压境,天气异常寒冷,常有流民和牛马冻毙消息传来,边境常有悍匪劫掠,只怕是北周心怀不轨,恳请朝中多加提防。陛下便叫我过去,问问我有没有什么良策。这都过年了,陛下还勤政不辍,真是我大陈百姓之福。” 宁珞一听北周便觉心中一紧:“那你有什么良策?” “以武摄之,再以利诱之,双管齐下,方能长治久安。”景昀肃然道,“和北周之争,自高祖以来便有,一直延绵到了本朝,我等必定要有长足的准备,不可幻想一击必中。” 宁珞顿时想起了宁珩,若是两国战事一起,宁珩是必定要出征的,生死难料,怎么不让人忧心忡忡?“难道就没什么两国交好的良策吗?” 景昀沉吟了片刻,摇头道:“北周尚武,一直对我们虎视眈眈,只怕交好也是与虎谋皮。” “那陛下的意思是……” “等出了年,陛下便会让我先掌领羽林卫,”景昀沉声道,“在军中历练一番再作打算。” 宁珞的心一沉,然而她明白,眼前的男人非池中之物,迟早将会一飞冲天,驰骋沙场、威震天下,她岂能以儿女私情困住他的手脚? “好……只是你万事小心,”她的眼中满含忧虑,“要是打起仗来……” 景昀看着她的模样,忽然便笑了,一把把她抱了起来:“我的小珞儿真是杞人忧天、菩萨心肠,放心,有我在,定能护你一生无忧,”说着,他在宁珞唇上印下一吻,“大过年的,我们可不要提打仗这扫兴的事情,美美地睡个好觉才对。” 两人一起倒在了床上,耳鬓厮磨了片刻,热情便被点燃得一发不可收拾,景昀狼狈地从锦被中探出头来,深呼吸了好一阵才稍稍冷静了些。 低头一看,宁珞如墨的长发披散在白玉般的肌肤上,一双墨瞳忽闪着,眼中尽是促狭的笑意。 “好啊,珞儿居然如此调皮了。”景昀在她小巧的鼻尖上轻轻拧了一下。 “还有一个月了。”宁珞凝视着他,嘴角微微翘起。 景昀明白,二月初二便是她的生辰了,也就是她十五及笄的好日子,自成亲那日便播下的那颗种子正在蠢蠢欲动朝外拱起,而他愿意用亲吻和爱抚耐心地洒水、施肥,如此细心呵护,等花儿绽放的那一刻一定美不胜收。 一连两日,宁珞去俞明钰房里的时候都没瞧见青娘,问了俞明钰身旁伺候的两位嬷嬷,说是青娘这两日病了。 俞明钰让人赏了好些人参、鹿茸等上好的药材过去,还让人请了大夫,显然对这位曾经的贴身丫鬟十分关切。宁珞冷眼旁观,不免心中恻然,俞明钰哪里会想到,自己疼爱的小婢女早已和她离了心,不仅不甘身份,还在景晟那里编排她的不是。 青娘不在,宁珞便在房里多留了一些时候,看着两位嬷嬷煎药,陪着俞明钰说了一会儿话。俞明钰的精神好了很多,看着她的眼神柔和:“你这么小便出嫁了,你母亲有没有舍不得?” 宁珞点了点头:“我娘哭了好久。” 俞明钰怅然地道:“我母亲很早便去了,自幼被舅舅接到府上,出嫁时大家都欢喜得很,没有母亲舍不得我,唯有明惠皇后掉了两滴眼泪。” □□皇后便是俞明钰的表姐,两姐妹看起来感情很好,只是宁珞小时候很得□□皇后喜爱,却从来没在宫中见到过俞明钰和景昀。 宁珞有些狐疑,却也不愿多问以免让俞明钰的情绪波动,便劝慰道:“过去的事情母亲不要太挂念了,我们如今阖府安康喜乐,父亲又对母亲如此挂牵,就算亲人已逝,也会在天上看得开心吧。” 俞明钰闭目沉思了片刻,露出了一丝微笑,她素来满面病容,很少开颜,这一笑居然如云开雨霁,透出了几分动人心魄的美来。 宁珞不由得闪了一下神,年过而立、缠绵病榻尚有如此容颜,遥想当年出嫁时,俞明钰不知道是怎样的丽色无边。 “你说得很对,我这把年纪了倒还不如你来得通透。”俞明钰轻叹了一声。 宁珞掩着嘴笑了:“怎么母亲这话说得好像自己七老八十了似的,母亲这么美,等病好了稍稍装扮一下,我和母亲站在一起倒好似差不多年纪呢。” 俞明钰也笑了起来:“你这丫头,还真能说话。” “真的,母亲年轻的时候一定是倾城之姿,怨不得父亲这么喜欢母亲,日日都来询问母亲的病情。”宁珞状似随意地道。 俞明钰神情怅惘了起来,好像想到了什么,轻叹了一声道:“他……是我对不起他……” 宁珞有点懵,这两夫妻是怎么了,两人都一口一个“是我对不起他”,到底从前发生过什么? 这一句话之后,俞明钰显然倦了,不一会儿便闭目休憩,宁珞便告退而去,刚出到门外,便和景晟碰了个面对面。 马上就要过年,景晟的公务少了很多,两人时常能在府内碰上。宁珞见了他便躬身行礼,退在了一旁,景晟却没有往里走,犹豫了片刻问:“这两日是你在房里伺候?辛苦你了。” “是。”宁珞垂首应了一声。 “你母亲怎么样?今日午膳吃得多吗?药是谁在煎的?可要仔细清点好了,不可漏了一样。”景晟一连问了好几句。 宁珞诧异地抬起头来,景晟的眼中满是关切,只是他几乎日日都到,却几乎不进去探望,青娘在的时候便每日问青娘,也不知青娘是如何应答的。 “母亲到底是久病之身,病去如抽丝,且孤身一人总是有些郁郁寡欢,今日和我说起了好多从前的事,我们做小辈总不够贴心,父亲若能陪着多说说话,想必能让母亲开怀一些。”宁珞小心翼翼地道。 景晟迟疑着走了几步,却又在内厅门外停下了脚步。 “父亲,母亲正小睡着,你进去的时候小声些。”宁珞赶紧在背后添了一句。 景晟果然不再迟疑,屏息凝神,蹑手蹑脚地掀开了门帘进去了。 到了晚膳的时候,景晟和俞明钰居然破天荒一起到了膳厅,这让家里人都吃了一惊,尤其是景昀,他自娶了宁珞后两情缱绻,对父母相敬如宾的模样越发心感缺憾,却苦于素来和父母之间感情内敛无从着手,今日这一见,连眼中都透着惊喜。 这份好心情一直持续到了回房后,景昀出去了片刻便回到了房里,兴冲冲地取来一件男装:“珞儿,你且换上,我们出去逛逛。” 自从嫁入定云侯府后,宁珞便再也没有出过府门,虽然有琴棋书画和几个贴心的婢女相伴,可想起从前做女儿时的自由自在,总也有些怅然,想不到景昀竟然察觉了她的那点小心思。 换上了那件宝蓝色团花直缀,娇滴滴的小媳妇瞬间变成了俊俏的少年郎,宁珞兴致勃勃地拿来了一把折扇,学着邹泽林那风流狂放的模样抬起一旁紫晶的下巴道:“这位小娘子长得好生漂亮,不如跟了我吧?” 绿松和四叶她们笑成一团,紫晶的脸都红了,嘟囔着道:“夫人就会欺负我……” “可不能叫夫人了,得换个称呼,”绿竹笑嘻嘻地道,“不如就叫表少爷吧。” 一行人到了门外,车夫正在马车上候着,景昀让那几个婢女上了马车,却在宁珞的腋下一拖,直接将她送上了白马,随后自己翻身上马,两人共乘一骑,沿着青石砖路朝前走去。 定云侯府在皇城的南边,地处南锣巷,历朝来都是达官贵人居住的所在,四周人少僻静,宁珞头一次坐在马上不免有些紧张,身子紧贴着景昀,双手抓住了他的手臂一刻也不敢放松。 景昀轻笑了一声,左手拎着马缰,右手环抱住了她的纤腰,在她耳后轻声道:“有我在呢,放轻松些,不然只怕你骑上一圈就要浑身酸痛了。” 宁珞这才放下心来,□□的白马名叫逐云,毛色雪白,体型矫健,她看得欢喜,忍不住抬手便摸了摸它脖上优美的鬃毛,逐云被她摸得欢喜,便甩了甩头嘶叫了一声,一路“得得”地小跑了起来。 宁珞依着景昀教她的法子,将脚搁在脚蹬上,双腿放松,身子随着马的步伐轻微晃动,果然渐渐适应了起来。 “喜欢吗?等你学会了骑马,我带你去城外溜溜,逐云跑起来才叫漂亮,你一定会喜欢它的。”景昀笑着道。 宁珞被他的气息弄得发痒,忍着笑闪躲了起来,景昀顿时抓住了她的软肋,在她的脖颈后轻吹了好几下,引得宁珞咯咯笑出声来。 出了南锣巷,朝着南大门而去,因为天冷,沿途行人不多,快到南丫胡同的时候才热闹了起来,这里住着一些富户和低等官员,有好些孩童凑在一起放鞭炮,一户户门前都挂着红灯笼贴着春联,一股年味扑面而来。 再前面就是南面皇城白日里最热闹的集市了,现在天色已晚,只有零星几家店铺开着,景昀带着宁珞下了马,一家一家地逛了过去。 其实也没什么要买的,这里的东西简陋,景昀并不觉得能有什么配得上宁珞的,只是这样牵手而行,看着她的眉眼恬淡,巧笑嫣然,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那是世上所有的珍宝加在一起都换不来的。 眼看着这长长的一条街不一会儿就逛完了,宁珞心满意足,正想问是不是要回去了,忽然听见上方有人笑道:“好你个景元熹,让我们在这里一番好等,你倒是有人陪着逍遥自在,还不快上来罚酒三杯!”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留言的小天使们都去哪里了…… ☆、第47章 从酒楼的窗口中探出头来喊话的正是熟人邹大才子邹泽林,景昀领着宁珞上了楼,推开包厢一瞧,里面坐着两个都是宁珞熟悉的,宁珩也在,还有一位不认识,景昀替她引见,是长信侯之子洛长晖。 一见妹妹,宁珩顿时眼睛一亮,拉着她问长问短,恨不得把这几个月没见的吃喝拉撒都听上一遍,邹泽林啧啧赞叹道:“想不到弟妹穿上男装也是玉树临风,元熹的艳福真是让人羡慕啊,我什么时候才能有这样的桃花运呢?” 洛长晖趁机把桌上的棋盘一撸:“好了好了不下了,元熹来了,我们聊天喝酒,下棋太无趣。” 邹泽林救之不及,顿时恼了:“你这棋品不行,输了便输了,怎么还赖了?” 洛长晖装傻:“哪里输了?这不是还有几处活棋嘛,指不定谁输谁赢呢。” “你还想赢我,等下辈子吧。”邹泽林轻哼了一声。 “那可不一定,我去向余家妹子拜师学艺,说不定就能杀你个片甲不留。”洛长晖揶揄道。 “你……一派胡言,你们谁再帮我和她约上三盘,定要一雪前耻!”邹泽林怒道。 宁珞掩着嘴笑了:“原来邹兄还惦记那盘棋,不知道上次赖的帐可有还了?” 邹泽林的脸涨得通红,悻然道:“早就写了给她了,让她读了便撕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撕。” “慧瑶定然不会撕,说不得还要裱起来挂在厅堂,以后可说给她的孩子听,喏,这便是你娘我胜了那邹大才子的铁证。”宁珞一本正经地道。 大伙儿都笑了起来,邹泽林只好连连拱手:“弟妹口下留情,长晖若是不肯替我邀约,还请弟妹替我传个话,自从那日输给余姑娘后,我苦思冥想了数月,已经有了破解之法,若是不下上一盘,只怕我这心里一直要牵挂着这盘棋了。” 宁珞并不擅棋,却很能明白好棋之人这种挖心挠肺的棋局之争,然而……她叹了一口气道:“这阵子慧瑶正在烦心她的亲事呢,哪里还有心思和你斗棋。” “她的亲事……出了什么变故?”邹泽林纳闷地问。 一提及余慧瑶的亲事,宁珞便摇起头来。 原本亲事定在年底,可那家人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传言,说是余慧瑶的八字缺水,不可在龙年成亲。那家人四世同堂,家人七七八八一长串,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最后亲家的曾祖母信了,便执意将婚期延后了。 “原本年底就要成亲的,那日子是余、徐两家特意请人算过的,现在泡了汤,重新定在了开年后二月二十八,”宁珞叹了一口气,“这新日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合出来的,她的未婚夫都快急死了。” 余慧瑶和她的未婚夫两人青梅竹马,只盼着能早日洞房花烛,这下又要晚上两个月。 邹泽林一听这事大感意外,忿忿不平地说上了几句,他原本就是狂放之人,嘴皮子刻薄起来饶不了人,旁边酒楼的小厮正好走进来添菜,倒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 宁珞赶紧打断了邹泽林的话,笑着道:“这酒闻着好香,让人有些嘴馋。” “弟妹可真有眼光,这是我在武真观的师兄带来的,在北地赫赫有名的十步香,寻常人可喝不上。”邹泽林自卖自夸道,“来来来,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宁珩哈哈大笑了起来:“泽林,你这一杯倒却成日里收集各种名酒,真是怎么说的来着?为他人作嫁衣裳?” 宁珞大奇:“邹兄不会喝酒?我一直以为,你应当是喝一碗酒作一首诗,千杯不醉的才是。” 景昀也有些忍俊不禁了:“只怕你的酒量都比他好些。” “喂喂喂,你们不要这样揭我的短,”邹泽林大为不满,“我有特制的茶水,谁也看不出那不是酒。” 大伙儿一起说笑着,一眨眼便一个时辰过去了,景昀这才告辞了好友们,带着宁珞回府。 景昀喝了点酒,有些微醺,抱着宁珞的手臂收得紧紧的,深怕她掉下去。 宁珞倚在他的怀里,前方夜色如水,弦月如钩,身旁寒风凛冽,却吹不散臂弯中源源不断的热意。 “景大哥,谢谢你。”她低声道。 “谢什么?”景昀明知故问。 谢你知道我想念亲人,谢你明白我的孤单无聊,更谢你今晚如此贴心,带我走了这一遭。 宁珞在心里默念着,口中却说不出这些肉麻的话来,忽然回过身来,在他心口处飞快地亲了一下。此时此刻,她的心里溢满了柔情,她头一次深刻地感受到,眼前的这个景昀,不是前世那横扫西北的定云侯,也不是前世那寡言冷漠的景大哥,更不是据说前世对她刻骨情深的仰慕者,而是她这辈子要携手共度一生的良人、心思细腻行事体贴的丈夫,她从没有如此庆幸,这辈子能从一开始就遇到景昀、从一开始就和他互许终身。 景昀的身形晃了晃,差点没从马上栽下来,哑声道:“珞儿你是不是该再亲得高些?” 宁珞假装听不懂:“你若是不喜欢,我下次再也不亲了便是。” 景昀再也按耐不住,松开了缰绳,将披风朝着宁珞兜头一罩,他的双手捧住了宁珞的双颊,用力地噙住了那两瓣红唇,彻底地□□了一番这才意犹未尽地松了开来,双臂却依然将宁珞整个人都揽在怀里不愿松开。 幸好这逐云也是名驹,无人牵引居然也熟门熟路,一路悠闲自在地前行,不一会儿便回到了定云侯府。 这一夜景昀依然拥着宁珞而眠,这些日子一路做柳下惠下来,居然也已经十分顺畅了,脑中的旖念虽然数不胜数,可宁珞的气息就好像最能安神的药剂,让他全身放松,不知不觉便沉沉地进入梦乡。 翌日一起,天色大好,许久不见的阳光照进窗棂,已经是正月二十六了,府里的奴仆们差不多把里里外外都已经彻底清扫了一遍,眼看着天气好,便把好些被褥、书籍拿出来晒。 收拾整理好云珏苑,宁珞便去探望俞明钰,却见青娘已经在了,正指挥着众人将房里的东西搬出来,而她则扶着俞明钰在院子里一边散着步,一边小声说着体己话。 如此一来,宁珞便好似多余的了,在一旁陪着站了一会儿,俞明钰便让她回去了。 一连两天,宁珞在一旁冷眼旁观,青娘差不多一早上都会陪着俞明钰,中午俞明钰要小睡,一直快到未时才起,这时间青娘照顾景铮用膳、小憩,督促景铮读书写字,而在先生来时,她便处理府里的内务,到了未时又回到俞明钰那里伺候,一直陪到晚膳时分,一家人用晚膳时,她肯定是陪在景铮身旁。 而这几日景晟几乎没有公务,几次到俞明钰房中都有青娘在,便都是问了两句就走了。 这旁人看了,只怕都得感动,这侍妾病一好就赶着来照顾主母、看护嫡子、管理内务,表面上看起来也从不纠缠侯爷,天底下这么好的侍妾都找不出第二个来。 宁珞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有心想调和公婆之间的关系,可青娘这样横杠在这里,就算她做上一分,也要被她毁了十分。 这一来一去的,很快便到了大年三十,这是辞旧迎新的一天,府里上下喜气洋洋,到处都是恭喜拜年的声音,大长公主也难得到了前厅,给府里拜年的下人们发大红包,素来严肃的脸上也挂起了笑容。 景铮是家里最小的,一口气拿了六七个红包,高兴得都快打虎跳了,还缠着宁珞非让她给画个几个小布老虎,说是要把这个塞进红包里分给自己的小跟班。 青娘拽着他往饭桌上领:“画的有什么意思,我给你做几个小布老虎,跟活的一样。” “谁说的,布老虎木呆呆的,嫂嫂画得才活灵活现呢。”景曦撇了撇嘴,慢悠悠地跟了一句。 “是的,嫂嫂画得和真的一样,还可以塞进红——”景铮的声音戛然而止,哎呀一声摸着手臂叫了起来。 景曦一个箭步窜了过去,抓过弟弟的手朝着青娘怒目而视。 青娘慌忙道:“刚才不小心指甲刮到了,铮儿疼不疼?我来帮你揉揉。” 景铮摇了摇头,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姐姐。 “不用了。”景曦拉着弟弟坐到了席上,生硬地道。 “曦儿怎么和青姨娘说话的?”景晟在上面皱着眉头道。 “侯爷没事,”青娘慌忙道,“曦儿还小,没关系的。” 俞明钰咳嗽了两声,拉过景曦的手,柔声道:“曦儿心疼弟弟是好的,只是不可对长辈无礼,知道吗?” 景曦咬了咬牙,乖巧地点了点头。 大伙儿总算都在席上坐齐了,年夜饭很丰盛,抛开了暗藏的不快和纷争,一家人高高兴兴吃了一顿团圆饭。团圆饭毕,照常理说该是要守岁的,景铮已经迫不及待拉着大哥去放鞭炮了,景曦到底也还是小孩,虽然不敢离得太近,却也掩着耳朵去凑热闹。 大长公主没有离开的意思,倒是看向俞明钰,皱着眉头道:“你身子好些了没?” “劳母亲牵挂,好多了。”俞明钰轻咳了两声答道。 “别成日里呆在房里,有时候还是要出来走走,开春了,去京郊的别院住上两日,那里空气好,对你的身子也有好处。”大长公主面无表情地道。 俞明钰怔了一下,眼中露出几分惊喜之色:“是,我知道了。” 大长公主又朝着宁珞招了招手,宁珞快步走到她身旁,大长公主身上有股浅浅的檀香,十分好闻,宁珞爱在她身旁甜甜地叫了一声“祖母”。 “你进门也有几个月了,性情淑媛,进退得体,行事聪慧,我都看在眼里,”大长公主看向她的眼神和煦,“平日里多陪陪你母亲,她容易多思多虑,让她放宽点心。” “祖母放心,珞儿明白的。”宁珞笑道。 景晟在一旁也笑了起来:“我得好好去谢谢臻川兄,多谢他替我养了这么一个好媳妇,你来了,府里热闹了好多。” 景昀带着弟妹回来了,景铮捡起一个放过的炮筒拿给宁珞看,宁珞和他们说起了怪兽“年”的各种传说,两个小家伙围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景昀则替几个长辈斟了茶,简短地对答了两句后,便坐回到宁珞身旁看着她,眼中一片宠溺。 这几个月来,定云侯府难得有这么温馨的时刻,一时之间,室内融融如春,竟然无人先走。 ☆、第48章 这个年过得分外祥和,大长公主和俞明钰都快到了亥时才各自回屋,青娘照例殷勤地想要送俞明钰回房伺候,景铮却挂在了她身上,说是晚上太黑了路上要她陪着回去。 青娘被他半拖着出了前厅,临走前还万不情愿地看了一眼景晟。 宁珞不着痕迹地笑了笑,贴心地扶着俞明钰一路说着话,刚出了门槛忽然回头叫了一声:“父亲,能否劳烦将母亲的暖手炉拿一下过来?” 景昀跟在身后,见状正要过去取,被宁珞狠狠地剜了一眼这才恍然大悟。 景晟取了暖手炉几步便到了俞明钰的身旁,高大的身躯立刻便挡住了冬日的寒风。 宁珞并没有去接,随身伺候的两个嬷嬷也让景昀挥手赶到了后边,一家人就这样轻言细语地说着话,朝着俞明钰的院子缓缓前行。 这一晚的守岁让俞明钰很是疲倦,到了院门前,她轻轻挣脱了宁珞的搀扶,倚在了院门上低声道:“好了,别送了,珞儿你们都回去睡吧,明儿一早还要起来拜年。” 她的声音还带着久病初愈后的喑哑,狐皮大氅将那病弱的身子整个都包裹了起来,巴掌大的脸庞在蓬松的狐领中显得愈发娇小苍白,在迷蒙的月色下,就好像一朵绝世独立的幽兰,就连宁珞看着都忍不住心生怜惜。 眼看着她的身影入了院门,而景晟却依然站在门外一动不动,这么好的时机错过了实在可惜,宁珞急中生智道:“父亲,母亲这几日总是睡不踏实,总是爱踢被子,可能是在梦中被惊扰了。” 景晟果然面露忧色:“这……秦嬷嬷她们几个可知道?” “母亲最是体恤下情,身子好了便让她们都在外边值夜。” “这……这可怎么行……我进去瞧瞧。”景晟急急地便步入院内追着俞明钰去了。 宁珞吐了吐舌头,转身抓住了景昀便跑:“快,要是父亲知道我诳他,非得骂我一顿不可。” 两人手拉手在小径上一阵奔跑,没一会儿宁珞便跑不动了,双手撑在膝盖上一阵喘息,那吐出的白气凝结成霜,萦绕在她脸庞。 景昀捧起她的脸来,两人四目相对,宁珞羞涩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嘟囔道:“这样看着我作甚么?” “珞儿,我心里很高兴。”景昀哑声道。 “高兴啥?”宁珞明知故问,“以后你要是欺负我,我就告诉父亲和母亲,让他们替我出气。” 景昀拉过她的手,覆在了自己的脸上,轻笑了起来:“你舍得吗?我随你打随你骂便是了。” 宁珞作势抬手在他脸上轻拍了一下,高高举起,却又轻轻落下,指尖犹如羽毛轻轻扫过,景昀心痒难耐,将她整个人抱起来转了一圈,宁珞惊叫了一声,扯住了景昀的衣领。“快放我下来,绿松她们都在后面呢!” 景昀却恍若未闻,只是紧紧地将佳人拥在了怀里,贪婪地汲取着那独有的清香。良久,他才低声道:“珞儿,若是他们俩能抛开心结重新和好,我……此生足矣。” 宁珞明白,景昀那内敛冷肃的外表下,有着一颗执着重情的心,若不是如此,他前世也不会这样默默地爱了她这么多年。父母的感情,只怕是景昀除了她之外最深的牵挂。 公婆之间有什么心结,她不好打听猜测,她只是感觉到,那二人对彼此都未忘情,若是有人在旁边推上一把,说不定就能有转机。 唯一让她忧心的是,景昀前世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早早地承了爵位?她天性不爱多管闲事,前世又被困在瑞王府,耳不聪目不明,无从得知。 大年初一是给族中长辈拜年见礼的时候,定云侯府也不例外,大长公主的身份高贵,辈分也高,前来拜年的宾客络绎不绝。宁珞和景昀忙了一整天,到了晚上才空闲了下来。 大年初二则是一年中难得一次可以名正言顺回娘家的时候,一大早宁珞和景昀便起了,带着年礼去了宁国公府。 老夫人早就在荣安苑内翘首以盼了,几房小辈都陪在身旁,磕着瓜子吃着点心聊得开心。一见这二人进来了,呼啦一下全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都问起话来。 景昀惜字如金,幸好态度还算诚恳,比起在他自己家里的时候算是可亲得很了,宁珞笑靥如花,脸上漾满了新嫁娘的甜蜜和幸福,一一将年礼送上。 到了二夫人那里时,她随口问了一句:“七姐姐呢?她今儿回来吗?” 宁成氏撇了撇嘴:“王府里规矩严着呢,不像普通人家,自然是回不来的。不过,萱儿捎了很厚的年礼过来,还替她表兄在衙门里找了个差事,算是我平日里没白疼她。” 宁珞笑了笑道:“二婶真是好福气。” 宁成氏抿紧了嘴唇,自得的笑意却依然忍不住挂上了嘴角:“还算行吧,也是萱儿争气得王爷宠爱。” 自从宁萱出嫁后,这些日子宁成氏在府里差不多是走路带风,逢人便要夸奖自己的女儿两句,就连原本和她交好的秦湘兰也有些受不了了,一听这话,大伙儿都心照不宣地岔开了话题,无人上前应和,宁成氏说得无趣,也就悻然住了口。 宁珞心里微微喟叹,宁成氏要是知道自己千娇百宠的女儿被人众目睽睽之下打了一个耳光,还不得怎么寝食不安呢。 秦湘兰自是把女儿拉到身旁关切地问东问西,尤其是宁珞将至的十五岁生辰。若是宁珞还是未出阁的女儿,这及笄之礼自是要大加操办,然而宁珞的情况特殊,早早便已嫁为人妇,只能从简行之了。 “请几个亲朋好友见礼便可,”宁珞小声道,“大长公主请了太清观修行的清阳真人为正宾。” 正宾身份愈贵重,笄者便愈荣耀,清阳真人就是先帝之女博阳公主,她既是金枝玉叶,又道法高深的真人,身份和普通人不可同日而语,足见侯府对宁珞的重视和喜爱。 秦湘兰喜出望外:“那感情好,人来得多了反倒杂乱,几个便够了,够了。” 宁珞抿着嘴心里直乐,其实景昀一开始并没有这个打算,他只说要带着宁珞去太清山下的别院过十五岁生辰,至于加笄,大长公主为宁珞插根发簪就是了。 话一出口,被大长公主和景晟好一顿训斥,景昀这才妥协,至于太清别院之行,只怕要等到及笄礼后,到了那边就是晚上了。 这边女眷们聊着些日常的琐事,那边宁臻川和宁臻明却把景昀叫进了书房,一直到了午膳的时候才出来,三个人的脸色看上去都有些凝重,到了席间才稍稍开颜了一些。 宁珞心中纳闷,不过大过年的,也不好多问什么,大伙儿一起高高兴兴吃了一顿团圆饭,又各自到自家房里说了会体己话,一直到了晚膳后才离开宁国公府。 一坐进马车,景昀便握住了她的手,眼中露出担忧之色:“珞儿,有件事我一直想着要不要告诉你。” 宁珞的心一沉:“发生什么事了?” “余家……”景昀犹豫了片刻终于开口,“余家只怕是出事了。” 余慧瑶的父亲余丰东乃当朝兵部尚书,掌管着大臣兵马调动、将领任命、粮草后勤等重任,为人八面玲珑、老谋深算,他虽然和贺家是表亲,但出身贫寒,并不算是世家贵族,而是在底下摸爬滚打了数十年逐级升任,盛和帝曾对他殷殷以待,盼着他能整治一下兵部和军中拖沓、冗吏等顽疾。 然而此事说来容易做起来实在太难,他身在官场,身后又无世家撑腰,各种千丝万缕的关系让他的雄心壮志也渐渐消磨在日复一日的扯皮中,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年前兵部查出了一桩贪腐案,有人假造名册,将已经死去或退役的兵士依然登录在册领取兵饷,犯事的人求到余丰东这里盼望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余丰东自然没准,直接将人送入了大理寺,没想到此人在兵部日久,眼见自己完了,一不做二不休咬出了兵部好些暗中的潜规则来,大理寺得了这些线索不敢怠慢,直接呈到了御前。 盛和帝立刻派了四皇子杨彦到兵部彻查,除了查出了库部主事克扣粮草等事,更有一则两年前上一任兵部侍郎卖官的丑闻,那侍郎是京城一世家贵族的长子嫡孙,余丰东当年查出此事后,那家人托了靖安王送了重礼,余丰东却不过面子,只好让那侍郎退了事主银两、又将那事主和侍郎相继调离了兵部,将此事遮掩了过去。 这下兵部的高层几乎全部涉事,年二十九那日,盛和帝龙颜大怒,将一干人等全部革职投入了大牢。 “那……此事还有什么转圜的余地吗?”宁珞听得胆战心惊。 “方才岳父和大伯正是找我商议此事,他们打算正月初五下朝后面圣,恳求陛下从宽处置,”景昀皱着眉头道,“只是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这等陈年旧事翻了出来……” “会不会是那杨彦栽赃陷害的?”宁珞抓住了景昀的手急急地问。 景昀摇了摇头:“余丰东已经认了,确有此事,这失察庇护之罪是逃不了了。” 宁珞的心都凉了,“那慧瑶……慧瑶她怎么办?”想起自己的手帕交,她急得快要掉泪了,“她马上要出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土豪们的霸王票和营养液,扑倒么么哒~~ 444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30 06:57:15 444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30 06:57:34 读者“陆嘉学”,灌溉营养液 +1 2016-08-30 01:06:33 读者“一页小荷”,灌溉营养液 +1 2016-08-29 23:15:15 读者“jojo”,灌溉营养液 +10 2016-08-29 20:11:01 读者“梦幻银水晶”,灌溉营养液 +1 2016-08-28 19:57:13 读者“HE万岁”,灌溉营养液 +10 2016-08-28 19:42:18 读者“HE万岁”,灌溉营养液 +10 2016-08-28 19:36:25 读者“ylx212121”,灌溉营养液 +2 2016-08-28 15:21:41 读者“梦幻银水晶”,灌溉营养液 +1 2016-08-28 12:26:35 ☆、第49章 几乎是毫无悬念,余慧瑶定在二月二十八的婚事被退了。男方还特意假惺惺将请道长批过的八字送到了余慧瑶跟前,说是两人命中犯冲,不宜结为夫妻。 余慧瑶将八字撕得粉碎,把聘礼摆在了余府门口全部砸得稀巴烂,放下话来,以后让徐家的人别在她面前出现,见一次打一次。 徐家家大业大,人多嘴杂,哪里是那么好相与的,隔天京城便流言四起,说是余慧瑶八字太硬,克父克母,最后只怕要克夫克子,孤苦一生;更有流言传出,说是余慧瑶不守妇道,和他人私相授受,贬低夫家。那些言语刻薄,居然就是年前那日邹泽林嘲讽徐家的话语。 宁珞心忧如焚,余慧瑶那样傲气一个人,怎么受得了这些,只怕是要气得五内俱焚。她急急地禀明了公婆之后便去余府探望,奈何余府的大门紧闭,只有一个小门房探出头来哭丧着脸说谁都不见,请她见谅。 大过年的摊上这事,任谁心里都不好受,宁珞也不怪余慧瑶,只给她留了一封劝慰的信便告辞了。 刚要踏上马车,她眼角的余光一扫,便瞧见了巷子口站着一个人很是眼熟,仔细一看,正是余慧瑶那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徐冠良。 徐冠良是个白面书生,长得眉清目秀的,只是此时眉眼间略带慌张。他四下看看无人,拎着长衫飞快地跑到了宁珞跟前,急促地道:“宁家妹子,劳烦你一定要带话给慧瑶,我会想办法的,必定不会让这门婚事告吹,让她一定要等我。” 宁珞冷冷地看着他,但凡他要是有点男子的担当,便不会将这亲事弄成这样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慧瑶的事情我不懂,你还是当面和她说吧。” “我……我真的没有要退亲,是我祖母她们自作主张,我父亲也还在上下打点岳父的事情,”徐冠良有些委屈,“慧瑶的性子也太烈了,何必这样和我家里针锋相对呢?以后见了面多尴尬。还有那些流言蜚语,我自然是不信的,只不过慧瑶也要引以为戒……” 他在那里唠叨不已,宁珞暗自摇头,事到如今这人居然还在这里大放厥词,幻想着会有转机,真是天真。她不欲再和此人多话,径自上了马车。 掀开帘子往外看去,徐冠良在车后追了两步,却不敢大声说话,“哎哎”叫了两声便没了声息。 十几年的情谊,却抵不过一场祸事,尽数化为乌有。 想象着余慧瑶此刻的心情,宁珞心里泛酸,飞快地掩上了帘子。 回到府里,她仔细地梳理了一下这件事情,总觉得其中透着几分蹊跷。前世她被杨彦困在府里,对朝中之事了解不多,却清晰地记得在她成亲前余家并没有这场祸事,余慧瑶还是嫁进了张家。 靖安王…… 她的脑中闪过一丝灵光,靖安王是宁贺氏的娘家,而宁珞和景昀的这桩婚事,将宁国公府、定云侯府、太子东宫都连在了一起,而若是因为靖安王的托情和余丰东的徇私,这些人都赶去求情,那盛和帝将清晰地看到这一个刚刚成型的算不上同盟的同盟,兵部也将被划为太子的阵营。 杨彦这次是挑了一个最好的击破口,他身为皇子,秉公行事,让人毫无把柄可抓。 而景昀和宁家若是不救,难免让人看着心寒;若是救了,盛和帝平生大忌便是结党营私,年岁越长猜忌越重,虽然太子是他亲手挑的储君,只怕也要心生猜忌,其余诸人只怕也会被打上一个结党的印记,对他们十分不利。 一想到这里,宁珞心中一阵发寒,疾步往外走去,今日刚刚初四,还来得及让景昀和家人从长计议。 还没出院门呢,迎面便有人差点撞了上来,正是景昀回来了,同来的还有邹泽林。 宁珞连忙让人备了茶,刚将人请至厅内,便见邹泽林脸色凝重地道:“元熹,此事非你不可,你不可袖手旁观。” 见他们要谈正事的模样,宁珞正待回避,邹泽林朝着她深鞠了一躬:“弟妹勿走,余家的事情,你也说句话吧,你和余慧瑶是至交好友,总不能见她们沦落至此。” 宁珞怔了一下,困惑地问:“你怎么也和这事扯上了关系……” 邹泽林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道:“我和余大人只是点头之交。可现在事情明摆在这里,余大人只是个失察庇护的罪名,更何况两年前他虽然庇护了那人,却也让此人退了银两和官职,按理不该受此重罚,可如今当朝同僚对余家避之犹恐不及,无人肯为他说句公道话,以至于儿女都遭了此等奇耻大辱,被人无辜退婚,实在是可恨!明日散朝后,你我同行,再加上宁国公府的,必定能让陛下开恩,从宽发落。” “泽林,你错了,”景昀沉声道,“非我们不肯相助,余家这事,我们牵扯进去只怕非但不能让陛下息怒,反倒有火上浇油之忧。明日非但我不能去求情,连我岳父和宁家大伯那里,我都让他们暂且不能轻举妄动。” 宁珞又惊又喜,想不到景昀居然能抽丝剥茧,想到了这一层去,她刚想赞同,便听到“啪”的一声响,邹泽林一掌拍在了桌子上站了起来,怒不可遏地道:“景昀,我没想到,你居然如此凉薄无情!算我看错了你!你们都置身事外,如此甚好,明日我去求陛下开恩,求不了就让陛下把我一起扔进大牢吧。” 他怒气冲冲地甩手要走,宁珞急急地叫道:“邹兄请留步!” “还有什么好说的?”邹泽林嘲讽地笑了笑,“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我算开了眼了,什么手帕交,也只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 “邹兄为什么这样轻易下了断言?”宁珞笑道,“流水遇阻,却能蜿蜒而前行;巨石截流,却只能望水而兴叹,邹兄怎么忽然就变笨了?难道是因为关心则乱吗?” 邹泽林停下了脚步,愕然看着这夫妻俩:“你们的意思是……” 景昀无奈地道:“泽林,你这脾气也得改一改,我只说不能轻举妄动,又没说不想法子。” 邹泽林长吁了一口气,露出了几分赧色:“是我太心急了,实在是这世上负心薄幸的人太多,太可气了。” 宁珞试探地问:“你说的可是徐家?” 邹泽林满脸怒意:“可别说这个名字,说出口都嫌脏了嘴,未婚妻家里出了事,居然退婚另娶,男人的脸都让他给丢尽了。那日我在酒楼中只是随口一说,居然被人拿来大做文章,是我对不起余家妹子!” “他……要另娶了?”宁珞愕然,晌午的时候徐冠良不还说在想法子劝服家人吗? “在谈亲事了,据说是礼部李侍郎家的女儿。”邹泽林叹了一口气,眼中露出几分忧色,“余家妹子……真是遇人不淑啊,不提了不提了,先想法救出余大人再说。” 此时再提儿女私情的确不合时宜,就算邹泽林对余慧瑶有意,以余丰东戴罪之身,邹家也是万万不能同意的。 三个人商量了好一阵子,也没什么万全的法子,只有一个“拖”字诀,若是杨彦真的是针对他们的,他们忍而不发,必定会打乱他的谋划,等拖无可拖的时候,景昀再择机行事,让此事在盛和帝面前的影响降到最低。 事情的发展果然不出景昀所料,盛和帝虽然震怒,但也没有立即下旨定罪,只是让杨彦继续查实这起兵部贪腐案,杨彦提审了多次,其余涉案人等都认了罪,判的判、杀的杀,唯有余丰东一直坚持自己并未同流合污,案子牵扯甚大,他又是前任兵部尚书,杨彦到底不敢用刑过重,就这样拖了大半个月。 朝中的确有人阴阳怪气地嘲讽宁臻川和景昀,就连太子将景昀召去询问了这桩事情,景昀和宁臻川却都不动声色,只是说陛下明察秋毫,必定能秉公而断。 到了月底,盛和帝好似这才想起这个人来,在景昀面前问了一句,景昀揣摩着此时盛和帝应当从盛怒中冷静了下来,这才恳求,只说这几日宁珞因为余慧瑶夜夜难以安眠,余丰东又看起来实在是被牵连的,还望陛下开恩。 翌日,盛和帝便下旨,余丰东身为兵部尚书,却失察下情,以至于兵部贪腐成风,降为七品县令,即日便赴西北重镇鲁平城下一县城任职。 这比当初预想的要好了很多,虽然西北荒僻、民风彪悍,但官职在身总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这大半个月的忧思劳碌总算有了回报,景昀总算长舒了一口气。 “慧瑶怎么办?”宁珞趴在他身上,忧虑地在他胸膛上画圈。 “可能会跟着一起去赴任吧,可带家眷。”景昀心不在焉地道。 西北黄沙遍地、寒风凛冽,又干旱少雨,这花骨朵一样的姑娘只怕没呆上几个月便要枯萎了,宁珞心里酸涩,恨恨地道:“都怪徐家这势利眼,要是成了亲,慧瑶就可以留在京城了。” “这样的亲事,还是早看清早了断好,”景昀沉声道,“要是进了门,还指不定怎么受苦呢。” 宁珞一想也是,又琢磨道:“你说邹泽林是不是对余慧瑶有点意思?能不能想法子撮合撮合他们?” 底下那人良久没有出声,宁珞不由得抬起头来一瞧,景昀的眸色幽深,正定定地看着她。 “你这样瞧着我做什么?”宁珞纳闷地问。 景昀将脸埋入了她的发梢深吸了一口气,发间有一股清香袭来,令人迷醉。眼前这个人,总算马上就要完全属于他了,一想到这个,他浑身上下便热血沸腾了起来。 “珞儿,”他低声道,“你不觉得你管得太多了吗?还是好好来想一想,该怎么和我圆房吧。” 作者有话要说:  圆房!八月的最后一天了,必须争取双更,小天使们给醋哥加加油!十八点左右来刷一刷~~ ☆、第50章 景昀翘首以盼了几个月的日子总算到了。 在大陈,及笄是一名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之一,这一日,有条件的富贵人家在及笄礼后都会宴请宾客,以此宣告吾家有女已长成。 而一般的及笄礼都会在婚前举行,宁珞这样的极为少见,也不宜再大宴宾客,这一点倒是正中景昀下怀。 除了双方父母,景家邀请的都是景宁两家亲近的长辈,人虽不多却都德高望重、身份贵重,包括宁国公夫人宁贺氏、姑姑宁臻芳都到场见礼。 宁珞身穿鹅黄袄裙缓缓而来,那如墨般的长发披肩,将她的臻首娥眉映衬得分外婉约动人。 景昀坐在左侧,痴痴地瞧着愈来愈近的佳人,胸口的跳动随着脚步声越来越重,仿佛不听使唤得要从里面跳将出来。 宁珞到了前方,和赞礼、赞者互辑作礼后便面朝厅门而跪,三名执事捧着玉盘站在右前方,玉盘中放着发笄、发簪、钗冠,赞者上前,挽起那如云的墨发成髻,正宾清阳真人嘴角含笑,净手焚香,取过那玉簪插入发髻中。 换上曲裾深衣,加了冠钗,一直垂眸敛眉的宁珞抬起头来,目光掠过景昀,朝着他笑了笑。 那清纯俏皮的少女骤然间变了模样,成了庄丽明艳的妇人,唯有眉宇间还未散去的清纯泄露了她的秘密。 景昀只觉得喉中干涩,恨不得此刻便和宁珞一起策马飞奔,到只有两人的地方去。 礼成后便是午宴,宴席丰盛,清阳真人和大长公主已经很久没见了,两人相谈甚欢,景昀却吃得干巴巴的味同嚼蜡,宁臻川一连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元熹想什么这么出神?”宁臻川笑道。 景昀此时觉得,这老丈人笑起来真是像只狐狸,平日里不动声色,一旦有了事情,那小九九必定是打得精而又精。他不敢怠慢,连忙道:“下午我要带珞儿去太清别院,正在想还有什么事情没想周全的。” 宁臻川有些好笑,故意板起脸来:“我听说你告了两日假?” 景昀在正月初六便调任羽林卫任中郎将,升至四品武官负责皇宫守卫。一听此话,他的脸上不由得一热,是哪个人这么嘴碎?这等小事居然也要在宁臻川面前说上一句。“难得去别院小住,总要带着珞儿四下瞧瞧。” “少年人总还要克制,不可恣情纵兴,多看看湖光山色才能陶冶情操。”宁臻川意味深长地道。 景昀恭谨地道:“是,父亲说的是,我省得。” 这个女婿沉稳端方,行事张弛有度,宁臻川其实心里满意得很,只是瞧那魂不守舍的模样,他便忍不住想要逗弄一番。沉吟了片刻,他低声道:“我和珞儿的母亲也很久没有出去走走了,不如今日就和你们同行,你看如何?” 景昀的心漏跳了一拍,愕然抬起头来,脑中同时闪过无数个拒绝的理由。“这几日天寒地冻的,只怕父亲和母亲同行的话太过仓促……” 耳边一阵轻笑传来,宁臻川眼中的促狭一闪而过,景昀瞬间明白了,耳根泛起了一层绯色。 宁臻川拍了拍他的肩:“好了,我们就不去打扰你们了,带着珞儿好好玩一玩,我们还等着早日抱到外孙呢。” 这一顿宴席吃得分外漫长,等大伙儿酒足饭饱,还要奉茶闲聊,幸好宁臻川深谙景昀的心情,只说几个长辈聚会便可,小辈们听着无趣还是各自散去做自己的事情便好。 得了老丈人的训示,景昀便再无顾忌,拜别了大长公主和清阳真人,和宁珞一起上了马车直奔太清山而去。 这几日正是春寒料峭、乍暖还寒时候,城外的空气分外清冷,然而极目远眺,连绵的群山形成了一道道柔美的曲线,新绿隐约可见,就好似绝代佳人正要撩开覆面的轻纱一般。路边偶有不知名的野草野花经过了一季寒冬的摧折,在寒风中堪堪吐出花苞,看着分外喜人。 眼看着城墙在身后越来越远,景昀让车夫停了马车,将手指放在嘴边一声尖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跟在车队后的逐云飞驰而来,亲昵地绕着景昀打转。 景昀翻身上马,朝着宁珞伸出手去:“来,看看逐云的本事。” 宁珞今日穿了裙子,并不方便,正犹豫着呢,景昀手一用劲,将她提了起来侧坐在了马背上。 扬鞭策马,逐云身姿矫健,朝着前方疾驰了起来。 宁珞只觉得耳边风声猎猎作响,身子仿佛腾云驾雾一般,她惊喘着,紧紧地抱住了景昀的腰,两个人的心跳好似在这一刻并在了一起,“咚咚”地擂着胸口。 “别怕,有我在呢。”那清朗的声音在她上方响起,胸膛微微震动着,散发出一种神奇的魔力,让她揪紧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过了片刻,她甚至敢从景昀的怀里探出半个头,看着身旁飞驰而过的景致,努力感受着那种极致的快意。 她的丈夫,将会是纵横天下的将军,而作为他的妻子,她怎么能不去努力跟上他的步伐呢? 纵情疾驰了一会儿,景昀深怕宁珞受不了颠簸,这便放慢了马速。官道上的人很少,刚出正月,还是天寒的时候,路边田里劳作的人也不见一个。景昀也懒得让宁珞进马车去,索性便两人依偎在一起,犹如闲庭信步一般,在官道上缓缓而行。 前面一阵马蹄声传来,景昀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顿时脸色一变,银鼠皮大氅一甩,将宁珞整个人都拥进了怀里。他勒马肃立,避让一旁,看着那辆华丽的马车行驶了过来,又在他面前缓缓停下。 车窗的帘子挑开了,杨彦从里面探出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景昀不得不抱着宁珞翻身下马,躬身见礼:“瑞王殿下。” 杨彦的目光在宁珞身上贪婪地停留了片刻,旋即收回了目光,神情自若地和景昀寒暄着:“大冷天的,元熹可真有闲情逸致啊,” “家母的病稍有起色,我们去太清观还愿。”景昀不亢不卑地道。 “早知如此,我也住上一晚再回来,”杨彦笑道,“倒好和你们把酒言欢。” “不敢叨扰瑞王殿下。”景昀沉声道,“我们还要赶路,就此先拜别殿下。” “好,一路顺风。”杨彦嘴角带笑,一派风度翩翩的模样,眼神却仿如毒蛇,直勾勾地黏在宁珞身上,“珞妹小心别冻着,还是去马车上暖和一下吧。” 宁珞咬着唇,满心倔犟地想要再骑马,却被景昀悄然示意,两人一起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前行而去。 掀开帘子偷偷一瞧,杨彦的马车居然还在原地,定定地目送着他们离开。 好好的一段路程,被他这样一搅好像一锅熬了很久的粥掉入了老鼠屎,兴致大减。前世杨彦的阴影太重,宁珞又气又怕:“他会不会跟上来?” “不至于,他到底是王爷之尊,总得有些礼义廉耻,”景昀劝慰道,“更何况我们的婚事是陛下所赐,他万万不敢胡来。” 宁珞想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提醒:“那这次余家的事情,是不是有他在里面作祟?” 景昀皱起了眉头:“我和父亲、岳父都仔细探究过了,只怕其中的确少不了他的推波助澜。” “他这个套没把你们引进去,只怕会有别的招数,我看他今日心情很好,不会是已经胸有成竹了吧?”宁珞担忧地问。 景昀欲言又止,眼中带着几分探究,好一会儿才道:“你看起来很了解他。” 宁珞一凛,嘴角挤出一丝笑容:“是啊,毕竟小时候曾和他玩耍过一段时日。” 景昀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看得宁珞心里莫名泛起了一阵涩意。她坐正了身子,不着痕迹地朝着窗口挪了挪,车窗帘子还掀着,一股冷意袭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身后忽然被人抱住了,整个人落入了景昀温暖的怀里。 “珞儿,我好生嫉妒,”景昀的下巴在她的脖颈处轻轻摩挲着,喃喃地道,“若是我先认识你就好了,就没他什么事了。” 宁珞心里一暖:“景大哥太霸道,难道要我出娘胎便是你的吗?” “若是这样就最好了,”景昀沉思了片刻道,“其实我总觉得认识你很久了,有一辈子那么久。” 宁珞心中激荡,转身依偎在了景昀胸膛,低声道:“景大哥,我也是,若是上辈子我欠缺你的,这辈子我都要补偿给你,我们永远都不分开。” 宁珞从未说过这样的情话,景昀听得心花怒放,面上却依然不动声色:“那下辈子呢?” “只要你愿意,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陪着你。”宁珞低声道。 景昀猝然吻住了她的唇,狠狠地吸吮了片刻,又猝然分开,哑声对着车夫道:“快一些,再快一些。” 在身后这座大山的压迫下,车夫使出了浑身解数,终于在日落前赶到了定云侯府的太清别院。太清别院在太清山的山腰,依山傍水而建,景色秀美。 这一片是京城世家贵族别院汇集之处,宁国公府的别院也就在几步之遥。 太清别院的陈管家早就接了信,候在府门口将少主人迎了进去:“世子爷吩咐的东西全都备好了,请少夫人和世子移步到后院。” 宁珞有些纳闷:“为什么要去后院?” 景昀也不答话,只是牵着她的手,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朝前走去。 昏黄的烛火星星点点,将后院点缀的如梦似幻,在一片竹林掩映处,一片白雾蒸腾,热意扑面而来,居然是一汪温泉。 温泉被一个半敞开的屋子覆盖着,通向外边的开阔处伫立着一方纱帐,白色的纱缦随风轻扬,将温泉围在其中,前方一张小木桌在白纱中忽隐忽现,上面的一壶酒被小火温着,几碟精致的小菜,看上去诱人得很。 景昀盘腿在蒲团上坐了下来,将两盏小酒盅斟满了,嫣红的梅子酒仿佛宝石一般潋滟,倒映出了宁珞那张绝美的容颜。 “珞儿娘子,”景昀朝着她举起杯来,眉眼缱绻,语声低哑,“今日及笄大礼,为夫敬你一杯。” 作者有话要说:  醋哥:我!真!的!不是!故意!卡在这里的! 景昀:此等不敬业的作者留之何用,拖下去做花肥吧。 醋哥:不,明日!明日一定圆房! 感谢土豪们的霸王票和营养液,扑倒么么哒~~据说这是圆房地雷→_→小西renee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31 12:45:43 丫丫就是丫丫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31 12:52:33 丫丫就是丫丫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31 12:53:08 丫丫就是丫丫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31 12:53:29 读者“陆嘉学”,灌溉营养液 +1 2016-08-30 15:12:08 读者“梦幻银水晶”,灌溉营养液 +1 2016-08-30 13:42:33 读者“哇咔咔”,灌溉营养液 +1 2016-08-30 12:09:37 读者“哇咔咔”,灌溉营养液 +1 2016-08-30 12:09:35 读者“陆嘉学”,灌溉营养液 +1 2016-08-30 01:06:33 读者“一页小荷”,灌溉营养液 +1 2016-08-29 23:15:15 读者“jojo”,灌溉营养液 +10 2016-08-29 20:11:01 ☆、第51章 宁珞接过酒盅抿了一口,梅子酒香甜清冽,一股暖意直入喉中。 酒不醉人人自醉,此情此景,她浑身上下绵软无力,好像下一刻就要飘起来似的。 “好喝吗?”景昀凝视着她,夹了一块小鸡肉放在她的碟中,“吃口菜垫垫肚子,山菇炖了半天了,据说很补身子。” 肌肉滑嫩鲜美,齿颊留香,宁珞忙了一天,又赶了路,的确饥肠辘辘,身旁的绿松见机便脱下了宁珞的披风,紫晶跪在桌案旁布菜,四叶和璎香不知何时已经点起了熏香,在温泉池中撒好了花瓣。 被劝着又喝了几杯,不知是酒力上涌的缘故,还是这温泉蒸腾的热气,宁珞的双颊渐渐绯红,看上去就好像一颗可口的樱桃。 身旁的奴仆和婢女收了碗筷,又伺候着漱口净手后便不约而同不见了踪影。 景昀朝着她缓步而来,双臂从背后围住了她,那修长而有力的指尖灵活地在她颈上的盘扣中活动,不一会便解开了她的外袄,那衣襟滑下,露出她白皙滑腻的肌肤。 灼热的唇亲吻着那肌肤,燃起了一簇簇的火焰,宁珞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就往景昀怀中钻去,景昀趁势便脱去了她的外衣,抱着她到了温泉边,轻声哄道:“这温泉能驱寒强体,最适合这个时候泡了,你且下去试试。” 宁珞犹豫着将脚放入泉中,她自幼便四肢畏寒,请中医调理了好长时候也不见好,此时那泉水温热地包裹着她的双脚,让她整个人都暖洋洋了起来。 她心痒难耐,却又有些羞涩,抓过纱缦朝景昀的眼睛蒙去:“你不许偷看。” “好,不看便不看,”景昀应了一声,果然背过身去,“只是你不能洗太久,小心吃不消。”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借着些许的酒劲,宁珞胆大了起来,解开了中衣,一步步地跨入了泉中,将整个身子沉入了泉中,暖意将她包裹了起来,她发出了一声惬意的叹息。 “好舒服,”她渐渐自在了起来,摸索着找到了一个突起的石块坐了下来,鞠了一捧泉水淋在肩上,双臂在水面上轻拍溅起水花,“景大哥,你再等一会儿,等我好了你再……” 话音未落,却见景昀半裸着身子虬立在池边,宽肩窄臀,身姿挺拔,那双幽深冷冽的黑眸跳动着火焰,宁珞惊叫了一声,捂住了脸:“你怎么……不是说好了不偷看的吗……” “我没偷看,我这是正大光明地看。”景昀正色道。 宁珞被他这无耻的话噎得说不出话来,闭着眼睛摸索着要找衣服,景昀不动声色地将她的中衣往后挪了挪,低声问道:“娘子为什么不看我?难道是我长得不好看吗?为夫我有些伤心了。” 哪里是不好看,是太好看了。 从指缝中看出去,景昀的肤色并不是寻常人那种苍白的颜色,而是透着阳光的浅蜜色,那常年习武的结实肌肉被衣服遮挡着时还看不出来,衣服一脱,这身姿矫健得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子,充满了男性的力量。 宁珞偷看得有些呆了,连景昀何时跳下了温泉都不知道,直等到那双手臂抱住了她,这才醒过神来:“你……你怎么下来了……我还没好呢……” “我来伺候夫人。”景昀在她耳后轻声道,取了胰子便在她的身上涂抹打圈了起来。 宁珞心中羞涩难忍,却抵不过景昀的力气,浑身绵软地趴在池边,末了她也破罐子破摔了:是啊,他们是夫妻呢,偶尔为之的情趣又有什么打紧…… 这可苦了景昀了,他忍了这么几个月,正是热血贲涨的时刻,身上的酒意在温泉的蒸腾下本就愈来愈浓,而此时美人无暇,滑如凝脂的肌肤被温泉浸润得愈加滑腻,那如墨的长发披散在如玉的颈肩肩头,几缕被打湿的凌乱地贴在宁珞的脸颊,更增添了几分魅惑。 真是自作自受。 他定了定神,强忍着小腹中上涌的热意,将宁珞的后背擦拭了个干净,又匆匆将自己打理了一下,这才用白纱将宁珞整个人都裹了起来,将她抱在了怀中哄道:“这温泉不能泡太久了,我们回房。” 宁珞不信他了,揪住了他的手臂嘟囔着:“你又要骗我做什么?” 景昀在她额上吻了一下,语声轻柔:“自然是做这世上最美妙的事情。” 温泉旁便是小憩的卧房,宽大的花梨木螺钿大床上一应俱全,景昀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上,只见她的肌肤已经在温泉的浸泡下白中透着粉色,艳冶之极。 他俯下身来,噙住了那粉嫩的唇瓣,追逐着她的丁香小舌,一路攻城掠地。 宁珞的呼吸几乎都被掠夺,只在景昀松开她时才小口小口的喘着气,她的双眼迷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景昀的后背,喉中低低反复呢喃着:“景大哥……” “珞儿,叫我元熹……”景昀将自己整个人都覆在了宁珞身上,滚烫的肌肤相贴,让人一阵战栗。 宁珞清晰地感受到了此刻景昀身上的变化,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珞儿,放轻松些,有我在呢,”景昀轻声哄着,在她的肌肤上印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吻。 睁大了眼睛,宁珞看着身上的这个男人,他的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显然忍得很辛苦,她心中感动,半抬起身子,在他的喉结上亲吻了一下,低声叫道:“元熹……” 脑中“轰”的一声,景昀整个人都被这个吻点燃了,再也无所顾忌,深切而持久的热吻、用力而热切的抚摸,他将自己深深地埋入了宁珞的身体,用最原始的本能,酣畅淋漓地表达着自己的爱意和沉迷。 这一场情/事,足足持续了大半个时辰,末了景昀才餍足不已,而宁珞浑身无力地靠在他身侧,初尝情/事的她其实并不好受,但景昀很是温柔体贴地引导,到了最后她也有些情动难耐。 景昀一下下轻啄着她的脸庞,滑向了她的脖颈。 宁珞被啄得痒痒的,忍不住笑出声来,想要躲闪,却被景昀扣住了身体。 “这是谁送你的?为什么一直贴身带着?”他略带不满地拿起宁珞挂在脖颈上玉牌问道。 “怎么,你要换成你的吗?”宁珞仰起脸来促狭地看着他,“那你可要去问问清虚道长了。” “这是清虚道长赠你的?那可太难得了,必定能保佑你一声安康顺遂。”景昀很是意外,将玉牌小心地在她颈间挂好,却不受控制地又盯着莲座上的那抹鲜红看了好一会儿。 怪不得他总觉得这玉牌眼熟,难道他是在清虚道长那里见过? 带着这个疑问,他搂着宁珞沉沉入睡。 “珞妹,要不要离开这里?”他哑声问道,双眸执着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 那门内悄无声息。 “我受远之之托照顾你,只要你想离开,就算是刀山火海,我都能把你带走。”话语中带了几分难以控制的急切,明知道有悖礼教,他却还是脱口而出。 然而,里面却还是让人窒息的沉默。 手足仿佛浸入了寒潭,一寸一寸冰冻到了心脏,那种窒息的感觉是如此真实,让他好像身临其境。 “我明白了,”他后退了一步,“你放心。” 明白什么?放心什么? 脑中似乎有人在厉声质问。 明白你如此深爱那人,就算被他逼至绝境,也不愿从他身旁离开。 既然如此,我会让他从此乖乖呆在你身旁,珞妹,我要斩断他所有臂膀,让他只能臣服在你面前! 脑中凌乱的景象闪过,最后定格在一名白衣女子的背影上。 那素衣广袖飞舞,仿如谪仙人一般,江南小调入耳而来,凄婉而深情。 梨花片片而落,那白衣女子忽然转过身来,那张脸和他想的一模一样,正是方才还和他两情缱绻的宁珞,然而此时她的眼神凄厉,口中却吐出了伤人的利语:“景昀,是你害了我……你为何要害我……枉我一直如此信你……” 景昀惊喘着从床上坐了起来,环顾四周,夜色沉寂,唯有窗棂中透出几丝清浅的月光。 宁珞就躺在他的身旁,抱着他的手臂从他身上垂了下来,落在锦被上;她的眉眼舒展,嘴角含笑,显然是梦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景大哥……”许是这突然的动作惊扰到了她,她呢喃了一声,无意识地朝着景昀蹭了蹭,重新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景昀低头看了好一会儿,心里忽然有了一种没着没落的感觉。 为什么他会做这样的梦?还做得如此真实,好像自己亲身经历过一样。 难道珞妹真正喜欢的有可能不是他? 这个念头只在脑中一闪而过,便让他觉得难以忍受。 “景昀啊景昀,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他暗骂自己道,“珞儿已经嫁给了你,你若是因为这子虚乌有的梦境便起了疑心,那可是天下第一的混账了。” 他躺了下来,小心地替宁珞掖好了被子,重新将她抱入怀中。 颈间有东西滑了下来,正是那块玉牌。景昀盯着瞧了半晌,忽然想起来,新婚那日,他也看着这玉牌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难道是这玉牌有什么玄机?明日去太清观的时候,不妨去问问清虚道长。 带着这个念头,他重新进入了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  长吁了一口气,不用去当花肥了…… 感谢土豪们的霸王票和营养液,扑倒么么哒 月色浅浅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8-31 23:09:24 读者“梦幻银水晶”,灌溉营养液 +1 2016-08-31 23:54:16 读者“Zhiling”,灌溉营养液 +3 2016-08-31 23:51:34 读者“燮和天下”,灌溉营养液 +10 2016-08-31 22:02:51 读者“一页小荷”,灌溉营养液 +1 2016-08-31 19:09:40 ☆、第52章 翌日天气晴朗,惫懒了多日的阳光终于露脸了,点点金光透过窗棂,在地面上跳跃着,好像蹁跹的蝴蝶一般调皮。 宁珞睁开眼的时候,便见景昀的手脚霸道地压在她的身上,好像在梦中也要将她牢牢困住似的。 睡着的景昀褪去了平日里的沉肃冷厉,那深邃的轮廓仿佛也柔和了很多,浓密黝黑的睫毛覆盖着眼睑,更显俊朗。宁珞忍不住凑了过去,在他眼睑上刚偷了个吻,那眼睫动了动,景昀便睁开了眼睛。 宁珞一脸的若无其事,想从景昀的手中退开:“该起了,不是说还要去太清观吗?” 景昀却笑了:“亲了我便想跑了?你太小看你夫君了。” 宁珞的脸腾地红了,两个人紧贴的身子上,她清晰地感受到了景昀某个部位的变化,经过昨晚,便是傻瓜也明白他在想什么了。 “白日宣淫,非君子所……唔……” 唇被堵住了,景昀好一阵蹂/躏,真恨不得将这朵娇花直接拆吃入腹,须臾不离左右。 等二人从床上起来,都已经快过辰时了,婢女们鱼贯而入替宁珞洗漱,绿松和紫晶吃吃笑着,悄悄在宁珞耳边说了两声“恭喜夫人”,倒让宁珞落了个大红脸。 一切收拾停当,景昀便带着宁珞出了门。 宁府别院就在不远处,宁珞此来并没有告诉孙管家,小童去通报了孙管家后,孙管家这才惊喜地跑了出来,一叠声地将宁珞请进了别院内。 看着孙管家忙前忙后,宁珞笑着阻止:“我们就来这里瞧瞧,马上就要去太清观了。” “那也得让小人尽分力才行。”孙管家很是坚持,取出了几样别院冬日腌制的梅子和干果请他们品尝。 后院的梨林此时还是光秃秃的,走得近了才能看到一颗颗细小的花苞被紧紧地包裹着,宁珞看了半晌,却莫名情绪低落了起来。 “好好的,这是怎么了?”景昀敏感地察觉到了她的低落。 宁珞没有说话,只是怅然地看着不知名的远方,依稀仿佛间,好似雪团还在她脚下撒欢,引逗着那些婢女追着它跑来跑去。世事难料,仅仅一年,雪团便离她而去了。 “你说,小猫小狗死了之后,会不会有魂魄停留在它牵挂的人身旁?”她喃喃地问。 景昀顿时明白了过来,那只白猫长得很漂亮,他仅见过一两次也是印象深刻。“一定会的,你心里念着它,它也会念着你,只是你也不能太过牵挂,以免误了它往生之路。”他轻声劝慰道。 “是我太大意了,”宁珞轻叹了一声,她始终不能释怀,雪团会是死在赵黛云手中,要是她能够多提防赵黛云些,说不定还能救雪团一命。 “要不然我们再养一个……” 景昀话音未落,宁珞便摇了摇头:“我再也不养了,省得若是去了还要伤心劳神。” 景昀皱了皱眉头,隐隐觉得这个念头甚是不妥,不过他也知道不能再让宁珞沉浸在雪团已逝的往事中,便顺势岔开了话题,和她聊起了太清山的趣闻,宁珞这才渐渐开怀了起来。 出了宁府别院,二人领着家仆和侍卫沿着山径盘旋而上,天气虽然清冷,却也起了一层薄汗。 到了太清观,两人在三圣殿中叩拜,替家人祈福,又一路往上,到了清虚道长居住的小楼前。然而门前小道却拦住了他们,辑礼道:“观主开年后便去云游了,只怕要到入夏才回,还请贤伉俪见谅。” 景昀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要问,只好又装进肚子,幸好这太清观幽雅清净,里面有好些前朝名士留下来的墨宝真迹,他领着宁珞一路观赏过去,倒也不觉得无趣。 午膳便用了观里的素斋,明正小道长还认得宁珞,热情地过来寒暄,两人一直在太清观中盘桓到了辰时,有侍卫来报,余丰东一行人已经快到太清山脚下了,他们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余丰东被贬往西北,四月初便要到任,此去路途遥远,他一介文官,又带着家小,日夜兼程只怕也要大半个月,便早早地遣散了家仆,带了几个忠心的老仆,一家人轻车简行,便去鲁平城赴任了。 景昀和宁珞候在路边的亭子里,看着那一行人渐行渐近,昔日宾客盈门的三品大员,此时只有两辆简朴的小马车,真是人情冷暖薄如纸。 宁珞看得心里发酸,再也忍不住了,疾步走出凉亭,冲着那马车挥起手来:“慧瑶!慧瑶我在这里!”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余慧瑶从马车中探出头来,看着宁珞一下子便红了眼圈。 宁珞将早就备好的包裹塞进了她的怀里,哽咽着道:“这些你拿着用,要是有什么事了便捎个信到我外祖家在鲁平城的铺子里,他们会想法子送信给我的。” 余慧瑶抬手替她抹去了眼泪,微笑着道:“哭什么,我们平日里不是总盼着能四下多走走,而不是被困在后宅的方寸之地,如今也算是圆了半个愿。” 宁珞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道:“那……徐冠良他……找过我……” 余慧瑶嘲讽地笑了笑:“他也上门找过我,说是想出了个主意,让我先进府做他的小妾,然后他想办法不娶正妻,慢慢再把我扶正。” 宁珞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这是什么馊主意!” “他就是这样的人,耳根子软、自己没主意,只会被人拿捏着走,从前我家人看中他的老实诚恳,却没想到,这也是他的致命伤,”余慧瑶的神情淡漠,“用不了半年,他便会抱着他的娇妻过上快活的日子,偶尔能在脑中念起我,那便是他情深意重了。” “那样也好,”宁珞咬了咬牙恨恨地道,“就这样一刀两断,那个软脚虾配不上你。” 余慧瑶点了点头,嫣然一笑:“说得对,天涯何处无芳草。别光说我了,你呢?” 她仔细地打量着宁珞,见她体态丰腴、容光焕发,眉目中更是隐含□□,便放下心来叮嘱道:“看上去世子对你很好,我也就放心了,日后在这皇城根下天子驾前,你和世子万万要小心行事,不要让恶人有了可趁之机。” 宁珞甜蜜地朝着景昀看去,景昀正和余丰东说着话,目光却不时地看向京城的方向,好像在等着什么。 眼看着时候不早了,余丰东再次致谢,刚要上马车,只见官道上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人朝着这里疾驰了过来。 那人骑着一匹枣红马,显然骑术不佳,在马背上身形狼狈,到了马车前,他几乎是从马上翻滚了下来,一瘸一拐地便来到了余慧瑶的面前,正是邹泽林邹大才子。 宁珞愕然:“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邹泽林反问道。 景昀长吁了一口气,将宁珞拉过一旁。 余慧瑶也有些纳闷,想了一下笑着道:“你是来看我有没有把那悔过书撕了是不是?放心,早就撕了,必定不会堕了你邹大才子的名声。” 邹泽林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眼中一片晦涩难明。良久,他沉声道:“对不住,是我那日在酒楼中胡言乱语,以至于被人拿了话柄坏了你的名声。” 余慧瑶哂然一笑:“我还当是什么事呢,别放在心上,就算你不说,有心人也能凭空捏造出几百个谣言来。” 邹泽林却没有应声,转身朝着余丰东深鞠了一躬:“余大人此行路途遥远,我原本不该多加耽搁,只是这几日我彻夜难寐思虑甚多,今日突然菩提灌顶,匆匆而至,万望余大人不要嫌弃我的一片诚心。” 余丰东有些莫名,他和邹泽林素来没有交情,平日里更对这狂妄的世家之子、朝中新贵敬而远之。这阵子的牢狱之灾让他身心俱疲,也不想再像从前一样,把同僚的话都要在腹中滚上几滚,多方揣测对方言行中隐藏的真正含义,他客气地拱手道:“邹大人客气了,我现在乃是被贬之身,邹大人能前来送别便是我的荣幸,山高水长,我们……” “后会有期”还没出口,邹泽林便截断了他的话:“余大人,我诚心求娶慧瑶,还望你能应允。” 仿佛平地起了一声惊雷,所有的人都懵了。 好半晌,余丰东才找回自己的神智,又气又恼:“邹大人,你这是在拿我们父女俩开玩笑吗?你们邹家高门贵户,我们高攀不起。”说着,他一边说着一边拽过女儿便走。 “扑通”一声,邹泽林跪了下来:“伯父,小侄万万不敢拿这桩事情开玩笑,我若不是诚心,让我天打雷劈、永世不得超生!” 余丰东的脚步停住了,惊愕地看着这个名满京城的狂妄才子,好一会儿才摇头道:“我不相信你的家人会同意这门婚事。” “我的婚事,我能做主,他们同意便好,若是不同意,我便不回去了,在城里租间小屋子过自己的小日子,只要慧瑶不嫌弃就好,”邹泽林连眉头都没皱上一分,“此去西北路途遥远,到了西北更是物资匮乏、黄沙覆面,伯父怎么忍心让慧瑶去受这样的苦?请伯父放心,若是慧瑶嫁给我,元熹和夫人都可以为我做个见证,我必定待她如珠如宝。” 看着他诚挚的眼神,余丰东有了那么一丝心动,邹家的家世,就算放在从前,也是余慧瑶高攀了,而此刻落魄之时,就算不为正妻也不为过,若是能为女儿找到依靠,又何必千里迢迢去西北受苦? 他看向余慧瑶,迟疑着问:“慧瑶……” 余慧瑶看着邹泽林,眼中有瞬间的茫然。只是片刻之后,她的嘴角便漾起了浅笑,语声轻快:“邹公子真是侠义心肠,只是若为了那些莫须有的流言便要娶妻,只怕你从此之后要一个接着一个忙不过来,我现在很好,不需要你用这样的法子帮我,更不用对我心中抱愧,邹公子请回吧。” “不是,慧瑶,我不是为了帮你,更不是因为那流言对你抱愧才想娶你,”邹泽林有些急了,“我一开始就喜欢你,只是因为……” “邹公子说笑了,”余慧瑶的神情清冷,“你我从未有过交集,难道你输了一盘棋便喜欢上我了?这喜欢也来得太容易了,请恕我不能应允,山高水长,你我今后有缘再见。” 她转过身,扶着余丰东上了马车。 “驾”的一声,车夫扬鞭,马车晃悠悠朝前驶去。 邹泽林追了两步,厉声叫道:“余慧瑶,你就这么不肯信我?枉你落子犀利、棋走偏锋,却也是那样唯恐行差踏错的闺阁女子!” 余慧瑶的指尖紧紧地抓住了车厢,紧紧咬住了牙关没有吭声,只是那泪珠在她的眼眶中打转,终于不堪其重,滑下脸庞。 马车渐行渐远,渐渐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看着失魂落魄的邹泽林,景昀长叹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泽林,她既然走了,那就算了吧。” 邹泽林呆了半晌,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朝着京城策马而去,半空中只留下他清朗的声音响起:“好,她既然不信我,那我就让她好好瞧瞧,我刚才所言,到底是不是出自肺腑、源于真心!”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的邹大才子…… 才发现已经是九月了,新的一个月怎么能没有红包呢,来庆祝一下,今天留言统统发个红包~~好运一起来~~ 感谢土豪们的霸王票和营养液,耐你们,扑倒么么哒~~ 梦幻银水晶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01 13:04:20 小西renee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01 16:04:02 读者“一世长安”,灌溉营养液 +10 2016-09-01 13:10:23 读者“哇咔咔”,灌溉营养液 +1 2016-09-01 12:29:20 ☆、第53章 这一场变故就是连景昀也是措手不及,他只知道邹泽林要来送余家启程,却没想到这位邹大才子居然还对余慧瑶暗生情愫。 只是这亲事到底不是嘴皮子上说说就可,邹家家大业大,邹泽林若是想娶,必定要伤筋动骨,而余慧瑶并没有一时冲动答应留下,其实倒是明智之举。 宁珞心里难过,一直郁郁寡欢,连晚膳都只是扒了几下便没了胃口。 景昀劝慰了几句,人生旦夕,福祸相倚,过个几年回头来看,是祸是福倒是不一定呢。到了晚上,他又陪着宁珞在山间散步,鸟鸣虫啼间,宁珞的心绪才渐渐安宁了起来。同床共枕时,景昀极尽温柔,轻拢慢捻间,两人共赴极乐之所。 夜深人静,景昀在身旁已经沉沉睡去,宁珞却依然毫无睡意,她侧着身子,指尖轻轻地描摹着景昀的轮廓,心中莫名便泛起了一阵忧伤。 世事难料,说不准哪日也会有莫名的祸事降临到他们身上,到时候两人还能有这样静美甜蜜的时光吗?到那时,是大难临头各自飞,还是同生共死不离不弃? 她忍不住将脸颊贴紧了景昀的胸膛,听着那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她忐忑不安的心渐渐地就平静了下来。 就算今生她算计不过赵黛云和杨彦也已经足够了,她有了景昀,享受过这世上最美好的感情,还有什么可以害怕的?就算上天入地,只要枕边人不离不弃,就算是炼狱,也胜似天堂。 景昀刚刚调任羽林卫,公务繁忙,只能陪她在别院住了两晚,第三日一早,一行人便不得不回城了。宁珞回到府中,长辈们也都瞧着她暧昧地笑,景铮却不明所以,缠着她非得问她这两日去了哪里,为什么去玩了都不带上他。 大长公主笑道:“好了铮儿,别去打扰你嫂嫂,小心你大哥生气不喜欢你了。” 景铮瞪大了眼睛,不服气地道:“大哥才不会这么小气呢,我就喜欢和嫂嫂玩。” 大长公主摸了摸他的脑袋:“等嫂嫂日后给你生个小侄子,你便可以玩个够。” 景铮顿时兴奋了起来:“真的吗?小侄子在哪里?在嫂嫂肚子里吗?快些让他出来,我教他打拳骑马。” 众人都笑了起来,唯有青娘坐在一旁勉强扯了扯嘴角,原本爱黏着她的景铮却缠着宁珞问东问西,景晟对她越来越冷淡,逗留在俞明钰房里的时间越来越长,而俞明钰的顽疾若是见好,说不得今后倚靠她的日子也越来越少,这所有的一切,都是眼前这个女人进门后才起得变化,这让她如何能够不心生怨怼? 俞明钰这两日又有些咳嗽了起来,坐不了久,众人在花厅小坐了片刻便散了,宁珞一路和俞明钰说着话,送她回房小憩,出门时便看到青娘在前面等着她。 在府里呆的时间长了,她也听了好些关于青娘从前的事情,也就越来越不喜欢这个女人。听说她从前是俞明钰挑进府里的,嘴甜腿勤,俞明钰看她从小父母双亡身世可怜,便教她读书写字,让她做了贴身婢女。生景铮时俞明钰的身子落了病根,她便自动请缨,替主母分忧,被纳为了侍妾。 细想起来,那时候青娘一定在两边都说了什么,以至于定云侯夫妻俩生了龃龉,让她得了可趁之机。 “找我有事吗?”宁珞的眉头轻皱。 “少夫人,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青娘露出了一个轻蔑的笑意,“以后夫人这里有我伺候,你就晨昏定省做做面子便好,也就别劳心劳神地故意讨好了。” 宁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还有,铮儿是我从小带大的,你少拉拢他排挤我,要不然的话,可别怪我不客气。”青娘继续道。 “你是不是疯了?”宁珞气乐了,“我作什么,还不需要你一个姨娘来批准。” 这话戳到了肺管子了,青娘的脸色瞬间变了,眼中透出愤怒的光来:“你这是瞧不起我吗?我好歹在这定云侯府十来年了,你算什么?不就是刚进门的一名新妇吗?” “我算什么?我是定云侯世子夫人,宁国公府的千金,陛下亲赐的良缘,你呢?”宁珞轻蔑地笑了笑,“一个妄想飞上枝头的姨娘罢了,可别让人笑话。” “世子……夫人……”青娘从齿缝中挤出这几个字来,那目光死死地落在她身上,忽然便笑出声来。 宁珞的心莫名漏跳了一拍,她压下这突然而起的不安,冷冷地道:“青姨娘,你还是先把你自己做的那档子事弄干净吧,我的事,就不劳你操心了。” “你……你胡说什么!”青娘那嘲讽的笑容收了收,略带惊惶地道。 宁珞连理也不理她,掉头就走。 “你……你把话说清楚……”青娘追了两步,眼神中带着慌乱,“你别逼我……” “谁也没有逼你,逼你的只是住在你心里的鬼。”宁珞的声音低柔,却仿佛寒冬中挂在檐下的冰凌,透着丝丝寒意直入人心。 当晚,全家人都到齐了,不知怎么,今日的景晟看上去有些严肃,素来宽厚的他沉着一张脸,连话都不怎么说,青娘替他布菜,他却只是眼睛扫了扫,一口未尝。 这情形有些反常,景晟素来宽厚,对青娘更因心中抱愧,向来和颜悦色。 青娘有些难堪,强笑着道:“侯爷这是怎么了,朝中有什么难事吗?说出来我们也好帮着参谋参谋。” 景晟放下了筷子,定定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道:“我的确有事要说,不过不是朝中之事,而是你的,”他顿了顿,神情森然,“青娘,我和明钰自问待你不薄,今日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可有什么事情要和我们俩说?” 青娘的脸刷的一下白了,膳厅里有一瞬间诡异的沉默,除了宁珞,众人的眼中都露出困惑之色。 “侯爷这是说的什么话……”青娘眼中泛起泪花,“我能有什么事可说的,侯爷若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只管明着告诉我,我对侯爷的一片心意,夫人……夫人是知道的……” 俞明钰抿着唇,眼中一片恻然。 青娘掩面哀哀哭泣了起来,景铮立刻拽住了她的衣袖,惶然看向景晟:“爹……你为什么要骂青姨娘?” “铮儿……”青娘抱住了景铮失声痛哭,“别怪你爹爹,是青娘不知道哪里做错惹你爹爹生气了……” 席间乱哄哄的,哭的哭闹的闹,大长公主的脸色铁青,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成何体统!晟儿,你有话便说,别让人说你负心薄幸、过河拆桥。” 景晟重重地咳嗽了一声,门外脚步声响起,应当还在老家过年的金大夫拎着两袋东西迈步进了花厅。 作者有话要说:  TUT我知道双更的时候你们都不爱在第一更下留言…… ☆、第54章 “青姨娘,敢问这是什么?”金大夫沉着一张脸,将那两袋东西扔在了桌上。 青姨娘的脸刷的一下白了,双唇颤抖着,好一会儿才挤出一句话来:“我……我怎么会知道……” “那是年前替夫人治风寒的药,里面少了一味最重要的柴胡,而这一袋,是这次夫人治咳嗽剩下来的药渣,里面也同样少了一味最重要的药剂,”金大夫怒不可遏,“老夫治病救人几十年了,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恶毒之人,你这是想磨着夫人的病,让她缠绵病榻不起,好让你在府里继续兴风作浪,是不是?” “哐啷”一声,桌上的瓷碗掉在了地上,大长公主和景昀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胡说八道……”青娘定了定神,眼中含泪,一脸的委屈,“我自问伺候夫人尽心尽力,从来不敢有半分懈怠,只是我没什么学问,脑子也笨,有时候做错事情难免,若是金大夫觉得我熬错了药,仔细说给我听,我下次一定改过来,只是你怎么可以血口喷人说我要害夫人!” 她哀哀地看向俞明钰,“夫人,你倒是说句话,自从我入了侯府,尽心尽力地服侍你和王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这样被人指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以头驻地,发出“咚咚”的声音,瞬间便额上起了血印,痛哭不已。 景铮听不懂,只看到青娘流血的模样,吓得拖住了她,满脸惊恐:“不要……青姨娘……你的头流血了……” 景曦气得用力地把他拖了开去:“笨蛋,她是坏人!她要害母亲呢!” 俞明钰不忍再看,犹豫着看向景晟:“侯爷,这……会不会是一场误会?” 景晟冷冷地道:“误会?什么误会会让她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漏煎了药?金大夫一开始和我说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过年后明钰的咳嗽一直未好,我便试了你一试,你眼看着珞儿、金大夫都不在,果然又故技重施,你的心思实在是太过歹毒了!” 门外有家仆扛着一堆东西走了进来,泥土混着药渣全部倒在了地上。 “禀侯爷,我们在后墙那里挖出了这一堆东西,都是埋在泥中的药渣。” 四叶跟在旁边磕了个头:“侯爷,我那日和少夫人亲眼看到青娘在那里埋药渣,行踪诡异,显然有鬼。” 青娘委顿在地,身子簌簌发抖,好一会儿才喃喃地道:“原来……原来你们这是在设套试我……” 大长公主气得不打一处来,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家门不幸,怎么会出了这么一个恶毒的妇人!居然谋害主母,赶紧扭送到官府法办了!” “法办……”青娘抬起眼来,那眼神狂乱,“我恶毒?我哪里有你们恶毒!”她的手指指着景晟、俞明钰、大长公主胡乱点着,“你们把我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婢女哄得在你们府里做了十年做牛做马的奴仆、十年的挡箭牌、十年的替罪羊!你心里觉得对不起侯爷,却让我去替你赎罪替你伺候侯爷;而你呢?心里没我还纳我为妾,你知道那天我有多高兴吗?哪里知道你居然会让我守了十年空房!还心安理得得看着我替你育儿理家,你摸着你的良心说,你对得起我吗?” 景晟的脸色铁青:“你若不愿意,谁能强迫得了你?是你自己利欲熏心,就不要怨天尤人,还起了害人之心,到了现在居然你还不思悔改,真是其心可诛!” 青娘半跪了起来,忽然大笑了起来:“害人……你们以为她的病好不了就是因为我的药吗?她那是心病!藏了十九年的心病!便是大罗金仙过来也治不好她!”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景晟勃然大怒,正要叫人将人带走,俞明钰的身形晃了晃,扶着桌子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她的脸色惨白,眼神凄然地看着那个几近披头散发的女子:“青娘,十五年前,我将你从人牙子手中买了回来,看你身世可怜,一直对你关爱有加,你自幼也懂事贴心,是我最喜欢的婢女。”她顿了顿,捂着心口低喘了几声,又道,“十年前,我亲手为侯爷挑选妾室,是你跪在我面前求我,说是心慕侯爷已久,请我成全。我万万没想到,今日你居然说是我拿你做牛做马做了替罪羊……”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响了起来,俞明钰惨白的脸上泛起了不正常的潮红。 景晟心疼不已,扶住了她道:“别说了,她不会体会到你的一片心意。” “心意?”青娘的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是让侯爷你戴绿帽的心意吗?你敢说你不是因为和别的男人有染,还心心念念都是别的男人,所以才成日里缠绵病榻,所以才让我成了侯爷的侍妾,这样就可以不用伺候侯爷了,对吗?” 所有的人全呆住了,俞明钰一头朝后栽倒,幸好景晟眼疾手快扶住了她,一叠声地叫道:“金大夫!” “啪”的一声,宁珞扬起手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来人,把她的嘴堵上!” 有家仆冲了上来,按住了青娘,正要去堵她的嘴,却没想到那青娘发了狂似的,朝着宁珞直扑了过来,那眼神狰狞可怖:“你朝我撒什么威风……你以为你是什么世子夫人吗……我家铮儿才是真正的世子……他只不过就是一个野种……” “砰”的一声,景昀一脚踹在了她的心窝,她在地上翻滚了两下,晕了过去。家仆这才将她口中塞了布条堵了嘴架了出去。 宁珞浑身冰冷,牙齿忍不住“咯咯”打起颤来,仓促地抬起头来看了景昀一眼。 景昀眼带寒霜,脸色铁青,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手,眼睛却直勾勾地看向了半靠在景晟怀中的俞明钰。 “她怎么了?”景晟管不了青娘了,急促地问道。 “突发痉挛。”金大夫手心都是汗,取了金针扎了几处大穴,又在人中处使劲按压着,折腾了好一会儿,俞明钰的手脚才舒展了开来。 景晟抱起俞明钰正要去她的房里,俞明钰却声音微弱地开了口:“等一等。” “你好好歇着,那个疯女人的胡言乱语,不要放在心上。”景晟宽慰道。 俞明钰却充耳未闻,挣扎着从他怀里下来,低声道:“曦儿,你带着铮儿出去,金大夫,麻烦你也出去,我有话要和昀儿说。” 门关上了,厅内只剩了几个人,俞明钰被景晟扶着站在桌旁,大长公主脸色铁青坐在椅子上,而景昀和宁珞站在中间一脸茫然。 俞明钰低喘了两声,挣脱了景晟的手,踉跄地走到了大长公主身前跪了下来,低低地道:“母亲,我对不起你,这些年你心里一直憋着,是我让侯府蒙羞了。” 景晟也跟着在她身旁跪了下来,恳切地看着大长公主。 大长公主眼神复杂,良久才长叹了一声道:“这也不能全怪你,你起来吧,都过去了。” 几滴泪滑落眼眶,俞明钰哽咽着道:“母亲宽宏大量,我却不能原谅自己。” 景晟担忧地看着她,想扶却又把手缩了回去,苦笑着道:“明钰,再提这些陈年旧事又有什么意义,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俞明钰低喘了两声,却没有说话,只是朝着景昀和宁珞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过来。 景昀和宁珞在她面前跪了下来,景昀素来冷静沉着的脸上一片茫然,他不敢去想,更不敢问,他没想到,这辈子居然也有他景昀感到害怕的一天。 俞明钰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几乎要背过气去,宁珞惊呼一声,飞快地在她胸口搓揉着,急急地叫道:“景大哥,你在想什么!快劝劝母亲啊!” 景昀终于惊醒过来,低声道:“母亲,你别再说了,快回去休息吧。” “让我一口气都说完吧,我憋了这么多年了,再也憋不下去了,”俞明钰却固执地不肯起身,“昀儿,我……我也对不起你。” 景昀避开眼去,神情痛苦。 俞明钰抬起手来,轻抚着他的发梢,眼中是满得快要溢出来的爱意:“自从生下你后,我无心也无力教养你,你却如此聪慧努力,成了如此优秀的一名男子,我一看到你就心中骄傲。平日里我虽然不爱理你,可心里却一直恨不得时时看到你,天天和你说话,我不是不理你,我只是怕,怕看到你就想到我做错的那些事情……” “母亲……”景昀咬紧了牙关,只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哽咽出声。 俞明钰贪恋地在他脸上流连片刻,便别开眼去看向景晟,柔声道:“侯爷,青娘说的有些话我可能无法辩驳,可有一句话,她肯定是错了,这辈子我俞明钰只喜欢过一个人,他高大俊朗、温柔体贴,他博学广闻、心胸宽广,我只恨我这一生有了抹不去的污点,不能全心陪在他身旁……” 景晟的眼神从黯然到惊喜,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侯爷,那个人就是你,”她凝视着他,眼中满含柔情,“我只希望……若是能抛开尘世中所有烦恼……和你在一起……该有多好……” 她的声音愈来愈轻,带着无尽的怅然,最后一句几乎听不到了。 全身的血液瞬间朝上涌来,景晟有片刻的晕眩,他猝然将俞明钰拥进怀里,低声呢喃着她的名字:“真的吗?我一直以为……你喜欢的不是我……如果我当初不娶你……你会不会有更好的……去处……” 俞明钰僵直了身子停滞了片刻,轻轻挣脱了他的怀抱,低声道:“我……我要去洗个澡……我要去休息了……” “好,我陪你过去。”景晟将她扶了起来。 俞明钰摇了摇头,疲倦地道:“不,不用了,让秦嬷嬷陪我就好,你和……昀儿好好聊聊。” 景晟怔了一下,这才停住了脚步。 宁珞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可一看景昀,面无表情却双拳紧紧扣在两旁,她更是担心不已,将手覆在了景昀的拳上摩挲了几下,低声劝慰道:“景大哥,有什么话别憋在心里……” 门吱呀一声开了,俞明钰纤弱的身影走了出去,门又关上了。 景昀骤然回过神来,看着缓步而来的父亲。 父子二人四目交接,景昀的眼中闪过一抹痛楚之色,低声问道:“父亲,我……到底是谁的孩子?” □□ 作者有话要说:  红包已发请查收,吐血双更,求撒花冒泡~~ 可怜的侯爷和世子,咱们一起顺毛他们俩。顺便,这里一些读者问醋哥的小问题,有兴趣戳一戳,方便话留个言:感谢土豪们霸王票和营养液的鼓励!耐你们! 丫丫就是丫丫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02 12:54:58 读者“鏡子_zzz”,灌溉营养液 +5 2016-09-03 00:07:19 读者“一页小荷”,灌溉营养液 +1 2016-09-02 23:03:32 读者“”,灌溉营养液 +1 2016-09-02 18:31:15 读者“梦幻银水晶”,灌溉营养液 +1 2016-09-02 13:21:53 读者“wttham”,灌溉营养液 +2 2016-09-02 13:08:02 ☆、第55章 房间中一片静默。 景晟定定地看着景昀,手心微微出汗。 的确,这不是他的儿子。每当看到景昀,那陈年旧事就好像如鲠在喉,上不去,下不得,景昀的年岁越长,言行举止便越有某人的影子,他不得不尽量疏远,以求心安。 然而,这又是他的儿子。这些年,是谁看着他从嗷嗷待哺的襁褓之中渐渐长大?又是谁陪他习武从文,看着他荣耀加身?从天真稚气的聪慧小儿,到现在这个内敛沉稳的青年,多少的心血和感情投入其中,谁能说这不是他的儿子? 他的喉中干涩,哑声道:“昀儿,你刚生下来时,因为早产身体瘦弱,才这么大,”他拿手比划了一下,“成日里哭,乳母抱你都停不了片刻,唯有我逗你时,你会冲着我笑。” “长到五六岁时,你比普通的男孩都要调皮,有次偷偷爬到小马驹上要学骑马,从马上摔了下来手折了,你母亲很伤心,我背着她告诉你,男子汉大丈夫,越是受了伤便越是不能服气,你一点就通,没过两年便马技娴熟,只是你不知道,一开始那会儿我每晚都睡不好,好几次都偷偷跟你去了校场看着你,深怕你再有半点闪失。” 景昀怔怔地看着他,喃喃地叫了一声“父亲”。 “你十六岁那年一战成名,我在人前只是笑笑,可在背后,我酩酊大醉了一场,有儿如此,父复何求!”景晟的眼眶红了,一字一句地问道,“昀儿,你现在还要问我,你到底是谁的孩子吗?” 景昀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双眼已经一片清明,他伏在地上叩了一个头,沉声道:“父亲教训的是,是我糊涂了。我只有您一个父亲。” “昀儿……珞儿……”素来强硬淡漠的大长公主也哽咽了起来,朝着他们俩招手示意。 景昀膝行到了她跟前,将脸埋入她的怀里,低低地应了一声。宁珞也跟着到了她跟前,眼中含着热泪。 “那个贱人真是该死,”她诅咒了一声,“见不得我们家里一日比一日好,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听来的流言蜚语,你不要听她挑拨,我们一家人和乐安康才是最重要的。” “是,祖母你放心,”景昀替她擦去了眼泪,宽慰道,“我知道的,只要你不嫌弃,我永远都是你的孙儿。” “珞儿也是,祖母你万万不要伤心了,别伤了身子。”宁珞伏在她身上哭了起来。 一家人情绪激动,好一会儿才平息了下来。 景昀和宁珞送走了大长公主,又心忧母亲,和景晟一起去了俞明钰的院子,只是她的房里已经灭了灯,秦嬷嬷闻声出来道:“夫人很是疲倦,已经躺下了。” 景昀叫了一声母亲,屋里传来一阵咳嗽声,俞明钰的声音响了起来:“都回吧,我好好的,别挂心了。” 景晟叮嘱了秦嬷嬷两句,让她一定要贴身伺候,晚上多看看被褥有没有盖好,秦嬷嬷连声应了,一行人才不得不离去。 回到了云珏苑,景昀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这才回到房里,神思还是有些恍惚。 宁珞一直忧心忡忡地跟在他身旁,抓着他的衣袖不肯松开:“景大哥你还好吧?要是心里不舒服,和我说一说说不定会好受些?” 景昀叹了一口气,他的小娇妻可能被他吓到了。 抬手替宁珞解开了衣裳,他的语声低柔:“放心吧,我没事,我只是在想,青娘是从哪里知道了这些前尘往事,那几个听到了的家仆我又该如何善后。” 宁珞这才放下心来,思忖了片刻道:“查一查这两日她接触到的人看看,昨日她的言语便和往日不一样,听着有些嚣张。” 景昀点了点头,嘴角逸出了一丝冷笑:“这种恶毒的女人,死都是便宜了她,就让她尝尝什么叫做自作自受,拔了她的舌头,扔她去那等苦寒之地,看她还会不会有心思再传什么流言蜚语。” 宁珞打了个寒颤。 景昀自知失言,连忙抱住了她在她脸上轻啄了两下以示安慰:“别怕。” 宁珞定了定神,抓着他的衣襟柔声道:“我不怕,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两个人洗漱完毕,躺在了床上,却依然毫无睡意,宁珞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紧绷的肌肉。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紧紧地挽着他的胳膊,倚在他身旁。 “珞儿。” 黑暗中,景昀叫了她一声。 “嗯?”宁珞柔声应道。 “他到底是谁?”景昀好似在自言自语,“为什么能强迫母亲做了这事,又如此残忍,将母亲和我抛弃?” 宁珞的心一紧。 “我好恨他,”景昀的声音中充满了痛苦,“若是让我知道他是谁……” “景大哥,”宁珞的指尖覆在了景昀的太阳穴上徐徐揉按着,“今天太累了,你别想了,有什么事,明天我们一起商量……” 宁珞的声音低柔舒缓,让人绷紧的神经彻底放松了下来。景昀长舒了一口气,低声道:“珞儿,幸好有你在……” 宁珞在他的眉间印下一吻:“睡吧,我陪着你。” 低低的江南小调响起,缠绵温柔的曲调萦绕在耳边,景昀渐渐陷入了梦乡。 宁珞却没有睡意,借着微弱的月光,她静静地凝视着眼前这张深邃而俊逸的脸庞,无来由的恐慌在她的心底渐渐堆积。 这一世她执意改变自己的命运嫁给了景昀,会不会给他带来不幸? 青娘会不会是赵黛云挑唆的?如果她没有妄图修复公婆的感情,如果她没有揭破青娘的恶行,如果她昨天没有刺激到青娘……那么会不会此刻侯府还是一片安宁、景昀也不会受到伤害? 这些个念头一起便一发不可收拾,她在心里反复追问,反复验证,就好像走入了一条死胡同一般,头一次对自己的决定起了怀疑。 “珞儿,我要走了。” 有个熟悉的声音飘荡在半空。 宁珞茫然四顾,却看不到人影。 “你是谁?要去哪里?” “去我一直想去的地方,”那个声音含着笑意,“我太累了,想休息一下,昀儿就拜托给你了。” “等一等!”宁珞惶急地叫了起来,“母亲,母亲别走!” “不,昀儿有你我很放心,铮儿他们也大了,唯有侯爷,我注定是要欠他的,惟愿下辈子有缘再弥补吧……” 那个声音叹息了一声,渐行渐远,消失在了空中。 宁珞一下子从床上惊坐了起来,窗棂中透出了一丝微光,天还没亮。 她的全身都是冷汗,花厅中一直隐藏在她心中的不安此时被放大到了极致,俞明钰如此骄傲的一个人,那残破不堪的往事当众被一个侍妾揭开,从此一生都要笼罩在这些不堪的流言之下,这让她如何承受?而她在花厅中言行从容、神态平静,显然是心中已经萌了死志! 她焦急地推醒了景昀,胡乱地抓过了两人的衣裳披在了身上:“景大哥,快,快去看母亲!” 然而已经晚了。 景昀一路疾奔到房前撞开门时,只看到悬在白绫上的俞明钰。那个说爱他、说盼着时时看到他、说以他为荣的母亲,就这样决然地离开了他。 俞明钰以喜欢一个人睡为由坚持让秦嬷嬷睡在外边伺候,留下一封遗书便自尽了。 “我愧为人母,愧为人妻,但愿这所有的一切能随着我的离开而消失。” “阿晟,来世,但愿我能清清白白地嫁给你,和你做一世夫妻。” “昀儿,照顾好弟妹,照顾好侯府。” 雪白的笺纸上留了三行字,字迹就如同她的人一般婉约美丽。 景晟当场便晕了过去,卧床不起;景昀不眠不休在俞明钰的棺木前跪了两天两夜,双目赤红,身形憔悴,只怕再撑上两日也要倒了。 宁珞也很伤心,许是前世曾一样缠绵病榻的缘故,她一直觉得俞明钰很是亲切,两人相处得很好,这样意外而去,怎么不让人扼腕痛惜?可她没时间伤心,大长公主年老,而弟妹都还小,家中只有她能操持拿主意了。 而最让她担忧的还是景昀,虽然景昀从来不说,可她明白俞明钰在他心中的分量,向来冷静自持的他如此失态,怎么不让她心急如焚? 端着金大夫特意为景昀熬制的人参归脾汤,宁珞到了灵堂前,柔声劝道:“你喝了吧,这样下去身子要受不了的。” 景昀摇了摇头,声音嘶哑:“你回去吧,我再陪母亲一会儿。” 宁珞咬了咬唇,将汤碗往旁边一放,一声不吭地在他身旁跪了下来。 景昀有些莫名,疲惫地道:“你这是干什么?” “夫妻同命,以后你跪我也跪,你不吃我也不吃,”宁珞哽咽着道,“侯府谁爱管便谁去管吧,你既然不在乎,我也不在乎了。” 景昀哑口无言,好一会儿抬起手来去擦她的眼泪:“我吃便是,你别哭了。” 宁珞却哭得更凶了,这些日子来的彷徨和忧虑随着俞明钰的去世在她心中越积越重:“景大哥……我好害怕……要是我早点想到就好了……母亲她也不会……” 景昀猝然将她拥入怀中,好一会儿才道:“别说傻话了,你又不是神仙,怎么会知道。” “景大哥,你别再折磨自己了好吗?”宁珞恳求道,“母亲在天之灵,必定不会愿意看到你这样,还有父亲和祖母要我们去照顾,你若是再倒下,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好。” 景昀将她扶了起来,端起那碗汤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宁珞这才露出了几分笑意,心里寻思着怎么将他拉去小睡片刻,忽然一阵沉缓的脚步声渐行渐近,最后在门前停了下来。 景昀回头看了一眼,顿时怔了。 作者有话要说:  猜一猜是谁来了。 上一章大家可能都预感到了,俞明钰可能会死。醋哥写的时候也很不忍心,一度考虑过是不是改一改,让蹉跎了这么多年的侯爷夫妇有个好结果,但是从她这个人的性格和后文景昀的情节发展来看,她不得不死TUT好久没有求作收了,没收过的小天使帮醋哥来凑个整数吧,也可以帮醋哥多攒些积分:,感谢土豪们的霸王票和营养液,耐你们,扑倒么么哒~~ 梦幻银水晶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03 18:36:23 读者“沉香墨”,灌溉营养液 +10 2016-09-03 17:49:09 读者“沉香墨”,灌溉营养液 +10 2016-09-03 17:49:05 读者“沉香墨”,灌溉营养液 +10 2016-09-03 17:49:00 读者“沉香墨”,灌溉营养液 +10 2016-09-03 17:48:40 读者“ylx212121”,灌溉营养液 +1 2016-09-03 15:10:00 读者“梦幻银水晶”,灌溉营养液 +1 2016-09-03 12:19:52 ☆、第56章 站在门外的正是当今天子盛和帝,今日他只穿了一身玄色镶银边的锦衣便服,目光茫然地落在屋子中间的那具楠木黑漆棺木上。不知为何,他眉心的川字看上去愈发深了,原本淡然从容的神情不翼而飞,那雍容而威严的身躯仿佛被积雪摧折了的青松,看上去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景昀来不及多想,本能地便跪下见礼:“微臣见过陛下。” 盛和帝迟缓地侧过脸来看着他,茫然的眼神这才稍稍有了些神采,低声道:“我……听说你母亲去了,便来看看,没叫他们惊扰了你们。” 景昀一下子有点回不过神来:他的母亲去了,盛和帝为什么要来看看? 四周悄寂无声,月光从敞开的门中照了进来,洒在了柚木铺就的地板上;耳边传来春虫的呢哝声,高高低低,忽隐忽现。 景昀的脑中乱成了一团糨糊,却又有什么东西电光火石地闪过。 盛和帝对他几近莫名的宠爱。 俞明钰身为明惠皇后的表妹,居然能有人强迫了她。 俞明钰生景铮难产之际,盛和帝亲赐了金针圣手入府。 以景晟定云侯之尊,这些年忍辱将此事瞒得滴水不漏。 ……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中浮起。 不,不可能。 那是大陈的天子,是他一直以来最为敬仰钦佩的九五之尊,怎么可能是那个让他痛恨鄙弃的薄幸人呢? “陛下……”景昀喃喃地叫道,“这里阴气太重,只怕不宜久留,微臣送你……送你回宫……” 他站了起来,居然打了一个踉跄,宁珞赶紧扶住了他。 “昀儿,”盛和帝苦笑了一声,“你不必赶我了,今日朕想看看你母亲,以后只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脑中轰的一声仿佛着了火。 景昀的双目赤红,眼神狰狞地朝着盛和帝走了两步,宁珞惊呼了一声,死命地拖住了他的胳膊。 大内总管田公公立刻拦在了盛和帝面前,急促地道:“景大人,不得对陛下无礼!” 景昀喘息了两声,强迫自己静了下来,他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盛和帝的身上,一字一顿地道:“是你吗?” “你既然已经猜到,那我也就不瞒你了,”盛和帝的神情坦然,“是朕。” “为什么……为什么做出这样的事来?”景昀哑声问道,“为什么瞒了我这么多年,从来没告诉我只言片语?” 盛和帝看了田公公一眼,田公公会意,走到门外把门掩上了,屋里只剩下了他们三人。 他几步便到了棺木前,默默地弯下腰来,看着躺在里面的女子。 俞明钰的遗容已经修整过了,二月里春寒料峭,棺木中又放了维持尸身不腐的药材,以至于此时的俞明钰看上去和生前并未有什么不同。 曾经容色倾城、巧笑嫣然的女子,就这样香消玉殒了。 他的手指用力,几乎要掐入棺木之中,那些被强自压抑在心头的往事,一幕幕地在他脑中闪现。这些年,他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对那些风花雪月一笑而过,成了一名坚忍冷酷的君王,却没想到,俞明钰却用这样残忍而血腥的方式让他惊醒,所有的一切不是忘记,只是不敢想起而已。 算起来,他已经有十多年没有见到她了,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十年前在他的皇后生辰宴席上匆匆一瞥。那一场刻骨的温香软玉,就好像是一场梦,梦醒后再也无从追寻。 “昀儿,”他转过身来,神情带着从未有过的疲惫,“朕从来没想过不认你,只是朕在你母亲面前发过毒誓,只要她在世一日,便不能将你夺走,这些年朕看着你一日日长大,龙章凤姿,才气逼人,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 “臣……万万不敢得陛下如此赞誉。”景昀后退了一步,惨然一笑。 “朕原本想娶的,是你母亲,”盛和帝艰难地道,“可朕的母后最后选定的是□□皇后,朕想让你母亲一起入宫,可你母亲却不愿,选了你父亲。朕心中烦闷,多喝了几杯酒,这才酒后失仪,和你母亲有了一晌贪欢。朕一直将她放在心上,这些年都未曾或忘,如今……你可知……朕的心里……也跟那刀剐了似的……” 烛火忽明忽灭,映在景昀的脸上,他的眼中变幻莫名,最终都凝成了寒霜沉入眼底。他冷冷地道:“陛下万金之躯,家母万不敢担此重责。夜寒露重,陛下还是快些回宫吧。” 说罢,他漠然回身,重新在棺木前跪了下来。 盛和帝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才艰难地问道:“你在怪朕?” 景昀没有回答,只是腰身挺得仿佛银枪一样笔直。 盛和帝的脸色灰败,眼中的哀伤浓重得几乎要满溢出来。 宁珞站在一旁,心中不由自主地泛上了一丝怜悯。在她的印象中,盛和帝一直是一个高高在上、威严睿智的帝王,他制衡有术、治国有方,在他的励精图治下,大陈连年有余、军备日渐强劲,让历朝来的宿敌北周也不得不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妄图先发制人。 然而抛开那帝王耀眼的光环,此时的他却也只不过是一个无措的父亲。 “陛下,”她斟酌了片刻柔声提醒道,“景大哥他哀伤过度,已经好几天不眠不休了。” 盛和帝心里也明白,这事急不得,便长叹了一声道:“好,朕这就走了,珞儿,你好好劝劝昀儿,事已至此,别太伤心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盛和帝朝着门外走去。 不一会儿,门外便有窃窃私语声响起,好像是田公公在和盛和帝说话;又过了好一会儿,一阵窸窣声响起,盛和帝不知道在做些什么。过了很久声音消失了,这下盛和帝才是真的走了。 景昀站了起来,几步便到了门外,只见台阶上插着几炷清香,下面摆着一个铜盆,铜盆里是已经焚烧殆尽的灰烬。 想必是盛和帝在此处祭奠俞明钰了。 景昀抬手将那几炷香拔了起来,三下五除二拗成了几段,随手丢进了树丛。 宁珞满面忧色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景昀自嘲地笑了笑:“你觉得好笑吗?这些年来,我只是一个笑话。” 宁珞摇了摇头,眼神温柔却坚定:“你又何必妄自菲薄?不管你是什么身世,在我眼里,你只是我的景大哥、我的夫君而已。” 景昀凝视了她片刻,猝然俯下身去,在她的唇瓣上亲吻了一下。 “珞儿,你以后会不会后悔?” 宁珞倚在了他的胸口,双臂紧紧地怀住了他的腰身,低声道:“景大哥,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就算是下到十八层地狱,我都是你的珞儿娘子。” 从那晚开始,景昀便又重新变回了那个冷静自持、犀利沉肃的定云侯世子。 俞明钰停灵三日后下葬,景晟依然卧床不起,所有的事情都是景昀一手操办,接待宾客、披麻戴孝,一切都井井有条。 头七过后两日,景昀上了本奏折,因母亲新丧,恳请辞去中郎将一职为母守孝三年。 盛和帝驳回了奏折,羽林卫职责重大,景昀文武兼备、行事果敢,乃大陈不可多得的忠臣良将,国事重于家事;然大陈孝道为先,念景昀一片孝心,特准再守孝七日再赴公务,同时追封了定云侯夫人为荣德夫人,赐一品诰命,荣宠无双。 然而朝中众人还是敏感地嗅到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气息。 盛和帝这几日心境极差,处理政务更见雷霆手段,好些人被斥责的斥责,降职的降职,就连太子和三皇子杨皓也受到了牵连,一个因为身子不见起色,东宫的太医和随身伺候的宫人被降罪打了板子,一个因为举办了一场宴席,请了戏班子和舞姬,结果被盛和帝斥责纵情糜乐,责令在府中反省数日。 唯有四皇子杨彦,登门祭奠了□□皇后的表妹荣德夫人,并茹素一月以表哀思。盛和帝得知后大加赞赏他的孝心可嘉,一连召见了他好几次。 而昔日圣眷最隆的定云侯世子恃宠而骄,销假履职后大半月都未得圣上召见,众人都在腹中暗自揣测,是不是荣德夫人一死,定云侯府和明惠皇后的最后一点联系便断了,帝心渐离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 太子杨湛一连让人来请了两次,想是对这样的状况有些迷糊,让景昀过去商量对策,景昀却仿佛半点都没受到干扰,不动声色地都以母丧为由推脱了,销假履职后在羽林军中成日里和将士们摸爬滚打,悉心操练兵马,布置宫防,羽林军在他的治下,军纪森严,令行禁止。 宁珞却忧心不已。如果从前的景昀仅仅是感情内敛,那么现在的他好似已经把自己包裹成了铜墙铁壁,他原本有多敬慕盛和帝,现在就有多怨恨,如果不是有定云侯府在,老的老,幼的幼,他可能早就飘然远去,寄情于山水,让盛和帝去后悔上一辈子。 前世的景昀,是不世出的豪杰,他披坚执锐横扫西北强虏,为大陈的长治久安立下了汗马功劳,难道说,这辈子就因为这莫名而来的祸事泯然众人矣? 而据景昀调查的结果,出事前青娘的确和瑞王府的人有过接触,难道赵黛云居然事前知道这个秘密,而诱使青娘将定云侯府搅得鸡犬不宁,她和杨彦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她打了一个寒颤,莫名感觉到,前世她死了之后,必定发生了许多她难以想象的事情,以至于赵黛云重生后锲而不舍地接近景昀,未果后才不得不重新选择了杨彦。 脑中灵光忽然一现,她振奋了起来:卫泗应当也是重生而来,他数次语焉不详,会不会那时候他没有死,而知道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呢? 她立刻派人送信给宁珩,让卫泗速到她这里来一趟有事相询,然而送信的人却空手而回,宁珩已经调防,被派往班固城任司马,班固城乃北部重镇之一,所在的应洲是上州,宁珩虽然远调,却连升了两级为从五品,辅佐守备都督负责一城军事,算是极大的重用了。 卫泗当然也跟着一起走了,宁珞若是要问,只能是书信往来,然而这种机密之事,如何能写在纸上? 七七过后,俞明钰去世的阴影终于消散了些,景晟的病也有了起色,太子的第三封请柬送到时,景昀再也推脱不了,只好和宁珞一起应了邀。 作者有话要说:  码字真累啊,,真想放飞自我去旅游去追剧去各种哈皮啊!! 有用app看文的读者反映说防盗替换后app上还是防盗章节,这是因为缓存的关系,到app的系统设置里清一下缓存就好了。 ☆、第57章 杨湛生性风雅,这次邀约定在了城中蔺兰河的画舫中。宁珞和景昀一上船,便看到了杨彦安坐在杨湛的右侧,而画舫右侧的船舱中有人探出头来朝着他们笑颜晏晏,正是许久不见的赵黛云。 许是春暖花开的缘故,又许是东宫众人被盛和帝训诫过后越发仔细伺候的缘故,杨湛看上去精神了很多。画舫很大,几名男子坐在甲板上,考虑到景昀的母亲新丧,杨湛细心地准备了些寒食,也并没有请什么丝竹歌舞,只有几个交好的一同喝茶,而女眷则入了船舱一起闲聊。 杨湛劝慰了景昀几句,又叮嘱他万不可意气用事再惹盛和帝不快。 “这几日父皇既要操心国事,又心伤荣德夫人之逝,看上去都憔悴了许多,”杨湛忧心忡忡地道,“我身为皇子却不能为父皇分忧,元熹,你得空了便多去探望父皇,开解开解他。” 景昀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茶。 杨彦在一旁笑了笑,一边替兄长斟茶一边道:“皇兄也是太过操心,元熹的主意大着呢,你就随他吧。” 景昀依然面无表情。 杨湛无奈地看了他们俩一眼:“元熹,四弟都和我说过了,上次余丰东之事他也是身不由己,父皇震怒要求彻查,他已经尽力了。” 景昀在心中喟叹,太子殿下真是宅心仁厚,一点都不怀疑这是杨彦设的套,等着他们这群人往里钻。他哂然一笑,看向杨彦:“瑞王殿下秉公行事,我一直以来都是很钦佩的。” 两人四目交接,空中仿佛有刀光四溅,如今这状况,他们在对方面前都已经懒得伪装。 杨湛心中难过,这二人从前堪称是他的左膀右臂,如今却形同陌路:“你们别当我不知道,还为上次娶亲的事情不舒坦吧?朋友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女人再国色天香也只不过是女人罢了,哪里找不到一个,四弟不要再介怀了,元熹你也是,别让三弟那帮人看我们的笑话。” 杨彦挤出一丝笑来:“皇兄多虑了,我如今娇妻美妾,快活得很,倒是元熹,自从娶了珞妹进门,怎么事事都不太顺心,倒要去太清观祈个福转运才是。” 景昀抬起眼来,锐利的目光仿佛利刃一般在杨彦脸上掠过,杨彦的笑容一僵,握着茶盅的指尖紧了紧。 “太子殿下教诲得极是,只是我这人有个怪癖,若是情势所迫,断手断足也不足惜,但若让我裸奔却是万万不能的,”景昀淡淡地道,“还望瑞王殿下大人大量,不要揪着我的衣服不放了。” 杨湛责备地看了杨彦一眼:“四弟,不要胡说了。” 杨彦哈哈大笑了起来:“元熹,开个玩笑罢了,怎么就生气了。来来来,喝茶喝茶。” 不一会儿,人到齐了,画舫驶离了河岸。和煦的江风吹来,船舱中的轻纱掠过窗棂轻舞;水面上偶有白鹭飞过,留下几点涟漪,极目远眺,河岸上是京城有名的销金窟,灯笼高悬,隐隐有丝竹和笑语传来。 “今日泽林怎么没来?”太子以前的伴读、太子少傅秦宇安笑着问道。 “听说今日飞云楼里举行赛诗会,特地请了他去当那仲裁,只怕他温香软玉都顾不过来,怎么会来这里。” “泽林贤弟可真是艳福无边啊。” 邹泽林的文采乃天下一绝,诗作被青楼女子重金争抢着谱曲弹唱,而邹泽林狂放不羁,也和她们相处甚欢。 景昀抬起眼来看向船舱,果不其然,宁珞面带寒霜,定定地看着河边那排销金窟。他想了想,悄然起身到了窗边,示意宁珞到了船舷旁。 宁珞出来的时候还是咬着唇气鼓鼓的模样,恨恨地道:“幸好慧瑶没有答应他,要不然还不得在家掉眼泪啊。” “就知道你在为这个生气,”景昀失笑,“他去那里只是以诗会友,青楼女子也有好些有才情的,并没有什么苟且之事。” 宁珞这才脸色稍霁,侧过脸来看着他,眼中带着探究:“你这么了解,莫不是你也是那里的常客?” 帮邹泽林说话倒把自己也绕进去了,景昀正色道:“我跟着去过一次,只是不喜那里的脂粉味道便再也不去了。” 宁珞轻哼了一声道:“才不信你。” 景昀怔了一下,只是看着她眼中促狭之色便明白了,眼中露出笑意:“那珞儿倒是说说,要怎样才肯信我?” “回家必要一五一十地将那里的事情和我说个明白再做打算。”宁珞摆出一脸刨根问底的气势。 “是,夫人怎么说,我便怎么做。”景昀笑道。 船舱里有人在叫宁珞,宁珞剜了景昀一眼便走了。 这一眼含嗔带喜,风情万种。景昀靠在船舷上回味了片刻,正想离开,赵黛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了起来:“世子在想什么如此入神?” 真是煞风景。 景昀转过身去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有话快说。” 赵黛云扬起的笑脸僵在嘴角,好半天才道:“世子不后悔吗?” “后悔什么?”景昀奇了。 “我早就提醒过你,娶了宁珞,你将会厄运缠身、万劫不复,”赵黛云低声道,“自从她进了定云侯府,你们家安生过吗?” 许久以来的怀疑纷至沓来,在景昀脑中一一掠过,他定定地看着她缓缓地道:“瑞王妃,你是不是从什么地方得知了一些以后会发生的事情,所以一直在我面前危言耸听?或者说,你有什么道法可以看到你我的前世今生?” 赵黛云的脸色骤变,脑中闪过数个念头,她不信宁珞会将这种从前世而来匪夷所思之事告诉景昀,更不相信宁珞会在景昀面前坦诚前世的一切,但若是景昀凭着和她短短的几次交谈就猜到了缘由,此人也太过缜密可怕了!想到这里,她定了定神,嫣然一笑道:“世子真是好眼力。我的确略通勘命之术,看世子一直沉迷不悟,心中实在为你着急。我有一法,可破宁珞为你带来的厄运,不知世子愿不愿意一听?” 景昀冷冷地道:“不必了,就算天命要我离珞儿而去,我也势必要逆天改命。我的事情不牢你费心了,你还是好好操心瑞王殿下吧,省得让人误会。” 赵黛云咬了咬牙,压低声音道:“你以为宁珞是真心爱你才嫁给你的吗?实话和你说罢,她也和我一样能看到前世今生,她两世挚爱都只有一人,只可惜那人并不是你,她嫁给你,只是因为你以后会荣华富贵直上青云,她才是这世上最势利之人,抛弃挚爱却嫁于权势。你务必不能全心放在她身上,以免受到伤害,若是能娶妾分宠才是良策,你我言尽于此,你爱信不信。” 她说罢也不再多言,后退了两步袅娜娉婷地朝着船舱而去。 景昀却怔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回到席间,景昀越发沉默了,旁边的几位一派言笑晏晏,他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杨湛顿时发了愁,他今日游船的目的原本就是想要开解一下这位表弟,更盼着景昀能和盛和帝重新亲密起来,毕竟东宫和景昀几乎可以说是同进同退,景昀若是失了圣心,他这里也不好受。 杨彦凑了过去,在杨湛耳边耳语了几句,杨湛顿时频频点头。 宁珞坐在船舱中,看着陈氏和几个夫人一起打马吊。 她不会这些消磨时间的东西,偏生陈氏特别喜欢问她,时不时地还叫她摸上一把牌,说是要借她的手气。 俗话说“生手摸大牌”,宁珞还真摸到了几个好的,帮着陈氏胡了两把,陈氏喜笑颜开,热心地教她起来,说是以后也可做个搭子一起玩。 宁珞哭笑不得连连推拒。 赵黛云笑道:“宁妹妹是才女,喜欢的是琴棋书画这等高雅之事,不喜玩这个也是情理之中。” 陈氏倒也还好,旁边几个夫人倒有些不高兴了,将马吊推了一把酸溜溜地道:“那我们可都是俗人了。” “怎么会呢?”宁珞柔声道,“这马吊打得好,不仅要头脑灵活、精于算计,更要摸透上下对家的心思,非绝顶聪明之人不能打好,我便是太笨了,才玩不了这个。” 陈氏乐道:“珞妹可真能说话,你们听听,咱们可都是绝顶聪明之人。” 大伙儿这才都笑了起来。 宁珞刚舒了一口气,只见画舫已经到了河中央,河中央早已有一只小画舫晃晃悠悠地飘着,一阵悠扬的曲声传来,正是一首宁珞最为熟悉的江南小调。 宁珞心头一震,那首江南小调很是生僻,她几乎没有听到有人在京城这里弹唱过。她朝着景昀看去,只见他双目微闭,指尖在桌案上轻轻敲击,和琴声应和着。 画舫中人边弹边唱,那声音婉转动听俨如林中黄鹂,一曲终了,甲板上的众人都连声赞好。 “是哪位佳人在舫上,不知我等可否有幸一见?” 杨湛朗声叫道。 陈氏顿时脸色一僵,旋即便露出了一丝笑意,轻描淡写地道:“这琴倒是弹得不错,不知道长得如何。” 赵黛云掩嘴笑了:“男人嘛,都是这样,只不过就算有花花草草来来去去,可太子殿下心里最敬重的还是娘娘。” 陈氏矜持地一笑:“太子殿下是重情之人。四弟也是,妹妹尽管放心。” “我可不敢和娘娘相提并论,不过我自问豁达大度,殿下若是喜欢什么,便尽心尽力地去帮他,左右只不过是身旁多个姐妹照应,也没什么,宁妹妹你说呢?”赵黛云笑着问。 在坐的几位夫人,丈夫身边都或多或少有小妾,唯有景昀至今仍未纳妾,宁珞淡淡地道:“瑞王妃的气度,我自然比不过的,我家七姐,还请瑞王妃多多照应。” 这边唇枪舌剑,那边杨湛已经命人将画舫靠了过去,有宫人到了小画舫中去请,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名梳着双丫髻的婢女从里面走了出来,站在船头轻笑道:“敢问此间可是有定云侯世子景昀景公子?” 众人都笑了起来,秦宇安更是指着景昀笑道:“这不正是我们的景世子吗?今日我们可都要借元熹的光才能和佳人一晤了。” 婢女喜出望外,隔着船福了一福:“原来景公子在此,请稍候片刻,我家姑娘这便出来。” 她飞一样地便朝着船舱而去,景昀的眉头一皱,正要拒绝,只见船舱门帘轻挑,从里面走出一个绝色女子来,臻首娥眉,眼若秋水,腰身不盈一握,莲步轻挪间仪态千方,身上的衣裙在江风的吹拂下轻轻漾起,白衣翩迁,惹人生怜。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求撒花求留言~~ 感谢土豪们霸王票和营养液,耐你们,扑倒么么哒~~ 丫丫就是丫丫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05 15:23:17 读者“一页小荷”,灌溉营养液 +1 2016-09-05 13:05:20 读者“大牌珠”,灌溉营养液 +1 2016-09-05 10:29:26 读者“一页小荷”,灌溉营养液 +2 2016-09-04 13:17:56 ☆、第58章 刚到嘴边的话一下子便凝在了喉中,景昀有一瞬间的失神。 那女子双目柔情似水,在画舫的众人脸上一一掠过,停留在景昀身上定了片刻,脸上渐渐起了一层绯色,她朝着景昀福了一福,柔声道:“飞云楼江苾月见过景公子,景公子光风霁月,奴家仰慕不已,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秦宇安轻噫了一声,小声道:“居然是她。听说这是今年上元节刚评选出来的花魁,年方十五,还是一个清倌人,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只是听说身子有些病弱,平日里想要见她一面还得花上不少功夫呢。” “元熹,你可有福了。”杨湛也凝神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咳嗽了两声取笑道。 有宫人搭起了船板,江苾月望着脚下滔滔江水犹豫了一下,这才上了踏板,身后的小婢女也跟了过来,一叠声地叫道:“姑娘……姑娘你小心些……” 江苾月显然有些害怕,走到中间时船板晃了晃,她的脸色愈加苍白,一动不动地站在船板中间,捂着胸口无助地看了过来。 美人捧心,我见犹怜。 秦宇安笑着道:“元熹,你还不快快上前将美人扶过来?” 景昀恍惚着看着中间的白衣女子,脑中有些纷杂,却依然一动不动。 秦宇安叫了他两声都没见他反应,怜香惜玉之情顿生:“元熹你这也太不懂情趣了,你若不去,我可就替你去了。” 杨彦在一旁漫不经心地添了一把火:“世子夫人在那里盯着呢,只怕元熹是不敢的。” 众人哄笑了起来,秦宇安更是笑得打跌:“元熹啊元熹,想不到你居然是个怕老婆的。” 那哄笑声传入船舱,几位夫人们也都掩嘴笑了起来,脸上都带着几分不以为然,瞧着宁珞等看笑话,要知道,善妒乃七出之罪,世家贵妇在明面上是万万不会让自己冠以这样的名声,宁珞若是明理,此时不仅不应当阻止,还要对丈夫这一段艳遇表示赞赏和鼓励,至于背后做些什么小动作,那就没人会在意了。 宁珞却没心思去理她们的小九九,一股悲凉之情从心底泛起,让她整个人都有些发冷。 若是一个女子仅凭一袭白衣和一段小曲便能将景昀的魂魄勾走,那这样的感情又有什么意义? 她定定地看着景昀,看着他恍然回过神来,看着他站了起来,又看着他迈开了脚步…… 她不由得用力眨了一下眼睛,愕然看着到了她面前的景昀。 “夫人,”景昀神情自若地道,“我有些晕船,你且过来陪我坐一坐。” “晕船?”宁珞定了定神,面带忧色地道,“可是这两日太辛劳了有些不适?” “是,还要有劳夫人的玉手解乏。”景昀拉着她出了船舱,看也没看那江苾月一眼。 众人的神情都有些古怪,秦宇安看了他们夫妇几眼,忽然便笑出声来,摇头叹息道:“元熹,从前我知道泽林是天下第一狂放之人,从不把人放在眼里,却没想到,你和他相比,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那边已经有宫人过去引了江苾月过来,江苾月和众人一一见礼,举止大方,言谈得体,果然和寻常青楼女子大不相同。 杨湛见宁珞坐在了景昀身旁,也觉得有有些不太好意思,便将各家夫人都叫了过来,一时之间,画舫里莺莺燕燕,笑语声声。 江苾月一一为大家斟了茶,最后才来到了景昀跟前,她恭谨地先向宁珞行礼道:“奴家见了世子一时情切,不知夫人在此,还请夫人见谅。” 这么多人看着,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这样一个娇滴滴的美人。 宁珞接了她的茶,淡淡地道:“江姑娘客气了。” 江苾月这才将目光投向景昀,羞涩地道:“奴家久仰景公子大名,更在去年打马游街时得见公子风采,寤寐思服,辗转难安,今日得见足慰平生。” 景昀冷冷地点了点头:“见过了便好,也只不过是一张嘴两个眼睛罢了。” 一抹失望之色从眼中一掠而过,江苾月略带难堪地道:“公子可能在心里笑话奴家好不知羞,可公子不知道,奴家有一阵曾夜夜梦见一人,身披盔甲,□□白驹,擅使一杆银枪,那容貌和公子长得一模一样,奴家也不知道是谁,只以为是冥冥中有什么神灵在指引,只是寻了很久也不知道此人是谁。去年那日见了公子才知道居然是名扬天下的定云侯世子……” 景昀脸色大变,手中的茶盅掉在了茶盘中,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江苾月退了开去,再次恭谨地朝着他们行礼:“今日是我唐突了,请世子和夫人勿怪,我以茶代酒,自罚三杯。” 说罢她以袖掩面,一连饮了三杯茶,又为在座众人抚琴一曲,便婉拒了众人的挽留,回到了自己的画舫上。 小画舫悠悠行驶在江面上,渐行渐远,江苾月歌声响了起来,正是一首脍炙人口的蝶恋花,那声音轻灵婉转萦绕在江面上,久久不能散去。 船上众人都有些唏嘘,这样好的一名女子,居然沦落风尘,看她言行谈吐,比之世家贵女都不逊色。 回到府里已经有些晚了,景昀和宁珞先去景晟房里探望,景晟的病虽然有起色了,精神却依然不佳,有时见到宁珞都会瞩目凝视片刻,眼中流下泪来,一个七尺男儿,瘦得都快脱了形了。 景昀生怕他和俞明钰一样想不开,遣人十二个时辰在身旁伺候,自己更是日日一得空便去侍疾。 等一切作罢,宁珞回到了云珏苑,默默地洗漱完毕躺在了床上,景昀则在书房里拐了一下,好一会儿才躺在了宁珞身旁,侧过身来和从前一样抱住了她。 黑暗中,两人不知怎么都有些沉默,却都没有睡着。 宁珞被他抱得有些气闷,便轻轻挣了一下,小声道:“有些热。” 景昀的手臂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更紧了:“热些好,省得着凉。” 他低头去寻找宁珞的唇,噙住了亲吻一下,借着夜里朦胧的光打量着她:“怎么不高兴吗?” “哪有……”宁珞矢口否认。 “一定有。”景昀沿着她的鼻子一路亲了上来,停留在了她的眼睑上,轻轻地戏弄着她的睫毛,又一路向下,一边还自言自语着,“难道是吃醋了?让我来闻一闻。” 他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宁珞的颈窝吹了起来,弄得宁珞一阵发痒,咯咯笑出声来。 景昀得寸进尺,又吻在了她的耳根处,这是宁珞最为敏感的地方之一,她被亲得浑身发软,半软在了景昀怀里,连声讨饶。 “珞儿,”景昀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轻声叫着她的名字,“你用不着吃醋,这世上没有谁能和你相提并论。” 宁珞怔了片刻,把脸埋进了胸膛中,她心里的确闷得慌,明知道那个江苾月是一个冒牌货,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法戳穿。 “我不喜欢那个女人。”她喃喃地道。 “好,不喜欢便不喜欢,只是你有没有发现,她和你长得有几分相像。”景昀闭上眼,回忆起江苾月的眉眼。 宁珞将脸凑到了他的面前,气鼓鼓地嘟着嘴:“不许想她,想我,我在这里呢。” 景昀趁机捧住了她的脸庞仔细打量了起来:“让我好好瞧一瞧,唔,珞儿的眼睛比她的有神气,还有珞儿的唇比她饱满多了,为夫最喜欢的便是它了。” 宁珞噗嗤一乐,绷紧的脸庞便拧不住了,那笑靥灿若春花,美不胜收。 景昀失神了片刻,赵黛云的话莫名在他脑中一掠而过。不可否认,他的心里有些不舒坦,而杨彦的纠缠更让他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捏了捏宁珞的脸颊笑着道:“不吃醋了吧?该吃醋的是我,你这么好,我要好好守着你,不让人把你抢走。” 所有的阴霾仿佛一扫而空,宁珞的心里涨满了柔情,低声道:“景大哥,我是你的,谁也抢不走。” 景昀抛开了杂念,手指在她的肌肤上流连着,描绘着她的轮廓。这是他的珞儿,再也不是那些年在梦中虚幻缥缈的白衣女子。已经不用去想,她所有的轮廓都已经刻在自己的心里了。 这几日景昀越发地忙碌了起来,盛和帝四十岁的寿辰马上便到了,除了四周的属国和藩王,据说北周也会派使团道贺,羽林卫负责天子和皇宫的守卫,更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然而对景昀来说,最痛苦的不是布防和训练,而是身在羽林卫不可避免地要和盛和帝碰面。 他已经将所有和宫中交接的事务都交给了左郎将,却还是有一次和盛和帝迎面碰上,他竭尽全力克制了好一会儿才没有掉头而走、藐视圣驾。 宁珞也很是忧心,俞明钰走得如此决绝,让景晟和景昀几乎都一蹶不振,她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让景昀从这件事情的阴影中走出来。 这一日用罢晚膳,景昀便又去了俞明钰的房里。 原来的秦嬷嬷年岁大了,又一直念着俞明钰,也不肯回老家,宁珞便将她依然安顿在了这院子里,就住在旁边的下人房里,依然负责这院子里的一应事务。 和从前一样,景昀在院子里走了一圈,旋即便默默地进了房间,一语不发地坐在了俞明钰的床前。 宁珞不敢离开,陪着他闷坐着,好一会儿才听他道:“你别担心我,我只是想陪母亲一会儿。” 宁珞柔声道:“我也想母亲,若是她在天有灵,说不定会回来瞧瞧我们,和我们说会话。” 景昀怅然道:“若是能像你说的就好了,从前我只怪她对我冷冷淡淡的,却不知只要她在我身边,就算再不理我,也是快活的。” 宁珞想了一下,点头道:“对,这就是在告诉你,要珍惜眼前人,不要等到以后后悔。” 景昀失笑:“你在说什么?” “你还有父亲、弟妹,更有我,就连母亲,说不定也在天上看着你,不要再让我们担心了。” 景昀沉默了片刻,眉间的竖纹渐渐舒展了开来,刚要说话,便听到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家仆略带惊慌的声音响了起来:“世子,陛下驾临,已经……在门外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求留言撒花~~ 感谢土豪们扔的霸王票和营养液,么么哒 大牌珠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06 14:30:21 读者“一页小荷”,灌溉营养液 +1 2016-09-06 14:36:31 读者“大牌珠”,灌溉营养液 +2 2016-09-06 14:30:21 ☆、第59章 宁珞的心“咯噔”了一下,下意识地便握住了景昀的手,她清晰地感受到景昀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景大哥……”她担忧地叫道。 景昀深吸了一口气,勉力平静了下来,朝着宁珞笑了笑:“没事。” 说罢他便拉着宁珞出了屋子,小心翼翼地回身将房门掩好,就好似俞明钰仍在房中休憩一般。 离内室一步之隔的外厅中,盛和帝背门而立,正在看墙上挂的一副八骏图,八匹骏马形态各异,栩栩如生,右下角是景晟的印,而右上角却是俞明钰题的一首诗,那字迹柔媚,俨如其人。 脚步声响起,盛和帝便转过身来,看着景昀和宁珞推门而入,眼前的青年身姿挺拔、面容沉肃的青年,只这么一眼,他便心中一阵激荡。 这些年来,他时时让景昀陪龙伴驾,看到他的时候可能比另外几个皇子都要多,景昀的眉眼酷似俞明钰,性情行事却和他年少时十分相像,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他几乎抑制不住对景昀的喜爱。 然而因为曾经的那个承诺,他却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景昀为他人子,而如今更是能无时不刻地感受到自己儿子对他的怨怼和疏远。 “起来吧,”盛和帝上前一步,虚扶起跪下见礼的两人,“朕此来,是有要事和你相商。” 宁珞一听,立刻想要告退回避,景昀却握紧了她的手,没有让她离开的意思。 “珞儿你也留下来吧,都是一家人,不用回避。”盛和帝和颜悦色地道,“坐下说话。” 景昀沉默着坐了下来,宁珞则悄然奉上了茶水,站在了景昀身旁。 “这些年来,你一直呆在定云侯府,呈瓒将你教养得很好,忠心可嘉,朕让李侍郎拟了个折子,将他由左仆射升为尚书令,你看如何?”盛和帝微笑着道。 呈瓒是景晟的字,这是要替景晟加官进爵。 宁珞的心里一紧,忽然觉得盛和帝下了一步臭棋,以景昀的脾气,只会觉得盛和帝这是在侮辱景晟和侯府,这是关己则乱吗? “陛下用人自有章程,容不得臣下置喙。”景昀漠然道。 盛和帝无奈地看着他:“昀儿,你这是要气到什么时候去?毕竟你是朕的儿子,父子哪有隔夜的仇,气过一阵也就……” 景昀打断了他的话:“陛下你说笑了,臣是陛下亲封的定云侯世子,陛下忘了吗?” 盛和帝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眼中阴云密布:“你这是何意?难道真相大白之后,你就不想认祖归宗吗?” 景昀抿紧了唇,指尖都略略发抖,好一会儿才道:“陛下又是何意?难道你抢臣子的妻子未遂,又想抢臣子的儿子吗?” 空气骤然凝固,盛和帝的胸脯急剧地起伏,显而易见,他在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怒气。 良久,盛和帝深吸了一口气,渐渐平静了下来,语声中透着几分悲凉:“朕念在你母亲的份上,不怪罪你这些胡言乱语。朕和他们之间的事情,说给你听你也不会懂,你也不必来指责朕的不是。认祖归宗,想必也是你母亲的意思,你难道也要忤逆吗?” 景昀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愕然直视着盛和帝的目光:“怎么可能是母亲的意思?” “你母亲从前和朕约定,只要她在,就不能将你从她身边带走,”盛和帝低声道,“可如今她却选择了离开,难道不就是想让你认祖归宗吗?” 景昀怔了片刻,轻笑了起来,好像在嘲笑着什么。 “昀儿,不管你信不信,朕一直盼着这一天,”盛和帝的声音再度急切了起来,“朕已经都想好了,就说你当年是明惠皇后所出,只因为八字和湛儿不合,深怕有所损伤而寄养在侯府,如今经钦天监测算后……” 屋外响起了一阵喧哗声,盛和帝停下了话语,眉头深锁。 过了片刻,田公公在门外小心翼翼地问:“陛下,定云侯过来了,求见陛下。” 盛和帝沉默了片刻道:“宣。” 景晟的病还没有完全好,步履蹒跚,景昀见状立刻上前搀住了他住了他。 盛和帝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扶起想要见礼的景晟:“呈瓒,不在朝堂便不要多礼了。” 景晟挣脱了景昀的搀扶,和盛和帝对视而立。两人自小相识,又是亲戚,于公,景晟一直忠心辅佐,殚精竭虑;而于私,年少时抵足而眠的情意在那一场意外之后却再也无法弥补。 三十多年来的往事恍如云烟,在两人的目光中缓缓而过。 曾经的他们,也只不过是一群肝胆相照的少年,有着为国为民的勃勃雄心,有着缠绵悱恻的快意恩仇,然而,所有的恩怨,最终都将在岁月的长河中化为一道淡淡的叹息。 他惨然一笑:“陛下……明钰她……走了……” 痛苦之色在盛和帝的脸上一闪而过,他低声道:“呈瓒,是我……对不起你,这些年委屈你了。” 景晟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九五之尊,身为臣子,他对于自己辅佐的这个帝王尽心尽力、无怨无悔;可身为男子,看到这个让他失去爱妻的罪魁祸首却无法淡然处之。 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艰难地道:“不,陛下,这些年我很高兴,明钰一直就在我身旁,我能看得到听得着,还为我生儿育女,我不知道有多高兴,而且……她临走时说了,这辈子,她喜欢的就是我一个人,我……心满意足。” 盛和帝的表情僵住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道:“你高兴就好。” “陛下还有什么事吗?夜深了,该回了。”景晟下了逐客令。 盛和帝沉默了片刻,淡淡地道:“朕是和你来商量昀儿的事情的,朕想让他认祖归宗。” “认祖归宗……”景晟的身子晃了晃,轻声笑了起来,他看向了景昀,“一切都让昀儿做主吧,他已经大了,有自己的主见,我没意见。”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景昀身上,淡然、不安、期待…… 景昀默默地撩起衣袍跪了下来,恭敬地朝着盛和帝磕了一个头:“陛下,承蒙错爱,臣不胜感激,然臣对陛下只有君臣之情,不敢有父子之念,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说罢,他又转过身去,朝着景晟也磕了一个头:“父亲,我永远都是你的儿子,是定云侯府的世子,这一辈子都只愿和定云侯府共进退,还请父亲不要嫌弃。” 景晟纵声大笑了起来,上前扶起了景昀,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几近哽咽:“好,昀儿,有儿如此,足慰平生!” 盛和帝的脸色铁青,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来:“这……是你的真心话?” 景昀扶着景晟后退了一步,神色冷峻,面无表情:“陛下若能允之,臣自当一如既往恪守臣子本分,为陛下、为大陈尽忠职守;若陛下不能应允,臣也但凭陛下处置,不敢有半分怨言。” 室内一下子悄寂无声。宁珞紧张地左看右看,手心渗出汗来,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缓解这几近窒息的气氛。 良久,盛和帝深吸了一口气,铁青的脸色渐渐平静了下来。 “好,”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景昀,“恪守臣子本分,尽忠职守,景昀,你自问你这几日做到了吗?” 盛和帝的声音清冷威严,这一瞬间,他好像又变回了那个手握生杀大权的天雍容天子。 景昀一凛,这些天他为了避开盛和帝,的确很多要紧的事情没有亲力亲为,而是交给了两位左右郎将。 “身为朕的羽林郎,瞻前顾后,三心二意,朕不敢相信,你还是从前那个果敢决断的定云侯世子吗?若是有朝一日北周大军压境,你也能为了这些杂事贻误战机、酿成大祸吗?” 盛和帝一问接着一问,咄咄逼人,言辞犀利。 景昀呆滞了片刻,垂首道:“陛下教训得是,臣知错。” 盛和帝点了点头,淡淡地道:“你知道便好,明日写个宫防的奏折上来,将功补过。” 景昀本能地应了一声“是”。 盛和帝举步朝外走去,刚到门槛边,门外便有候着的人推开门来。他抬脚刚跨出门槛,却又停住了脚步。 月光清凉似水,洒在了廊檐下,盛和帝的背影孤单而凄清。 “呈瓒,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一步错,步步错吗?” 他低声问道,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侯府。 这个背影一直留在宁珞的脑海里,以至于一连好几天她都梦见了盛和帝那个背影。 其实盛和帝的神情和景昀真的很像,那晚两个人都面无表情地对视时,真有一种翻版的感觉。 然而景昀的选择也毫无错处,这将近二十年的相处,景晟对他付出了很多,更何况又有俞明钰的死搅在里面,景昀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盛和帝的安排的,而宁珞私心中也不愿景昀成为一个皇子。 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常□□,盛和帝让宁珞深刻地感受到了这一点,就算是九五之尊又如何?心爱的女人离他而去,疼爱的儿子又不愿认他。 还没等宁珞从盛和帝那孤单凄冷的背影中摆脱出来,定云侯府却又出事了。 这一日景昀回府去向景晟请安时,却发现房中空无一人,景晟不见了,只留下了一封书信,信中言辞切切,只说他在侯府睹物思人终无法介怀,只愿寄情山水,寻仙问道,盼着能有一日得圣人垂怜再见俞明钰一面。 所有的印信都留在了桌上,景晟这算是辞官脱爵飘然出世了。 “昀儿沉稳豁达,珞儿贤良淑德,定云侯府交给你们,我很是放心,你们要孝敬祖母,教养弟妹,若此生有缘,再来相见。” 大长公主听了此事,茫然了片刻,千言万语最终化成了一声长叹:“随他去吧。” 天气渐渐地暖和了起来,眨眼便快到五月了。草长莺飞,花木欣然,京城内外一派勃勃生机。盛和帝的生辰就在五月底,今年恰逢四十大寿,已经陆陆续续有道贺使团入京,景昀的公务更是日渐繁忙。 定云侯府人少,宁珞的四个贴身婢女现在又都是个个能独当一面的,将府里的事务处置得井井有条,倒也用不上宁珞操心,她倒是把心思多多用在了景铮和景曦的学业上。 景曦过了年便十三了,五月开始便入了女子堂就读,而景铮经此变故也越发懂事了,习武从文越发刻苦。 端午的时候,全家人在一起包了粽子,挂了艾草和菖蒲驱邪避恶,和从前相比,大长公主反倒平易近人了好多,时常从小道观里出来和小辈们一起用膳、闲话家常。 百日过后,守孝的禁忌少了很多,宁珞带着家人一起去了一趟太清山,散心兼祈福,祈愿俞明钰在天之灵能护佑定云侯府,更能护佑不知所踪的景晟平安。 日子渐渐平静了下来,这一日,宁珞正拿了块帕子跟着璎香学绣花,端午的时候璎香绣了好多香包,宁珞看着欢喜,便想亲手替景昀绣上一个。 帘子掀了起来,紫晶笑吟吟的脸探了进来:“少夫人,娘家的大夫人和二夫人来看你了呢。” 宁珞又惊又喜,怎么母亲和伯母今日怎么会来这里呢?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大家的留言我都认真看了,感谢大家善意的提醒和留言,其实这两人的感情的确一开始都是建立在前世的基础上的,并不能说一开始都彼此深爱,景昀有那么一丁点前世的记忆,一知道宁珞是他的梦中人后便下意识地提亲成亲,而宁珞感动于前世景昀的深情,又急于摆脱杨彦,两个人这才走到了一起。然而到了现在,显而易见,两个人的感情都已经不再基于前世,在各种挫折和磨难中逐渐有了真正的爱情。俞明钰的死是一段,而江苾月这一段在他们的感情催化中将更是最重要的一段,会让他们明白,他们喜欢的,只是对方现在的模样(并不是我没东西写了的梗,(⊙﹏⊙)b),而后面,两世感情的融合当然也是很重要的一点,这就是后话了。 另外大家都希望能让赵黛云狠狠地被打脸,可你们不觉得,赵黛云绞尽脑汁设计了这么多的勾当,可她成功了一件没有呢?她心里有多糟心你们造吗?你们难道不应该“就喜欢你这样绞尽脑汁要陷害我却对我咬牙切齿无可奈何的模样”吗?没了她少了好多乐趣呢……(揍你这个无良的作者君!)当然,最后她会被狠狠地、狠狠地打脸,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你们可以期待一下。 不管怎样,谢谢大家的留言支持,醋哥继续求留言撒花,好爱看你们一长段一长段的分析啊,要是有个长评就更好了(→_→厚脸皮的作者……) 感谢浇灌营养液,扑倒么么哒~~ 读者“心雨”,灌溉营养液 +1 2016-09-07 13:11:26 读者“一页小荷”,灌溉营养液 +1 2016-09-07 13:03:53 ☆、第60章 秦湘兰和宁贺氏先去了小道观拜会了大长公主,然后才到了云珏苑来探望宁珞。这一阵子定云侯府乱哄哄的,秦湘兰和宁臻川不知道究竟,吊唁时也不好多问,心里一直挂念着。 一见到宁珞,秦湘兰便抓着宁珞的手上下打量,见她一切如常这才放心下来。 虽然平日里都不能回娘家,宁珞也时刻让人盯着家里的大小事情,祖母和母亲现在相处融洽了很多,秦湘兰和宁成氏如今谈不太拢,自然而然地和宁贺氏走得近了些,宁臻川和秦湘兰还是一如既往得恩爱。 聊了两句家里的近况,唏嘘着世事的无常,宁贺氏便让房里几个不相干的婢女都出去了,只留了一个紫晶,又给秦湘兰使了一个眼色。秦湘兰会意,却张了张嘴,犹豫着没说出话来。 宁珞顿时明白了过来,这两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娘,大伯母,有什么话,你们就直说了吧。” 宁贺氏和秦湘兰对视了一眼:“珞儿,有些话你听了可能要不高兴,可是你大伯母还是不得不提醒你,你……是不是该考虑一下,主动为世子纳一房妾室?” 此话一出,宁珞顿时愣了,好一会儿才问:“大伯母为什么会这么说?” “你知道吗?”大伯母小心翼翼地看着宁珞的脸色,“世子这些日子时常流连青楼,我听说,他还托人……为一个青楼女子赎了身……” 宁珞的脸刷地一下白了。 秦湘兰顿时慌了神:“珞儿,珞儿你别生气,我们都替你琢磨过了,昀儿不是那种薄幸之人,平日里也没见他拈花惹草,一定是一时被那种女人迷了眼,你不如替他挑两个品行端庄、知情识趣的妾室,省得那种妖艳的狐媚子进了门,搅得家里不得安宁,你说呢?” 宁贺氏叹了一口气道:“是啊,你到底年轻眼皮子浅,你父亲那样专情的男人能有几个?你母亲那是前辈子不知道积了多少福才修来的姻缘,女儿家嘛,到底还是要大度一些,省得被人家冠上善妒的名头,咱们都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与其等世子自己提出来,还不如你大方些,还能落个好名声,你说呢?” 宁珞的手指紧紧地抓住了扶手,抿着唇一声不吭。 “唉你这孩子,”宁贺氏顿时担心不已,“我倒是怕我这是多嘴了,你要是借着这事和世子闹,那可就成了笑话了,可千万不能啊!” “大伯母请放心,我自然不是那种小家子气的人,”宁珞悠悠地开了口,眼神清冷,“若是他有心纳妾,我非但不会阻止,还会替他挑上一门好妾室,祝他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景昀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酉正,云珏苑静悄悄的,他不免有些纳闷,以往这个时候景铮和景曦常常会在这里玩闹嬉笑一阵,最后说不得要他赶人才能把宁珞抢进自己的怀里。 花厅里绿松正在整理内务,一见他也没像从前一样笑脸相迎,只是福了福身子叫了一声“世子爷”,便又埋头做事。 “少夫人呢?”景昀随口问道。 “在屋里呢,”绿松小声道,“只怕是身子有些不舒坦,躺着。” 景昀楞了一下,快步往里走去:“哪里不舒坦?早上出去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叫金大夫了吗?” “世子爷!”绿送在他身后叫道,紧赶了两步到了他身后,递给了他一个香包。 景昀愕然,没有伸手去接:“这是什么?” 绿松将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少夫人叫我去扔了,我……我没舍得,少夫人她绣了两天呢,特意为了世子爷绣的……” 景昀接过来一瞧,香包精致,上面修了鸳鸯戏水图,一针一线,栩栩如生。 他狐疑地看了绿松一眼,将香包小心地放入了怀里,推门而入。 宁珞并没有躺在床上,而是坐在了梳妆台前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铜镜。她的发簪除去了,披散下来的秀发衬着她那张巴掌大的小脸,显得分外娇小柔弱。 景昀走到了背后,十指插入了那头秀发,轻轻地帮她梳理了两下,冰凉的发丝穿过指缝,那感觉好像会让人上瘾,他忍不住挑起一在指尖玩耍了起来。 宁珞按住了他的手,站起身来,替他整理了一下仪容,柔声道:“这么晚才回来,用过晚膳了吗?” “用过了,”景昀仔细打量着她的脸色,抬手去摸她的额头:“怎么,哪里不舒服吗?” 宁珞不着痕迹地退开了一步,佯做去整理梳妆台上的胭脂:“没有,我只是在想,明日要梳什么发髻,穿什么衣裙。” “珞儿穿什么都好看。”景昀隐隐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却一时想不出什么缘由,只是审视着她的表情。 “是吗?”宁珞似笑非笑地斜睨了他一眼,“难道不是穿白裙最好看吗?只是不知道我穿了能不能入侯爷的梦呢。” 心念电转,景昀顿时明白了过来,沉声道:“是有人在你面前嚼什么舌头了吗?” 宁珞心里一酸,咬住了唇,好一会儿才垂眸平静地道:“就算没人说,我也迟早会知道的。你若是喜欢她,又何必拿花言巧语来骗我?我也不是什么不通情理的妒妇,你位高身贵,有个几房妾室也是情理之中,我自然不会拦你,只要……” 她想说上几句场面话让大家面上都好看些,然而喉中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前世也是这样,在几乎是浓情蜜意时杨彦给了她猝不及防的一刀,将她哄出去在别庄中玩了两日,回来便看到赵黛云在门前迎候,笑意盈盈地向她这个王妃见礼奉茶,从此之后,她的心便死了。 难道她还是摆脱不了这样的命运吗?还是要庆幸来的妾室不是赵黛云?她这正牌世子夫人的位置毕竟不是一个小小的青楼女子能撼动的。 这世上想必是没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神话,她本就不该抱有什么幻想,幸好,她明白的还不算太晚…… 她心灰意懒地等了片刻,却没听到景昀的声音,不由得抬起头来,正好撞上了景昀的目光。 那双黝黑的眸子里跳动着一簇簇的火苗,仿佛下一刻就要灼伤她的肌肤。 这是在高兴……还是在……生气? 宁珞有些看不懂了。 手臂被人一下子拽住了,景昀拉着她大步朝外走去。她踉跄了一步,惊呼道:“你……你带我去哪里?天已经晚了……” 景昀充耳不闻,宁珞用力挣扎着,眼看着就要从景昀手中挣脱,却被景昀一把抱了起来,花厅里绿松见了吓了一跳,几步追了上去想要拦着,却哪里拦得住景昀,被轻巧地便拨到了一边。 绿松还待要追,四叶拉住了她:“别去了。” “这怎么行!世子爷会不会伤了少夫人!”绿松吓得脸都白了,“我去喊老夫人……” 四叶撇了撇嘴:“世子爷怎么会舍得伤了少夫人,你瞧,他连拉都舍不得出重手拉,把少夫人抱着走了。” 景昀抱着宁珞没几步便出了府门,门外的马车还在,他的贴身侍卫景勒正在和逐云玩耍,一见这阵仗也有点懵,看到景昀的脸色才回过神来,飞快地掀开车帘让景昀和宁珞坐进了马车,他则坐在车夫的位置上精神抖擞地喊了一声:“世子爷,我们去哪儿?” “去北锣巷邹府。”景昀沉声道。 马车飞驰了起来,宁珞也不挣扎了,只是伏在景昀的怀里急促地喘息着。 北锣巷离这里没隔几条巷子,不一会儿就到了,景勒停下马车去请人了,宁珞急了:“你这是干什么?自己家里的事情,让别人看什么笑话?” 景昀沉着脸一声不吭。 帘门一挑,邹泽林那张玩世不恭的脸出现在眼前:“啧啧,怎么都板着一张脸?怎么看都是我孤身一人比较凄凉,我还没苦着脸呢。” 宁珞强笑了一声,却接不上他的妙语。 “我早就说瞒不住吧,你也是自作自受,”邹泽林也不以为杵,笑嘻嘻地对着外头的景勒道,“走,去飞云楼。” 马车重新颠簸了起来,宁珞不安地问:“去飞云楼做什么?” “弟妹,流言可畏,你可万万不要信它,就好比我虽然流连花丛,可我的身心却一直为慧瑶守着,清清白白,日月可表,天地可鉴。”邹泽林一本正经地道。 饶是宁珞心中酸涩也被他逗得笑了起来,景昀盯着她的笑靥看了一会儿,忽然便转开了脸去。 马车一路飞驰,这便到了飞云楼,邹泽林下了马车,走到了车窗旁,敲了敲车壁道:“弟妹,你且探头出来瞧瞧。” 宁珞掀开了帘子,只见夜色下一排排的红灯挂在飞檐翘角上,一阵阵嬉笑劝酒声传来,夹杂着琴声曲声,真是一派醉生梦死的景象。 邹泽林指着高处道:“看到没?那处便是江苾月以前的所在,元熹和我一起来过两趟,一趟是来问了她几个问题,另一趟是备了银两替她赎身,我敢用项上人头打包票,元熹连半分逾矩都没有,”他正色道,“现在只怕江苾月已经到了江泰郡的老家了。” “江泰郡?”宁珞怔住了,要知道江泰郡在大陈中部,离京城最起码要□□天的车程。 “是啊,你以为呢?养在城中做外室吗?”邹泽林反问道。 马车里传来重重的一声咳嗽,邹泽林缩了缩脖子,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塞进了宁珞手中:“你瞧瞧,瞧瞧!这家伙还过河拆桥,逼着我花了白花花的银子替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赎身,还让她立誓画押,说是这卖身契暂时还收在我手中,如若今后再在京城出现,就要任我处置,去的就不是飞云楼,而是那些见不得人的娼馆了。我可叫冤啊,人家喜欢的是他又不是我,我还守着我的清白之身等慧瑶呢,若是让慧瑶误会了我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 邹泽林絮絮叨叨地说着,宁珞呆了片刻,偷偷瞧了景昀一眼,只见他面沉似水,目光落在那最高的红灯笼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弟妹,要不要去里面求证一下?只不过要换件衣裳扮作男人做做样子,不然就算我和他们再熟也不让你进去。”邹泽林很是热情。 “不……不用了……”宁珞呐呐地道。 “那我去里面讨杯水酒喝,”邹泽林挥了挥手朝里走去,“就不打扰你们二人卿卿我我了。” 马车里很是安静,宁珞只觉得手脚都没地方摆,低头绞着手里的帕子,恨不得回到半个时辰前的卧房里堵上自己的嘴。 “为什么不看我?”景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个妾室娶不成了,难道你还要去琢磨别家的吗?” 这声音听不出喜怒来,宁珞心一横抬起头来:“景大哥……” “我方才很生气,不过来的路上又仔细想了想,这件事我也有错,我不该没有和你商量便让泽林替我做了这件事情。”景昀的眉头皱了起来,缓缓地道。 宁珞愕然瞪大了眼睛,片刻之后愧然地低下了头:“不……是我错了,我不该听信别人的流言。” “我思来想去,只找到了我这一个错处,可是珞儿,你好好想想,你只错了一处吗?”景昀盯着她,声音低沉。 作者有话要说:  这阵子没双更是因为……醋哥卡文了……等积蓄点力量再来爆发红洪荒之力! ☆、第61章 景昀问了这一句便不出声了,宁珞却僵在原地,呆呆地将整桩事情在脑中过了一遍。 她错在哪里? 她的确不该听信别人的流言,不分青红皂白便定了景昀的罪,可若是其他的,她想不出有什么错。 若真的还有错,只怕就是她不该将前世那些剜心之痛一直还记在心上,更不该让景昀平白无故担了杨彦留给她的惶恐和惊惧,她以为她已经忘了,其实那些痛苦就好似蒙尘之印记,只要被风一吹,便露出了它狰狞的面孔。 马车轻晃,不经意间便走了半路。 景昀忽地叫人停了车,吩咐景勒到那几栋灯火通明的楼里买了些点心和稀粥过来。 “晚膳是不是气得什么都没用?肚子饿了吧?”他淡淡地道。 这不说倒还好,一说宁珞的肚子还真的“咕咕”叫了起来。 晚膳她怕大长公主和弟妹担心,强撑着吃了几口,现在的确饿了。 就着景昀的手吃了几口粥,又尝了两块凤梨酥,侯府便到了,景昀和来时一样,将她抱了起来,大步进了门。 绿松和四叶见他们回来终于松了一口气,连忙迎了上去,伺候着他们俩洗漱。等洗漱完毕,景昀摆手让她们都出去了,亲自替宁珞宽了衣。 宁珞按住了他的手,不安地道:“景大哥,你不生气了吗?” 景昀的眼眸低垂,那浓密的眼睫投下了一道阴影,一动不动。 宁珞踮起脚尖,讨好地在他冰凉的唇上吻了吻,柔声道:“是我错了。” 景昀终于抬起眼来,凝视着她:“珞儿,你为何会对我如此没有信心?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发生过吗?” 宁珞哑口无言,她怎么能说她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你若是不想说,我便不问,”景昀若有所思地道,“可能是我做的不够好,若有一日你能敞开心扉告诉我你所有的秘密,我才算是一个真正合格的丈夫吧。” 刹那间,宁珞几乎有种想把一切都和盘托出的冲动。 可是,她要说些什么呢?难道告诉景昀,她上辈子是杨彦的妻子吗?如果可以,她希望景昀能永远都不知道这件事情,她希望在景昀的眼里,她是完完全全地属于他的,没有一点瑕疵。 “珞儿,你可知今日你说的话,最让我生气的是什么吗?”景昀又问。 “什么?”宁珞茫然道。 “你居然听信那些流言不信我,还这么贤惠地要替我纳妾,你若是指着我的鼻子大骂我负心薄幸,我只怕心里还会有丝窃喜,”景昀的眉心凝成了一个川字,十分不解,“明明那日你在画舫上我多看江苾月几眼你还生气了,为什么娶进门来你就不吃醋呢?都说了我只喜欢你一个,纳什么妾,有时候我真弄不懂你们女人,你到底是不是真心喜欢……” 景昀的语声中带着几分恼意,显然这一桩事情让他十分在意,憋了来回一路没说,现在终于忍不住了。 宁珞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忽然便扑了上去,抓起他的手臂咬了一口,景昀吃痛,轻哼了一声,一动不动地任凭她发泄,只是被咬的那处不一会儿便不疼了,一阵湿漉漉的感觉传来,景昀大惊失色,慌忙捧起她的脸来替她擦眼泪:“好好的,怎么就哭了?我不生气了,别听我胡说八道,你多咬几口,我皮糙肉厚不怕疼。” 泪水汹涌而至,宁珞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失态。 或者,前世所有的不幸,都只是为了衬托这一刻的幸福,而和杨彦的那一段破碎的感情,只为了印证景昀的刻骨真情,不需要再耿耿于怀了。 “景大哥……我……自然是真心喜欢你的……上辈子我也不知身在何处,惟愿这辈子和你白头到老,”她哽咽着道,“我不要你纳妾,你要是以后敢纳妾,我便在你身上咬上十口八口,让你……疼死……” “好好,疼死我,珞儿不哭了……”景昀哄道,刚才的恼意都化成了美意,在心里咕咕地冒着泡。赵黛云那些话必定是诳他的,心思太过恶毒。他的小娇妻原来吃起醋来是这么吓人,刚才的平静全是装出来的,现在全露馅了。 他一下一下地亲吻着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庞,那眼泪尝进嘴里咸咸的,掉入心里却是甜甜的,就好像是在品尝这世上最美味的点心。 这一顿哄,足足用了一炷香的时间,宁珞才渐渐止了哭声一下下开始抽噎。景昀把她抱上了床,揽在了怀里,把来龙去脉清楚地和她解释了一遍。 “那日见了她之后我便心里怀疑,太子殿下和我们游湖,她怎么就这么巧会在那里,说的话也让人生疑,倒好像是事前有人教好一般。我便派人去查了查,查不出什么破绽来,便和泽林一起去会了会她。” 宁珞揪紧了他的手臂,神情紧张。 景昀哂然一笑道:“去了便看出破绽了,她的房里有好几样乐器,其中一把琵琶是旧的,上面修习时留下的指痕十分清晰,而那古琴相较之下便是新的了,只怕不会超过半年。就算她舌粲莲花,我也不会相信她前世便和我有缘,便和泽林唱了双簧唬了她一下,她到底是个风尘女子没什么见识,便一五一十都和我交代了。” 宁珞瞪大了眼睛,这两个大男人居然对这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又恐又吓,真的是铁石心肠不成? “她也不知道背后之人是谁,只知道年前有人给了重金,教她穿衣打扮、言谈举止,还教她研习了古琴和那首江南小调,那日画舫中说的每一句话,也是有人事先让她背下来的。” “赵黛云……”宁珞轻吐出了一口浊气。 “我琢磨着也应该是她,这人可真是甩不掉的臭虫,”景昀皱着眉头嫌弃地道,“只怕这些流言也是她散播的,我让泽林赎身的时候小心些,只是凭空少了个大活人,又是她的棋子,总归还是瞒不过。” 宁珞噗嗤一乐,要是让花容月貌的赵黛云知道景昀叫她臭虫,只怕要气得背过气去。 景昀见她笑了,终于放下些心来,低声道:“我不愿你知道那些污秽之事,没和你事先商量,是我疏忽了。她的眉眼和你有几分相似,我不忍让她流落风尘,又怕赵黛云那女人手段叵测,不知道会利用她在京城做出什么事情来,虽然我不怵她,却也总不能时时防着,还不如尽快打发了她。我便让泽林替她赎了身,她发了个毒誓,这辈子都不会再回京城,也算是断了她那些乱七八糟的念想。” “你真的一点儿都不怀疑她就是你梦中的白衣女子吗?”宁珞忽然问道。 景昀愣了一下,坦诚地道:“怀疑过一瞬。” 宁珞却盯着他的眼睛,一霎不霎:“从前那个晚上,你让我换上那件白衣,是以为我就是你梦中的白衣女子吧?” 景昀迟疑了片刻道:“珞儿,我不想骗你,的确,那时候我的确是这样以为的,冥冥中仿佛有人在告诉我,我苦苦追寻了那么久的人就是你,我自信我不会弄错,这世上有千千万万个白衣女子,可没有一个能让我有这种感觉,我们俩如此契合,天生就该是一对。” 宁珞的嘴角含笑,在他唇边印了一吻:“那要是万一我不是呢?” “梦,终究是虚无缥缈的,”景昀正色道,“可能可以维系一时的感情,却无法维系一生一世,珞儿,你我成亲也已经快有一载,难道这些日子的耳鬓厮磨、相濡以沫还抵不上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吗?” 宁珞心满意足地往他怀里拱了拱,小声道:“自然抵得上。” 她的声音还带着哭过后的喑哑,和平时的柔绵软滑相比,有着那么几分不同寻常的媚意,那温热的气息在胸膛上萦绕,带来一阵阵酥麻。 景昀的呼吸粗重了起来,一下子便噙住了她的唇好一顿□□,直到满意地看到那苍白的唇瓣染上了一层绯色。 “珞儿……”他喃喃地道,“替为夫生个孩儿吧,男的我便教他骑马射箭,女的我便待她如珠似宝……” “你胡说什么……”宁珞羞得都快钻进他的身子里去了,“母亲她……” “热孝已过,母亲必定也在天上盼着呢,咱们快些为侯府开枝散叶,也好让母亲高兴一下。” 宁珞还要分辨,嘴被堵上了,只发出一阵“唔唔”声…… 翌日一早宁珞醒过来时已经都快过了辰时了,清晨景昀走时她迷糊着醒了片刻,却被哄着又睡了个回笼觉。一想到昨晚的情景,她把脸埋进了被中好,等快喘不过气来才重新探出头来。 天气已经热了许多,紫晶打水过来伺候她洗漱,盯着她的脖子吃吃地笑。 宁珞被她笑得心里狐疑,对着铜镜仔细照了照,顿时羞红了脸:那上面深深浅浅地印着好几个吻痕,都是昨晚留下的印记。 家里的衣裙一溜儿摆开,她开始精挑细选今日要穿的衣裳,务求衣领要高一些,千万要把这些印痕给遮住了,不然景铮瞧见了问东问西可就糟了。 床上摆得花花绿绿的,宁珞却一眼瞧见了一件白色烟罗纱梅纹罗裙,外面的一层轻纱薄如蝉翼、翩然欲飞,穿在身上一定很好看。 “少夫人今日怎么想穿白色的了?”紫晶有些纳闷。 “瞧着喜欢便想穿了,”宁珞微笑着道,从前她一直心有芥蒂,深怕景昀分不清她的前世今生,经过昨晚,她莫须有的担忧已经去了七七八八,也不必再忌讳这白衣了。 白裙的领子略高,又在脖子上稍稍涂了些粉遮掩,对镜自览,宁珞很是满意。 绿松为她在腰间系上了腰带,左右打量着。宁珞忽然想了起来:“哎呀,我的香包!” 她站了起来,急匆匆地就往外走去:“绿松,叫你扔的香包扔哪里了?还能找回来吗?快去找一找!” 绿松掩着嘴乐了:“早就系在世子身上了,就知道少夫人你不舍得的,早上世子还对着镜子照了半天,喜欢得不得了。” 宁珞这才松了一口,戳了绿松的额头嗔道:“就知道你心眼多。” 四叶走了进来,她有功夫傍身,人机灵消息也灵通,一进来便兴致勃勃地道:“少夫人,这两日外边可热闹了,来了好多祝寿的使团,今儿个北周的使团也到了,领头的两个人一个是他们的大将军,长得腰圆膀粗一脸凶相,跟那雷公似的,还有一个却是个小白脸,听说也才不过和世子爷一般大,这么年纪轻轻就出使我们大陈,一定很厉害。” “再厉害也厉害不过我们世子爷,对吧,少夫人。”紫晶抿着嘴笑了。 宁珞剜了她一眼嗔道:“就你话多。” “那当然了,”四叶骄傲地道,“四年前他们就来过一次,还不是我们世子爷的手下败将,这次也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脸再来比一场,要是比的话,一定能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几个小婢女叽叽喳喳地凑在一起说了起来,在四叶口中,她家世子爷简直就是战神下凡,所向披靡。宁珞在一旁笑着听着,心里却明白这北周身为大陈的宿敌并不是这么好相与的,大陈历经四朝,几乎每一朝都会和北周大动干戈,文帝时甚至是御驾亲征,差一点便要折在西北。 这次也不知道北周使团为什么会假惺惺地来祝寿,前世她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啊。 早膳是宁珞爱吃的小汤包和羊乳,那做小汤包的师傅是秦亦瀚特意从江南的春风楼叫过来的,手艺简直就是一绝,一咬下去便是满嘴油,宁珞吃得心满意足。 吃得差不多了璎香便端上来一小盅药膳,说是金大夫特意替她开的方子,养气补血,宁珞纳了闷了:“怎么又要吃了?不是已经用过好几个疗程吗?” “世子爷今早特意叮嘱的。”璎香笑着道。 宁珞闹了个大红脸,暗自把景昀好生腹诽了一顿。 正说着呢,有家仆引着人进来了,一个身穿绯色宫服的公公冲着宁珞行了个礼道:“敢问可是定云侯世子夫人?梅皇贵妃有请。” 作者有话要说:  弱弱地想,这么肥的大章,算是双更了吧…… 感谢土土土壕扔的霸王票和营养液,扑倒么么哒~~ 丫丫就是丫丫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09 13:03:18 丫丫就是丫丫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09 13:04:00 读者“fan”,灌溉营养液 +40 2016-09-09 12:54:53 ☆、第62章 梅皇贵妃姓赵,赵家乃高祖的开国元勋,荣华勋贵,枝繁叶茂,族人无数,有好几个都是人中俊杰,在朝中担任要职。梅皇贵妃的祖父赵坚是其中的佼佼者,三朝为官,辅佐过三代帝王,官至太师,底下门生无数。而赵坚的堂兄赵苻勇冠三军,被先帝赐封为骠骑大将军,掌中南军兵符,赵苻其后死于和北周一战,其子赵斌子承父业,也风光过一阵,只是到底才能比不上赵苻,到了盛和帝这里便凭着父亲的余荫被封了太尉,统领着京畿地区的兵权。 这个太尉甚是微妙,名义上是统领着京畿地区所有的禁军、羽林军等兵权,然而各军都有自己的将领,又有盛和帝在,赵斌几乎可以说是有名无实,赵家原本兴旺的两房便成了赵坚一房独大。 可能这就是赵黛云不甘心蛰伏转而觊觎那个凤位的起因吧。 宁珞奉了令旨入宫,身边只带了一个四叶,心中忐忑莫名。她和梅皇贵妃并无交集,实在想不出梅皇贵妃会有什么事找她。 入了宫门一路前行,宫廷守卫森严,不时有侍卫查看牙牌和令牌核对身份,一连过了三道宫门才进了内宫。宁珞原本还盼着能见到景昀一面安安心,却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永安宫就在内宫的东边,和皇后居住的上宁宫一宫之隔,一入永安宫,只见亭台楼阁华丽雍容,就连里面伺候的宫女也都珠钗华服,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傲气。 宁珞想起自己小时候曾经去过的上宁宫,□□皇后温柔慈爱,身旁的人也和气亲切得很,和梅皇贵妃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 梅皇贵妃正拿着花剪在园子里修剪一株山茶花,那茶花已经开得快败了,花瓣的尖处透出了一股子腐色,几朵残花被剪落在了地上。 “瞧瞧,这花开得再美,败了就要剪了,省得再多吃养分,反倒误了明年的花期。”梅皇贵妃自言自语道。 这话意有所指,宁珞不敢搭话,上前见礼:“臣妇宁珞见过梅皇贵妃。” 梅皇贵妃仿佛才看到她似的,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她几眼笑着道:“哎呦,皇姑姑可真有福气,有这么一个漂亮的孙媳妇。” 宁珞垂眸应道:“皇贵妃娘娘谬赞了,臣妇愧不敢当。” 梅皇贵妃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轻笑了一声:“珞儿怎么这么拘谨,都是一家人,理当多亲近亲近,来,陪本宫四下去走走。” 御花园里草木芳菲,石榴花开得正艳,偶有宫妃在花园中散步,见了梅皇贵妃都不敢怠慢,齐齐过来见礼。 梅皇贵妃一脸矜持的笑容,一一点头回礼,顺道替宁珞介绍着:“这位是徐昭仪,是十公主的母亲……那是鲁婕妤……” 她也不叫那几个宫妃陪着,只是一路继续亲热地拉着宁珞的手前行。 前面传来了一阵嬉笑声,一名身穿石榴红襦裙的美貌女子和几名宫女在草地上追着蝴蝶玩耍,那女子还很年轻,约莫二十上下,腰肢柔软、步履轻盈,梅皇贵妃见了脚步一顿,轻咳了两声,那女子回头一看,立刻停下脚步整好了仪容,快步到了梅皇贵妃面前躬身见礼。 相比刚才其他的宫妃,这位女子品级稍低,梅皇贵妃却反倒显得稍稍热络了一点,笑着道:“肖贵人倒是好兴致,只是小心些别崴了脚。” 肖贵人恭谨地应了一声,不敢再嬉闹了,只是坐在一旁指挥着自己的宫女捉迷藏给她瞧。 这位肖贵人宁珞倒也是听说过一两回,据说现今正得宠着,舞技妖娆,魅惑天成,盛和帝一个月中总有两三回要宿在她那里,今日一见,果然成有宠妃的资本,那双眉入鬓,眼尾轻挑,带着无尽的风情。 盛和帝悲痛的神情在脑中一闪而过,宁珞忽然感到了一阵莫名的心酸。 她不怀疑盛和帝在俞明钰灵前的真情流露作伪,可也觉得,俞明钰当初没有选择成为盛和帝后宫三千佳丽中的一个是明智之举。身为帝王,身不由己的事情实在太多,就好比盛和帝,就算他心中再爱俞明钰又能如何?还不是要一个接一个地宠幸对他有用之人用以制衡外戚和朝堂? “她从前是个小户人家,康宁王献上来的,”梅皇贵妃一边往前走,一边悠悠地道,“自从□□皇后去了,他们家人便时不时地弄上这点小把戏。” 宁珞顿时尴尬了起来,康宁王是太子的外家。 “所以说,本宫最讨厌的便是这种多管闲事的人,”梅皇贵妃轻哼了一声,“珞儿想必深有体会吧?本宫倒是很佩服你,将那种狐媚子直接送出千里之外,的确不用给某些人脸。” 脑中灵光一现,宁珞顿时明白了过来,梅皇贵妃今日破天荒拨冗将她请进宫里,原来是因为听到了再次走了样的流言,这是来挑拨她和东宫的关系来了。 那江苾月虽然走了,流言却并未停息,反倒又生出第二个版本来,说是定云侯世子夫人容不下世子的风流韵事,硬生生地把人送走了。 当日画舫上的几位世家夫人是见过景昀惧内的模样的,深以为然,不由加油添醋了几把,这个版本成了第一个版本的结果,俨然成了真相。 她哭笑不得,江苾月明明是景昀送走的,怎么就安到了她的身上?只是这不是什么大事,总不能上街一个个把传流言的人抓起来下狱吧? 景昀安慰她别太在意了,这种流言愈描愈黑,不如就静静地待它过去,京城中新鲜事多,什么侯门老爷养外室被夫人抓了个正着,什么王府棒打鸳鸯把小孙儿逼得私奔了,没几天大伙儿就把这事给抛到脑后跟去了;再说这流言传得也有一个好处,不会再有人不识趣地来牵红线说是给他添几个红袖知己了。 宁珞一想也就释然了,赵黛云花了这么多功夫蹦跶,却还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俩恩爱如常,心里指不定怎么吐血呢。 没想到,这流言倒是快平息了,赵黛云的后招却还在这里等着她呢。这江苾月是太子邀约时和景昀相识,按照流言中所传,她做的如此决绝,是不给太子和太子妃脸了。 她的脑中一片纷杂,迟疑地道:“娘娘,这……其实臣妇……” “本宫明白,本宫向来不爱管这等闲事,”梅皇贵妃一脸的慈爱,“太子耳根子软,旁人说什么便信什么,不过就算他生气,过不了多久也会想明白的,你不必太过在意。” 宁珞勉强笑了笑,应了一声“是”。 梅皇贵妃捻了一朵石榴花在手上把玩了片刻,漫不经心地道:“其实吧,陛下的三位皇子,浩儿的脾气最是外露,嫉恶如仇、胸怀坦荡,从来不爱做什么蝇营狗苟之事,这点肖我,别看我平日里看着严厉,其实心里最坦荡明白了。珞儿和我相处久了便会明白。” 两人一路走一路聊,不一会儿便回到了永安宫,到了正厅的门槛前,梅皇贵妃一不留神被门槛绊了一下,宁珞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珞儿真是贴心,”梅皇贵妃拍着她的手笑道,“本宫真是越看越喜欢了。” 宁珞下意识地正要应声,忽然见正厅中站着的一位宫装丽人正直勾勾地瞧着她,脸色僵硬,居然是太子妃陈氏! 陈氏是过来给梅皇贵妃请安来的,现今后宫之中以梅皇贵妃为尊,也是太子和陈氏名义上的母妃。 宁珞上前躬身见礼,陈氏瞅着她好一会儿才淡淡地让她起身:“今儿个真是难得,碰上你了。” 那语声冷淡,和从前几次会面时的亲昵有着天壤之别。 宁珞微笑着道:“臣妇第一次来,便碰上了娘娘,果然和娘娘有缘。” 陈氏却不再和她说话,只是转头便和梅皇贵妃寒暄起来,梅皇贵妃也应例问了太子的身子。 宁珞却也有些心寒,以定云侯府和景昀这些年对杨湛的拥趸和支持,陈氏却因为那些莫须有的流言和今日的一见就如此甩脸子,她也没法强迫自己用热脸去贴陈氏的冷屁股。 梅皇贵妃目的达到,没说上一会儿便让陈氏告退了,而宁珞却一直被她留到了午膳。只是才刚传了膳,外面便听见盛和帝的声音响起:“爱妃今儿个是在招待什么贵客?看上去很是丰盛啊。” 梅皇贵妃又惊又喜,也顾不得宁珞了,飞快地便迎了出去:“陛下今儿个怎么有空过来?臣妾一个人无趣,叫了珞儿陪我一起说说话。” 盛和帝迈进了膳厅,扫了宁珞一眼,淡淡地道:“原来是珞儿,坐下吧,便饭而已,不必拘谨。” 宁珞的心里直打鼓,只好应声坐了下来,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在盛和帝面前,梅皇贵妃再也不见方才那矜贵傲然的神情,说话的语气也柔了三分,偶尔还娇嗔上两句,极尽柔情似水,倒是苦了宁珞了,既要目不斜视,又要有问必答,这一顿饭也不知道吃了些什么。 “这几日府里还好吗?”盛和帝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挺好,”宁珞斟字酌句地道,“祖母身体康健,铮儿和曦儿都在努力向学。” 盛和帝沉默了片刻,又问:“昀儿呢?” 景昀这不是每日都在宫里当差吗?怎么还要问她是怎么样的? 宁珞在心中腹诽,面上自然是毕恭毕敬:“景大哥和往常一样。” 盛和帝很感兴趣地看着她,显然在等她继续往下说。 宁珞硬着头皮想了一下:“他每日五更不到便起了,起床后要先在演武场里舞剑练拳,然后才去公干。” “看来他还是喜欢习武多一些?”盛和帝若有所思地道。 “也不是吧。”宁珞脱口而出,“景大哥说这样整一天人都会精神些,傍晚回来时他便喜欢看书,有时候我画画他题诗,他还喜欢……” 好像说得太多了,她尴尬地住了口,顺手便夹起一口菜放入口中,只是吃了一半才吃出味来,那居然是一块水晶猪肘,那软软的猪皮卡在她的口中,上不去下不来,她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不喜欢吃便吐出来。”盛和帝看着她笑了。 一旁伺候的公公立刻上前递上了一个盘子,宁珞只恨地上没有一个洞可以让她钻进去,闭着眼睛将那块已经咬得稀巴烂的猪肘吐了出来。 “我……我从小便不吃猪皮……”她红着脸解释道。 “还不爱吃什么?下回让御膳房都忌讳着点。”梅皇贵妃笑着道。 “不不,不用了。”宁珞连连摇头,老天保佑可不要再有下回了。 好不容易等到用罢了午膳,盛和帝又小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顺道带走了宁珞。 出了永安宫,宁珞这才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许是因为见过他脆弱悲痛的模样吧,此时的盛和帝虽然威严,却让人莫名安心。 “陛下,我该从哪里回去?”宁珞四下张望了片刻,她已经很久没到宫里来过了,都已经认不得路了,若无公公带路,只怕还走不回去。 “跟朕走便是。”盛和帝淡淡地道。 宁珞有些莫名其妙,一路跟着盛和帝出了内宫,除了轮值守卫的侍卫,宫门前赫然有一个英挺的身影在焦灼地走来走去,宁珞有点困惑地揉了揉眼睛:那不是景昀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这里下雨了,不知不觉秋天就来了。 ☆、第63章 一见宁珞,景昀几乎冲上来抓住了她的手,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我好好的……别这样……”宁珞小声说着,从他掌中窘迫地抽出手来,看了盛和帝一眼。 “好了,你带珞儿回府去吧,心不在焉的也做不了什么事。”盛和帝瞟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道,转身便带着一众人等朝前走去。 景昀迟疑了片刻,终于沉声道:“多谢陛下。” 盛和帝的脚步顿了顿,却没再停留,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小径的树影中。 景昀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开,便带着宁珞快步离开了皇宫。 侯府的马车一直等在西华门外,坐在马车上,景昀这才把宁珞抱进了怀里,低声问道:“梅皇贵妃没有为难你吧?” 宁珞摇了摇头,景昀泛白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些,郑重地叮嘱着:“你记着,下次若是有人请你入宫,务必托病拖上一拖,就算拖不了,也要立刻遣人告诉我。” 宁珞呐呐地道:“这……梅皇贵妃让我去一趟……也没什么危险吧……” “谁知道宫里会发生什么,”景昀冷冷地道,“到了宫中,她们是君你是臣,要处置你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就算不是明着来,难道暗的算计不了你?你以为当初我母亲的事情,就仅仅是醉酒乱性这么简单吗?梅皇贵妃是赵黛云的堂姑,要是她动点手脚……” 宁珞打了个寒颤,这才感到了一丝后怕。 “所以,是你求了陛下吗?”她心中酸涩,为了她,景昀居然去求了盛和帝回宫将她带了出来,她可以想象当时景昀的担忧和挣扎。 景昀沉默了片刻,自嘲地笑了笑:“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我原本想去找太子妃娘娘帮个忙,哪知道刚撞见她从内宫里出来,我才问了个安,她便点了个头往便往东宫去了,我连求出口的机会都没有。” 宁珞立刻从他的怀里挣脱了出来,面带忧虑地道,“是啊,江苾月送走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这是不是得罪了太子殿下了?” 她把在宫里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说了一遍,眼巴巴地看着景昀:“你倒是说说,这该怎么办?” 那双眸子清澈,瞳仁仿佛点墨一般,景昀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缓缓地吻上了她的眼睫。 “哎……说正事呢……”宁珞嗔笑着想要躲闪,却被景昀扣住了脖颈,任凭他用唇亵玩着自己的眼睫。 良久,景昀才将她重新揽入了怀里,淡淡地道:“今日在朝堂上,太子和定王为了谁接待使团一职争了起来,定王体恤兄长,说是兄长病弱,这等小事他代劳便可;太子说他这些日子身子大好,愿为陛下效劳。” 景昀很少在她面前谈论国事,今日居然破天荒地提了起来,宁珞不由得凝神思索了片刻问道:“那陛下属意谁呢?” 会见接待使臣,尤其是北周使臣,那便意味着代表大陈代表天子,有着无上的荣耀,定王自那日被责罚后,行事便稳妥了许多,这些日子又得了盛和帝重用办了几件差事,风头正健,看来是真的有和太子一争高下的雄心了。 “陛下让他们二人携鸿胪寺卿一同接待北周使团,我率羽林前卫亲自负责一应护卫事宜,”景昀低声道,“陛下这是……在太子和定王之间和稀泥啊。” 宁珞的心一紧,顿时抓住了景昀的手:“那杨彦呢?” “你说他有野心,不过,就目前的态势还瞧不出来,毕竟他的生母出身低微,又是幺子,若是有争储之心,只怕陛下也不能容他。”景昀沉吟了片刻道。 数个念头在宁珞脑中一闪而过,若是景昀再如此对杨彦掉以轻心,只怕要先机尽失。迟疑片刻,她终于开口:“那若是……太子和定王都遭不测呢?” 景昀一惊,握着她的手顿时僵住了,好一会儿才郑重地道:“我明白了,我会留心的。” 宁珞小心翼翼地问:“你……不问问我为何会有此惊人之语吗?” 景昀瞧着她一副小媳妇的模样笑了:“为何要问?我的珞儿是神仙下凡,掐指一算便知前世今生。” 宁珞恼了:“和你说正事呢,怎么还开玩笑。” 景昀敛了笑容凝视着她,眼神沉稳,“珞儿,我不是开玩笑,我们是夫妻,你在我面前想说什么,不想说什么,尽可以畅所欲言。就算是无稽的鬼神之说,从珞儿口中所出,也是金玉之言。” “景大哥……”宁珞怔怔地看着他,忽然便埋进了他的胸膛中。 景昀轻抚着她的后背,语声温柔却沉稳:“珞儿放心吧,他们争他们的,我们过我们的,我们只要静观其变就好了。如果太子殿下因为这点流言而对我心生芥蒂,那么我们趁早便想法子离开这是非之地,由他们去抢那个至尊之位吧。” 景昀的行事素来自有章法,更何况朝堂之事,不是后宅女子能左右的,宁珞前世也只不过零零星星听过只言片语,这皇储之争何等惊心动魄,稍有不慎便是抄家灭门的下场,其中变化莫测的关节她也不知,更何况这辈子增加了这么多变数,便不要再去扰乱景昀的心神了。自此她便安心下来,再也不去管那些流言蜚语。 北周使团入了京就住在了四方馆,太子杨湛、定王杨皓奉皇命率鸿胪寺和礼部众官员接见使团,并各自分别在东宫和定王府设了宴席款待,两兄弟仿佛憋了一股子劲,在外人面前一派君子端方、温雅睿智的模样,一展大陈皇储风范。 每日回到府里,景昀便会和宁珞说些白日里的趣事,也对北周使团越来越警醒:“那大将军姓鲁名翼,是北周第一名将,双臂有千钧之力,乃是当今北周皇帝的姻亲,今日想要观看禁军演兵之术,只怕想要刺探军情。” “那后来有没有看成?”宁珞一边替他捏着肩膀一边追问。 景昀哂然一笑:“怎么可能让他看,明日里让羽林军随便弄个阵仗糊弄他一下就好了。倒是他身旁那个副使不容小觑,那人名叫谢隽春,是北周世家之子,去年刚刚尚了驸马,据传他心狠手辣,原本是辅佐小皇子的,小皇子莫名丢了性命之后便跟了庶长子,保他一路登上了地位,有从龙之功。这几日他每日都轻车简从外出,在京城四下游览,不知道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宁珞愣了一下,这个名字有些耳熟,她思索了片刻顿时变了脸色:“是他!” 她还记得当年宁珩战败身死的噩耗传来,北周领兵的将军正是谢隽春,她恨之入骨,成日里盼着此人不得好死,最后也是老天护佑,景昀在栾平城大败谢隽春,不仅收复了失地,还一箭将他射下马来差一点就要了他的命。 “你也知道他?”景昀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宁珞定了定神道:“是,我曾听父亲和兄长提起过他,此人诡计多端,你千万要多多提防。” “夫人放心,任他狡诈如狐,只要在我大陈京城,必定逃不过为夫的法眼。”景昀自信地道。 宁珞嗔了他一眼:“吹牛。” “这怎么是吹牛呢,就好比夫人一个眼神,为夫就知道你此刻心中所想。”景昀一本正经地道。 “我在想什么,你倒是说来听听。”宁珞轻哼了一声。 “夫人心中想着‘我夫君果然厉害,此人跳梁小丑不足挂齿,必将是我夫君手下败将’,我可有说中?”景昀戏谑地道。 宁珞默不作声地瞧着他,双眸晶亮,透出光来。 景昀的喉中一紧,哑声道:“夫人再这样看着我,为夫可要不客气了。” “你既然是我肚里的蛔虫,那再猜猜我又在想什么了?”宁珞俏皮地侧着脑袋。 景昀抬手便去揽她,哪知道宁珞一矮身,居然从他的腋下钻了出去,几步便躲在了柱子后冲他做了个鬼脸:“没猜到吧?” 只可惜这房中就这么方寸之地,景昀猫捉老鼠似的逗着她转了两圈,一下就把她扑倒在了床上:“还调皮吗?” 宁珞跑得气喘吁吁,一叠声地告饶:“不了,景大哥你饶了我吧,你的肩膀还没揉好呢,我还给你捶腿……” 景昀一抬手,纱帐倾泄,将二人裹在其中,甜腻的呢喃声传来,在一旁伺候着的四叶和璎香早就退了出去,脸红心跳地掩上了门。 第二日起床时,宁珞便又晚了,幸好大长公主有她的一套请安准则,照她的说法,道家讲究随性而至,早上若是能睡到自然醒,对一日之中的气血最是得益,她不爱让小辈们一大早便过来,倒是喜欢晚膳后一家人围炉夜话。 今日宁珞打算好了,要亲自去绸缎铺子里采买些面料为景昀添置些夏衣。自从那日为景昀绣了个香包之后,景昀几乎日日都挂在腰间,她总算明白了为什么母亲就算身子不好也每年都要亲自为父亲绣衣裳了,那一针一线,缝的都是密密的爱意。 只是还没出门呢,就有家仆递过来一张拜帖,宁珞一瞧,居然是宁萱! 她又惊又喜,连忙让人请了进来。 宁萱这次是坐着瑞王府的马车过来的,身旁跟着玉髓和一个不认识的婢女,身后还有两个公公,宁珞请了两位公公到偏厅奉茶,自己则和宁萱一起坐在花厅中聊起了家常。 近半年没见,宁萱的气色看上去并不是太好,脸庞瘦削了很多,肤色也略显苍白,唯有一双眼中闪动着喜悦的光芒。 “九妹妹,我求王爷出来透透气,王爷便让我来看看你,”宁萱快活地拉着她的手,“你这些日子过得还好吗?” 杨彦居然会这么好心,这是要耍什么花样吗?她瞧了瞧宁萱身旁的两个婢女,不动声色地道:“世子对我很好,倒是你,怎么看上去瘦了这么多?” 宁萱怔了一下,眼圈顿时有些泛红,好一会儿才勉强笑了笑:“女孩子家瘦些才好看。” 宁珞朝着绿松使了个眼色,绿松立刻上前对着那两个婢女道:“姐姐们和我一起去小厨房瞧瞧,不知道夫人平日里喜欢吃些什么点心,省得我拿错了。” 看着玉髓她们离开,宁珞才沉下脸来:“七姐姐,是那赵黛云折腾你了吗?” 宁萱的唇微微颤抖,强笑着道:“她也就这点花招,我能避就避着她,避不了便让她羞辱几句、打骂几下,忍忍也就过去了。” “那杨彦呢?好歹一日夫妻百日恩,他居然就眼睁睁地看着赵黛云这样糟蹋你?”宁珞愤然道。 “不能怪王爷,”宁萱慌忙解释,“他有他的苦处,毕竟她是正妃,王爷也不能成天呆在府里护着我,是我帮不上他,我太没用了。” “你还帮他说话……”宁珞抚了抚额,一个男人,若是真心想护着人,还能没什么雷霆的手段? “真的,王爷对我挺好的,”宁萱的嘴角露出一丝如梦似幻的笑容,“你不知道,王爷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他文可以吟诗作画,武可以提枪射箭,他胸怀天下,嫉恶如仇……” 宁珞呆呆地看着她在那里滔滔不绝,心中一阵酸楚,这可能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姻缘这东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宁萱自己喜欢就好。 “九妹,”宁萱停顿了一下,眼中流露出几分骄傲和自豪,轻抚上了自己的小腹,“有件喜事要告诉你,我……有孕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死啊宁萱……继续努力求留言求撒花~~ ☆、第64章 宁珞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惊愕地看着宁萱:“你……你说什么?” 好些大户人家都有规矩,若是主母尚未生子,妾室每次服侍完都会用上一碗避子汤,以免生下庶长子以后徒生麻烦,赵黛云身康体健,和杨彦新婚才半年,以她的手段,怎么可能会让宁萱率先怀有身孕? 宁萱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红晕,羞涩地道:“我有孕了,可能是哪一日的避子汤出了什么差错,王爷也知道了,他答应让我把孩子生下来。” “那……那赵黛云怎么说?”宁珞定了定神道。 宁萱有些不安地道:“她没说什么,不过,这是王爷的孩子,她就算再不喜欢我,也不会对孩子做些什么吧?” “七姐姐!”宁珞陡然拔高了声音,疾言厉色地道,“你要是再这么天真,只怕以后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赶紧和瑞王说,就说身子不好,想去别庄休养,然后找两个信得过的照顾起居,实在不行让二婶娘陪着你一起住到别庄去,总而言之,万万不能留在王府,留在赵黛云手够得着的地方!” 宁萱吓了一跳,呐呐地道:“好……九妹你别激动……我去试试……” 宁珞的心“砰砰”乱跳,她站了起来几步到了门口,却又回过身在屋里转起圈来:“我……瑞王会不会答应呢……七姐姐……咱们要想个万全之策才行……” 宁萱被她转得发晕,赶紧上前抓住了她的手,宽慰着笑道:“你别担心啦,王爷他还是很在意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的,您看,他这不是心疼我在王府里太闷,让我来找你聊天了吗?” “在意……但愿吧……”宁珞苦笑了一声,但愿虎毒不食子,但愿一日夫妻百日恩,但愿杨彦能有心护住宁萱和她的孩子吧。 出去的两个婢女很快便回来了,挑了些宁萱喜欢吃的点心,宁珞便不再提赵黛云和杨彦,只是和宁萱随意聊了些家常,玉髓在一旁伺候得很是仔细,茶水都事先在手上试一下温才递给宁萱,而另一个显然便怠慢多了。 宁萱足足坐了一个时辰,另一个婢女在耳旁提醒了她两次,她才恋恋不舍地起身告辞,宁珞让绿松从库房里取了好些珍稀的药材,让宁萱带回去,还赏了宁萱那两个婢女一人一个金裸子,让她们务必要好好照顾宁萱。 玉髓倒还好,另一个婢女顿时眼睛都亮了,满面堆笑,也不催宁萱了,任凭两个人在侯府门前依依惜别。 “你也不能来王府,”宁萱悄悄背过脸去掉了眼泪,“我再要出来也不知道猴年马月,以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你了。” 可能孕妇都会这样情绪不稳,宁珞替她抹去了眼角的泪珠,压低声音道:“千万别忘了我的话。” 宁萱用力地点了点头,终于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马车走了。宁珞看着她的背影,一颗心吊在那里,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两步。 “砰”的一声,还没等宁珞回过神来,便瞧见有人倒在了地上,四叶拧着那人的手腕将他压住了,厉声道:“你是谁?怎么这么没头没脑地就撞了过来?” 地上那人艰难地转过脸来,朝着宁珞笑了笑:“小人眼拙,冲撞了世子夫人,还望世子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 宁珞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沉下脸来道:“冲撞了还想跑吗?带回去教训一顿。” 进了府门,宁珞让四叶押着那人一路回了云珏苑,一进院门,那人便敏捷地一闪身,不知怎么就从四叶的手中脱出身来,四叶惊呼了一声,本能地就去挡在宁珞身前,宁珞却毫不客气地一掌拍在了那人的脑袋上:“卫泗,你鬼鬼祟祟的这是要干什么?” 卫泗咧嘴一笑,撸了一下自己沾满了泥土的脸,快一年没见了,他长得已经快和景昀差不多高大了,北边的黄沙和烈日将他的皮肤变成了蜜色,身上肌肉结实有力,已经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大人模样。 “我就知道珞姐姐一眼就能把我认出来。世子把侯府护得滴水不漏,我等了大半日了才找到这么个机会见你。” “你和门房说一声,难道还会不让你进府?”宁珞奇道。 “我被派往宁州公干,京城是我自己偷偷抽空过来的,要是被人知道了,可是要受罚的,还要牵连宁大哥。”卫泗解释道。 宁珞唬了一跳,军营中的军规很重,卫泗这样的擅离职守可大可小,被人抓住把柄了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怎么这么莽撞,好端端地偷偷跑来进城做什么?” 卫泗凝视着她,那双琥珀色的眼中幽深:“我实在是想你了,便来看看你。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宁珞心里略有点不安,不自然地避开眼去:“你赶紧去洗漱一下,我让人给你准备些吃的,这次你能呆几日?我正好有事情要问你……” “你别麻烦了,我马上就得走,”卫泗急急地道,“我们俩说说话就好了。” 宁珞愣了一下,示意身旁的四叶出去,四叶却有些犹豫,盯着卫泗不肯走。 “你放心吧,他是我的弟弟,不会对我不利,”宁珞顿了顿又道,“你若是怕世子怪罪,等世子回来了,我会告诉他的。” 四叶不甘心地瞪了卫泗一眼,转头离开了房间。 “珞姐姐,你这阵子过的怎么样?景昀对你还好吗?那两个贱人有没有再来骚扰你?”卫泗连珠炮地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 宁珞心中感动,笑着道:“我很好,有你景大哥护着我,那两个人再折腾也折腾不出朵花来,倒是你,军营里苦吗?听说北边天气很恶劣,你别仗着自己年纪小不当回事情,要多照顾自己一点。我带给你们东西都收到了吗?” 她几乎每隔一两个月都会准备上一些日常用品给宁珩和卫泗带去,秦家的商队常年在外面行走,北边也是他们贩卖收购货物常去的地方,倒是比走驿馆还要方便。 卫泗摸了摸胸口,上回收到的那封信被他从宁珩那里骗了过来,此时就藏在他的衣襟内。寄过来的那些东西分给他的,除了吃的,那些不会坏的鞋袜、香油他都舍不得用,用了一个小箱子收了起来。 “收到了,这世上,只有珞姐姐才惦记着我。”他看着宁珞愉快地道,那双眸子里跳动着光芒,“珞姐姐你好好地等着我,我会努力的,不会花很长时间。” 宁珞听着有些莫名其妙:“什么不会花很长时间?” 卫泗快活地笑了笑,原本一直有些阴鸷的脸庞被他的笑意冲淡了,细看之下居然也是个美少年:“没什么,珞姐姐,没什么事我得先走了……” “等一等,”宁珞无暇细想,赶紧问道,“卫泗,我有话问你,前世你在小耕山怎么样了?我那会儿怎么也打听不到你的消息。” 卫泗的脸色一僵,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我……我当时受了重伤被人所救,什么都不记得了,后来才想了起来,才知道宁大哥他……力竭战死,我……我对不起宁大哥……” 怪不得卫泗后来音讯皆无,宁珞叹了一口气安慰道:“都过去了,你现在在我大哥身旁,务必要打起精神来,若是北周军再来侵犯,务必要将他们打个落花流水,不能再重蹈覆辙。” 卫泗的眉头拧了起来,忽然又笑了笑:“放心,我自有万全之策。” “还有,前世我死了之后,京城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杨彦有没有坐上那个位置?赵黛云她成了皇后了吗?”宁珞压低声音急切地问,“那于安说景大哥被杨彦杀了,是不是真的?” 卫泗仓促地后退了一步:“珞姐姐,我该走了,要不然只怕来不及了,这些事情我们回头再细说……” “怎么这么急……”宁珞愕然,“就不能多说几句吗?” 卫泗飞快地朝后退去,后背靠在了门板上,就要转身的一刹那,他迟疑了片刻终于开口:“珞姐姐,你放心,前世害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还有,你也别担心景昀,他这个人心计叵测、手段凌厉,就算是一时落在下风也能反败为胜,怎么可能被杨彦杀了。” 宁珞怔了一下,又惊又喜:“那他上辈子没死?他后来怎么样了?” “和死了也差不多吧,你被人害死了,我们都和死了差不多,”卫泗眼中的痛苦一掠而过,旋即深吸了一口气,冷笑了一声,“不过,这辈子我一定会比他们笑到最后。” 话音刚落,他便一拉门,急匆匆地便消失在了门外。 宁珞紧追了两步,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背影,满腹的疑惑都被堵在了腹中。 四叶守在门旁,一见这情形立刻紧张地扶住了她:“少夫人,是有什么事吗?要不要叫人拦着他?” 宁珞摇了摇头,她有些伤心,卫泗和从前那个在她面前听话乖巧的弟弟有些不一样了,好像有着好多不想让她知道的秘密,言谈之间更对景昀有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排斥。 她转身进了屋,整个人都有些仄仄的,想等着景昀回来后好好和他说说卫泗,可不知怎的,景昀却迟迟未归。 酉时快过时,景勒过来送了个口信,说是北周使团出事了,景昀正在那里处置,只怕一时半会回不来了,让宁珞先睡,不用等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卫泗:珞姐姐迟早是我的。 景昀:小屁孩,一边喝奶去。 ☆、第65章 宁珞这一阵提心吊胆的怎么肯睡,半卧在罗汉床上一边看书一边等景昀回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中觉得身上一暖,惊醒过来,才发现自己被景昀抱在怀里,正往床边走去。 “你回来了。”她好似小猫一般往怀里蹭了蹭,语声带着初醒后的慵懒。 “不是让你先睡吗?怎么还等着我。”景昀责怪着,手上却小心翼翼地将宁珞放在了床上。 宁珞揉了揉眼睛嘟囔着道:“我让璎香留了一碗木耳汤温着,我去拿……” “璎香已经给我喝过了,是我不让她们吵醒你的。”景昀替她盖好了被子,自己也开始脱去身上的外袍,忙了一天,回到家里有娇妻在侧,真是再好不过了。 “北周使团出了什么事了?解决了吗?”宁珞担心地问。 景昀轻描淡写地道:“那谢隽春又带了几个亲随在外面闲逛,结果和人走散了,他的亲随慌了手脚报到我这里,结果全城搜了两个时辰才发现他醉倒在飞云楼里,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宁珞松了一口气:“没事了就好。” “只怕这才是麻烦的开始,”景昀笑了笑,“他这两个时辰去了什么地方?见过了谁?说了些什么事?这些都要想法子查到,还有,据我留在四方馆的暗探来报,谢隽春回来后两个人关在屋子里吵了起来,鲁翼摔了一套茶具,不知道他们是真有过节还是掩人耳目。” 他打了个呵欠,看上去有些疲惫。 宁珞有些心疼,不想提宁萱和卫泗的事情让他再心烦了:“天大的事情也等明日再说吧,赶紧上床好好睡一觉。” 景昀定定地看着她,忽然欺身上前,将她整个人罩在了自己的身影下:“夫人这是在邀我入幕吗?为夫这便来了。” “你……我没有这个意思……”宁珞慌忙推他的胸膛,“我是让你好好休息……” “夫人这是在小看我吗?”景昀假意皱起了眉头,“那为夫我更要好好表现一番让你瞧一瞧了。” 宁珞还待分辩,唇便被堵住了,景昀细细地品尝着她,用火热的行动警告着她,让她今后万万不敢再有小觑这位定云侯世子的念头。 的确如景昀所说,北周使团的麻烦才刚刚开始,继谢隽春失踪两个时辰回来之后,翌日北周使团内有一半人上吐下泻,幸好两位正副使大人院子内的吃食是单独小灶房供的,未出现差错,杨湛和杨皓得知后叫苦不迭,立刻派了御医为他们医治。 到了第三日更是离奇,四方馆中鲁翼所住的房中一根横梁掉了下来,幸得那鲁翼身手敏捷,只擦破了一点皮,若是在睡中,只怕要正中鲁翼的脑袋,鲁翼大发雷霆,遣人去请杨湛和杨皓,杨湛托辞头疼未去,杨皓硬着头皮去赔了不是,将负责内务的鸿胪寺少卿、四方馆通事舍人降罪,又替他换了一个院子,方才平息了鲁翼的怒火。 景昀得知此事后便觉得事有蹊跷,立马将那院子封了起来,仔细查看了那根横梁,那横梁的确有些老旧了,又因为四五月份时阴雨连绵,外面看上去都有坑坑洼洼的,最糟糕的是,横梁里面里面竟然还有个飞螘窝,一群米黄色的飞螘在里面闹腾得欢。 通事舍人满腹委屈,含泪道:“北周人住的地方,我们怎敢怠慢?半个月前这里全部仔细检查过了,万万没有这为祸的飞螘,更何况,这一片的横梁和柱子用的是上好的榆木,材质坚硬,和那飞螘喜欢的松木、杉木大相径庭,我也不知道那飞螘是转了什么性了,会在这里做了窝。” 景昀立刻请了几个懂行的木匠过来彻查四方馆,同时又将从前有可能进出四方馆的匠人和仆役都撤换羁押了,这一查,果然查出了问题,有三间屋子的横梁都有问题,其中包括了谢隽春住的院子,横梁中也窝了一群飞螘,再过两日只怕也要把横梁给咬空了,这谢隽春乃一介文臣,不像鲁翼一样身手敏捷,要是砸将下来,运气不好可是要出人命的。 几个木匠一寸一寸地查了横梁,在里面发现了一小堆和旁边的榆木蛀粉不一样的蛀粉,验查后断定这是飞螘最爱的松木,还是浸了糖水后的松木,有人将浸了糖水的松木放在了横梁处,引来了飞螘酿成了此次意外。 原本杨湛对景昀彻查此事略有不满,他已经和杨皓商量好了,此等小事只要将那个蛮人安抚好了,就暂且压下不禀告盛和帝了,到底是他们俩负责的差事,出了差错面子上不好看。 然而查到这里却是压不住了,杨湛的身子本来就不好,和东宫谋臣商量了一个晚上,第二日便又感染了风寒,景昀到的时候他正在喝药,大热天的,屋子却还关得严严实实,深怕漏了半点的风,十分气闷。 “元熹,快来坐下,”杨湛笑着道,“这几日辛苦你了。” 景昀正将一干嫌疑人和物证、人证等移交大理寺,忽然被人急急叫入东宫,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见杨湛虽然精神看上去不错,可脸色却透着一层青白,心里“咯噔”了一下:“太子殿下这是病了吗?四方馆那里有微臣在,殿下尽管放心,还是多保重身子为上。” 杨湛摆了摆手:“小病而已,有些风寒,底下人便大惊小怪的,非要孤吃这个喝那个。” “殿下不要掉以轻心,风寒之症可大可小,臣府上的金大夫医术精湛,要不要让他来替殿下瞧一瞧?”景昀关切地问。 “不用了,”杨湛道,“元熹不知,最近东宫来了一位道长神医,孤这些日子身子大好,便是托了这位神医的福,他炼有金丹,吃了能延年益寿、精神焕发,改日让你认识一下。” 景昀皱着眉头道:“殿下,这道长是哪里的?可不可靠?金丹虽好,却怕伤了元气。” 杨湛不以为然,只是笑了笑便岔开了话题:“孤心里有数的。对了,那飞螘之事查得怎样了?” 景昀把来龙去脉一一说了一遍,最后的罪魁祸首还没找到,指使之人也还藏在迷雾之中。 杨湛沉吟了片刻道:“元熹,父皇的寿宴将至,孤原本只想着尽一份孝心,让父皇高高兴兴地过个寿辰,不想拿这些事情去烦他,却没想到这事如此复杂,倒是孤失算了。” “殿下仁厚,想不到……”景昀下意识地便要宽慰,只是抬起头来时,看到杨湛眼中几近热切的光芒,他忽地一下便回过味来,话锋一转,“想不到居然背后有人如此歹毒,幸好殿下虽然不动声色,却早已暗示臣其中大有蹊跷,臣揣摩着殿下的心意,这才命人彻查,陛下问起来,臣自当一一回禀,亡羊补牢为时不晚,陛下想必不会责怪殿下一时的疏忽。” 杨湛长舒了一口气,微笑着道:“元熹心性最是缜密,你办事孤最放心不过了。” 翌日早朝,杨湛率先递了奏折将北周使团一事一五一十禀告了盛和帝,散朝后盛和帝将杨湛、杨皓、景昀三人都叫到了御书房,又听他们三人把事情都说了一遍。 杨皓心里那个憋气啊,明明当时杨湛是和他一样,准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结果现在出了大事,他却把功劳全揽去了,倒把这懈怠惫懒的罪名都推脱到自己身上了,这个景昀也是真是傻的,这么一件大功,居然连半个字都不往他自己身上揽。 “皇兄真是远见卓识,”他阴阳怪气地道,“臣弟自愧不如啊。” 杨湛也不以为意,只是宽宏地笑了笑:“三弟行事也颇有章法,比起以前的鲁莽已经大有长进了。” 盛和帝看着他们俩你来我往,面上看不出半分喜怒来:“你们两个有时间在这里拌嘴,不如去大理寺瞧瞧有什么最新的进展。” 杨湛躬身道:“父皇,儿臣早已想到此节,一早儿便派人在那里盯着,谭大人深谙刑讯之法,必定能揪出幕后之人。” “如此甚好,你们两人这些日子辛苦了,湛儿,你虽然身子瞧着大好了,却也不要掉以轻心,要时常固元培本,”盛和帝面色和缓了下来,“你母亲去得早无人照应,还需自己多加照应。” 杨湛眼中一喜,躬身道:“多谢父皇挂怀,儿臣心里省得,儿臣听得父皇这几日也身染微恙,请父皇也保重身体。” “皓儿,”盛和帝看向杨皓,沉下脸来,“平日里多学学你皇兄的稳重,还有,府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都给我遣散了,正经地和你的王妃好好过日子。” 杨皓打小便得梅皇贵妃的宠爱,在盛和帝面前承欢膝下的日子比另外两个皇子都多,宠着宠着便宠出了毛病来,平日里爱喝酒喜女色,家里除了几个良娣和夫人,还养了好些歌姬,成亲一年多了也还没个子嗣,定王妃在梅皇贵妃面前掉过好几次眼泪。 一听这话他顿时萎了,辩解道:“父皇这是又听哪个嘴碎的胡扯了?父皇那日敲打我以后,那几个歌姬早就不在了,剩下的那两个是我重金从礼乐坊请来的,特意编了一个歌舞替父皇祝寿的。” “是吗?”盛和帝瞟了他一眼,“看你到时候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这语气有些和缓,杨皓立刻打蛇随棍上,笑嘻嘻地道:“儿臣可是费了心思的,必定能让父皇眼前一亮。” 景昀在一旁看着他们父慈子孝的模样,犹如芒刺在背,不自觉地便别开眼去。 又说了两句,盛和帝摆手让他们告退,景昀如蒙大赦,率先刚要退出御书房,却听到盛和帝淡淡地道:“昀儿,你且留下,朕还有要事问你。”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评论骤降,,,醋哥伤心地蹲墙角去了。 ☆、第66章 御书房里有些沉默,盛和帝拿了杨湛的那本奏折站了起来,一边踱步一边翻开来念道:“……榆木见蠹,心生可疑,然为安北周之心,儿臣托病,暗中嘱中郎将景昀彻查……” 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咳嗽声,景昀清晰地听出了几分胸腔中的杂音。 他的心一紧,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张了张嘴,却又将想说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啪”的一声,盛和帝将那奏折扔在了桌上,冷笑了一声:“东宫那些属官,一个个尸位素餐,正经脑子不动,出起馊主意来倒是一个比一个强!” 景昀愕然,忽然明白过来,只怕东宫和四方馆和都安插了盛和帝的人,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他沉默了片刻才道:“东宫的人选,是陛下替太子殿下挑的。” 盛和帝被他噎了一句也不生气,只是缓缓地道:“就算是同一把宝刀,在侠客的手中是铲奸除恶的利刃,在农夫手中便是砍柴烧饭的菜刀。” “太子殿下心性宽仁,出此下策也只是为了在陛下面前得些赞誉,还请陛下宽待些,这些日子他的身子好了起来,多在朝政中磨砺,想必会更果敢决断些。”景昀斟酌着道。 盛和帝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淡淡地道:“你倒是挺向着他的。” “陛下定的储君,臣怎敢不诚心辅佐?”景昀的语声恭敬。 盛和帝笑了笑,随口道:“那若是我选了别人呢?” 御书房内悄寂无声,田公公和内侍们都候在门外,耳边仿佛有一阵轻微的金属声响起,景昀有一瞬间的心悸。 别人。 别人还有谁? 杨皓或者杨彦? 这对景昀来说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沉默了片刻道:“君是君臣是臣,陛下身为天子,胸有千壑,无论储君是谁,陛下必定已经在心中权衡了无数遍,也必定是对大陈的千秋万代有利的抉择,微臣岂敢置喙。那人若是用得上微臣的,臣便粉身碎骨以报大陈江山社稷;若是用不上的,臣便和家人一起一介布衣寄情山水,未尝不是一件快意之事。” 盛和帝看着他,眼中幽深难明,片刻之后他微微一笑,话锋忽的一转:“你觉得大理寺审得出来那幕后的主谋吗?” 景昀摇了摇头:“此人心思缜密,谋划已久,只怕难。” “那你觉得有可能会是谁?” 景昀沉吟了片刻道:“这桩事情,酿成的后果有三,一是有可能太子殿下和定王会不喜于陛下,二是落口实于北周,这三,据闻那鲁翼是原本北周嫡皇子之舅,和现在的北周天子并不是一开始就是一路的。只要从这三点着手,主谋便可圈定在小范围之内。北周人形迹可疑,不得不防。”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担忧。 若是此事是北周人用的一石二鸟之计,只怕这京城中早就有了北周人的密探和内应。 “北周……”盛和帝的眼神骤然冷厉了起来,大陈和北周一直以来都是宿敌,北周军彪悍,两国交战大陈一直居于弱势,纵然大陈出过好几个名将,也只能堪堪将北周军狙于国门之外而无力更进一步,边境时常受到北周的劫掠,先帝在时更曾大败于北周,被迫赔了大笔银两这才将北周占去的两座城池还了回来。 这些年来,盛和帝一直不敢忘记这心腹大患,修生养息、整顿军备,这些年来已经略有起色,也培养了好些个颇有潜质的将领,然而历年来军中的宿疾已深,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看来是不得不固防西北了,”他沉吟了片刻道,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信义侯年纪大了,又有顽疾缠身;赵斌纸上谈兵倒是不错,可惜未曾实战。” 景昀心中一动,却又按捺了下来。 “你回去吧,使团那里你盯得牢一些,别让他们有了可趁之机。”盛和帝摆了摆手,示意他告退,自己则坐在了桌案旁,眉心深锁,提起笔来在纸上圈画了起来,想到凝神处,还不自觉地捂着胸口轻咳了两声。 景昀却没急着走,只是默默地看了片刻,心中无来由地浮起一股涩意,悄然退了出去。 门外田公公一见他出来便迎了上去,压低声音道:“世子,奴才听着陛下咳嗽了好几声,不打紧吧?” 这田公公名叫田丰,是自打小就跟着盛和帝的,一路从一个小太监官至现在的御前总管,深得盛和帝的信任。景昀看了他一眼,心里明白,盛和帝的身体怎么样,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这是在没话找话呢。 “陛下为大陈殚精竭虑是我们臣子的福气,只是明日便是陛下四十寿辰了,毕竟比不得年轻的时候,容易疲乏,还请田公公多劝劝陛下,一张一弛才是文武之道。”景昀明知自己不该多嘴,却还是没忍住说了两句。 田公公怔了一下,眼角的褶子一下子笑成了一朵花:“还是世子有心,奴才日日劝着呢,只不过世子说一句,抵得过奴才百句,世子得空多来见见陛下才好。” 景昀有些尴尬,面上却依然没有表情,大步出了御书房。 田公公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廊檐外,立刻喜滋滋地进了屋内,替盛和帝换了茶,眼看着盛和帝手旁只剩下些残墨了,便手持墨锭磨了起来:“陛下,世子看着决绝,只怕心里还是挂念你的。” 盛和帝的手一抖,批着奏折笔尖一顿,顿时留了个墨印在上面。 “奴才瞧着世子对那少夫人是极其好的,”田公公又出主意道,“那少夫人看上去也是蕙质兰心的,不如让宫里的贵人多请少夫人来走走,这样往来几次,想必少夫人能多劝劝世子。” 盛和帝抬起眼来,眼中一片怅惘:“是啊,昀儿对她的确爱若珍宝,只是情深不寿,朕却有些担心他太过重情了,他这脾性,也是从小没有生在皇家,要不然只怕也要摧肝裂胆痛上一场。如今他不肯归宗,说不得对他还倒是件好事。” 田公公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道:“那陛下……这是算了?” 盛和帝轻哼了一声,那丝怅惘一扫而空:“怎么能算了?且先让他逍遥一阵,磨砺磨砺心性。” 田公公恍然大悟:“陛下原来这是欲擒故纵,实在是高明。” 盛和帝瞟了他一眼:“这是闲得没事了不成?明日寿宴安排得怎么样了?外廷的有礼部在,这内宫的你帮扶着梅妃一些。” “早就安排妥当了,奴才这就再去巡查一遍,可不能出什么纰漏。”田公公笑着往外退去,还没退出门呢,便见盛和帝又叫了他一声,停顿了片刻道:“将昀儿的席位安排得靠前一些,还有,他的夫人不如也叫上吧。” 翌日盛和帝的寿宴设在紫宸殿,紫宸殿重檐殿顶、气势巍峨,这一日更是铺上了描金绣毯、花茵着地,一路上宝器辉煌,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皇家威严。 寿宴分为内宴和外宴,外宴席设紫宸殿内,长案铺地,各路贺使、朝中高官、皇亲国戚云集,而内宴设在一侧的偏殿,请的则是藩王的内眷、封有诰命的夫人等等。 宁珞原本没有想到自己会出席天子的寿宴,满座都是贵人,像她这样连个品级都没有的几乎没有几个,偏生还将她的位置安在了一帮王妃、郡王妃之间,离主位梅皇贵妃只有几步之遥。 既来之则安之,宁珞出身宁国公府,前世也曾入过瑞王府,外祖家又是江南巨贾,自嫁入定云侯府后,景昀待她如珠似宝地宠着,这些日子来原本少女的清灵之气半分未减,眉宇间却又多了几分妇人的秾丽,兼之她容貌绝美,肤色柔润白皙,首饰衣裳高贵却不艳俗,这一身气度比起身旁人竟是半点不差。 席间的藩王家眷们并不常来京城,也不知她是谁,小声地打探着“这位仙女一样”的女子是谁,听闻是定云侯世子夫人,都是大吃一惊,忍不住啧啧赞叹。 赵黛云在一旁听得气堵,冷眼看了一会儿,便借着劝酒坐到了太子妃陈氏的身旁,这阵子她曲意迎奉,陈氏又是个温婉柔和的人,年前在东宫的那点不快也早就烟消云散了。 “皇嫂,她身上又无诰命,那景昀的品级也不够,怎么就到了这紫宸殿呢?”赵黛云朝着身旁示意了一下。 陈氏自听到那流言后,又在梅皇贵妃那里瞧见了宁珞,心里一直有些不太痛快,原本以为宁珞总会过来解释一二,等了好几日也没见到人影,今儿见了便更不舒坦了。不过她素来自持身份,也不善说人恶语,便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谁知道呢?” 赵黛云含蓄地笑了笑:“皇嫂心地仁善,什么都往好里想,前阵子我去宫里请安的时候,见到梅皇贵妃那里有一幅字画,从前我在她闺房里瞧见过。” 陈氏的脸色一变,挤出一丝笑来:“她倒是个喜爱风雅的。” 赵黛云也不点破,劝了酒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抬眼便朝隔了两个座次的宁珞看了过去,只见那个笑语晏晏的女子身穿团花锦衣,象牙白云纹八幅裙,眉若叶裁、眼若秋水,端得是色如春花,让人横生妒意。 就是这样,只要有宁珞在,她赵黛云便好似被压了一头,永远都无出头之日,女子堂里是这样,瑞王府里也是这样。而现在看似她身份尊贵,却需得一路殚精竭虑,要不然不知道哪一日便又被宁珞翻了身骑在了头顶。那杨彦明里不说,暗里却一直惦记着这个女人,连那个只有两分相似的如夫人都要照应一二,现今居然先怀上了身孕。 想到这里,她便恨得牙痒痒的。 好似察觉了赵黛云的目光,宁珞看了过来,四目相对,赵黛云笑了笑,探身朝她举了举手里的酒盅:“宁妹妹这向可好?” 宁珞的目光清冷,淡然道:“还成,多谢瑞王妃挂牵。” “我那萱妹妹成日里记挂你呢,她有了身子,你得空可来瞧瞧她。” 宁珞的心一沉,宁萱居然还没有去别院休养? “她前一阵子闹着要去别院,本来王爷也是应了,可这陛下寿辰,她好歹也是个正经的小辈,府里忙进忙出的,她这去躲懒可太不合适了,我便做了个恶人没应,”赵黛云看着她的脸色,心中一阵快意,“六月六也马上到了,只怕萱妹妹一时半会走不成了。” 宁珞握着酒盅的指尖略略颤抖,好一会儿才道:“天道轮回,还望王妃娘娘心存善念,为来世积福。”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中秋节,过节喜庆一点,文下所有正分留言的都送红包一个,谢谢大家收藏、订阅、点击、留言,你们的每一个脚印,都是我写文的动力,耐你们,中秋节快乐! ☆、第67章 抛下这句话后,宁珞便再也没有瞧一眼赵黛云。 其实她心里明白的很,就算她对赵黛云服软,也不过是与虎谋皮。 仔细想想,成亲前赵黛云痴缠着景昀便让宁珞心存疑惑,而前几日她从卫泗的口中得知景昀前世未死,那必定她死了之后发生了很大的变故,说不得是杨彦势败,景昀得势,所以重生后赵黛云才会弃杨彦而求景昀,如今赵黛云嫁了杨彦,又有着比她在前世多活那么几年的优势在,已经占尽了先机,景昀和她今后只怕是要步步惊心,宁萱的事情,她已经尽力了,想帮也帮不上了。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吧。 只是想虽如此想,胸中的气闷却依然难以排解,眼看着席中已经热闹了起来,无人注意到她这么一个世子夫人,宁珞便起了身,只和身旁伺候的宫人说要上净房,便从后门出了偏殿。 初夏的风吹来十分舒爽,草木清香扑面而来,转角间挂着的宫灯明亮,逶迤成行。 天气极好,繁星点点,黑丝绒般的夜幕中,更有棉絮般的云朵飘过,几乎是透明的薄白,将夜幕妆点居然有那么几分层次分明的绮丽。 宁珞靠在廊檐上,痴痴地看了流云片刻,身后忽然而至的脚步声将她惊醒。 “敢问这位是定云侯世子夫人吗?”有个阴柔的声音响起。 宁珞转身一瞧,只见灯光下站着一名华服男子,身形飘逸,鼻若胆悬、眉飞入鬓,那双凝视着她的桃花眼轻挑,有种雌雄莫辨的美。宁珞有片刻的失神,她的身旁不乏俊男美女,宁珩帅气,景昀冷峻,邹泽林倜傥,杨彦温雅,一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可若是论五官的俊美,却都比此人要逊色三分。 她脑中将知道的人名都转了一圈,忽然失声叫道:“谢隽春?” 那男子微微一笑,仿佛盛开的春花,人如其名:“正是在下,此名从夫人口中念出,绕梁三日,余味无穷。” 宁珞的心头纷杂,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此人,只是冷淡地后退了一步躬身道:“原来是北周谢大人,幸会。我出来得有些久了,这便要进去,大人有事吗?” “我在京城听闻夫人之名,早已心生向往,今日得见,果然一顾倾城,”谢隽春轻叹着,嘴角的笑容清浅,“景大人真是好福气。” 宁珞简直莫名其妙,这位据说在北周权势滔天的青年宠臣,和她素不相识,怎么会跑过来和她说这些毫无意义的话? “谢大人谬赞了,闻名不如见面,都是外面讹传罢了。就好比我从前只听闻谢大人手段厉害、计谋百出,一直以为是个威风凛凛的虬髯大汉,今日一见,却生得让我们女子都汗颜,实在是大出意料。”宁珞忍不住淡淡地刺了他一句。 谢隽春失笑:“怎么夫人好似对在下有什么偏见?不知是哪里得罪夫人了,能否告知,在下也好向夫人赔罪。” “不敢,你我素昧平生,今后也不会有交集,请大人借过。”宁珞的语声冷淡。 “珞儿。”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宁珞抬头一看,只见景昀站在台阶上目光专注地看了过来,明丽的宫灯照着他的身影,颀长而挺拔,让人心安。 宁珞应了一声,举步正待朝丈夫走去,谢隽春却忽然背对着景昀低声道:“夫人,世事难料,谁知道今后之事。其实我此来并无恶意,只因为夫人无意中对我有了一桩大恩,今日特来致谢,日后夫人若有难处,在下可允夫人一诺,届时必赴汤蹈火,全力助之。” 说罢,他朝着宁珞深鞠了一躬,转身大步朝殿门而去,经过景昀的身旁时,他的脚步顿了顿,微笑着道:“贤伉俪郎才女貌,真是羡煞旁人。” 景昀微微颔首:“谢大人过誉了。” 宁珞看着那个优雅飘逸的背影,搜肠刮肚地想着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对这个谢隽春有了什么大恩。前世宁珩因谢隽春而死,当时她恨不得食肉寝皮,这两辈子都是她第一次得见此人,实在想不出什么端倪来。 身上一暖,景昀揽住了她的肩膀,两人对面而视。 宁珞回过神来,柔声道:“你怎么也出来了?” “他来找你做什么?”景昀纳闷地问。 宁珞把他刚才说的话说了一遍,眉头轻蹙:“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 景昀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只好猜测着:“难道他想故意说些暧昧不清的话,让人以为我们和他有私交,引人疑心?” “如果这样,不应该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更惹人怀疑吗?为何他要等我出来后再和我说话?”宁珞奇道。 景昀思忖了片刻:“此人心机深沉,现在倒也猜不出他的心思,静观其变。” 他顿了顿,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他生得好看吗?” 宁珞好一会儿才回过味来这个“他”是谁,忍住笑道:“的确当得起好看二字,怪不得四叶一个劲儿地夸他,说是使团进京那日,城里女子的芳心都快被他勾走了。” 景昀沉下脸来:“她成日里和你说这些,是不是想要被我嫁出去了?” 宁珞噗嗤一笑:“四叶也只不过称赞了他两句,你居然这么小气威胁,枉为世子。” 景昀轻哼了一声,半晌又问:“真的很好看吗?依我看,也就是一双眼睛稍稍精神了点罢了。” 宁珞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他就算再好看,也比不上你十之一二,你才是我心里天下第一隽美英武的景大哥。” 话一说完,宁珞便转身跑了,景昀伸手一捞,只碰到了她的裙摆,眼睁睁地看着她好似蝴蝶一样翩跹地飞过夜色,没入了侧殿的觥筹交错之处。 他的耳根有些发热,站在原地回味了片刻,这才重新回到了内殿之中。 寿宴过后,北周使团又逗留了几日,那鲁翼不知怎的,对景昀大感兴趣,这几日也不去应酬两位皇子了,只是拽着他在校场里厮杀对阵。 几日下来,景昀将此人摸了个透,他臂力过人,擅使一把偃月刀,一刀直劈下来有开山辟石之力,景昀为了试他的实力直接迎过一刀,却被震得虎口开裂。 和四年前的锋芒毕露不同,景昀甚为藏拙,对阵了几次三赢两输,鲁翼打得痛快,临分别时居然颇为恋恋不舍,握着景昀的手长叹道:“你我各在北周南陈,各为其主,若是有朝一日不可避免狭路相逢,能和你痛快淋漓一战,倒也是平生快事。” 北周人性格豪爽奔放,鲁翼倒是占了个够,这话说得颇有惺惺相惜之感,饶是景昀一直暗藏心计,也有些动容:“若是有朝一日和将军对阵军前,不论输赢,将军也都是我景昀敬佩之人。” 谢隽春在一旁轻飘飘地笑了笑:“景大人、鲁将军真是性情中人,天色不早了,咱们还是快些告辞吧,别耽误景大人回家和娇妻相伴了。” 鲁翼冷哼了一声,眼神略带轻蔑地扫过谢隽春的脸庞:“读书多是薄幸人。” 他的声音很轻,却依然刮过了景昀的耳畔。景昀这些日子早就发现了,这文武正副使相处并不愉快,到了此时居然连粉饰都懒得粉饰了。 一旁的杨湛和杨皓奉命送别,却被晾在一旁了好一会儿,末了那两位使臣才来拜别太子和皇子,大家说了两句场面话,终于将北周使团送走了。 这几日景昀一直打着十二分的精神,时常忙到半夜三更才回家,这下终于可以把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下来,他归心似箭,正想和杨湛打声招呼先行回城,杨湛却笑着道:“元熹倒是和他们挺聊得来。” 景昀一凛,躬身道:“启禀太子殿下,私交和公事并无相冲,更何况臣乃奉陛下和二位殿下之命与他们相交,仔细想来应该并无不妥。” “元熹自然会拿捏好分寸,”杨湛瞟了杨皓一眼,“只是还是要小心小人。” 杨皓哈哈大笑了起来:“皇兄向来多思多虑,只是有时却小心过头了。” 杨湛沉下脸来,也不答话,率先入了马车回城了。 杨皓却走到景昀身旁压低声音道:“元熹,一个没有担当却会抢功的人,值得你真心追随吗?” “殿下说的,我听不懂,”景昀不动声色地道,“我是陛下和大陈的臣子,自然一生要为陛下牵马坠蹬,马革裹尸也不足惜。” “说得好!”杨皓赞道,拍了拍他的肩膀,“记着你今日说的话。” 杨皓说完也走了,官道上只剩下了景昀和他的羽林军,烈日炎炎,景昀却无来由地感到了一丝寒意,秋日未至,而这皇储的纷争,只怕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 被这事一搅,景昀也没了快马加鞭的念头,而是领着羽林军缓缓而行,一个念头在他脑中渐渐成行。 到了家中,宁珞正在绣花,见了他欢喜不已,这一个月来,景昀几乎就是凌晨出深夜进,有时候回得晚了便歇在书房,两个人都没怎么正经说过几次话。 绣绷上的四海云纹已经快要成型了,中间的鹤纹也粗见雏形,景昀不免有些心疼:“这针脚密密麻麻的,小心伤了眼睛。” “我慢慢绣,累了便歇着,怎么会伤了眼睛。”宁珞绣得正开心呢,一想到景昀穿上这件这件衣裳时隽秀的身姿,她的心里便美美的。正说着,她忽然想起了什么,拉着景昀到了偏厅,偏厅的角落里放着几个楠木盒子,看上去十分贵重,“景大哥,我从库房里挑了几件宝贝,想着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应当喜欢,这些日子他们可能心里有些不太舒服,还是送些礼过去缓和一二,你说呢?” 作者有话要说:  红包已发,中秋快乐! 不能再颓废了,今天开始双更!下午18:11:14见!求留言让醋哥鸡血常驻! ☆、第68章 那日寿宴上宁珞一时激愤,只是回来后她左思右想了几日,太子殿下是储君,日后若是荣登大宝,定云侯府总是他的臣属,若是惹他不喜,只怕今后要步履唯艰,她身为景昀的妻子,此事又是由她而起,说不得还是应该由她去和陈氏缓和一下关系,受点气就受点气吧,别被景昀宠得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不必,”景昀淡淡地道,“我的事情,要你去低三下四赔小心做什么。” 宁珞嗔了他一眼:“我们俩之间还计较什么?难道还让你去低三下四地赔小心不成?” 景昀却不理她,抬手直接让人把礼品直接送回库房:“嫁给我不能千娇百宠,还要为了我委屈求全,我可舍不得。更何况,若是太子殿下需要我们这样如履薄冰的话……”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别想这些了,我正好有事要和你商量。” 宁珞哭笑不得,这可真是蛮横到家了。她也无法,只好问道:“商量什么?” 景昀沉吟了片刻道:“你想不想同我一起去外面瞧瞧?虽然不会有京城的荣华舒适,但长河落日、大漠孤烟,倒是别有一番意趣。” 宁珞愣了一下,骤然明白了过来:“你想离京远离这些纷争?” “是,你觉得呢?”景昀思忖了片刻道。 这个念头在宁珞被梅皇贵妃叫入宫中的那一日便在心中成形,这些日子发生的这些事情让此念愈发强烈,原本他一直觉得太子虽然身子弱了一些,但生性宽仁厚重,堪为储君,然而现在看来,太子虽然宽仁却耳根子软,易受他人挑拨。 如今皇储之争愈演愈烈,他在中间左右为难,再加上瑞王府的夹缠不清,这京城于定云侯府就好比是是非之地,不如早做打算。 宁珞的眼中骤然亮起光来,她上一辈子被困在方寸之地,几乎足不出户,若是能出去看看外面的天地,怎能不让她激动莫名。 “你想去哪里?西北吗?”宁珞强压下心头的激荡,低声问。 西北自然是景昀想去的第一目标,北周之患如鲠在喉,这次和使团中人接触后更是令人忧心,边境不稳,大陈便难有安宁之日,他素来有金戈铁马保家卫国的雄心,若有危难,自然责无旁贷。只是……景昀犹豫着道:“我担心那里秋冬二季气候太过恶劣,不知道你会不会适应不了。” 宁珞微微一笑道:“我又不是面团做的,自然有办法让自己过得舒舒服服的,景大哥,你不用顾虑我,你在哪里,我便去哪里,就算再苦,我也甘之若饴。” “好。”景昀凝视着她,也不再啰嗦,“这几日得空了我再和岳父大人商议商议。” 没过两天便是休沐了,景昀便带着宁珞去了宁国公府,宁珞自和母亲、祖母闲聊,景昀则和宁臻川一起入了书房长谈。 秦湘兰和老夫人见了宁珞自然欢喜不已,拉着她问长问短,宁贺氏打量着她笑道:“珞儿的气色比起姑娘家的时候还好了不少,肤色也润泽了好多,昀儿待你倒是有心了。” 秦湘兰笑道:“姐姐可别夸昀儿了,只怕被他听到要得意死了。” “放心吧,那孩子沉稳利落,宠辱不惊,咱们夸是没用的,”宁贺氏打趣道,“只有咱们珞儿夸上一句才能得他一个笑脸。” 老夫人笑了起来:“你这话说的是一点儿也不假,昀儿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严肃了些,只怕以后府里的孩子见到他都要怕的。” 大伙儿都笑了起来,宁贺氏抱过她身旁乳娘怀里的小娃娃逗道:“你倒是说说,方才看到姑父怕不怕啊?” 那是个粉雕玉琢的男娃儿,是宁淮承爵后所出,刚刚才一岁,自然听不懂大人这话,只是揪着尾音学舌:“怕……怕……” 宁珞也乐了,凑过去逗那孩子:“真的怕吗?让姑父多抱抱你就不怕了。” 那孩子看着她的眉眼欢喜得很,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指便放在嘴里啃了起来,被乳娘慌忙抽了出来,手指上已经都是口水了。 “哎呦,珞儿看来是真喜欢孩子啊,”宁成氏在一旁不甘寂寞,夸张地叫了起来,“算算时日,珞儿嫁过去也快满了一年了,喜欢便赶紧自己生一个,到时候有了孩子,侯府里便会热闹起来了。” 秦湘兰顿时有些不自然了起来:“珞儿还小呢,开年刚及笄,不着急。” 宁成氏矜持地笑了笑:“自然是不着急的,只不过要早早打算了起来,要是让婆家先发了话那就失礼了,就好比我家萱儿,嫁过去才不到半年便有了喜了,瑞王爷关切得很,说是过了这个月便去别庄里静养,还要我跟着一起过去指点那些下人们怎么养胎呢。” 秦湘兰勉强笑了笑:“萱儿也是个有福气的。” “哎,我家萱儿这头一胎可金贵着呢,听说宫里头也专门派了人来慰问,赏了好多物件,”宁成氏说得兴起,“珞儿啊,你如今月信准不准啊?世子每晚来不来你房里?要不要婶娘替你调理调理?萱儿这身子,当年可全靠婶娘我的……” 整个厅里就听她一个人在那里喋喋不休,宁贺氏的脸都青了,这要是让景昀听到了,可真是把宁国公府的脸给丢尽了,她直接打断了宁成氏的话:“好了弟妹,不知道午膳备好了没有,还有劳你去瞧一瞧。” 宁成氏住了口,满脸不情愿地站了起来,嘴里嘟囔了一句:“不就是个世子嘛,怎么全家都失了魂似的供着……” 宁珞坐在旁边倒是听得一清二楚,她哭笑不得,也不想和这个二婶娘置气,只当着没听见。 老夫人显然是看惯了,沉着脸冲着宁珞招了招手,宁珞快步到了她跟前,伏在了她的膝前。 “别理她,”老夫人抚着她的手道,“自从萱儿嫁入了瑞王府,她便是这个猖狂模样,前阵子萱儿有了喜了,她更是不得了了,我看都快翻出天去了。” “我知道的,”宁珞笑着道,“祖母也别往心里去,二婶娘也就是这张嘴厉害些,性子锱铢必争了些,心地倒是不坏的。” 老夫人点了点头,厅里这才重新欢快了起来。 宁珞一边陪着长辈聊天,一边心中倒是琢磨了起来,她和景昀自及笄圆房后便碰上了俞明钰的去世,百日热孝中又有诸多禁忌,这真正的情热也是这两个月才算开始,没有有孕倒也算正常,不过以后也该多留心一下才是,如今侯府人丁不枉冷冷清清的,若是能多个孩子,大长公主一定能开怀一些。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算算都一个多时辰了,宁臻川和景昀这才从书房里出来了,宁珞见他二人神色如常,便知他们已经有了决断,宁臻川心思缜密,又在盛和帝面前当了这么多年的臣子,必定会有一个更加稳妥的法子。 宁贺氏见了景昀,便忍着笑示意乳娘将孩子抱了过去:“昀儿,这是你外侄,你瞧瞧,长得倒和珞儿有几分相像。” 景昀凝神看了两眼,肃然道:“不太像,倒是和宁大哥像了个九成九。” 那小娃儿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骤然之间扁了扁嘴大哭了起来,反身便扑进了乳母怀里,全家人都大笑了起来。 景昀一脸莫名其妙,见宁珞笑得直打跌,便捏住了她的手示威地用了用力,宁珞好不容易才忍住笑:“怪不得连铮儿都怕你,以后我们家的小辈都不用请先生了,都扔到你这里,你一咳嗽,保管他们都乖乖地听话。” 景昀瞧着她自然而然地便露出了笑意:“胡说,我哪有这么可怕。” 一家人说说笑笑,这便去膳厅落了座,只是宁成氏却不见了身影,老夫人遣了人去找,看看时辰不早了,桌面上也就不等她了。 秦湘兰今日知道宁珞要来,特意让厨子准备了好几个她爱吃的菜,一个劲儿地往她碗里夹:“这是你最爱吃的蜜汁藕片,还有蟹粉豆腐羹,别家的厨子可烧不出这地道的味道来。” 小厨房里的厨子是秦家特意从江南带过来的,地道的江南菜的确和京城厨子做出来的不一样,宁珞多吃了几口,抬头便瞧见景昀看着她。 “怎么不早和我说?”景昀凑在她耳边道,“明儿我也去请个江南的厨子来。” 长辈都在这里,宁珞大窘,瞪了他一眼,埋头吃起饭来。 秦湘兰看着女儿女婿一派和美的模样,忽然一下便伤感了起来:“也不知道你哥哥在北边到底过得怎么样,那里荒山僻壤的,只怕是吃不好也穿不好,早知道在他走以前就把亲成了,也好过我现在这般牵肠挂肚。” 宁珩调往班固城前家里便已经开始在为他议亲,是翰林院大学士林振宁的女儿,闺名叫林墨兰,宁珞偶尔在外赴宴时也瞧见过,一副娇怯怯的模样,生得十分柔美,见了她也很懂礼数,只是宁珞和宁珩亲密,曾听宁珩抱怨过,他的妻子若是这样娇滴滴的,打个喷嚏便要吓死的模样,他可要头疼死了。 宁珩外调走得如此仓促,只怕也有不喜这门亲事的缘由在里面。 只是这话她可不能和父母说,要不然宁臻川能气死,那是他好友的女儿,两家长辈都对这门亲事很满意。 她安慰了母亲几句,笑着道:“母亲要是担心,不如我替母亲去瞧瞧哥哥?” 秦湘兰笑了起来,拧了拧她的脸颊嗔道:“你啊你,就知道哄我开心,这千里迢迢的你能去瞧吗?” “那可说不准,”宁珞俏皮地道,“哪天我便腾云驾雾地过去了,把哥哥给你揪回来。” 宁臻川微微地笑了,不着痕迹地朝着女儿赞许地看了一眼。 大伙儿正说着呢,忽然之间外面一阵嚎哭声传来,听着声音好像是宁成氏的。 老夫人的眉头皱了起来,不悦地道:“老二媳妇这是怎么了,一惊一乍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府里怎么受欺负了呢。” 话音刚落,宁成氏一头撞了进来,披头散发眼神凄厉,语无伦次地道:“母亲,母亲快救救我家萱儿,萱儿她小产了,落红不止,嫂嫂……弟妹……珞儿……不不……世子你快带我去王府,去救救我家萱儿!” 作者有话要说:  该来的总归会来,这也是宁萱命中的劫数吧。(这里应该有新来的妹子,醋哥的固定更新时间一般一更在中午12点左右,如有第二更一般在18点左右,如果提前更新,不是捉虫就是放盗,大家不用点开。) 醋哥的下一篇古言,跪求亲们方便的话添个收藏: 感谢土豪们的霸王票和营养液,扑倒么么哒~~ 丫丫就是丫丫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16 12:54:41 Aki_秋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16 15:30:35 投票明细 数量 时间 读者“心雨”,灌溉营养液 +1 2016-09-16 13:39:52 读者“梦幻银水晶”,灌溉营养液 +1 2016-09-16 00:02:46 读者“在阳光下”,灌溉营养液 +4 2016-09-15 17:59:48 读者“一页小荷”,灌溉营养液 +1 2016-09-14 22:49:38 读者“一页小荷”,灌溉营养液 +1 2016-09-11 22:29:56 ☆、第69章 瑞王府的人过来报信,只说是宁萱小产,宁成氏魂飞魄散之下还算拎得清,塞了一个镯子,才得了一个含糊其辞的信息,说是宁萱从台阶上摔下,落红不止,几个大夫正救着呢。 宁国公府顿时急了,虽然二房这一脉是庶出,宁成氏平日里也很讨嫌,可到底是同出一脉的亲人,总不能漠然置之,宁贺氏立刻和秦湘兰、宁成氏一起去了王府探望。 瑞王府也没失了礼数,倒是瑞王妃赵黛云亲自出迎,领着她们在宁萱的房外兜了一圈,只说是御医正在全力急救,场面有些骇人,深怕几位长辈受到惊吓,更怕贻误了医治的良机,还是先请回去,等一有消息了便会遣人来知会宁国公府,若是实在心急,就等在外头的花厅也不妨事。 宁珞特意让金大夫跟来了,秦湘兰只说这是难得的圣手,请瑞王妃让他进去瞧瞧宁萱的情况,说不定能帮上忙,赵黛云却坚不肯受,说是这样贸贸然换大夫,出了事只怕要怪罪到她身上,她是万万不敢的。 这话说得倒是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错处来,看看那关得密不透风的门,里面一片死寂,只有偶尔的窃窃声传来,听不出个究竟。 宁成氏哭得厥过去了两次,秦湘兰陪着默默垂泪,宁贺氏还算镇定,问了几句当时的情况,赵黛云叹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道:“原本是不该和夫人说这些的,可夫人毕竟是长辈,我不敢隐瞒,萱妹妹有了喜了高兴得很,却不知这头三个月要尤其小心谨慎,还在王爷那里……” 她含蓄地顿了顿,“幸好王爷知道分寸没有应她,只是她情动了之后便略略有些见红,她便心里着了急,也不和我们说,便到了后院的高亭中说是要向三圣请香祈福,结果下来的时候没留神便摔了。唉,我那时候要是拘着她别胡闹就好了。” 宁贺氏的脸都红了,这……这要是真的,传出去可真是丢了宁国公府的脸!以后宁萱就算捡回一条性命,也要被京城和皇家的家眷在背后讥讽上一辈子。 她刚想委婉地暗示两句这几句话的不妥,宁成氏却在一片涕泪交加中抬起眼来,下意识地便反驳:“不会的……萱儿向来懂事……也小心谨慎……必定是有人在血口喷人想要害她……” 宁贺氏想阻止已经晚了,赵黛云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起来,冷冷地笑了笑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一句句含沙射影的,我在这里忙里忙外的倒是还落了个不是,既然这样,夫人们请回吧,只管去请了旨意到这王府中彻查便是,恕我无法接待了。” 她拂袖而去,不一会儿便有王府的管家过来送客,说是府上此时乱得很,怕失了礼,还是请夫人们回去等消息吧。 宁珞等在外头的马车中,看着宁贺氏三人灰头土脸地出来,宁成氏几乎是被身旁的婢女架着到了跟前,双目茫然、脸若死灰。 她虽然早料到了她们会无功而返,可看到宁成氏这幅模样,想起前世在王府中孤立无援的自己,忍不住心中悲怆。 金大夫在一旁叹了一口气:“女子血崩十分凶险,少夫人要赶紧拿个主意,拖得久了只怕是大罗金仙都救不过来了。” 宁成氏看着宁珞,忽然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挣脱了身旁的婢女扑在了宁珞身上:“珞儿,珞儿求求你,你去求求瑞王,瑞王向来对你青眼有加,萱儿这样在王府里就算死了也死得不明不白!萱儿不要去王府了,把萱儿还给我,我什么都不要了……” 宁成氏显然是已经糊涂了,宁萱已经成了王府的妾,生是杨家人,死是杨家鬼,皇家的门槛,岂是你随便进出的。 宁贺氏也有些恼了:“你就是嘴上不把门,现在还在胡说八道,方才在王府里和瑞王妃争辩什么?先服着软把人救下来再说,现在倒好,被人借题发挥赶了出来。你让珞儿怎么去求?世子和瑞王当初同时求娶,珞儿选了世子,现在去求,你让世子的脸面往哪里搁?” 宁成氏失声痛哭:“我知道你们都不愿意帮我们!你们向来都瞧不起我,让我死了吧,一头撞死在这王府前吧,也好过给你们丢脸!只可怜我那苦命的萱儿……” 宁珞咬紧了牙关脑中挣扎万分,她知道自己不该再和杨彦扯上关系,却难以说服自己不顾宁萱掉头而去。还没等她想出什么法子,她的手被人握住了,景昀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旁,低声道:“我已经遣人去给瑞王送了信,说是宁国公府阖府请他速来王府一叙,落款除了几个长辈,还有你和几个小辈的名字。” 宁珞的喉咙哽住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了一下心绪:“景大哥,谢谢你。” “别想太多了,先把人救下来再说,”景昀安慰道,“尽人事,听天命。” 话音刚落,前头大街上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杨彦领着几个侍卫一路疾驰而来,一见宁府众人,便勒住了马头翻身下马,几步到了宁贺氏跟前:“夫人,本王奉皇命在外办差,才知此事,来得迟了还请夫人见谅。” 宁贺氏忙道:“殿下公务繁忙,不妨事的,只是人命关天,还请殿下快些进府瞧着些。” 王府前有管事小步跑来,凑在杨彦跟前说了几句,杨彦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了宁珞,笑了笑道:“夫人先请回吧,有事我会遣人回禀,萱儿是我的人,怀的又是我的孩儿,说什么我也不能让她受委屈的,请夫人放心。” 说完他也不再寒暄,抬腿就走,宁成氏见他连眼风都没扫过自己一眼,心里凉了半截,正要不管不顾地扑上去哀求,却被秦湘兰眼疾手快捂住了嘴。 “瑞王殿下请留步。”宁珞在他身后高声叫道。 杨彦的脚步一顿。 宁珞紧走几步到了他的跟前,躬身行礼,语声低柔而谦和:“瑞王殿下温雅端方,在朝野素有美名,家姐心慕王爷,痴情一片,如今遭此意外,还请王爷开恩,全力施救。” 杨彦的目光掠过她的发梢,落在了不远处的景昀身上,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挑衅的笑意,旋即一派含情脉脉地看向宁珞,压低了声音神情暧昧:“珞妹,你若求我,我必定是有求必应的。” “那还请殿下让我府上的金大夫进去问诊,他精通金针刺穴,又曾是陛下的御医,必定能为殿下分忧。”宁珞也不客气,直截了当地说。 杨彦瞟了金大夫一眼,没有应声。 “难道说,赵黛云在王府里,比你说的话还要管用吗?”宁珞嘲讽了一句。 “内宅之事,自然由妇人做主,”杨彦面不改色道,“既然珞妹开口,我便应了,只是珞妹要知道欠了我这一份人情。” 宁珞恨得牙痒痒的,这他的小妾、他的孩子,他居然还如此厚颜无耻问她讨人情。“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事急从权,还望王爷速速救人。” 金大夫被杨彦带入府内了,宁成氏也被劝着回府等消息去了,景昀和宁珞两人坐在马车内往定云侯府而去,宁珞在车厢中心神不宁地想了好一会儿,恍惚间抬起头来,才撞进景昀幽深的眸子里。 宁珞随手便抓过了他腰上的香包,一圈圈地把玩起上面的穗子来。 景昀的目光渐渐柔和,轻声道:“原来你还擅女红,我还以为你只会琴棋书画,不屑做这俗人之事。” 其实这香包的绣工并不精细,几个婢女绣得也比她的好,宁珞抿着唇,眼中的笑意一闪即逝,怅然道:“宁萱最擅女红,想必为杨彦绣了不少,只可惜一番情意付诸东流,还要平白搭上一条性命。” 景昀也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好劝道:“祸福相倚,这生死之间走过一遭,对她说不定是件好事。” “是啊,但愿经过此事她能看透身边人,不要再心存侥幸了。”宁珞轻叹道,仰起脸来凝视着他,“不说她了,景大哥,刚才……我让你受委屈了。” 景昀的脸色沉肃,眼眸低垂着,让人看不清喜怒。 宁珞心中惴惴,替他整了整衣襟,将那香包的坠子梳理整齐了,柔声道:“那什么人情都是我虚应他的,他要是敢这么不要脸,我也不要脸给他看,叫上二婶娘到酒楼里去使人说个快板,把他们夫妻二人不顾妾室和子嗣性命的事情来说上一说。” 景昀绷紧的脸舒展了开来,抬手轻轻拧了一下宁珞的脸颊:“我的娘子真是厉害,我得仔细着些,可不能得罪了你。” 宁珞趁势倒进了他怀里:“景大哥不生气了吧?” “我怎么会生你的气,要气也只是气我自己,”景昀淡淡地道,“你想护着的人我护不了,还要让你向别人求助。” 刚才杨彦看过来的那一瞬,景昀忽然感觉到了自己的卑微和渺小,从前他只是心系朝纲社稷,并不在意权势和地位,可这些日子来发生的种种,却让他有了一种力有不逮的感觉,若是他身居高位,若是他权势滔天,他是不是可以护得自己心上之人纵情恣意,不必对别人低声下气? 作者有话要说:  不多说了,废寝忘食去写文,下午18:11:14见,这样双更的日子再过两日,酉昔哥就要变成真正的醋哥。跪求收藏和留言,耐你们,么么哒~~ 感谢土豪们的霸王票和营养液,扑倒嘴个~~ 川朴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16 19:20:24 读者“一页小荷”,灌溉营养液 +1 2016-09-16 20:28:14 读者“小叶子”,灌溉营养液 +2 2016-09-16 18:41:11 ☆、第70章 回到府里过了没多久,金大夫的药童便过来送了信,说是宁萱的性命暂时保住了,只是这两日还是十分凶险,他便留在那里看顾一二,宁珞听了总算长出了一口气。 景昀决心已定,在京城中颇多掣肘,三位皇子相争,储位不明,再留在这里百害而无一利,天高海阔,去了别处壮大自己的实力,说不定能闯出另一片天地。 翌日他便向盛和帝递了奏折,自请前往西北砥砺军备,盛和帝把折子留中不发,并未表态,三日后才将他单独召进了仔细询问,景昀原本便长于领兵,更和宁臻川将所有细节都一一探讨过了,在盛和帝面前言之有物,字字珠玑。 唯一让景昀挂牵的便是定云侯府的一老二少,母亲已故,父亲远走,他现在是府中的顶梁柱,若是他离开,不知道祖母会不会承受不了。 他小心翼翼地和大长公主提起此事时,大长公主的脸色迷惘了起来。 “昀儿,我曾去过西北,”她忽然开口,“那时先帝御驾亲征时才不到而立,我是他最小的妹妹,自幼也会些粗浅的功夫,偷偷混在羽林军里跟着去了。” 景昀吃了一惊,雍容沉肃的祖母居然也有这样调皮的少年时光。 “然而我在城墙上看到他们打了第一仗便吐了,尸横遍野,血光飞溅,那些士兵简直都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屠宰场上的牲畜,”大长公主的眼神沉痛,“后来我大陈军节节败退,我跟在队伍中虽然有大内侍卫和羽林军护卫,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大陈子民一个个倒下,最后赵将军来救时,我已经和大军失散了,病得高烧不退,是你祖父拼死救了我,把我塞进了一家农户的地窖中才挨了过来,只是他那时候受了伤,身子一直不好,后来早早地便去了。” 景昀从来没听过有这么一段往事,他只知道祖父在对北周一站中立有军功,因此封了候尚了公主,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是在她身前跪了下来低低地叫了一声“祖母”。 大长公主摸了摸他的头,笑道:“去吧,不用牵挂我们,我只是挂念你祖父,懒得和他们争才在小道观里求个清净。有我在,京中无人敢欺负我们定云侯府。” 景昀抬起眼来,那深邃的眼中一片坚毅:“祖母放心,孩儿此去一定厉兵秣马,将西北修筑得固若金汤,再也不惧北周的铁骑。” 七月初,盛和帝忽然颁下一道旨意,定云侯世子文韬武略兼备,慎言瑾行、不矜不伐,堪为表率,今特此承袭定云侯爵位,任昌洲折冲府都督,辖西北军务。 此旨一出,满朝哗然,要知道这都督虽然是三品大员,但被外派到那西北荒蛮之地,却不是什么好差事,更何况景昀深受荣宠,又是世家贵族,若是留在京中,品级虽然低了一些,可前途不可限量。 景昀自然视这些言论为无物,这些日子他拜访了信义侯,又和几名祖父、祖母交好的老友一一请教,忙得很。 太子杨湛也有些纳闷,他原本想叫景昀到府里来好好聊一聊,太子妃陈氏听说了之后却松了一口气,仔细和杨湛剖析了一番,说是从最近这些事看来景昀这人虽然看着恭谨,骨子里却有些不逊,又是个怕老婆的,留在京城只怕有被杨皓拉拢的忧虑,反倒还是去了西北放心些,到时候离杨皓和梅皇贵妃远了,他们再恩威并施,心思必然也就不会摇摆了。 杨湛随口斥责了她两句,却也听了大半进了耳朵,和几个谋事商量了几次,便不再想要挽留景昀。不过他为此特意安排了一场盛大的送别宴,只字不提景昀为何要远去西北,而是谈了些风花雪月为他送别。 此时邹泽林已经入了御史台任监察御史,品级虽然未变,但此职位负责监察弹劾百官,就算一品大员也要恭敬地接受,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不得不说,盛和帝很会人尽其用,邹泽林生性狂放不怕得罪人,而这监察御史的名号就好像给他套了个紧箍咒,要去监察别人,自己总不能行差踏错了吧?这阵子邹泽林看上去便规矩了很多。 两个人坐在一起对酌,邹泽林苦着一张脸道:“元熹,你在你那里替我留个位置,等我过来。” “怎么,憋坏了?”景昀冷眼瞟了过来。 邹泽林长叹了一声,痛饮了一碗酒:“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我这是何苦来哉。” 景昀沉默了片刻道:“这两日好好去拍拍你弟妹的马屁,余慧瑶就在鲁平城。” 鲁平城是昌州的郡府,驻兵和刺史都在那里。 邹泽林愣了愣神,旋即苦涩地笑了:“我写了很多信过去,却从未收到过她的回信。” 景昀想了想道:“到时候我去帮你打听一下。” “不必了,”邹泽林振作了一下精神道,“我继续写,不怕她不动心。” “你家老太爷……没逼你定亲?” “逼了,”邹泽林满不在乎地道,“我使了个拖字大诀,能拖多久就拖多久,拖不了我便去趟西北,让她给我个准信,到时候你要收留我。” “也该是有个人磨磨你的脾性,放心来吧,饿不死你。”景昀终于笑了。 宴罢回府,景昀便瞧见他的小娇妻正在收拾东西,厅里琳琅满目地堆着好多零散的物件,玫瑰油、雪脂凝肤膏……还有各种景昀叫不出名字的胭脂水粉,旁边是三四个木箱,有一半已经放满了。 一见他回来,宁珞便上前替他宽衣:“表哥听说我们要去鲁平,遣人置办了好多东西来,这么多东西我都发愁该怎么带过去。” 景昀想起端午那日见到的清俊青年,心中略略有些吃味:“他倒是一直挺记挂你的。” “是啊,”宁珞的眸子弯了起来,笑意盈盈,“表哥和外祖从小便疼我,你瞧那雪脂凝肤膏,便是他听说西北风沙大,皮肤容易干裂起皱特意为我快马从邻郡调过来的,据说是他们商队从西域采买过来的,是那边王族的特供。” 景昀轻哼了一声:“西北那边的胡族有特制的羊脂油,据说更有奇效,到时候我帮你弄点来。” “都这么多了,还要去弄些来,这是要当一日三餐吃吗?”宁珞嗔了他一眼。 “那怎么一样,”景昀自信地道,“我的自然要比你表哥的好上一些,你日日用了我的,他的便赏了下人就是。” 宁珞恍然大悟,抿着唇乐了,小声嘟囔着道:“你连这个都要比,也太小气了些。” 景昀装着没听见,示意四叶她们把东西都装进去:“你想带多少便带多少,陛下让我挑选了羽林军的精锐一同前往任职,时间也不仓促,可以慢慢来。” 两个人在厅里说了一会儿话,便有宁国公府上的小厮过来了,是二房的,送了好些礼物来,说是谢谢世子和夫人对七姑娘的大恩,礼物虽然不贵重,可对锱铢必争的宁成氏来说,是破天荒头一次了。 宁萱自从那日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之后,一直在王府静养,宁成氏去王府求了两次,想把女儿接回来几日好好调理,都被赵黛云拒了。 一想起宁萱,宁珞嘴角的笑意便立刻淡了,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景大哥,我们马上就要离京了,我想走以前去看看七姐姐,行吗?” 景昀沉吟了片刻道:“去一趟王府倒也无妨,带上四叶就好,不过,那里所有入口的东西都不能碰,自己千万要警醒些,一有不对,便尽早脱身。” - 一个眉清目秀的婢女在前面引路,分花拂柳,曲径通幽间,一座幽静的院子便呈现在眼前,四周青竹围绕,碧□□人,只是长到最盛已呈疲态,竹叶尖已经有了一丝焦黄。 宁萱站在院门前正翘首以盼,玉髓扶着她,此时正是值秋老虎肆虐,站在烈日下暑意未消,而宁萱却还在裙外加了一件披风,那身形瘦弱,下颌削得尖尖的,微风轻扬着她的衣角,仿佛下一刻就要羽化了一般。 宁珞鼻尖泛酸,眼中差点要流出泪来,几步便到了她跟前责怪道:“你怎么出来了?快去床上躺着。” 宁萱温婉地笑了笑,只是那笑意在嘴角扬起,却冻在了眸中,那双眸子死寂,再也没有了从前充满憧憬的柔情万种。“我都躺了快一个月了,已经好了,也该出来走一走了。” 怎么能好得了?金大夫回来和他们说了,宁萱虽然捡回了一条命,却可能再也怀不上孩子了,在这王府中只怕更要如履薄冰,今后年纪大了也没个倚仗。 只是这话宁珞万万不能说出口,要不然宁萱只怕心如死灰要萌了死念。她装得无事人一般,从玉髓手中接过了宁萱,扶着她一路进了屋,宁萱将玉髓也打发到外面了,屋里只剩下了姐妹俩。 “听说九妹要去西北了?几时走?”宁萱不舍地问,“我替你备了些物件,不值几个钱,也算是我一片心意。” “你在王府里外都要打点,别浪费银子了,”宁珞叮嘱道,“若是缺什么,只管去府里说一声,那总是你娘家,别看祖母平日里对你严厉,可真要出事了也急得不成样了,好几晚都长吁短叹的没有睡好。” 宁萱呆了呆,抓着宁萱的手一下子握紧,眼中骤然涌出泪来:“是我没用,让宁国公府丢脸了,还让家里人跟着一起操碎了心。九妹,我当初要是听了你的话,找个小门小户的安稳过日子就好了……” 看着她泣不成声的样子,宁珞心中恻然,然而这世上哪有什么后悔药可吃,她既然选择了这一步,便只能头也不回地走下去。 “别哭了,”宁珞替她抹去了眼泪,“总归是自己的身子最要紧。” “九妹……你不知道……”宁萱的双唇颤抖,眼中悲恸,“那日其实我心里清楚得很,看着那一滩血水,我真想跟着孩子一起走了,可一想到是赵黛云害死了他,我就不甘心,就算为了孩子,我也要好好地活下去,活着看到她遭到报应的那一天,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就不会放过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  吐血奉上双更! ☆、第71章 宁萱的语声怨毒,显然是恨极了赵黛云,宁珞却心中一惊,赵黛云的手段,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宁萱若是掩饰不住自己的恨意,只怕还要陷入险境,她想了想便含蓄地劝道:“你若没有真凭实据,这话可千万不能在别人面前提起,还是偏安一隅,徐徐图之。” 宁萱凄然一笑:“她自然不会让我拿了把柄,她说是我不知廉耻,身上有孕还不忘邀宠,可那日是有人和我说,王爷在借酒浇愁,我担忧王爷伤了身子才过去瞧瞧,哪有什么邀宠之事?她说是我不甘心没了孩子在王府内登高祈福才遭惹了祸端,可那日明明是有人撞了我一下,我才从台阶上摔了下来,王爷他拿了一堆下人,却也审不出个究竟,她还装着大度,说不和我这个有臆想之症的人计较……” 眼看着宁萱的情绪又要失控,宁珞只好替她擦了擦眼泪,低声安慰道:“我知道你心里恨她,只是这种事情不能一蹴而就,以后我也不在京中了,你自己要多思多虑,别让二婶娘担心了,要知道二婶娘这些日子夜不成寐,你要是有个好歹,让她怎么办?” 宁萱点了点头,只是眼泪却依然止不住,这一通哭,一直哭了整整一盏茶的时间,这才慢慢停歇了下来。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不好意思地道:“九妹你马上就要远行,我还说这些话让你挂心,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办。” 说话间外面有婢女请示:“王妃听说定云侯夫人来了,便让厨房里备了些茶水小食,已经送过来了。” 宁萱应了一声,却对宁珞小声道:“她送过来的你万万不要碰,玉髓还是可信的,她递给你的方可饮用。” 宁珞这才稍稍放心,那个成日里只想着风花雪月的七姐姐,经过这一劫,终于知道人心能有多叵测可怕了。 姐妹俩在花厅里聊了一会儿,宁珞也不敢多留,便告辞而去,宁萱依依不舍想要往外送,却被宁珞坚决地制止了,让她赶紧去歇着,千万要保重身体。 一路穿过抄手游廊,绕过荷花池,四叶亦步亦趋,警惕地跟在身后,宁珞特意挑了这个时候来的王府,杨彦应当正在早朝碰不上。 眼看着王府大门就要到了,她松了一口气,心里不免有些纳闷:赵黛云今天怎么不来恶心恶心她?这不像她的脾性啊。 王府的门一下子便开了,杨彦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他身穿深紫色暗纹锦袍,胸前的四爪金蟒威风凛凛,嘴角含着惯常的浅笑,乍一看,依然是那个温雅端方的瑞王殿下。 一见宁珞,他眼中顿时一亮,快步便迎了上去:“珞妹怎么不多坐会儿便走了?” 宁珞心中一凛,情不自禁地便后退了一步,躬身行礼道:“见过瑞王殿下,我府里还有要事不便久留。” 杨彦的眼神一滞,盯着她额头的发梢瞧了片刻,忽然道:“珞妹好像很怕我,难道是我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坏事了吗?” 宁珞语塞,勉强笑道:“殿下说笑了,只是我不日即将和景大哥远赴西北,府里的确有一大堆的事情打理,还望殿下谅解。” “西北……”杨彦冷哼了一声,“景昀居然舍得把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夫人带到西北去,珞妹,要是当初你和我在一起,我必定待你如珠如宝,怎么舍得会让你受这种苦。” 四叶一听顿时恼了,忿然就要开口,宁珞示意她稍安勿燥,只是朝着杨彦微微一笑:“殿下说笑了,西北黄沙遍地,寒风如刀,可只要身畔人不离不弃,那些在我眼里也是春风拂面、柳絮如云,还望殿下海涵。” 仿佛胸口被人狠狠地剜了一刀,杨彦的呼吸骤然粗重了起来,眼前的女子并没有想象中的心不甘情不愿,细看之下,她的眉梢眼角除了原本的清丽灵动,更增添了妩媚的风情,身形也从少女时的青涩变得愈加丰满,他也是经历了风月的男人,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嫉妒啃噬着他的心,让他几乎难以自控,他用尽全身之力才克制着自己不要做出什么冲动的举止来:景昀刚被封了候,又即将远赴属地,圣眷正隆;而他现在凭着几件差事刚刚让盛和帝对他刮目相看、赞赏有加,万万不能在这关键时刻让一个女人给毁了,来日方长,等到以后……还怕她不在自己的鼓掌之间? “我明白了,只是此去西北山高路远,我在京中无时不刻牵挂着珞妹,珞妹不要将我忘了就好。”杨彦挤出了一丝笑容,居然彬彬有礼地朝旁边退开了,“我为珞妹备了些薄礼,已经送到贵府上去了,还望珞妹不要嫌弃。” 宁珞也不愿和他多说,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便急急地朝外走去。 看着她袅娜的背影,杨彦嘴角的笑容渐渐消失,眼中的阴霾越来越重,半晌才道:“于安,你去库房里挑件宝贝给王妃送去,就说本王承了她的情,多谢她遣人来告诉我珞妹的动向,这次的事情……就这样算了,叫她以后收敛些。” 这次宁萱小产弄得这么凄惨,也是他没想到的,到底是他的骨肉,他也做不到冷血无情,虽然心知肚明肯定少不了赵黛云的手脚,可到底还要用着她,也不能撕破了脸皮。那日他在赵黛云面前发了一通火,赵黛云这些日子也不敢在他面前出现,闭在自己的屋里还算老实。 于安应了一声“是”,一溜儿小跑去库房了。 杨彦又在原地停留了片刻,对着身后的人道:“走,我们去书房。” 这两个下属是他多年的心腹了,这次有件重要的差事要谋划,他领着人在书房里商讨了大半个时辰,门口传来了于安的声音:“王爷,过午了,该用午膳了。” 杨彦应了一声:“你先去备着吧,我马上就来。”说罢又朝着那两名下属叮嘱了一句,“你们办事手脚干净利落一些,务必要一击即中。” “萱夫人在门外候着你,看起来好像有事要和王爷说,”于安小心翼翼地道,“要不要去回了她?” “她来干什么?”杨彦不悦地道,“让她回去吧……” 话音刚落,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改口道,“算了,让她进来吧。” 宁萱站在花厅外的廊檐前,眼神有些茫然。 这是她出事后第一次过来求见杨彦,挣扎在生死关头的时候,她多么盼望杨彦能来看她一眼,就算不进来,在外面叫上一声她的名字也好;孩子化为一滩血水时,她又多希望能听到一句宽慰,告诉她“没事,我们都还年轻,以后还会有子嗣”;听闻他在彻查此事时,又多希望他下一刻就能到病榻前告诉她,“主谋就是赵黛云,我把她拿下了。” 然而,所有这些,都只不过是她的臆想,一件都没有发生。 不相干的奴婢和家仆倒是处置了好几个,赵黛云却只因为“治家不严”被禁足了几日,连半根毫毛都没伤到。 是查不出来,还是根本不想查下去? 在穷途末路时从天而降将她从歹徒手中救出的盖世英雄,就像一场遥远的梦,梦醒后一切都变了样。 或者,她原本就不该对杨彦抱有希望,他喜欢的,一开始就不是她。 “夫人,你别再这么心神恍惚了,”玉髓在一旁看不下去了,压低声音道,“你这样,只会惹王爷厌烦,要趁着王爷现在对你心有愧疚,想法子抓住王爷的心,不然正中那个人的下怀。” 还不如一个小婢女看得通透。 宁萱在心里苦笑了一声,却发现自己好像已经没有了从前的热情,从前只要能和杨彦同处一室、只要能看到杨彦,她的满心满眼便都是难以言说的喜悦。 她打起了精神,这次过来,她是想求杨彦能让她去送送宁珞,此去经年,不知道宁珞以后回京的时候,她还能不能平平安安地活在世上。 前面于公公领着两个身穿便服的侍卫过来了,走到她身旁做了个手势请她进去,宁珞一边向于安道谢,一边随意地扫了那侍卫两眼,只见个子稍矮的那个看上去肌肉虬结,肩宽背阔,一看就是个内外兼修的高手,后颈那里有条泛白的刀疤…… 她朝前走了两步,忽然一下停住了脚步,迅速地回头看了一眼。 “夫人怎么了?”于安略带诧异地问,“王爷在里面等你呢。” “我忽然想起来……替王爷做的点心忘记带了……”宁萱的眼中透出了几分惊恐之色,双唇原本就因为病体苍白,这下更是毫无血色,“那两位是哪里的家仆?能否劳烦他们……替我去拿一拿……” 于安心下叹息,到底是庶房出身,行事不够大气,虽然对王爷痴心一片,却实在抵不过王妃的雍容气度。“夫人别说笑了,那是王爷鹰骑卫的侍卫,怎么能替你拿点心,忘了便忘了吧,这都午膳了,也吃不了点心了。” 鹰骑卫的侍卫。 宁萱的脑中“嗡嗡”作响,那个矮个的,不就是那日在太清山中挟持她和宁珞的匪徒吗?那日虽然害怕仓促,那匪徒也蒙着黑布,可最后她逃了两步被那匪徒抓住时,清晰地看到了他的后颈有条刀疤,和这个矮个侍卫一模一样!那个据说已经被杨彦击毙的匪徒,怎么会成了他鹰骑卫的侍卫!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应该还有双更,老时间来刷一下吧。走过路过的亲们,别忘记点收藏本文啊! ☆、第72章 看完宁萱,宁珞在京中最后的心事也了了,便一心一意地打点好一双弟妹的学业,收拾去西北的行李。出行的日子定在了八月十二,大长公主遣人算过了吉日,宜出行、移徙。这段时间秋老虎也差不多了,一路上气候适宜,到了鲁平城也正是那里的暮秋时节,还可以适应一段再步入西北的寒冬。 八月初十,邹泽林设宴归云居为景昀践行,他出去后不久,便有一顶软轿便到了定云侯府跟前,田公公叩开了府门,恭请宁珞入宫,盛和帝召见。 宁珞和大长公主、弟妹们正在用膳,一听旨意心中忐忑,景昀的叮嘱言犹在耳,可她总不能吃得好好的便一头栽倒在地说自己病了吧?这可是欺君大罪,更何况盛和帝见过她两次,对她算得上是和蔼可亲,他们俩的婚事也是他亲赐的,应当不会有什么大碍。 朝着绿松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速去禀告景昀,宁珞便客气地请田公公稍候,她去换套正式的衣裙面圣,田公公却笑着道:“夫人不必多礼了,陛下说了,只是召夫人说些话罢了,还要赶在宫门落钥前回来,平常些就好。” 一路坐着软轿入了宫门,眼看着天色已晚,落霞漫天掩映在一片重檐殿顶中,将那肃穆的黛墙乌瓦平添了几分俏丽的色彩。 宁珞心中略略放松了些,眼看着田公公并没有朝着上回去的内宫走,不免有些好奇地问:“陛下现在还没有歇息吗?” “陛下素来勤政,若无意外,一般晚膳都在外面用了,批改奏折到酉末戌初才回寝殿歇息。”田公公笑着道。 五更不到上早朝,戌时才歇息,这可真是够辛劳的。 九五之尊的言行,自然容不得宁珞来置喙,只是她忍不住多嘴了一句:“陛下虽然天纵英才,可也要劳逸结合,万勿操劳过度。” 田公公叹了一口气:“夫人是不知道,从前还有世子会来陪陛下说说话,可自从……世子也很少在陛下身旁伺候了,这没人拦得了陛下,陛下也就越来越晚歇下了。” “这……不是还有太子殿下和另外两位殿下吗?还有梅皇贵妃她们……”宁珞呐呐地道。 田公公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夫人只怕是不知道,这后宫之中,疼了这个,那个便有心思;宠了那个,这个便要气闷,索性还是大家都按部就班,也倒落了个清净。” 宁珞呆了呆,心中一阵恻然,这九五之尊,若论随心所欲,只怕还比不上普通人家。 说话间便到了御书房,田公公将她领到后便退了出去,里面空无一人,宁珞便胆大了些,一改方才在路上的目不斜视,好奇地打量起这里来。 御书房看上去大得很,左边墙前摆着紫檀木博古架,上面的各种古物精致,最中间一个五彩瓷瓶上掐金镶玉的,各种花鸟描绘其中,纹饰繁复,色彩艳丽;里面是一个沉香木雕屏风,雕着上古神兽,栩栩如生;再往前是一张紫檀木书案,书案上除了笔架和纸砚,角上更有一只小小的鎏金镶翠熏炉,正在袅袅地冒着青烟,一股浅浅香味十分好闻,想必便是那宫中专用的龙涎香了;正对着书案是一副气势磅礡的江山如画横幅,估摸着有一丈见宽,险峰峻岭、瀑布险流,大陈的大好河山尽入画中,看着心潮澎湃。 到底是御书房,这里的陈列尽显帝王的胸襟和气度,宁珞好似看到了盛和帝每日在这里和群臣商议国事、运筹帷幄的场景。 只是往前走了一步,宁珞忽然瞧见书案前面的隔断上挂了一幅富贵牡丹图,那笔法细腻柔润,为这间御书房平添了几分脂粉之气,实在有些格格不入。 还没等她细看,几声轻咳传来,宁珞一惊,回身一看,只见盛和帝面含微笑举步入了书房:“珞儿来了。” 宁珞不敢大意,立刻上前见礼:“臣妇见过陛下。” 盛和帝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拘礼,缓步到了书案前,凝视着那幅牡丹图道:“珞儿也喜欢这幅画?” “此画笔力高深,将牡丹的富贵和娇嫩跃然纸上,纤毫毕现,臣妇忍不住便多看了两眼。”宁珞恭谨地答道。 盛和帝沉默了片刻,眼中的怅惘一闪而逝:“这便是昀儿母亲年轻时的画作,当时朕还不是储君,她说了等她画完便送我,结果……画还没画完,朕便被立为储君。等朕再去讨这张画时,它已经被揉成一团扔在了一旁,要不是朕偷偷去抢了过来,只怕便没这幅画了。” 宁珞怔了一下,再仔细一看,果然,尽管那裱装的技术高超,还是能从宣纸的纹路中看出一丝揉皱的痕迹。 “她不愿送朕,所以也没有在画上留印,这样也好,朕便可以正大光明地挂在此处。”盛和帝的语气淡然,好像在说着一件普普通通的往事,宁珞却心中酸涩,这三人的纠葛,在俞明钰死后还不得解开,也不知道是他们的幸还是不幸。 “好了,我们不说这些无趣的事情了,”盛和帝看向宁珞,微笑着问,“昀儿后日便要出发,这几日在忙些什么?” 宁珞早知他有此一问,便挑拣着些关于景昀的趣事说了起来,盛和帝听得高兴,还追着问了几句,末了怅然道:“朕真舍不得放你们走,鲁平城山高路远,又有北周环伺,朕心里不踏实。” 宁珞恭声道:“陛下尽管放心,景大哥行事缜密,必不会有负陛下重托。” 盛和帝笑了笑:“作为君王,朕自然信他能将边城防卫得固若金汤;但作为父亲,儿行千里,朕心忧之。” 宁珞哑口无言。 “他的脾气倔犟,就算有了难处,也不会向朕服软,朕怕他会做出什么玉石俱焚的事情来,可你却不能由着他的性子,要谨记一点,他是朕最心爱的儿子,什么都比不上他的安危,你的话想必他是能听进去的,”盛和帝凝视着宁珞,缓缓地道,“朕这里有件信物,珞儿,若是有朝一日情势危急,你将此信物送到鲁平城西的一家杂货铺中,此间中人必定能保得你夫妻二人的性命。” - 景昀焦急地等在皇宫门外,他一回到家中被告知宁珞被盛和帝召见,便快马加鞭到了此处。中郎将的牙牌已经交出,羽林军军务也已尽数交接,没有圣旨,他只能看着夜幕中巍峨肃穆的皇城无计可施。 虽然心里知道宁珞在盛和帝那里不会有事,可一旦宁珞脱离他的势力范围,他总有一种悬在半空不上不下的感觉,这让他分外焦躁。 宫门骤然开了,有几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正是宁珞和田公公,他心头一松,快步迎上前去。 田公公见了他顿时乐了:“景大人,你这是亲自来接夫人吗?奴才倒是可以松快些,不用送这一趟了。” “有劳田公公了。”景昀面不改色地道。 “不敢,”田公公笑着道,“如此,奴才便先回宫交差去了。” 目送着田公公入了宫门,景昀牵起了宁珞的手,略一用劲,便将她送上了马背,随即自己也翻身上马,两人一起沿着青石砖路缓缓朝前而行。 马上要到中秋月圆之夜了,月色迷人,寂静的大街上只有逐云的马蹄声,一下一下,仿佛韵律一般。 宁珞倚在景昀胸前,脑中有些怔怔的,摸了摸怀中的那根金簪,慢慢回味着盛和帝的话,抛开帝王的身份,盛和帝也只不过是个普通的父亲,想为儿子做到万无一失。 想到这里,宁珞居然觉得那俾睨天下的帝王有些可怜。 “他和你说了什么?”景昀忽然问道。 “他……他只是问了问你这几日的情况,还对我叮嘱了些到鲁平城后要注意些的事情。”这件事情不能和景昀说,宁珞有些心虚。 景昀沉默了半晌,自言自语地道:“以后不用看到他了 ,挺好。” “其实……他很在意你……”宁珞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道。 景昀的身体顿时僵硬了起来,好一会儿才自嘲地笑了笑:“在意?只怕是求而不得的遗憾罢了。若不是他的步步紧逼,我又怎会成了母丧父走的孤儿?” 宁珞沉默不语。 “不提他了,走!”景昀一夹马腹,逐云朝前飞驰了起来,那巍峨的皇城被抛在身后,渐渐成了一团模糊不清的影子,消失不见了。 离京的那天秋高气爽,景昀领着亲自挑选的两百名羽林军亲卫和一众定云侯府的家仆踏上了去西北的路程,因为紫晶的家人都在京城,宁珞便把她留在了侯府,也好帮着大长公主主持家事。绿松、四叶、璎香便随同宁珞同去西北,到了那里再张罗仆役。 一众好友在城外长亭送别,到底是意气风发的青年人,一个个也没什么离愁,笑语晏晏的,邹泽林更是再三拜托宁珞,到了鲁平城找余慧瑶探探口风。 眼看着辰时已过,景昀正要下令出发,只见京城处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宁萱从车窗里探出头来,拼命朝着宁珞挥着手中的帕子:“九妹!九妹等等我!” 宁珞又惊又喜,眼看着宁萱的马车便“吁”的一声停在了面前,宁萱被玉髓扶着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 “七姐姐你怎么还专程来一趟,这身子吃得消吗?”宁珞责怪道。 “没事,左右也是个半废的身子了,”宁萱眼中含泪,“九妹要走了,我总要来送送你,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这一路山险水恶,你千万要多加小心。” 宁萱被她说得也伤感了起来,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放心吧,我们走的是官道,不会有危险,况且有景大哥在,谁敢来掠其锋芒?” 宁萱握住了她的手用力捏了捏:“没事就好,到了那边托人捎个信来,我也好放心。” 有什么东西被塞入了掌心,宁珞怔了一下,也和宁萱双手交握,不动声色地将异物捏在了掌心,姐妹俩依依惜别了一盏茶功夫,这才洒泪而别。 上了马车,宁珞摊开手心一瞧,只见宁萱塞给她的是一张小纸团,上面写着几句话:去年端午劫我们之人,乃王爷手下亲卫,九妹,切记一路小心!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自己写文写得快要升天了! 感谢浇灌营养液:读者“一页小荷”,灌溉营养液 +1 2016-09-18 14:42:19 读者“桃花”,灌溉营养液 +2 2016-09-18 08:18:37 读者“小叶子”,灌溉营养液 +2 2016-09-17 18:44:20 读者“心雨”,灌溉营养液 +2 2016-09-17 12:36:37 读者“一页小荷”,灌溉营养液 +1 2016-09-16 20:28:14 ☆、第73章 没有流言蜚语的侵扰,没有世家勋贵的规矩,景昀一行人边走边玩,留下了的足迹遍布沿途:在窠湖中泛舟而上,边撒网捕鱼边烹制美味;在平阳崖前俯瞰中部重镇衡义城的锦绣风光;在常德镇拜访千年古观常山观寻觅清虚道长的踪迹……这一路宁珞好似放了飞的风筝,无忧无虑,恣意快活。一行人行程缓慢,十多日后才到了平洲腹地。 平州位于大陈中部,是大陈地势最为多变的一州,临近京畿地区时一片平原,行走在官道上放眼望去是一片金灿灿的稻田,河道纵横,风景秀美;而到了州府腹地则以山地为主,一路过去,险峰峻岭层出不穷,连绵的山线仿佛美人起伏的身段,妖娆多姿。 这一片最有名的便是秦门城,秦门城是平州的重镇之一,距今已经有上千年的沿革,出过很多名人,是四方商客从西北通往京畿和南方的重要据点,城中商客云集,十分繁华,素有“十里小秦淮”的美名。 这秦门城有种名叫“三彩瓷”的瓷器,原材取自于秦门山的一种特殊白土,经特殊的工艺烧制而成,颜色鲜艳,造型优美,在京城很受勋贵拥趸。 能亲自到这瓷都一游,看着它们刚出窑的模样,自然让宁珞神往,而最让她雀跃的是,听说这里“皮影戏”盛行,不像京城中只有一两个戏目就当是给小孩子玩耍逗趣的,还有人专门为之配唱,排出了专门的剧目,很受欢迎。 过了这一片山脉便是昌州地界,也就是景昀在西北的辖区,便不能再像这一路一样轻松自在了,这里可说是他们游玩的终点,于是景昀便下令在羽林军大半在秦门城外修整,他则带了十几名侍卫准备在秦门城中盘桓两日再走。 与他们从常德镇开始同行了一段的商队一听,顿时热心地劝阻:“这秦门城虽然繁华,可距离此处不远就是秦门山,那山中自古以来便盘桓着悍匪,今朝开始虽然诸多围剿,但总还有一些钻进深山老林中不见踪影,偶尔出来做上一票大案,你们这一行人辎重颇多,还是应当快些通过此处才好,不要太多逗留。” 亲卫队长李成林和景勒对望了一眼笑道:“他们敢来,便让他们有来无回。” 这一路为了不要太过引人注目,他们都假称是镖局的镖师,护送少爷少夫人回乡祭祖,一些商队见他们人多势众,又是身上带着武艺的,便有几个零散的商队主人恳求他们带上一程,这位说话的吕益正是其中之一,他正要往西北去贩些皮毛药材,只是随身带了几个仆从和脚夫,便辍在队伍后面蹭个照应。 吕益见他们年轻气盛,不由得摇了摇头,他这几日和李成林混得熟了,也偶尔远远地瞧见过主人家,知道这家人必定是贵不可言,但出门在外不就是求个平安嘛,这样大意要是出了事后悔就晚了。 他还想再劝,却瞧见那主人走了过来,那一身锦袍气质雍容,眉目沉肃,看过来的目光凌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他说起来也走南闯北经过好多地方,居然被这一眼看得心中“突突”乱跳了几拍,不敢直视,垂下头来躬身见礼:“多谢景公子一路相携。” “不客气,”景昀淡淡地道,“你若是着急赶路便先走就是。” 吕益不敢再言,赔笑着道:“不着急不着急,这一路也挺辛劳的,我们也在这附近歇上一歇。” 说罢他便离了队伍自去安顿他的商队。 李成林瞧着他的背影道:“这人倒是个知道好歹的,昨日还送了些肉干过来,说是麻烦兄弟们了。” “那肉干呢?”景昀随口问了一句。 “来路不明,自是不敢用的,”李成林低声道,“我都让人收起来了。” 亲卫队长李成林是景昀一手提拔起来的,也才是二十来岁的年纪,行事却十分老成谨慎,景昀听了便放心地点了点头,又叮嘱了他几句,这才领着人一路朝着秦门城而去。 平州离京城已经有数百里之遥,风土人情大不相同,这秦门城尤甚,官道旁好些粗使汉子都包着头巾,穿着短打,看上去很是有趣,还有人在田里唱着高亢的调子,时高时低,声音嘹亮动听。宁珞不时地从马车上探出头来张望,觉得分外新鲜。 到了秦门城内,宁珞便弃了马车和景昀一同缓缓而行,只见城内店铺林立、行人众多,各种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摆在外面,虽然比不上京城的豪华贵气,却也别有意趣。 宁珞在一家瓷器铺里面停留了好一阵子,只可惜那“三彩瓷”美则美矣,却太容易碎裂,实在不适合长途携带,便只挑了一个三彩花觚小心地包装了起来。 在外面闲逛了一圈,景昀便找了一家城中看上去最为豪华的同福客栈,将一层上房都包了下来,景昀和宁珞居中,景勒和另一个贴身侍卫在左,绿松和四叶在右,其余的分给另外的侍卫。 这里的客栈老板甚少见到出手这么豪阔的,便亲自出来招待,景昀顺便问了问这秦门城里好玩的地方。 老板笑着道:“客官这是头一次来秦门吧?可千万要去羊子巷的戏园子,里面有各式皮影戏,咱们这里的皮影和别处不同,都是用牛皮刻成,最大有近二尺高,做得十分精美,客官的家眷想必会喜欢。” 宁珞自然心喜,在客房中稍作洗漱,便央着景昀快些去戏园子瞧一瞧。 “我遣人去打听过了,今日的皮影戏是一个鬼故事,我怕你看了之后晚上睡不着。”景昀笑着道。 “有大名鼎鼎的景侯爷在此,些许魑魅能作什么怪?”宁珞嗔了他一眼。 “你知道便好,只是为夫先要讨些驱鬼的彩头,不然只怕没有力气。”景昀低头便含住了她的唇,吸吮舔舐着她的甘香。 原本只想着浅尝辄止,只是吻着吻着便有些走了样,景昀撬开了齿关一路长驱直入,在那柔软的腔壁上横扫而过。 宁珞只觉得双腿泛软,呼吸都被掠夺殆尽,神智随着这热吻飘散,直到景昀松开了唇,才大口大口地喘息了起来。 那双颊艳若桃李、眼神迷蒙氤氲,景昀瞧着瞧着,便觉下腹一股热意袭来。 可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景昀遗憾地想着,勉力让自己平静了下来,替宁珞整了整衣襟,重新系上了披风,戴上了幂离,然后便推开两步,满意地打量了几眼道:“如此甚好,闲杂人等便瞧不见夫人的美貌了。” 这幂离是宁珞看着新鲜刚在城中买的,尖顶小帽外蒙了一圈轻纱,是西北那边的胡族用来遮挡风沙用的,宁珞这一戴,轻纱微拂,白皙绝美的脸庞忽隐忽现,尤抱琵琶半遮面,愈发让人心痒难耐。 四叶候在门口,一见宁珞出来便迎了上去,笑嘻嘻地道:“夫人这身装扮,若是在京中,必定要引得名媛们争相效仿。” 景昀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宁珞立刻心动道:“真的吗?那以后回京,我们便带些幂离送到表哥的铺里,让表哥赚上一笔。” 景昀轻哼了一声,也不应声,举步便朝外走去。 宁珞恍然大悟,立刻跟了上去,悄声道:“亏你还是堂堂的侯爷,这是又在小心眼了吗?” “胡说,”景昀正色道,“我只是在算要替他带多少幂离回去,本钱多少要卖多少,最好他忙得脚不沾地多赚些银子才好。”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转眼便出了客栈往那羊子巷的戏园而去。 这戏园倒是挺热闹的,那边在唱当地有名的一个剧种,想必是头牌,捧场的人很多,好几个还挺大的排场。皮影戏在戏园的角落,好些都是第一次慕名而来的客商,景昀一行人则包了个包厢,里面茶水一应俱全,折子上写的今日这出皮影戏叫做“艳鬼”。 景昀不愿别人打扰,只和宁珞一起入了包厢,让一众侍卫都守在了门外,就连四叶也不例外。 四周灯光一暗,前方皮影瞳瞳,戏子们唱着当地的秦调,将一个鬼神故事娓娓道来。 秦门山下有一女子名叫秦娘,貌美如花,父母早亡,自幼和一株琵琶树相依为命,却遭恶霸抢亲,成亲当晚恶霸被一恶鬼吸去了血暴毙身亡,秦娘逃回家后想要自尽,却被一书生所救,两人相恋。 恶霸之妻过来捉鬼,和秦娘缠斗,危急之中书生赶走了恶霸之妻,两人越发情深意浓。 然而恶霸之妻第二天早上又被发现暴毙,官府过来捉拿秦娘,在请来的道长面前,书生原形毕露,原来他就是深埋在枇杷树下一具白骨的鬼魂,前世就和秦娘是恋人,在家人破坏后殉情,他不愿入轮回忘了情人,便成为一缕孤魂野鬼,千辛万苦才和秦娘在这一世相遇。 这场戏又是鬼怪又是打斗,端得是十分热闹,那皮影也绘得栩栩如生,居然还分有和京戏一样的生旦净丑,唱腔也各具特色,景昀原本以为这只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陪着宁珞来玩玩,看到□□处也不由得入了神,不知为何,只觉得莫名的情愫在体内流动,仿佛要冲破胸腔。他下意识地便揽住了宁珞的肩膀,喃喃地道:“这艳鬼倒也痴情。” 宁珞早就已经泪盈于睫,她经历了前世今生,自是感触良多,若是她前世能看到景昀的深情,又何至于弄到最后被人毒死的下场。“景大哥,”她哽咽着道,“你相信会有前世吗?” 景昀低头一看,顿时吃了一惊:“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了?那都是唱戏罢了。” 宁珞抬起眼来,那双清澈的眸子蕴上了一层水光,眼波盈盈,她固执地抓着景昀的衣襟追问着:“景大哥你信吗?” “信,”景昀低声道,“前世我必定也是如此深爱于你,所以这一世我苦苦追寻,才得此良缘。” “那如果我是那个艳鬼,你会怕我吗?” “怕什么,”景昀失笑,“不论你化成了什么,我都不会怕你,你若是成了鬼我便修成捉鬼的道士,将你拘在身旁,让你想逃都逃不了。” 宁珞心下稍定,有些不好意思地抹了抹眼泪:“我看得太入神了。” “傻瓜。”景昀取笑道,正想再说两句甜言蜜语,屋外忽然传来了尖锐的呼哨声,一阵阵尖叫声、狂乱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皮影的戏子们也停了,从白布里头钻了出来东张西望,神色惊惶。 景昀疾步到了包厢外,只见外面人头攒动,戏园里的人都往外跑去。西边的夜空中隐隐有亮光划过,守在外面的侍卫脸色大变:“公子,你看,李大人发了信号,城外有险!”““景勒,你领人全力护着夫人,余鹏,你领上几个人跟我来。”景昀沉声叫道,双臂在栏杆上一借力,顿时跃下二楼。 只是还没等他离开,便见夜色中有几十个黑衣人从四面跃下,清一色的黑巾蒙面,一分为二,一半人朝着包厢直扑而去。 刀剑声响起,那些黑衣人招式犀利,训练有素,将景昀等人围在中间,一时之间,景昀居然脱不开身去回援宁珞,不由得厉声喝道:“来者何人?若是胆敢伤我夫人半分,定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你死到临头还说什么大话!”一个黑衣人从包厢中走了出来,而宁珞被他一刀横在了脖子上,头上的幂离半斜,单手被他拧在后背,“你看看这是谁?要是想让你夫人活命,速速丢下兵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努力双更的自己萌萌哒~~跪求妹子们收藏加留言O(∩_∩)O~ 感谢浇灌营养液: 读者“雪霰”,灌溉营养液 +1 2016-09-19 07:26:54 读者“水瓶女2046”,灌溉营养液 +1 2016-09-19 06:26:29 读者“一页小荷”,灌溉营养液 +1 2016-09-18 14:42:19 ☆、第74章 楼上的几名侍卫都不敢上前,和黑衣人对峙着;景昀手中刀虚晃了一下,跳出了战团,身旁的七八个侍卫朝着他围了过去,将他护在中间,而他浑身上下仿佛被一层严霜笼着,寒气迫人,那目光犹如鹰鹫看了过来。 那黑衣人无来由地打了一个冷颤,心里警铃大作,恶狠狠地将手中刀一紧,宁珞在幂离下低低地□□了一声,哀哀地叫道:“侯爷救命……” 黑衣人狞笑了一声:“我只是求财,你不要逼我杀人,谁让你们一路这样招眼,将银子拿到我便放了你们。我数到三下,若是你再不肯束手就擒,就别怪我不怜香惜玉了。” 景昀骤然色变,冷厉的神色尽褪,失声叫道:“住手,我给你们便是——” 这一个“是”字话音刚落,便见宁珞忽地朝后一撞,后脑勺“咚”的一声撞在了黑衣人的下颌上,被拧着的双手一翻,便从那人手中脱出困来,反手夺过了那人手中的利刃。 几乎就在同时,景昀在远处抬手一掷,手中刀仿佛闪电一般直奔那黑衣人的面门而去,那人两面受敌,勉强堪堪避过了要害,“扑”的一声。那钢刀穿透了他的手臂扎在了门板上,宁珞手中利刃一横,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轻叱道:“你们谁敢再动?再动我就杀了他!” 情势顿时逆转,包厢外忽然又涌入了十来个侍卫,和景昀他们一起将黑衣人包围了起来,这些侍卫都是景昀亲手训练,身手不凡,这下更是抛开了伪装,刀法犀利,不一会便反败为胜,杀了一半,活捉了几个,仅剩几个漏网之鱼逃之夭夭。 景昀一步一步地走上了台阶,到了那黑衣人面前,一把扯下了他的面巾,冷冷地道:“张炳成?” 那黑衣人面如死灰,也不答话,只是朝着身旁的宁珞看去,哑声道:“你……不是定云侯夫人……” 宁珞掀开了幂离冲着他呲牙一笑:“你猜猜看?” 黑衣人看着她俏皮讨喜的五官,心中冰凉,定云侯夫人名冠京师,自然不可能是这样一个姿色平庸之人,可他明明看到宁珞进去的,里面也只有她一名女子…… 包厢中传出轻微的“咔擦”声,真正的宁珞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的云鬓微斜,脸色苍白,一下子抓住了四叶的手:“你还好吧?” 四叶爽朗地一笑,摸了摸脖子:“没事,他当我是夫人,自然不敢伤我。” 两个的个头差不多高,身上穿着一模一样的衣裳,那黑衣人知道上了当,心下一横,刚要咬下口中的□□,却见景昀抬手在他下颌上一拧,顿时卸了他的下颌,冷冷地道:“想死?没这么容易,带下去,好好审问。” 宁珞的脸色有些苍白,看着侍卫们带下去的背影,低声问道:“就是他吗?瑞王他……居然真的和秦门山的悍匪勾结……” 景昀的神色冷峻:“他真是胆大妄为,妄图在这里将我以秦门山悍匪的名义截杀,将你劫走,他还真以为自己能一手遮天吗?” “那我们怎么办?”宁珞忧心忡忡地道,“要将此事回禀陛下吗?” 景昀思忖了片刻道:“明日等城门开了,看过城外的情况再说。” 匪徒既然已经伏诛,景昀便和宁珞先回了客栈,留下景勒应对官府的盘问。宁珞刚才按照事先的约定藏入了柜中和四叶交换,因为担忧景昀的安危,到底还是有些受惊,这一晚上睡得不□□稳,一直噩梦不断,到了早上反而睡得很沉,连景昀一早出去了都不知道。 璎香和四叶进来替宁珞洗漱,说是侯爷去处理昨晚的事情,又因为露了行踪,还需接待一下当地的官员,应当很快就会回来。 璎香很是仔细,瞧着她心情不好便问:“夫人要不要在附近走走?匪徒伏诛了,景勒他们都在,应当不会有事。” 宁珞摇了摇头,让她传了早膳,闷声道:“算了,不要给大伙儿添麻烦了。” 四叶也终于觉出几分不对劲来,小心翼翼地问:“夫人这是被吓到了吗?侯爷算无遗策,不会有危险的。” 宁珞自然知道,景昀为了这次诱那个张炳成上钩,事先已经谋划了多次,和她反复商量,最后定下了这一条李代桃僵之计。在谋划时她听着十分新鲜,还能不时出个主意,分析一下那个张炳成会在哪里动手,可真到了昨晚那一刻,她才明白,像她这样一个从闺阁中出来的女子,看到血腥会头晕目眩,看到砍杀会胆战心惊的,根本连半点用处都没有,不要成为景昀的负担就好了。 “四叶,你的功夫是哪里学的?”她一边意兴阑珊地吃着刚出笼的包子,一边问道。 四叶挠了挠头:“我十岁的时候被侯爷挑中送到了太清观的妙玉观中习武,学了六年勉强算是出师来伺候夫人了,其实我这也就是三脚猫的功夫,对付对付普通人是可以,碰到侯爷那样的高手就糟了,昨晚我能治住那个张炳成,只是因为我偷袭了他,他又全神贯注对付侯爷的缘故。” 宁珞羡慕地看着她,忽然便兴致勃勃地道:“四叶,不如你教我练武可好?” 四叶吓了一跳,连连摆手:“这可不行,夫人怎么能习武,你看我的手脚那么粗糙,那都是练武练的,侯爷知道了要打死我的。” 宁珞板起脸来:“你是我的丫头还是侯爷的?” “这……这夫人我不是……我自然是你的丫头……可是……”四叶急出一身汗来,正不知如何应对,忽然瞟见景昀站在门口,顿时长出了一口气:“夫人我去替你把昨晚的幂离修好。” 璎香也飞快地找了个借口跑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了夫妻二人。 宁珞瞪了景昀一眼,悻然道:“好好的,人都让你给吓跑了。” “夫人要习武,不来找我反倒去找一个小丫头,岂不是太让为夫伤心了?”景昀走到她面前戏谑地道。 宁珞的眸子一亮,顿时雀跃了起来:“你肯教我吗?快些坐下,要不要我敬茶拜师?哎呀我先替你敲敲背吧,你忙了这么一会儿一定累了……” 景昀被殷勤地拉着坐在了梳妆椅上,一双小手忙碌地在他后背上敲击着,不一会儿又揉捏到了肩膀上,他忍不住舒适地闭上了眼睛。 “你看我要准备些什么?今天就开始吗?”宁珞一边卖力伺候一边期待地问。 景昀抓住了她的手臂,一本正经地道:“你先让我捏捏骨头,看看有没有天分。” 宁珞屏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凭那双手在自己身上揉捏着。 景昀忍住笑,使了个巧劲,宁珞一个踉跄,便一头撞进了景昀的怀中,被他横抱在了腿上。 “怎么办?夫人,”景昀将头埋入了她的胸前,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那身上暗香浮动,让人气血上涌,“为夫定力不够,一碰到你便没了章法,连自己学过什么都忘了。” 宁珞这才明白过来景昀这是在逗她,不由得又气又急,抬手在他的胸膛上捶了两下:“你骗我,我不理你了。” 她有些伤心了起来,昨晚的事情,让她感觉自己就是累赘,一不小心就要被人拿捏,成为威胁景昀的软肋;如果她能自保,是不是就不需要景昀这样煞费心机了? 景昀捏住了她的粉拳,敛了笑容正色道:“珞儿,你已经快要十六,骨骼已经成型,就算习武也不能有什么大的成就,依我之见,你到了鲁平之后,我便教你吐气纳息之法,每日练习五禽戏,以强身健体为主。最要紧的是,我到时候替你弄匹温顺的马来,你练练骑术,这样的话,在西北也就能来去自如了,你看如何?” 景昀这安排不可谓不贴心,宁珞点了点头,情绪却依然低落。 “珞儿,你告诉我,怎么忽然就想着学武了?”景昀抬起了她的下巴,两人近在咫尺,相对而视。 宁珞垂下眼眸,小声道:“我……真没用……” “珞儿,”景昀的声音一下子严肃了起来,“我很失望。” “啊?”宁珞不解地看着他。 “你这是改了主意,不想做我的妻子倒想做我的侍卫了吗?”景昀沉声问。 宁珞啼笑皆非:“你说什么啊……” “若是要武功高强的女子,我随便都能找出几个来,可这天底下名叫宁珞的妻子,却只有我身边这一个,”景昀凝视着她,缓缓的地道,“珞儿,你不用妄自菲薄地想要改变自己,在我眼里,你浑身上下都是好的,就算是负担,也是我这辈子最甜美的负担。” 宁珞的眼中渐渐蒙上了一层薄雾,好一会儿才深吸了一口气,捧着景昀的脸用力地在他脸颊亲了一口:“好的,我记住了。” 景昀心头大喜,俯身回吻,刚刚噙住了宁珞的唇,却见宁珞的墨瞳瞪得圆圆的,滴溜溜地打着转。这好像有些煞风景,他温柔地在那唇瓣上轻啄了两下,刚想抬手去蒙住那双眸子,忽然觉得腋下一痒,宁珞一下子挣脱了他的怀抱,从他腿上跳了下来,精神抖擞地道:“走吧,该赶路了,我们早点到鲁平,早点学五禽戏。” 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景昀眼看着她翩然出了屋子,满腔柔情蜜意无处排解,不由得悻然想:这到鲁平还有五六日的行程,她不会天天就惦念着这五禽戏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景昀:五禽戏是什么能吃吗? 醋哥:你不教我让你永远吃不到。 景昀:那我先用五禽戏把你灭上五遍。 感谢土豪霸王票包养,扑倒么么哒~ 丫丫就是丫丫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19 13:12:53 ☆、第75章 稍事歇息,景昀一行人便出了秦门城,和李成林汇合。李成林这里仅有几个侍卫受伤,倒是俘虏了好些黑衣人,和昨晚的算在一起一共有九个,包括匪首张炳成。 提起昨晚的事来,李成林眉飞色舞:“侯爷果然神机妙算,那个吕益虽然是个普通商人,可他请的那几个行脚却是那些悍匪乔装的,我深怕他们不动手,特意还装着派了人手到旁边的村庄去查探地形,他们果然上当,埋伏着的几百号人都冲了过来,以为能打我们个措手不及,这种流匪何足惧哉,杀得实在是痛快!还一路咬着他们到了他们的老巢,早上秦门城的守备校尉过来接手了,这一次围剿,足足能让他们伤个几年的元气,想必这里的匪患会好上许多。” 这些羽林军都是景昀亲手操练的精锐,放在战场上那个个都是以一当百的精兵,又早有准备、设伏诱敌,大获全胜也在意料之中。 秦门城的太守和守备校尉一早便到此处接手这剿匪一事,那太守吓得一夜未眠,赴任的侯爷要是在他辖地出了事情,他不仅官帽不保,说不得还要去大牢待上一待。如今总算祸去福来,这群匪徒剿清,也算是他任内的一桩功绩了,自然眉开眼笑了起来,追在景昀背后连声替百姓致谢。 “虽然匪徒的主力已经剿灭,但也要提防残余的流寇为祸,”景昀叮嘱道,“别忘了在此地多派驻人手,按照匪徒的口供追缉脱逃的流寇。” 太守连声称是。 除了张炳成,其余俘虏的匪徒景昀都移交给了太守,这剿匪的报告,太守及其幕僚自会写上一篇花团锦簇的奏折上呈天听,而张炳成涉及到了瑞王杨彦,他和秦门山匪徒勾结,妄图以被劫的名义将景昀在此处杀害,自然还不能公之于众,景昀写了一道密折,在羽林军中选了几个办事可靠的将密折和张炳成一同送往京城,面呈盛和帝。 等把所有的事情处理完了,都已经过午了,景昀一行人便告别了太守,继续朝西北而去。 宁珞掀开车帘,看着那秦门城在远处渐渐消失,这趟肆意快活的行程在这里以这样的方式戛然而止,怎能不让人留恋?虽然昨夜如此惊心动魄,可破解了杨彦的阴谋、让他偷鸡不成蚀把米,实在是大快人心。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坐直了身子问道:“四叶,你知道昨晚的皮影戏后来是怎么样的吗?” 四叶挠了挠头,昨晚她的神经紧绷着,压根儿没去听那皮影戏唱了什么:“我不知道啊,就听他们在那里咿咿呀呀的。” 宁珞有些怅然,不知道那艳鬼和秦娘后来怎么样了?是再一次被道士打得魂飞魄散,再苦苦地追寻一世又一世吗? 绿松掀开帘子探出头来:“夫人,给你,这是侯爷一早特意让我去了趟戏园子取来的。” 宁珞接过来一看,顿时愣住了,只见这是一张戏折子,专门用来给贵人点戏的,上面写着戏园里各出戏的简介。 “……道士感动于两人前世今生的执着,将二人的魂魄重新置入仙器投胎,第三世时,艳鬼和秦娘二人终于得以缔结良缘。” 将戏折子放在胸前,宁珞闭上眼睛,在脑中想象了片刻,甜甜地笑了。 入了昌州境内,沿途的地形地貌和平州更有不同,官道上来往的商队和路人明显变得少了,两旁时不时便看到大片废弃的荒地和土丘,干枯的灌木和草丛也随处可见。天气也变得愈加干燥,原本还算惬意的秋日在早晚时居然已经开始寒意逼人。 景昀便很少让宁珞下马车了,一行人快马加鞭,只用了五日便到了鲁平城。 城中早已得知消息,昌州刺史府、折冲府下一众属官、士绅均候在城门口迎接,领头的是一个三十上下的青衣男子,一见景昀便令人迎了上去,躬身行礼道:“刺史府长史徐晋良见过定云侯爷。” 景昀不动声色地朝后扫了一眼,城中的这一众属官都还算年轻,站在徐晋良身旁身着武将官服的应当就是折冲府的司马秦庆怀,上任都督调走后鲁平城的军备应当就是由他暂领,此人是昌州人士,颇有将才,却一直和上任都督不和。 大家表面上客套着说了几句场面话,徐晋良道:“侯爷一路辛苦了,请先去府上歇息片刻,晚上刺史大人已经备下了宴席,为侯爷接风洗尘。” “多谢于大人,有劳诸位远迎,辛苦了。”景昀客气了两句,便上马往城中去了。 都督府在城南,景昀早已派了管家提前半个月到了此地张罗都督府的内务,这都督府虽然比不上京城侯府的气度华贵,却也操持得有模有样,里面花园、莲池、假山一应俱全,宁珞和景昀居住的院子中浅香阵阵,居然还种了几株木樨花,几点残留的花瓣若隐若现,别有一番意趣。 李管家在一旁愧疚地道:“夫人和侯爷先委屈些,这里的物件到底没有京城的丰盛,我已经委托了秦家商行的人去带了。” 宁珞却很是满意,尤其是离卧房不远的地方设了一个宽大的书房,里面笔墨纸砚已经一应俱全,书架上也搜罗了一些她平日爱看的,院子里还立了一个秋千架,葡萄藤缠绕其上,若是天气好,坐在上面看书品茗,必定是一件惬意的事情。 “李管家辛苦了,这里挺好,我很满意。”宁珞笑着道。 李管家得了夸奖高兴地道:“小人不敢居功,都是侯爷吩咐的,说是就算短了别的也不能短了夫人的喜好。” 宁珞瞟了景昀一眼,抿着唇心里喜滋滋的。 景昀思忖了片刻道:“李管家,这府里拾掇倒是不错,只有一件事情我也疏忽了,这西北的气候到底和京城不一样,你种的花草树木只怕都娇贵了些,还要去瞧瞧有没有其他耐旱耐风沙的,多种些,也好让夫人住得舒畅些。” 李管家恍然大悟:“是是,侯爷说的是,小人这便再去琢磨琢磨。” “别太费心了,”宁珞嗔了景昀一眼,轻声道,“我又不是纸糊的,慢慢也就适应过来了。” 景昀朝着她笑了笑,凑到她耳旁道:“我的夫人,自然要千娇百宠着,什么都用到最好。” 一连几日,府中众人都忙着收拾从京城带过来的那些行李,而景昀自那日刺史于大人的洗尘宴后,便正式开始接手鲁平城和昌州的军务,他将自己带过来的羽林军化整为零,安插到了鲁平城和昌州的各处,以便尽快熟悉军中的大小事务,另外又让李成林领着一部分羽林军,从军中抽调了一些精英,组成了一队亲卫,命名为云甲军,单独操练,由他直接调度。 景昀忙碌,宁珞也没闲着,她读过这西北的地方日志,对这里的风土人情略通一二,景昀每日在外操劳,她怕他吃不好,便每天和人变着法儿地烧些他爱吃的东西,若是他来不及回府用膳,便让人装在食盒里带去官署。 鲁平城是西北这一片最大的城池,胡羌、北周等地往来的客商很多,每到市集之日城中各色人等云集,也是十分繁华,各种西北的小吃多得很,府里的厨子有个当地人,会做很多在宁珞眼中稀奇古怪的小吃,宁珞便兴致勃勃地尝了几样,什么羊肉泡馍、肉夹饼之类的,倒也挺好吃的,便琢磨着日后若是得空了,便可亲自学一学,也好让景昀尝尝鲜。 当然,宁珞最关心的便是景昀在这鲁平城中的军务,两人一路过来时,景昀偶尔也会提及到任之后的棘手事情,那日瞧见的司马秦庆怀据说桀骜不驯,和历任都督都面和心不合,而昌州刺史于锡元据说是个圆滑之徒,最善明哲保身,他在昌州已经为官七八年了,根深叶茂,若是扯扯景昀的后腿,便要让景昀大伤脑筋。 那日洗尘宴上,于锡元倒是十分热情,说是景昀是陛下身边的近臣,又年纪轻轻封了候,必定是天纵英才,以后若有什么要他一介文臣相助的,必定鼎力以助。 大陈自高祖后,历来都是重文轻武,同品级的文官自然而然要比武官高上一头,于锡元这样谦逊的倒也不多。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让景昀暂时松了半口气,便把全副精力先投入到了整肃军备上去了。 又过了一阵子,宁珞在这鲁平城住了也有大半月了,终于深切地感受到了众人口中的恶劣天气,这才刚入暮秋初冬,便百草凋零、树木枯竭,若是起风的天气,她站在院子里都能感受到风沙扑面,刮在脸上有种生疼的感觉。幸好秦亦瀚从西域带过来的那雪肤凝脂膏的确很有奇效,擦在脸上仿佛有了一层防护一般,能维持半日的肌肤润泽。 而糟糕的是,这几日也不知道是不是水土不服,腿上、小腹上原本柔滑细嫩的肌肤上起了一些浅浅的蛇皮印子,摸上去粗糙得很。她一开始以为过几日适应了便会好,只是小心地避免让景昀瞧见这些,可没想到又过了几日,那些肌肤上渐渐痒了起来,有几处奇痒难当,她没忍住抓了两下,却越抓越痒,还抓出了好几道血痕,看上去触目惊心。 作者有话要说:  醋哥:侯爷你心疼吗? 景昀:来人呐,押这位醋某某去旗杆哪里绑着吹吹小风,夫人的病什么时候好了,什么时候让她回去。 醋哥:!! 醋哥:侯爷,我保证下一章让你花式虐狗! ~~~~~~~~~~~~~~~~~~~~~~ 小天使们都懒惰不肯留言了TUT醋哥的动力捏…… ☆、第76章 这几日景昀心中有些郁郁,到了这鲁平城后,不知道是不是水土不服,宁珞身上的月事有些不规则了起来,每当他想要亲热一番,总是扫兴。 刚到鲁平,万事起头难,他忙得脚不沾地,一下子也脱不开身去,今日总算在快掌灯时便结束了巡查,瞧着军营没什么大事,便心血来潮提早了些时候回府,想去金大夫那里问问宁珞最近的身体状况。 刚入了院子,便听见下人说,夫人正在泡澡。 他不免有些奇怪,这个时候才刚用完晚饭不久,怎么就泡上澡了? 西北这里缺水,普通人家秋冬二季几乎一两个月才洗上一回,宁珞生性喜洁,自然不可能如此,不过听说了这当地的习俗后,也上了心了,侯府中用水也不再同在京城中一样浪费。 卧房门口守着四叶,一见景昀便迎上来见礼:“侯爷请稍候,夫人说让你在外面等……” 景昀“嘘”了一声,一脸的兴致盎然,悄悄推开了门,一股香味扑鼻而来。 四叶急了,追在他身后去扯他的衣角,压低声音道:“侯爷……侯爷……夫人不让你进去……” 景昀沉下脸来回头扫了她一眼,四叶的手指顿时僵住了,噤若寒蝉不敢出声了。 一进屋内,一股暖意迎面而来,卧房的最里面立着四扇楠木梅兰纹屏风,屏风上挂着几件白色的中衣,屏风后人影若隐若现,璎香的声音响了起来:“夫人觉得这样泡澡有效吗?” “姑且一试,”宁珞轻声道,“我琢磨着应当是我的肌肤适应不了这里的天气的缘故,奇怪了,你们怎么都没事呢?” 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沮丧,璎香听了不忍,安慰道:“我们自然不能和夫人比,夫人自小便娇养着长大,从来都是没有吃过苦的,这肌肤自然要娇嫩许多。” “也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熬过来的,”宁珞叹了一口气,“试试这两个法子再说。” “要不然还是请金大夫来搭个脉吧?”璎香忧心忡忡地道,“你总不肯让侯爷知道总不是法子。” “再等一等……” 宁珞的话音未落,景昀的声音冷冷地响了起来:“什么事要瞒着我?” 屏风里头的两个人都吓了一跳,璎香探头一看,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侯爷恕罪。” 水花四溅声响了起来,景昀几步就到了浴桶跟前,只见浴桶中的佳人将身子整个都沉入了桶中,只露出一个巴掌大的脸,一头乌发湿漉漉地散落在水面上,唯有几丝凌乱地贴在颈侧;一双眸子瞪得圆溜溜的,那目光仿佛一头误入陷阱的麋鹿,雾气潋滟中带着几分惊慌,让人恨不得将她揉碎了吞入腹中。 一见到他的目光,宁珞又将自己往下沉了沉,直到那水快要淹没下颌了,这才冲着景昀讨好地笑了笑:“景大哥你今儿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我若是不回来,怎么能瞧见夫人这出水芙蓉一般的模样呢?”景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我已经好了,你快出去吧,让璎香替我换了衣裳,我让厨房温了一碗杏仁乳酪羹,你去尝一尝。”宁珞下了逐客令。 “我来替夫人更衣就好,”景昀瞥了璎香一眼,“你出去吧。” 璎香呆呆地左右看了两眼,终于识时务为俊杰,忽略了宁珞祈求救援的目光,垂首退了出去。 “景大哥,你别看我,我自己穿衣好不好?”宁珞没法子了,可怜兮兮地看着景昀道。 “乖,快起来,”景昀柔声道,“这儿天气冷,水泡得冷了要着凉的,这水里倒了什么,这么香……” 他一手拿着擦身的巾子,一手捞起了宁珞的胳膊,宁珞瑟缩着抵抗了一下,却毫无悬念地被抓了起来。 景昀的目光顿时凝住了,呆愕了好一会儿,又惊又怒地道:“你的手臂怎么了?这么多条红痕?” 宁珞呐呐地道:“抓……抓的……有些痒……” “有些痒会抓成这样?”景昀的脸色铁青,“除了手臂还有哪里?” “没哪里了……还有小腿……和小腹……”在景昀的逼视下,宁珞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坦白交代了。 景昀将她从浴桶中扶了起来,飞快地替她擦干了身子,果然,小腹和小腿上也有红痕,小腿上尤其厉害,有两条已经结了血痂,在那白皙的肌肤上甚为触目惊心。 被他这样赤/裸裸地盯着,宁珞羞涩万分,又见他脸色不好,也不敢催他,好不容易等他擦干了,便想去取中衣,却被景昀拦腰抱起,直接将她送入了锦被中。 宁珞这才自在了起来,笑嘻嘻地去按他眉间的褶皱:“已经好多了,别皱眉头了,真的,我琢磨着应当就是气候干燥肌肤缺水的缘故,我在浴桶里倒了玫瑰油,沐浴完后用那雪肤凝脂膏涂上一层,症状已经缓解了。” 景昀也不理她,只是将她的手臂握在手中从上到下缓缓抚摸着,喃喃自语道:“怪不得这两日骗我说月事来了不让我近身,原来是在哄我。” “我……我怕你担心……”宁珞愧疚地道,“你在外面这么忙碌,我还要让你牵肠挂肚的——” 景昀忽然便堵住了她的唇,几近粗鲁地啃噬着那两瓣娇嫩,掠夺着宁珞的呼吸,直到两个人的呼吸都粗重了起来才松开了他的钳制。 “珞儿,”他定定地看着她,声音中满含痛苦,“是我太大意太自私了,不该让你到这西北来受这苦。” 宁珞愣了一下:“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这么一点小事,你就后悔带我来了吗?” “你应该在花团锦簇中被千娇百宠,却要跟着我受苦,”景昀低声道,“可饶是如此,我还是不想把你放开,更不想把你一个人留在京城让别人觊觎……” 一股难言的喜悦涌上心头,宁珞怀住了他的脖颈,抿着唇乐了:“这才对嘛,景大哥,别说什么受苦了,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受什么苦都是值得的,只是若是有一天我成了个黄脸婆,你可千万别嫌弃我才好。” “怎么可能会嫌弃你?”景昀不可思议地道,“就算你发白齿摇,你也是我娇滴滴的小妻子。” 两人四目相对,情意绵绵。 “哎呀,我的杏仁乳酪羹!”宁珞忽然煞风景地叫了起来,“景大哥,把衣服拿来,我去拿来给你吃。” 景昀却一动不动,那双仿佛寒潭般的眸子幽深一片:“珞儿,我记得你说要在伤处擦上雪肤凝脂膏,对吗?” 宁珞点了点头:“这个很快的,我自己来就好。” “这怎么行,”景昀煞有介事地四下看了看,从梳妆台前拿了那瓷瓶重新坐回了床边,“有事为夫服其劳,来,今日我来替夫人擦。” 他用食指从瓶中沾了一坨,均匀地抹在了宁珞的手臂上,那药膏带着凉意,被他徐徐涂开。 “光擦上还不够,”他打量了几眼,自言自语道,“只怕还要按摩,让这药性才能被肌肤吸纳。” 宁珞心中警铃大作:“你……你要干什么?” “自然是治病。”景昀认真地道,便又沾了一坨,继续涂在那手臂,手下滑腻异常,他一圈圈地打着磨,直到那些凝脂膏最后都渗入了肌肤,宁珞被他按摩得十分舒服,出水后隐隐的痒意消失了。 见他没什么出格的举动,宁珞也便也放松了警惕,主动伸出了小腿,娇声道:“还有这里。” 景昀的手掌宽大温热,几乎能将她的小腿整个包裹起来,力道恰到好处,有时候按到穴位时更有一种疲乏尽消的舒适,宁珞哼哼了两声,微眯着眼嘟囔道:“景大哥,你按得真舒服。” 景昀看向她的眸色渐深,喉结微微抖动了一下,舔了舔嘴唇低声道:“你喜欢便好。” 被子被掀了开来,宁珞身上一凉,顿时睁开眼来,刚想缩回身来,景昀按住了她:“小腹上也有,最后一处了。” 宁珞的脸颊绯红,挣扎了片刻,终于破罐子破摔闭上了眼睛:“你快点。” “这可快不来。”景昀意味深长地道,指尖在她小腹上轻柔地抚摸着。 和在小腿上的触感完全不一样,一阵战栗袭来,宁珞忍不住蜷了蜷脚趾尖,声音都有点变了样,低低地哀求着:“景大哥,好了吗?别按了,我已经不痒了……” “别急……就差一点了……”按摩的手顿了顿,又重新开始从她的腿根打转,停一停,又开始…… 那指尖流连处,仿佛有火苗在燃烧。 宁珞低低地喘息了两声,正要去按住那不安分的手掌,忽然身上一热,景昀将她整个人都压在了身下。 “你……你干什么!”宁珞惊叫了起来,睁开眼睛,景昀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庞近在咫尺。 “替夫人……多按摩几处……” 唇被堵住了,所有的惊喘都被吞吃殆尽。 璎香和四叶守在门口,胆战心惊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她们俩都是在侯府中长大的,知道景昀的脾气,对景昀素来是又敬又怕,在伺候宁珞前景昀便对他们耳提面命过,要将夫人的一切都放在心上,万不可有半点闪失,这次夫人得了病,却被她们一起瞒了下来,只怕要惹景昀恼火了。 只是里面预想中的怒火并没有爆发,反倒是让人脸红心跳的动静传了出来。 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由得都后退了两步,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吱呀”一声开了,景昀已经穿戴整齐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地瞟了她们俩一眼:“杏仁奶酪羹呢?” 四叶哆嗦了一下,立刻应道:“在厨房温着,奴婢这就去拿?” 景昀轻哼了一声,正要说话,屋里宁珞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带着**后别有的慵懒和娇软:“景大哥,她们是你给了我的,自然要听我的,你可不许罚她们。” 景昀想说的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半晌才挥了挥手道:“去吧。” 四叶吐了吐舌头,一溜烟地跑了。 璎香惴惴地看着景昀,嗫嚅着道:“侯爷……我……以后……” 景昀沉着脸道:“不许有下次了,快去伺候夫人吧。” 璎香如蒙大赦,飞快地跑进了屋里。 作者有话要说:  醋哥如此华丽的一章,你们不留言的话就说不过去了吧(傲娇哼~~ ☆、第77章 一连几日,景昀都乐此不疲,亲自替宁珞涂脂膏按摩,配合着宁珞的玫瑰油沐浴,这瘙痒之症居然被这般歪打正着给治得差不多了,腿上那蛇皮一样的浅痕消失了,肌肤又恢复了从前的柔嫩光滑。 唯一让宁珞心疼的是,景昀替她涂抹的时候一点儿都不知道省着点用,这短短几日,秦亦瀚千里迢迢送来的十瓶雪肤凝脂膏便去了两瓶,这漫漫长冬还没真正到来呢。 “用光了去买便是,”景昀对此事自然毫不在意,“侯府里这点银两总是有的。” 宁珞嗔了他一眼,自然不是银两的缘故,若说是银两,就算是她自己的嫁妆也供得起,“这是从西域那边带来的,只怕你出千金都没地方买。” 景昀不出声了,好一会儿才道:“你尽管用便是,我自会想办法。” “你操心这个做什么,”宁珞连忙道,“我身上现在已经痊愈了,自然不用涂得那么多了,这些用到开春足够了,等开春我便会让秦家的商队去带。” 景昀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却在心中暗自揣度,必定要找出一个比这雪肤凝脂膏效果更好的东西来压一压那秦亦瀚的风头才行。 宁珞可不知他心里在打着这样幼稚的算盘,她忽然想了起来,从妆台上拿起了一张帖子:“你瞧,这是刺史丁夫人给我的帖子,邀我后日赴宴。” 景昀接过来一瞧,只见那帖子以桃花笺而成,字迹秀丽,颇具风雅,只是四周不知为何还特意洒着一圈金粉,倒是将那股子风雅变成了俗不可耐。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你若是不想去,便拖个病辞了。” 宁珞却不这么想,他们在这鲁平城不是只待一天两天,说不定就是经年累月的日子,若是和城中贵妇打好交道,也算是在后院替景昀分忧。就算那丁夫人是个不好相与的,也只不过少来往几回罢了,何必第一次来相邀便给人下了脸面? 听了她的话,景昀也便应了,在这鲁平城中,他和刺史是同级,更有身上的爵位在,就算是刺史也该要敬上几分,自然和京中的谨言慎行有着天壤之别,宁珞和那丁夫人相交时用不着委曲求全,也就无所谓了。 刺史府离都督府不远,高墙朱门,看上去十分气派,宁珞坐了小轿到了大门口,便有家仆候在门外相迎;一路入了外院,紧接着又有婢女在内院门外恭候,浅笑盈盈地将宁珞引了进去。 内院中回廊画壁,曲径通幽,经过了一座假山飞瀑,便到了一处花厅,花厅前站着一位身穿豆沙色暗纹褙子的中年美妇,一见宁珞便笑逐颜开地迎了上来,拉起她的手便赞道:“这位便是侯夫人吗?可真真是美得跟那花骨朵似的,看得我都直了眼了。” 一旁跟着的璎香“噗”了一声,赶紧背过脸去掩住了嘴。宁珞也有些尴尬,她在京中接触的都是世家贵女,个个都是仪态千方,谈吐优雅,却没想到这位丁夫人说起话来是这幅自来熟的模样。 听说这位丁夫人是那刺史于锡元入仕前所娶,小户人家出身,那于锡元后来官运亨通,一路做到了这外放的三品大员,却也一直秉承着“糟糠之妻不下堂”的美德,虽然纳了好几房美妾,这位丁夫人还是一直稳坐原配之位。 “夫人谬赞了,”宁珞谦声道,不着痕迹地想把手抽出来,“我看夫人才是雍容华贵,气度不凡。” 丁夫人听得高兴,不由得摸了摸脸庞叹道:“老了老了,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也算是一朵鲜花,岁月不饶人啊。尤其是这几年,这鲁平的鬼天气可真是,你初来乍到,可有不适应之处?” “多谢夫人挂牵,略有不适,不过已经好一些了。”宁珞笑道,“第一次拜见夫人,我备了些薄礼,还请夫人不要嫌弃。” 璎香上前呈上了礼品,丁夫人示意身旁的婢女收下,把宁珞好不容易抽出来的手又拉住了,一路牵着往里走去:“倒是让你破费了,以后不用这么客气,来来,我为你引见一下……” 今日聚会的女眷不多,也就五六个,一位是昌州的监察使陈夫人,一位是昌州首富之妻,是丁夫人的手帕交,还有几位官员的妻子看上去都还算亲切,最后一位是名年轻女子,也就十五六岁上下,五官和丁夫人有几分相像,生得很是美貌,眉目间透着一股子精明之色。 “这是我的侄女,名叫丁明秀,暂住在我家中,平日里就喜欢舞文弄墨,只是这鲁平城中有这喜好的女子不多,甚是寂寞,”丁夫人笑道,“这下夫人来了,她总算可以多来请教请教了。” 丁明秀朝着宁珞躬身行礼:“给夫人见礼,我那都是胡乱涂鸦的,倒是让夫人见笑了。” 宁珞心中一动,明白了过来,只怕那帖子是这位丁明秀所写,选的笺纸和字很是匹配,只是送过来时被这位丁夫人洒了金粉弄了些派头上去,倒成了这番不伦不类的模样。 “丁姑娘的字不错,”她赞道,“只是缺在腕力还不足些,勤加练习,必定能更进一层。” 丁明秀盯着她瞧了片刻,这才甜甜地道:“没想到夫人的眼光如此犀利,一语就道出我的不足,实在让明秀钦佩,”她顿了顿,迟疑着又道,“夫人应当和我一般年纪吧?叫了夫人二字,倒好似把人叫老了,真想叫上一声姐姐。” 丁夫人在一旁轻叱了一声:“明秀,不得无礼。” 丁明秀吐了吐舌头,规规矩矩地退了开去:“是,姑姑,我开个玩笑罢了。夫人请稍候,我替你沏茶。” 不知怎的,宁珞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不过几位夫人都寒暄了起来,她凝神细听,又要得体地插上一两句话,不一会儿也把这感觉抛到了脑后。 丁明秀也很是殷勤,不时地招呼宁珞喝茶用点心,还追着问了一些京城中的趣事,看她的性子,应当很得丁夫人的喜欢,俨然一副刺史府中小姐的模样。这一屋中也就她们两个年龄相仿,宁珞便和她多聊了几句。 午膳十分丰盛,除了西北这边的山珍,居然还有一道京城中的时令佳肴——清蒸秋蟹,丁夫人很是矜持地道:“刚巧有家人从平州安阳湖回来,便带了些,大家尝尝,不用客气。” 安阳湖离这里就算快马加鞭也要七八日,要保持这秋蟹不死倒是需要花费些大工夫的,宁珞不免有些咂舌。 等用罢午膳,丁夫人请来的戏班子到了,大家在院子里看了一出,对着那花旦、武生评头论足了一番,看着时候不早了,大伙儿便一一告辞离开。 丁夫人忙乎了这一天,也有些腰酸背疼,坐在花厅里休息,两个婢女替她揉着肩膀敲着腿。“明秀,把那个都督夫人送的东西拿来我瞧瞧。” 丁明秀应了一声,刚要去取那两个木盒,门外进来了一位中年男子,中等身材,体型略略发福,下巴上留了一撮山羊胡子,正是昌州刺史于锡元。 丁夫人顿时眼睛一亮,笑着迎了上去:“老爷你来啦,要是早一步还能见到那位都督夫人,长得可真是漂亮。” 于锡元随口应了一声:“宁国公府的九姑娘自然是艳冠群芳,当年可是名满京师的。” “不过依我看,漂亮归漂亮,见识只怕也不多,今日里我上了一道秋蟹,她的眼睛便直了。”丁夫人颇有得色。 于锡元皱了皱眉头:“你怎么又摆这种谱?跟你说了,这位都督的脾性我还不太知道,你设宴和他夫人交好倒也没什么,中规中矩就好,不许再自作主张。” 丁夫人被训了一句,正要辩解,忽然听到丁明秀在一旁惊呼了一声:“姑姑,那夫人……好大手笔!” 夫妻二人对望了一眼,快步到了那木盒跟前,只见那楠木小盒中摆着一支金臂钏,金钏的正面雕成了一朵花的形状,每片花瓣中都嵌着一颗明珠,最中间则是一颗水头极好的碧玺。 丁夫人定了定神道:“明秀你也少见多怪,这差不多式样的我房里不是也有……” 有是有,不过当着宝贝一样收在柜子里,哪里会这样随随便便就当礼物送人。 她心知肚明,也不再往下说了,心中忍不住嫉妒地埋怨道:“老爷你总是这么小心翼翼,瞧瞧人家。” 于锡元也有些诧异,不过转念一想又道:“你懂什么,人家出身高门,外家又是江南首富,出手自然豪阔。” 丁明秀瞧着那金钏,好半晌才悠悠地道:“她可真有福气。” “明秀,我看那夫人脾气绵软,应当是挺好说话的,”丁夫人喜滋滋地道,“你加把劲,说不准能和她交好,到时候……” 于锡元狐疑地看着她们:“你们在打什么主意?我可告诉你们,这位侯爷在京中可是出了名的宠妻如命,就连太子和太子妃的面子都敢驳,你们要是想打他的主意,趁早给我收了这个念头。” 丁夫人撇了撇嘴:“哎呦我的老爷,你们男人是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得了一个想一双,有了一双想一打,那侯爷也就是新婚没多久才这么一副深情的模样,放心吧,明秀聪明着呢,知道该从哪里下手,必定不会伤了你们的和气。” “姑父……”丁明秀娇声道,“让我试一试嘛,这鲁平城里好不容易有个我看中意的,如果成了,到时候都督和你一家,咱们做什么都方便了,小叔叔在军中也可以如鱼得水;如果不成,我们也没什么损失啊。” 于锡元盘算了两下,的确如此,便轻哼了一声道:“你可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早知那日接风宴就不让你在后边看热闹了,也罢,看你的造化吧。” 作者有话要说:  景大哥的桃花运啊,,跪算盘去! ☆、第78章 宁珞可不知景昀又被人瞧上了,回来后便和景昀说了此次赴宴的一些细节,景昀听到螃蟹这里时微微皱了皱眉头,让她尽量少和那位丁夫人来往。 “是他们有什么问题吗?”宁珞奇道。 “没什么大事,”景昀轻描淡写地道,“于大人的小舅子在我折冲府中,他若是不识趣,说不准会拿他杀鸡儆猴。省得到时候她们来走你的门道。” 他顿了顿又道:“那秋蟹很好吃吗?我也替你去运些过来如何?” 前面还是一本正经地说着军务,后面便要做那奢靡娇宠之事,宁珞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这是准备让监察使参上一本吗?” “我用我府里的人,用我自己的俸禄和食邑,他参我什么?溺爱娇妻吗?只怕传到京里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景昀凑了过来在她耳畔呢喃着,轻轻地含住了她的耳垂,轻舔吸吮着。 宁珞被他亲得手脚发软,使出全身的力气才没倒在他怀里,只是轻喘着道:“不许胡来,我不爱吃那个,再说了,在京城的时候都吃腻了……” “那好……不吃它就是了……我们吃别的……” 眼看着就要被景昀攻城掠地,宁珞终于捡回了最后一丝清明:“等一等!景大哥,有件要紧的事!” 景昀悻然停了手,眼看着佳人挣脱了怀抱,正襟危坐在离他几步之遥,只好打起精神听她说话。 “我的身子已经好了,你是不是该教我强身健体之术了?”宁珞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和他的距离问道。 景昀的眼神滞了滞:“这便是你的要紧之事?” “对啊,大丈夫言而有信,不可推诿。”宁珞正色道。 景昀磨了磨牙道:“行,没问题。” 花了两天的时间,景昀替她在都督府的后面整修了一演武场,养了一匹枣红色的小马驹让她先熟悉一下脾性,再慢慢学习最基本的骑术。 吐息之法本就简单,宁珞一学便会,难就难在每日的坚持,以达到排浊清肺的目的;稍为麻烦一些的便是五禽戏了,它是以虎鹿熊猿鸟的神形为范本创出的一套拳脚,每日坚持练习,便能舒展关节,锻炼肌肉,改善五脏六腑的机能,从而达到强身健体的目的。 景昀教着教着,便兴致盎然了起来,学五禽戏时宁珞分外乖巧听话,两个人又需肌肤相贴、耳鬓厮磨,倒是别有一番意趣。 金大夫也对此十分赞同,五禽戏原本就是神医华佗所创,西北的严冬马上就要降临,多加练习能使宁珞的血脉通畅,从而从根本上改变阳虚畏寒的体质。 宁珞一日练习早、午两次,晚上景昀回来便检查她一日所得,没几日她便觉得自己精神好了很多,就连深秋初冬的寒意都不觉得凛人了。 这日下午,她在演武场里练了两遍景昀刚教的鹿戏,额角都微微渗出汗来,刚要去洗漱换衣,便有家仆过来递了一张拜帖,还是那桃花笺,还是那娟秀的字迹,写着久仰夫人大名,特登门拜访,恳请指点书法之技,落款正是前些日子见到的刺史夫人侄女丁明秀。 这丁明秀已经来过两趟了,那会儿宁珞肌肤奇痒之症刚好,景昀想让她好好休息,便一律让门房回了。 宁珞也有些纳闷了,这丁明秀看上去也不像是什么勤奋好学之人,她也不是名声在外的书法名家,怎么就这么锲而不舍的?她思忖了片刻道:“请进来吧,请她在花厅稍事歇息,我马上就来。” 丁明秀站在花厅中,四下打量着这屋子。 家具是上好的楠木,于雕刻处见精美;侧壁上挂着一幅八骏图,骏马奔腾,气势磅礴;左侧一雕红漆博古架上精心摆放着各种瓷器,其中一个三彩花觚尤见风味;茶几、桌案上拜访的碟、盅都是上好的汝瓷,光泽动人;角落里点着鎏金的香薰炉,一股浅浅的清香萦绕在鼻尖,似有还无。 这一屋子的摆设暗藏奢华,无一不显示着主人家华贵的身份。 丁明秀瞧了好一会儿,心中既羡又妒。她一直找机会想和景昀相识,可景昀成日里不在军营,便是回府,从来不入城中的烟花之地,同僚之间也不去喝酒应酬,她只在大街上看到过景昀打马而过的景象,隽逸潇洒、气势夺人得让人芳心乱跳;她想借和宁珞交好而在都督府登堂入室,只是却被婉拒了,说是夫人水土不服,身子略有不适,无法见客。 这么娇滴滴的,怎么配得上那位□□白马、银枪亮甲的青年都督? 今日她厚着脸皮又来了,为了到这都督府拜访,她还特意好生拾掇过了,青葱得仿佛能掐出水来,婢女们都说,她这容貌和气度,只怕这鲁平城中找不出第二个来,只是她明白,若是要论容貌,她是比不过这位都督夫人的。 只是那女人美则美矣,却太过柔弱,哪里伺候得了那个威风凛凛的侯爷?听说成亲都已经一年多了,膝下还没有子嗣,也是可怜,现如今就让她这般生机勃勃的女子替那位夫人分忧吧。 想到这里她便精神一振,朝着走廊里缓缓而来的宁珞迎了出去:“贸然登门请教,还请夫人见谅。” “丁姑娘客气了,”宁珞笑着道,“丁姑娘一片好学之心,是在让我汗颜。” 丁明秀还待在门口寒暄两句,一阵寒风刮过,宁珞忍不住轻咳了两声,绿松在一旁忍不住便搀住了她往里走去:“夫人,去里面说话。” 丁明秀呆了呆,心中更加鄙薄:这也太娇气了,如此这般,还不如呆在京城,何苦硬要陪在都督身旁? 两人在花厅落了座,上了茶,丁明秀便问了些关于习文练字上的技巧,宁珞一一作答,还特意指点了该如何练习腕力,丁明秀频频点头,又趁机请宁珞落笔赐教。 宁珞只好和她一起去了书房,写了几笔做了示范,丁明秀便央着要写上两副字,请她现场指点一二。 这一来二去的,一个多时辰便过去了,眼看着就到了晚膳时分,宁珞略略不耐烦了起来,这位丁姑娘是打算留在这里用晚膳吗? 丁明秀也着急了起来,她在这里折腾了半天,连景昀的人影都没见到,这一下午的时间不是白费了,便忍不住朝外张望了两眼:“这天都黑了,景大人还没回来吗?” 宁珞顿时心中雪亮,原来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她似笑非笑地道:“难道丁姑娘也有事情要请教侯爷不成?” 丁明秀立刻摆出一副天真烂漫的表情:“夫人,可以吗?我久仰侯爷大名,若是能让侯爷指点一二,这辈子也值了。” 宁珞上下打量了她两眼:“怎么,你还舞枪弄剑不成?” “是啊,姑父曾替我请了个女武师,会些拳脚,便不似普通闺阁女子一般娇弱。”丁明秀略带矜持地道。 “丁姑娘可真是文武双全啊,”宁珞点了点头,眼中浮起一层冷意,话锋突转,“只可惜到底是出身差了些,不懂大家礼仪,未出阁女子怎可如此不知羞耻,让陌生男子指点拳脚?念在你年幼,本夫人不和你计较,以后再莫要用这样的话惹人笑话了,徒然背上个没有家教的名声,连累丁夫人。” 她的眉目凛然,带着身居上位的矜贵傲气,哪里还有半分柔弱和善的模样? 丁明秀被她叱得懵了片刻,回过神来,脸上青白交加,说不出话来。 “送客吧,我有些乏了。”宁珞看也不看她一眼,离开了书房。 丁明秀一个人站在书房,她的婢女原本候在门外,一见不对,立刻快步进来,小声问:“姑娘,怎么了?那夫人怎么气冲冲地走了?” “没……没什么……”丁明秀失魂落魄地道,“我们……走吧。” 婢女急道:“没人领路,我不认识往哪里走啊。” 丁明秀咬了咬牙,斥责道:“不认识不会问吗?难不成还会迷路不成!小家子气。” 婢女不敢再言,两人刚走到廊檐下,便有一个仆役模样的人走了过来,语声冷淡:“姑娘这边请。” 丁明秀费了半天的神,不仅没见到景昀,还被骂了一顿,最后差点被赶了出来。她心里左思右想,没明白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她明明如此虚心好学、尊敬有礼,怎么就被这样羞辱了? 姑姑时常为姑父安排美妾,姑父时常称赞姑姑是个大度有德的妻子;而她只不过是隐晦地表达一下自己对都督的仰慕,怎么就惹得那宁珞发了这么大的火?她虽然不是出身名门,可到底是刺史大人的侄女,那宁珞就这么一点不给姑父面子吗? 她一忽儿在心里咬牙切齿,盘算着如何让姑父报这一辱之仇;一忽儿在心中幻想着,若是碰到景昀便好好向他告上一状,让他知道他的妻子是如此善妒…… 心神不宁间,她也没顾着脚下的路,一不留神绊了两下,幸好身旁的婢女扶着才没跌倒。 眼看着前面就是大门了,她很不甘心地停住了脚步,四下瞧了瞧,忽然,只见那大门开了,一个挺拔的身影映入了她的眼帘。 在一片暮色中,那人的脸庞轮廓深邃,五官仿佛刀斧雕刻般俊朗,那神情傲然,一身玄色鹤纹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尽显男子刚毅冷峻的本色。 胸口仿佛擂鼓般剧烈跳动了起来,丁明秀朝前走了一步,摆出了自认为的最美笑容:“都督大人……” 景昀瞟了她一眼,微微颔首,脚下却未做停留,眼看着要从她身旁走过。 丁明秀急中生智,“哎呦”了一声,脚下一崴,朝着景昀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23333333这姑娘真是够了,自取其辱啊。 感谢土豪扔的地雷,扑倒么么哒~~ 梦幻银水晶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20 23:29:53 ☆、第79章 花厅静悄悄的,原本爱在这里看书绣花的宁珞这会儿不知所踪。 璎香正在整理物品,一见景昀便迎了上来,结果景昀解下的大氅问道:“侯爷今儿这么早回来了,饿了吗?要不要传膳?” “夫人呢?”景昀有些纳闷。 璎香小声道:“在卧房里休息呢,有些不太高兴。” 景昀挑了挑眉,示意她往下说。 璎香只好吞吞吐吐地道:“下午来了一位客人,说了些不知羞耻的话,夫人被气到了。” 景昀有些好笑,摆手让她继续做事,自己则快步朝着卧房而去。 一进门,只见宁珞背对着门,半靠在罗汉床上,正看着窗棂外的枯树枝发呆。 “珞儿这是怎么了?”景昀坐在了她的身侧,俯身在她脸颊上亲吻了一下,“不如听我说个笑话消消气。” 宁珞没什么兴致,只是懒洋洋地道:“你能有什么笑话。” “方才我进门时碰到个女的,经过我这里的时候朝着我崴了一下,我让了让,她便摔倒在地,额头起了个大青包。”景昀漫不经心地道。 宁珞“噗嗤”一声乐了,转过身来瞧着他,那双眸子亮闪闪的透出光来:“你怎么这么不会怜香惜玉?” “那难道还要扶着她不成?”景昀轻哼了一声,“我这双手只会替珞儿轻拢慢捻,瞧见别的姑娘,便不会动了。” “那她后来怎么样了?”宁珞忍着笑问道。 “哭得梨花带雨的,真不知道她在哭些什么,我让人扶她进了轿子打发走了,对了,她是谁啊?就是她不知羞耻惹你生气了吗?”景昀奇道。 宁珞实在忍不住了,趴在景昀怀里咯咯笑出声来,这丁明秀也真是可怜,折腾了半天,景昀连她是谁都不知道。等她笑了个够,这才将下午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还嗔了景昀一眼:“都是你,凭空生出这么多事来。” 景昀叫起屈来:“怎么这也怪我?该怪夫人的眼光太好了,找到我这么好的相公,才有人觊觎。” 这可真是不要脸的,宁珞拿他没法子,只好提醒道:“这事不会影响你和于大人之间的关系吧?我下午的时候压根儿没给她脸。” “不会,而且就算是影响了那又如何?”景昀傲然道道,“在京城我们要忌那杨彦几分,可在这里,谁要是给你气受,你尽管让她受回去就好。” “好,这可是你说的,以后要是有人觊觎你,就算是九天仙女我也呛回去。”宁珞恨恨地道,却还不解气,趴在他胸膛上轻轻地咬了一口。 这样刁蛮的珞儿实在少见,好似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似的。 景昀不由得感谢起那个莫名冒出来的女人来。 他顺势吻住了宁珞,两个人在罗汉床上缠绵了片刻,景昀在心中暗暗咒骂了一声,不得不松开了环抱,低声道:“猜猜我今日为什么这么早回来?” “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宁珞歪着脑袋扬起眉来,分外俏皮可爱。 “自然是好消息。”景昀笑吟吟地道。 宁珞想了片刻,忽然一下雀跃了起来:“是不是有慧瑶的消息了?” “对,你知道吗?她就和你近在咫尺,在这鲁平城中。” 宁珞到了鲁平城后便想要打听余慧瑶的下落,景昀查了官府的批文,发现余丰东被调往了昌州边缘的一座小县城任了县令,离鲁平城约莫有两三天的车程。 刚到鲁平万事忙碌,景昀也一下子抽不开身,便耽搁了好几日,等他缓过来派人去了那县城去接余慧瑶,才知道那县城实在是太荒僻了,又是在大陈和胡族交界之处,并不安全,余丰东将她留在了鲁平城。 这一来一回耽搁了好些日子,手下的人将余慧瑶的住址查清了之后,景昀这才急匆匆地过来告诉宁珞。 “真的吗?她现在怎么样?她知道我们来了吗?为什么不来找我们?”宁珞激动地抓住了景昀的手,一口气问了好多问题。 景昀好笑地看着她:“你自己去问问不就行了?” “我现在就去……”宁珞有些兴奋,却又迟疑了片刻,“我得去换身衣服,还有,给慧瑶带的礼物要整一整……” “不如好好整理一下明天再去,”景昀提醒她道,“别忘了你还有重要的任务。” 临行前邹泽林千叮万嘱,让宁珞一定要想法子好好替他谈谈口风,想必这会儿正在京城翘首以盼她的书信呢。 宁珞想了想道:“说的也是,你说,若是慧瑶真的不喜欢他,我们要不要照实告诉他?” 她一开始也是不信邹泽林的,可见他这一年来一直顶着家中的压力不肯成亲,倒也信了这位风流倜傥的邹大才子有这么几分真心,女人家到底心软,也不愿看到邹泽林为情心碎神伤。 “照实说就是,长痛不如短痛,痛彻心扉伤过一次,他可能就会抛却了这执念了吧。”景昀轻叹了一声道。 翌日,宁珞便收拾好东西,一路兴致勃勃地往景昀给的那个住址而去。 惠安巷在城东,闹中取静,里面一溜儿开着三四家学馆和棋室,宁珞下了马车,便听到一阵孩童朗朗的读书声,她不由得驻足听了片刻,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余慧瑶开的棋室在巷子的里面,毗邻其中一家学馆,门面简陋却大方,挂着“烂柯棋馆”的牌匾。这间民居被隔成前后两进,前面作为余慧瑶教孩童下棋的棋室,后面则是她和两名仆妇居住的地方。 敲了两下门,宁珞见里面没什么反应便推门而入,前院收拾得很是干净,两边种着些牵牛,只是此时只剩下了干枯的藤蔓爬在篱笆上,小径旁种了些蔬菜,虽然干瘪瘪的,倒还是为这院子添了几分生机。 站在廊檐上透过半开的窗棂朝里看去,只见余慧瑶身穿青色蜡染小袄,正在领着三五个小童背棋经,一个大的几个小的,都摇头晃脑甚是迷醉的模样,宁珞看得有趣,抬手在窗棂上敲了敲。 余慧瑶这才听到,朝着外面张望了两下,却看不出是谁,脆脆地叫了一声:“谁啊?吴嫂,有客人来了。” 一个中年仆妇侧屋走了出来,一边擦着手一边招呼道:“这位夫人是想来学棋的吧?孩子多大了?我家姑娘是从京城过来的国手,棋艺好着呢,那边的大才子都比不过她……” 宁珞噗嗤笑出声来,这邹泽林也真够倒霉的,这事都被宣扬到边城来了。她正色道:“对,我正是慕名而来,不过我还没有孩子,想自己学,不知道余姑娘肯赐教否?” 里面的背诵声一下子断了,门“吱呀”一声开了,余慧瑶几乎是从里面冲了出来,一下子到了宁珞面前,惊喜交加:“珞妹妹,是你!你真的到这鲁平城来了!” 宁珞哼了一声,假意生气道:“你还知道是我啊,要不是我查到了你的行踪,你是不是打算这辈子都不见我了?” “哪有!”余慧瑶叫起屈来,“我现在就在这方寸之地眼闭耳塞,前几天才刚听说我们这里的都督换了人了,说是从京城来的,是一个什么侯爷,我正想着去打听打听是谁,你便来了。” 宁珞愣了愣,狐疑地问:“怎么,泽林他没有写信和你说吗?” 就算是这信慢一些,从下了圣旨到现在也有了三四个月了,余慧瑶怎么会还不知道他们的到来? 一听这话,余慧瑶嘴角的笑容滞了滞,岔开了话题道:“珞妹妹,你先在里面坐一坐,等我把这课上完,我们再好好聊一聊。” “好,我在屋里转一圈,你先忙。”宁珞善解人意地道。 那吴嫂将宁珞引到了后院,宁珞问了她几句,大致了解了一点余慧瑶的现状。这家棋室已经开了有三个来月了,是余慧瑶闲暇无事用来打发时间的,一开始没什么人,幸好旁边的一家书馆在城中小有名气,介绍了好几个棋童过来,又有几个城中的名士见余慧瑶起了这么一个“烂柯”的名号甚为不服,挑战了几场,却被余慧瑶杀得片甲不留,这下便打出了旗号,学棋的孩童日渐多了起来,还时常会有人上门讨教。 “慧瑶真是厉害,”宁珞钦佩地道,“就算到了这边城也能杀出一片天来。” 吴嫂却看上去并不开心,叹了一口气道:“夫人,不瞒你说,这样下去可不行啊,我家姑娘这都快十七了,怎么能这样一直抛头露面啊?老爷也是太宠着她了,就这样让她乱来,到时候还怎么许个好婆家?咱们好歹也是官家姑娘,虽然现在不是什么大官了,也是个县令之女,可那些好人家一听是在外头开棋室的,还不都得避开了?可怜我家夫人去得早,那个姓徐的又是个负心薄幸的……” 她擦了一把眼角,伤感了起来。 “怎么会呢?”宁珞安慰道,“慧瑶秀外慧中,那些俗世男子哪里懂得她的好,说不准前边就有好姻缘在等着呢。” “但愿吧,”吴嫂双掌合十,“我家夫人的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姑娘啊,一定要狠狠地往那姓许的脸上扇上一巴掌!” 屋外一阵轻笑传来,余慧瑶跨门而入,摇头笑道:“吴嫂你又在念叨那件事了吗?你再这样念念不忘,让他们徐家知道了,扇的可就是我们自己的巴掌了。” 吴嫂连忙道:“好好好,我就是这么随便一说,早就把他们给忘了。你们聊,我去替你们准备点吃的。” 余慧瑶瞧着她的背影,摇头笑道:“她们总是为了我操心,其实要我说,我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宁珞一把把她拉了过来,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着,和在京城时相比,余慧瑶的皮肤看上去粗糙了好多,不过眉宇间却洒脱依然,并没有落魄流离的郁郁之气。 宁珞这才放下心来,昨晚在心中斟酌了好久的安慰言辞顿时没了用武之地,两个人像从前一样,在炕上盘腿对面而坐,一杯清茗一盘干果,有着说不完的贴心话。 聊了京城中那些旧友的近况,宁珞把话题自然而然地引到了邹泽林的身上,试探着问:“他一直在等你,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倒是和我说说,我替你想个周全的法子。” 余慧瑶沉默了片刻,起身从里屋取出一个楠木小盒来,打开来一瞧,里面放着厚厚的一叠信笺,却都是没有拆封的。 “珞妹妹,你瞧,他的来信我都收到了,”她笑了笑道,“可我一封都没拆,所以我都不知道你来了。过几日便会托人全部带回京城,以断了他的念想。”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得快要断气了…… 感谢土豪们霸王票的包养,扑倒么么哒~~气又被土豪给渡回来了ORZ丫丫就是丫丫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21 20:43:28 nishiko_lee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9-22 03:12:32 ☆、第80章 宁珞悚然一惊,这做法也真是够决绝的,难道余慧瑶真的对邹泽林没有一丝半点的心动吗? “他很好,可我却不是他的良配,”余慧瑶的眼神淡然,“我不能这么自私,更不想若干年后,他因为我不容于家族、不喜于陛下,耗尽了热情之后和我成为一对怨偶,到那个时候,只怕我再也做不到像现在这样豁达通透了。” “这也未必啊,说不得他就是真心喜欢你,愿意为了你放弃那些而和你琴瑟和鸣,”宁珞不解地道,“你又何必为了今后虚无缥缈的未来而放弃了这么一段真情?若干年后,你又何尝不会后悔现在没有试着接纳他?” “我也不知道我那时候会不会后悔,或许吧,可是,”余慧瑶顿了顿,又道,“珞妹妹,我和他从前并不相识,若论交情只不过是下过几次棋斗过几次嘴,又侥幸胜了他一盘,我也不是什么闭花羞月之貌,他怎么就忽然一下非我不娶了?他原本就是个风流倜傥的才子,爱得深时,可以为你抛家弃官;可若是情到薄时,凭着那些个愧疚,能撑过几日的琴瑟和鸣?我何必为了这一点侥幸弄得自己没有退路呢?” 宁珞语塞,的确,邹泽林的喜爱来得突如其来,若不是他是景昀的好友熟知人品,就连宁珞也以为这段情只不过是他的一时风流。“那……你自己呢?你到底有没有那么一点喜欢他?” 余慧瑶随手取出几张信笺来,放在手中摩挲了片刻,忽然便笑了:“珞妹妹,若是你落魄之时,有这么一个才高八斗、风流倜傥、前途无量的才子对你倾诉钟情,你会不会动心?” 宁珞思忖了片刻,易地而处,若是她那会儿是余慧瑶这样四面楚歌的境地,只怕也是要动心的,只是这份动心中能有多少爱的成分,却是不好说了。想到这里,她大概有些明白了余慧瑶的心境了。 “我也的确动心过,也想过什么都不管就这样嫁给他,把烂摊子一丢,反正有他撑着。可我还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余慧瑶的眉头轻蹙,有些伤感,“他此时愿为我都能抛弃家族,实在是情深意重,可我却不能回报他同样的深情,我的动心,只不过是虚荣心作祟,更有利用他在那些负了我的人面前扬眉吐气的念头,我怎么能配得上他?珞妹妹,若是你为了他好,就不必再掺和在这件事情里了,让他早早死了心,另寻娇妻美妾才是正路,就让我成为他心头求而不得的白月光吧,以后想起来曾经有人这般倾慕过我,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宁珞呆了半晌,好半天才叹息了一声道:“好,就依你。” 两人不再谈论这个话题,倒是说起了余慧瑶在这鲁平城的日子,现今余丰东的俸禄家用足矣,以前一些家底在,又有这棋室补贴收益,虽然过不了奢侈富贵的生活,却也逍遥自在。 宁珞替她带来了好些东西,日常的药材、补品,还有一些上好的茶叶、胭脂水粉,更送了一瓶雪肤凝脂膏叮嘱她好好保养皮肤:“你从前在女子堂也是花骨朵一样的美人,可不能让这西北的寒风给吹折了,就算没缘分嫁给邹泽林,也要替自己找个可心的郎君才是,别让家人担忧。” “是,我的小九妹。”余慧瑶应了一声,瞧着她暧昧地笑了起来,“瞧你这副水嫩的模样,你景大哥可真是把你如珠似宝碰在手心呢,真是让人羡慕啊。” 宁珞嗔了她一眼:“你这油嘴滑舌的,哪儿学来的。” 两个人说笑了片刻,吴嫂便进来了,说是备好了午膳,让她们到前边棋堂去。 吴嫂的手艺还不错,午膳挺丰盛的,都是些家常小菜,一碗红焖羊肉显得尤其地道,正是这里鲁平当地的小羊羔肉,满室生香,一点腥膻味都没有,宁珞忍不住多夹了几筷。 吃得正高兴呢,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有个年轻人拎了一个食盒快活地走了进来:“吴嫂,快看看我带来了什么?赶紧取出来给慧瑶……”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怔楞着看向屋内的二人,好一会儿才略略有些羞赧地朝着二人鞠了一躬:“哎呀是我唐突了,慧瑶今日怎么在外堂用膳了,还有这位……夫人……” 宁珞一看,只见是一个身材健硕、肤色浅蜜的年轻人,也不过十□□岁的年纪,五官英气逼人,看起来像是行武中人。 吴嫂在侧屋听到了,慌忙便走了进来道:“赵兄弟,今日我家姑娘有客人在。” “是,我这便走了,”那年轻人笑了起来,露出了一口白牙,“鲁平酒楼里来了个内地的厨子,这八宝酥鸭做得甚是地道,慧瑶你尝一尝。” “多谢宝清大哥,”余慧瑶站起来冲着他笑了笑,“让你破费了。” “没有没有,”赵宝清后退了几步,“你上次送了我的那把刀,我还没谢你呢。” 余慧瑶无奈地道:“这谢来谢去要到什么时候去了,我还得谢你替我招揽生意呢。” “那就先不谢了,我走了,你慢慢吃,要是喜欢告诉我一声,我下回再帮你带。”赵宝清倒也不慌不忙,又说笑了两句,这才恋恋不舍地告辞走了。 吴嫂将那八宝酥鸭取了出来放在了余慧瑶面前,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没说出口默默离开了棋堂。 “尝尝,只怕是比不上京城的归云居的味道。”余慧瑶将那八宝酥鸭往宁珞身前推了推。 宁珞意味深长地朝着那赵宝清的背影努了努嘴道:“想不到啊,就算是在这鲁平城,你的魅力也不减当年。” 余慧瑶哂然一笑道:“你可别取笑我了,他是隔壁书馆先生的侄子,在城中军队里当着个队正,上次是他们帮我介绍了几个学童,这才把这棋室开了起来,我们都是女人家,平日里有个难处他们也时常来帮忙,可没其他的什么。” 宁珞却不以为然,那赵宝清进来了半刻,大半时间目光都落在余慧瑶身上,若说没有情意那是不可能的,只怕连吴嫂都看出来了。如果余慧瑶坚持不愿选择邹泽林,这样家世普通却待她如珠似宝的年轻人,说不定会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吧。 两人这一场见面,贴心的话一箩筐,用了午膳又聊了大半时辰,眼看着时候不早了,宁珞便起身告辞:这到底在同一城中,以后有的是机会碰面呢。 余慧瑶将棋室的门一关,一路便将宁珞送了出去。这惠安巷中正值学童课罢归家,原本幽静的小巷顿时热闹了起来,还有孩童冲着余慧瑶稚声稚气地行礼叫着“余先生”,余慧瑶应了一路,神色间甚是满足。 到了巷子口,宁珞刚要让余慧瑶回去,忽然听见前面一阵喧哗声传来,只见几个身穿皮袄半边身子敞露着的异族人正抓着两个汉子推搡着,旁边有个女的坐在地上大哭着,路过的人纷纷避走。 宁珞怔了一下,正要让景勒去问问这是发生了什么,余慧瑶却制止了她:“别去了,他们族里的家务事,你插不上手的。” 宁珞有些不解:“那两人不是鲁平城的汉人吗?怎么成了他们族里事?” 余慧瑶叹了一口气,神色间颇为憋屈:“你不知道,但凡牵涉到他们西戎人的一星半点,便都成了他们的族里事了。” 原来,这鲁平城里除了城中心居住的是汉人的高官富户外,边缘都是各族人混居,东胡、北狄、西戎都有在这里讨生活的,久而久之也成了这鲁平城中人。 出门在外,这些人兴个拉帮结派,其中以彪悍的西戎人尤甚,他们人多势众,又有西边强盛的本族作为依靠,便定了很多规矩,什么不能和异族人通婚,什么一人被辱全族相援等等,渐渐地便成了城中一霸,谁见了他们都尽量避开。 这一家人便是当年带着弟弟一起嫁给汉人的西戎女子,一家人过得挺好的,却一直被那些族人骚扰,这些年也不知道费了多少钱财去堵那些族人的口,却还是三不五时地被人来闹上一场,那女人还被拖回族里去过几回。 宁珞觉得简直不可思议:“这……他们不去官府告状吗?这也太无法无天了。” “衙门就是个和稀泥的,”余慧瑶苦笑了一声,“那男的族人也火了,一起帮着去告状,最后闹得连刺史府的长史都惊动了,结果你知道他们说什么吗?让那家户主以和为贵,要体谅西戎人的族规,不要闹得城中两族不和,这西戎女子原本就不该娶,不如写了休书直接休回家去,到时候再找一户汉人女子娶了。” 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宁珞恼了:“哪有这样劝离的?太不讲理了。我们大陈的脸都让他给丢光了。” “可能是怕闹出事情来引发动乱吧,他们西戎人彪悍得很,听说有一年西戎人闹事,弄得全城戒严,最后衙门里的官员被撤换了好几个,才把事情给平息了。”余慧瑶同情地看着那家人,“那户主不愿意休妻,便只好这样拖着,三不五时地被骚扰一下。” 果不其然,眼看着老婆又要被拖走,那个中年汉子只好掏出了一串铜板塞进了那些人的怀里,那几个人看来嫌少,还骂骂咧咧地不肯罢休,那妇人忽然站了起来,大叫着便朝着他们一头撞了过去。 宁珞惊呼失声,眼看着那西戎人狼狈地让开后,那妇人就要撞在了他身后的墙壁上!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的能量用光了,让醋哥积蓄一下TUT感谢大家热情地灌溉营养液,么么哒~~ 读者“一页小荷”,灌溉营养液 +1 2016-09-22 13:53:07 读者“Para_Siempre”,灌溉营养液 +1 2016-09-22 12:56:28 读者“”,灌溉营养液 +15 2016-09-21 15:40:03 ☆、第81章 景勒离他们不远,一见不对一个飞身扑了上去,堪堪拽住了那妇人的衣袖,只听得“嘶”的一声,衣袖被扯了个开来,而那个被撞那妇人的额头擦着墙面而过,擦破了皮,血流了下来,看上去甚是可怖。 那两个西戎人骂骂咧咧地走了,中年汉子抢上前去将妻子扶了起来,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宁珞快步赶了过去,取出了绣帕递给他,示意他赶紧处理妻子额头的伤口。 中年汉子这才恍然醒悟过来,用绣帕按住了妻子的伤口,两人一起跪了下来连声感谢救命之恩。 宁珞不由得一阵恻然,这汉子宁愿经受这样的骚扰和勒索也不休妻,比余慧瑶那个饱读诗书的青梅竹马着实要强上百倍。 “别谢了,你们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她摇头叹息道。 “惹不起我们躲吧,”中年汉子哽咽着道,“实在没法子我们就背井离乡避一避,多谢这位夫人援手,夫人你还是赶紧离开吧,别惹到那群人了。” 虽然宁珞并不怕那些西戎人,不过景勒不敢大意,立刻护着宁珞回府了,等景昀回来,又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宁珞也是奇了,在一旁问道:“你说那案子刺史大人知道不?如果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判?这样软弱可欺,别说是北周来侵了,就是这些西戎人在城中闹个事,他都镇不住。” 景昀沉吟了片刻道:“此非一日之寒,要根治需得连根拔起,若是一个不留神,到时候折冲府兵倒是和刺史府要有了龃龉,要找一个契机才行。” 抛开这点忧国忧民的烦心事,宁珞在这鲁平城中日渐自在逍遥了起来。 天气虽然越来越冷,可这屋里烧了地龙,又有银丝碳供着,暖意融融。冬日里的雪一下就是好几天,窗外白雪皑皑、雪树银花,手执一本闲书坐在窗口,屋内屋外仿佛时光飞朔,从冬到春,实在是惬意得很。 不用担心有人背后暗施冷箭,不用担心凭空而来的流言蜚语,白日里骑骑马练练五禽戏,弹弹琴画画山水花草,夜晚时和景昀一起围炉夜话,替他分析时政军务,穿插着景侯爷时不时的甜言蜜语和柔情蜜意。 余慧瑶有时也会过来喝茶串门,两人闲来无事对弈一局,从前宁珞在余慧瑶手下便是胜少负多,经历了这一年的磨砺,余慧瑶的棋风愈加稳健沉着,宁珞更是鲜有胜迹了。 景昀偶尔有次回来得早了,和余慧瑶碰了面,等她走了便忍不住问宁珞,邹泽林到底还有没有希望? 宁珞沉默了片刻才郁郁地道:“我也不知道是该继续帮泽林兄等慧瑶,还是要让泽林死了这条心,慧瑶太骄傲太倔犟,以他们俩现在的境况,只怕再等下去也是一个死局。” 景昀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来,无奈地在宁珞面前晃了晃:“你瞧,驿馆刚送到的,里面第一句便是问慧瑶可好。” 宁珞算了算时间,只怕现在余慧瑶退回去的信已经到了邹泽林的手中了,她心里五味陈杂,轻叹着道:“以后……他应当不会再写信来了……若是想要和慧瑶两情相悦……除非……是有奇迹发生吧。” 一进腊月,整个鲁平城几乎素装银裹,大街上人迹日渐稀少,唯有一个月两次的集会还是很热闹,大家都忙着采购年货。 然而景昀的府兵操练却没有停止,夏练三伏冬练三九,这三九严寒正是锻炼士兵意志的好时候,折冲府的士兵从上到下,一律五更便起,拳脚、骑术、兵器、阵法各项都没落下,迟到一次,便十下军棍;未达标一次,也是十下军棍,以此累进。如有队正以上故意以生病告假或消极违令的,三日之内未来销假,正职以副职、副职以下属取而代之。 景昀身为都督,以身作则,每日五更便到校场,天黑方才离开,一旬内便在整个昌州巡视一遍,处置了好些惫懒的军官,一时之间,整个折冲府数万名士兵精神抖擞,不敢有半分懈怠,令行禁止,军纪军容不可同日而语。 然而刺史府中有人受不了了。 “姐,这是人干的事情吗?大冬天的你们在屋里烘着暖炉都哆哆嗦嗦的,让我们这些人去操练兵马去,我好歹也是一个兵曹参军,这是要活活冻死我吗?你看看我这手指,再看看我这脚,都成了冻萝卜了,我是说什么都不去了,就说我病了,病得快死了,开春了才能好,他难道还真不给姐夫面子把我这个参军的职位给捋了不成?” 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半靠在罗汉床上,啃着一只苹果骂骂咧咧地道,正是于锡元的小舅子丁宁生。 丁夫人看着他红肿的脚趾头不免也心疼了起来,对着于锡元赔笑着道:“老爷,要不算了?不就是告一个多月的假嘛,这点面子总是会给你的。” 于锡元沉着脸呵斥道:“别人能忍得,你为什么就忍不了了?他新来乍到,这火烧得正旺,你小心成了他杀鸡儆猴的磨刀石!” “姐夫,你这是要我的命啊,”那丁宁生叫苦连天,“你就看在我替你赚了这么多银子的份上,也得让我过上几天好日子啊。瞧瞧以前的张大人,你不是拿捏得很好吗?怎么这个就不敢了呢?” “你懂什么?张晖能和他比?”于锡元怒道,“这位是谁?是深得帝宠的定云侯!你这一个多月不在,到时候被他翻出旧账来我就完了,我只要今年的考绩再评为上等,这位置便能动上一动,说不准就能调任到京城或江南富庶的府州去,这节骨眼上你不要给我生事。” 丁夫人见丈夫生了气,便又去劝弟弟:“好了好了,不就再忍上几日嘛,马上就要过年了,到时候给你好好补一补。” 丁宁生嘟囔了两句,恨恨地道:“你说他是不是吃饱了饭闲着没事?他是不是真以为北周人会打过来啊?这都太平这么多年了,打什么打!” 这点于锡元倒是深以为然,这些年边境一直太平无事,半年前还有北周使团特意备了厚礼向盛和帝祝寿,一看就是要两国友好的架势。倒是那些胡族中的西戎人时不时地过来闹个事,不过他们人少,就算再彪悍也翻不出什么大浪花来,又见识浅薄,让着点求个太平也就好了。 “总而言之,你给我明日就去销假,”于锡元训道,“这些日子给我安分点,对了,”他顿了顿,狐疑地看着小舅子,“这阵子你你没在偷偷弄银子花吧?” 丁宁生的眼皮跳了跳,赔笑着道:“当然没有,姐夫你都耳提面命过几次,我长了几个脑袋,敢再去弄银子花啊。” 于锡元放下心来,又朝着丁明秀看了过去,皱着眉头道:“还有你,别再成日里躲在房间里盘算景昀那人了,早跟你说了他看不上你,就别丢我的人了。” 丁明秀下意识地便去摸额头,那日的大青包鼓了小半个月,她也躲在屋里小半个月没出来,盘算着开了春了怎么再找借口去接近景昀。一听这话她的脸色顿时变了:“姑父怎么这么说?是谁在你面前嚼舌根了?” 于锡元见她还执迷不悟,气得不打一处来:“还能有谁?自然是那景昀暗示过我了,他对别的女人没兴趣,对不自重的女人更是厌烦得紧,请我带个话,不然只怕到时候伤了脸面,大家都不好看。” 这可真真比那日摔在地上还让人下不来台,丁明秀的脸涨得通红,眼里涌出泪来,哀哀地看向丁夫人:“姑姑……我好命苦……” 丁夫人心疼死了,揽住侄女抱入怀中,没好气地道:“还是个刺史呢,见了个侯爷像老鼠见了猫似的。” 于锡元被挤兑得说不出话来,忿然一甩袖,扔下一句“头发长、见识短”,自去小妾那里快活去了。 这眼看着就是腊月二十三了,和往年不一样,没有了京城的一大堆好友亲人,家里只有两个人实在冷清,宁珞索性便叫人去了余家,正好余丰东也回来过小年,便全接了过来,总算让这都督府里看上去有了些热闹之意。 余丰东在这里已经一年了,看上去人黑了好多,精神却看上去不错,一见景昀便打开了话匣子,两个人一同钻进书房去商讨着昌州的军政大事去了。 余慧瑶笑道:“我原本还担心我爹爹会一蹶不振,现在看来,他被贬倒也不全是一件祸事,身居高位是被人蒙住了双眼,到了下面才看得通透,他总是和我说,这昌州再不派个手段厉害些的人下来,只怕要从里面蛀出来了,现在侯爷来了,可算让他逮住了。” “正好让伯父多教教景大哥这昌州官府中的诸多窍门,来,我们喝茶。”宁珞笑道。 两人正聊着,忽然门外有人笑道:“枉我还一路飞奔,怕你想家哭鼻子了,原来你倒是逍遥。” “夫人!五少爷来了!”绿松惊喜地叫了起来。 宁珞一瞧,顿时呆住了,只见宁珩行色匆匆地站在厅门外,大氅上还沾着雪花,笑吟吟地看着她;卫泗默然立在身后,一双琥珀色的眸子目不转睛地落在她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景昀:这个熊孩子怎么又来了? 醋哥:咦,怎么是个“又”字? 景昀:哼,你当我那次在京城的时候不知道吗? 醋哥:我闻到了一股子酸味。 景昀:…… 景昀:快麻溜地把人弄走! ☆、第82章 “哥!”宁珞霍地站了起来,几步便冲到了宁珩面前,眼中涌出泪花,“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叫人送个信来!” “傻丫头,怎么就哭了,”宁珩无奈地道,“大过年的,喜气一点,来,给哥笑一个。” 宁珞咧开嘴笑了笑,眼泪却没忍住,扑簌簌地往下掉,眼前的宁珩看上去比从前更健硕精神了,只是西北的风沙到底在他脸上留下了印记,让那个肆意洒脱的开朗青年成了一名老成稳重的守疆将官。 景昀闻声也从书房里出来了,好友相见,自然是喜出望外,正好,小年夜饭也备好了,一行人便到了花厅里,挨个落座,管家拿出一坛酒来替大家一一满上,说是这里最有名的稠酒,其色白如玉,醇香绵甜,口感极佳。 宁珞眼尖,见卫泗默默地正要退出去,扬声叫道:“卫泗,过来一起吃吧,小年夜,就别拘着什么礼了。” 卫泗的脚步顿了顿,沉默着看向了宁珩,宁珩撸了一下他的头,笑了起来:“你这家伙,在军中不是狂妄的很,怎么到了九妹这里就这样害羞了,来,一起坐下吧。” 卫泗这才坐在了他的身旁,盯着桌上那满满一桌菜瞧了好一会儿,眼圈渐渐泛红。 “宁大哥,珞姐姐,”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我自幼遭逢大难,幸好碰到了你们俩,待我犹如亲人,今日这顿小年夜饭,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宁珞怕他自伤身世,赶紧笑着道:“今日难得我们能聚在一起,就别说这些客套话了,来,先干了这一杯,但愿国泰民安、阖家美满。” 众人都举起了手中的酒盅,齐声道:“国泰民安,阖家美满。”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宴席上便热闹了起来,大伙儿觥筹交错,宁珩和景昀交流着治军的心得,余丰东提点他们一些官场的技巧,两名女子负责斟酒发问,卫泗虽然寡言,却也能说上几件军中的笑话,一时之间,小小的一间花厅笑语晏晏。 这一顿小年饭一直吃到了戌正,大伙儿才意犹未尽地罢了酒席,宁珞也喝了几杯,双颊绯红,却依然仔细着张罗着他们的住处,将他们一个个安顿了下来。 卫泗年纪还小,宁珞不让他多喝,他看上去还最清醒,便留在了最后,一直等着宁珞忙完了回来。 屋里的残羹冷炙已经被收掉了,烛火跳动着,忽明忽暗,卫泗斜靠在楠木透雕鸾纹扶手椅上,脸上的阴影闪动,凭空有了一种阴鸷的感觉。 宁珞飞快地甩了甩脑袋,把心头这份怪异的感觉抛诸脑后。四下无人,绿竹她们去送人了还没回来,机会难得,她压低声音问道:“卫泗,你那边探查得怎么样了?北周是不是马上要出兵了?” 宁珞清楚地记得,前世北周是在明年也就是盛和十四年的五月出兵的,发兵三十万直逼北固城,边疆告急,景昀、宁珩等一众青年将官便是在那一年去了西北,和彪悍的北周兵周旋了三载有余,宁珩在盛和十六年战死,景昀则在第二年大破北周军,斩获军功无数,成就了一代将才。 而这一世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许多变化,宁珩早早地便去了北固城,如今经过一年多的历练,在北固城有了些许根基,而景昀也提前了半年到了这鲁平城,稳固边防。 卫泗更是重生而来,想必早早地有了防备,说不准已经和宁珩商量过对策了。 宁珞十分期待地想着。 卫泗没有说话,双眸低垂着,那浓密的睫毛轻掩着双瞳,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些什么。 宁珞有些着急,催促道:“这事你可不能大意,牵涉到大陈的千万百姓,牵涉到镇守边疆的士兵将官,更牵涉到我哥的生死……” 卫泗抬起眼来,有些委屈地看着她:“我知道,珞姐姐,可是你见了我就问我这些,难道就不能先关心一下我吗?” 宁珞愣住了,前世那些卫泗对她的流言在脑中一掠而过。她从来都不相信,卫泗会对她抱有除了姐弟之外的感情,这辈子曾经疏远过卫泗,也只是希望卫泗会有一个和前世不一样恬淡而幸福的人生,可在此时此刻,她忽然不确定了。 许是见她脸色有些不对,卫泗忽然便笑了:“珞姐姐,我逗你的呢,放心吧,我敢用脑袋和你打包票,这回的北固城必定固若金汤,宁大哥不仅不会有事,说不得就是军功显赫,光宗耀祖。” “真的?”宁珞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我还能骗你?”卫泗傲然道,“北周军的动态我了若指掌,你当我白活了那一世吗?” 方才一闪而过的疑虑顿时烟消云散,宁珞瞪了他一眼:“可不能太大意,我瞧着那个谢隽春就是个厉害的角色。” “谢隽春……”卫泗怔了一下,笑了起来,“他就擅长偷奸耍滑,真要打起仗来,他可不是宁大哥的对手。” 连敌将的弱点都研究过了,看来是真的有所防备了,宁珞这才放下心来,叮嘱道:“这一仗若是有了军功,这奴籍便能想法子消了,从此便是天高海阔,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以你之能,加官进爵也不在话下。” “在姐姐的心里,我真的这么厉害吗?”卫泗那阴鸷的眼眸弯了弯,仿佛成了这世上最普通的少年郎,心无城府地笑着。 “那当然,”宁珞正色道,“你从来都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将来必定不是池中之物,定能一飞冲天。” 卫泗那琥珀色的眼中透出光来,那眼神炽烈,双唇微颤,仿佛有什么要脱口而出。 然而一阵轻咳声传来,他眼中顿时一黯。 宁珞嘴角的笑容却扬了起来,转头一看,却见景昀站在花厅门柱的阴影处,正定定地瞧着他们,也不知道站了多久。 她心里有些打鼓,不知道景昀听到了些什么。 “商量什么呢?”景昀几步便到了宁珞身旁,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问道。 “我问一些卫泗在军营中的事情,卫泗说,北周只怕明年就会有异动了。”宁珞也不隐瞒,索性便借着卫泗的口提醒了一下景昀。 景昀居然也毫无异色,点点头道:“我明白,远之都和我说了,你小小年纪,居然心思如此缜密,行军排兵颇有章法,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卫泗垂首躬身:“侯爷谬赞了,是宁大哥教得好。” “不早了,赶紧去客房歇着吧,”景昀淡淡地道,“明日还要赶回北固城去呢。” 卫泗应了一声,又留恋地看了一眼宁珞,大步走出了花厅。 景昀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握着宁珞的指尖不自觉地紧了紧,直到宁珞发出一声轻呼,这才恍然惊醒,歉然道:“喝多了点,手下没了轻重。” “也不知道节制点,我去替你煮碗醒酒汤……”宁珞有些心疼地看了看他红丝未褪的眼睛,转身想走。 手却再次被拉住了,景昀变本加厉,一下子便将她横抱而起,大步朝着卧房而去。 宁珞有些羞涩,小声道:“你酒喝多了还抱我,好了,我又不是不会走路,快放我下来,小心被客人瞧见了……” 景昀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头,闷声道:“谁说是酒喝多了?” “啊?”宁珞有些莫名。 景昀也不解释,快步到了卧室里,将宁珞放在了床上,迫不及待地便吻住了她的唇。 热情来得有些突兀,宁珞也喝了些酒,顿时气血上涌,便不由自主地回应了起来。那稠酒原本就甘香清醇,身上的酒味散发出来,倒成了催情的幽香,情动不已。 景昀大喜,用力地加深了这个吻,双手也没闲着,将宁珞的衣扣一颗颗地解了开来。 娇嫩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一阵凉意袭来,宁珞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只是还没等她退缩,下一刻那滚烫的身体便覆盖住了她。火种在身体里被点燃,她再也无暇顾及其他,只能任凭景昀带着她在**中沉沦、起伏。 窗外寒风凛冽,室内春意融融,娇啼声声。 这一番**,仿佛狂风摧折了春花,又好似干旱中突降了喜雨。 景昀好像不能餍足的猛兽,不知疲倦,足足热情了大半个时辰,到了末了,宁珞腰酸背疼,在他的怀中沉沉地睡去了。 景昀却半点睡意皆无,他半撑着手臂,定定地看着怀里的佳人。 那羽睫纤长微翘,鼻梁小巧挺直,双唇嫣红娇嫩……浑身上下无一不是他的心头所好。 这样美好的女子,也怪不得有人觊觎,刚才那个半大小子,眼里流露出来的爱慕简直□□裸的毫无掩饰,也只有她还以为两人是姐弟之情,还和那人独处一室,聊些隐秘的话题。 景昀心中酸酸的,忍不住在她的脸颊上轻轻咬了一口,喃喃地道:“笨蛋,我喝多的是醋,你闻不出来吗?” 宁珞在梦中下意识地便拿手绵软地挡了挡,说起了梦话:“不……不要……” 景昀屏息看着她,却见她嘟囔了两声又睡着了。 他又瞧了片刻,忽然自言自语道:“那卫泗,和赵黛云是一样的人吗?” 方才和宁珩详谈时,他听了很多关于这卫泗的事情,宁珩对他赞口不绝,说是此子甚有天赋,假以时日必定不可小觑。可他仔细想了想,一个才十四岁的少年,只怕再有天赋也做不到宁珩口中那些事情,联想到赵黛云,今晚看他和宁珞说的北周之事,他不得不怀疑,这卫泗也和赵黛云一样,在某些事情上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这便有些棘手,虽然卫泗现在看起来对宁珞无害,可这孩子时不时露出来的狼一般狠戾、贪婪的目光,让他不由得心生警惕。 许是被他抱着有些热了,宁珞睡得有些不安分了起来,手臂从锦被中伸了出来,露出大半个白皙柔嫩的香肩。 景昀俯下身去,将脸埋入了她的颈窝,宁珞有些痒,半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主动抱住了他的脖颈。 两人交颈而卧,缠绵无比。 心中一阵激荡,景昀贪婪地呼吸着鼻翼间的幽香,喃喃地道:“珞儿,就算你和他们是一样的人,你嫁了我便是我的,谁也不能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的景大哥,珞儿都不知道他吃醋了,只好用**来引诱珞儿了…… ps:APP用户如果替换后显示的还是旧章,就到个人中心——系统设置——清除缓存,就马上好了!另外,固定更新时间是12点左右,另外时间如果更新,不是防盗就是捉虫! ☆、第83章 鲁平城的年过得平淡却温馨。乐—文 送走了宁珩和卫泗后,扫尘祭祖,定云侯府、宁国公府和江南那边分别都送来了年货,景铮和景曦也各自给兄嫂写来了拜年的书信。这一年来家变频出,景铮也变得越发懂事了,在信里的口气日渐老成,让兄嫂不要牵挂京里,他会照顾好姐姐和祖母的。 年三十的时候,因为严寒沉寂了多时的鲁平城鞭炮连天,尤其是孩童们,吃过年夜饭便出来撒欢,倒也看上去热闹了许多。 宁珞和景昀闲来无事,也出府逛了一逛。天空中还零零星星飘着雪花,除了街道,目光所及之处都被积雪覆盖着,宁珞自从练习了五禽戏后,手脚畏寒的症状减轻了不少,身子也愈发柔韧轻便,这雪花纷飞的时候,她披了一件貂皮大氅,居然也不觉得冷。 景昀自然更是不畏严寒,一路兴致勃勃地牵着宁珞的手,街道上绕了一圈,最后在城中的一个山坡处停了脚步。 从上往下看去,整个鲁平城银装素裹,在月光下反射着微光,万家灯火点缀其中,四周暗沉沉的夜色将它包裹了起来,仿佛有种遗世独立的美好。 “想家吗?”景昀轻声问。 宁珞点了点头,又摇摇头。 的确,亲人让人牵挂,可是只要身畔的人在,她便知道,她的家就在此处,在景昀所在的地方。 新年里过得非常舒坦,没了在京城没完没了的应酬,又不用去衙门办公,除了因公宴请了一下折冲府的一些手下、参加了刺史府的一场宴席外,所有的其他往来景昀都推了,和宁珞两人在家中着实甜蜜了几日,也算是弥补这些日子来为了军务的辛劳吧。 正月初六开始,景昀便又开始忙碌了起来,这一忙便到了正月十五上元节。 这鲁平城的上元节十分热闹,这两天的天气略略有些回暖,大街上各式各样的华灯早已挂了出来,而此处最有特色的便是冰灯,这里的天气冷,冰在外面不会融化,百姓们便做出了各式冰灯,将烛火置入冰灯中,那晶莹剔透的花草鱼虫在灯火的辉映下流光溢彩,十分漂亮;又因为烛火的燃烧,那冰灯撑不了多长时间便会化了,这美丽转瞬即逝,更显珍贵。 景昀听说了此事,兴致勃勃地去别人那里学了,回来亲手替她做了两盏,将一大块冰雕成了两朵荷花的形状,然后从中间分为两半,两人各拎一半,合起来就是一朵并蒂莲,意喻莲开并蒂、百年好合。 说好了今日景昀还会早点从官署回来,陪她一起去逛花灯,那冰灯已经装扮好了,就挂在廊檐下,宁珞每看一眼都觉得心里甜滋滋的。 早上练了一会儿五禽戏,宁珞觉得自己的精神越发好了起来,脚步也越见轻盈,那匹小马驹现在也已经长得有逐云一大半高了,毛色油光锃亮,马姿矫健,宁珞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做“追月”,每日都要亲自过来喂他吃些青草,有时候还带些饴糖来让它解解馋,小马驹和她亲昵得很。 “快些长啊,春天马上要到了,”宁珞抚着马头呢喃着,“到时候我们和逐云一起去草原玩,你可不能输给它太多啊。” 追月喷了一鼻子气在她手臂上,傲娇地刨着蹄子。 一人一马玩得正开心呢,绿松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嘴角笑意盈盈:“夫人,有客人来了。” “谁啊?”宁珞有些懒洋洋地问了一句,这鲁平城除了余慧瑶她也没什么知交,可千万别来个像丁明秀那样不知趣的人。 “表少爷来了。”绿松掩着嘴乐了。 宁珞呆了一瞬,骤然欢呼了一声,拎起裙摆就跑。 绿松被她吓了一跳,一路追了上去,扶住了她的手臂一叠声地叫道:“哎呀夫人,你怎么像个小孩子似的,小心摔了……” 花厅里,一个颀长秀逸的背影背光而立,正在看挂在墙上的八骏图,一听见这杂乱的脚步声,不由得摇头轻笑了一声,转过身来,刚好看到宁珞一脚跨进了门槛。 走得太急了,宁珞的胸口微微起伏,双颊泛起了一层绯色,发丝略略有些散乱,她抬起手来轻捋了一下发梢,冬日的阳光从她的指尖穿过,端得是丽色无双。 饶是秦亦瀚走南闯北这么些年,见过美人无数,也被自家表妹的容颜摄了一下神。 “翰哥哥你怎么来了?外祖父身子好吗?我听母亲说你已经订了亲了,是哪家的姑娘?”宁珞连珠炮似的问道。 秦亦瀚笑着道:“怎么珞妹嫁为人妇了反倒跳脱了起来,看起来侯爷待你很好。” 宁珞俏皮地笑了笑:“他可是经翰哥哥那双利眼鉴定过的,不待我好都不行。” 秦亦瀚顿时想起那惊心动魄的端午节来,摇头叹息道:“那日可真是吓死我了,还好你因祸得福。” 两个人分别落座,聊了一些近况。秦亦瀚已经在去年订了亲,未婚妻出身江南世家,生得温婉美丽,再过几月就要成亲了;秦家的生意现在大部分都是秦亦瀚在打理了,秦亦瀚年纪虽轻,但行事颇有章法,既有商人的敏锐,也有年轻人特有的豪爽,开发了一些新的渠道,经营得风生水起。 北边、西北这里的生意早在四五年前就在经营了,不过一直没有什么大的起色。从江南到这里路途遥远,若是大型的商队必须走官道,要绕不少远路,如果抄近道的话,就怕遇上劫匪,那便血本无归了;最麻烦的还不是劫匪,这里因为地处边境,关卡众多,若是通过边境到北周更是手续繁杂、关税众多,就连去西戎和北狄也是如此,原本丰厚的利润被这么七七八八的事情一瓜分便没剩多少了。 “原本我们打算着这两年便慢慢把这里的产业了结了,去南边开个码头出海瞧瞧有没有什么新发现,可你在这里,我和祖父商议了一下,还是继续留着,也好有个照应,”秦亦瀚笑着道,“这一趟我打算过来看看你,过了年后便立刻领着商队出发了,紧赶慢赶才在今日到了这鲁平城,等歇过几日将货品都处置完了,就往京城去,你有什么要带给家里的物件,交给我就好了。” 秦家的生意主要是织造和茶叶,秦亦瀚想必忙得很,却亲自领着商队过来探望,这番情意,让人不得不动容。 “这边的生意这么难吗?要不要让景大哥替你打声招呼?”宁珞思忖了片刻问道。 秦亦瀚哂然一笑道:“不必了,侯爷身为昌州都督,行正坐端才能辖制四方,若要你为我们打点,倒累得侯爷为难,反倒看轻了你和我们秦家。更何况我这一路行来,到了平州和昌州地界,觉得比从前太平了很多,沿途碰到的兵士也军纪严整,和往年不可同日而语。到了鲁平城后,我也碰到几个从前交好的商行,都说自从侯爷坐镇昌州以来,下了大力气整治匪患、兵痞,治军严谨,震慑四方,若是这样,我倒回去后要和祖父好好商量一下,说不准还能将此处的生意好好经营一番,看看能否风生水起呢。” “那感情好,”宁珞抿着唇笑了,“其实我也觉得这里放弃了有些可惜,西戎和北狄那里可有不少宝贝,他们又是未开化的,我们大陈的东西他们必然喜欢。” 两人聊了一会儿,管家便过来询问,说是不知表少爷喜欢用些什么,也好让厨房这里提前准备起来。 宁珞却拒绝了,秦亦瀚难得过来一趟,索性就去酒楼里用个午膳,顺便让人给景昀送个信去,就说他们在鲁平酒楼,让他得空了可以过来一起说说话。 一行人稍事歇息,宁珞便叫上了四叶、绿松随身伺候,景勒领着侍卫护着,刚出了门,却瞧见一辆宽大的马车徐徐而来,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 宁珞正纳闷是谁呢,却见丁夫人被人搀着从马车上下来,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哎呀,可真巧了,夫人这是要去哪里啊?” 丁明秀就站在丁夫人身后,怯生生的,再也没了当日那股子精神气。 宁珞淡淡地瞟了她一眼,却也不好不给丁夫人面子,笑着道:“我家里来了客人,这便去鲁平酒楼宴请。” “那可又巧了,”丁夫人殷勤地道,“我正好在那里定了包厢,大家一起,一起。” 这可奇了,好端端的,这位刺史夫人怎么会亲自登门拜访,又要破费请客呢?可她和秦亦瀚好不容易才能聚上一聚,这二人横插一杠子,这午膳可要没什么胃口了。 “可不敢让夫人破费,上次已经叨扰过了,本该是我回请才是……” 宁珞婉拒的话刚说了一半,丁夫人便上前拉住了她的手,热情地道:“上次是你破费了,那金钏能抵得上我那好几顿呢,夫人若是不去,可让我的老脸往哪里搁,来来来,一起一起。” 宁珞哪里抵得过这位夫人的力气,被拉着走了几步,无奈地道:“夫人撒手,这酒楼路远,还是各自坐了马车前往吧。” 到了酒楼,丁夫人早已等在门口了,将宁珞请进了包厢,一听秦亦瀚是秦家少东,顿时眼睛一亮,少不得又明里暗里打听了些秦家的状况,又让丁明秀过去斟茶。 丁明秀看着秦亦瀚眉目清俊,也不由得芳心乱跳,娇娇柔柔地福了福身,叫了一声“秦公子”。 宁珞心里暗自好笑,怎么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 只是秦亦瀚对这若有似无的桃花一无所觉,只是回了个礼,自顾自地和宁珞说着话。 等菜上齐了,丁夫人终于透了口风,这次她是替她弟弟来说情的,据说她弟弟在军营了触犯了军规,被景昀关了起来。 “我哥哥早死,家里就这么一个男丁了,从小难免宠了点,可他的心却是不坏的,”丁夫人红了眼眶,“若是他做了什么错事,都督打他骂他都成,只求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他姐夫不许我多事,说是有国法军规,要让他受点教训,可那毕竟是我的弟弟,我不心疼谁心疼啊,还请夫人帮个忙,替我向都督求个情。” 作者有话要说:  景昀:怎么没个安生的日子?说好的二人世界过上元节呢? 醋哥:谁让你是我儿子呢?没听说过“醋醋更健康”咩…… ☆、第84章 宁珞又不是傻的,自然知道这丁夫人的弟弟是犯了大事了,若是小事,景昀不会这样大动干戈,只怕就是他以前所说的“杀鸡儆猴”来整肃军纪了,而那刺史也是个聪明的,自己不去景昀那里讨没趣,倒让夫人曲线求情。若是成了,也不伤他的脸面;若是不成,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她想了想,便委婉地道:“夫人爱护弟弟,原本也是应当的,只是我是个妇道人家,从来不管都督的军务,这想帮也不知道从何帮起啊。” 丁夫人又来拉她的手,宁珞打了个寒颤,连忙做成整理头发的模样,那手总算落了个空。 “我就知道夫人是个重情的,”丁夫人也不尴尬,笑得依然十分开怀,“夫人只要肯帮忙向都督说句话就成,这天下谁人不知,夫人可是都督的掌中宝,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你说一句话比谁都管用。”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把拽过了丁明秀:“来,明秀,给夫人陪个不是,上次是你太唐突了,夫人大人大量,必定不会怪你的。” 丁明秀涨红了脸,嘴唇被咬得快要滴出血来了。 丁夫人瞪了她一眼,她终于不得不站了起来,一步步地挪到了宁珞跟前,深深地朝着她鞠了一躬,起来时眼圈都红了:“夫人,我父母早亡,从小也没个人提点礼仪,回去被姑姑骂了一顿才明白是我不懂事,还望夫人海涵。” 宁珞笑了笑道:“我自然不会和你计较,吃一堑才能长一智,丁姑娘以后不要再犯便好。” “多谢夫人。”丁明秀不敢再言,只是坐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看上去倒是有了几分淑女的模样。 丁夫人赶紧又道:“夫人,我那弟弟的事,还要劳烦你了,都督疼爱夫人,必定不会驳了夫人的面子,等弟弟出来后我定让他负荆请罪,在府里摆上酒席想都督谢罪。” “丁夫人言重了,我心里是很想帮夫人说话,可夫人不知道,那外面的谣传都是做不得数的,我也为了脸面从来不肯说破,”宁珞一脸为难的模样,吞吞吐吐了好一会儿才道,“都督他冷面冷情,在家中几乎都不说笑,我也从来不敢和他主动说话,他一生气起来……” 秦亦瀚双眸含笑,听得津津有味,宁珞这谎言有些编不下去了,有点想笑。 “表妹夫生气起来的确……不好说,”秦亦瀚叹了一口气接了过来,“家里人都怕他,别说我妹妹了,就连我也得绕着他走,要不然他六亲不认起来,连我也照打不误,瞧我额头上这个小疤,就是他留的。” 他煞有介事地撩起了鬓发,那里居然还真又有个小疤。 丁夫人惊骇了起来:“这么凶?连亲戚的情面都不讲?” “对,就因为我有货物被扣了衙门,托表妹去求了个情,他怒极不仅出手没了轻重,还反倒让衙门把货物全充公了,”秦亦瀚面不改色地睁眼说瞎话,“你去京城打听打听,我们几家亲戚的孩子听到他的名字都要哭。” 丁夫人的脸都白了,要是去说情还罪加一等,那她岂不是把弟弟往火坑里推?“不应当吧,侯爷他府里就夫人一个,说什么也……不会对夫人这么凶……”她呐呐地道。 一旁的丁明秀却信了几分,她碰到的景昀可不正是这样的,周身上下比这鲁平的冰雪还要冷,她好歹也是这城中数一数二的美人,见她哭得梨花带雨,那人却连眉头都没皱上一分,简直像块千年寒冰。她凑到丁夫人耳边小声道:“说不准呢,那侯爷真的……挺凶。” 丁夫人心里“咯噔”了一下,这笑容顿时僵了,却依然不肯死心,强笑着道:“夫人先吃点,好歹替我想个什么法子……” 一桌人各怀心思,热菜一盆盆端上来,刚夹了几筷,便听到下面喧哗起来,叫嚷声、呵斥声一声高过一声。 丁夫人恼了,挥手叫来了家仆:“谁在下面闹事?没瞧见我们正在宴客吗?让他们赶紧安分点。” 家仆应了一声,一溜儿小跑下去了,只是没一会儿又跑了上来,满面惊慌:“夫人,西戎人来砸酒楼了,我们要不还是先避一避吧?” 好似应景似的,底下发出了“轰”的一声响,宁珞怔了一下,立刻起身快步走到了包厢外的围栏处,往下一看,只见酒楼前堵着近百名的西戎人,而酒楼只有十几个伙计挡在门口,正在愤怒地和领头的几个西戎人在争论,刚才那动静正是挂在门前的招牌被人用绳子拽了下来,砸在了地上。 “这……这是出了什么事了?”丁夫人的脸色有些泛白,却还跟着宁珞到了栏杆,“好好地,怎么惹到这帮煞神了?” 家仆慌忙答道:“这帮西戎人在对面有个饭馆,一直和这家酒楼有些纷争,去年的时候这家酒楼原来的老板把楼给盘了,来了个新老板,又请了个内地的厨子过来,生意居然越发红火,他们就看不下去了,今儿个上元节,老板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头狼,是杀了后用了什么法子风干了,那模样挺威风漂亮的,被放在门口招揽生意,他们见了说这是他们族里信奉的神兽,说老板故意羞辱他们西戎人,便在这里闹了起来了。” 门口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那些西戎人也越发趾高气扬了起来,呵斥着把看热闹的路人拦在了外面。 有些看不过去的汉人在人群里半嘲讽地叫了起来:“不就是一头狼嘛,我们打猎的多着呢,你们怎么不去猎户家闹事。” 西戎人愤怒地叫了起来,那领头的一示意,顿时有两个人冲了过去,朝着那个说话的人挥起了拳头,那人躲了两下却没躲过第三下,被打中了鼻子,鼻血长流,顿时嚎了起来:“你们还有没有王法了!我要去衙门里头告你们去!” 旁边有人慌忙劝了起来,那西戎人才悻悻地收了拳头,恶狠狠地道:“你有本事就去告!让你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围观的人有些鼓噪了起来,那些西戎人扒了半件外套,露出了胸膛和手臂上结实的肌肉,威胁似的在人群面前走过:“别多管闲事,我们自有我们族里的事情处理,和你们无关……” 而酒楼门口这边也越发剑拔弩张了起来,伙计们都抄起了木棍,只是看上去都身材瘦小,站在西戎人面前好似弱鸡似的。领头的老板脸色也青了,却不肯示弱:“你们到底想要怎样?” “怎样?你侮辱了我们族里的神兽,也就是侮辱了城里的西戎人,更是侮辱了我们世世代代在草原和戈壁上所有的西戎人,”那领头人冷笑着道,“你赶紧把酒楼关了,然后给我们这里每个人都磕上三个响头,叫一声爷爷,这事才能过去。要不然,可别怪我们把你的酒楼砸了,去,让里面的客人都给我滚蛋!” 伙计们一阵哗然,气愤地叫了起来:“你们也太欺负人了!” “我们去报官去!” 丁夫人在上面听得真切,立刻皱着眉头对家仆道:“我说着老板也太不知道变通了,这一听那几个蛮人就是为了银子,让他拿出点银子来塞给他们,这事不就解决了吗?快些去告诉他一声,扰了这里的贵客,他担得起吗?” 家仆一溜烟儿去了,秦亦瀚就在她的身侧,一听这话忍不住摇了摇头:“夫人,只怕这老板是不肯的,若是我,我也不肯,这好好的正规生意,凭什么给他们银子?” 丁夫人嗤笑了一声,心想这少东家看着一脸的聪明相,却是个死脑筋的,钱要紧还是命要紧?这一百多号人就凭这十几号人能挡得住? 只是不出秦亦瀚所料,老板听了家仆的传话却愈加愤怒了起来,看也不看丁夫人一眼,顺手便抄起了旁边的一把扫把横在胸口:“这鲁平城到底谁是主人?难道真的没有王法了不成!大陈哪一条例律写着不能杀狼、哪一条又写着要把你们西戎人当祖宗供起来?你们要砸楼,从我尸体上踩过去就是!” 那领头人居然十分狡猾,趁着老板挥舞扫把的时候,忽然一捂胸口叫了起来:“你打我!好啊是你先动手的,说到哪里我们都站得住理!” 他的手一挥身后的西戎人眼看着就要冲上去了,这十几个伙计和老板,包括店里的宾客,只怕要无一幸免! “住手!你们谁敢动手,折冲府的将士马上就到了!” 一阵轻叱从二楼传来。 领头人抬手一看,只见二楼的包厢外站着一名绝色女子,臻首娥眉,齿如瓠犀,那雪白中透着粉色的双颊一众西北人粗糙黝黑的肤色中显得分外娇嫩,而她的目光澄澈,却锐利如剑一般地射在了他的脸上。 领头人怔了片刻,忽然爆发出一阵狂笑来:“你这姑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居然说出这种话来,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谁又如何?”宁珞淡淡地道,“侠士行走天下,讲的不就是一个理字,你身为西戎人,却不似你祖先般在草原上生活,反倒入了这鲁平城,已是背叛了祖先;既已背叛祖先,又有何脸面在这里大谈你们西戎人的神兽?” 从来没人这样训斥过那领头人,他一时有些懵了。 旁边围观的人躁动了起来,好些人面带忿色在窃窃私语。 “你们神兽自去你们西戎的地界供奉,若是这位老板在你们族里杀了头狼,你就算将他杀了祭奠了狼我也管不着,可鲁平城是我大陈的国土,你既已入了鲁平,便要入乡随俗,哪有客人上门,反而将主人打伤的道理?” 底下鸦雀无声,只有宁珞清朗动听的声音回荡在空中。 秦亦瀚的眼中露出欣赏之色,笑着大叫了一声“好”。 底下也有人在人群中叫好了起来,一时之间人声鼎沸。 丁夫人在一旁终于脸色大变,飞快地揣着宁珞的衣裳压低声音道:“哎呀夫人,你可别说了,那些西戎人是荒蛮之人,真的会冲上来打打杀杀的,以前大闹过几次,都奏报到朝廷那里了,我家老爷差点为了这个丢了乌纱,朝廷要边城稳固,各族友好,若是弄出事来被弹劾一个可不得了……” 宁珞笑着道:“怕他作甚?人不欺我,我不欺人;人若欺我,还要做个缩头乌龟,可真是太憋屈了。” “可他没有欺负你啊……”丁夫人不解地道。 宁珞瞧了她一眼,眼中尽是怜悯,丁夫人不解其意,却被她看得脸上红了起来,呐呐了两声松开了手。 “你若是识趣,便快些将你的族人散开,自行去衙门投案,掏了银子陪了这位老板的损失,若是不识趣,到时候被府军捉了去,这聚众扰事、损人钱物的罪名是跑不了了!”宁珞朗声道。 那领头人又羞又恼,抬手就从身旁人手中抢过一根棍子来,挥臂一掷:“牙尖嘴利的小妇人!吃我一棒!” 他的臂力非凡,那木棍犹如离弦之箭朝着宁珞的面门飞奔而去,这一下要是砸在头上,只怕重则毙命,轻则晕厥。 围观的人群齐齐惊呼了一声,胆小的都不敢再看,用手掌蒙住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找死啊! ☆、第85章 说时迟那时快,站在宁珞身旁的四叶轻喝一声,双手在栏杆上一撑,右腿飞起,一脚便踢在了那根木棒上,那木棒调了个方向,却依然去势汹汹,擦过丁夫人的发髻一下子砸在了后面的窗棂上,只听得窗棂发出一声巨响,破了一个大洞。 丁夫人花容失色,一屁股坐到在了地上。 景勒拔出手中刀来,挡在了宁珞面前,厉声喝道:“都督夫人在此,谁敢放肆!” 四叶的身子犹如蝴蝶一般在栏杆上转了一圈,重新站在了宁珞的左侧,拍了拍手笑道:“你这等雕虫小技,也敢在夫人面前献丑!” 围观的人群这才将提起的心放了下来,发出了一阵欢呼声:“是都督夫人!” “怪不得这么有胆识!” 那些西戎人再去喝止,围观人群却都被这一下弄得有些振奋了,非但没有噤声,反而朝着他们起哄了起来。 领头的一看不妙,不由得心一横,他已经是在这城中呆了好几年的西戎人了,俨然就是族长一般的角色,若是今日这样被人吓跑了,以后也就不用在这里混了,法不责众,就算府兵来了又如何?前些年的那一次闹事,那刺史最后还不是把人给放了,倒是他们当官的被撸掉了好几个。 “他们汉人欺人太甚了,不仅辱我神兽,还欺我西戎人,走,我们进去要个说法!”他振臂一呼,百来号西戎人顿时朝前涌去。 “夫人,四叶带着你们先走,”景勒生怕宁珞有个闪失,“我们几个断后。” 秦亦瀚也果断地道:“珞妹,快从后门出去避一避。” 宁珞皱着眉头极目远眺,景昀怎么还没来?照理说,若是他知道她和秦亦瀚在酒楼等他,应当会赶过来才是啊…… 此念刚起,脚底下顿时震动了起来,顷刻之间,远处隐隐有雷鸣之声传来。 众人齐齐扭头看去,只见大街的尽头有黑压压的一群人策马而来,所到之处,人群避走。 领头的是一名银盔白马的将军,手中取了一把银弓,只见他马如闪电,手掌往背后一探,拔出一枚箭来,弓如月,箭如电,激射而出,那闪着锋芒的箭尖直扑那西戎领头人的面门。 还没等那领头的西戎人反应过来,那箭尖扎入了他的发髻一下子将他钉在了酒楼门前的柱子上。 “昌州都督景昀在此,谁敢放肆!” 白马上的青年将军厉喝了一声,周身衣袂翻飞,那矫健的身姿渐行渐近,一直到了西戎人跟前才勒住了马头。 还没等那些西戎人反应过来,景昀身后的云甲军训练有素地散了开来,将他们团团地围在了中间。 那领头人倒也是彪悍,抬手用力一拔箭尖,扯下了一撮头发,挥舞着手中的箭尖嘶声喊道:“汉人欺负我们西戎人了!宁死都不要做他们的狗!大家让他们瞧瞧——” “扑”的一声,景昀身后的李云林随手扯下了腰间的一个布袋子扔了过去,正好堵在那人的口中,两名侍卫飞扑过去,一下子便将他双手反剪压倒在地。 “首犯伏诛,胁从者投降无罪,”李云林大声喝道,“负隅顽抗者击杀不论!” 这一队云甲军足有百余人之众,均身披黑甲、腰佩宝刀,气势夺人,一半人弯弓搭箭立在外围,一半人下马抓人,那领头人被抓,剩余的一时无所适从,有几个还想顽抗的,早就被那训练有素的士兵打翻在地。 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一阵阵的喝彩声,这些年这些汉人在杂居之地都被西戎人欺负惨了,就连其他几个族人也敢怒不敢言,这下墙倒众人推,一时之间群情激愤。 景昀不再看他们,跳下马来,几步便入了酒楼,老板热泪盈眶,正要上来感谢,景昀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沉着脸飞奔上楼,到了宁珞跟前。 丁夫人刚从地上爬起来,一见景昀便想上前寒暄:“都督……幸亏你……” 景昀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丁夫人打了个寒颤,顿时把要说的话吞进了肚子里。丁明秀见他那凶神恶煞的模样,更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躲在一旁,心里暗自后悔:当时怎么就没看出来,这位侯爷简直像个追命的阎王,去捋什么虎须啊。 “宁珞,你好大的胆子!”景昀一把抓住了宁珞的肩膀,指尖略略颤抖,这窗棂砸得稀巴烂,底下的那群暴民们又如此疯狂,宁珞居然敢为此出头,若是被伤到了一分半豪,他这辈子都要后悔莫及。 宁珞缩了缩脖子,赔笑着道:“有四叶和景勒他们护着我,我……” “你还嘴硬!”景昀的脸都黑了,“还有你们俩,怎么在护卫夫人的?景勒,你自去军中领十下大板,四叶你——” 宁珞赶紧拉住了他的手阻止他继续罚人:“我们回府再说好不好?翰哥哥在呢。” 秦亦瀚不慌不忙地上前见礼:“侯爷,好久不见。” 景昀挤出了一丝笑容来:“表哥远道而来,倒是受惊了。” “这饭也是吃不成了,”宁珞遗憾地道,看到在一旁面含惊恐之色的丁夫人,不由得眼珠一转,也摆出了一副恐慌的模样,“翰哥哥,我……你陪我……回府去好不好?” 秦亦瀚从善如流,压低的声音正好能让丁夫人听见:“珞妹莫慌,有我护着你,他总不会太过分的。” 景昀看着他们两人一搭一唱,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心里越发郁闷了,却也不好表示出来,只是沉着脸道:“走,送夫人回府。” 一行人走得七七八八的,家仆过来搀扶丁夫人和丁明秀,丁夫人看着那景昀的背影,总算回过了神来,拍了拍胸脯一阵后怕:“果然是个煞神,这个娇滴滴的小娘子怪不得这么怕他,只怕要被他折腾死了。” 丁明秀也埋怨了起来:“小叔叔也真是,姑父都说了让他不要轻举妄动了,他还被银子迷了心窍,这下好了,倒是连累了我们。” 丁夫人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总不能不管吧,走吧,让你姑父再去想想法子。” 回到都督府,宁珞赶紧让厨房弄了几碗面条,随行的人都简单吃了点,这才算填饱了肚子。秦亦瀚难得过来探望,结果还碰到了这么一场乌龙,虽然有惊无险,却也让宁珞汗颜。 秦亦瀚却笑着安慰她:“难得能看到珞妹如此不同寻常的一面,你侃侃而言之时,为兄我真是五体投地。” 宁珞的脸上泛起了一层赧色:“翰哥哥你怎么笑话起我来。” 秦亦瀚正色道:“不是笑话,我一直以为你是一朵养在温室中娇花,先有姑姑姑丈的疼爱,后有侯爷的娇宠,却没想到,你也有女中豪杰的潜质,让人刮目相看。还有侯爷,果断英武,霸气过人,不愧是当世之英杰,珞妹没有看错人。” 一听秦亦瀚夸奖景昀,宁珞比听了自己的赞语还要高兴:“翰哥哥,你可别夸他了,小心他得意起来。” “不过……”秦亦瀚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方才我们俩演戏,只怕他看了要闷在心里不舒坦了,你还不赶紧过去瞧瞧?” 宁珞掩着唇乐了:“让他气一会儿,谁让他刚才这么凶,还要打人军棍。” 话虽如此说,宁珞自然不舍得丢下自己的夫君不管,将秦亦瀚的客房安顿好了,她便一路匆匆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花厅里没人,景昀正坐在书房里拿着一本书看,四叶跪在他脚畔,一见宁珞进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又忘了,四叶是我的人呢,”宁珞没好气地道,“她今天救了我,你不赏她,反倒罚她,也不怕人家心中不服?” 景昀放下书来,沉声问道:“四叶,你错在何处?” 四叶不敢怠慢,磕了一个头恭身答道:“奴婢明明可以预见危险,却未能提前让夫人避险,若是侯爷晚来一步,夫人有可能会在这场混乱中受伤。” “对,景勒领了军棍,也是口服心服,”景昀盯着她道,“我留你们俩在身旁保护夫人,景勒更是可以调动云甲军,你们却轻易涉险太过托大,这便是你们错处,这里是西北,不是京城天子脚下,这里有混居的异族人,更有北周在虎视眈眈,而我身为一军之首,我的夫人更是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们要谨记这一点,宁可小题大做,不可粗心大意。” 四叶一凛,在心里默念了两句:“奴婢记住了。” 景昀这才稍稍放缓了语气:“方才的确是你救了夫人,功过相抵,你先出去吧。” 宁珞愕然看着书房的门被四叶贴心地带上,好一会儿才嘟起嘴来:“那是不是我也要被你处罚?” 景昀瞧着她,面无表情地道:“你过来。” 宁珞不情愿地挪了两步,才刚到景昀面前,便被他一把拉进了怀里。 抱着这娇软的身躯,他的心这才算落在了实处:“自然……要罚你……罚你如此胆大妄为……” 埋进了宁珞的颈窝中,鼻翼间充满了那馨香,景昀喃喃地自语着,低头在那凝脂般的肌肤上留下了一个个吻。 宁珞惊喘了两声,却被他吻得痒了起来,“咯咯”笑着想要躲开:“别……别闹了……翰哥哥在呢……晚上还要一起用膳……” 景昀的眸色一深,却愈发捉着她不肯放,最后一下还用力地吸吮了片刻,在后颈上留了一个恰到好处的浅痕。 作者有话要说:  醋哥:大家都说你又醋了。 景昀:谁说的?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众读者:你是! ☆、第86章 宁珞轻呼了一声,捂着脖子从他挣脱出来,嗔怪地道:“快看看有没有印子?要是被人瞧见了就糟了,还当你这侯爷是什么轻狂的浪子呢。超快稳定更新小说,本文由 www。lwχs520。com 首发” 景昀假意用手抚了抚,一脸的坦然:“没有。” 宁珞不疑有他,又拉了拉衣领,感觉就算有也应当能遮住,这才放下心来解释道:“景大哥,刚才我和翰哥哥一唱一和的,是因为我不想替她弟弟说情,骗她说你对我很凶,省得她一直缠着我。” 说着,她一五一十地将丁夫人今天设宴的目的说了一遍。 “那于锡元倒是狡猾,自己不出面,让夫人来说情。”景昀轻哼了一声。 “那你怎么办?打算和他撕破脸皮吗?”宁珞略带忧虑地问。 景昀思忖了片刻道:“他那妻弟简直无法无天,仗着于锡元做后台,在昌州军中干起了买官卖官勾当,还有侵吞军饷的勾当,这次抓了他个现行,可要是要查从前几年的旧账,就必定要和于锡元撕破脸皮,说不定就是拼个你死我活的,我现在急于稳固军防,一时还腾不出手来和他折腾,可他那妻弟却必须要法办,我原先还琢磨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这次西戎人闹事,真是天助我也。” “你想到办法了?”宁珞惊喜地道。 景昀点了点头:“西戎人虽然因为闹事被我府兵抓了,可这到底是城中事务,不属于我管,最后还是要着落到于锡元的刺史府来批办的,我既要要挟他严办这些西戎人,还鲁平城一个安宁;又要卖他一个人情,让他知道我已经是对他手下留情,将他的丑事都捂住了。至于他的妻弟,不用我说,他自己也会丢卒保车吧。” 宁珞的神情渐渐严肃了起来,歪着脑袋盯着景昀瞧了好一会儿,景昀被她瞧得有些莫名:“珞儿这是怎么了?” “景大哥,我以前总以为你是个磊落之人,”她绷着脸,却终于绷不紧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却原来,你耍诡计背后阴人的水平也不小啊。” 景昀这才回过味来:“好啊,珞儿居然也敢笑话我了,看来为夫对你不是太凶,而是实在太纵容了,该罚。” 他一下子抓住了宁珞的手,在她腰上掐了一把,宁珞哪里禁得起这掐,顿时咯咯笑得喘不过气来,手脚发软倒在他身上,眼角都快渗出泪来。 夫妻俩在书房甜蜜了小半个时辰,景昀这才离开都督府,回军营去处理那些西戎人的事情去了。 宁珞在家里小憩了片刻,和管家一起拟好了晚膳的菜单,而秦亦瀚出去查看秦家商行的货品去了,一直到了黄昏才回来,又替宁珞带了一条围领,用整个的白貂皮制成,那毛尖根根挺立,柔软且富有韧性,显然非是凡品。 “你们……都太疼我了……”宁珞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傻妹妹,我们之间,还用得着分你我吗?”秦亦瀚笑着道,“老天爷赐给我这么温柔美丽的妹妹,我自然要好好珍惜。” 是啊,都是亲人,不用再客气了。 这辈子再幸福也没有了,所有的亲人都在,都亲亲热热的,没有龃龉。 宁珞甜甜地想着,让绿松将白貂围领收了起来,一路说笑着和秦亦瀚去了膳厅。 景昀也回来了,已经在膳厅等他们了,秦亦瀚少不得问了几句那西戎人的处置,这酒楼之事早已传遍了整个鲁平城,好些鲁平人既高兴又担忧,深怕这些西戎人在牢房里转一圈又出来了,到时候变本加厉,他们不可能去欺负官老爷,倒霉的又是这里的平头百姓。 别说是鲁平的汉人了,就连西戎和其他异族,也都睁大眼睛瞧着呢。 听说那群西戎人下午早已纠集了人手,在府兵衙门、刺史府前聚集,闹着要赶紧将人放出来。 “放心,他们可不敢再动粗了,”景昀笑着道,“只是围在那里,要不然我便再抓几个,都督府我也已经安排了云甲军护卫,你们不用怕。” 宁珞顿时担忧地道:“翰哥哥,你这两天外出的时候也小心点,多带几个人护卫着。” 景昀的眼神一滞,却也应和道:“对,表哥是生意人,还是小心为上,我再派两个侍卫保护表哥。” 秦亦瀚摇了摇头:“用不着,我自保足矣,更何况,要是他们来找我麻烦,不是正好自投罗网,多了一条现成的罪名吗?” 这胆识倒也让人佩服,景昀顿时收了他从前对秦亦瀚的那么几分微妙之感,正色道:“你的安危,万万不是一条罪名可以相提并论的,别让珞儿在家中牵肠挂肚。” “如此,那便多谢侯爷了。”秦亦瀚也不再推辞,点头应了。 一家人一边聊一边用起膳来,鲁平的菜肴虽然不及京城的丰盛,不过却很有特色,景昀备了酒,两个男人浅酌慢饮,倒也吃得宾主尽欢。 酒过三巡,景昀忽然想了起来,从怀中取出一个漂亮的青花瓷盒来,递给了宁珞。 “这是什么?”宁珞打开一瞧,只见里面是满满的一瓶膏脂,色如白玉,凑近了一闻,一股浅浅的香味传来,却闻不出是什么香味。 “我托人从高丽带过来的雪肌膏,用马油和羊脂支撑,是高丽皇族专用的美颜圣品,”景昀的语气轻描淡写,“你上次不是怕你的雪肤凝脂膏用完了,那就试试这个看。” 这一季下来,雪肤凝脂膏的确已经用得七七八八了,只是景昀什么时候偷偷地在替她找这个?居然半点风声都不露,这是要给她一个惊喜吗? 宁珞喜滋滋地用食指沾了一点涂在了手背上,果然,擦上去后肌肤上仿佛有了一层油脂护着,透着一层光泽,那香味虽浅,却经久不散,比起雪肤凝脂膏有过之而无不及。 宁珞爱不释手,低首仔细地将雪肌膏擦在了一双手上,时不时地还扬起手来查看,她的手指原本就纤细修长,指尖挺翘,在灯光下一照,越发柔润,修剪得圆润整齐的指甲透着粉色的光,让人真想护在手心细细地一寸寸地抚摸。 秦亦瀚嘴角含笑,眼神温柔地瞧了半晌,却在她垂首时,看到了那俨如蝤蛴的玉颈上一个浅浅的吻痕。 心中骤然一凛,他顿时回过神来,拿起身前的酒盅,掩饰着一饮而尽。 宽大的手掌有力地按住了他还欲斟酒的手,景昀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笑了笑:“表哥,酒这东西,适量便可,喝多了伤身,来,这边请,我让人备了茶。” 茶是名茶,昌州上好的雾豪,产于云雾缭绕的群峰飞瀑之间,又由当地最美的采茶女用口含约一盏茶的时间润泽后才得以晾晒杀青,素来都是昌州贡品,只有少量才供给各地的王公贵族。 只是秦亦瀚虽也是品茗高手,今日却有些神思不属,这名茶于他就好似白水,不一会儿便要续上一杯。 宁珞今日被这么折腾了一下,不一会儿便有些累了,打起了哈欠。 景昀见了有些心疼,便赶她回去睡觉:“你快去睡吧,我陪着表哥再聊几句。” 秦亦瀚连忙道:“珞妹妹去睡吧,我也该去歇着了。” 宁珞的确困了,也不和他们客套,站起来道:“翰哥哥,那我先走了,景大哥,你替我照顾好翰哥哥。” 景昀盯着她瞧了一会儿,这才点了点头。 宁珞有些糊涂地走了,景昀看上去好像有些不高兴,可她想不出来什么地方惹他生气了。 两个大男人站在厅里,气氛一下子便有些尴尬了起来。 秦亦瀚笑着道:“此次前来,多谢侯爷款待了,若是有朝一日侯爷和珞妹妹能到江南,我再尽地主之谊以表谢意。” 景昀迎视着他的目光,那如墨的深瞳中让人看不出情绪来:“表哥客气了,珞儿未出阁时得你照顾良多,向来对你就好似亲生兄长一般敬重,是我该多谢表哥。” 秦亦瀚略感苦涩:“珞妹妹是我们秦宁两家最小的妹妹,我对珞妹妹好,那是应当的,她此来西北,我原本放心不下,如今看到她幸福美满,我这颗悬着的心便可以放下了。回去后,我也可以一心一意操办我的亲事了。” 景昀松了一口气,语气也稍稍和缓了些:“到时候我和珞儿必定奉上一份大礼,我先在这里祝表哥日后和夫人琴瑟和鸣,百年好合。” 两人都没什么心思继续聊天,便一起出了膳厅,景昀将秦亦瀚送到了客房门口,这才告辞而去。 秦亦瀚站在原地,目送着景昀的背影,和从前的无数个夜晚一样,月光如水,夜色阑珊,然而,那个曾经爱在身旁叫他“翰哥哥”的小女孩早已不见了。 他曾经在宁国公府住过两年,彼时宁珞还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还喜欢让他这个翰哥哥说些稀奇古怪的故事。 姑姑秦湘兰看他们两个人亲密无间,也曾指着两人笑着道:“亦瀚,你这么喜欢珞儿,以后让她当你的媳妇可好?” 他才十二岁,也不太懂媳妇的意思,只知道媳妇便能成天跟着自己了,便欣然应了一声好。 只是后来他才知道,这是不是媳妇,姑姑说了不算。 秦家虽然是江南首富,可在定国公老夫人眼里,是上不得台面的商贾之家,根本配不上宁珞;更何况,宁珞是姑姑和姑丈的掌中宝,必不能让她远嫁江南。 少年时的玩笑终究是玩笑,只有他一度当了真,还在心中放了这么多年。 现在……终于该放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的翰哥哥,压在心底不为人知的小心思,也被侯爷拎出来戳了戳…… ☆、第87章 景昀没有马上回自己的院子,反倒背着手在府里转了一圈,直到自己心绪稍稍平静了些,这才举步朝卧房走去。 可能是因为太过在意宁珞了,他对任何落在宁珞身上的目光都分外敏感,秦亦瀚虽然掩饰得很好,可却依然嗅到了那么几分不同于兄妹之情的异常。 他自然明白,宁珞对这位表哥只有兄妹之情,只是心中难免还是有些酸涩。 回到房中,宁珞已经睡下了,只有一支烛火还在摇曳着,大概是宁珞怕他看不清为他而留。 他小心翼翼地脱了衣衫,侧身躺在了宁珞身旁,胳膊半支着脑袋,看着熟睡中的佳人。 许是感受到了被中忽然多了一个人,宁珞睁开眼来瞧了他一眼,嘟囔着叫了一声:“景大哥你回来啦……”。 景昀忽然觉得胸口的浊气上涌,不由得俯下身来咬了一口她的耳垂,在她耳畔威胁着道:“珞儿,你好好想想,该叫我什么?” 宁珞正半梦半醒中,稀里糊涂地道:“夫君……相公……” “这都不好听,”景昀诱哄着提醒,“有没有更亲昵一些的?” 宁珞终于有些清醒了,睁着迷蒙的眼睛看了景昀半晌,脑中忽然灵光一现,试探地叫道:“昀哥哥……还是元熹哥哥?” 她的声音带着初醒时的软糯,那眼神氤氲,景昀顿时觉得小腹一紧,一股热意袭遍全身。 “你才想到吗……”他俯下身来,在那滑嫩的肌肤上轻轻啃噬了起来,一边喃喃地道,“居然叫他翰哥哥这么亲热……” 宁珞被他咬得全身痒痒的,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嗔怪着道:“你又吃那劳什子的干醋了,我打从小便这样叫翰哥哥,都叫惯了,更何况我们一年也见不了一两回,你就别……” 唇被堵住了,景昀的热情如火,干醋被那两声“哥哥”给叫得到了九霄云外。 这一夜纵情的下场,便是宁珞又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绿松和紫晶进来替她洗漱更衣时,看着她身上的星星点点的浅痕,忍不住掩着嘴笑了。 都是从小伺候着的婢女,宁珞也不怕她们笑话了,只是对着镜子照了照,见脖颈上没有印子,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秦亦瀚这次来,原本打算盘桓几日便走,可这一趟一路行来,让他从前对昌州的观感变了,有心要好好发展这里的商行,便外出四下查看,又多留了好几日,也结识了不少昌州商界的商人,一番深聊后,互通有无;另外他还要处理此次带过来的货品,采买带回去的西北特产,各种动物皮毛、珍稀药材和珠宝也需要他掌眼,每日都忙到黄昏才回来。 宁珞有些心疼他如此辛劳,不过,好男儿自然不能拘在这方寸之地,秦亦瀚有经商的天赋,定能带着秦家走出一片更新更广阔的天地来。 等忙完了这一阵,秦亦瀚便领着商队告辞回去了,他要先去京城,再回江南,宁珞把这些日子准备好的礼品打包好,托他给宁国公府和秦家带上,两个人依依惜别。 日子重新回到了从前悠闲自在的样子,只是闲下来以后,一直隐隐压在宁珞心头的一件事情便浮了上来,让她颇有种寝食难安的感觉。 这成亲都快两年了,圆房也已经一年多了,景昀更是对她热情似火,为什么她的肚子却还不见动静呢? 金大夫替她例行把脉时,宁珞忍不住便问了问,她有些担心,会不会是她有什么隐疾,以至于一直未孕呢? “脉相平稳有力,夫人的身子现在很好,看不出有什么问题,”金大夫宽慰道,“可能是夫人的体质不易受孕,有些女子一直未孕,七八年了才忽然有喜也很常见。” 景昀听了更是一脸的无所谓:“你还小,现在有孕了我还怕太早了,随缘就好。” 然而女子若是一旦钻了牛角尖,便不容易出来。 想起秦湘兰前阵子写来的信里还在殷殷以盼,盼着女儿若是有喜一定要第一时间写信告诉家里,宁珞不由得心中郁郁,若是她一直怀不上,那该如何是好? 景昀忍不住便笑了:“瞧你这瞎操心的,你月信每月都来,怕什么?” “月信每月都来的,也有终身不育的……”宁珞闷声道。 “我可不信这等倒霉之事也会落在我们头上,”景昀安慰道,“放心吧,就算落到最差的境地,没有孩子也没什么了不起,到时候铮儿娶妻生子,过继一个给我们就好。” 宁珞瞪了他一眼,这怎么可能?只怕到时候大长公主都会逼着他纳妾的。 景昀自然明白她心中所想,笑着道:“我有个主意,保管没有人会来打你丈夫的主意了。” “什么主意?” “你到时候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来就好,”景昀一本正经地道,“暗示他们是我不行,他们明白过来,便会对着你愈发诚惶诚恐。” 宁珞扑哧一声乐了,小拳头忍不住便落在了他的胸膛上:“你这人……什么馊主意!” 景昀握住了她的拳头,将她拉入自己的怀里:“珞儿,我们过自己的日子便好,不要理会旁的烦心事情,有我在呢,你安心就好。” 许是这掷地有声的承诺,许是他沉稳宽厚的声音,宁珞心中累积起来的担忧一扫而空,重新变回了那个幸福悠闲的小妇人。 今年鲁平城的春季来得特别晚,二月才开始冰雪消融,三月出头才了几分春暖花开的苗头。 天气稍有暖意,看着枝杈上爆出来的新绿,宁珞便有些蠢蠢欲动了起来,这西北虽然没有京城那样精致的风景,可若是能出去走走,倒也能开阔一下心境。 这日过了晌午,宁珞便去了余慧瑶的棋室,想约她出城逛逛。 景勒上次得了景昀的教训,不敢大意,特意点了几十名侍卫跟着,宁珞哭笑不得,这么多腰佩刀剑的侍卫在旁边围着,她还怎么去余慧瑶的棋室啊? 好说歹说,景勒这才答应了让一部分人化成普通百姓的模样散在四周,只是宁珞到了棋室,还是引来了好些人围观。 余慧瑶笑着把她请了进来,她这里开年又添了两个新的学童,白日也很是忙碌,不过今日的课都已经上完了,刚好可以休憩一下。 门外还有人在探头探脑,被景勒呵斥着吓跑了。 “你现在可成了城中的名人了,”余慧瑶笑道,“自那日上元节后,你不惧恶贼,怒斥西戎人,以女子娇弱之身力救鲁平酒楼近二十人的性命的美名便传开了,更难得的是长得还貌美如花,简直就是就仙女下凡,旁人夸赞你的话耳朵都快塞不下了。” 宁珞乐了:“哪有你说的这么厉害。” 余慧瑶正色道:“当然有,鲁平城的百姓可都万分感谢你和侯爷,那西戎一霸现在都被铲除,大家过日子的不用再提心吊胆,行商的不怕被勒索,这才是大陈辖下的大陈百姓。” 上元节后,景昀和于锡元最终达成了协议,于锡元全力审理西戎人一案,而景昀答应不再深究丁宁生一案,只处置了丁宁生一人,并在上报兵部时替于锡元加了一个大义灭亲的情节,算是景昀给了于锡元一点小小的面子。 于锡元官至刺史,到底也不是白得的,以前是不想去惹西戎人,现在既然木已成舟,西戎人越是罪恶滔天,他越是能得个铲除有功的政绩,当然,前提是鲁平不要发生动乱。 有景昀这个煞神在,他也便破罐子破摔,拿出了全副精神,会同一帮干吏,全城公告,让曾经被欺辱过的苦主们都可以前往刺史府告发,又翻出了卷宗,将从前和西戎人有关的案件都翻出来重新审理。 这一折腾便折腾到了现在,现在所有西戎人罪行都已经查明,于锡元正绞尽脑汁怎样把奏折写得花团锦簇些,好多捞些政绩呢。 而城中领头的西戎人都被抓了,剩下的有府兵和衙役分组日夜盯着,翻不出浪花;倒是城外的西戎部落,遣人来刺史府问了几次,态度傲慢凶狠,于锡元吓得魂都掉了,深怕西戎部落反了,结果景昀请他们去折冲府走了一趟,这几位西戎人和景昀的手下打了几架,便灰溜溜地回去了。 “那都是景大哥的功劳,和我可没半点关系。”宁珞浅浅一笑。 “别过谦了,可不是所有的女子有你这样的胆识,到底是女子堂出来的,和旁人不一样,我与有荣焉。”余慧瑶笑着道。 正说着,有人敲门,吴嫂过去一瞧,居然是从前那户去了西戎女子的人家,一家四口人都来了,那妇人拎了一筐子鸡蛋,战战兢兢地塞进了宁珞的手里。 宁珞刚想推辞,那家人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磕了几个响头,户主哽咽着道:“一来谢过夫人那日相救,二来再谢夫人和都督杀了那西戎人的煞气,现在我们家总算能安生过日子了。一点小小心意,还请夫人收下。” 宁珞只好连声道谢。 那户主心满意足地道:“夫人和都督算是替我们百姓们除害了,我的左邻右舍、亲朋好友都说要谢谢夫人和都督的大恩大德呢。” 余慧瑶朝着她挤了挤眼:你看,我说的没错吧? 刚送走这一家人,便又有人登门了,这次来的是赵宝清,那个对余慧瑶深有好感的隔壁书馆主人的侄子。 ☆、第88章 好一阵子没见,赵宝清的蜜色肌肤看上去又暗了几分,健硕的肌肉仿佛在裹着的军服中呼之欲出,一见余慧瑶,他裂开嘴笑了笑:“慧瑶,我帮你把水都挑好了,瓮里的米也都装好了。” 余慧瑶有些尴尬地道:“怎么又麻烦你了,我让秦嫂请个小工,她怎么就不听。” 吴嫂沉着脸从里面出来了:“她就是贪图个小便宜,我都和她说了好几回了,老是去麻烦赵小哥。” “我反正刚好在家,闲着也是闲着,”赵宝清解释道,“军营里训练比这辛苦多了。” 宁珞好奇地问:“很辛苦吗?那你为什么不和你家里人一样读书求个功名,反而去当兵了?” 赵宝清爽朗地笑了起来:“我不爱读书,当兵能有军饷,而且现在到任的这位新都督行事公正、练兵有方,只要你愿意好好干,便有实打实升迁的机会,和从前要靠银子买官、靠拍马屁升官不一样了,我们底下的人都很敬服都督,都希望自己能立军功出人头地呢。” 听他夸奖自己的夫君,宁珞不由得心里高兴,余慧瑶也乐了:“赵大哥,你夸的这个人就是这位夫人的丈夫呢。” 赵宝清傻眼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就要行礼:“见过都督夫人。” 宁珞连忙道:“你别客气了,就当我是个普通人吧,你平日里这么照顾慧瑶,我要好好谢谢你。” 赵宝清受宠若惊,连连摆手:“千万别客气,远亲不如近邻,我照顾慧瑶是应当的,”说着,他看向余慧瑶,鼓起勇气道,“慧瑶,明日我有一日假,我听说锣鼓山那片已经有野花开了,我婶婶他们说一起去踏青,你们要不要一起去?” 余慧瑶怔了一下,还没等她说话,吴嫂却飞快地接了上来:“我家姑娘明日还要授棋呢。” 赵宝清的神色黯淡了下来,片刻之后又重新振作了起来:“那我替你采点花来,到时候插在房间里看上去漂亮一些。” “好的,谢谢了。”余慧瑶笑着应了一声。 “那我先走了,明天我再来找你,有什么活尽管叫一声就好,我别的而没有,力气有的是。” 他边说边往外走去,余慧瑶过意不去,一路送了出去,眼看着到了院子,吴婶又急匆匆地追了过来,拽住了余慧瑶道:“姑娘你进去吧,我替你送送赵小哥就好了。” 余慧瑶有些尴尬,对着吴婶连连眨眼,吴婶却很是坚持不肯松手。 赵宝清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住了脚步,定定地看着吴婶,忽然开口道:“吴婶,我知道你看不上我,觉得我配不上慧瑶。” 这话一挑开,饶是吴婶原本就不喜这个小伙子,也顿时尴尬万分,毕竟都是左邻右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挤出一丝笑来道:“赵小哥,你别误会啊,你脾气好长得也不赖,只是我们原本都是从京里来的,规矩多。” 赵宝清笑了笑,“我知道,我的确是配不上慧瑶,她一看就是读过书的,和我们不一样,若不是余伯伯遭了难,她也不会到了这里和我们为邻,可是,”他的声音顿了顿,神情郑重了起来,“我是真心喜欢慧瑶的,虽然我现在配不上她,可我会努力的,现在我已经从队正升到旅帅了,这世上的事谁都说不准,吴婶,你说呢?”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春日正午的阳光落在他脸上,那原本就英武的脸庞更是显得生机勃勃,就连坐在屋里的宁珞都感受到了这个青年的诚意。 吴婶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余慧瑶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即便轻咳了一声,诚恳地看向赵宝清:“赵大哥,是我的家人唐突了。我们没有半分看不上你的意思,你的确很好,一定会有很多姑娘喜欢你的。” “那你呢?”赵宝清的目光炯炯有神地落在她的脸上。 余慧瑶又尴尬了起来,委婉地道:“我可能不适合你……” “没关系,慢慢就会适合的,”赵宝清截断了她的话头,很认真地道,“慧瑶,我喜欢你,我会等到你也喜欢我的。我先走了,明日给你送花来。” “哎……” 余慧瑶叫了两声,却只能眼睁睁地卡着赵宝清的身影出了院门。 她在原地怔楞了片刻,无奈地回到了屋里,只见宁珞掩着嘴正乐着,一见她便鹦鹉学舌,一片情意绵绵地道:“慧瑶,我喜欢你。” 余慧瑶的脸都红了,恨恨地道上前去挠她的痒痒:“好啊,嫁了人了倒学得油嘴滑舌的,我去告诉侯爷让他好好管管你。” 两个人笑闹成一团,好一会儿才气喘吁吁地罢了手。 吴嫂跟了进来,在一旁欲言又止,余慧瑶捋了捋凌乱的发丝瞧了瞧她,轻叹了一声道:“吴嫂,你有什么话就直说了吧。” “姑娘,你可千万别被他花言巧语给迷惑了,”吴嫂一下子便激动了起来,“他就算是个旅帅了又怎么样?不就带着几十一百号人吗?若是有了战事,他们便是第一个上战场的,还没等他立军功呢,说不定脑袋便不保了。更何况,他是个粗人,只有一身蛮力,你从小便蕙质兰心,一手棋艺独冠京师,京里哪家公子不景仰你?他能陪你吟诗作画吗?他能和你品茗对弈吗?夫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她说着说着,便看向了宁珞,热切地盼着宁珞能附和一下她的观点。 宁珞有些迟疑,吴嫂说的话有些道理,可她却不赞同,经历过上一世悲惨的婚姻,她对男女之间的身份、地位并不执着,在她眼里,两人真心相爱比嫁得高门要重要的多,赵宝清合不合适,主要要看余慧瑶心里到底喜不喜欢。 “吴嫂!”余慧瑶的声音却陡然严厉了起来,“你说的这叫什么话,贩夫走卒、文人武夫都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并无高低贵贱之分,我能吟诗下棋,并不比赵大哥打拳舞剑高贵,以后你万万不可再有此种念头!” 吴嫂不吭声了。 余慧瑶放缓了语调道:“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我娘去得早,你打小看着我长大,总盼着我能有个好归宿;我家遭逢大难,你又不离不弃,跟着我们到了这西北受苦,我打心里感激你。” 吴嫂的眼圈红了,抹了抹眼角道:“姑娘你别说了,这是我应当的,老爷和夫人为人这么好,都是老天不长眼……” “我的婚事,我自有主张,你也总要习惯,我们家已经遭贬,不是从前那个三品大员了,”余慧瑶的语声温柔,却带着不容违逆的决断,“说不定日后我就嫁了一个贩夫走卒,难道你就要看不下去就离我而去吗?” 吴嫂哽咽了起来:“姑娘你快别这么说,我还等着替姑娘带孩子呢。” “那你好好想一想,若是你再这样对赵大哥口出无状,我可真不敢留你了,你还是去我爹那里照顾比较妥当。”余慧瑶淡淡地道。 “不……姑娘我懂了……”吴嫂急急地道,“以后我不再瞧不起他了。” “那就好,”余慧瑶长吁了一口气,“你去忙你的吧。” 吴嫂抹了抹眼泪,应了一声,脚步刚要迈出门口,忽然抬起眼来瞧向宁珞热切地道:“夫人,你是姑娘最要好的姐妹,又是这鲁平城的都督夫人,想必见过的人多了,你帮着张罗张罗,看看这城里有没有什么人品好又知书达理的男子,替我家姑娘找个……” “吴嫂……”余慧瑶无力地抚了抚额。 “夫人这里说说有又没什么关系,夫人是你的好姐妹,自然是想着你好的……”吴嫂不死心地道。 “吴嫂放心,慧瑶的事,我向来是放心上的。”宁珞含笑应允。 吴嫂这才破涕为笑,开心地走了。 余慧瑶无奈地道:“你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我没觉得我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 宁珞试探着问:“那你喜欢这个赵大哥吗?如果喜欢,我觉得他也挺不错,是个有上进心的好男儿。” 她心里想着,若是慧瑶真的喜欢赵宝清,到时候让景昀多照应些,此时正值用人之际,若是赵宝清能立了军功,说不定就能在军中走出一条康庄大道来。至于邹泽林,那只好对不起他了,谁让他远在京城呢?收了那些信后也不见他有什么行动,说不定真的已经把余慧瑶放弃了。 余慧瑶怔了片刻,不置可否地道:“谈不上喜不喜欢,我现在只想把这棋室开好,至于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其实余慧瑶已经十七了,这年纪在京城的闺阁女子中算是不小了,就算在这偏远的鲁平城,也该是出嫁的时候了,宁珞有些不懂,却也只能尊重她的想法。 这一耽搁,两个人出去游玩的兴致也没了,便在棋室里聊了一会儿天,宁珞便告辞了,临出门前,余慧瑶递给她一封信,是余丰东今天刚让人带来的,说是十分紧急,要面交景昀。 宁珞深怕余丰东有什么要紧事,便特意在城中绕了一圈到了折冲府官署,让景勒送了进去。她候在外面好一会儿,却没见景勒出来,反而倒是李云林到了她马车前,说是都督请她进去。 到了这鲁平城这么久了,这景昀办公的官署她还是第一次到,不免好奇四下打量了起来。和平常的官府衙门也没什么大的不同,只是这里门禁森严了些,侍卫均持枪佩刀,更有十八般武器摆在两旁,刀斧森森,看上去凛然生威。 景昀正站在正厅中,面对着一个一丈见宽的沙盘,上面或山峦叠起,或戈壁浅滩,应当就是西北的地形。 宁珞看着好奇,几步便走到那沙盘面前,惊叹道:“你什么时候做出这种东西来了?” “这大半年没闲着,外出巡视的时候留心了一些,又专门有个勘查地形的小队专门收集信息,就有了这些。”景昀手里拿着那封余丰东的信,脸色略略凝重。 宁珞接过那封信,看了几眼,余丰东在信里说,开年以来,他在边城感觉到边境的北周有些不太对劲,也时常有形迹可疑的北周人在边境徘徊,让景昀务必要小心谨慎。 景昀在那沙盘上指了指边境,眉头紧皱:“余大人所说的,和斥候探听来的差不多。你瞧,昌州和北周交境只有阜马、古焦二城的辖地,而远之所在的应州有大片土地和北周交界,如果我是北周人,必定是大军压境直取北固城,顺势扩展到应州全境,以此为据点再来占领昌州,朝大陈腹地推进,而现在他们的行踪实在让人费解。” 宁珞愕然,以她所知,前世时北周军的行军路线的确如景昀所说,难道是她以前被困在王府,不知道这战事的来龙去脉记错了?还是……这辈子有了什么变故了? ☆、第89章 宁珞使劲地搜索着自己脑中残存的记忆:“我……我也觉得你说的对,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一直以为,我哥那里会比较危险。” “远之也这么说,”景昀思忖了片刻道,“所以,我一直谋划的是,如果远之那里遭袭,我该如何救援。现在看来,是不是我们都被误导了?” 宁珞的心一颤,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厅内有短暂的沉默。 看着沙盘的景昀这才觉出了几分不对,抬起头来纳闷地问:“怎么不说话了?” “我……你……是不是在怀疑……什么?”宁珞的喉咙好像被什么堵住了,“这样特意把我……叫进来?” 景昀惊愕地道:“你胡说些什么?” 宁珞垂下头来,掩饰着眼中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低声道:“我……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回家再说吧……” 她转身要走,却被景昀一下拉住了手臂,下巴被手指有力地捏住了,她不得不抬起头来,那双蕴着水光的眸子惹人生怜。 看着自己倒映入这双眸子,景昀心中的怒意仿佛被一双手搓柔着,不知何时便消失无踪,可是,如果任凭他的小娇妻一个人回到府里,只怕左思右想又要钻了牛角尖。 这真是他命中的克星。 他沉下脸来,冷冷地道:“让你回家去胡思乱想吗?跟我走。” 宁珞被他拉了一下,踉跄地朝前走去,不由得愕然道:“你带我去哪里……我……我要回去了……” “你再不自己走我就抱你了。”景昀回头威胁道。 旁边有将官经过,朝着景昀行礼,眼角的余光却不时瞟向宁珞。这要闹起来可就成了大笑话了,宁珞不敢再挣扎,只好紧跟着走了两步,不安地任凭他一路带着出了官署,又坐上了马车。 “去西门。”景昀吩咐道。 马车掉头而去,一路缓缓而行,“得得”的马蹄声在青石板上回响。 宁珞抿着唇坐在榻角上,脖子倔犟地扭了开去,眼睛看着窗外缓缓而过的风景。 景昀心里好笑,却也不再强迫,只是看了看车窗外的天色,朝着车夫叫了一声:“快一些,不然要来不及了。” 车速明显快了起来,西门很快便到了,景昀率先跳下车来,朝着车上宁珞伸出手去:“过来。” 宁珞忿忿地瞧了他一眼,却故意忽视了那双伸过来的手,扶着车壁拎起裙摆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要知道,她现在每日勤练五禽戏,又和追月成日里嬉戏,早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娇滴滴的连上马车都要人扶的娇小姐了。 前面是古老而巍峨的城墙,大块大块的石砖斑驳,依稀可见刀剑的斑痕,有佩刀的士兵整齐地列队巡逻,一见景昀齐刷刷地躬身行礼,声音洪亮而有力。 景昀微微颔首,面无表情地继续领着宁珞朝着城墙上走去,好像在执行一项至高的军机要务,宁珞也只好昂首挺胸,在一众将士的瞩目下登上了城墙。 站在城墙的最高处,宁珞有短暂的晕眩。 和从前远远看到的不同,从这里往下看去,底下行走的人一下子变小了,巨大的落差让她的心漏跳了一拍,不由得闭了闭眼睛。 身后一暖,景昀靠了过来,那温暖的胸膛紧贴着她的后背。 “珞儿,睁开眼来,朝前方看,”景昀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瞧瞧这里的景色。” 宁珞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睁开眼来,顿时惊呆了。 时值黄昏,广袤的苍穹下,一望无际的戈壁上,一轮圆日正从天际缓缓落下。那落日红得仿佛着了火似的,定在了天地之间,周边所有的景致都已被这落日凝结。 宁珞屏住了呼吸,呆呆地凝视着那极致的美景,这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这苍穹和落日,所有人世间的一切烦忧都已经消失不见。 天空从明亮到昏黄,又从昏黄渐渐泛起了青黑。 那团燃烧的火色渐渐被那青黑色吞噬,沉下去的一瞬间,所有的温暖仿佛都被带走了,一阵凉意袭来。 一件大氅披在了她的身上,宁珞转头一看,景昀正定定地看着她:“美吗?” 宁珞无来由的湿了眼眶,这样壮阔的场景,怎么能不美? “我让你进来,便是想带你来看这个,”景昀低声道,“来西北前,我说过要带你去瞧这长河落日圆的美景,却因为忙于公务从未践诺,你却从未抱怨,是我的不是。” 宁珞呆呆地瞧着眼前这个男人,从京城到这西北任职,百废待兴,根基全无,景昀要在这里练出一支骁勇善战的铁军,有多辛劳,她心里明白得很,而她唯一能做的,便是不让景昀分心。这鲁平城中日子清寂,余慧瑶虽在城中,却有着自己的生计要忙碌,没有三五好友兴趣相投,没有亲朋好友嘘寒问暖,她只能在后宅中自己找点乐子。 她小心翼翼地遮掩着,不想让景昀看出她的孤寂,却没想到,景昀还是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 “原本今日想带你出城走走,”景昀歉然道,“可临时余大人的这封信让我费了些神,这又晚了去不成了。” 忽然之间,方才那点猜忌和忿然便消失无踪了。 这样一个全心全意对她的男子,怎么会怀疑她的真心,怎们会含沙射影地试探呢? 城墙上的风穿梭而过,天地苍茫,仿佛就剩下了他们两人。 宁珞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仰起脸来凝视着景昀:“景大哥,我因缘际会知道一些事情,比如杨彦有野心,比如北周会进犯,可有些事情我却不知道,就连赵黛云可能也无法预料,所以,她才无法心想事成。北周进犯的路线,就我所知,的确是你们想的那样,但有可能什么地方出了纰漏,以至于他们改变了计划……” 景昀捂住了她的唇,沉声道:“你不用解释,我知道。把未来寄托于虚无缥缈的鬼神之说,那是弱者才会做的事情。我宁愿你是普普通通的人,能平平安安地呆在我身旁,不需要你劳神去想这些东西帮我。” 宁珞怔了一下,难道他以为她是神仙或是鬼怪,才会知道这些事情?她哭笑不得,解释道:“景大哥,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就是一个普通人,只是因为……” 她话说到了一半,忽然心中泛起了一丝莫名的不安,其实她不是普通人,她是活过一世的,若是有朝一日她的魂魄重新被抽离,那这个世上会不会不再有她宁珞这个人呢? “因为什么?”景昀的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只是因为我做过一个梦,梦里有很多和现在一样、不一样的稀奇古怪的事情,”宁珞的眉头轻蹙,“我……我在那个梦里,有一段时间过得并不好,所以我一直都不愿意提起。” 景昀舒了一口气,宁珞愿意一步步向他吐露心中的秘密,他很高兴,至于她到底是为什么会做那个梦,她的梦里有些什么,他并不在意,只要现在宁珞是实打实在他身旁,摸得到够得着,那就好了。 “珞儿,梦里所有的不开心,都忘了吧,你现在有我。”他低低地道。 宁珞轻“嗯”了一声,依偎在他怀中。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目视着前方,天际线渐渐消失在了视线中,暗夜笼罩了前方广袤的空旷之地,西北夜晚的寒冷如期而至。 唯有两个人依偎之处,依然温暖如春。 鲁平城的春季虽然来得晚,却也别有一番意趣,这里没有京城开得富贵喜人的梅花、茶花和牡丹,却有各种知名不知名的野花,什么翠菊、金露梅,看上去姹紫嫣红,各有风味。 没过两天,景昀终于抽出空来,带着宁珞去城外兜了一圈。 鲁平城外往东是大陈境内的云阴山脉,往西是一片浅滩,过后便是西戎人聚居的草原,那草原上牧草长得正盛,风吹草低间牛羊可见,纵马驰骋,快意无比。 宁珞的马技只有半吊子,只能骑着追月一溜儿地小跑,末了自然是和景昀一起骑在逐云上,痛痛快快地在草原上骑了两圈,一路尖叫着紧抓着景昀的手臂,感受着这风驰电掣般的酣畅淋漓。 等大家都尽了兴,两个人便信马由缰,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顺手摘下手边的野花,景昀编了个花环套在了宁珞的头上,花儿虽美,然而那红唇雪肌、秋瞳黛眉,一颦一笑间的盈盈笑意,就连这花儿都要自愧不如。 在花海草原上轻声歌唱,箫声相伴,就连那首原本带着轻愁的江南柳都变得嘹亮疏阔了起来。 这短短半日,美好得仿佛在画中一般,一直等回到了城门口,宁珞都还有着一种恍然如梦、醺然欲醉的感觉,频频回头四顾。 “舍不得回去吗?”景昀明知故问。 宁珞点了点头。 “过几日再去就好,我们有的是时间。”景昀笑道。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北边的官道上有四五名士兵疾驰而来,满面焦灼,声音嘶哑。 “报——都督,北周大将军鲁翼率二十万大军连夜奇袭昌州,阜马、古焦二城失守,北周军现距鲁平城仅几十里,请都督速觅良策!” ☆、第90章 鲁平城全城戒严、城门四闭,原本繁华的街道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偶尔看到几个行人,也是行色仓促,佩刀的士兵不时列队快速跑过,倒还是进退有度,不见慌张。 从前只在别人口中听过的残酷战事,就这样突兀地来到了宁珞的面前。 余慧瑶得知父亲所在的阜马城已经沦陷,几乎哭得晕了过去,余丰东只是那里的一个小小县令,身边有那么几个衙役,身在官署必定首当其冲,而她深知父亲的秉性,必定不是献媚邀宠、苟且偷生之人,生还的可能非常低。 看着她哭得死去活来,宁珞却束手无策,在战争面前,所有的个人安危,显得是如此渺小而无力。 北周军开始围城时,这种渺小无力的感觉便越发强烈了。 景勒负责府中的守卫,再也不许宁珞随意外出了,宁珞在府中只能听到隐隐的厮杀声,偶尔在府门口张望两下,便能瞧见一些负伤的士兵瘸拐着走过,身上斑斑的血迹就好像烙铁一样烫着她的眼睛。 景昀会受伤吗?鲁平城守得住吗? 这个念头在她脑中盘桓不去,这一世和前世有了如此大的不同,景昀还能够横扫北周军、成就一番保家卫国的伟业吗? 刚过酉时,已经两天没有回府的景昀回来了,他身上盔甲未卸,眼中布满血丝,宁珞又惊又喜,快步迎了上去:“用过晚膳了吗?能呆多久?” 景昀摇了摇头:“你先别过来,我身上都是血腥味,别让你不舒服了。” 果然,护心甲上暗红一片,宁珞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身子晃了晃,一股恶心之感涌了上来,差点一口呕了出来。 “你……你受伤了吗?”她惶急地道。 “没有,”景昀宽慰道,“守城时斩了两个北周兵,血溅了上来。” 宁珞这才稍稍放下心来,让婢女们备好了热水替景昀洗澡,厨房里也赶快炒了两个菜,和米饭一并搬了上来,景昀洗完后便狼吞虎咽地吃了一顿。 “战况怎么样了?”宁珞小心翼翼地问。 “那鲁翼的确是一员猛将,不过我也早有准备,”景昀淡淡地道,“就算他人多势众,要想拔下我这眼中钉只怕要费上一番功夫。” 北周此行兵分了两路,一路由谢隽春和另一名将军领了二十万人马直攻应州,而鲁翼则领着重兵大军压境昌州,而昌州全境的兵马满打满算也只有五万之众,这还是算上了刚刚被占领的阜马、古焦二城。这次北周的兵力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几乎是倾国而出,看来是不拿下大陈的半壁江山不罢休了。 “平州不容有失,所以宁珩他们不能来救,我已经飞马传报京城,让他们尽快派援兵过来增援,只是调兵遣将运粮都需要时间,最快也要半个月后才能到鲁平城,这半个月对我们来说性命攸关,只能死守,”景昀犹豫了片刻道,“珞儿,我想和你商量一下,不如……我派人先把你送走,等这里事态稍稍平稳些,再接你过来,你看如何?” 宁珞惊愕地抬起眼来,迎向景昀的目光:“你……你说什么?” 景昀正色道:“我想把你先送到平州安全点的地方,实在不行先回京城也可以——” “景昀!”宁珞气极,“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难道我看上去就是那种只能共富贵不能同患难的女子吗?” 景昀愣了一下,连忙解释:“你误会了,你在这里我放心不下,你若是安全了,我也好全心守城,没有别的意思。” “景大哥,你心里在害怕对吗?你怕最后鲁平城会失守,你怕我到时候也被连累覆灭在这城中,你想先安顿好我,到时候就算城破人亡你也没了后顾之忧,对吗?” 宁珞的目光咄咄逼人,景昀心底辗转反侧了多日的那点隐秘被一一洞穿,不由得略显狼狈地道:“这……不是这样的……” 宁珞有些好笑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在她面前,景昀向来是冷静而强大,鲜少有这样狼狈的时候。她柔声道:“景大哥,我相信你,你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更是驰骋西北的常胜将军,这城你一定能守住,我们都不会有事,就算最后守不住,你若不在,我绝不能独活,无论你把我赶到哪里,都是一样的结果。” 景昀哑口无言,凝视了她片刻,猝然将她拥入怀中。 两人紧紧相拥了片刻,景昀哑声道:“好,你若是想在便在,我守着你和这座城!” 又过了四五日,情势越发吃紧了,城墙上的厮杀声间隔得越来越近,从都督府门前抬下的伤兵也越来越多,城中十五岁以上的男子都被征用,城中除了自用的少许粮食,大部分粮食都被折冲府管控,按照军队所需每日分拨。军中队医不够,金大夫也撸着袖子上了阵。 宁珞在后院呆着也是呆着,便索性带着婢女们换了一身轻便的打扮,在家里熬了些薄粥和清毒散热的药剂,到伤兵处帮忙。 城墙下临时搭建的帐篷内外都躺满了伤病,缺胳膊短腿的都有,哀嚎□□声一片,看上去血腥而残忍,有的伤兵还是个半大的孩子,疼得眼泪鼻涕一把,让人看得心酸无比。 宁珞都强忍着不适,一一将东西分发给伤兵,看着那几个年龄小的,也劝慰鼓励几句,算是聊表自己的心意。 城外的厮杀声渐渐停息,一拨攻势刚刚退去,城墙上又抬下了几名伤兵。宁珞赶紧让开,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伤兵又被放在了空旷处。 她正要过去,身后传来一个迟疑的叫声:“你……是都督夫人?” 这声音很熟悉,宁珞回头一瞧,果然是熟人:“赵宝清,是你!” 赵宝清的身上都是深深浅浅的血污,下巴上冒着胡渣,手臂上缠着白布,看上去神情十分疲惫,一见果然是宁珞,他顿时愕然道:“我还不敢猜是你,夫人你千金贵体,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宁珞嘴角露出一丝浅笑,“你们在前面浴血杀敌,我却帮不上忙,只好在这里略表一下心意。” “都督夫人?” “真的好像仙女下凡。” “这真的是都督夫人吗?” …… 底下的伤兵一个接一个地问着,眼中有惊疑,更有感动。那些官家小姐太太们,见到他们只有吓得忙不迭躲开的份,怎么会如此温柔贴心地过来嘘寒问暖? 赵宝清的声音有些哽咽:“多谢夫人了,有都督在,我们弟兄们一定会奋勇杀敌,将那些狗娘养的北周人赶出我们大陈去!” “有这志气,便是让我敬佩的好男儿。”宁珞沉声勉励道。 赵宝清咧开嘴又露出了一口白牙,挥手和宁珞道别,只是走了没几步又急匆匆地回了过来:“夫人,慧瑶怎么样?” 宁珞黯然道:“她还好,只是……她父亲生死未卜。” 赵宝清怔了片刻,郑重地道:“等我们赶跑了北周人,我要是还活着,就向她家提亲,她若是没了父亲,就换我照顾她一辈子。” 宁珞的眼中一阵发热,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战事残酷,人命贱如蝼蚁,若是心中抱有那么一丝希冀,说不定能护佑这这个热情爽朗的青年闯过这段暗无天日的可怕日子。 悄悄抹了抹眼中的热泪,宁珞觉得自己太过脆弱了。 许是因为看多了这残酷的画面,她觉得自己这几日变得越发多愁善感,有时候莫名其妙便伤感了起来。 “夫人,我们回去吧,”璎香劝道,“别让自己太劳累了,连累侯爷担心。” 宁珞点了点头,心情沉重地缓步朝前走去,一连走过几座帐篷,到了她的马车前,却见方才还空荡荡的青石板路上,也停着一辆马车,丁夫人从车帘中探出头来冲着她招手:“夫人,快到这里来,我有要事和你商量。” 自从那日鲁平酒楼分开后,这位丁夫人便再也没来找过她,想必是被景昀那张冰寒脸吓到了;后来偶尔碰到,也皮笑肉不笑地招呼一声,显然对景昀铁面无□□置了她的弟弟心怀怨恨却不敢发作。 “有什么话夫人就直说吧,”宁珞委婉地道,“我该回去了。” “那便到你车上说,”丁夫人自来熟地上了她的车,抓着她的手,忧心忡忡地道:“妹子,你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啊,还整天往这里跑,我已经和我家老爷说了,这几日就要带着家里人出城去避货,你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跟着我们一起,我会替你安顿好的。” 宁珞怔了怔:“你要出城?” “是啊,这城也不知道守不守得住,出去避避总是没错的,”丁夫人也不避讳,“我家老爷也是这个意思。” “我不走,夫人你自己先走吧。”宁珞强忍着心中的厌弃道。 丁夫人愣了一下,忽然便有些伤感了起来:“妹子,你是不是在心里鄙弃我?我若是孤身一人,自然也学着那虞姬一死酬知己的壮烈,可我这拖家带口的,我大哥就剩下我侄女这条血脉了,我的儿子女儿还未成年,不得不要我替他们打算。” 宁珞轻叹了一声道:“人各有志,不能勉强,夫人你既然心意已决,我便祝你一路顺风。” 丁夫人却还不死心,又劝道:“妹子你还太年轻,不知道战乱的可怕,这城要是破了,那些北周兵还不得烧杀掳掠,像你这样的美貌女子真是生不如死,你还是跟着我们一起走了吧,让侯爷多派点兵保护着……” 宁珞顿时明白了过来,怪不得这位丁夫人这样好心地来安顿她,原来是怕刺史府的衙役不顶用,拖上她便有了景昀的云甲军做保护,那便稳如泰山。 ☆、第91章 马蹄“笃笃”地踏在这青石板上,畜生不知道这城中的危急,依然还是不紧不慢,悠闲自在。 宁珞靠在车厢中,心神不宁。 她自然是不可能离开鲁平城,丁夫人的言行,她能理解,却无法苟同。丁夫人走的时候,脸色十分难看,眼中是满满的讥讽,仿佛在嘲笑她的天真愚蠢。 然而她虽然抱着和景昀同生共死的念头,可眼下的情形实在是让人困惑,围城已经十天,可宁珞却没听说援军的任何信息,就算大军行进缓慢,那先锋和粮草也应该快到了。如今这刺史夫人一走,必定更让百姓们的人心越发惊惶。 盛和帝到底派了谁来增援?景昀是他喜爱欣赏的儿子,他是不可能拿这个儿子的生死来开玩笑的,难道是和上一世一样,杨彦又找到了什么机会在粮草和援军上动了脑筋,想要害死景昀? 都督府门前多了好些个景昀的亲卫,宁珞又惊又喜,快步往里走去:“都督回府了?” 她已经有好几天没见到景昀了,不免有些急切,几乎是一溜儿小跑,深怕景昀只是进来喝口水便要走,两人又要匆匆擦肩而过。 穿过抄手游廊便到了花厅,厅门虚掩着,宁珞刚要推门,一个粗大的嗓门传了出来,语声中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意。 “于大人,照你这么说,我们是要弃城而逃了?” “秦大人怎么说的那么难听?”说话的那个应当就是鲁平城的刺史于锡元,他的声音慢条斯理,显然已经深思熟虑过了,“我并不是弃城的意思,我只是觉得这样硬拼不是办法,两军实力太过悬殊了,白白死了这么多士兵,到头来还是守不了城,何不暂避锋芒,有序暂时撤退,等援军到了再一起杀向北周军,到时候只要能夺回鲁平城,咱们将功抵过,也对陛下有个交代。” “放屁!”那秦大人应当就是折冲府的司马,他显然是个火爆脾气,也顾不得上司的面子,恶狠狠地道,“城在人在,城亡人亡,要走你们走,我不走。” “都督,到了这个份上了,你也别再瞒着了,咱们都打开天窗说亮话,省得秦大人还以为我贪生怕死,”那于锡元冷笑了一声道,“那援兵到底在哪个地界了?城里的粮草还能支撑几日?是要暂保实力徐徐图之,还是要以卵击石,送上全城将士和百姓的性命?” 景昀默然,朝中的确抽调了三十万援军星夜兼程而来,领兵的主将是信义侯,副将赵斌,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快到平州时却转道北上,大部分兵力去增援应州,也就是宁珩所在的北固城,剩余的兵力也不知为何迟迟未至。 若是指望援军,只怕是撑不到那一天。 如今只有靠自己。 “于大人,你不必慌张,我自有破敌良策,”景昀的神情自若,“你且做好你的本分,安抚好城中百姓就好。” 于锡元愕然瞪大了眼睛,显然不信,嘲讽着道:“都督可不要诳我,若是有良策,都督为何等到现在?若是都督前阵子不整治那些西戎人,倒是可以想法子让西戎部落在北周兵侧背动些手脚,可现在……” 他冷哼了一声,不再说下去了。 “于大人是一介文官,胆小了些也是正常,”景昀冷冷地道,“你若是一定要走,我也不拦着你,到时如实上报便是。” 于锡元的脸青了又红,他思谋了一个晚上才来找景昀协商这事,这说辞对他来说是最好的,忍辱负重为了保存实力弃城,只要日后能有收复失地的日子,他非但无过反而有功,可若是只有他一个人走了,不仅官名全毁,只怕日后追究起来也是要掉脑袋的。 他强笑了一声道:“我只是看到军士血战心有不忍,便来出个主意,若是说的不妥当,还请两位大人不要介意,这守不守城,最后还是要都督定的,只要都督说守,我自然是要和这鲁平城共存亡的。” 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他便匆匆告辞而去,宁珞这才推门而入,摇头叹息道:“他们夫妻二人倒是一样的心思。” 景昀一见她,便站了起来责怪道:“外面那么乱,你还跑到伤兵那里做什么?” “我也想尽一份绵薄之力,”宁珞柔声道,“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放心。” 一旁的秦庆怀朝着那于锡元的背影啐了一口:“无耻!捞饱了好处便想着保命了,和以前那个姓张的一路货色。” 说着,他精神抖擞地看向景昀:“大人,你有何良策,快说来听听。” 景昀沉吟了片刻道:“此计有些风险,我一直想再等一个稳妥的时机,现在却是等不下去了。我阜马、古籍二城虽破,我却早已埋下了伏笔,那二城的兵力损失并不大,已经在外整顿待命了,原本想等着援军到了,三面夹击一同破敌,现在少了一面,只怕要大打折扣了。” “末将愿意领兵从云阴山绕过去,到北周军右侧设伏!”秦庆怀急切地道。 景昀摇了摇头:“不行,你要留在城中,万一有变,守城就要靠你了。” 宁珞一下子揪住了他的衣袖,颤声道:“你……要出城杀敌?” “怎么,不相信我能杀他们个落花流水吗?”景昀笑了起来,眉梢眼角的严霜一下子便融化了。 秦庆怀在一旁看得有些傻了,他一开始对这个从天而降的都督十分看不起,总觉得京里来的,又如此年轻,只怕又要象他的前任一样,来混个资历,捞饱银子便又调回那京城去了。 没想到这位青年都督居然是个冷面冷情的,行军操练极有章法,用雷霆手段整治了军中的痼疾,杀一儆百,仅仅大半年的功夫便将军心尽收在手。 这位都督好是好,只是太过冷厉,底下的人见到他都心中生寒,既敬又怕,却没想到,居然在夫人面前是如此春风化雨。 秦庆怀心中啧啧称奇,面上却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问:“都督,那援兵未止,这奇袭是不是就要大打折扣了?要不要另选一名骁勇的从另一面包抄?” “城中兵士太少,不能再分出去了,”景昀的眉头紧皱了起来,忽然又笑了起来,瞧向宁珞的目光促狭,开玩笑道,“除非天降神兵。” 宁珞却没笑,反倒胸口“扑通扑通”地乱跳了起来,半晌,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迟疑着道:“要是……我真的有神兵呢?” 城西这家名叫成记的杂货铺十分扑通,里面卖些簸箕、木盆等杂货,据左邻右舍说已经开了十多年了。 宁珞曾好奇来过一趟,那老板长得十分忠厚,大约四五十岁,里面有一个三十多岁的伙计,左看右看也不像是盛和帝所说的那种能救人于危急的高人,后来便再也没来打扰过。 金钗的机关打开后,里面的信物是一小块半边的雕龙玉珏,景昀将信将疑,拿着它便出了府,宁珞忐忑不安地等在了府里。 这一等便等了大半日,一直到了华灯初上,景昀才急匆匆地回来,神色之间难掩激动之色。 “珞儿,你知道他们是谁吗?”他一把抓住了宁珞手,将她拉在自己身旁,“他们居然就是从前世宗的暗卫队,世宗在云阴山被困之后,便是他们不惧生死突围报信,以几乎全部暗卫覆灭的代价,引来了你的祖父救出了世宗,后来又隐姓埋名,在这云阴山为陛下训练出了一支暗卫。” 宁珞欲言又止,想起那帝王临行前沉甸甸的嘱托和殷切的目光,不由得心中愧疚万分:“这是陛下……要留在最后护卫你性命的……我这算不算是犯了欺君大罪?” 景昀怔了一下,心里五味陈杂,盛和帝留着的这一手,的确出乎他的意料,不过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击败北周兵才是当务之急。他哂然笑道:“傻瓜,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难道要他们护着我逃回京师吗?这样就算我人活着,也和死了没什么两样,别多想了。” “那你们……什么时候要行动?”宁珞只觉得一阵心悸,她知道,这将是一场恶战,虽然她坚信景昀会得胜归来,可还是忍不住害怕。 景昀伸出手来,轻抚着她的脸颊,语声低柔:“西北春季多雾,尤其是凌晨时分,后日丑时是最佳时机。放心吧,有这么一支奇兵在,我有八成的胜算,你只管在府里替我备好小酒小菜,等我凯旋归来痛饮便是。” 呼吸还是有些困难,胸口闷得慌,宁珞不由得急急地深吸了两口气,忧心忡忡地叮嘱着:“你一定要小心,我……” 心悸的感觉再一次袭来,她揪紧了景昀的衣袖,却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身子一软,便一头栽进了景昀的怀里,失去了知觉。 ☆、第92章 身子轻飘飘的,好像漂浮在半空,已经不受自己的控制。 宁珞有些恐慌,张嘴便喊了起来:“景大哥,景大哥你在哪里?” 四周却连回声都没有,就好像她的声音被诡异地吸入了一个空洞中。 她急得快要哭出声来,胡乱叫道:“你们要把我带去哪里?我要和景大哥在一起!快让我回去!” “你已经比别人多活了一遭,难道还要贪心吗?” 忽然有个声音响了起来,低沉而柔和。 “难道我只想和景大哥在一起也是贪心吗?”宁珞激动了起来,“我死了也要回去,我只要和景大哥在一起!” 那个声音沉默了起来,宁珞左右顾盼,面前却只有白茫茫的薄雾,看不到人的踪迹。 “罢了罢了,都是痴人,你已经都这样了,就随你去吧!” 一阵大力袭来,宁珞只觉得整个身体都朝下坠去,惊慌间大叫出声,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卧房里那张紫檀事事如意架子床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夫人,夫人你可算醒了,”璎香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却没有半分失措,反而带着几分喜气,“你觉得怎么样,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奴婢这就给你去弄。” 宁珞低低地呻/吟了一声,一时还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转眼一看,屋内烛火摇曳,进门处景昀和金大夫正凑在一起不知道说着什么悄悄话。 一见宁珞醒了,景昀丢下金大夫快步走到床边,面无表情地瞧着她,眼中带着责备。 宁珞被他瞧得有些心慌,辩解道:“这阵子我的身子很好,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晕倒了。” 景昀的嘴角弯了弯,那冷硬的表情一下子便消失了,一股抑制不住的喜意瞬间出现在了眉梢眼角。 “傻瓜,”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轻缓,指尖在她的脸庞上轻轻掠过,就好像在抚摸着一件稀世的珍宝,“你有了。” “我有什么了?”宁珞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刚刚醒过来的脑子乱糟糟的,好像一团糨糊。 一旁的金大夫终于哈哈大笑了起来:“夫人,你可真是够迷糊的了,你还能有什么,自然是有孩子了,都盼了那么久了,恭喜夫人,恭喜侯爷了。” 宁珞不由得一阵晕眩,迫不及待地抓住了景昀的手,一叠声地问:“真的吗?是真的有孩子了?” 景昀瞧着她,眼神温柔,俯身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自然是真的,你和我的宝贝,算算日子,应该已经快两个月了,这些日子你必是太担惊受怕,所以连自己的月事未至都忽略了。” 无边无际的甜蜜汹涌而至,宁珞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抚着自己的肚子,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唱起歌来:这里有景昀和她两个人的宝贝,如果是男孩子便教他骑马射箭,如果是女孩子便教她琴棋书画,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了…… “好了,你好好休息,这下可不能随便出府了,你们几个都给我仔细点。”景昀沉声道。 四叶、璎香她们都齐声应了是,眉梢眼角都喜气洋洋。 “你先睡,我还有军务要处理,去去就回。”景昀低声道。 宁珞点了点头,双目不由自主地便流露出几分依恋来:“快些回来,别太劳累了。” 宁珞原本想等着景昀回来再问问他后日出战奇袭的详情,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怀孕的缘故,身子疲乏得很,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半夜里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景昀钻入了被中,她想睁开眼,却被景昀抱在怀里哄着,没一会儿又睡了过去。等她再睁开眼时,天色已经大亮,景昀早已不知所踪。 宁珞有些沮丧,她攒了好些话想和景昀说,却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璎香殷勤地替她熬好了药膳,说是可以安胎补气;紫晶和绿竹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头,恨不得把她当成菩萨供起来;她刚想换身衣裳去后面的演武场,四叶便忙不迭地拽住了她,说是侯爷说了,打今儿开始,不能再骑追月,也要小心些练五禽戏了。 中午的时候,金大夫抽空又过来替她把了个脉,说是脉相稳健,如盘走珠,无论是胎儿还是孕妇,都十分健康,不用担忧;只是孕前期可能会有些恶心、呕吐的不适,稍微注意些便是。 宁珞依然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在府里来来回回走了两圈,正无聊着呢,有家仆来报,说是表少爷来了,侯爷正陪在花厅。 秦亦瀚是正月底的时候离开鲁平城的,这才过去了短短两个月多月,又是战事吃紧的时候,怎么又不顾危险地跑来了? 宁珞既是担忧又是高兴,一路急匆匆地到了花厅,只见景昀和秦亦瀚两人正坐在厅堂中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从前两个人好像隔了一层似的疏离客气,今日却亲密了很多。 “翰哥哥你怎么来了,外面这么危险。”她不由得责怪道。 “一路行来还好,虚惊了几场罢了,幸好侯爷将北周军堵在了这鲁平城外,平州那里还太平得很。”秦亦瀚笑道。 “表哥和江南商绅的心意,我们昌州上下都谨记于心,”景昀肃然道,“若是有朝一日能如愿驱除了这北周悍敌,我定然会向陛下为你们请功。” 宁珞愕然:“翰哥哥做了什么?总不会也是要过来上阵杀敌吧?” 秦亦瀚笑道:“我知道西北战事一起,最着急的便是粮食,便一路募集了百车粮草送到了这里,上阵杀敌我不行,用点银子是有的,侯爷也用不着夸我高义,若不是珞妹妹在这里,侯爷你又是守城的都督,只怕我也不会这样千里迢迢地赶过来送粮,遣人捐点银子过来也就罢了。” 宁珞呆呆地瞧着他,喉中忽地便哽咽了起来:“翰哥哥……我……” 这样的深情厚意,叫她如何才能报答? “你怎么哭了……”秦亦瀚有些慌了,“不全是我的主意,祖父和家里人都着急得很,想着怎么才能帮上你们的忙,银子没了便再去赚,这大陈的土地要是被占了,我们这些行商的还能有什么好下场?帮了你也就是帮了我们自己,沿途好些商绅都捐了米粮呢,也不都是我们的功劳。” 景昀轻叹了一声,替宁珞擦去了滚落的泪珠:“别哭了,等战事过去,我上表替秦家请功,到时候请陛下特赐这西北开市免税的特例,必定让表哥赚的钵满盆盈。” 秦亦瀚笑了起来:“那我可先谢过侯爷了。” 宁珞被他们俩一唱一和地逗得破涕为笑,其实她原本也不是这么容易哭的,可能是因为有了身子,情绪便特别容易激动。 大家坐在一起又聊了几句,秦家的家仆过来禀告,说是百车粮草已经移交入册完毕,请秦亦瀚去做最后的查看,因为此行是临时起意,秦家那里还有很多事情等着秦亦瀚,他不能久留,下午就要回程。 宁珞有些恋恋不舍,景昀却拉着她的手纹丝不动,想起从前景昀对秦亦瀚的醋意,她心中好笑,便叮嘱了几句,只送秦亦瀚到了大门口。 “好了,这下该松开了吧?”宁珞嗔了景昀一眼,“总是吃些劳什子的干醋。” 景昀却依然没有松开手,反倒拉着她一路在小径上闲庭信步了起来。 “今儿这么闲吗?北周没有攻城?”宁珞纳闷地问。 “攻势越发凌厉,鲁翼还派人在城下约战,让我出去和他打个痛快,”景昀淡淡地道,“当我是乳臭未干的小毛孩,被他一激就上当吗?” “听说他力有千钧,是北周最厉害的将军之一,”宁珞忧心忡忡地道。 景昀停下了脚步,侧身凝视着她,嘴角含着微笑:“你且看你夫君如何收拾他。” 四周的葡萄藤刚刚抽出了绿芽,微风轻拂,阳光从藤蔓的间隙中穿过,光点跳动在景昀的脸上,将那自信的神情映衬得越发隽逸。 宁珞的心神一荡,胸中的恋慕就好像这春日的藤蔓,无止无休地疯长了起来。 她无法控制地踮起脚尖,在那薄唇上亲吻了一下。 景昀愣了一下,那幽深的眸子一暗,猝然噙住了她的红唇吸吮了起来,那力气之大,仿佛想把宁珞整个人都吞噬入腹。 良久,两个人才气喘吁吁地分开,宁珞已经双颊坨红,不由心虚地四下看了看,幸好,那几个婢女都很识趣,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里不见踪影。 “珞儿,”景昀捧起她的脸来,喃喃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带着无尽的眷恋和不舍,“我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你,”宁珞眨了眨眼,勉强将眼底即将泛起的泪水压了下去,大战在即,她可不能哭,那是晦气的,“你要记得,我和肚子里的孩子,都在府里等你平安回来。” 景昀凝视着她,低声道:“珞儿,如果我做了违背你心意的事情,你会不会怪我?” 宁珞有些莫名,却依然笑道:“会,我会生你的气,”她佯做鼓起腮帮子生气的模样,可憋了一会儿却又笑了起来,“不过不会很久,我舍不得。” 景昀长舒了一口气,又在她的脸上落下一吻:“我知道……” 话音刚落,宁珞只觉得身上一麻,整个人都软倒在了景昀的怀里。 ☆、第93章 “我……我怎么了?”宁珞慌乱了起来,她的手脚不受控制,连指尖都动弹不了了。 景昀把她抱了起来,大步朝着卧房走去,几个婢女一见不对都围了上来,都惊慌失措地问夫人出了什么事了。 “绿松和紫晶留守都督府,四叶和璎香收拾一下,跟着夫人走,”景昀沉声道,“给你们半个时辰的功夫,收拾些夫人平时必用的物件。” 四个婢女面面相觑,四叶和璎香应了一声是,快步跑开了。 宁珞又惊又怒:“景昀,你要干什么?把我放开!我不走!” 景昀默不作声,几步便进了卧房,将她放在床上,自己则半跪在床前,他不敢去看宁珞的眼睛,只是将吻细细密密地落在她的脸颊上,语声中饱含着歉疚:“珞儿,别怪我,我送你出城过一段日子,只要鲁平城稳住了,我便去接你回来,你放心,不需要很久的……” “景昀,你要是敢这么做,我不会原谅你的!”宁珞怒目而视,语声因为愤怒而颤抖,“说好了我们要同生共死的,你这样做,是在羞辱我……” 景昀吻上了她的唇,将那些怒语都堵在喉中,这样他是不是就可以自欺欺人,觉得宁珞已经原谅他了。 在哑穴上点了点,景昀松开了唇,咬紧牙关不去看宁珞的双眸,只是在她耳侧低低祈求:“珞儿,你说了就生一会儿气的,不能反悔。我是答应了要和你同生共死,可是……现在你不一样了,你不是一个人,你的肚子里有我们的孩子,若是有个万一,你怎么忍心他连这一花一草的模样都没见到,便让他跟着我们一起走了?珞儿,如果我有什么不测,替我好好照顾他,行不行?” 泪水从宁珞的脸上疯狂地流了下来,喉中发出“咕咕”的声音。 景昀慌忙拭去她的泪珠,连声安慰道:“别这样,你放心吧,我只是想有个万全之策,你走了,我也好全力以赴备战,不会有事的,我已经在平州和昌州的交界处找了一个安全的所在,你好好地等我来接你,到时候我必定已经把北周军围剿一空,咱们再快快乐乐地过我们的小日子。” 他反反复复地在宁珞耳畔絮叨着,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说,有太多太多的情意还没有表达,然而,这是生死悬于一线的战事,万一要是奇袭失败,万一要是城破……他不能让宁珞有那么一丝受到伤害的可能。 景勒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侯爷,都已经准备好了。” 再不舍,也不得不分离了,景昀将宁珞抱起,毅然大步走出了卧室。 马车已经备好,里面十分宽敞,软榻、小几一应俱全,旁边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书架,放了几本宁珞爱看的书。软榻和车底都铺了厚厚软软的羊毛垫子,以求一路上减少颠簸。 将宁珞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软榻上,又痴痴地盯着她看了片刻,景昀毅然放下了帘子。 车外站着景勒、四叶和璎香,景昀的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掠过,神情凝肃:“夫人,就拜托你们了。” 那三人齐声道:“侯爷放心,誓死保护夫人。” “她被我点了穴,一个时辰后自会解穴,四叶到时候多替夫人活血,”景昀叮嘱道,“夫人的膳食,璎香要多费功夫,另外,多和夫人说些宽心的话,以免她郁结于心。” 前方传来了一阵马蹄声,秦亦瀚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一见这架势便问:“都准备好了?” 景昀点了点头,苦笑了一声道:“一路有劳表哥费心了,珞儿若是生气,还有劳表哥多多帮我美言几句。” 这个计划早已在他脑中成行,秦亦瀚的到来更是让他下定了决心,秦家的护卫加上他的云甲军,一路上必定能保护宁珞的安危,更何况,秦亦瀚在宁珞身旁,必定能让她稍稍开颜一些,冲淡和他离别的悲伤。 “得得”的马蹄声终于响起,马车渐行渐远,带着他的牵挂,驶离了他的身旁。 景昀一共调拨了一百名云甲军供景勒调度,大家都换上了普通人的衣服,加上秦家的几十名护卫,一行人从鲁平城的东南方出城,往平州方向行去。 那鲁翼三面围城,这一面却一直忌讳着大陈援兵的到来,更兼云阴山的阻拦,只派了小股北周军偶尔游击,因此,秦亦瀚此行其实也很是凶险。 等出了城行出了十几里地,宁珞的穴道解开了,四叶便替她按摩活血,忙乎了好一阵子才小心翼翼地问:“夫人,你感觉还好吗?要不要让金大夫上来替你瞧瞧?” 宁珞自由了后便靠在软榻上发呆,鲁平城已经连影子都看不到了,回去已经不可能了,只是她一听四叶这话,眼里的泪水又流了下来:“他……他让金大夫也跟来了?那要是他受了伤该怎么办?” “有军医呢,侯爷英勇过人,不用怕。”四叶连忙道。 宁珞哽咽着摇了摇头,景昀也是血肉之躯,自然也会受伤,那些军医哪有金大夫的神技? 四叶慌了神,一溜烟地出了马车,不一会儿,秦亦瀚在车帘外叫道:“珞妹妹,你还在难过吗?” “翰哥哥……你也知道他要把我送走吗……”宁珞不由得悲从中来,“你和他合起来骗我吗?” 秦亦瀚沉默了片刻,轻叹了一声道:“珞妹妹,你情之所至,自然希望朝夕相处,可你有没有想过,既然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你这样反倒要让侯爷心神不宁,徒然增添了许多变故?” 宁珞赌气道:“他既然这么狠心把我送走,哪里还会在意我伤不伤心。” “侯爷事事都替你考虑周全了,必定和护送你的将军有着联络之法,你这样萎靡,传到侯爷耳中,侯爷怎么还可能安心杀敌?”秦亦瀚温言劝道,“珞妹妹,我还是喜欢那个在鲁平酒楼怒斥西戎人的你,英姿飒爽、口舌如刀,而不是躲在马车中暗自哭泣,拖泥带水,你说呢?” 马车里没了声音,秦亦瀚也不多说,只是让下人们都不要再去打扰。 宁珞一个人趴在软榻上痛痛快快哭了一场,终于把堵在心里的那口气给出了。秦亦瀚说的没错,事已至此,还是放宽心,好好等着景昀凯旋归来吧,她相信,她的景大哥一定能平安回到她的身边。 一行人一路缓缓东行,沿着云阴山脉走了两三日,到了一处平州和昌州交界的平缓之地,在一座别庄中歇了下来,这一处是从前昌州藩王置办的别院,撤藩后便被卖给了附近的一座富户,又转手让秦亦瀚买了下来。 这里背靠一座山,名叫兰凤山,气候已经和鲁平城大相径庭,正值芳菲四月,漫山遍野一片葱绿,冷暖适宜,离这别院不远有一座村庄,可以供一些新鲜的蔬菜和鸡鸭鱼肉,看上去十分适合静养,就算万一战火延续到这里,这座兰凤山和云阴山脉相连,往山里一钻,那北周人也只能望山兴叹。 宁珞的心绪已经在这山清水秀的景致中平静了下来,更重要的是,景勒收到了鲁平城的信隼,景昀那日凌晨的奇袭大获全胜,鲁翼在被景昀迷惑后麻痹大意,在三面夹击之下以为大陈援兵已到,损兵折将,狼狈急撤数百里,鲁平城的危机暂时解了。 只是宁珞翻遍书信,也没一个字提及景昀如何,差点急出一身汗来,秦亦瀚笑道:“既然没提,那就说明没事,要不然主将折损还能算是大获全胜吗?” 这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了,宁珞才放下心来。 秦亦瀚又陪着住了两日,实在拖不下去了,宁珞知道他身负秦家一脉的兴衰,实在是百务缠身,这一趟意外的鲁平之行,已经耽搁了他一个月的时间,不知道要折损了多少银两,便劝他赶紧回江南去,“我这里都已经安顿了下来,你也好给外祖父他们报个平安,不然他们也要一直担心的。” 秦亦瀚见她这几日已经适应了这里,金大夫也说她脉相平顺,并无大碍,便终于下定决心离开了,等江南那边事务处置妥当了再腾出时间来过来探望。 山里的日子很是宁静。 虽然身旁伺候的人少,可璎香有着一双巧手,将家常小菜烹制得色香味俱全,山下村庄里的食材也应有尽有,云甲军侍卫们还时常去山上打猎,新鲜的野味层出不穷。 有时出了别庄在山头闲逛,宁珞还找到了好些山间的野果,有一种野果长得晶莹剔透,红彤彤的小颗粒聚集在一起,金大夫阅遍百草,说这是一种名叫覆盆子的果子,可以食用。宁珞尝了几颗便上了瘾,每日让人去摘了一盆来,酸酸甜甜的,分外开胃。 鲁平的信隼偶尔过来,提起的战况都是对大陈有利的,援军终于到了,领兵的是赵斌;景昀和鲁翼在古焦附近开展了一场遭遇战,景昀斩了敌军的一员副将,两军各有死伤,赵斌却绕过古焦去了阜马;观望的昌州西戎部落终于参战,大陈军如虎添翼,将北周军力拒在鲁平城以北百里之地…… 宁珞看了信,喜忧参半,赵斌是赵黛云的父亲,既然他现在也到了昌州,就不怕赵黛云和杨彦在京城动手脚了,不过,赵斌向来刚愎自用,不知道能不能和景昀配合默契。 日子过得飞快,一眨眼便一个多月过去了,在金大夫和璎香她们贴心地照料下,宁珞的肚子略略有些显怀了,身上丰腴了很多,脸色也愈发红润了起来。 只是到了这暮春初夏的时节,天气一下子变得无常了起来,这一日居然还打了惊雷,下了暴雨。 雨珠像断了线的珍珠,从廊檐上滚落了下来,宁珞刚刚午憩醒来,靠在软榻上看着那雨线出神,璎香端过来一碗莲子百合木耳羹,递给了宁珞,四叶正在学绣花,她粗手粗脚的,一不留神便戳在了指尖,慌得她立刻吸吮了一口,嘟囔着道:“这可比使剑难多了……” 忽然之间,屋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景勒身穿蓑衣推门而入,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地上,他的声音焦灼地响起:“夫人,村庄里的探子捎信回来,村庄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队北周军,看上去有近千号人,我们不得不防,还请夫人暂时避一避。” ☆、第94章 这一个月来,景勒和这近百号云甲军除了操练不辍以外,平日里也没闲着,将各种可能发生的不测都预计了一遍。 兰凤山山势奇峻,景勒他们曾经花了好几日功夫把这座山摸了个透,找到了一个天然的山洞,布置了一番,可以临时在里面避上六七日,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雨势太大,若按照原本的计划,倒是可以一行人全部进山,这样就算北周军有近千人也不怕,可现在这样宁珞只怕吃不消,为今之计,便只有去那备用的山洞暂时先躲上一躲。 景勒原本想让璎香、四叶和金大夫一起护着宁珞躲进去,璎香思忖了片刻却没答应:“我去了反倒占了一份里面的东西,如果这些北周军是冲着夫人来的,到了这别庄没瞧见夫人,他们反倒会搜到山上去,不如我就留在这里假扮夫人,也好迷惑他们。” 宁珞哪里肯答应,璎香却哽咽着道:“夫人,我深受侯爷大恩,自然是要以你的安危为首,其实我在这里反倒安全,若是有个万一,我便束手就擒就是了,他们不会为难我一个弱女子;就算他们是为夫人而来,必是要捉住夫人去要挟侯爷的,我更是无忧,又有什么可怕的?” 宁珞还待阻止,却抵不过四叶的力气,几步便被拽离了房外。 穿着蓑衣在雨中行走,山里路滑,宁珞脚下七高八低的,没走几步便差点摔倒,景勒也顾不得礼节了,告了一声罪,将宁珞背了起来,朝着那山洞疾行。 山洞外有树挡着,不凑近了根本看不出来,山洞里很是空旷干燥,景勒将他们储存在此处的干粮和水都取了出来,薄毯、火石、油灯一应俱全,准备得十分周到。 “夫人,你们且安心呆在此处,若是那些北周军只是路过而已,我会亲自过来接你们出去,不然,不论谁在喊你们都不要出来!”景勒叮嘱道。 宁珞眼看着他要出去,忽然开口问道:“景勒,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那北周军已经有什么异动了?” 景勒的背影僵了僵,艰难地道:“夫人,他们在村庄中一家家搜索,看上去是在找什么人,但愿……你在这里的事情没有被人走漏风声。” 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有外面倾盆而下的雨声。 洞内的三个人沉默了半晌,金大夫首先开了口,这一开口自然是宽慰宁珞的:“夫人不必担忧,景勒是跟着侯爷的老人了,调度有方、武艺高强,必能逢凶化吉。” 宁珞却没这么乐观,北周军怎么会突然进了这云阴山下、昌州地界?前方的战事发生了什么变化?他们从何得知她会在此处? 所有的一切都成了谜团,撕扯着她的心,她害怕的不是自己,而是景昀。 不过,此时多说也无益,反而累得大家一起担忧,她挤出一丝笑容道:“借先生吉言,愿天佑侯爷平安无事。” 金大夫倒来了谈性,兴致勃勃地道:“侯爷能有什么事,他天生就有福运护身,太清观那个清虚牛鼻子知道吗?成天装神弄鬼的,侯爷抓周的时候他就在场,说此子得天神庇佑,贵不可言,后来陛下听了这番传言,心里那个……” 他堪堪住了口,朝着宁珞尴尬地笑了笑。 宁珞心中雪亮,景昀的身世想必是瞒不过这位从宫中出来的大夫的,也没必要遮掩什么。“清虚道长和侯爷这么有缘分?” “是啊,侯爷的加冠礼便是清虚道长主持的,那时候侯爷的母亲还有些不太乐意,深怕清虚道长将侯爷诳得信了道。后来是清虚道长亲口说了,侯爷六根未净,出不得家,侯爷的母亲这才放下心来。”金大夫笑着道。 宁珞听得兴起,便央求道:“先生不如再说些侯爷小时候的事情来听听。” 金大夫乐了:“侯爷要是知道我这样揭他老底,只怕要让我吃上几棍军棍。” “怕什么,”四叶凑了过来,神气地道,“夫人在,侯爷那就是纸老虎。” 金大夫眯起眼来,乐呵呵地道:“真的?小丫头不许诳我。” 四叶傲然点了点头。 一老二少坐在山洞里聊了起来,金大夫在侯府多年,可以说是看着景昀长大,说的说,听的听,大家都津津有味,总算消除了些对外面情势的忧念。 这山洞倒也是福地,下了一整晚的大雨,居然只是地面略略打湿了而已,洞里原本就有石块垒着,四叶在上面铺了薄毯让宁珞躺在了上面,她和金大夫则半靠在了山壁上。景勒一直没有出现,别庄也不知道是什么情景,夜色越深,三个人便越是忧心,最后在雨声的催眠下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便过得更是揪心,三人都没有心思说笑了,一直盯着洞口的缝隙往外看,眼看着到了第三日下午了,景勒却依然音信杳无,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金大夫便和宁珞商量,是不是他先出去探探路,就算遇见北周军,他装着是这山里的采药人,应当能糊弄过去。 金大夫出去了小半个时辰,林子外便隐隐有动静传来,树的砍伐声、士兵的呼喝声…… 四叶的脸色煞白,抽出刀来守在洞门口。 宁珞苦笑了一声,缓步到了四叶身后,低声道:“待会儿若是他们找到山洞,你不要和他们力拼,找个机会能逃便逃。” 四叶断然摇头:“不,我要守在夫人身边。” “傻瓜,你逃出去和侯爷报个信啊,”宁珞柔声道,“他们若是要抓我,必定不会伤害我的。” “不,我不走,要抓就把我们俩都抓走。”四叶哽咽着道。 外面呼喝的声音更近了,忽然有人叫了起来:“我看就是在这附近了,放火,用烟熏,看他们能撑多久——” 话音未落,骤然之间,刀剑的交击声、士兵的惨叫声响起,景勒一下子出现在洞门口,厉声道:“夫人,快走!” 前来救援的一共有五名侍卫,林子里倒了一地的北周兵,足足有十多个,侍卫们身上都挂了彩,满面焦黑,浑身上下都是血污,景勒也不例外,显然早已经过了一场恶战。 景勒背起宁珞,疾步便朝山头跑去,四叶和侍卫们紧随其后,然而没跑出多远,便有其他的北周士兵发现了他们的踪迹,朝着他们追了上来。 “景勒,你把我放下……你们自己走吧……”宁珞喃喃地道。身后的厮杀声已经响了起来,越来越近,这些侍卫,连上四叶,只怕都要为了她死在这里了。 “夫人你胡说些什么,”景勒艰难地四下看了看,眼中狰狞,“他们也已经被我们杀得差不多了,这一队才十几个人而已,等我们收拾了他们就好了。” “别庄里怎么样?” 宁珞低声问道,很奇怪,可能还是因为到了绝境吧,她的心里并不害怕,闻着景勒身上的血腥味,也没有像从前一样恶心呕吐。 “被他们烧了,他们可能有内应在都督那里,知道你在这里,还知道我们是谁,连金大夫都被他们认出来了,”景勒简短地说着,将宁珞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一块巨石前,“夫人你等着,我去去就来。” 宁珞定定地看着他,他的后背已经伤了,仓促中仅用布条绑了一下,可能是伤口已经崩裂,血迹渗了出来,触目惊心长长的一条。 北周兵有近千号人,景铮带着百来号云甲军,能撑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一招一式间再也不复从前的行云流水,已然力竭。 宁珞思忖了片刻站了起来,朝着四下看看,这一块巨石伫立在悬崖边,往上是密密的丛林,往下依稀可见别庄的残垣断壁。想起留在别庄中假扮她的璎香,她心中一阵绞痛:璎香……不知道有没有被他们杀了…… 她手脚并用朝上爬去,身上、脸上都沾满了泥浆,只爬了一会儿便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才从侧边爬到了巨石上方,还好,肚子里的孩子好像也知道即将要到来的苦难,只是安分地呆在她的肚子里,并没有火上浇油。 脚下是万丈悬崖,她静静地朝前看去,前方山谷中,一层层的梯田在暴雨的洗礼后青葱翠绿,底下的村庄地伫立在那里,宁静悠远,如果没有战火,那将是这世上最美的景致。 而在她的另一面,她的侍卫在为了她而浴血奋战。 也好,这一世原本就是她偷来的,和景昀能有这样一场甜美的记忆,她心满意足。 如果景勒他们败了,那就让她纵身而下,做个了断吧。 她静静地站在巨石上,看着景勒他们厮杀怒喝,看着眼前血肉横飞,心里模模糊糊地想着:待会儿跳下去的时候……会不会疼呢?景大哥要是知道了……别太伤心了…… 骤然之间,异变突起,一群身穿黑色劲装的士兵从密林深处飞扑而来,箭雨翻飞,惨嚎声不绝于耳。 宁珞愕然瞪大了眼睛,脚下一滑,身形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珞姐姐!”有人厉声大叫,“是我!你小心!不要动!我来救你!” 顺着声音的来处一瞧,只见卫泗身穿黑色劲装,黑色大氅翻飞,整个人仿佛一头鹰鹫,声色俱厉,眼神焦灼,朝着巨石迅速攀爬而来,嘴里不停地抚慰着:“珞姐姐是我,卫泗,你朝前走一点,千万别怕……” 巨大的狂喜涌上心头,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宁珞踉跄着走了两步,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头朝前栽了下来。 ☆、第95章 醒过来的时候,宁珞发现自己躺在马车里。 这马车看上去十分豪华,车壁上镶嵌着金丝,车顶上挂着一颗夜明珠,将原本遮掩得密密实实的车厢照得好像白昼一般。身下垫着绵软的羊毛垫子,身上盖着绣着四海云纹的锦被,几乎感觉不到马车的颠簸。 身上已经被收拾过了,泥浆和血痕都已经清洗得干干净净,贴身的是一件软滑舒适的贡缎中衣。 要不是几近酸软的四肢在提醒着她,她都要以为,这几天经历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梦。 “哎呀夫人你醒啦?”有个清脆的声音笑道,“小公子来看了你好几趟了,我遣人去告诉他去。” 宁珞转头一看,是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俏皮婢女,她困惑地盯着看了半晌,沉声道:“你是谁?卫泗呢?” “我是小公子买来伺候夫人的,”那婢女甜甜地笑了笑,“夫人叫我青萝便好。小公子还有公务在忙,不过夫人醒了,他必然会马上赶过来的。” 宁珞的心头一松,这才露出了一丝笑容:“他还这么麻烦做什么,你多大了?” “奴婢十四了,”青萝熟稔地将她扶了起来,拿起一个团花垫子塞在了她的腰上,“夫人你歇一歇,喝点莲子粥吧,你都昏睡了两日了。” 宁珞的确饿了,在山洞的几日只啃了些干粮,现在只觉得口干舌燥,那莲子粥炖得香滑可口,她一口气便喝了两碗,唬得青萝不敢再添,说是大夫叮嘱过了,不可暴饮暴食。 肚子填饱了,宁珞便有些按捺不住了,掀开车窗帘子朝外看去,只见外面看上去像是走在官道上,路边偶尔还有农耕的农夫,看上去并不像西北昌州境地:“我们这是到哪里了?” “我们在平州呢,小公子说,这里安全些。”青萝笑道。 “卫泗不是在北固城当差吗?”宁珞奇道,“那里和北周的战事正在胶着,怎么能随意跑到平州来?” 青萝语塞:“这个……奴婢也不知道呢。” “跟着我的那些侍卫和婢女呢?”宁珞又问。 “这个……我也不知道呢……”青萝为难地道,“夫人不如到时候问小公子吧。” 看她的确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宁珞也不想为难她了,只是催促道:“那你快些去叫卫泗过来,我有话要问他。” 青萝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马车一路晃晃悠悠前行,宁珞撑了一会儿,头却昏昏沉沉的,不知不觉间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好像特别沉,再睁开眼来时,她已经不在马车上了,而是躺在了一张檀香木雕花大床上,纱帐轻垂,一支熏香燃在角落里,似有若无的浅香飘散在四周,让人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 睡了这么久,宁珞只觉得腰酸背疼,便起了床,在房间里走动了起来,她有了身子后虽然惫懒,却听从金大夫的话,日日走上一段路,据说以后容易生产,以前练五禽戏的底子也在,这几日被折腾成这样,肚子里的孩子倒没出什么幺蛾子。 “囡囡乖,等会让你瞧瞧你的卫泗小舅舅,他很厉害呢。”宁珞摸着肚子,嘴角泛起微笑。 门“吱呀”一声开了,宁珞以为是青萝,随口叫道:“青萝,你家小公子呢?怎么还不过来?” “珞姐姐。” 卫泗的声音响了起来。 宁珞回头一看,顿时恼了,随手抓了一个软垫朝着他扔了过去:“你这家伙,女人的卧房是你随便进的吗?快出去!” 卫泗敏捷地将软垫抄在了手中,举起了双手连声讨饶:“我这不是听说你急着找我,这才撞了进来,以后不敢了。” 他慌忙退了出去,只留下了青萝脸色煞白地站在门口,眼神古怪地看着宁珞。 宁珞纳闷地瞧了她一眼:“我的衣裳在哪里?” 青萝这才醒过神来,快步从旁边的柜中取出了一件葱白刺绣马面裙来,小心翼翼地替宁珞更衣,时间仓促,她便替宁珞挽了一个发髻,大半头发披散在肩上,又挑了一支碧玺挂珠长簪替宁珞插好,这才松了一口气道:“夫人今日且先将就着些,等明日得了空,奴婢再替夫人好好打扮打扮。” 宁珞毫不在意地在铜镜前粗略瞟了一眼,便急着朝外走去,青萝在后面叫了她一声,迟疑着问:“夫人总是这么和小公子说话吗?” 宁珞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青萝在说什么,笑着道:“怎么了?他看起来很凶吗?我不仅骂他,还打他呢。” 青萝的脸更白了,欲言又止。 宁珞也不以为意,快步出了房门,只见卫泗坐在外室的太师椅中,手中拿着茶盅,面沉似水,正和一个属下模样的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好一阵子没见,卫泗居然一下子变得威严深沉了好多,以前那个阴鸷却稚嫩的孩子就好像只存在在了宁珞的记忆中。 一见宁珞,卫泗立刻停止了说话,摆了摆手,示意属下下去。他则站了起来,痴痴盯着宁珞的眼中流露出了几分惊艳,喃喃地道:“珞姐姐,你真漂亮。” “油嘴滑舌的,”宁珞嗔了他一眼,“好了,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的那些婢女和侍卫呢?外面的战况如何了?” 她牵挂着四叶他们,一口气连珠炮似的问了好些问题。 卫泗的眼神一黯,却打起了精神笑道:“那队北周军我已经盯了好久了,阴差阳错才救了你;你的那些侍卫和婢女以为我也是敌人,四散逃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宁珞失神了半晌,呐呐地道:“一个都没找到吗?他们会不会有危险……璎香她还活着没……还有金大夫……” 她悲从中来,泪珠一下子便涌出眼眶,泣不成声。 卫泗慌忙劝道:“珞姐姐你别伤心了,我派人去找了,一有消息便会传过来的。” 宁珞哽咽着点了点头:“我哥呢?还有鲁平城那里怎么样了?” “昌州那里正在大战呢,”卫泗轻描淡写地道,“那鲁翼自诩为北周第一大将,却出师不利吃了这么一个大亏,恼羞成怒,宁大哥也率军赶过去了,应州这里的北周军和信义侯的援军僵持着,我在这里奉命留守,你不用怕,安心在我这里呆着吧。” 宁珞有些狐疑,看这排场,卫泗现在好像品级不小,可他明明只是宁珩一员亲兵而已…… “这些都是宁大哥置办的,我暂时替他接管着罢了。”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卫泗解释道。 宁珞释然,叮嘱道:“你替我给景大哥送个信,别让他担心。” 卫泗满口答应,又笑着道:“姐姐想吃些什么?我这里什么都有,你尽管说就是。” 宁珞好几日没有正经吃过东西了,一提起吃的顿时口中生津,如数家珍地说了几样:“我想吃八宝鸡、酸梅汤、盐渍梅干……” 这些都是她怀孕后喜欢吃的,卫泗却知道她原本的口味,不由得有些惊异:“姐姐什么时候喜欢吃这些东西了?” 还没等宁珞回答,外面有个大夫模样的人匆匆而入,附在卫泗耳畔说了几句,卫泗忽地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眼中的阴鸷仿佛下一刻就要一跃而出,在他脖子上割上一刀:“你弄错了吧?珞姐姐她……怎么可能怀孕了?” 那大夫浑身如筛糠般地抖了起来:“王……公子……脉相所示……的确是怀孕了……你看夫人的腹部都已经看得出来了……有……” “快四个月了,”宁珞接口道,这样的卫泗,让她十分陌生,她忽然有了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呐呐地问,“我为什么不会怀孕?” 卫泗一松手,那大夫瘫在了地上,他垂首盯着那大夫看了半晌,忽然上前将人扶了起来,轻快地掸了掸那大夫衣衫上的灰:“和你开个玩笑怎么就怕成这样,姐姐她怀孕了是好事,你要每日都过来替姐姐把脉,若是有个差池,别怪我不客气。” 大夫慌忙点头:“是,小人必定不敢怠慢。” “走吧,好好想想怎么替姐姐调理身子。”卫泗淡淡地道。 大夫如蒙大赦,飞一样地离开了屋子。 卫泗转身看向宁珞,笑着道:“恭喜姐姐,居然这么快就有了孩子了,这战火连天的,我是太意外了。” 他的笑容灿烂,宁珞几乎以为刚才那个凶狠的卫泗是她的错觉,她下意识地便揉了揉眼睛,后退了一步,谨慎地道:“卫泗,我盼了很久才有了这个孩子。” 卫泗有些委屈地看着她,小声地道:“姐姐的孩子,我自然会也是喜欢的,以后我会好好待他的。” 宁珞略略松了一口气:“那就好,算起来,他以后也得叫你一声舅舅呢。” 卫泗神色自若:“还早着呢,先把他在肚子里养好些才是,走,我们去用早膳。” 早膳分外丰盛,水晶虾饺、灌汤包,卫泗还临时让人弄来了羊乳,说是多吃些对肚子里的孩子有好处,宁珞这才放下心来,大快朵颐了一顿,用完早膳,卫泗还陪着她在这府里走了一圈,院子里有宁珞喜欢的葡萄架和秋千架,书房里有些杂谈话本,笔墨纸砚更是一应俱全,完全是按照宁珞的喜好设置的。 到了午膳的时候,宁珞想吃的那些东西便都放在了餐桌上,还多了一下酸爽的小菜、酱瓜,一直陪着宁珞用罢了午膳去午间小憩时,卫泗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日子就这样一日日地滑了过去,卫泗都陪着宁珞,闲聊、看书、作画,有时候还采些花来,特意为她插在瓶中,两个人好像回到了前世那段在宁府时像姐弟一样相处的时光,亲昵而美好。 有时候宁珞也会纳闷,问卫泗怎么不用去前线杀敌,这正是保家卫国、建功立业的好时机,卫泗却笑着道:“姐姐在这里,我怎么放心的下离开?要是像在兰凤山下那样出了意外,只怕这辈子我都要追悔莫及。” 宁珞又问他,她什么时候能回鲁平城,卫泗却总是皱着眉头道:“鲁平城那里乱得很,侯爷自顾不暇,难道你还要替他去添乱?我已替你送了信过去,他也没派人过来接你,想必是有他的难处。” 看看自己的肚子已经渐渐大了起来,行动略有些不方便,再想想现在的时局,宁珞也终于放弃了这个念头,只是心中有些气闷,景昀好歹也该送封信过来问候一声,省得她如此牵肠挂肚。 这一日,卫泗破天荒没有来陪她用午膳,宁珞自己用罢午膳后闷得慌,看着天气不错,便没有去午憩,而是信步绕着府里走了起来,快到了后院那里,青萝拦住了她,略带紧张地道:“夫人,那里荒僻得很,草都长得有一人高了,还是别去了。” 宁珞却好奇地又朝里走了两步,探了探头:“你这么害怕做什么?难道那里藏着什么人不成?” “没……没有!”青萝挤出了一丝笑容,“夫人身子金贵,若是被草丛里的虫豸咬了,小公子要责罚我们的。” 后院的确有些荒草,虽然没有像青萝说的一人高,一道矮门拦着,从门缝里看进去也看不出什么究竟,宁珞正要离开,耳边有隐隐的说话声传来,那声音阴柔清隽,居然听着有几分耳熟。 ☆、第96章 海棠花开得正艳,草木葳蕤。 宁珞靠在贵妃榻上,目光定定地落在窗外那娇艳似火的花朵上。 青萝半跪在她身旁,替她捶腿捏脚,她的脚略略有些肿胀,有时候也会疼痛抽搐,大夫说这都是正常的,让厨房里多烧些骨头汤补补身子。 她身旁伺候的人不多,偌大的院中只有青萝和一两个年长的洒扫婢女,其余做杂务的都在外边,几乎见不到人,她原本觉得这样清静很好,现在却有种后背冷汗涔涔的感觉。 沉稳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卫泗挑帘而入,手中拖着一盘拳头大的桃子,兴致勃勃地在宁珞面前半跪了下来,笑着道:“姐姐来尝尝,这是下边人摘了第一批的早桃送过来的,清脆多汁,我已经尝过了,味道很好。” 桃子已经洗干净了,上面还带着水珠,看上去鲜嫩可口。 宁珞看了半晌,忽然喃喃地道:“这是养熟了就下口吗?” 卫泗怔了怔,宁珞却展颜一笑,拿了桃子放在眼前端详着:“卫泗你怎么知道,我最爱吃桃子了,看着都流口水。” 卫泗不再细想,连忙道:“姐姐小心,这桃子汁水多,小心流在衣服上,我来替你剥。” 他的十指修长,指尖灵巧,不一会儿便将整个桃子皮剥得一干二净,表功似的在宁珞跟前晃了晃:“姐姐你看,我剥得好不好?” 宁珞接了过来,心中五味陈杂。 “姐姐你快吃啊,”卫泗催促道,“尝尝看,要是喜欢的话,我让他们再多送点来。” 桃子的确清甜多汁,味道很好,只是宁珞却食不知味,好不容易才将它吃完,卫泗已经让青萝备好了水,让她清洗手上的黏腻。 宁珞一边净手一边脑中闪过了数个念头,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卫泗,你我前世今生有缘,得以姐弟相称,我一直很是珍惜,若是此次战事我们都能顺顺当当的,我便禀明父亲,正式认你为弟弟,我们做一辈子的姐弟可好?” 卫泗的神情自若:“姐姐喜欢怎样都好,不管前世今生,姐姐都是我心里最亲的人。” “我在你这里也有些时日了,很是想念景大哥,卫泗,你能帮我想想法子吗?我想去见他。”宁珞看着他软语恳求道。 卫泗的脸一僵,好一会儿才勉强笑了笑:“姐姐不要为难我好吗?如今战事正胶着着,我没法脱身,也不知道侯爷身在何处。姐姐就安心在这里呆着,有什么其他要求尽管提,我上天入地都帮你办好。” 宁珞的心沉了下去,又不死心地问:“那我哥呢?你送我去见见我哥行吗?” “宁大哥那里更不行了,他上头有主将压着,正值战火连天之际,怎么能见女眷?小心被人参上一本,反倒毁了他的前程,”卫泗说得义正辞严。 “那……那我自己去弄辆车,在平州这里请几个护镖的,我自己回鲁平城……”宁珞有些绝望地道,“一定不会连累到你,卫泗,你就让我走吧,我不想呆在这里了……” 卫泗的脸沉了下来,目光冷冷地在青萝身上扫过:“是下人们没伺候好姐姐,让姐姐胡思乱想了吗?” 青萝“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磕着头颤声道:“奴婢……一直小心伺候……不敢有半分懈怠……” “你吓唬她做什么?”宁珞回过神来,连忙道,“不关她的事,我只是在这里闷坏了,想出去透透气。” 卫泗的脸色这才稍稍和缓了下来:“姐姐再忍忍,外面现在实在太乱了,过阵子等局势太平些我再想办法。” 一番交涉毫无结果,宁珞无计可施。 散步时她也曾到过府门口,门前有兵士把守,根本连门缝都看不到,而四周围墙高耸,别说是她现在怀了孕,就算在平时身康体健的时候,她也爬不上去。 那日被卫泗训斥了后,青萝越发小心谨慎,恨不得成日里黏在她身旁,而卫泗也绞尽脑汁地搜罗些新鲜的玩意儿进来,还每日抽出空来和她一起下棋、看书,想方设法逗她开心。 宁珞不敢相信,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救下来的这个弟弟,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叛国弃家的事情,可事实摆在这里,她几乎已经是被卫泗软禁,连半步都出不了府。 她在枕头下偷偷藏了一把剪子,就连半夜都睡不好,一直警惕着,很快,原本丰腴的身子日渐消瘦了下来,急得青萝团团转,就差拜菩萨保佑宁珞赶紧精神起来了。 这一日晚,宁珞早早地便躺在床上了,她不想再在青萝和卫泗面前装出一副欢喜开心的模样,还是一个人躲在房里来的清净。 万籁俱寂,这府里好像成了一座坟墓一般,死气沉沉。 宁珞翻来覆去睡不着,无止境的思念涌上心头,她想景昀,想父母家人,想她的那些生死未卜的婢女和侍卫们……眼泪不听使唤地流了下来,瞬间便打湿了被褥。 白日里辛苦伪装起来的模样被彻底击碎,她想回家,不想再呆在这样一个诡谲莫测的地方。 梆子声传来,刚过二更。 宁珞止住了啜泣声,呆呆地想了片刻,忽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不想再这样浑浑噩噩下去了,如果注定是她看错了人,救了一头恩将仇报的小恶狼,就让她痛痛快快地怒斥他一顿,要生要死也好过这样被他虚伪地软禁在这里。 她穿好衣裳,趴在门上听了好一会儿,青萝这些日子殚精竭虑的,已经在外屋睡着了。她把那把剪子揣在了袖中,推开窗户,用一把脚榻垫在窗下,爬出了窗子,匆忙间肚子被窗棂膈了一下,肚子里有什么动了起来,她慌得用手揉着肚子,连声在心里安抚了好一会儿“囡囡乖”。 一路小心翼翼地到了后院,宁珞推开了第一道门,门后和上次看到的一样,是一片荒草,站在原地仔细朝四周看去,右侧墙边还有另一扇小门,隐隐有灯光透了出来。 胸口“怦怦”乱跳,宁珞深吸了一口气,借着月色朝小门走去,小门居然没锁,一推就推开了,里面居然是一间很大的宅院,和她所在的共用了同一片围墙,看起来好像是同一座府邸隔开来的。 她飞快地掩上了门,按着胸口深吸了两口气,神情淡然地朝着离她最近的一个厅堂走去。 和她那里的悄寂冷清不同,显然这里热闹了很多,二更已过,还有几个美婢拖着茶盘从廊檐上走过,见到她都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她回了一个轻浅的笑容。 美婢不知道她是什么来头,惊疑不定地看着她跟着走了过来,到了厅堂前才小声问道:“你是哪里的夫人?是跟着谢大人一起过来的吗?” 宁珞神情自若地点了点头,站在门外道:“你进去吧,我在这里等着就是。” “谢大人可能还要等一会儿呢,四殿下在外面抓虫子,只怕一时还赶不回来。”美婢笑着道。 “谁在外边说话?”有人在里面问道,声音阴柔。 离得近了听得越发清晰,心中最害怕的事情成了真,宁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人怎么和卫泗扯上了关系?这个人又怎么会出现在大陈的平州? 门“吱呀”一声推开了,一个人影端坐在太师椅上,眉目如画,优雅翩然,不正是那北周曾经的使臣之一谢隽春吗? 数个念头在脑中转过,宁珞踉跄了一步扶住了门框,看向谢隽春的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原来是你这贼子,你跑到我们大陈来做什么?又是用了什么花言巧语诱骗了卫泗?” 谢隽春满脸惊愕,定定地朝着她打量了片刻,好一会儿才喃喃地道:“原来是定云侯夫人,怪不得……怪不得啊……” “你装出这幅模样来骗谁?”宁珞的双唇颤抖,心中又惊又怕,“我告诉你,就算卫泗被你蒙蔽一时,他也必定会悬崖勒马,不会和你沆瀣一气出卖大陈的!” 谢隽春扯了扯嘴角笑了起来,意味深长地道:“夫人,你说笑了,我骗尽天下人,也不敢来骗卫泗,这里也不是大陈,而是北周的福康王府,先帝亲赐的四皇子福康王的封地南安郡。” 仿如五雷轰顶,宁珞半晌说不出话来,目光茫然四顾,最后才落在谢隽春的身上。“北周安康王?”她喃喃地问。 “对,就是那年少时便因意外身亡的先皇后嫡子福康王,他被贼人设计诳到两国边境诛杀,流落到大陈沦为军奴,后来为夫人阴差阳错所救的卫泗。”谢隽春淡淡地说着,朝着宁珞深鞠了一躬,“夫人的大恩大德,谢隽春没齿难忘。” 宁珞木然看着他,脑中“嗡嗡”作响,自到了这边境以来,所有以前世看来不合理的地方有了解释。 怪不得卫泗这一世眼巴巴地就跟了宁珩从军到了西北。 怪不得卫泗一直在说让她等他。 怪不得这一世有北周使团入京祝寿,而卫泗也匆匆地赶到京城。 怪不得北周军改变了进攻的路线。 怪不得…… 牙齿“咯咯”打起颤来,宁珞的脸色惨白,身子晃了晃,整个人仿佛马上就要晕倒。 谢隽春大惊失色,身旁那美婢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门“砰”的一下被撞开了,卫泗兴冲冲地走了进来,举起了手中一个白纱覆住的笼子高兴地道:“谢大人,你瞧瞧,我今日抓了好多流萤,你说她瞧见了会喜——”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看着宁珞的眼神惊恐。 宁珞咬紧了牙关,抬起手来用力地甩了过去,“啪”的一声,卫泗的脸上起了五个手指印子。 ☆、第97章 房间里死一般的沉寂,那美婢吓得脸色惨白,扶着宁珞的手臂打颤,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住了。 卫泗抚着脸,脸色阴晴不定,好一会儿才委屈地道:“姐姐不要生气,别为了我气坏了身子,若是打了我会舒服些,那就多打几下,不过仔细手,还是拿根棍子抽我吧。” 宁珞被他那无耻的模样气得说不出话来,指着他“你”了两声,忽然便捂住了脸,眼泪从她的指缝中无声地流了下来。 卫泗慌了,瞪了那美婢一眼,让她走远点,他亲自扶住了宁珞道:“姐姐你别这样,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我是害怕你知道了不要我了,不管我是哪国人,不管我是谁,我都是你的弟弟……” 宁珞哪里还会信他的鬼话,这世上,有哪一个弟弟会这样对姐姐?许多从前被她忽略的细节一一在脑中泛起,想起那惊魂的兰凤山,她心痛如绞:“卫泗……那队北周军是不是你的人……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打算好了……要把我掳走?” 怪不得那队北周军对她的行踪了若指掌,想必景昀不会对宁珩隐瞒她的行踪,而宁珩更不会预料到卫泗有这种心思;怪不得那队北周军能认出金大夫、认出璎香……是她害了他们! 卫泗语塞,强笑道:“我只是请姐姐来做客,谁让他们一言不合就设伏杀我的人,敬酒不吃吃罚酒,死了也是……” 脖子上一凉,一把剪子对准了他的咽喉。 一旁的美婢惊叫了一声,就连谢隽春的脸色也变了,上前一步,紧张地道:“夫人小心些,别伤了殿下。” 卫泗怔怔地看着宁珞,忽地往前凑了凑,面不改色地任凭那剪子朝着他的喉间肌肤戳了下去:“姐姐这是要杀了我吗?小心些,别伤了自己……” 宁珞的手颤抖了起来。 “姐姐的手别抖啊,我替姐姐扶着,能死在姐姐手里,我卫泗心甘情愿。”卫泗的眼中带着一股几近疯狂的快意,“当年姐姐把我救了下来,对我嘘寒问暖、教我习字读书、让我习武学箭,我只盼着能当姐姐一辈子的弟弟,眼睁睁地看着你嫁给了杨彦,总想着,这是姐姐喜欢的人,我只要默默地守着姐姐便好。可哪知道那个狗杂种这样糟蹋了你的一番心意,让那个贱人如此作践你,你知道我心里有多恨吗?我逃出大牢,心里发誓一定要回来把你从那个牢笼里救出来,可后来等我历尽艰辛有能力救你的时候,我欢天喜地地回来,我等到了什么!你已经死了,被幽禁在别院这么多年,还是逃不过被人害死的命运!你知道我有多恨吗?我恨我自己,恨我为什么没能早点回来!” 他低低地喘息着,那剪子戳破了他的肌肤,几滴血珠滑了下来。 谢隽春大惊失色:“殿下……夫人……大家有话好好说……” “天可怜见,我终于求得老天爷给了我这次机会,我活了过来,姐姐你也活了过来,这辈子,我占尽先机得到了这次机会,这辈子,我谁都不信!什么杨彦,什么景昀,他们都不能相信,只有我能让姐姐过上幸福的日子,姐姐你信我,你相信我好不好?别和我生气……”卫泗的声音从高亢到低哑,最后几乎是在低声祈求,眼中几点晶莹,让人动容。 宁珞的手颤抖得越发厉害了。 谢隽春趁势在她手腕上轻巧地一戳,夺下了剪子,他的后背衣裳已经被冷汗渗透,哑声道:“大家坐下来慢慢说,殿下,你的伤口……” “出去……”卫泗一字一句地道,“别来打扰我和姐姐。” 谢隽春怔了一下,沉默着退了出去,守在了门外。 “姐姐不想杀我,那是原谅我了吗?”卫泗可怜巴巴地瞧着宁珞。 宁珞的脸白如纸,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瞪得大大的,无神地落在卫泗的脸上。 “我这里疼,姐姐能替我包扎一下吗?”卫泗见她没有怒意,愈发委屈了,摸了摸脖子上伤口,生生又抠出了几分血来。 宁珞惨然一笑轻笑了起来,喃喃地道:“卫泗,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你这副模样都是骗我的。你骗了我,骗了我哥,我大陈边境数十万兵士和百姓的性命……不是你这么几滴血就可以抵消的……” 卫泗怔了一下,陡然拔高了声调:“姐姐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么可能背叛宁大哥!谢隽春那二十万兵马,一直滞留在北固城一带,而鲁翼那匹夫的兵马是我使计调到了昌州,有景昀守着,那昌州必定是固若金汤。这场战事本就无可避免,我只能让它尽早结束,相信我,再用不了几个月,我们两国就能罢战息兵。” “好,你现在就把我送回鲁平城,我就相信你。”宁珞冷冷地道。 卫泗语塞,柔声道:“姐姐在我这里不是挺好的吗?我会对姐姐好的,”他忽然想了起来,拎起手中的白纱笼子振奋着道,“姐姐,你瞧,我替你捉来的流萤,你把烛火灭了它们便会发光呢,绿的黄的都有……” “啪”的一声,宁珞抬手便把那笼子打翻了,里面的流萤争相飞了出来,在室内乱飞,在烛火的映照下,那流萤的尾部光芒浅淡,哪里还有半分美的模样。 卫泗木然站在原地,看着那乱飞的虫子,忽然便森然地笑了笑:“姐姐就这么想回到那景昀身旁去?我可是一片好心呢,怕姐姐回去了伤心。” 一丝寒意犯上心头,宁珞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我伤不伤心不用你管,你把我送回去,我一刻都不想呆在这里。” 卫泗直勾勾地看着她,心一横终于开口,“就算那景昀要纳妾另娶,姐姐也不在乎吗?” 宁珞的身子踉跄了一步,扶住了身旁的椅背,厉声道:“你说谎!景大哥他不可能纳妾的!” “兰凤山下的别院被烧得只剩一片焦土,他以为你死了,又要安抚西戎、北狄部落,便纳了西戎部落首领的女儿为妾,我半个月前得知的,现在应当已经进了门……姐姐!” 卫泗惊呼一声,飞身上前,堪堪将宁珞倒下的身子抱住了,只见宁珞面如金纸,双眼紧闭,晕厥了过去。 福康王府的大夫暗叹倒霉,他姓安,原本是这南安郡中一家医馆的馆主,家学渊源,在城中稍有薄名,可自打这突然冒出来的福康王来了之后,他便被叫进王府,成日里伺候着一名妇人,虽然那妇人长得美貌,可到底是怀了身子的,肚子日渐显怀,身子难免会不舒服,可那福康王每日里就好像如临大敌,一点小疼小痛便好像天要塌下来似的,害得他成日里都提心吊胆,生怕那凶神恶煞般的王爷哪一日便要了他的小命。 今日更好,他从睡梦中被几个侍卫从床上拖起,仅着了一身中衣便被半抬到了这夫人的房里。 “她怎么忽然晕倒了?她会不会有事?”那个煞神一样的小王爷好像也快要晕过去了,却还不忘口出恶言,“你快把她救醒,要不然我砍了你的脑袋!” 安大夫心中有气,一把抓住了那妇人的脉门按了一会儿:“脉象紊乱、胎相不稳,只怕……” “只怕什么……”卫泗倒抽了一口凉气,一把揪住了那安大夫的衣领。 “王爷,”安大夫哀叹道,“小人就这点医术,她这几日原本就有些劳神不宁,想必刚才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刺激,王爷你不能强人所难啊,你要怪就怪那个和夫人口出不逊的人,砍他的脑袋去!” 卫泗跌坐在椅子上,一拳砸向了自己的脑袋,痛苦地低吼了一声。 安大夫吓得两腿直哆嗦:“我先……先开服安胎药……看看……” 昏迷中的宁珞□□了一声,不安地扭动了两下,神情痛苦地睁开眼来,一旁的青萝忽然便尖叫了一声,哆嗦着道:“小……小公子……夫人……好像有点见红……” 安大夫魂飞魄散:“见红……夫人这个月份了……若是见红可就糟了……夫人的性命……” “见红……”宁珞懵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了这个词的含义,她惨然一笑,喃喃地道,“也好……卫泗……你我本就不该在这世上……这样一了百了也好……” “不!”卫泗忽地站了起来,一下子半跪在了宁珞床前,他双目通红,哽咽着道:“我不许你有事,珞姐姐,你等着,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腹中隐隐作痛,宁珞心中仿佛有刀在翻绞,血肉横飞。 她盼了这么久的孩子……她和景昀两个人的孩子……“卫泗,没有了他们俩,我是活不成的,你拘着我也没用,我的魂魄也会离你远去,”她的眼中一片死寂,“你再厉害,也掌控不了人的生死。” 意识又有些模糊了起来,她只听见卫泗在和她说话,神情焦灼,可她累了,她不想听了,放任着自己沉入了绵绵的黑夜中。 ☆、第98章 醒过来的时候,宁珞发现自己还躺在那张檀香木雕花大床上。 她呆呆地盯着那床顶上的云纹片刻,颤抖着将手抚上了小腹。 小腹依然隆起,里面咕噜了一声,她的手掌摸到了一个鼓起的浅包。 刹那间,宁珞欣喜若狂:孩子还在!还会动! “夫人你醒啦?”青萝的声音喜滋滋地响了起来,“昨晚可吓死我们了,还以为你和孩子会有危险,还好老天保佑,小公子请来了一个神医,这金针一扎,没两下就把夫人你给救过来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将宁珞从床上扶了起来:“这是安胎凝神的药,大夫亲自替你煎的,这一阵子你要安心躺在床上,千万不能思虑过重。” 宁珞呆了半晌,厌弃地推开了青萝:“我不用你伺候,药放在那里吧。” 青萝不知所措的僵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带着哭音道:“夫人,你千万要想开些,就算为了肚子里的孩子。” 宁珞此时已经心绪宁静了下来,她琢磨着卫泗昨晚说的话,越想越有疑点。景昀怎么会就这么轻易认为她死了?就算景昀以为她死了,这才几个月呢,她也不信景昀会如此凉薄,将他们的海誓山盟就此抛诸脑后去纳什么妾。 她要想办法回去,回到景昀身旁。 可她如今是这样一个行动不便的弱女子,要从这北周的福康王府逃走,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她唯一能利用的,就是卫泗心中有可能残存的那一丝姐弟之情。 “我不想喝,”她淡淡地转过身去,“你们王爷把我救回来也没用。” 身后好一会儿没有声音,半晌,她才听到青萝慢慢地退了出去,掩上了门。 她迅速地转过身来,拿起那药碗喝了几口,又飞快地擦了擦唇边的药渍,还没等她把药汁放回去呢,门“吱呀”一声开了。 她的手一抖,“哐啷”一声,药碗掉在了地上碎成了几片,药汁洒了一地。 “住手!”卫泗从屋外几乎是冲到了她的床前,一脚便将那几块碎片踢出老远,惊惶地叫道,“姐姐,姐姐你要做什么……” 他一下子握住了宁珞的手,宁珞几乎能感觉到,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好一会儿宁珞才回过神来,他这是在害怕她要拿着瓷碗的碎片自尽吗? “我不想看到你,”宁珞用力地抽出手来,语声冰冷,“也别在我面前扮演什么姐弟情深了,我没你这样的弟弟。” “我……”卫泗看着自己的手,苦笑了一声,“珞姐姐,你该知道,我……不想做你的弟弟……” 宁珞疲惫地道:“卫泗,那更是天方夜谭,我们是不可能的,你死心吧。你害死了这么多人,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卫泗沉默了片刻道:“那要是他们没死呢?你会不会原谅我?” 宁珞倒抽了一口凉气,蓦地瞪大了双眼:“你……你说什么?” 卫泗拍了拍手,门开了,几个人被押在了门口,阳光从外面照了进来,宁珞几乎睁不开眼来,只能看到模糊的面容。 “夫人!” 有人哭叫着挣脱了桎梏,扑到了她的跟前:“夫人你怎么样,我们都好担心你!” “夫人,你的肚子大了好多!” “夫人你还好吧,都是我太没用了,没有保护好夫人。” 璎香、四叶、景勒,还有金大夫……居然一个不少,景勒的手臂还绑着绷带,身上也有好几处伤;而四叶的腿上着夹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璎香还好,只是身上的衣服看上去是新换的,有些不太合身。 宁珞已经泪眼模糊,却依然睁大眼睛一个个看了过去。 金大夫沉着一张脸,看着地上的药渣,背着手一脸的嫌弃地道:“夫人,这可是我亲手熬的,你就这样洒了,这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吗?” “你熬的药?”宁珞惊愕地道。 金大夫昂然抬起下巴,轻蔑地朝着卫泗瞧了一眼:“荒蛮之地,哪有什么像样的大夫,一见你见红便慌了手脚,亏他还不笨,知道我这金针圣手的名号。” 卫泗被他挤兑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朝着宁珞强笑了一声:“珞姐姐,你们慢慢聊,我过会儿再来看你。” 四叶冲着他怒目而视:“不用来了,我们夫人不欢迎你!” 卫泗轻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大家死里逃生,有一肚子的话要说,璎香和四叶叽叽喳喳的,景勒偶尔插上一句嘴,把别后的境况说明白了。 他们被抓之后一直被关在牢里,忧心如焚却又无计可施,一直到了昨晚,金大夫被人拖出去替宁珞医治,他们才知道自己是落入了北周左路大军的手中。 这南安郡和大陈毗邻,谢隽春应当是亲率大军在北固城一带攻击才对,却不知为何主将反倒滞留在了这南安郡,这可是贻误军机、擅离职守的重罪啊。 很多线索在宁珞脑中交织,让她心底浮起了一个胆大的念头。 然而还没等她找机会试探一下,璎香他们便又都被带走了,除了金大夫被暂时留在府里给她问诊把脉。 宁珞又气又急,却毫无办法:她现在不是孤身一人,再也无法拿自己的生死来要挟卫泗了。 卫泗显然拿捏住了她这一点,任凭她冷眼以对,依然嬉皮笑脸地黏在她身旁,说是要盯着她用膳吃药,主人若是不肯好好吃,那几个仆人自然是主忧仆辱,什么都吃不了的。 在床上躺了七八日,金大夫这才松了口,说是胎儿情势稳定没什么大碍了,卫泗高兴得不得了,不顾宁珞面如寒霜,硬拉着她一起到了花厅一起用膳。 “姐姐,你瞧这是什么?”他坐在宁珞身旁,拿着一把小银刀,献宝似的将一盘八宝鸡放在了她的面前。 宁珞连理都不理他,兀自往嘴里扒了一口米饭。 “姐姐,你还记得吗?我刚到你那里时,有下人欺负我,我又脸皮薄不愿说,每日都饿得肚子咕咕叫,”卫泗想起了往事,眼神温柔,“是你发现了我面有菜色,气得不得了,让厨房专门做了这八宝鸡送到了我面前,那几个人看的脸都青了。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八宝鸡,那时我心里就在想,姐姐是天上的仙女下凡,我要一辈子对她好。” 宁珞停了手中的筷子,心中一阵酸涩:那时的卫泗,虽然桀骜,在她面前却是最乖巧听话的。 “我从此就对八宝鸡入了魔啦,”卫泗快活地道,“这是我亲手做的,你尝尝看,比起你家那个江南大厨不遑多让呢。” 他殷勤地用小银刀将八宝鸡切了开来,只见里面是包裹着的火腿、嫩笋、干贝、香菇等物,一阵香气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将最嫩的一块腿肉割了下来,和切了丁的配料一起放在小汤匙中,卫泗满含期待地将它们递到了宁珞的嘴边。 宁珞犹豫了片刻,抬手接过汤匙尝了一口。这八宝鸡最花功夫,要选用最嫩的小母鸡,将各种配料精心调制,塞入鸡身后还要温火炖上一个多时辰,而口中鸡肉鲜嫩而有嚼劲,配料更是渗入了鸡肉的鲜味,显然卫泗已经钻研日久。 卫泗大喜:“怎么样?好吃吗?” 宁珞点了点头。 “珞姐姐,你喜欢我以后每天烧给你吃,我会对你好的,”宁珞的和颜悦色让卫泗有些语无伦次了,“你放心,你的孩子我也会对他好的,以后我们……” “卫泗,”宁珞恳求地看着他,“放我走好吗?这辈子我只想和景大哥在一起,你放我回去,以后你还是我的好弟弟,你来我家做客,我也可以亲手烧八宝鸡给你吃。” 卫泗嘴角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嘲讽着道:“你觉得我以后还有可能到大陈的京城吃你做的八宝鸡吗?” 两国这一场战事,伏尸百万、流血千里,若是卫泗真的是北周的福康王,说不定这仇怨便是不死不休,而若是传到京师,曾经收留他的宁国公府只怕也要被牵连。 宁珞的脸色一变,说不出话来。 “姐姐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是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卫泗的声音低沉,仿佛在努力压抑着自己胸口的暴戾,多少次午夜梦回,他都只能看到宁珞孤苦无依地被毒死在那别院中,这一世,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这个噩梦成真。 宁珞正要反唇相讥,忽然便见有个侍从急匆匆地进了屋来:“殿下,谢大人闯了进来,说是要见你。” “让他先回去,我待会儿过去找他就是。”卫泗沉声道。 “小人……拦不住啊,”侍从焦灼地道,“谢大人说有紧急军务……再拦着要砍头……” 卫泗的脸色沉了下来,犹豫了片刻道:“姐姐,我去去就回,你在这里等我。” 宁珞见他匆匆出了屋子,不由得思忖了片刻,便飞快地用罢了晚膳,让青萝装了两块糕饼,只说自己要替卫泗送去,青萝自是欣喜异常,忙不迭地领着宁珞去了。 到了书房外,果不其然,卫泗平日里带着那两个侍从守在院外,一见宁珞,都不敢怠慢,躬身行礼叫了一声“夫人”。 宁珞举起手中的食盒:“他没吃什么东西便走了,我替他拿点吃的过来垫垫肚子。” 那侍从是明白卫泗对宁珞的心思的,不由得喜出望外:“殿下一定很高兴,只是有劳夫人稍等片刻,殿下和谢大人正在商议要事。” 宁珞也不以为忤,笑着道:“那我就在这里等着便是。” 这书房的院子不大,从月洞门前便可以瞧见里面的灯光,卫泗和谢隽春的身影被烛火映在窗纸上,一个魁梧,一个瘦弱,看得一清二楚。 “哐啷”一声,有什么东西被砸碎了。 侍从们对视一眼,有些慌神。 “谢隽春!你别以为……便能……指手划脚……” 卫泗阴寒的声音挟着难以掩饰的怒意从里面隐隐传来,刮进了众人的耳膜。 侍从们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动。 那个瘦削的身影一下子跪了下来。 “哗啦”一声,帘子被用力扯开的声音,不到片刻,卫泗携愤而出,大步出了院门,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小径外。 两个侍从有些着慌,急急地叫着“殿下”追了过去。 机不可失,宁珞推门而入,几步便到了书房前。 屋里没有声息,宁珞转身看了一眼亦步亦趋的青萝,将食盒递给了她,沉声道:“我进去问问谢大人小公子为何会发火。你且在这里等我。” 青萝有些不知所措,却在宁珞威严雍容的目光下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宁珞深吸了一口气,掀开门帘缓步而入:只见一地的瓷瓶碎片和滚珠,而谢隽春跪在地上,后背挺得笔直,那秀美的薄唇紧抿着,眼神茫然地落在某个不知名的前方。 “谢大人。”宁珞掩上门,轻轻地叫了一声。 谢隽春的身子几不可见地颤了颤,缓缓地将视线落在了她的身上,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目光变得复杂了起来:“原来是夫人。” “敢问谢大人,君子一诺值千金否?”宁珞浅笑着道。 ☆、第99章 谢隽春站了起来,姿态优雅地捋了捋衣角的皱褶,仿佛他方才只不过是凭栏弄影,而不是狼狈地跪在地上被主上所斥。 “夫人所言何意?”他淡淡地道。 “夫人无意中对我有了一桩大恩,今日特来致谢,”宁珞一字一顿地重复着他当日所言,“日后夫人若有难处,在下可允夫人一诺,届时必赴汤蹈火,全力助之。谢大人,我敬你是君子,今日我被困此处,特来向你求这一诺。” 谢隽春苦笑了一声道:“夫人现在该知道,你对我的大恩是什么,我自幼辅佐小殿下,却因一时大意,让小殿下陷入绝境,苦苦在大陈挣扎数年,我心犹如刀割。如今夫人要我做的事情,必定是背叛小殿下之举,我如何能允之?” 宁珞定定地看着他,眼神了然:“谢大人,虽然我只不过是后宅一名妇人,却也明白如今你和卫泗危如累卵,稍有不慎便将要搭进去无数追随你们的身家性命。” 一抹讶色从眼中一掠而过,谢隽春沉吟了片刻,眼神诚恳地看向宁珞道:“夫人说笑了。殿下如今是北周的福康王,今上是他的兄长,无尽的荣华富贵等着他,殿下对夫人一片痴心,夫人若是能安心跟随殿下,我愿为夫人和殿下扫清一切障碍,请夫人信我。” “是吗?”宁珞笑了笑,“卫泗当初为何会被陷害沦落到大陈军奴的地步?幕后的真凶抓到了?你们原本计划进攻应州,为何会设计让鲁翼去了昌州和我丈夫两强相遇?你为何在应州按兵不动保存实力?兄长是假兄长,皇弟做得了真皇弟吗?” 宁珞的语声虽然轻柔低沉,语气却咄咄逼人,谢隽春没想到她居然看得如此通透,不由得有些狼狈地道:“夫人……” 宁珞一口气接着道:“你胸怀大志,他的兄长占尽天机人和,你们此行步步凶险,可卫泗却在我这里儿女情长,我留在他身旁,有百害而无一利,他身旁的人会怎么看待他们的主上为了一个怀了别人身孕的女人神魂颠倒?我丈夫也必不能善罢甘休,而他的兄长只要抓住他这个瑕疵,便能用口舌之利置他于死地,到时候他腹背受敌,谢大人,你觉得你能有通天之能助他成事吗?” 谢隽春沉默不语,好一会儿才挣扎道:“小殿下孤苦这么多年,你是他唯一的慰藉,我怎么忍心……” “你错了,”宁珞定定地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悲意,“我若是被迫留在他身旁,那我将再也不是他的慰藉,我们会成为一对仇敌互相伤害;若是你把我送走,那么我还会是他的姐姐,日后他想起我来,总还能保住他心中的那一份柔软。更何况谢大人应该是过来之人,卫泗如此对我,未必是真心爱我,只不过是因为我在他最危难的时候施以援手,又因少年心性不懂情爱,若是日后他得遇心上人回头再看,必定会对此哂然一笑恍如隔世。谢大人,何去何从,你心里该明白得很。” 谢隽春长吁了一口气,看向宁珞的眼神复杂:“夫人口舌之利,令我叹服。” “我只是赌,赌谢大人是真心为卫泗着想,更赌谢大人乃世间君子,一诺千金。”宁珞坦然道,“日后若是谢大人有难处,我宁珞全家也必定会为了谢大人全力以赴。” 谢隽春的嘴角微微上扬:“包括侯爷吗?” “只要无损家国大义。”宁珞肃然道。 宁珞忐忑不安地过了几日,心中仿佛被油煎了似的,面上却不能表露分毫。 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了,若是不成,她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卫泗照例每日过来看她,挖空心思弄些新鲜玩意儿讨她开心,任凭她横眉冷对也没有放弃,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心里越来越煎熬;更因为孕期渐长,各种小病小痛困扰着她,情绪也越来越变化无常,有时候莫名便会心伤哭泣了起来。 肚子越来越大,可她的身形却越来越瘦弱,连下颌都削尖了,撑着肚子看上去有种胆战心惊的感觉,好像下一刻就要失去平衡不支倒地似的。 卫泗心疼不已,抓着金大夫威逼利诱,让他务必要想出什么灵丹妙药来,金大夫却一句话就堵了回去:“灵丹妙药便是让夫人回到侯爷身旁,公子成日里说得深情,却连这一个愿望都不愿满足夫人,实在可笑。” 卫泗哑口无言。 正值秋老虎肆虐的时候,天气一直闷热得很,任凭卫泗让厨房每日调换花样,宁珞也是胃口不开,整个人都仄仄的,卫泗这几日好像忙碌了起来,这一日破天荒没有陪宁珞用早膳,一直到辰末还不见踪影。 青萝也有些奇怪,她一边替宁珞梳头发一边絮叨着道:“夫人,你老是对小公子这么凶,小公子会不会真的生了气了?小公子对你那可真是……” 身后一下子没了声息,宁珞漫不经心地回头一看,顿时愣住了,谢隽春带了两个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的房内,青萝委顿在地已经失去了知觉。 “夫人,”谢隽春微微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不才今日前来践诺。” 狂喜涌上心头,宁珞几乎不能自已,站起来的时候差一点被椅子绊倒,还是谢隽春虚扶了一下才堪堪站稳。 谢隽春在前头引路,宁珞在门前回头看了一眼青萝,在心中默默地道:对不住了,但愿卫泗不会迁怒于你…… “夫人放心,小殿下虽然看起来御下甚严,却不是暴戾噬杀之人,”谢隽春低声道,“她是无关紧要的侍女,不会被连累的。” 宁珞这才放下心来,快步出了房门,又一路跟随着谢隽春朝着后门而去,这一路畅通无阻,值守的侍卫都不见了踪影。后院门外备了一辆马车,几个熟悉的面孔正站在马车前焦灼地走来走去,一见宁珞立刻涌了上来,除了景勒等人,还有两三名残余的云甲军。 宁珞欣喜若狂,回头看着谢隽春,无数感激的话争先恐后涌了上来,却被堵在喉咙中说不出半句来。 “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谢隽春淡淡地道,“我把夫人所有的侍从都一并送上,日后我若有什么难处相求,请夫人务必要记得我今日所为。” “谢大人的恩情,我铭记于心。”宁珞低声道。 “走吧,小殿下被我支走了,迟恐生变。”谢隽春飞快地道,“我送你到边境。” 北周和大陈在应州的交界便是雪阿古江,此时丰水期刚过,宽阔的江面上江水淼淼,岸边停着一艘足以容纳数十人的船,宁珞一行人约莫七八人,加上一辆马车,绰绰有余。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谢隽春指着那条船道,“我只能送到此处,夫人此去,一路小心。” “多谢谢大人。”宁珞朝着他困难地鞠了一躬。 “你我各取所需,谈不上谢不谢的,”谢隽春的嘴角苦涩,“其实我心实有憾焉,以夫人之才,若是夫人生在北周,若是夫人仍是待嫁之身,我必奋不顾身为小殿下求娶,只可惜天意弄人……” “你这样把我们送走,自己会不会有危险?”宁珞担心地问。 谢隽春哂然一笑:“小殿下只怕会雷霆大怒,责罚是免不了的,留下我的一条性命便好,让我苟延残喘为小殿下牵马坠蹬即可。” 景勒在一旁催促宁珞登船,再多说也无益了,宁珞一行人匆匆上了船,抛锚扬帆。 站在船头,看着岸边的身影渐行渐远,那隽秀清瘦的身影仿佛一道旗杆,笔挺地插在了那蜿蜒的河岸上。 卫泗有这样的人忠心辅佐,前路就算再困难,也必定能达成所愿。 前方忽然有尘土飞扬,雷鸣般的马蹄声穿过河面传入了宁珞的耳中。 “姐姐……珞姐姐……” 河对岸传来了卫泗声嘶力竭的叫声,只见他下了马,沿着河岸快速奔跑了起来,眨眼便奔入了河中,浸湿了双腿,却被身后人死命地拖住了。 宁珞眼中含着热泪,情不自禁地朝着船头走了几步,她的心中百感交集,哽咽着叫道:“你自行保重……但愿以后……不再相见……” 景勒他们满脸紧张地护在了宁珞左右,幸好,江面上刮的正是北风,帆借风势,船朝着西南快速而去,不到片刻,卫泗的身影便看不见了。 众人都长舒了一口气,各司其职,璎香和四叶照顾着宁珞,几名侍卫则摇着橹控制着船的方向,一直行了一个多时辰。 景勒和金大夫看着地形,琢磨着应该到了昌州地界了,因这雪阿古河是从发源的,他们深怕再开下去要到了西北荒蛮部落的地界,便停了船,准备去打探一番再做道理。 刚刚在一处浅滩靠了岸,忽然前方的草原上出现了一群人马,队形散乱,却黑压压的足足有近千人之多,不知道是不是瞧见了他们,领头的策马舞刀朝着他们跑了过来,散乱的声音传来:“船!快去抢船!” “船上的人!下来,让我们上去!” 景勒脸色大变,声音都变了:“夫人……是北周兵!快……快开船!” 然而哪里还来得及,搁在浅滩上的船要掉头,景勒领着两名侍卫才推了几步,那队人马便已经离他们只有百丈之遥,景勒手足冰凉,推着船舷的手都在发抖。 眼看着那群北周兵争先恐后地朝着他们涌了过来,宁珞咬紧牙关,将藏着的匕首握在了手中,脑中空白一片。 “嗖”的一声,一支银箭破空而来,扎入了桅杆,入木三分,那箭羽微微颤动着,张扬而锐利。 宁珞盯着那银箭看了一瞬,倏地回过头去,只见那队北周兵的身后黑压压地出现了一队人马,军容整肃,身披黑甲,气势夺人,迅速形成了包抄之势,从左中右三面围了过来。 领头的那位□□白马,一身银盔亮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晃得人睁不开眼来;手中银枪翻飞,一枪便挑下了一名北周将领,鲜血四溅,那深邃的面容冷厉沉凝,仿佛地狱来的修罗一般,所到之处,北周兵纷纷逃窜。 “大陈云甲军在此,降将不杀,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 ☆、第100章 马鸣声声,惨呼阵阵,刀箭切入肌肉骨骼的声音不绝于耳。 然而,宁珞站在船头,却只瞧见了那个如入无人之境的身影。 她想高呼,可那个名字在舌尖打滚,却发不出声来;她贪婪地睁大眼睛,想要将这阔别数月的身影细细描摹,可泪水涌了上来,瞬间便模糊了她的视线。 “侯爷!”景勒率先清醒了过来,纵声大叫,璎香和四叶也在船头欢呼雀跃了起来,“侯爷,夫人在这里!” 白马上的银枪高高挑起,却停顿在半空,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般。 僵住的脖颈一点一点地开始挪动,目光透过人群,定在了船头的身影上。 想要眨眼让自己清醒一下,却又不敢眨眼,深怕这只是自己无数次午夜梦回的错觉。 “铮”的一声金鸣之声,飞过来的流矢被亲卫隔开,有人在他身后急促地道:“都督小心。” 景昀骤然清醒,一夹马腹,逐云犹如离弦之箭,瞬间便到了河岸边。 几乎是从马背上滚落了下来,他朝前冲了几步,双腿一软,踉跄着坐倒在了浅滩中,周边的亲卫倒吸了一口凉气,急急地下马去扶,却被他用力地推了开来。 “珞儿……”他喃喃地叫了一声,盯着船头上那个身影,记忆中娇美俏丽的容颜几乎完全变了样,可他却知道,那便是他的珞儿,他的小娇妻,他弄丢了的稀世珍宝。 他的手掌在浅滩上用力一撑,整个人都跃了起来,疾奔了两步忽地一下便窜上了船头。 站在宁珞面前,他颤抖着伸出手去,在距离脸庞一寸之远停住了。 “珞儿,是你吗……”他的声音带着几不可察的惊恐,“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眼中的泪水仿佛断了线的珍珠,宁珞握住了他的手,用力按在了自己的脸上:“景大哥……是我……我回来了……” 身体猝然被抱住了,隆起的小腹阻隔了两个人的距离,景昀只能将两人脸颊相贴,用力地摩挲着,指尖紧扣着宁珞的后背,感受着那真实的触感,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宁珞的存在、才能抚平这些日子来的绝望和惊惧。 败逃的北周兵早已是一盘散沙,散兵游将毫不足惧,只用了小半个时辰便缴械投降。 云甲军的主将早已没有心思将精力浪费在这上面,幸好底下的将士早已对此十分娴熟,收缴兵械、处置降兵,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 离这里最近的古焦城已经在十日前被大陈收复,鲁翼在昌州境内的二十万大军在鲁平城一役便损失了将近五万兵马,在阜马城扳回一城后,被景昀联合宁珩的援军在云阴山设伏诱敌,败逃古焦城又损失了三分之一,最后在古焦城决一死战时,鲁翼被景昀一刀劈于马下身受重伤,被亲卫拼死救回,彻底丧失了斗志,带着残兵败将败逃北周。 坐在马车中,宁珞被景昀横抱在怀里,小腹被那双宽厚的手掌覆盖着,轻轻抚摸。景昀的盔甲已经脱去了,宁珞将脸埋在了他的胸膛,那熟悉的阳刚之气让人安心。 有太多的话要说要问,两个人却都没有开口,只是在马车的晃动中静静地依偎在一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宁珞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景昀这才惊醒,掀开车窗帘子叫道:“给夫人拿点吃的过来垫垫肚子。” 璎香在外面应了一声,送进来了一些点心和干粮。 景昀皱了皱眉,却也知道,在这行军路上,有这些就不错了,他们的兵士只有些粗粮,更难下咽。 就着水稍稍填了点肚子,宁珞这才觉得舒服了些,也终于有了闲情逸致仔细地打量起了景昀。 景昀看上去瘦了很多,眼窝深陷,让整张脸更显轮廓深邃,因为肚子太大,她不得不环着景昀的腰维持平衡,却在摩挲中发现,景昀的后腰往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 她的心紧抽了一下,颤声问:“这里……怎么了?” “被砍了一刀,”景昀痴痴地盯着她,一霎不霎,仿佛想把她刻入脑海,“当时那山庄被烧成了一片焦土,我在几天后才发现不对派人去查,所有的线索都断了,我以为你真的死了,也不想独活了。” 宁珞倒抽了一口凉气,虽然知道景昀最后必定平安,却忍不住那种心悸的感觉。 看着她泛白的脸色,景昀俯身噙住了她的唇,温柔地吸吮着,反复舔舐着,仿佛在品尝着这天底下最美味的珍肴。 这个吻无关□□,有的只是绵延不绝的脉脉温情。 良久,景昀终于松开了宁珞,眷恋地在那染上了娇色的唇瓣上摩挲了两下:“后来我在昏迷中一直听到你在叫我的名字,我便觉得这是冥冥中你在向我求救,便挣扎着醒过来了,仔细推敲了一下,觉得此事大有疑点,便又派了人去查,最后在兰凤山上发现了一些北周军留下的蛛丝马迹。” 他沉吟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道:“珞儿,我说了你可别生气,你认的那个弟弟卫泗很是可疑,不过他已经失踪,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宁珞怔了半晌,叹了一口气道:“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你知道了倒也省了我的心了。” 她一五一十地将这近半年的经历说了一遍,把卫泗对她的痴恋隐去了一些。 景昀哪里还会听不出来这背后隐藏着的动机,手掌按在软榻上几乎要嵌入木中,牙齿都差点要咬碎了,半晌才从齿缝里吐出几个字来:“看我怎么收拾他!” 宁珞深怕他冲动,握着他的手柔声岔开了话题:“对了,你怎么来这里追击逃兵了?” 景昀身为大陈主将,要坐镇中军以防北周军反扑,毕竟应州那里还有谢隽春的大军在,这样亲自追击这么一股千人流兵,不像是他的所为。 景昀沉默了片刻道:“我派去的暗探查到你有可能是被北周人劫到了南安郡,看这里战事已稳,便打算用这些逃窜的北周兵做掩饰从这里偷偷渡过边境去找你……” 宁珞大惊失色:“你……疯了吗?” 别说是潜入北周境内的危险重重,就连大陈也饶不了他这样暗中弃军而去的主将。 “是的,再找不到你,我便要疯了,”景昀坦然地看着她,眼神痛楚,“珞儿,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敢让你离开我半步了,便是一起死了,也比这样生不如死地被煎熬强上百倍。” 宁珞嗔了他一眼:“你知道便好,以后还敢不敢不听我的话了?” “不敢了,以后夫人说东,我必不敢往西。”景昀郑重地道。 古焦城中大战初歇,原本的知府已经殉城,所到之处,满目疮痍。 幸而此时景昀的威名在外,不论是应州和朝廷的援军,还是本地的守军,都调配有度,令行禁止,一些趁火打劫的宵小都被震慑得不敢动弹。 宁珞一路担惊受怕身体疲乏,又在景昀怀中倍感安心,不一会儿便沉沉地睡了,景昀深怕宁珞的身子吃不消,也不敢连夜赶路,便在古焦城中的临时府邸中歇息了一晚。 这是原来的知府府,府邸倒是很大,只是曾被北周军占领过,好东西都已经被洗劫一空,卧房中只剩下了一些笨重的家具,中间的那张大床看上去孤零零的。 宁珞睡得很香,就连景昀将她放在大床上都一无所觉,只是却一直不肯放开缠绕在景昀衣襟上的指尖,景昀一动便会发出不安的呓语声。 景昀索性也就在安睡了下来,这阵子他备受煎熬几近心力交瘁,就连偶一合眼都是宁珞鲜血四溅死在他面前的噩梦,此时终于身心都放松了下来,进入了梦乡。 “珞妹……珞妹……”若有似无的声音在耳边萦绕,景昀怔了一下,睁开眼来,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迷雾,只有那凄厉痛楚的声音反复响起。 这是他自己的声音,可是他已经很久没有用过这个称呼了。 景昀心生疑惑,顺着那声音的来处摸索着走去,只见眼前是一座雅致的别院,草木葱茏,亭台楼阁,只是和这美景很不协调的是,院中戒备森严,许多身穿黑甲的士兵刀锋森然,赫然就是他的云甲军。 “哐啷”一声巨响,院中一个人状如疯虎,有人在使劲地拉着他,又有人哭喊了起来。 “胡说!她怎么可能死了!珞妹,是我,我是你景大哥,别怕,快出来!”那人嘶声大叫着,满院子寻找着,仿佛一只被困的猛兽,凄惶而无措。 景昀呆呆地看了片刻,胸口忽然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仿佛在院子里的那人就是他自己一般。 他心中大骇,一时不知这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正要掐自己一下,忽然,院中又一个熟悉的人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放屁!珞儿不是一直好好地在这里吗?她怎么可能死了?”说话那人披头散发,形容狼狈,却恶狠狠地大步朝里走去。 “杨彦!”原来那人一下子回过身来,双眼赤红地盯着说话那人,踉跄着拔出宝剑,一剑抵在了他的胸口,“我留你一条命,是让你好好对她的!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快让她出来!” 杨彦却不管不顾地抬手打开了那宝剑,手上鲜血四溅却毫不自知,踉跄着推开了他:“绿松……玉髓……你家王妃呢……” 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骤然传来,有人从里面冲了出来照着那杨彦便厮打了起来:“你这个渣滓!你不得好死!你赔我家姑娘的命来!” 景昀胸口绞痛,一阵天旋地转,他骤然掉落半空,一下子坐起剧烈地喘息了起来。 一双柔荑在他后背轻抚,他转头一看,正是宁珞满面忧色地看着他:“景大哥,你做噩梦了吗?” 他盯着宁珞看了半晌,猝然将她拥入了怀中,低低地道:“珞儿,我梦见……你死了……还有……” 他说不下去了,梦中的宁珞,成了杨彦的王妃。 宁珞在他脸上蹭了蹭,柔声道:“我在这里呢,只是梦而已。” 景昀这才稍稍安心了下来,是啊,只是梦而已,他的珞儿,现在好好地在他身旁呢,他歉然地在宁珞脖颈上亲吻了一下道:“吵到你睡觉了吧?” “还好,我睡太久了,脚有点抽筋,便醒了。” 景昀让她躺了下来,刚要替她按摩一下,忽然瞥见那雪白的脖颈上一块熟悉的玉牌掉了出来。 他怔了一下,拿在手上端详了片刻,忽然发现,那莲座上的血痕好像多了一条。“珞儿,这玉牌有人动过吗? 宁珞也有些好奇,摇了摇头:“没有啊,就是我有时候会摸着它祈求圣人让我平安回到你身边,这是清虚道长赠我的,我总觉得好像有些神力。” “必然有些古怪。”景昀沉思了起来,他每次做这种奇怪的梦,都和这玉牌有关,今日更是梦见了从前没有见过的事情。 宁珞低头看了好一会儿,也发现了那血痕,挖空心思想了片刻,忽然道:“会不会是……卫泗的血滴在上面了?” 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那日卫泗被她一剪子戳破了喉咙,又在她晕倒时抱住了她,血滴在了玉牌上也很正常,只是这玉牌难道会自行留住血滴吗? 景昀的心一抽,不想再让宁珞回想那些和他无关的事情了,将那玉牌往里放了放,沉声道:“算了,别在意这些小事,等哪日见到清虚道长再细问吧。” 古焦城缺药少粮,怎么也不是孕妇能停留的好去处,翌日一早,景昀将城中事务粗粗安顿好了之后,便率领大部分云甲军和昌州将士撤出了古焦城,一路回到了鲁平城。 远远地看到那熟悉的城墙,宁珞心中百感交集,这座屹立在西北的古城,终于又经受住了一次强敌的侵袭,护佑了它的城民。 相比古焦城,鲁平城的状况要好了很多,房屋街道基本没受到什么损伤,仅是靠着北门的一段城墙塌了半边,靠着北门的民舍倒了几间。宁珞临走前那空旷的街道上又热闹了起来,这几个月来,景昀一直领着昌州兵士和云甲军在外面征战,今日回到城中,便有百姓奔走相告,纷纷将家中的鸡蛋、米粮、果蔬都装在篮子里送了过来,行至官署时更有城中的商绅列队相迎,还有好些百姓在官署前磕头,感谢景昀大败北周军,让西北有了重新安宁繁华的希望。 宁珞坐在马车中,挑帘偷偷看了两眼,满心都是骄傲,她的丈夫,是天底下最厉害的英雄。 等到了都督府,宁珞刚下了马车,便见绿松和紫晶两个婢女从府门里飞奔而出,抱住她哭了个上气不接下气,她们俩自小伺候宁珞,几乎不离左右,这次一下子分开了数月,又忧心于宁珞的生死,这些日子就好像日日在油锅里煎似的。这一顿哭,足足哭了一盏茶的时间,末了反倒要宁珞来连声安慰,两人才抽抽噎噎扶着宁珞进了府门。 当晚,闲了几个月的厨子终于得以施展浑身解数,用还是很贫瘠的食材做出了一桌丰盛的晚膳,金大夫、景勒他们都被叫来了,这些日子的同甘共苦,他们对于宁珞来说,也早已像家人一样重要,今晚便不论尊卑,一同坐在了桌旁。 大家正要举起杯来庆祝这劫后余生,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语声张狂中带着些许的忿然:“好你个景昀,弟妹回来了,你居然瞒着我自己喝酒,该打!” ☆、第101章 宁珞怔了一下,惊喜莫名,转头一看,果然是那位惊才绝艳的邹大才子,只见他仅着一身青衣,一头乌发仅用一根乌木簪子簪起,束着头巾,哪有曾经的京城贵公子的风范。 邹泽林自来熟地挤进了景昀和金大夫的中间,一拍桌子道:“还不快快倒酒,你倒好,丢下个烂摊子去寻妻,倒让我在这里替你遮掩!” “你怎么来了这里?”宁珞惊诧地问道。 “我虽是一介文人,也有保家卫国的雄心壮志,”邹泽林慨然道,“弟妹可休要小瞧我了。” 这边景昀已经替他斟上了酒,正色道:“对,珞儿可不能小瞧了泽林,他可是陛下亲自委任的监军,就连我,行军调度也要受他掣肘。” 宁珞越发惊愕了,据她所知,信义侯和赵斌领军出征的时候,监军的是御史台的御史大夫章明早,并不是邹泽林。 景昀见她一脸疑惑,便慢慢解释了起来。原来信义侯和赵斌领军到了平州境地后,信义侯被卫泗和谢隽春所扰,以为应州更为凶险,便分兵让赵斌前往昌州,而赵斌得了女儿女婿的暗令,自然放慢了行军,又故意在平州云阴山脉的地界指着几帮山匪说是北周军,莫名打了几仗,只盼着景昀和北周军两败俱伤,待鲁平城破后再挥师西进,既能显示他救危救急的功劳,又能暗中铲去景昀这个眼中钉。 然而行到半路,景昀在鲁平城奇袭破敌便传了过来,他深怕功劳全被景昀抢走了,便又改变了主意,连夜行军西进,绕过鲁平,去攻打被北周占领的阜马城,想要柿子拣软的捏,先夺回一城拿个功劳。 哪知道鲁翼虽然在鲁平城受挫,却不是个一味只知道蛮干的猛将,他故意在阜马放了少许兵力诱敌,待赵斌围城后,剩余的兵力反扑过来,两下夹击,赵斌损兵折将,在撤退时遇到了鲁翼的主力,两军交战,赵斌不敌鲁翼,被斩于马下,监军也在混乱中被杀。 幸好景昀得知领兵来救,拦阻了乘胜追击的北周军,这才避免了援兵全军覆没的噩运,朝廷接到急报后,星夜又派了一名监军便是邹泽林,带来了盛和帝的口谕,让景昀便宜行事。 景昀便将援军整编入了昌州军和云甲军,得此助力,他便如虎添翼,一步步稳扎稳打,又联络了西北诸城,这才逐渐击退了北周军,收复了失地。 宁珞听得惊心动魄,深深感受到了一阵后怕,在景昀最危难的时候,她没能陪在身边,若是有个闪失,两人便是永诀。 “你们可知道,那赵斌和监军章大人阵亡的消息一传到京城,满朝文武差不多都快要吓趴下了,是我,一想到元熹和弟妹在这里,心中牵挂万分,不畏生死,不顾我家里那些个老祖宗的阻拦,数次恳求陛下前来西北,”邹泽林吹嘘道,“陛下感念我为国为友的大义而允之,我孤身一人带着数百名禁军星夜兼程,仅用了七日便到了鲁平,这几个月,我替元熹解了多少忧烦啊,弟妹,你可要记得我的好啊。” 宁珞瞟了他一眼,凉凉地道:“我们俩是顺便,主要是为了慧瑶吧?” 邹泽林那眉飞色舞的神情好似被戳了一个洞的气泡,一下子便瘪了,他拿起了手中的酒盅一饮而尽,又豪不客气地自斟自饮了两杯:“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我对慧瑶的心意,皎皎如明月,待我把心剖出来给她瞧瞧,是不是她便能信了?” 他的神情颓然,眼中不知是因为酒意上涌还是自伤变得通红,宁珞愕然,一旁的景昀悄然握住了她的手,凑在她耳边道:“慧瑶她……好像要定亲了。” - 一早醒来,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秋雨,带来了一阵阵的凉意。 宁珞是被一阵压迫感给憋醒的,睁开眼一瞧,景昀的手脚困住了她的胸口和双脚,唯有她隆起的肚子被小心翼翼的避开了。 她有些好笑,艰难地侧过身来,和景昀脸对着脸,淘气地伸出手指慢慢描摹着景昀的轮廓:他的眉峰俊挺、眼窝深陷,鼻梁仿佛一座峰峦般欺负,而那薄唇此刻紧抿着,让人难以想象它昨晚在她身上的热情…… 脸上有点热了起来,心中的柔情却难以按捺,宁珞凑了过去,在他的薄唇上蜻蜓点水了一下,下一刻惊喘一声被尽数吞噬。 尽情享受了一番佳人的热情,身上的某处立刻起了变化,别说是已经分别了数月,就连平日里,男人也受不了这晨起的撩拨。 可现在怎么行,这么大的肚子,这是活生生地在考验他的定力啊。 景昀不由得诅咒了一声,狼狈地离开了佳人的怀抱,默念了两遍清心咒这才稍稍恢复了正常。 肚子忽然发出了叽咕声,宁珞将景昀的手按在了上面,景昀浑身一震,好像被点了穴似的僵住了。 掌心那里可以感受到鼓起了一个小包,好像是肚子里的孩子在和他打招呼。 这是景昀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宁珞肚子里藏着的,是一个活生生的宝贝,是他和宁珞血脉的延续。 他将锦被捋了起来,露出了那圆滚滚的肚子,那里已经撑得很圆了,皮肤几乎成了透明色,几乎可以看到肌肉的纹理和血管的青色。 刚才还在的鼓包不见了,调皮地换到了肚子的侧面。 景昀颇觉新鲜地在那里摸了摸,那鼓包便归于平静,褪了下去。 “他呆在里面听话吗?还有多久能出来了?”景昀迫不及待地问。 “还有一个多月了吧。”宁珞粗略算了算,孩子很听话,就算经历了这么多的颠沛流离,也还在努力地从母体汲取力量,努力地生存了下来。 “不听话的话,等他出来揍他。”景昀轻哼了一声。 宁珞抿着嘴想乐,却又白了他一眼:“哪有你这样当父亲的。” 景昀却一口咬住了她的耳垂,含糊着道:“他还没出来,你怎么就帮起他来了?” …… 两个人在床上咬着耳朵说了一会儿情话,这才懒洋洋地起了床。偷得浮生半日闲,景昀这近一年来殚精竭虑、身先士卒,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清闲时光了。 鲁平城外虽然还不是很太平,各地都有北周的残兵,但这一场战事景昀培养出了好些能独当一面的将领,些许小事便不用亲力亲为了。 早膳十分丰盛,璎香憋了数月,终于重新可以发挥所长,熬了满满一锅百合山药薏米粥粥,还有厨师做的灌汁汤包和糯米鸡,摆了满满一桌。景昀昨晚抱着她便感觉到了,比起以前养得有些丰腴的宁珞,现在的她看起来大着肚子,其实身上瘦削得让人心疼。他早已经都叮嘱过几个伺候着的人了,务必要让夫人在最短的时间里重新长出肉来。 也不知道是心情愉悦了还是孩子在肚子里月份大了催促母亲快些给他多点好吃的,宁珞胃口大开,吃了一只糯米鸡、三个灌汤包和一碗山药薏米粥,惊得景昀以为她要撑破肚子了。 门外已经有折冲府的将领等着了,不管是城务还是军务,鲁平城和整个昌州都是百废待兴,平州那里谢隽春的二十万大军还和信义侯的对峙着,不知道要翻出什么花样来,景昀说是日理万机都不为过。用罢早膳,他叮嘱宁珞好好休息,不得不恋恋不舍地暂时离开。 秋雨下得淅淅沥沥的,宁珞托腮坐在窗前瞧了一会儿,脑中忽然便浮现起昨晚最后邹泽林醉酒的模样。 “弟妹……为什么……她不喜欢我……” “我承认那个赵什么的是不错……可我也不差……她怎么就不能看我一眼……” “身份悬殊怎么了……我这就去把官印缴了!我也是个白丁总成了吧!” 末了邹泽林醉得都认不清人了,只是拿着筷子在碗上敲着,口中唱着一曲不知道出自何处的蝶恋花,悲戚不已。 *桃李依依春暗度, 谁在秋千, 笑里轻轻语…… 宁珞轻叹了一声,终于下定了决心,吩咐四叶道:“让景勒准备一下,我去一趟烂柯棋室。” 小心翼翼地从马车上下来,四叶在身旁撑起了油纸伞,宁珞缓步朝着巷子走去,眼角的余光一扫,却瞧见了巷子口的阴影处立着一个穿着蓑衣的人,痴痴地借着街旁的石柱的缝隙朝着烂柯棋室瞧着,要不是昨晚刚见过,她还真认不出来这就是发了一宿酒疯的邹泽林。 一见到宁珞,邹泽林也有些意外,伸出食指冲着她“嘘”了一声,她心中暗自好笑,目不斜视地走入小巷,敲了敲棋室的门。 门开了,来开门的正是余慧瑶,她呆呆地看了宁珞半晌,骤然爆发出一声尖叫,一下子扑上去抱住了宁珞,哽咽着叫道:“我就知道你会没事的!他们说你凶多吉少,我全都不信,我就知道你会平安回来的!” 宁珞也喉咙发哽:“我当然不会有事,说好了我肚子里的孩子要叫你一声干娘呢。” “天哪,天哪!”余慧瑶盯着她的肚子再次惊叫了起来,“怎么一下子就吹成了这么大了!” 两个女人在门口又哭又笑,隔壁书院的门也开了,赵宝清一身戎装从里面走了出来,一见宁珞也是眼睛一亮,躬身行礼道:“夫人,你没事可太好了。” 宁珞见他的甲胄已经是明光甲,显然又升官了,不由得打趣道:“恭喜赵大哥,官升一级。” 赵宝清略带羞赧地瞧了余慧瑶一眼,小声道:“也不过是一个八品的校尉罢了,当不得什么恭喜。” “自然当得,”宁珞正色道,“你这是拿性命真刀实枪地从战场上拼来的,我们这些妇孺老幼,全靠了你们才得以保全,你万万不要妄自菲薄。” “是!”赵宝清一挺胸,郑重地应了一声,“慧瑶,夫人,我要去营里了,你们慢慢聊。” 看着这小伙子远去的身影,宁珞有些感慨:“赵大哥倒的确是个良人,你们俩要定亲了?” 余慧瑶怔了一下,支吾着应了一声,却又飞快地岔开了话题:“这些日子你去哪里了?快说说让我也长长见识。” 宁珞心里有些狐疑:“怎么了?难道赵宝清他有什么不对的?” “不是……赵大哥他很好,只是说来话长,”余慧瑶笑着道,“你大着肚子怎么还淋在雨里,要是有个闪失便是我的不对了,我们进去说。” 两个人这才举步朝里走去,刚进了院门,却听见里面传来了“扑通”一声响,有什么重物摔在了地上。 吴嫂和秦嫂从侧屋中擦着手跑了出来,拎起扫把便朝着屋里跑了过去:“可是来偷东西的贼?也不瞧瞧现今都督大人都回城了,敢偷东西可不打断你的腿!” 有人“哎呦”一声叫了出来,这声音听着有些耳熟。 宁珞和余慧瑶对望了一眼,忽然都回过味来,几步便到了内屋门前,余慧瑶率先抢入自己的闺房,慌忙叫道:“别打了,别打了,是认识的!” 宁珞也赶紧朝里一看,只见邹泽林手里不知道抱着什么,狼狈地背对着门,任凭扫把在他身上招呼了好几下。 吴嫂和秦嫂这才住了手,这邹泽林自从到了鲁平城后,没少在余慧瑶这里吃闭门羹,这两人都已经认识他了,吴嫂气得不打一处来:“哎呀我的大人啊,你这样索性把我们都吓死得了,殴打朝廷命官,我得去坐牢啊。” 邹泽林一下子转过身来举起了手中护着的物件,双眸发亮,紧紧地盯着余慧瑶:“慧瑶,你说对我半分情意都无,那你倒是说说,这是什么?怎么藏在你的闺房里?” ☆、第102章 那是一幅字,被撕成了四五片,却被仔细地抚平裱了起来,一笔一划间狂放遒劲,翩若浮云,矫若惊龙,正是京城第一才子被无数文人墨客所追捧的墨宝。 细细一看,上面写的字却不是什么邹大才子的诗作,而是一篇洋洋洒洒的悔过书,正是那日棋局之赌输了之后邹泽林拖了几个月后被迫所写。 余慧瑶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下意识地便扑了上去,拽住了他手中的那副字气急败坏地叫了起来:“你堂堂一个五品官员、监军大人,偷跑到一名女子的闺房中,传出去也不怕被人弹劾吗?你撒手……” 邹泽林却不肯松手:“你不是说你已经撕成碎片扔了吗?怎么藏得这么好?慧瑶你不要再骗我了,你明明心里有我!” 余慧瑶急眼了:“你胡说八道什么!这不是已经撕了吗?我只是留个纪念罢了,你当这天底下还有谁能胜了你这第一才子的棋局还让他写了悔过书的?我留着以后吹牛不行吗?” “我让你吹一辈子,你爱咋吹就咋吹,”邹泽林也不去抓那副字了,一把就揪住了余慧瑶的手,“走,我们这就去拜堂成亲,弟妹给我们做个见证!” 宁珞有点懵,左看右看试着劝解:“泽林你先别急,有话坐下来慢慢说……” “我能不急吗?”邹泽林也急眼了,昨晚醉酒后青白的脸色骤然浮上一层潮红,“她都要把自己嫁给那个赵啥啥的了,我告诉你余慧瑶,你要是敢这样,别怪我不客气,我随便给他安个什么罪名那都是小菜一碟!” “你简直不可理喻!”余慧瑶气得浑身直哆嗦,“我不想和你说话,你给我出去,这是我家,去你的官署撒野发威吧。” “你要赶我走?”邹泽林不敢置信地道,“你居然如此无情无义,为了那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男人要赶我走?” 余慧瑶口不择言:“你我之间有什么情义!就算他头脑简单也比你这种巧言令色、风流纵情的男人强上百倍!” 房间里骤然没了声音。 邹泽林死死地盯着她,眼中血红一片,余慧瑶自知失言,却倔犟地回瞪着一声不吭。 宁珞心中暗暗叫苦,连忙打起了圆场:“大家都少说一句,泽林,赵大哥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他人不错;慧瑶,你也不能这样说泽林啊,他对你可算是……” “巧言令色、风流纵情,很好。”邹泽林重复了一句,惨然一笑,“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样一个人,枉我这两年来在京城日日苦盼着你的消息,枉我不顾生死千里迢迢跑到这鲁平城来看你。” 余慧瑶咬紧了嘴唇,眼中掠过一丝悔意。 方才所有的凌厉气势都消失无踪,邹泽林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一股生无可恋的颓败气息,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喃喃地道:“我走了,你们都好好保重……” 他一路跌跌撞撞,走出房门时恍惚着被门槛绊了一跤,余慧瑶无措地“嗳”了一声,却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了院门外。 宁珞悠悠地叹了一口气:“问世间多少痴情,被付诸一片东流。” 余慧瑶缓缓地蹲了下来,捡起了地上那张裱好的悔过书,一滴泪落下,将那遒劲风流的笔划晕了开来。 “珞妹妹……你要我怎么办?”她的声音带着几分绝望,“让一个太傅之子、官运亨通、圣宠无双的京城第一才子,娶我一个孤苦无依的罪臣孤女吗?” “若是你们两心相印,又有何不可?”宁珞凝视着她道,“慧瑶,人生和棋局并不完全相同,不需要步步深思熟虑、起手无悔,若是行一步想十步,哪里还会有这么多快意之事。兴之所至,俯仰无愧于心便好,就算日后缘尽情灭,最起码,你曾拥有过一段美好的日子,也不算是白来这世上一遭。” 余慧瑶呆了半晌,终于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将那悔过书放进了柜中,强笑了一声道:“好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我们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事情了,来,说说你这些日子都去哪里了?” 她扶着宁珞在外堂坐了下来,亲手烹了茶上了点心,这数月来战乱动荡,这棋室早已成了挂名之处,以前的棋童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余丰东这一殉职,只怕日后她的生计也会愈加困难。 宁珞心中叹息,却也不再提这些伤心事,简略说起了自己这些日子的遭遇,卫泗那里太过惊世骇俗,她便一言带过,只说自己被景昀送到了城外避祸,后来遭遇了北周兵,被一故交所救,等局势稳定了才送回了城里。 显而易见,余慧瑶的神思不属,好几次说话都答不对题,眼神飘忽不定地落在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宁珞便说起她在景昀那里听到的一些事情,邹泽林是如何和家里的老祖宗和长辈抗争的,拖到了现在还没定亲;他又是如何千辛万苦地争取到了这次到西北的监军机会;他这一路轻车简行,对于他在战乱中的一介文人来说是多么的危险…… “吴嫂,”院门被推开了,赵宝清兴冲冲地走了进来,手中倒拎着一只杀好的鸡,“我在城外抓到的一只野鸡,正好给慧瑶补补身子。” 宁珞不吭声了,这个在战场上历经生死的青年也有成家立业的权利,也说不定更能为余慧瑶带来一份安稳宁静的生活。 吴嫂应了一声走了出来,显然,她对这个青年的偏见已经消除了,反倒热情地说了几句话,让他晚上过来一起吃饭。 赵宝清把鸡交给了吴嫂,犹豫着朝里面走了两步,对着余慧瑶挠了挠头:“这个……那个邹大人刚才来找我了……” 余慧瑶顿时一惊,霍地站了起来,又气又急地道:“他怎么着你了?他还真是无法无天了,你放心,我去找你们都督,让他给你做主——” “不不不,”赵宝清连连摆手,“他没对我怎么的,他只是说以后要让我好好照顾你,说你性子倔犟,言辞犀利,有时候能气得人吐血,让我万万要多加包容……” 余慧瑶的脸色有些泛白:“他和你说这些做什么……” “不知道,”赵宝清也有些莫名,小心翼翼地问,“你们俩……还没有说清楚吗?” 余慧瑶紧张地瞧了宁珞一眼,飞快地摇了一下头。 “我看……他好像真的挺在意你的,”赵宝清迟疑了片刻道,“要不……和他实说了吧?我怎么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啊……” 宁珞愕然看着他们俩,忽然回过味来:“你们俩个……瞒了我们什么?” 回到都督府已经快到酉正了,景昀已经回来了,站在府门前翘首以盼,一见马车便急急地撑着伞迎了上去,责怪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宁珞的嘴角含笑,双眸发亮,显然心情很好:“和慧瑶聊得忘了时间了,还喝了一碗很是滋补的野鸡汤,肚子都没见饿。” 景昀却看上去心情郁郁:“以后小心些,这里的秋季冷得快,以后出门要多带件衣裳才行。” 跟着等在门口的紫晶早就为宁珞披上了披风,景昀将伞夹在脖颈上,将披风的下摆在她肚子上拉紧,亲手系上了带子。 到了花厅,命人传了膳,一碗热气腾腾的虫草老鸭煲放在正中间,黄豆炖猪手、当归红枣、虾皮炖蛋,这才一日的功夫,景昀便弄来了好些食材,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 “你这是要把我喂成一头猪吗?”宁珞失笑道。 “岳母大人来信了,”景昀正色道,“从衣食住行都叮嘱了一番,我只是照做而已。还有,你要是再不亲手写一封信回去,只怕岳父岳母都要从京师赶过来了。” 宁珞失踪后,景昀把消息都压了下去,写给宁国公府的几封家信由他执笔,宁臻川和秦湘兰只怕早已起了疑心。 宁珞一听便也着急了起来,用罢晚膳后便进了书房,景昀替她磨墨,她手执狼毫,满心的孺慕之思化作了手中的墨迹,洋洋洒洒地写了数页。 等写完通读了一遍,宁珞便忍不住想笑:除了写了自己的近况外,这通篇上下几乎都在说景昀对她如何的好,让他们不用担心,幸好是在父母面前,要不然还不得被人取笑定云侯爷畏妻如虎,沉溺于温柔乡中,非大丈夫所为。 “取笑便取笑,反正京城里原本就知道我家有个河东狮。”景昀吻了吻她的头发,满不在乎地道。 自从宁珞回来后,可能是这些日子吓怕了,在家中景昀尤其喜欢亲吻拥抱,更不愿让宁珞离开他的视线,就算去军营,也隔个大半个时辰便派人过来查看宁珞是否安好。 两个人缠绵了片刻,又写了一封家书给定云侯府,便一路去了卧房歇息,刚到卧房门前,忽然有侍卫急急地赶了过来,一见宁珞也在,便一脸尴尬地凑到了景昀耳旁说了几句。 景昀的眉头一皱,冷冷地道:“把她打晕了送回驿馆,我已经遣人给她父亲送信去了。” “这……”侍卫犹豫着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 “李成林呢?让他去办,办不好就去领军棍去。”景昀威严地道。 “是!”侍卫精神抖擞地应了一声去了。 宁珞好奇地问:“谁啊?怎么还要打晕了?” 景昀没有出声,只是揽着她的肩膀便往前走去。 宁珞走了两步,脑中忽然灵光一现:“是西戎人?” 景昀的步履一僵,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 “女的?”宁珞又问。 景昀沉声道:“是绲戎首领之女姜朵,自己一个人在鲁平酒楼饮酒作乐。李成林会处理好的,放心。” 宁珞的脸色古怪了起来,好一会儿才道:“人家是想让你陪着一起饮酒作乐吧?” ☆、第103章 西戎是大陈西部诸多部落的总称,这些部落一衣带水,几乎都是同根同源,其中以绲戎和氐姜两个部落最为壮大,西戎诸部都以绲戎马首是瞻。 绲戎部落的首领姓姜,这位姜朵便是他的小女儿,年方十五,身手矫健、马术了得,在协助昌州军破敌时,一直跟在父亲身旁杀敌,难免碰上过几次。 见宁珞依然沉默着一语不发,景昀有些着急了:“是谁在你面前嚼舌根了吗?她的确是邀我前往了,可我并没有假以半分辞色,只说要来陪你用膳,只是那西戎人行事十分奔放,她非得放下话来说是在酒楼等我,不见不散,打晕了背走便好了,到时候等她父亲派人来领了她走。” 卫泗的话在脑中闪过,宁珞心中有些异样,面无表情地瞧着景昀:“只是这样吗?” 景昀被她看得心里直打鼓,忽然将她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进了卧房,将她侧抱在自己怀里,而自己则坐在了床上。 “先说好了,你不能生气。”景昀的脸色郑重,双手围在她的肚子上,眼中一片忧色。 “你这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居然还在这里担心我会不会生气起来?”宁珞忍不住在他胸膛上咬了一口,恨恨地道。 景昀轻抚着她的肚子,薄唇一下下地轻啄着她的脸庞,最后落在了她的耳垂上,那原本就是宁珞敏感之处,此时被他含在唇中不由得颤了颤,低吟了一声倒在了他的怀中,那股子兴师问罪的气势顿时染上了几分旖旎。 “珞儿,前阵子她也不知从何处得知你凶多吉少,缠着她父亲上门说媒,说是要嫁给我为妻,被我拒绝后又找上门来,说是愿为妾室,等你回来后禀过你再入我景家门,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就这样自说自话上了,”景昀头疼地道,“她父亲毕竟是此次一起抵抗北周有功,看起来也不像是不讲道理的蛮人,我再和他好好说一次,再说不通,我也就不客气了。” 这和卫泗说的有些出入,宁珞的心稍稍定了定,狐疑地问:“不是因为你答应了要娶人家,这绲戎人才出兵打北周人吧?” 景昀的眼神一凌,怒意上涌:“是哪一个不长眼的在你面前胡说八道?那些个西戎部落一共加起来才多少人?我用得着卖了自己去讨好他们?还有,那绲戎人又不是个傻的,一开始袖手旁观便存了首鼠两端的心思,后来自然是因为看到我昌州军有了胜算,才来锦上添花一笔,若是我抵挡不住北周的进攻,他们定当安居一隅,你当他们真的会因为区区一个女儿和我们同进共退不成!” 宁珞闷声道:“可我听说那绲戎公主长得十分貌美,又对你一见钟情,你就没有一点动心吗?” 景昀失笑出声,捧着她的脸庞端详着:“珞儿这是吃醋了吗?怎么浑身上下都冒着一股酸气,来让我尝一尝……” 他不由分说便噙住了宁珞的唇,两人唇齿交缠,好一会儿才气喘吁吁地分开。 “珞儿,”他低低地道,“我已经有了这世上最美的女子相伴左右,再也不需要其他人来分一杯羹了,还记得你那日在这里说的那句话吗?” 宁珞懵懂地抬起眼来,水汪汪的眸子被染上了情动,一时想不出来他指的是哪句话。 “你若不在,我也不能独活。”景昀凝视着她,缓缓地从口中吐出几个字来。 宁珞的心头一震,瞬息之间,周身上下被什么充盈了似的,沉重的身子仿佛下一刻就要飘了起来,直冲云霄。 “景大哥……”她紧紧抱住了那宽厚的胸膛,这是她的男人,是她相伴一生的良人,她此生何其有幸,能和这个男人结缘,所有前世今生曾经的苦难和磨砺,都在这一刻放下、远去了。 翌日一早,两人相拥着醒了过来,阳光透过窗棂,已经洒落在了地面上,昨日的秋雨停了,天气大好。 宁珞挺着肚子,行动已经很是不便了,正想让婢女进来伺候,景昀却扶起她来,亲自替她整理穿衣。 昨晚情到深处,两个人在床上说的那些甜言蜜语涌上心头,宁珞的脸颊有些发烧,不由得嗔了景昀一眼:“好了,你一个大男人,尽做些闺房之事做什么,让她们来便好。” 景昀却饶有兴趣地道:“古人有描眉之乐,偶一为之,平添情趣。” 绿松和紫晶端了洗漱的水进来,伺候着宁珞和景昀漱口净面,景昀把玩着宁珞的一头秀发,兴致勃勃地想要将她盘上去,只可惜他这手虽然惯用刀剑,却制服不了这柔软的青丝,卷了这头松了那头,倒扯得宁珞“哎呦”了一声。 “弄疼你了?”景昀心疼地道,“看我这笨手笨脚的。” 绿松在一旁掩嘴笑了:“侯爷是做大事的人,这等小事还是奴婢们来就好。” “你快去忙你的吧,小心被人参上一本,弹劾你贻误公务。”宁珞嗔怪着道。 景昀笑了:“谁会这么不识趣……”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嘴角的笑容一下子淡了下来。 宁珞惊呼了一声,也忽然想了起来,昨晚两个人稀里糊涂地说了一宿的情话,倒把原来要说的要紧事抛到了九霄云外:“景大哥,慧瑶和泽林的事情有希望了!” 景昀怔了一下:“什么?” “什么定亲了,都是慧瑶拿来诳泽林和你的,”宁珞恨恨地道,“那赵宝清的确向慧瑶求亲了,可慧瑶没答应,正巧泽林紧追不舍,她便和那赵宝清约好了做一场戏好让泽林死心。” 景昀的眼神复杂,轻吁出一口浊气,摇头道:“晚了。” “什么晚了?”宁珞呆了呆。 “泽林他昨日下午便走了,就给我留了一封信,”景昀苦笑了一声道,“真是现世报还得快,前阵子我还要他帮我遮掩,这下轮到我替他遮掩了,监军监军,监军自己人不见了,他这是存了心要把自己的脑袋折腾下来啊。” 宁珞倒抽了一口凉气:“那他有没有说去哪里了?” “他说他去散散心,顺道替陛下巡查一下昌州军备,还要去应州瞧瞧那北周到底安了什么心思,”景昀的眉头紧皱,“这兵荒马乱的,四处都是北周的残兵败将,他一介文官,就带了几个随从,万一有个好歹,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向陛下、向邹家交代。” “那你赶紧派人去找他啊……”宁珞听得心惊肉跳,这两个冤家,可真是让人操碎了心。 “已经派了一队人去找了,”景昀轻叹了一声,“我这就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消息传过来,不行今日再派两队人出去。” 一连两日,宁珞都有些心神不宁,眼皮乱跳,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如今她总算看出来了,女人要是口是心非起来,可真是让人叹为观止。余慧瑶口口声声不愿和邹泽林有牵扯,实则心中早已对邹泽林芳心暗属。也是,那邹泽林那过人的才气、疏狂奔放的性情,在京城那群按部就班、平淡寡趣的男人中间是如此出挑夺目,哪一名闺阁女子见了会不春心萌动呢? 她在家里也坐不住了,只好又叫上了景勒护卫,出府去找余慧瑶。 烂柯棋室的小巷中悄寂无声,宁珞敲了敲门,吴嫂过来开门,眼圈通红,一见宁珞便哽咽了起来:“夫人你来得正好,快来劝劝我家姑娘。” 宁珞心一紧,快步朝里走去,只见外堂里供奉着余丰东的灵牌,余慧瑶一身雪白,头上戴着一朵白花,正在祭奠亡父。 她的后背挺得笔直,薄唇紧抿,双眸中含着泪光,那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 “伯父他……”宁珞喃喃地问。 余慧瑶将手中清香插在了灵牌前,往铜盆里放入扎好的锡箔和纸人,好一会儿才木然道:“昨日总算找到了一个逃难过来的阜马县城的主簿,他说我父亲……城破时便死了,北周兵冲进官衙,他痛骂了他们一顿,被乱刀砍死……” 宁珞心如刀割,紧紧地握住了余慧瑶的手:“慧瑶,你别太难过了,我定让景大哥上表奏明陛下,伯父尽忠殉国,堪为百官表率,陛下定能发旨表彰……” 余慧瑶摇了摇头,旋即又点了点头,失声痛哭了起来:“我先替家父谢过侯爷,家父在官场沉浮,虽然到了最后想着明哲保身染上了污点,可心里却一直是爱国忠君的,只盼着能在这西北做出点成绩来以抵消他从前的罪过,若是能得陛下垂怜得以褒奖,他在天之灵必定也能宽慰安息……” “你别哭了,我知道,景大哥也知道,陛下也会知道的……”宁珞也抱着她哭了起来,想想余丰东在北周进犯前给景昀的书信,想想年前余丰东为景昀稳固边防的出谋划策,宁珞怎么能不明白这位被贬官员对大陈的拳拳之心? “珞妹妹,我心里好难过……”余慧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连他的尸骨都没法安葬,就这样让他一个人客死异乡,从此之后,我便是孤苦伶仃一个人了……” “不会的,你还有我们,”宁珞连声安慰,“我们都是你的亲人,还有邹泽林呢,他这样爱你,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不管的。” 四叶和绿松在旁边吓得不轻,慌忙上前去扶宁珞:“夫人你别难过了,你有着身子呢,别伤了腹中的孩儿……” 余慧瑶抹了抹眼泪,强自压抑下心头的痛楚,将宁珞扶了起来:“珞妹妹,快坐下来歇一歇,我一会儿就好,小心你的身子。” 宁珞点了点头,在婢女的搀扶下到了外间,刚刚坐了下来,便听到外面一阵喧哗声传来:“你这蛮将,胆敢阻拦我去见都督夫人,你知道我是谁吗?” ☆、第104章 宁珞怔了一下,这声音听上去清脆娇俏,分明是一个妙龄女子,那语调又如此骄纵放肆,除了那绲戎的姜朵,没有第二人了。 她对着女子也有些好奇,不由得站了起来朝外走去。 景勒沉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声音更放肆了:“你说什么?我偏要进去,有本事你来碰我,我可听说了,你们那里的人若是碰了哪家女子便要娶她为妻,你自然是配不上我的,我倒是勉强可以收你做个马夫……” 一旁的四叶气得脸都红了:“这个不知羞耻的蛮族女子!” 宁珞意外地瞧了她一眼,打趣道:“四叶这是心疼了吗?” “夫人!”四叶的脸上泛起一层羞色,“你胡说些什么啊……我才没有呢……” 小丫头脸皮子薄,宁珞也就不取笑她了,她快步到了门外一看,只见景勒牢牢地守在门前,身旁四五个侍卫护着形成了一道坚实的屏障,而在他们面前有一名女子正在来回踱步,她身着一身红色劲装,脖子上的璎珞镶嵌着各色宝石,脚下蹬着马靴,眉目比城中的汉人深邃许多,一双美目圆溜溜的灵动无比,的确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和宁珞相比,一个英姿飒爽犹如北地挺拔的白杨,一个娇美优柔宛如南方迷蒙的烟雨。 一见宁珞,那女子顿时眸中一亮,傲然道:“夫人你可算出来了,再不出来,我还当你是个缩头乌龟呢。” “姑娘有何要事急着要见我?”宁珞微微一笑。 “我叫姜朵,你想必已经听说过我了吧,”姜朵满不在乎地扬了扬手中的乌金马鞭,“我来和你商量件事,都督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我很喜欢他,想嫁给她,既然你已经是他的夫人,我叫你一声姐姐也没什么,你答应吗?” 宁珞失笑,这女子倒也算是率真可爱,只除了觊觎别人丈夫这一点令人头疼。“你喜欢都督什么?” “什么都喜欢啊,”姜朵来了精神,眉飞色舞地道,“他白马银枪,千里之外取敌将首级犹如探囊取物,我们部落里最勇猛的勇士都比不上他。” “那若是他受了重伤没了武艺,再也不能横刀立马驰骋沙场,成日里躺在床上苟延残喘,你还会喜欢他吗?”宁珞淡淡地问。 姜朵愣了一下,嗤笑道:“夫人你说的真是有趣,都督怎么可能受了重伤没了武艺?难道会像你们城里那些汉人一样手无缚鸡之力不成?” “你想一想那个场景,你愿意奉汤持药,伺候都督一辈子吗?”宁珞柔声道。 “你别诳我,”姜朵不服气地说着,可宁珞说的场景却在她脑中盘桓了好一会儿,西戎人向来直来直往,尤其是她这样从来没经过人心险恶的小姑娘,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也不能违背心意对着这么多人撒谎,不免有些沮丧,“如果是这样,我自然不会喜欢他。可他现在不是这样的啊!” 宁珞定定地瞧着她,语声温柔却坚定:“我愿意,就算他成了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废人,我也愿意呆在他身旁伺候他一辈子,姜朵姑娘,你是个可爱的女子,我挺喜欢你,可却不能答应让你嫁给侯爷,以后你会真心喜欢上一个人,不管他贫贱还是富贵,不论他英武还是羸弱,他所有的点滴都让你喜欢,那你才可以嫁给他,当然,前提是他也是愿意娶你。” 姜朵被她说得有些懵懂,好一会儿才呐呐地道:“你说的好像有那么一点道理……可我还是觉得……” 话音未落,她整个人忽然紧绷了起来,一缩一仰,堪堪避过了一道掌风。 “你是谁!”姜朵厉声喝道,手中的皮鞭仿如毒蛇,朝着来人甩了过去。 偷袭的人没料到没有得手,纵身一跃,避开了那皮鞭,狼狈地后退了好几步才定住了身形,面无表情地道:“我奉都督之命请姜朵姑娘回驿馆。” 姜朵盯着来人看了片刻,忽然间恍然大悟:“昨晚偷袭我把我打晕的是不是你?” 一抹尴尬之色从李成林的眼中一掠而过,他避重就轻地道:“姜朵姑娘说笑了,你是鲁平城的贵客,今日驿馆备了酒菜戏曲,很是有趣,姑娘快些去瞧瞧吧。” 姜朵将皮鞭在手上扯了扯,又转了一下把手,笑着道:“有劳李将军这么费心了,不过……” 她的脸色骤然一变,手中皮鞭骤然挺直,仿佛一道利剑直刺李成林的胸口,李成林早有防备,提气一吸,整个人仿佛纸片般朝后折去,将这致命的一鞭避了过去。 姜朵又气又恼:“你给我站住不许动!你不是男人,居然偷袭我还把我打晕,我要让我父亲和哥哥一起来剁了你的脑袋!” 李成林哪里肯当她的靶子,飞快地朝后掠去,姜朵紧追不舍,眨眼便跑过转角不见了踪影。 这姑娘来得快去得也快,耳边仿佛还留着她银铃般的声音,巷子里却已经空无一人。宁珞失笑着摇了摇头,这才重新步入了院子里。 余慧瑶已经祭奠完了父亲,这大半年余丰东音信杳无,她们也知道肯定是凶多吉少,如今噩耗传来,也算是悬在头顶的铡刀落了下来,倒也一干二净。 宁珞生怕她一个人胡思乱想,便拉着她一起到外面散了散心,鲁平城中百废待兴,各地来往的商贩日渐多了起来,原本歇业的店铺也开门营业了。 午膳是在鲁平酒楼里用的,这里的伙计都是几个老的,一见是宁珞,立刻进去通报了老板,那老板飞一样地跑了出来,热情地将宁珞迎进了包房:“夫人大驾光临,我们这酒楼蓬荜生辉,今日万万要让小民请这一餐,以谢夫人当日救我这酒楼的恩情。” 宁珞还待拒绝,那老板急了眼了:“夫人若是不肯,那小民可真是要哭了,我们这鲁平城上下百姓,哪一个不挂念着都督守城的恩德?若是换个人来,只怕就是城破人亡的下场,到时候就算有一百个酒楼也只能在阴间干瞪眼喽。” 宁珞被他说得笑了起来,她对这个老板倒是挺有好感的,那日在西戎人的围堵下宁死不屈,倒是有一番风骨,便应了这顿请,到时候让管家从库房中拿件值钱的宝贝赠与老板便是。 老板喜笑颜开:“多谢夫人,都督和夫人都是好人,北周兵败,夫人也怀了身子,这可算是有了福报了,倒是那位于大人,做的什么孽啊。” 宁珞心中一动:“于大人怎么了?” “夫人还不知道吗?”老板压低了声音道,“北周兵来犯的时候,于大人的家眷吓破了胆,带了金银细软逃了,却不知道怎么走漏了风声,在平州那里遇到了匪徒,家财都被席卷一空,到现在连人都没找到,死得一干二净呢,那群匪徒得了一辈子都挣不到的金银,各自散去了,这便成了悬案。” 宁珞吓了一跳,那丁夫人死了? 老板“啧啧”了两声,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惋惜还是幸灾乐祸:“那日我看于大人从街上走过,看上去老了十几岁呢,也是报应啊,贪了这么多银两,最后一场空。” 宁珞轻叹了一声,一阵唏嘘。或许,冥冥中的确有天意吧,一饮一喙莫非前定,于锡元若不是贪了银两,便不会让丁夫人带走家财,便不会引得匪徒眼红;而丁夫人若不是贪生怕死,也不会出了鲁平另觅安稳所在,这二人都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老板乐呵呵去张罗菜去了,宁珞沉默了片刻,看向了余慧瑶:“你听听,这世事难料,谁都不知道明日会有什么福祸从天而降,慧瑶,你本聪慧,应当明白这个道理,不要再压抑自己了,何不趁着青春年少,好好享受一番?” 余慧瑶的双眸因为一早上的哭泣而红肿,那曾经慧黠的目光变得茫然,好一会儿才低声问:“他……现在在哪里?” 宁珞语塞,好一会儿才道:“听景大哥说,他出城去了。” “他一定是被我伤透了心,”余慧瑶苦笑了一声道,“算了吧,我们有缘无分,或者我就是这样天煞孤星的命吧,无牵无挂也好。” 宁珞心中焦灼,却明白余慧瑶心中的症结所在和倔犟的性情,实在是急不得,大家分开暂时冷静一下也好,好好想一下,到底什么对于自己是最重要的,到底日后该何去何从。 这鲁平酒楼的老板算是把压箱底的功夫也拿出来了,他知道宁珞是从京城里来的,母家又是江南人士,便准备了一桌江南风味的菜肴,宁珞被那香味引得食指大动,着实吃撑了肚子。 因着这月份已经大了,再过一个多月便要待产,府里人个个都小心谨慎得很,用罢午膳便劝宁珞回去休憩,宁珞便拖着余慧瑶作陪,两个人一起坐着马车回了都督府。 刚进了卧房,正待在罗汉床上抵足同眠,再重温一次少女时期的亲密无间,外面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却又在卧房门前停了下来,宁珞的右眼皮再次别别跳了两下,埋在心底好几日的心慌越来越浓。 “珞儿,”景昀素来沉稳的声音带着颤抖,在外面高声叫道:“泽林他……出事了!” ☆、第105章 “咕咚”一声,余慧瑶从罗汉床上摔了下来,掉在了地上。 宁珞也傻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刚要说话,却见余慧瑶竟来不及穿鞋,仅着锦袜,几步便抢出门外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景昀定定地瞧着她,眼神又惊又痛:“余慧瑶,这下可如了你的愿了,泽林再也不会来纠缠你了,他在阜马地界遇上了北周残部,被人认了出来,一箭穿心,我派去寻他的人只带回了他的尸体!” “你胡说……”余慧瑶嘶声道,她的身子仿佛筛糠般抖了起来,不得不抓住了门柱才站定了,“他又不是个傻子,出城难道不带个一兵半卒的,怎么可能就……” “他本就是性情中人,此番为情所伤,心灰意懒,”景昀沉声道,“你若不信,便自己去前院瞧一瞧,看我有没有诳你。” 余慧瑶悲鸣一声,一路跌跌撞撞地朝外走去,宁珞心中焦灼,匆忙间穿好了鞋子,惶急地问道:“泽林他……怎么就……” 景昀长叹一声,默不作声地将她横抱了起来快步朝外走去。 宁珞揽住了他的脖子,想着那个惊才绝艳的青年,想着他一声声叫她“弟妹”时的眉飞色舞,不由得悲从中来,泪水扑簌簌地掉了下来,瞬间湿了景昀的衣襟。 横着一口红漆棺木,余慧瑶仿如痴傻了一般,直勾勾地盯着那棺木中的人。 那飞扬的眉眼此时再无了神气。 那嬉皮的笑脸此时淡漠无息。 那曾经与她对弈的修长指尖无力地垂在身侧,那曾与她舌战的双唇悄无声息。 一支利箭插在她的胸口,西北凛冽的寒风吹过,那尾羽微微颤动,而利箭入身之处,是一片触目惊心的已经干涸了的血渍…… 余慧瑶的身子晃了晃,一下子扑倒在了那棺木上。 眼中的泪水悄无声息地从脸庞滑落,瞬间便打湿了衣襟,她掩住了嘴,却止不住那悲泣声从指缝中溢出,到了最后,她再也无法遮掩,失声恸哭了起来。 “你何必假慈悲呢?”景昀将宁珞放下了下来,脸色冷肃,语声刻薄,“这不称了你的心了吗?他苦恋于你,你却如此狠心绝情,连看都不看他一眼,想必他咽气之前,定想问你一句,你的心是不是铁做的,是不是真的对他一点情意都没有?” “我……怎么会对你没有情意……”余慧瑶哭得不能自抑,双手指尖抓在棺木中,那指甲崩裂,渗出血丝来,“我……我从前便看过你写的文章,字字珠玑,有翱翔九天之志,怎能因为我而明珠蒙尘……我是不想害你……” “可你现在已经害了他!”景昀厉声道,“若是重来一回,你还会如此待他吗?” 宁珞虽然悲痛,却越听越觉得不对,景昀并不是如此睚眦之人,更不应在这种时候对这样的弱质女流有落井下石的逼问之举,她扯了扯景昀的衣袖,让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余慧瑶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脸色煞白,喃喃地道:“是我错了……为何要瞻前顾后……我好悔啊……若是重来一回……我想和他在一起……这辈子都不分开……” 她面不改色,一探手,抓住了身旁侍卫腰侧的剑柄,只听得“铮”的一声,宝剑出鞘,剑芒森森,直奔她的脖子而去。 景昀大惊失色,一个箭步窜了上去,一掌劈在了她的手腕上,却还是有些晚了,那利刃在那玉颈上留了一道血痕,“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宁珞惊呼了一声,急出一身汗来,正要厉声唤醒好友这般傻的行为,却见余慧瑶脸色丝毫未变,竟不顾脖子上蜿蜒而下的血迹,后退了两步,一头便朝着那棺木撞了过去。 景昀无计可施,只能硬着头皮往她后颈一切,余慧瑶委顿在地,失去了知觉。 “快将余家小姐扶进去,替她包扎好伤口,务必看着她不能让她寻了短见!”景昀的额头渗出汗来。 璎香和四叶应声而去。 宁珞追了两步,却回过头来狐疑地看向景昀:“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景昀长叹了一声,还没开口,便见棺木中有人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环顾四周问道:“元熹,慧瑶呢?她怎么说?” 宁珞的心别别漏跳了两拍,这才回过神来:邹泽林居然伙同景昀来了这么一个苦肉计!还把她也蒙在了鼓里! 邹泽林服了金大夫所配的绝息之药,看上去昏睡不醒犹如死了一般,能支撑几炷香的时间,余慧瑶一见那插在心口上的箭和血迹,早已心魂俱裂,哪里还会去查真死假死,其实那血是抹上去的,箭是用绑在胸口的黏土固定的,要是像景昀这般经历过战场生死的自然一眼就看出了破绽,可蒙住余慧瑶、宁珞这样的闺阁女子还是绰绰有余。 一听余慧瑶自尽,邹泽林整个人都傻了,再也顾不得想什么稳妥的法子了,一把扯掉了那根破箭,一瘸一拐地朝前跑去。 宁珞又气又怒,转身就走,景昀也顾不得什么都督的脸面了,追在她身后连声赔不是:“我也不知道会是这样,其实泽林此行的确凶险得很,我的手下找到他时,他们几个的确正在和一队北周兵在缠斗,那一箭射在了他的大腿,你瞧他走路都不利索了,我才替他想了这个釜底抽薪之计。” “景昀!”宁珞恼了,一边加快了步伐一边恨恨地道,“要是方才慧瑶的手快一点,你可差点要真的弄出人命来了,你真当我们女子都是负心薄幸的人吗?若是你有朝一日这样诳我……” 景昀一下子从身后抱住了她,宁珞掰着他的手腕挣扎了起来:“你撒手,我要回房休息了,你自去你的军营琢磨你的诡计吧,别来烦我……” 身体腾空而起,被景昀再次打横抱起,宁珞惊呼一声,却不得不揪紧了他的衣领。 景昀大步走过抄手游廊,入了月洞门,不一会儿便到了卧房中,将宁珞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床上,他则半跪在床前,握着那双柔荑覆在了自己的脸上,定定地瞧着宁珞:“打我吧,是我错了,不该出这个馊主意。” 宁珞哼了一声,转过脸去。 “我没想到慧瑶的性子会这么烈,”景昀也是心有余悸,“我不忍见泽林为情所苦,外面实在太过凶险,便用此计将他骗回鲁平,原本也想告诉你的,可若是你知情,只怕演不得这么真,骗不了慧瑶。” “你……”宁珞抬起手来,在他的胸膛上一阵猛捶。 “仔细手疼,”景昀将人凑了上去,示意她打自己的胃部和小腹,“这里软,又能打疼人。” 宁珞绷着的脸终于拧不住了,都督大人身经百战,那胸膛的确硬邦邦的,一拳砸上去,倒是崩得自个儿骨头疼。“以后还骗我吗?”她忍住笑,剜了景昀一眼。 景昀连忙道:“不敢了,也不敢去招惹余慧瑶了,怕了她了。” “知道就好,”宁珞哼了一声,忽然想起了那姜朵的事情,索性和他一并算账,“那个绲戎的姜朵,来找过我了。” 景昀的脸一沉道:“放心,这几日我都让李成林盯着她,再过两日她的族人便要到了,到时候把她押回去就好了。” “都督大人真是一块香馍馍,引得无数飞蛾扑火,”宁珞双手环着他的脖颈,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张俊颜,语中不免带了几分酸溜溜,“我看那姜朵姑娘甚是率真可爱,你就没有半分心动吗?” “我已经有了这世上最耀眼的明珠,些许流萤,怎么还会放在眼里?”景昀轻啄了一下她的脸颊。 这等甜言蜜语,可真是听一百遍都不够,宁珞终于靠在了那个宽厚的怀里,甜甜地笑了。景昀却抚着她柔嫩的肌肤,心中暗叹道,若论香馍馍,只怕他再香也比不上眼前的小娇妻,京城里有这么一个瑞王在虎视眈眈,北周居然也出了个强敌,真是逼得他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对。 无人得知那日下午邹泽林到底和余慧瑶怎么赔罪的,派去听墙脚的四叶忠心耿耿地在客房的院子外听了小半个时辰,回来汇报说余慧瑶醒过来先是尖叫,然后恸哭,后来便是两个人有些含混不清的的话语,好像是一边堵着一边哭着一边说着……很是复杂。 “我怕余姑娘知道了怪罪,便没凑得太近,”四叶有些愧疚,“要不要我再去听听?” 在厅堂内等着消息的景昀、景勒、璎香都轻咳了起来,宁珞赶紧道:“好了,应当没你的事了,你去忙你的吧。” 到了快晚膳的时候,邹泽林才一个人施施然从客房的院子中出来,只说余慧瑶伤了玉颈,要在屋里好好休息,今晚要叨扰侯爷和夫人,在这里歇下了。 邹大才子把读诗文的挑剔苛刻劲放在了餐桌上,说这个肉炖得不够烂,嫌那个白菜炒得火候过了不够嫩,好不容易才挑挑拣拣凑了一托盘的菜,亲自乐不颠颠地送到客房去,末了却灰溜溜留下饭菜自个儿回来了:“慧瑶不让我进去了,弟妹,还有劳你多陪陪她,千万记得多说说我的好话,万不能让她过了一夜便反悔了。” 照着邹泽林的意思,他在这鲁平城找个三媒六聘,让景昀和宁珞做个见证人,他的师傅武真观的北仙真人就离这鲁平城三四日的行程,也是个豁达狂放的,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也算是个正经的长辈,去请了过来主持了亲事,这样趁早把生米煮成熟饭,再回京禀告父母亲友。 余慧瑶却不同意,只是委婉地劝说邹泽林不可如此,这样先斩后奏只会让他的父母长辈对两人徒生反感,还是等他回了京城禀过父母再做决定。 “这得等到什么时候去?”邹泽林有些急眼了,“这北周军还有二十万在应州待着呢,他们不退军,我这个监军便回不了京城,眼睁睁地瞧着元熹和弟妹整日里卿卿我我的,我这是要打多久的光棍啊?” 许是这次老天爷都听到了这位大才子的怨念,北周军派了使臣分别到应州的信义侯、昌州的定云侯处,恳请两国和谈。 ☆、第106章 景昀和信义侯军书往来了一番,大致对现今两国的态势有了一个了解。 北周如此劳师动众地侵犯大陈,却不料自己后院起火,在两国边境凭空冒出来了一个大难不死的先皇后嫡子福康王,设计将当今北周皇帝的嫡系鲁翼一军诱到了昌州和景昀大战一场,几乎全军覆没,鲁翼也成了一个废人。 而在应州的谢隽春几乎毫发未损,他原本便是先皇后为辅佐福康王而精心培养的,后因福康王被奸人所害才辅佐了今帝,此时便倒戈相向,完全站在了福康王的这一面;谢隽春在朝中经营多年,福康王又乃先皇嫡子血脉正统,从封号便可以看出他当时深受先帝宠爱,是当仁不让的储君人选,先帝因病早亡,也和得知了福康王的死讯脱不了干系。北周瞬息之间朝纲震动,福康王置北周皇帝令他北上的圣旨于不顾,发檄文直指皇帝残害手足、谋夺朝纲等骇人听闻的恶行,誓要杀回北周京师,血债血还。 两国议和书便是福康王所写,他若是想要挥师北上,边境若是不稳,他便要腹背受敌,原本就算有十分胜算都只能剩下五分。 随着议和书而来的,还有一份谢隽春亲笔写给定云侯夫人的信,里面寥寥数语,问候了定云侯夫人那日在大陈京师一面之缘后的境况,最后留下了“一诺千金”四个字样。 景昀拿着这封信,脸色阴沉。 “谢隽春为了……卫泗……真是殚精竭虑啊。”宁珞有些感慨,虽然只和谢隽春见过寥寥数面,可这个男人给她留下的印象却是如此浓墨重彩,除了景昀,几乎无人可以比拟。 “卫泗……”一提起这个名字,景昀几乎要咬碎了牙,平生第一次奇耻大辱,便是这个才不过十五岁的少年给的,他恨不得现在就领兵潜伏到北周的南安郡,趁此卫泗首尾不得兼顾的时机,狠狠捅上此人一刀,让他也尝尝这种痛彻心扉的滋味。 宁珞握住了他的手,神情歉然,他瞬间回过神来,勉强克制住自己心头的暴戾,不能再让宁珞再因为那件糟心事郁结在心了。 “和谈对于大陈来说,利弊各半,”他定了定神道,“谢隽春的大军已经有序后撤,我们最好的做法便是袖手旁观,看他们鹬蚌相争,北周国力必定为此大损,再也无法对我大陈边境造成威胁;若是陛下有心,在应州立一奇军,等他们斗得你死我活之计,挥师北上,说不定能在北周分上一杯羹,届时必能开疆拓土。” 宁珞直觉不妥,迟疑着道:“我觉得谢隽春和卫泗不应当会是这样置国家大义于不顾的人,若是我们虎视眈眈,只怕他们会另谋他法。” 景昀轻哼了一声:“你倒是了解他们。” 宁珞嗔了他一眼:“你又在胡乱吃什么醋,我虽然应了谢隽春一诺,可那是在无损家国大义的前提下,要不要和谈,你们自己拿主意吧。” 景昀和邹泽林去了信义侯所在的应州一趟,几名重臣将各自搜集来的信报摆在一起商量了好一阵子,结论也是差不多,便各自写了奏折飞马快报御前。 盛和帝的御旨没过几日便到了,命景昀负责和北周和谈一事,信义侯和邹泽林在一旁辅佐。 这旨意有些奇怪,论理说景昀和信义侯二人虽然爵位相同,但信义侯德高望重,理当由他负责。更何况,景昀在奏折中并不完全赞同和谈,而是请命蛰伏应州给予北周以雷霆一击,以雪历朝来被北周欺凌的耻辱。 今次千里迢迢过来传旨的是御前副总管邓汝,他也是宫里的老人了,笑吟吟地道:“景大人,听闻夫人有喜了,不知能否叨扰到府上恭贺一声讨杯水酒喝喝?” 都这么明当当的了,景昀自然无法推辞,便在府内设宴款待邓汝,原本要叫上一些邹泽林和昌州府中的官员作陪,却被邓汝婉拒了,说是内侍之身,不便和朝中官员多有来往,只是奉陛下之命和定云侯府吃个便饭私宴罢了。 宁珞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各项准备工作已经就绪,阖府上下都在期待着这个小生命的到来。 邓汝看到她也十分欣喜,问了很多问题,取出了盛和帝的赏赐之物,给宁珞产后补虚用的百年老参,给未出世孩子的金锁玉片,应有尽有。 “陛下托我带句话来,”等酒过三巡,邓汝笑着道,“陛下说他很想侯爷和夫人,不知道何时,能和侯爷夫人在一起高高兴兴地用一顿饭。” 景昀的脸色一变,默不作声地夹了一筷菜不置一词。 宁珞担忧地瞥了他一眼,柔声应道:“有劳陛下挂牵,不知陛下龙体是否安康?” 邓汝长叹了一声:“陛下成日里费心劳神,身旁却无一个可靠的人可托付,龙体日渐消瘦,顽疾一直无法根治,咱们这些奴才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景昀的手一僵,筷子中的排骨掉在了桌面上。 宁珞也楞了一下:“难道我们离京前陛下的咳症还没好吗?” “陛下郁结于心,哪里是这么容易根治的,这些日子冷暖交替,陛下都咳得整夜睡不着觉,上朝了还要让太医替他下虎狼之药先压制着,省得让朝纲不安,”邓汝满眼忧色,“我们这些伺候着的劝着都不听,若是侯爷在就好了。” “太子殿下呢?”景昀终于没忍住开口问道。 “太子殿下……”邓汝又长叹了一声道,“奴才也不好说,侯爷若是有心,随便去京里找个人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送走了邓汝,夫妻二人都有些沉默,宁珞的身子沉重,已经不能整夜安眠了,硕大的肚子让她几乎坐卧不宁,只能睡上几个时辰,她深怕影响了景昀的睡眠,几次想让景昀搬去客房就寝,景昀都没答应,不假手以人,亲自照顾她。只是这一晚,轮到宁珞听着身边人整夜翻来覆去的声音了。听了良久,她,终于低声劝道:“景大哥,你还是去探听一下京城的消息吧,若是陛下……别让自己后悔一辈子。” 自从到了这西北之后,景昀刻意地忽略着京城的消息,潜心军务,闲暇之余也只是和宁珞过自己的小日子;自和北周开战以来,更是无心去理朝堂上的尔虞我诈。 黑暗中,那个刚毅挺拔的身躯有些僵硬,良久,身侧才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我……明白的,你别担心了。” 和谈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北周派来的和谈主使是姿容绝美、优雅翩然的谢隽春,那三寸不烂之舌,几乎能把死的说成活的;而大陈的主使景昀就好像是他天生的克星,无论他如何舌灿莲花,景昀一张堪比冰山似的的脸不动如山,在关键问题上寸步不让。 信义侯姓赵名倬正,已经快到知天命的年纪了,他一生为了大陈戎马倥偬,深受一些小辈的敬仰,景昀也算是他半个弟子。此次和谈作为景昀的副手,他也并没有丝毫不快,诚心将自己所有的经验倾囊以授,几个人凑在一起时常秉烛夜谈,倒也成了忘年之交。 这一日,谢隽春正在侃侃而言,说服大家互建信任,减少驻军,订立攻守同盟之时,军帐外传来了一阵喧哗声,有人急匆匆地走了进来,神情略有些尴尬,正是景勒。 景昀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几步就到了景勒跟前,语声中透着几分紧张:“夫人怎么了?” “夫人……她在生产……”景勒压低了声音,“好像不太顺畅,我怕侯爷担忧,便过来……” 景昀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和谈了,朝着谢隽春躬身道:“谢大人见谅,今日就先到这里,我们明日再谈……” 北周一起过来的使臣都面露惊异之色,有几个甚至有些不快了起来,赵倬正也略有些惊愕,他先前并不在京师常住,倒是不知道关于景昀和宁珞的那些传言,只是下意识地低声阻止:“元熹,妇人生子,你便是去了也帮不上忙,怎么能丢下谢大人……” 谢隽春和邹泽林几乎异口同声地道:“让他去吧……” 两人互望了一眼,不由得掩饰着轻咳了两声,谢隽春正色道:“夫人生子乃泼天的大事,若无妇人生子,只怕血脉不得已延绵、人世间早已灭绝,家不成家,国不成国,景大人快些去才好,我也跟去瞧瞧,若是有什么用得到的地方,责无旁贷。” 赵倬正有些傻了,怎么北周派过来的这个主使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还能将定云侯夫人生子扯上了这么高大的境界了。 景昀心急如焚,也顾不得多说了,道了一声谢便急急地往府里赶去。 到了产房,景昀便见屋里有嬷嬷端着盆子进进出出,金大夫背着双手在门外踱步,他虽然是大夫,可这生产之事还是要交于稳婆的,只怕万一有什么血崩之症,才等在这里候命。 一见景昀脸色惨白地赶了过来,他连忙迎上去安慰道:“无事,稳婆说了,胎位很正,只是个头补得有些大,所以出来得慢了一些。” 他也有些头疼,自打宁珞回了府后,景昀见她比怀孕前还要瘦,便成日里山珍海味地补着,以至于把胎儿补得过大,生产困难。 一名嬷嬷刚巧端着血水从里面挑帘而出,景昀见那血红的一片顿时眼中赤红:“这般流血怎么还会无事?别生了,这孩子我不要了!” 金大夫慌不迭地拽住了他要往里冲的身子,跺脚叫道:“侯爷,我的侯爷,你就别添乱了!孩子是你说不要就不要的吗?你现在去添乱,到时候母亲都会有危险!” 这句话成功阻住了景昀的脚步,他呆了片刻,不自觉地在原地团团打转了起来,里面传来了宁珞的嘶声大叫,夹杂着稳婆的呼叫声,听上去是如此地惊心动魄,他只觉得那叫声好像化作了一把尖刀,一下一下地剜着他的胸口。 他握紧双拳,额头抵在了墙上,几乎要喘不过起来:便是面对北周的千军万马时,也没有如此惊惶恐惧的心情。 这一瞬一息都显得如此漫长,就在他承受不住,不管三七二十一打算掀开门帘之时,一声洪亮的哭声瞬间传入耳膜,伴随着稳婆如释重负的叫声:“出来了出来了,恭喜侯爷,恭喜夫人,是个千金!” ☆、第107章 都督府一片喜气洋洋。 稳婆们领了赏钱笑逐颜开,这一胎虽然有些凶险,倒也是收获丰厚。一开始见是个千金,她们还在想这番辛苦只怕要百忙一场,却没想到,府邸的主人打赏的比别的官宦人家生了小子还要厚实。 管家和家仆张罗着去发红蛋和面饼不提,景昀早已不顾那血腥之气进了屋子,躺在床上脸色惨白的宁珞有气无力地看着他,他这颗被吓得死去活来的心才算是放回了原处。 坐在床边,早有备好的奶娘将婴儿擦洗干净放入襁褓中递了过来,景昀略有些无措地抱着,那一团软绵绵的东西比刀枪还要难伺候,竖抱横抱都不妥当,他只好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宁珞身旁。 宁珞被折腾了半天,此时累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把脸往婴儿那里蹭了蹭,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景昀握住了她的手,低低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嘶哑。 “珞儿,刚才我有些害怕,”他的手指紧了紧,似乎还不能从刚才的惊惧中回过神来,“还好你没事。” 宁珞瞥了他一眼,似乎在嘲笑他的胆小,可是眼圈却不由自主地红了。 “这丫头居然敢这样折腾你,等她大了,打她的屁股。”景昀沉着脸道。 还没等宁珞出声,身旁的婴儿忽然睁开眼来嚎啕大哭,那哭声震耳欲聋,简直要响彻云霄,一张皱得像老树皮的脸瞬间变得通红。 景昀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便“噢噢”了两声,拍着她的襁褓想要哄她,却没想到她压根儿不买账,闭着眼睛不管不顾地嚎哭着。 奶娘慌忙过来抱起了襁褓,到了侧屋喂奶去了,景昀板着一张脸,沉思了好一会儿忽然问道:“难道她听得懂我在说什么不成?” 宁珞朝着他无力地勾了勾手指。 景昀不明所以,俯下身来,宁珞的手指在他额头上轻轻戳了一下,低声嗔道:“傻瓜。” 景昀也被自己的傻话惹笑了,哪有生下来就听得懂人语的婴儿,又不是天上的神仙。他在宁珞的额角上落下一吻,柔声道:“那看来是个调皮的丫头,不知道能不能如你的愿,学好琴棋书画。” “她才刚生出来……你操心得太早了……”宁珞想笑,却有些扯动了伤处,只好扯了扯嘴角。 景昀伸出手指,在她的唇间轻轻拂过,那目光专注地凝视着她,深幽的眸中是满得快要溢出来的柔情:“珞儿,别说话了,太累了先歇着吧,我陪着你。” 宁珞靠在他身旁,听凭那双宽厚的手掌一下下地轻抚在自己身上,很快便坠入了梦乡。 女儿呱呱坠地,景昀为了她的名字煞费脑筋,在邹泽林绞尽脑汁贡献了数个名字之后,他才博采众家之长,取了“思柔”二字,乳名姝儿,寄托了夫妻二人对女儿的殷殷期盼。 只是仿佛事与愿违,姝儿仿佛和温柔静好这四个字没有缘分,一生下来便看出了几分日后跳脱顽皮的影子,哭起来中气十足,闹起来精神抖擞,以至于景昀在公干的时候耳朵里都回响着那魔音穿耳。 有一次看她哭得太过伤心,正在坐月子的宁珞不忍心,便让她躺在身边,她打蛇随棍上,闻着天然的*便一头扎进了母亲的怀里,嗷嗷待哺地寻找着母亲的□□,这一吸吮便一发不可收拾,奶娘的奶不肯尝了,非得拱到宁珞这里来不可,让奶娘啧啧称奇,说这长大了必定是聪明绝顶、古灵精怪的一位小姐。 眨眼,等宁珞出了月子,在西北的第二个年就要到了,和北周的和谈也已经差不多了,两国各自交换了国书,和谈使团回去前,谢隽春特意到了都督府求见了宁珞一面。 景昀原本是不同意的,只托辞说夫人刚出月子身子还未十分康健,只是谢隽春笑了笑道:“若是真如侯爷所说,只怕我主要不顾生死潜回大陈。侯爷接下去也要忙碌万分,能少个操心的劲敌便少一个,大家都不想有什么节外生枝之事,对吗?” 景昀沉默不语,最后到底还是同意了谢隽春的请求。 刚生产完的宁珞略显丰腴,那肌肤宛如蜜汁浸泡过似的,光泽而柔润,和从前相比,散发着一股成熟女子独有的韵味,谢隽春微笑上前,递上了一个木盒:“夫人,这是小殿下让我带给你的,恭喜夫人喜得千金。” 宁珞疏离地笑了笑,并没有接:“不必了,我和他从此之后便是路人,当不起他的大礼。” “这是小殿下给他的外甥女的,”谢隽春解释道,“如今小殿下已经心如止水,诚心将夫人看做如亲姐一般,外甥女也算是在他府上住过些时日,得他亲手照顾,又差点在府上有了闪失,小殿下左思右想,便亲手打了这件东西过来赔罪,也算是他的一片心意吧。” 宁珞并不说话,只是紧抿着双唇。 谢隽春长叹了一声:“小殿下自幼丧母,身旁人都是心怀鬼胎之辈,无人真心待他,待到稍懂人事之时,却又被至亲之人所害,颠沛流离、任人欺凌侮辱,性子变得偏执狠戾……” 他的眼底泛起一层微光,“夫人,你便是他心底的最后一道柔软所在,他年纪还小,还能改,若是没了,只怕他要成了不懂情爱、不知慈悲为何物的怪物了。” 景昀在一旁听得有些气闷,这谢隽春的确是口舌如簧,下次万万不能让他再接近宁珞了,再听下去,只怕宁珞连被掳去的怨恨都要被他游说得烟消云散了。不过,仔细想来,有一句话,这谢隽春说的倒是真的,卫泗毕竟年纪还小,若是换了旁人,只怕宁珞不仅要没了孩子,连清白都要不保了。 他轻吐出一口胸内的浊气,在看到宁珞投过来的目光时,终于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宁珞接过那个盒子,缓缓地打了开来。 那是一个普通的长命金锁,雕着福禄寿的图案,下面打着红色丝线的小坠子,金锁里好像藏着两个小金铃,拿在手上发出了清脆的“叮当”声。 “这金锁我暂且收下,”宁珞沉吟了片刻道,“只不过我也不敢再托大叫他一声弟弟,还请谢大人替我带一句话给他,从此之后无须惦念,各自珍重。” 这语气明显缓和了些,谢隽春大喜,深鞠了一躬,又寒暄了几句,这才告辞而去。 景昀略有些气闷,抬手便将那长命金锁扔在了桌上,嫌弃地道:“我家闺女可不要戴这东西。” 宁珞笑着道:“好,自然不戴,收着压在箱底便是。” “我来收吧。”景昀一听便又顺手捡了起来揣入怀里,心想,这若是被她收着,哪一日翻出来了还要睹物思人呢。 宁珞顺从地点了点头,岔开了这个话题:“上次你说去打听一下京里的局势,怎么样了?” “岳父大人来信了,”景昀的眉头略略皱起,取出一封信来,“你瞧,陛下交托太子殿下办的差事几乎无一件顺利,岳父大人和几名交好的老臣多次进谏,太子殿下却只当成耳边风,只顾偏信那些东宫的庸官;年中的时候太子殿下又得了一场大病,又听得府中供养的那道士所言加服了金丹,这身子犹如空中楼阁,眼看着就要倾塌了,而定王最近频频动作,瑞王自赵斌死后一直蛰伏不出,看起来藏着什么后招,这京城看起来就要风起云涌了。” 宁珞的心一紧,低声道:“太子和定王鹬蚌相争,你小心瑞王渔翁得利。” “先别去操心这事了,”景昀笑了笑,将信收了起来,一派云淡风轻,“咱们先操心怎么过年吧。” 今年府里比去年热闹得多了,毕竟多了一口人,还有邹泽林硬跟着余慧瑶凑了进来,大家围炉夜谈,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烟火爆竹声,有种恬淡温馨、岁月静好的感觉。 唯一让景昀头疼的是,当晚可能是宁珞抱得姝儿久了,这小丫头片子得寸进尺,怎么都不肯跟奶娘回去,一抱就闭着眼睛哭,那小脸都皱在一起的模样真是让人心疼。 “算了,今晚除夕,就留下来吧。”景昀的心一软,这话不知怎么地就出了口。 宁珞在一旁抿着唇乐了,悄声取笑道:“景大哥不是成日里说我惯坏姝儿吗?怎么今日也纵容起她来了?” “才一个月的小毛孩,懂什么惯不惯坏的,”景昀很是威严,“以后等她懂事了再教她就是了。” 两夫妻中间破天荒地隔了一个小毛孩,一股奶香扑面而来,景昀半支着脑袋,看着这个睡得正香的女儿,她的肤色已经不像刚出生那样又黑又红了,透出了几分和母亲一样的剔透白皙,脸型和嘴巴像宁珞,小巧秀气,鼻子和眼睛却是像景昀的,因为后期胎里养得好,脸上、身上都肥嘟嘟的,手臂捏上去都是软软的一圈圈的肉。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正盯着她瞧,四肢舒适地大张着,偶尔还颤动一下,半点都没有淑女风范;嘴角时不时地就漾起笑容,好像在梦中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这真是上天赐给他们的珍宝。 两人相视一笑,隔着姝儿将手握在了一起,带着这份难得的安逸甜美,一家三口进入了梦乡。 ☆、第108章 眨眼便又是一年上元节了,战事刚歇,从前那样太平宁静的日子在向人们招手,鲁平城的百姓们分外兴奋,以至于这上元节比起往年的热闹都不遑多让。 景昀下午时便早早地回来了,去年的上元佳节,他和宁珞的赏灯同游被西戎人和秦亦瀚破坏殆尽,今年万万不可再错过了。 天气寒冷,傍晚的时候还飘起了几朵雪花,宁珞披着一件白色貂皮大衣,带着暖和的貂皮帽,只露出了一张巴掌大的小脸,那雪花落在白貂皮上,晶莹剔透,轻轻一抖便从毛尖落下来,十分有趣。 和去年一样,景昀亲手用冰雕了一朵莲花,分开做成了两盏梅花冰灯,点点烛火在玲珑的冰灯中忽隐忽现,还带着几分缭绕的水汽,仿佛仙人的莲座一般。 小姝儿还太小,受不了外面的冻,便留在家给奶娘带着,两个人便有了这难得的闲暇时光,坐马车到了城中此时最热闹的香泉湖旁。 沿着青石砖铺就的大街往里一直走去,人群熙熙攘攘的,旁边还有商贩在叫卖花灯,孩童的嬉戏声到处都是,一派祥和欢快的气息;街角处,邹泽林和余慧瑶正等着他们,邹泽林一介文人,自然没有手劲去做那雕琢冰灯之事,不过也早早地便用竹篾和纸糊了一个灯笼,上面的栩栩如生的花鸟鱼虫出自京师第一才子的手笔,要是放在京师,这可是价值千金。 今日是四叶和绿松随身伺候着,四叶年纪小又性子活泼,看着路人手中的花灯也心痒痒了起来,不时地东张西望,最后在一个能折叠的兔子灯前停住了脚步。 “小姑娘,喜欢吧,”旁边的伙计热情地招呼着,这灯今天卖不掉就要搁置在库房里一年呢,“带一个走吧,这位小哥不要舍不得银子,这么漂亮的灯配这位漂亮的小姑娘再合适也没有了。” 上元节原本就有男女相会的习俗,再加上西北民风开放,今晚的大街上成双成对的男女不少,景勒也跟随主人身后,刚好和四叶她们俩并肩,便被伙计顺口拉过来送做了堆。 众人都回过了头来,四叶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刚要反驳,景勒一个箭步上前,从怀里掏出了铜板递给了伙计。 大伙儿都看着他笑,景勒也有些不好意思了,掩饰着看看旁边空着手的绿松:“绿松姑娘,你喜欢哪一个,我也买一个给你。” 绿松掩着嘴直乐:“那我可是托了四叶的福了。” 四叶扑上去捂她的嘴:“绿松姐姐你怎么也胡说八道了,看我不挠你痒痒。” 绿松哪里是她的对手,忙不迭地逃了开去:“哎呀我的小侠女,你可不能仗着你背后有人护着就欺负我,夫人你快替我做主。” 宁珞笑着道:“是啊,我是得替你们做主了,做主把你们一个个都嫁出去。” 这边正笑意融融,那边却传来了一阵惊呼声,大伙儿不由得看了过去,景昀的眼神好,一眼就瞧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不由得心中暗暗叫苦:这大过年的,怎么姜朵也在这里?这不是存心来破坏这上元佳节的心情吗? 宁珞斜了他一眼,嘲笑着道:“侯爷,你的桃花运来了。” 景昀沉着脸道:“她不是已经回绲戎了吗?去之前还和我保证了,不会再来骚扰你了,她已经另有喜欢的人了。” 宁珞有些惊愕:“这么快就变心了?难道这世上居然有谁还能比得过侯爷你?” 这话景昀爱听,看来在他夫人心中,他是顶天立地、绝无仅有的好男儿,这样一想,就连远处那不请自来的姜朵都有几分顺眼了起来。 姜朵却看上去非常不高兴,大发脾气:“我现在不想要这些破花灯了,我这就去找都督去!” 地上滚着几个摔得不成样的花灯,想必是她这位公主一不高兴全都踹在了地上,老板在一旁欲哭无泪。 跟在她身旁的正是李成林,被气得浑身发抖:“你怎么不讲理?今天上元节,谁陪你在这里穷晃荡?你再这样,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你们汉人就是小气,”姜朵一脸轻蔑地抬起了下巴,“不就让你送盏花灯给我吗?是不是你们都督不给你发饷银?” “花灯是随便送的吗?”李成林那张俊脸上已经满是怒意,他今日原本休沐,和几个军中好友去喝酒,结果有下属来报说这个绲戎公主跑到了军营东张西望,他生怕她又去打扰都督,这不得不跟在她后头想找机会把她带回去,一开始这女的还见了他笑眯眯的,结果莫名其妙就发了火,“你又不是我心仪的女子,也不是我夫人,我凭什么送你?” 姜朵眼珠一转,冷笑了一声道:“我不是你心仪的女子吗?那你为什么成天寸步不离地跟着我?” 李成林哑口无言,他总不能坦白说了,是都督耳提面命让他千万要看好此女。他头痛莫名,任凭他能率领云甲军在敌军中来去自如,也应付不了这刁蛮女子,要是能把她直接打晕送回驿馆便好了。 旁边围观的人有些打抱不平了起来:“既然成日追着,为何连个花灯都不送?” “是啊,若是无意,就不要四处留情了,别耽误人家姑娘了。” “这位姑娘这么美,能看上你是小哥你的福气,怎么还推三阻四的,”更有人起哄道,“姑娘,他不送你我送你,你喜欢哪个花灯?” 他们俩今天都穿了便服,暗夜中谁也没认出来,一位是骄纵的绲戎公主,一位是名扬西北的云甲军统领。 眼看着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他只好妥协,从怀里掏出了碎银:“我买了,都买了送你还不行吗?” 姜朵这才高兴了一点,蹲在地上挑拣了两个还算完整的花灯,示意李成林过来点好蜡烛,一手一个,快活地朝前走去。 还没走几步呢,迎面便撞上了景昀一行人。 姜朵有些意外,高兴地上前打招呼道:“都督,这么巧,夫人,你也在啊。” 景昀冷淡地微一颔首,倒是宁珞朝着她笑了笑,点头致意:“姜姑娘也喜欢花灯吗?” 朦胧的灯光下,姜朵忽然有些害羞了,她朝着宁珞紧走了两步,把景昀挤到了一旁,两个灯笼并在了右手,一把挽住了宁珞的手臂朝前走去,一边很是亲昵地轻声道:“夫人,我正有事要请教你呢……” 景昀愕然,看这架势,难道姜朵另有喜欢的这人……是他夫人?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李成林愧疚万分,快步到了景昀面前请罪:“都督,都是末将的疏漏,现在怎么办?这女的功夫不差,能在我手下走上二三十招,若不是偷袭只怕一下子不容易打晕……” 景昀思忖了片刻,跟了上去:“先跟着,看看她耍什么花招。” 一行人说话间便到了香泉湖畔,湖面已经结冰了,湖畔边星星点点,有店家挂着的招揽客户的花灯,也有情侣们挂在树上祈愿的,冰面上也仿佛开出了一朵朵的冰花,晶莹璀璨,将整座香泉湖点缀得仿佛仙宫一般。 宁珞在前面招手让李成林过去,将姜朵的花灯塞了一个在他手中:“李将军,劳烦你了,姜姑娘不懂我们大陈的风俗,你多陪陪她。” 李成林浑身一凛,难道姜朵又对夫人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是,夫人,”他躬身应道,僵硬地催促姜朵,“走,我陪你去那边瞧瞧。” 宁珞瞅着两人的背影,抿着嘴唇强忍着笑意,景昀终于回过味来,从后面将她抱住了,小声问道:“笑得像只狐狸,在打什么鬼主意?” “你瞧他们两个,看上去挺般配的。”宁珞靠在他的胸前道。 “你是爱上媒婆这个行当了?”景昀取笑道。 “还不是你,”宁珞嗔怪地道,“惹来的桃花债,谁让我是你的夫人呢,总要替你挡一挡。” 景昀笑道:“有劳夫人了,不过,如此良辰美景,能否不要再提那些个煞风景的事情?” 宁珞四下一看,果然,余慧瑶和邹泽林已经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就连她的小丫鬟,也避开了老远,景勒和四叶不知道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些什么。 手里的冰灯已经轻了很多,烛火烧了一半多了,里面的冰水通过小孔慢慢地渗下,冰灯中间被融成了一个圆洞,薄薄的冰壁透出光来,愈加璀璨。 两人把冰灯合在一起,放在冰冻的湖面上,宁珞双掌合十,喃喃地念叨着什么。 “许了什么愿?”景昀在她耳侧小声问道。 “不告诉你。”宁珞俏皮地笑了笑。 景昀凝视着她,替她捋了捋散落在发丝上的雪花:“不告诉我也能猜到。” 还能许什么愿呢?于宁珞和他而言,所有荣华富贵都是过眼烟云,此生别无所求,只盼着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回到都督府的时候,已经快戌正了,大家各自散去,明日开始,这年就算是正式过完了,还有数不尽的事务要处理呢。景昀和宁珞洗漱完毕,正要安寝,忽然便听到了门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都督,有圣旨到。” 景昀愣了一下,这么晚了,是什么十万火急的旨意?示意身旁的宁珞稍安勿躁,他披上外衣朝门外走去。 宁珞心神不宁地坐在床上,抱膝猜测着到底是什么急事。 不一会儿,景昀回来了,脸色凝重,语声沉痛:“珞儿,太子他……薨了……” 宁珞的心骤然抽紧,呆呆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陛下令我整理好昌州军务,将剩余和谈杂务交于信义侯,即刻返京。” ☆、第109章 亲爱的们,这是废章,大家先不用买,如果误买了的也不用着急,老时间十二点就替换,字数只多不少,不会重复收费,鞠躬感谢亲们支持。 ----氫妇鍔炰竴-------晋-江文学-城唯一正-版~ 作者码字艰辛,请勿盗/版。 宁珞咬紧嘴唇看着景昀远去的身影,心里沮丧无比,偏偏钱嬷嬷还在一旁评头论足,含沙射影地指责景昀任意进出,不把宁国公府放在眼里。 “钱嬷嬷,”她连嘴角的笑意都懒得端,“我回去便禀告祖母,让她和陶安大长公主告状,就说她的孙儿没规矩。” 钱嬷嬷的脸刷的一下白了:“他……他就是定云侯世子吗?” “嬷嬷以为呢?”宁珞淡淡地道,“这一片是王公贵族别院云集之所,只怕只有嬷嬷才会以为来的是乡野小子吧。” 孙管事赔笑道:“是,定云侯府的别院就在左边几步路外,景公子向来喜欢我们的这片梨林,隔三差五地便来林子里坐坐。” 钱嬷嬷慌忙轻扇了自己两个嘴巴子:“九姑娘可别,千万别让老夫人听到我的胡言乱语,都是我没见识,想来也是,这高来高去仙人一般的功夫,只有定云侯世子这样的贵人才会。” 一阵轻笑传来,赵黛云上前亲昵地挽住了宁珞的手:“宁妹妹,别和这些没见识的置气了,你告假了几日,书院的功课倒是耽误了,若是有什么不懂的问我便是。” 宁珞心中顿时警醒,赵黛云素来两面三刀,任谁都不会想到,当年的她身为京师中数一数二的高门贵女,居然会觊觎手帕之交的丈夫,自降身份嫁为侧妃,出人意料。 而此时她莫名其妙到了这别院中,到底所图为何? “多谢赵姐姐,”宁珞努力摒弃着自己心中的戾气,回想着此时她该如何和这位手帕交相处,“听说这几日是韩云姬过来授琴,不能聆听教诲,实在可惜。” 韩云姬曾是太乐署下唯一一名女乐正,专门负责教授皇家子弟的乐师之一,堪称大陈琴艺第一人,年岁大了之后便被放出宫外嫁人,后被琼华书院的女子学堂礼聘为师傅。 “你原本就不好此道,不听也罢,”赵黛云笑道,“倒是你那七姐,眼巴巴地等着韩云姬呢,可惜错过了,听说是她将你推下马车?” “玩闹中不小心罢了。”宁珞轻描淡写地道,“七姐姐若是喜欢韩云姬,我托人请来府上授课便是。” 赵黛云的笑容滞了滞,旋即掩着嘴笑了:“妹妹真是阔气,到底是江南首富的外孙女,不同凡响。” 以往宁珞听着这句话,少不得要心里堵一下,而现在她却心绪平静,商贾之家又如何?比起这些手段阴狠的王公贵族,她倒觉得商贾之家多了几分率性可爱。“姐姐这边请,”她往旁边侧了侧身,不动声色地挣脱了赵黛云挽的手,“我们还去蘩光阁观花饮茶吧。” 蘩光阁就建在小山坡旁,从半敞的亭楼里便能看到这满山的梨花盛景,山风徐徐而过,分外惬意。 若是把赵黛云换成景昀,那就完美无缺了。 宁珞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一边心里想着。 赵黛云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宁珞试探了两次,还是瞧不出她为什么会突然到了这太清山下,还如此唐突地到了别院中的梨林。 “喵”的一声,雪团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进了蘩云阁中,宁珞冲着它招了招手,它踱着步,慢吞吞地走到了宁珞身旁。 宁珞顺了顺它后背的毛,又捏了捏它软软的脚垫,雪团这才褪去了它傲然的模样,钻入了宁珞的怀里,舒服地叫了起来。 “这不是雪团吗?还认识我吗?”赵黛云也看着喜欢,凑了过来拿指尖逗它。 雪团的蓝□□眼盯着她瞧了一会儿,忽然撩起爪子就照着赵黛云扇了过去,赵黛云猝不及防,衣袖被扯开了一个口子。 还没等大家回过神来,雪团便从宁珞怀里挣脱了下来,在距离赵黛云几步远的地方弓起了后背,张开嘴冲着嘶叫了起来,那声音尖利,仿佛怒不可遏。 赵黛云的婢女又惊又气,一个慌忙上前查看赵黛云的伤势,另一个则朝着雪团追打了起来,幸好雪团机灵得很,上蹿下跳,气得那个婢女直跳脚。 宁珞也有些意外,立刻掀开了赵黛云的衣袖,还好,上面只是起了两道红痕,并无大碍。“姐姐勿怪,这小家伙被我娇养惯了,见到我也会调皮,回头我便罚它明日饿上一天,看它还敢不敢在姐姐面前放肆。” 雪团窜到了房梁上,依然呲着牙冲着赵黛云示威。 其实雪团大多数时候都很乖巧,这样反常不多见,宁珞深怕赵黛云不肯罢休,只好抢先训斥道:“好没规矩,幸好姐姐没事,不然可得狠狠揍你一顿,快过来和姐姐赔礼!” 赵黛云眼中的厉色一闪而逝,旋即便笑着道:“还能和这畜生一般计较?好了,随它去吧,别扰了我们姐妹的兴致。” 这一场小风波总算过去,只是用罢晚膳,赵黛云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说是受了惊吓要在此处歇息一晚,还派了家仆快马赶回京城去书院告个假,明日再休息一天。 宁珞只得让孙管事安顿她住了下来,虚与委蛇了几句,便托辞说是头疼未愈,早早地便回房歇息了。 雪团在外面撒欢了一个下午,这会儿刚被婢女抓着洗了个澡送进了房间,宁珞抱着它,奖励了一条小鱼干,现在她还没法和赵黛云撕破脸,可看到那张脸还是直犯恶心,刚才那一爪子抓得她心里暗爽,还是雪团懂主人的心。 紫晶倒是很懂眼色,出去逛了一圈回来汇报,赵家小姐没有在房内歇息,大晚上的还打扮得美美的,领着几个婢女在别院中瞎逛,还去了一趟梨林,又是弹琴又是跳舞,不知道在弄什么玄虚。 “刚才都把我吓了一跳,大晚上的,她披着头发一身白裙,那白裙还不是白日里那一件,我乍眼一看以为是见了鬼呢。”紫晶拍了拍胸口一脸后怕。 洗漱完毕,灭了油灯,宁珞心不在焉地躺了下来,四周一片静寂,然而她脑中却纷杂一片。 白裙,梨林。 赵黛云,景昀,还有雪团。 这几个词仿佛走马灯似的在她脑中轮换,她忽然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难道说,这个世上也有人和她一样,从上一世重生回到了现在? 都说有灵性的畜生会察觉出一些异常之事,她重生而来时雪团便有些异样,而刚才雪团的表现,是不是已经觉出了赵黛云魂魄的不同? 可如果赵黛云也是重生,为什么她不抢占先机从一开始就缠着杨彦,反学着宁珞从前的穿衣打扮、言行举止,想要和景昀交好呢? 宁珞思来想去找不到症结所在,倒把自己弄得怎么也睡不着了,她索性便起了床,披上了一件大氅推门往外走去。 紫晶睡在外间,听到动静迷迷糊糊地正要起来,宁珞冲着她摆了摆手:“睡吧,我去走走便回来。” 这乍暖还寒时分,一股浅浅的寒意扑面而来。宁珞紧了紧衣领,深吸了一口气,一股清浅的梨花香袭来,让人心旷神怡。 幽静的月夜下,树影婆娑,她信步而行,不一会儿便到了那片梨林前。 如果说白日的这片梨花是宫装的绝色丽人,那此时月色下的暗香浮动,花影疏斜,仿如空谷幽兰一般,朦胧中透着神秘的美感。 宁珞来了兴致,信步往上走去,随手便折了一支梨花放在鼻尖轻嗅。悄寂的夜色中,只有她轻悄的脚步声,那“咔嚓”的折枝声也被放大了数倍,分外响亮。 然而宁珞才走了几步,不远处便有一阵窸窣的动静传来,她顿时警惕地躲到了一棵梨树后,手心冒出了一层冷汗:难道这里会有什么野兽或者歹人躲着不成? “谁?”一个低沉的声音问道。 宁珞紧绷的心顿时松懈了下来,居然是景昀。 “我才该问你是谁,为何躲在我家的梨林里?”宁珞轻哼了一声道。 “原来是你……”景昀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失望,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又道,“半夜三更的,你不睡觉到处乱跑做什么?” 宁珞心里有些委屈,前世那个一直牵挂她、照顾她的景昀怎么就消失无踪了?就算两个人现在是初识,景昀也不应该对她如此冷漠,好歹她是宁珩的妹妹啊。 “不用你管,你又不是我哥。”她赌气道,隔着夜色,她终于看清了,景昀就靠在梨林里的一块巨石旁,手上不知道拿着一件什么东西把玩着。 景昀终于迟钝地感受到了她的不友好,皱着眉头道:“怎么,生我的气了?我不是故意闯进你家的,我只是在等人。” “等谁?赵黛云吗?”宁珞咬着牙挤出这个名字来。 景昀愣了一下,思索了片刻才想起赵黛云这个名字是谁:“就是白日在这里跳舞的那个姑娘吗?应该不是她。” “应该不是她”是什么意思?宁珞有点糊涂了:“那你到底在等谁?她姓什么叫什么?或者我可以帮你找。” ☆、第110章 景昀的脑中一阵晕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踉跄了一步,撩袍跪倒在了地上,颤声叫道:“父亲……” 宁珞一下子回不过神来,看着眼前这个束着道冠、手拿佛尘的道长,好一会儿才将他和从前那个定云侯爷对上了号,“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抑制不住地哽咽了起来:“父亲,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们都好想你!” 景晟长叹一声,上前将景昀扶了起来,又示意宁珞起身,神色淡然:“起来吧,我已入道,道号清冲。” “父亲,你就这么狠心抛下我们远走天涯?”景昀素来冷肃的脸庞上痛苦,“就算你舍得下我,舍得下铮儿和曦儿,你也能舍得下祖母吗?她老人家一直在思念你,你忍心让她日日悲泣吗?快和我回去吧,我们一家人团聚,不然只怕母亲在天之灵也要怪你的。” 景晟淡然的表情终于起了一丝了裂缝,低声道:“你祖母她身子还好吧?” “祖母年纪大了,身子时好时坏,”景昀答道,“我这些年都在西北,不能尽孝膝前,心里实在挂念。” 景晟沉默不语,好一会儿才勉强笑道:“我这一生实在是无一用处,时时让你祖母蒙羞,还不是不要在她老人家面前出现了。” 景昀还待再劝,景晟却岔开了话题:“今日有缘相见,看来是圣人有意让我了结了尘缘,走,肚子饿了吧,我们去用晚膳,这里还有你们的另一位熟人。” 小膳堂里干干净净,一张八仙桌上摆着六七盘素菜,红红绿绿,看上去甚是清爽宜人,小道士正巧从另一头端着菜走了进来,笑着招呼:“贵客来了,我师伯说是故人,让我多备些酒菜。” 景昀和宁珞怔了怔,朝外看去,只见一名道长身穿青衫,眉目犹如远山般清远写意,冲着他们俩竖掌行礼:“侯爷、夫人,别来无恙否?” 景昀又惊又喜,上前了一步躬身回礼:“清虚道长,原来你在这里,叫我找得好苦。” 故人相见,分外亲热,这八仙桌旁坐了六个人,大家推杯换盏边吃边聊了起来,景晟自从京城出来后便四处漂泊,偶然机缘之下遇到了清虚道长,便在清虚的指点下出家入道修行,算是拜入清虚师尊的名下,做了清虚的师弟。 “侯爷大败北周的战绩我们都听说了,”清虚道长笑着道,“我们都替你高兴,你守城破敌的事情传来后,我师弟都大醉了一场,说是终于可以有脸面去见你地底下的母亲了。” 景晟无奈地笑了笑:“师兄,你这是存了心要让我尘缘难了吗?” “尘缘了断,是随心所致,”清虚的目光澹然,“师弟务必谨记。” 景晟悚然一惊,双目微闭,再睁开时已是清明一片,微笑着道:“师兄之语,醍醐灌顶。” 这一来一往间,景昀见景晟的目光愈发清淡,心中明白,将父亲劝回家去的可能已经微乎其微,不由得苦涩不已,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宁珞忧心忡忡地看着他,按住了他还欲斟酒的手,柔声劝道:“景大哥,明日还要赶路,少饮几杯。” 景昀的手滞了滞,终于放了下来,苦笑了一声道:“我明白,你放心吧。” 道观不大,清虚让人面前收拾了两间屋子出来,余慧瑶和邹泽林便先行下山去了,留了景昀夫妻俩和几名侍从在道观伺候。夜深人静,这山间空谷越发清幽,景昀将景晟送到禅房,却依然固执地站在门外不肯离去。 “父亲就这么狠心,把尘世中的一切都斩断了吗?”他颇有些绝望地问。 景晟沉默了片刻,点着了烛火,示意他进来,掩上了门。望着膝下这个令人骄傲的儿子,他轻叹了一声道:“昀儿,我本以为,你应当是最能明白我的。” 景昀跪在景晟脚旁,沉默不语。 “你如今功成名就,也有了孩子,可若是珞儿有什么不测,你会何去何从?”景晟淡淡地道。 胸口仿佛被人用手揪住了,景昀一下子就闷得喘不过气来,他哑口无言。 “只怕你比我更决绝,”景晟凝视着他,嘴角扬起了一丝笑意,“我有说错吗?” 景昀终于放弃,只是哑声道:“父亲,那你好歹定时给我们捎个信,也好让祖母放心些。” 景晟点了点头,迟疑了片刻又问:“你和……他现在怎么样?“景昀好一会儿才想明白这个“他”是谁,斟酌着道:“我在西北已经很久没有面圣了。” 景晟有些怔楞,好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其实,他虽然贵为天子,却也是个可怜人,当年为了平衡朝臣的权势,不得不娶了你母亲的表姐,后来又在宫中多有掣肘,反倒不能如我们一般随性,他对你母亲,并没有半分亵玩之心,实在是天意弄人。” 景昀的神情有些僵硬,显然不想和父亲深谈这个问题。 景晟同小时候一样摸了摸他的脑袋,低声道:“不要再对他抱有怨恨之心了,我自在外后也想了很多,当年的事情没有对错,这些年,他身为九五之尊,就算心里再怎么想亲近你,却为了你和你母亲苦苦隐忍,现在他身边的人都这样了,若你还不肯原谅他,他可真的成了孤家寡人了……” “是,父亲,我明白了。”景昀垂首应道。 “去吧,不要再挂念我了,”景晟微笑着道,“我很好,只盼着能为自己和你母亲修个来生。” 景昀站了起来,恋恋不舍地退了出去。 站在门外,看着里面的烛火晃动了两下熄灭了,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思绪,终于缓步离开。 夜已深,虽然山下仍是冬末,这道观中吹过的风却不见寒意。想是这里身处山坳,外面的寒流被阻在了青山之外的缘故。 院中一棵老樟树高大幽深,月光透过树叶,映在了树下的那袭洗得发白的道袍上。 对于这位道心高深的清虚道长,景昀向来是十分敬仰的,在这山野小观中得已意外重逢,让困惑于一些事情的他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清虚道长,”景昀上前施了一礼,“多谢道长对家父的照拂。” 清虚道长哂然一笑:“侯爷客气了,所有果必有应,师弟他自有他的缘法,就如同你一样,不要太过挂牵。” 景昀沉默了片刻,迎视着清虚道长的目光道:“我的缘法,就是珞儿戴着的那块玉牌吗?” 清虚道长一点都不意外,眼神温润地看着他:“侯爷果然心细如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做的梦都是真的发生过吗?珞儿在梦中怎么嫁给了杨彦,又怎么会……死了?”景昀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最后两个字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来似的,带着几分惶恐。 “虚虚实实,梦梦生生,侯爷何必在意?”清虚道长笑道,“就算那梦曾是真的,难道能让侯爷有半分怯步不成?” “自然不会。”景昀傲然道,“就算刀山火海,只要珞儿在我身旁,我便为她挡之。” “那便成了,侯爷戎马倥偬,为千万百姓抵御外侮,贫道能为你做些事情,心中很是宽慰。就算这世事多有变幻,却也万变离不了其宗,些许跳梁小丑,相信以侯爷之能,定能携夫人扫平万难。此去京城,贫道送你四个字,”他顿了顿,那双清亮的眸子透出光来,嘴角逸出一丝浅笑,“依心而行。” 景昀听得云里雾里,却也明白,清虚道长清修之人,必定不能透露太多玄机。他也将那奇怪的梦抛在了脑后,就算梦里有什么变故,他对宁珞的心意,也不会有半分改变。 第二天一大早,贾南柯便亲自上门来催景昀了,景昀和宁珞起了身,在道观里兜了一圈也没找到景晟和清虚道长,问那小道童,小道童只说二人一早便入山里去了,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回来。 景昀明白,这是父亲在避着他,他也没法,只好怅然地眺望着远山,和宁珞一起离开了道观。 下了山之后,一行人便再不做停留,一路快马加鞭,十日后便到了京畿地区,这才放慢了脚步。 贾南柯早已派人提前去圣驾前送了信,快行到京城时,景昀骑在逐云上远远望去,便见前方黑压压的有近千人,军容整肃,雅雀无声,正是他离京前□□的羽林军诸将官。 而在羽林军前则是当朝的大臣,两年未见,朝中大臣新旧更替,除了宁臻川、邹沐意等六七个老臣外,其余的看上去有些眼熟却叫不出名来,一旁还立了一架车辇,亭亭华盖,气派非凡。 一见景昀一行人出现在视线中,前方鼓乐齐鸣、号角声声,前来迎候的诸位朝臣上都面露喜色。 景昀勒住马缰翻身下马,迎着正午的阳光缓步上前,他的身周镀上了一层鎏金,虽然只有一身便服,却依然气势夺人,仿佛战神下凡一般。 车辇的珠帘被掀了起来,一个身穿浅金色蟒袍的青年缓步而出,他面如冠玉,姿态同从前一样温文尔雅,唯有那眼中的目光仿如毒蛇一般落在了景昀的身上,正是瑞王杨彦。 “定云侯力克北周,大胜而归,本王在此恭候多时了,”杨彦微微一笑,亲热地便去挽他的手,“大陈有如此良将,何愁国基不稳、天下不宁?” 景昀后退了一步,躬身行礼,堪堪避过了杨彦的手,沉声道:“臣不敢居功,全蒙陛下洪福、将士用命,更乃天佑我大陈也!” “天佑大陈!陛下洪福齐天!” 杨彦和景昀迎面而立,二人四目相对,身旁的欢呼声如雷鸣一般响彻云霄。 景昀心中模模糊糊地闪过一个念头:这京师中的龙潭虎穴,只怕比西北之役更为凶险莫测。 ☆、第111章 窗外淅淅沥沥的春雨下得正欢,那枝丫上的嫩芽被浸润了,愈加显出了那丝能掐出水的嫩绿来,让人见了就心生欢喜。 宁珞正靠在软榻上,手中拿着一本杂谈,目光落在窗前瓶中的一捧梨花上:那是太清山宁国公府别院的孙管事知道她回来了特意遣人送过来的,梨花带着特有的香甜之气,让屋内更添了几分□□。 自从西北回来后,昔日京城中的亲朋好友诸多邀约,这大半个月来都在各种宴请中度过,大漠风情、刀光剑影对这些京城中的世家贵族名媛小姐来说,就好比是遥远的另一个世界,让他们啧啧称奇,作为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西北诸将的分封也成了京城中的另一谈资,盛和帝对昌州、应州诸军大加赞誉,宁珩援驰有功,官升一级,任应州都督,负责应州军备;秦庆怀从司马升至都督,负责昌州军备;李成林则接替司马一职辅助秦庆怀,其他诸将均有封赏。 赵斌因为指挥不力而阵亡,盛和帝并没有责难,而是提了一句为国捐躯,其心可彰。 而景昀当之无愧地成了圣眷最隆的当朝新贵,年仅二十二岁的他被封为镇北将军,系羽林军、左右衙禁军的兵权于一身,负责京畿地区及皇城的防务,堪称炙手可热。 只是这荣宠在宁珞眼里却并未太过在意,让她高兴的是,盛和帝念及余丰东以身殉职,为表他的忠义,特追赐余丰东官复原职,以兵部尚书之礼厚葬之,这样,就算是余慧瑶孤苦无依,最起码也是尚书之女,和邹泽林之间的差距也不是太大,再加上定云侯府和宁国公府从中斡旋,想必邹府也不会太过为难。 她再和大长公主商量一下,让大长公主出面为余慧瑶保媒,也好替好友再挣点面子。 正在心里琢磨着,屋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还没等她起来,帘子一掀,景铮率先窜了进来:“嫂嫂,姝儿能抬头了,趴在那里头昂得高高的,可有趣了。” 宁珞笑道:“你不去读书又去和姝儿玩,小心先生打你手心。” “我才不怕呢,”景铮神气地道,“先生让我写的作业,我都写完了。” 门外传来一阵轻笑,景曦抱着姝儿走了进来,抬手戳了戳景铮的额头:“你呀,写完了就不兴再仔细琢磨一下?大哥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每日都在琼华书院中拔得头筹,你过几个月便要正式入读书院了,到时候我看你怎么办。” 景铮被她戳得敢怒不敢言,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宁珞瞧着景曦一脸长姐如母的正经模样便乐了:“这些日子不见,曦儿越发老练了。” “那是,”景曦傲然抬了抬下巴,“我在女子堂里可没丢嫂嫂的脸,铮儿,你可要替大哥争口气。” 景铮有些垂头丧气,嘟囔着应了一声,宁珞觉得景曦这样有些不太对,不过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笑着安慰道:“铮儿也很努力了,不用和你大哥比,你大哥那是……百年难遇的奇才,我们铮儿做九十九年难遇的便够了。” 景铮和景曦一齐笑了起来,这气氛顿时重新活泼了起来。 姝儿在景曦怀中“嗯嗯”叫了起来,自然而然地朝着宁珞凑了过去。她已经三个多月了,生得粉团儿似的,一回来便为这静寂的定云侯府注入了勃勃生机,成了大家的心肝宝贝。 饶是景曦已经快要十五了,也被她这粉雕玉琢的人儿迷住了,整日里“姝儿姝儿”地叫着,一从女子堂散学归家便抱在手中玩耍。 “嫂嫂,姝儿还会坐了呢,”景曦献宝似的将姝儿放在了她的身旁,姝儿小短身板晃了晃,伸出了小胖手朝着宁珞抓了过去。 景曦伸出一根手指让姝儿握住了,姝儿便坐正了身子,她迫不及待地赞道:“姝儿真厉害,以后一定是个才女。” 宁珞忍不住想笑,将姝儿抱起来往上耸了耸,姝儿便立刻“咯咯”笑出声来,她的眼睛乌溜溜的,只不过一笑起来就弯成了月牙,看上去便越发甜糯,口中“咿咿呀呀”地叫着,着实可爱。 兄妹俩和宁珞一起逗玩了小侄女好一阵子,该用午膳了,这才一起说笑着去了膳厅,大长公主已经在了,一见这几个或是亭亭玉立、或是活泼可爱的孙辈,眼中的笑意掩都掩不住,而宁珞怀中的重孙女更是让她喜笑颜开。 景昀在外面公干,午膳不常回来用,这一顿便是祖孙几个一边聊一边吃完了,再过一阵子就又是琼华书院两年一度的赏花会了,这次景曦正要参加,她芳龄十四,也该是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宁珞既然回来了,便少不得要替她打算打算,赏花会正是她相看如意郎君的好所在。 正说着,管家领着一个内侍匆匆而来,那内侍身穿紫袍,神色恭谨,递上了一张请柬,说是毓仁宫里的,徐淑妃设宫宴款待京中世家夫人,特邀请定云侯夫人入宫一叙。 宁珞接过请柬,赏了个玉镯给那内侍,待那内侍谢恩走了,这才纳闷地问:“徐淑妃是哪一位?” 大长公主笑了笑:“便是原来的徐昭仪,被升了份位成了四妃中的第二个,现如今定王被圈禁在府中,梅皇贵妃在宫里闹了几回,被陛下叱责后便病倒了,现由徐淑妃主持中馈。” 徐昭仪是翰林院徐大学士之女,徐大学士和宁臻川虽然差了点岁数,却是难得的忘年交,这位徐婕妤性子温婉却不懦弱,小时候宁珞还叫过她一声姑姑呢。 宁珞顿时放下心来,等晚上景昀回来了,便和他大致提了提这件事情。 景昀盯着那张烫金花笺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点了点头:“让四叶寸步不离地跟着你,若是碰到赵黛云挑衅,不要搭理她就是。” “赵家……这算是倒台了吗?”宁珞压低声音问道。 景昀冷笑了一声:“算是吧,这些年他们骄横放纵,不知道做下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如今赵斌死了,赵吕被指认死谋害皇储的主谋早已下狱斩首,赵坚请辞太师告老还乡,算他聪明,还能得个老死的下场。” 宁珞轻吁了一口气,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那东宫那里……怎么样了?我那日去东宫递了拜帖想去宽慰一二,太子妃娘娘却遣人出来说身体不适婉拒了我,我也不好再去叨扰。” 景昀的神情有些怅然,良久才道:“她不想见你,自然是对我还有什么成见,罢了,清者自清,不必再去自讨没趣了。” 宁珞愕然瞪大了眼睛:“她对你还有什么成见?难道两年前的事情她还在耿耿于怀不成?” 朝堂中的是非曲直素来就是难以说清,杨湛这一走,他的母族康宁王尤家这一族便受到了打压,虽然比赵家稍好一些,却也一蹶不振。 盛和帝虽然遭受丧子之痛,在朝政上却一点儿都不含糊,登基以来这大陈势力最大两族外戚的权势被他借机铲除。 而尤家这一倒,再看看如今景家、宁家的崛起,太子妃陈氏原本这心眼就小,心里哪里会没什么猜忌妒怨?加之从前那些陈谷子烂芝麻,不想见宁珞也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情。 听景昀这一分析,宁洛也就绝了热脸去贴冷屁股的心思。 用罢了晚膳,奶娘将小姝儿抱了过来和景昀一起玩耍,一见景昀,姝儿便手脚并用朝着景昀摇了过去,显而易见,是要和景昀玩那抛高高的游戏,景昀力大,不是身旁那些个奶娘、嬷嬷可以比拟的,抛得越高,她笑得越欢,那胖手胖脚在半空中乱舞,让宁珞在一旁胆战心惊,连声说“好了好了”。 “你这般胆小,以后女儿大了要取笑你了。”景昀抱着小姝儿亲了一下,女儿那红扑扑的脸蛋着实嫩滑,让人真想一口吞进肚子里。 “你把她的心都玩野了,以后成了一个野丫头可怎么办?”宁珞忙不迭地接过了女儿,女儿嗯嗯啊啊的,将拳头塞进了自己口中,哈喇子流在了宁珞的衣襟上。 宁珞忍俊不禁,拿起帕子替她擦去了嘴角的哈喇子,试图去拉出她的拳头,姝儿却不干,啃得津津有味,还忙中得闲冲着宁珞咿呀地笑了一声。 景昀抬手捏了捏她肥嘟嘟的小脸,取笑道:“你母亲要把你养成一个小贵女呢,要教你琴棋书画,也不知道教不教得成……” “自然成的,”宁珞瞪了他一眼,“你可不许惯着她。” 景昀的眸色一深,忽然示意奶娘把姝儿抱走,自己则掩上了门。 宁珞有些莫名其妙,以为他有什么要紧的事要说,正襟危坐地瞧着他。 “珞儿,”景昀轻咳了一声,正色道,“你的琴棋书画有了着落了,我的骑马射箭可要抓紧了。” 宁珞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举起拳头在他胸口轻捶了了两下,却被景昀不费吹灰之力地握住了,微一用劲,两个人便倒在了那张大床上。 这一年来景昀压抑良久,眼看着宁珞日渐恢复了以往的润泽,又仔细询问了金大夫现今的境况,终于得以一亲芳泽。那帘勾轻晃,帐幔低垂,那强制忍耐的呢喃终于化成了一汪如水般的□□,仿佛春日里连绵的春雨,渗入了人心,酥化了骨髓…… ☆、第112章 后宫中素来有年后办宫宴款待京城世家命妇的习俗,然而今年却有些流年不利,大过年的便太子病危,过年后没多久便薨了,又扯出了定王弑兄谋夺储位的事情,天子一怒,血流成河,牵扯到的朝臣不一而足,人人自危。 如今总算是尘埃落定,朝中巨震后各种新贵崭露头角,眼看着春光烂漫,各家各族的心思也随之再次蠢蠢欲动了起来,而徐淑妃初掌中馈,也需要一个场合来宣告一番,这宫宴便提上了议事的日程。 这一日春雨方歇,春风轻拂,那春日的暖阳在蓝白相间的云层中忽隐忽现,就连空气中都透着一股花的甜糯芳香,宫中一早便派了一顶软轿候在了定云侯府,说是特意过来接宁珞入宫的。 宁珞心生诧异,这宫宴定在了午时一刻,时候尚早,她这过去不合规矩啊,还要劳得徐淑妃拨冗招待。 只是等她到了门前看到软轿前候着的人,便恍然明白了过来,连忙上前福了一福道:“有劳田公公了。” 田公公笑吟吟地道:“和夫人一别一年有半,夫人容色更胜从前,可喜可贺。” “田公公说笑了,”宁珞微微笑了笑,“公公倒是看上去愈加精神了。” “多谢夫人吉言,”田公公手一示意,恭声道,“夫人这边请,时候还早,咱们边走边聊就是。” 软轿一路到了宫门口,验看了入宫的令牌,并没有朝着举办宫宴的毓仁宫去,而是在中途拐了一个弯,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到了内宫禁地,宁珞弃轿步行,她原本就不擅长辨识方向,这皇宫中处处游廊亭台,跟那迷宫似的,幸得跟着田公公一路驾轻就熟,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了一个巍峨壮美的宫殿前,却不是从前她来过的御书房。 “这是陛下居住的乾宁宫,陛下大病后身体虚弱,尚不能案牍劳形,紧急的政务便是拿到这里的暖阁来处理的。”田公公解释道。 宁珞怔了一下,想起她曾在景昀面前旁敲侧击了好几回,问他有没有进宫单独觐见过陛下,旁的事情景昀都很淡然从容,唯有这件事情一提起来他便沉默不语。 盛和帝除了得胜回朝那日在金殿上得盛和帝亲自封赏嘉奖之外,这一阵子的政事都是杨彦在代为处置,只有这两天才在朝堂上露了面,也并未单独召见过景昀。 景昀面上虽然不说,可宁珞明白他心忧不已,却到底放不下面子来关切,毕竟从前他斩钉截铁地说过,对盛和帝从今往后,只有君臣之谊,不敢有父子之念。 但愿此次盛和帝召见自己,是为父子之间的破冰递上了一个台阶。 想到这里,宁珞小心翼翼地问:“陛下的病……全好了吗?” “夫人自己进去瞧瞧不就知道了吗?”田公公嘴角的笑意有些勉强。 站在门前,宁珞有些心神不宁,听着田公公禀告了一声,过了片刻,一个威严的声音响了起来:“进来。” 宁珞深吸了一口气,挑帘而入,只见这暖阁敞亮通透,阳光从窗棂中洒落在地板上,盛和帝坐在龙案前,手执狼毫,正在批阅奏折,只是此时天气暖和,他还披着一件狐毛大氅,看上去有些畏寒。 宁珞跪下见礼,盛和帝放下笔来,瞧着她的眼神温和:“起来吧,过来让朕瞧瞧。” 宁珞依言站了起来,走到盛和帝身旁垂首而立,只觉得那道目光凌厉,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良久,才听到他的轻笑声:“珞儿,怎么见朕如此拘谨?这些日子在西北担惊受怕的,辛苦你了。” 宁珞这才松了一口气,抬头看向盛和帝,语声轻快:“景大哥运筹帷幄,什么都不用我操心。” “是吗?”盛和帝淡淡地道。 宁珞心里有些打鼓,也不知道盛和帝在西北有没有眼线,知不知道她曾经失踪过数月的事情。 许是看出了她的不知所措,盛和帝的语声愈发温和:“来,和朕说说他在西北的事情吧,他的战报里都是别人的丰功伟绩,他自己的寥寥无几,让朕想知道都无从着手。” 这个话题显然十分安全,早前景铮早就缠着宁珞说过一遍了,宁珞便挑着有趣地说了起来,从一开始的肃清西戎暴民,到破釜沉舟奇袭北周军解围;从星夜援驰阜马城,到一刀劈下北周大将鲁翼……有的是她亲眼所见,有的是景昀转述,她说得眉飞色舞,眼中满满跳动的都是骄傲的光芒。 “和北周在古焦决一死战时,景大哥被人偷袭,虽然重创了那鲁翼,后背被砍了这么长一刀,流了好多血……”宁珞比划着。 盛和帝的眼神一紧,忽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层不正常的潮红。 宁珞大吃一惊,她和景铮说的时候爱吊小孩儿胃口,故意在这里停顿了一下,景铮那会儿都快要扑上来了,一脸紧张地追问后面到底怎么了,这下好,在圣上面前也有些忘形了。 “陛陛下……没事……很快就好了……”她有点着慌,想去拍盛和帝的后背却又不敢,只好手忙脚乱地拿起了旁边的茶水往圣上嘴边送去,“陛下快润润喉咙……” 盛和帝接了过来,嘟噜噜地喝了一大口,这才止住了咳嗽,门外田公公闻声疾步走了进来,从一个小瓷瓶中取出了一颗暗红色的药丸来,盛和帝接了过来,和着茶水吞服了下去。 鼻翼间一股浓郁的甜香味袭来,宁珞还待再看,田公公已经将瓷瓶盖好了。药丸下肚,盛和帝靠在了椅背上,闭目养息了片刻,再睁开眼来,脸色已经一切如常。 宁珞暗自心惊,呐呐地道:“陛下的病还没有全好吗?” “好了,”盛和帝神情自若地道,“润喉丸罢了。”说着,他板下脸来沉声道,“珞儿,你可知罪?” 宁珞回过神来,立刻在他身旁跪了下来:“臣妇知罪。” 盛和帝看着她缓缓地道:“你倒是认罪认得快,说说,哪里做错了?” “陛下留给我的奇兵,我并没有按陛下嘱托用在护卫景大哥的安危上,”宁珞脆声道,“只是陛下,景大哥说了,若是他要靠这样苟延残喘回到京师,他活着也好比是死了一般,我和景大哥感同身受,城在人在,城亡人亡,若是景大哥不在了,我必不能独活,也谈不上和陛下覆命了,便斗胆犯下了这欺君之罪,请陛下责罚。” 她的声音朗朗,仿如珠落玉盘,一脸慨然,盛和帝笑了起来:“好了,起来吧,若是让昀儿知道我这样折腾他媳妇,是不是又得恨上我几分?” 宁珞站了起来,呐呐地道:“陛下……其实……”她忽然下定了决心,郑重地开口道,“其实景大哥心里很在意你,知道陛下病重的那一天,他整晚都没有睡好,回京后数次都想找机会单独觐见陛下,却因为以前对陛下无状迟迟不敢入宫,陛下,景大哥不会甜言蜜语,可他的心一片赤诚,掺不得半点虚假,他的心里,早已对陛下有了孺慕之思、敬仰之情。” 盛和帝怔住了,眼中露出激动之色,双手不自觉地按紧了桌面,瘦削的手背青筋暴起。 宁珞一时冲动,说出后又有点后悔,呐呐地道:“陛下,是臣妇逾矩了,适才的胡说八道,陛下就当没听见吧。” “怕昀儿骂你吗?”盛和帝的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打趣着道。 “才不会呢,”宁珞略带羞涩地道,“景大哥对我很好。” “如此佳人,若是昀儿敢暴殄天珍,朕也不答应啊,”盛和帝笑着道,眼中却闪过一丝怅然之色,“你们俩这样,朕便放心了许多。时候不早了,朕便不多打搅你了,你去赴宴吧。” 宁珞应了一声“是”,见盛和帝面有疲色,不由得担忧地道:“陛下保重龙体。” 盛和帝点了点头,挥手示意,宁珞便躬身退了出去。 田公公要随侍御前,便安排了另一个御前内侍送宁珞去毓仁宫。一路上,宁珞仔细回想了一遍今日御前的对答,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暗自懊悔自己说得太多了。 许是她被景昀宠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把盛和帝当成了景昀的另一个父亲,却忘了他是帝心莫测的一国之君。 杨彦为什么能在暗杀他们后还安然无恙? 尤、赵两家倒台后接下来谁是世家中的出头鸟? 盛和帝对景昀到底抱着什么样的心思? …… 这一个个问题忽然便冒了出来,让宁珞有些心神不宁了起来。 穿过繁花似锦的御花园,不一会儿便到了东六宫的毓仁宫,宫门口看起来已经很热闹了,有大宫女在门前指引,将一众打扮得雍容华贵的名门贵妇往里请去。此次宫宴并未太过大张旗鼓,徐淑妃只请了各府的当家主母和有诰命的命妇,就连宁珞的母亲秦湘兰都没资格受邀。 宁珞停下了脚步,四叶见机替她整理了一下仪容,不由得有些遗憾:“夫人,你也不多戴些头面首饰的,不够珠光宝气。” 她后退一步打量了两眼,却又高兴了起来:“就算是这样,夫人也比她们好看。” 的确,宁珞今日发髻上只插了一根碧玉簪子,只是她今日穿着一身梨花白云锦八片裙,裙片上闪光碧色丝线绣着绿叶,裙摆一扬,那绿叶在阳光下跳动着光芒,和那碧玉簪子相得益彰,雅致而脱俗,就好比画意中的留白,惹人遐思。 忽然,四叶的眼神一凛,整个人好像被侵犯了领地的猫,骤然警惕了起来。 宁珞怔了怔,倏地回过头去,只见不远处站着一名贵妇人,华衣珠钗,明艳逼人,正冲着她笑得灿烂:“宁妹妹,别来无恙否?” 作者有话要说:  恶心人的来了…… ☆、第113章 这宫宴会和赵黛云狭路相逢,宁珞心中早有准备,只是今日见了,她还是略略吃了一惊。 赵黛云的容色依然艳丽,眉目依然飞扬跋扈,显然,赵家的倒台并没有对她造成太大的影响,最让人意外的是,她的小腹在百褶裙下微微隆起,显然是已经有了三四个月的身孕了。 身旁的婢女搀扶着她,一脸的小心翼翼,而她也矜持傲然地站在那里,一双美目挑衅地看着宁珞。 宁珞定了定神,转身朝她行了一礼,淡淡地道:“瑞王妃风采尤甚从前,令人叹服。” 赵黛云这才仔细看清了宁珞的容颜,眼中闪过一丝讶色:原以为在西北呆了这么长时间,风沙烈日,严寒酷暑,这宁珞的肌肤说不得被摧残得不成样了,却没想到,眼前的宁珞依然白皙娇嫩,和从前在京中的青涩相比,眉目间倒是更添了几分已婚妇人的旖旎之色。 只是她哪里肯善罢甘休?这些年她绞尽脑汁,只为在杨彦身边站稳一席之地,宁珞倒好,就连西北的风沙、北周的战乱都还是好像没有影响她分毫……她心中咬牙,缓步朝着宁珞走了过去,笑着道:“我听说你生了个女儿?恭喜啊,给定云侯添了个千金。” 这是在嘲笑她没生出儿子来吗? 宁珞笑了笑,柔声道:“是啊,景大哥喜欢得紧,每日抱着都不肯撒手。倒是王妃你要抓把紧,一举得男才好,府上的侍妾夫人只怕都替王妃着急呢,这一等就是两年多。” 赵黛云的脸色一变,冷冷地道:“都已经是一只下不出蛋来的母鸡了,有什么好着急的。” 宁珞的心一抽,几乎想要朝着她抡上一巴掌:宁萱被她害成这幅模样,她居然还这样讥讽嘲弄! 定了定神,宁珞凑到了赵黛云耳畔,压低了声音却笑语如刀:“王妃过虑了,我家七姐自然不敢来掠你的锋芒,只是瑞王殿下龙章凤姿,惹人追慕是免不了的,这后宅丰盈、子嗣延绵必不可少。姐姐可要小心,狡兔死走狗烹,到时候别给他人做了嫁衣裳才好。” 说罢,她也不看那赵黛云气得泛白的脸,施施然便朝着前方走去,前面迎候的大宫女一听是定云侯夫人,立刻笑语晏晏,亲自引着她朝里走去,倒把还没来得及通报名姓的赵黛云丢在了一旁,赵黛云气得发抖,她自幼便争强好胜,怎么能容忍宁珞压了她一头?当下便和身旁的婢女耳语了几句,眉头紧蹙、弱柳扶风地随着领路的宫女往里走去。 宴厅中已经很热闹了,各家夫人都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聊天,宁珞先去拜见了徐淑妃,徐淑妃已经年过三十,虽然眉眼不及梅皇贵妃昳丽,却胜在骨子里的那股温婉的才女之风,言谈举止都颇有大家风范。 徐淑妃正和宁国公夫人宁贺氏在说话,一见宁珞便笑了起来:“珞儿,我们正说起你呢,陪着夫君立下如此大功,真是让我们这些只会在京中享尽荣华富贵的女子们自惭形秽。” 宁珞慌忙道:“淑妃娘娘谬赞了,臣妇只是一名后宅妇人,哪里敢说什么功劳,只不过是贪图一家和乐的快活,阴差阳错罢了,倒让娘娘见笑了。” “你瞧瞧,这小嘴可真能说话,”徐淑妃笑道,“今后多来宫里走走,听说你六艺精通,倒是可以和我来做个伴。” “娘娘你可切莫太过抬举她了,”宁贺氏也笑了起来,“什么六艺精通,都不过是皮毛罢了。” 宁珞见了宁贺氏心生欢喜,拉着她的胳膊撒起娇来:“大伯母总是爱取笑珞儿……” 三人正说着,宴厅的另一边却忽地一下子喧哗了起来,徐淑妃怔了一下,正要遣人去问,便见有宫女满面惊慌地疾步而来:“淑妃娘娘,瑞王妃说她有些腹痛。” 徐淑妃一下子站了起来,急急朝前走去。要知道,盛和帝的皇子一死一囚,现在仅剩了瑞王,明摆着就是将来储君的人选,这瑞王妃怀着身子,要是在她的宫宴上出个什么差错,她可就麻烦大了。 围观的众人散了开来,只见赵黛云靠在软垫上脸色不太好,强笑着道:“无事,只是有些腹痛罢了……” 一旁的婢女见徐淑妃过来了,便嚷嚷了起来:“王妃你总是这样心善,可心善被人欺,要不是方才有人拽着你说了那些气人的话,你能被气得腹痛吗?” 徐淑妃怔了一下,下意识地便要息事宁人:“黛云快到里面去歇一歇,本宫这就去请太医……” “淑妃娘娘,我先在这里歇一会儿,”赵黛云的眉头紧蹙,却捂着肚子不肯动身,“你去忙你的吧,娘娘第一次宫宴,可不能让人故意给弄砸了。” 那婢女抹着眼泪哭了起来:“王妃,就是有人见不得你好,冷言冷语地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得了战功就了不得了吗?就连王妃你也要看人脸色了……” 徐淑妃的脸色变了变,旁边的人也窃窃私语了起来,目光自然而然地便落在了宁珞身上。 四叶哪里肯干,上前一步就要反唇相讥,宁珞拽了她一下,微微一笑道:“适才我在门外和瑞王妃说了两句话,这便惹了王妃不快,倒是我的不是了,还请王妃见谅。” 她谦恭地施了一礼,神情坦然:“王储要紧,王妃可千万不要意气用事,还是快些随淑妃娘娘去里屋歇着吧。” 徐淑妃赶紧打圆场:“应当是言语上有些误解了,珞儿既然已经赔了不是,黛云也就不要计较了,来,到本宫这边来歇着舒服些。” 她示意身旁的宫女去扶,赵黛云顺势站了起来,笑着道:“多谢淑妃娘娘,黛云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着,她便施施然从宁珞身旁走过,下巴高高昂起,眼神轻蔑,几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 四叶气得脸都憋红了,忿然道:“她也太不要脸了,明明是她先来挑衅的,还倒打一耙。” 宁珞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在西北经历的生死,若是连这点小事都要放在心上,那也太小看她了,更何况,赵黛云现在如此嚣张,只怕回到瑞王府也不好过,今时不同往日,杨彦离储君一步之遥,不管他心里有多恨景昀,表面上更需在盛和帝和朝臣面前做出恭谦仁爱的模样,赵黛云如此对待战功赫赫的定云侯夫人,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说话间,有宫女们来请众位夫人落座,为了让众位夫人自在些,徐淑妃在座次安排上稍作了变动,左手边是一些年长的国公夫人、侯夫人和皇室家眷,右手边则是一些年轻的,太子妃陈氏居然也在,就在徐淑妃的下侧,而原本该在太子妃左侧的赵黛云,因为方才腹痛的缘故,被安排在徐淑妃的身旁,身后靠着好几个团花锦垫,身旁特意还安排了两个宫女伺候着。 宁珞和陈氏隔了两个座次,清晰地可以瞧见她憔悴的神情和消瘦的身形,原本漂亮的五官早已失了神气,看上去比从前老了一轮,令人扼腕。 宴厅中间十分宽敞,酒菜陆续上来,徐淑妃安排的折子戏也唱了起来,那头牌的声音绵长清亮,唱得煞是好听。 这宫宴的菜品虽然丰盛,可来得了这里的人都是贵不可言,自然不是单纯为了品菜看戏而来,和这全京城最有权势最为富贵的内宅夫人一起互相攀攀交情才是正事,什么儿女亲事、什么秘闻八卦,向来都是拉拢人情的好手段。于是乎,厅内大家敬酒谈笑,气氛随着各种妙语渐渐热火朝天了起来。 一旁伺候的内侍和宫女都是内侍府抽调而来的,手脚活络,宁珞身旁的是一个叫小安子的内侍,沉稳内敛,进退有度,看上去倒不太像是寻常伺候人的的,不由得让宁珞多看了两眼。 不过她很快便没了闲情逸致去留心了,这定云侯夫人是京城炙手可热的新贵,加之原本就有的好人缘,自然是有好些人过来套近乎,她应酬得应接不暇,原本她想找太傅夫人套套近乎为余慧瑶再添几句美言,这下也落了空。 好不容易送走了两拨人,小安子和四叶趁机为她布菜斟酒,她得了个空闲,朝着四下张望了起来,只见主座那里传来一阵欢笑声,正有好几位夫人围在徐淑妃和赵黛云面前,这二人一个是现今的宠妃,八面玲珑,一个是未来储君的王妃,拍马奉承套近乎的人络绎不绝。 反观下首的太子妃陈氏,从前众星捧月的她,如今只是孤单单地坐在那里,有几个零星走过的人向她颔首致意,她却漠然地一动不动。 人情冷暖,可见一斑。 想想从前杨湛左膀右臂的夫人,要看她脸色行事的宁珞和赵黛云,却取而代之成了这宫宴的半个主角,她这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宁珞不想去自讨没趣,刚要调转目光,陈氏却忽然转过头来,两人四目交接,宁珞只好微微笑了笑,朝着她躬身致礼。 陈氏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冲着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宁珞有些莫名其妙,前阵子登门拜访都被拒之门外,今儿个怎么忽然要和她说话了?她便从善如流,起身到了陈氏的案前,福了一福道:“娘娘别来无恙?臣妇捎过来的那些特产,不知道合不合娘娘的心意?” 宁珞上次登门拜访的时候,特意送上了一些从西北带过来的特产,上好的貂皮大氅、特制的鹿茸和虎骨,算是他们的一片心意。 陈氏的眼神有些古怪,亮的有些瘆人,她站了起来,挤出了一丝热切的笑意,绕过桌案到了朝着宁珞缓步走来:“东西我瞧见了,只是可不敢用……” 宁珞愕然,正要笑着问为何,却见陈氏硬生生地挤入了她和四叶之间,她的神情狰狞,扬起手来便朝着宁珞抡起了手掌,口中骂道:“你这贱妇,居然知道殿下被人下毒也不吱声,枉殿下待你丈夫犹如亲弟,你们这两个狼心狗肺的狗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陈氏……就是个炮灰啊! 感谢土豪包养的霸王票,扑倒么么哒~ 梦幻银水晶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10-18 12:12:48 ☆、第114章 此语一出,满室哗然。 四叶被陈氏挤到了一边,救之不及;宁珞猝不及防之下,脸上的笑容都还未敛去,眼看着陈氏那手掌高高扬起,就要落在了宁珞脸上。 掌风一歪,擦着宁珞的鼻翼而过,陈氏被人撞了一下,踉跄着倒在了桌案上,酒盅、碗碟跌了下来,“叮铃哐啷”地响个不停,碎成了一片片的。 小安子跪了下来,用力地打了自己一嘴巴子,清脆响亮:“奴才一不小心冲撞了娘娘,请娘娘责罚。” 陈氏满身狼狈,菜汁溅在了衣裙上,发髻上还挂了一根滴着汤水的菜叶,她的婢女慌忙去扶她,手忙脚乱地替她擦拭着。 “好啊,你们都串通好了来埋汰我!” 陈氏的眼神有些散乱,踉跄着一把推开了她的婢女,朝着宁珞扑了上去,想和宁珞厮打。只听得“啪”的一声,徐淑妃拍案而起,满面怒容:“够了!陈氏你这是得了失心疯了不成!来人啊,把她带下去,替她洗把脸清醒一下,别让人看笑话!” 旁边的宫女一拥而上,拉的拉,拽的拽,忙不迭地把陈氏拖了下去。 徐淑妃快步到了宁珞跟前,关切地道:“你没被她打到吧,幸好小安子机灵。” 小安子摸了摸脸,躬身道:“奴才不敢,只要夫人没事就好。” 他退回了远处,站在柱子的阴影处,又成了那个不起眼的小内侍。 “别在意,她自从太子殿下去了之后,便有些不太对劲了,”徐淑妃劝慰道,好好地一场宫宴,一头一尾被这意外给搅乎成了这样,她也气得不打一处来,“陛下正想着是否要另找个可信的人儿教养霆儿呢。” 宁珞定了定神,苦笑了一声:“我怎敢怪太子妃娘娘,也不知道是谁在娘娘面前搬弄是非,我和侯爷远赴西北,战乱中连身家性命都置之脑后,怎么还会有闲情逸致来关注京城的事情,我又不是神仙,说我知道太子中毒,这不是无妄之灾、无稽之谈吗?” 陈氏的话旁边几个夫人听得真切,与其让流言四起,不如索性摊开来说得一清二楚。 不远处的宁贺氏也急急赶了过来,也是怒容满面:“淑妃娘娘,还要请你还我家珞儿一个公道,太子妃娘娘心中悲戚,却也不能这样随意往别人身上泼脏水啊。我们珞儿要是能有千里眼顺风耳,定云侯爷还至于出生入死吗?” 旁边几位夫人也都窃窃私语了起来, “要是定云侯夫人有此神通,这神医的名号可非她莫属了。” “她也真好意思说,这枕边人身子不适,她没看出来反倒咬在别人身上。” …… 徐淑妃连忙打圆场:“国公夫人放心,大家都是明白人,不会听她的胡言乱语的。” 宁珞挽住了宁贺氏,柔声道:“大伯母别生气了,太子妃娘娘也必定是听了下作之人的挑唆才被迷了心眼,清者自清,咱们对陛下的一片忠心,总有一日她会明白的。” 她的目光一转,看向那位依然坐在首位不动如山的瑞王妃,迎面而来的眼神中隐含着无尽的恶意,仿佛那水蛭,不吸干血不肯善罢甘休。 她在心里了冷哼了一声,挑衅地冲着赵黛云抬了抬下巴,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 既然避无可避,那便来吧,不死不休。 宫宴罢了,宁珞告别了徐淑妃,宁贺氏和她一路并肩而行叮嘱了几句,小安子在前面领路,将她们带出了内宫。 内宫外早有软轿候着,一名内侍过来和小安子说了几句,小安子便躬身示意道:“这是田公公的人,夫人里面请,想必侯爷在外面已经等急了。” 宁珞有些意外地瞧了他一眼,道谢道:“今日多亏公公了,外出赴宴也没带什么好东西,些许心意,还请公公笑纳。” 四叶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小金锭递给了小安子,小安子嘿嘿一笑婉拒了:“夫人不必如此客气,这都是我的本分。” 说着,他便挥手转身,没入了一片夜色中。 一路出了皇宫,果不其然,景昀正在宫门外等候,一见宁珞便迎了上来,看着宁洛全须全尾,这才长吁了一口气,只是神色之间却依然郁郁。 宁珞知道他忧心,便挑着宴席上好玩的事情和他说了起来,景昀却没有半分笑意,半晌才道:“珞儿,让你受委屈了。” 宁珞心中暗暗叫苦,这么快景昀就知道宫宴上发生的事情了吗?她想了想,放柔了语调道:“景大哥,我又不是天天瞧见那赵黛云,偶尔受点气也没什么,更何况她今日也算不得占了便宜,你就别生气了。” 景昀的脸色稍缓:“如今的态势和从前不一样了,她还如此张狂,只怕离她自掘坟墓的日子也不远了。” “太子妃娘娘……怎么变成了这样……”宁珞想起了陈氏,原来她虽然气量小,但也算是个温婉亲和的女人,现在却成了这样偏执的可怕模样,随便被人挑拨了一下便出来当了别人的棋子。 景昀余怒未消:“愚蠢至极。当年我离京前便提醒过太子,那金丹虽灵验,却不是固本培元的好东西,他们自己执意不听,还怪在别人头上。” “其实,我也早早让父亲提醒过太子……”宁珞轻叹了一声,“可能这便是太子命中的劫数吧,我们谁劝都没有用。” “别想了,”景昀劝道,“谁也不会信她的胡言乱语。” 宁珞点了点头,忽然想了起来:“今日撞了陈氏一把的那个小安子,看起来很是稳妥,莫不是你……” 夫妻二人走在前面,身后的婢女和侍卫照例离他们有段距离,景昀也不避讳,压低声音道:“自从那年你被梅皇贵妃召见后,我便寻思在宫中要有些助力,这次总算派上了些用处。” 宁珞心中折服,景昀心计深远,居然这么早便埋下了伏笔,她仰起脸来,眼中闪动着促狭俏皮的光芒:“景大哥,你这样老谋深算的,我以后若是和你藏个心眼,岂不是被你当兔子一般吃个一干二净?” 景昀轻哼了一声,抬手便去捏她的鼻子:“就算你不藏心眼,你也早已经被我吃干抹净了,还想蹿到哪里去?” “蹿到这里来,”宁珞拍了拍他的胸口,“这是我的,谁都不能抢走。” 两个人说说笑笑,不一会儿便到了自家的马车前驾车离去。 - 离定云侯府家的马车不远处,一辆玄色华盖的马车在一棵梧桐树下静静而立,在夜色的遮掩下几乎看不出轮廓。 虽然在宫宴上事情的走向最后并没有如赵黛云所愿,宁珞并没有被陈氏扇上一个打耳光颜面扫地,可赵黛云出来的时候心中还是愉悦万分的。 这些日子,京城的大街小巷都在谈论定云侯的赫赫战功,说书的都写了好几个本子将景昀的战功在快板中一一道来,连带着宁珞也被捧得仙女一般,什么姿容绝色,什么智勇双全,什么陪着侯爷出生入死,简直就成了天底下仕女贵妇的表范,令人心烦意乱、寝食难安。 她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这登顶之路还步履维艰、状况不断,甚至搭上了自己父亲的性命,而宁珞只是去了一趟西北便收了如此赞誉,简直是岂有此理! 今晚看那宁珞被迫向她赔礼道歉,看那陈氏辱骂宁珞,她只觉得心中积攒了多日的恶气渐渐冒着泡消失了。 只是,这一刻坐在马车中,看着这一对璧人你侬我侬地行走在月色中,那男的隽挺英武,举手投足间的柔情蜜意随处流淌,她只觉得心中仅存的愉悦瞬息之间便不翼而飞,看着的双眸都被辣椒水沾了似的,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 “走,回府。”她闭上眼睛,任凭胸中的狠戾之气来回冲撞了数遍,这才定下了神吩咐道。 马蹄声在寂静的青石板路上清脆而悠远,瑞王府离皇宫并不远,不一会儿便到了,门前早有仆役迎候,云香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从马车上下来,往里走去。 “今晚做的不错。”赵黛云随手赏了云香一个金镯子。云香是从小伺候她的丫鬟,对她可谓忠心耿耿。 “多谢夫人。”云香喜滋滋地领了赏,又问,“要不要奴婢去瞧瞧王爷在哪里?” 赵黛云点了点头:“只要他不是宿在宁萱那个贱人的房中,便不要多事了。” 云香领命而去,身旁早有好几个婢女围了上来替赵黛云洗漱更衣,她换了一身宽松的便服,婢女端上来了调弄好的珍珠香蜜粉,匀称地覆在了她的脸上。 容色是她的资本,容不得半点大意,府里莺莺燕燕络绎不绝,好几个都是十四五花苞一样的美人。 景昀和宁珞那温柔缱绻的背影在她眼前一掠而过,她一下子便抓紧了美人榻的扶手,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如果不是宁珞重生之后硬生生地换了人嫁,现在和景昀双宿双飞的人应该就是她,那专注深情的目光也应该是落在她的身上才对。 一丝妒恨从心底泛起,赵黛云的脸皮抽搐了一下,轻吐出一口浊气,忽然朝着敷脸的婢女怒喝了起来:“会敷脸吗?指甲今日剪了没有?” 那婢女吓得脸色惨白,慌忙跪下道:“禀王妃,奴婢日日都剪的。” “这都刮到我了还撒谎,”赵黛云抬手便给了她一巴掌,看着她吓得颤抖的模样,胸口的闷意才稍稍好了一些,“怎么弄了这么个笨手笨脚的过来伺候人?” 旁边的婢女慌忙把人轰了出去。 这下跟在旁边伺候着的都是心腹了,一个用在水里浸泡过的手掌在赵黛云脸上揉捏着,一个跪在地上替她按摩着小腿,又有人送上来了一碗燕窝百合粥,据说对腹中的胎儿最是补养。 等一切收拾停当,云香却还迟迟未来,赵黛云有些纳闷,刚要遣人去看,屋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门帘一挑,云香先疾步走了进来低声道:“王妃,王爷来了。” 赵黛云心中一喜,拢了拢鬓发,快步迎了上去,却见杨彦人未到声先至,语声严厉:“你今晚自作主张做了些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赵黛云过得如意咩…… ☆、第115章 杨彦身穿了一件浅色便服,眉头紧蹙,那张在人前素来温雅从容的脸上明显带着压抑着的不快,赵黛云怔了一下,扫了云香一眼,云香的眼圈有些泛红,不动声色地朝着她摇了摇头。 赵黛云挥了挥手,身旁伺候的人都下去了,屋内只留下了夫妻二人。她缓步上前,柔声道:“王爷这是怎么了?今日宫宴我也没做什么啊,怎么就让王爷着恼了?” 杨彦冷笑了一声:“没做什么?你自说自话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去为难珞妹妹做什么?要不了明天,满京城都会传遍了,我杨彦没有容人的雅量,为难战功彪炳的功臣之妻,朝臣心里会怎么想?父皇心里又会怎么想?我是不是还在为几年前父皇赐婚的事情而心有罅隙?” 这一声“珞妹妹”在赵黛云的脑子里炸了开来,尖锐的指甲扎入掌心,带来一阵剧痛。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骤然飞到了九霄云外,她反唇相讥道:“王爷何必口是心非,再多的借口,只怕都掩盖不了你心疼你那珞妹妹的事实,可惜的是,人家珞妹妹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定云侯,半点都没你的份呢。” 杨彦的脸色瞬间变得青白,胸膛急剧地起伏了几下,指着她厉声道:“赵黛云,我敬你是我的王妃,可你也别想骑到我的头上来,这一句句含沙射影的,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一阵寒意从赵黛云心头泛起,她骤然回过神来,眼里泛上了一层泪花,方才那针锋相对的尖利顿时化作了柔弱哀凄,她的声音哽咽了起来:“王爷……臣妾心里难受才忍不住胡言乱语……臣妾的父亲不在了……他们却仗着战功耀武扬威……” 杨彦余怒未消,一声不吭。 “父亲一直教导我,要谨守妇德,万事以王爷为先,黛云不敢有违,为了王爷的大业殚精竭虑,有时候说话便没了分寸,王爷你责罚我吧……”赵黛云越说越伤心,身子摇摇欲坠。 杨彦的脸色终于稍稍缓和了起来,伸手扶住了她:“好了,你还怀着身子呢,别伤心了,你也是无心之语,以后记着不要再胡言乱语了。” 赵黛云趁势靠在了他的身上,情意绵绵地道:“黛云心中只有王爷,还请王爷不要忘了我们当初的誓言,那个负心寡情的女人,王爷万万不要再着了她的道了。” 杨彦的心中烦躁,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道:“我又不是那种无用的男儿,她既无情我便休,怎么还会惦记她?你要知道,现今不同往日,你若是挑衅她和景昀,少不得让他们起了警惕之心,对我们今后的计划有害无益,更何况,父皇还在那里呢,只要他一日不封我为太子,便说明他心中还未决断,还存着让那个杂种认祖归宗的念头,在大局未定之前,我更要步步为营,不能失了父皇的信任。小不忍则乱大谋,你这么聪明,应当明白的。” 赵黛云暗自咬紧牙关,浅笑着点了点头:“我明白了,王爷你放心吧,臣妾以后见了那宁珞,必定客客气气的,不叫人挑出一分毛病来。” 杨彦拍了拍她的后背,扶着她在美人榻前坐了下来:“对了,那景昀还有什么秘密和弱点,你再仔细想想,别有了遗漏,既然要出手,便要一击即中,不可再让他有喘息之机。” 赵黛云可怜巴巴地仰起头来:“臣妾所知,都一五一十全部毫无保留地交给王爷了,只是毕竟乃是梦中所见所闻,总免不了纰漏,幸好王爷英明神武,最后总能得偿所愿。” 杨彦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说的真是好听,本王爱听。好了,你好好休息,我这就先走了。” “王爷,你这是去哪里?”赵黛云急忙拉住了他的手,声音柔媚,“早上的时候恬儿还在说,她新学了一首曲子想要请……” 杨彦打断了她的话,那语声依然带着笑意,却多了几分警告的意味:“黛云,你既然有了身子,我去哪个房里,就不劳你操心了,好好生下孩子才是正事。” 拍了拍赵黛云的手,他起身缓步朝外走去,刚拉开房门便又停了下来,头也没回地道:“对了,你的那个云香,以后让她少在我这里探头探脑的。” 语音未落,人便不见了踪影。 云香脸色煞白地探了探头,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显然是余悸未消,语声还有些打颤:“王妃……方才我去探听消息的时候撞上了王爷……王爷好吓人……我还以为他要……” “你避着点,这两天都别在他面前出现了,”赵黛云木然道,“他可心狠手辣着呢,再加上那个小贱人在一旁挑唆,别让他抓到了把柄。” 云香一哆嗦,旋即忿然道:“那会儿那个小贱人落胎死了便好了,现在倒把这府里弄得乌烟瘴气的。” 赵黛云面无表情,过了好一会儿,忽然抬起手来将小几上的东西全都扫在了地上,发出了“哐啷啷”的响声。 云香跪了下来,哭着哽咽道:“王妃你小心身子……别生气了……那小贱人不足为惧……她这辈子都没法有孩子的……” 赵黛云的嘴角挤出了一丝笑容,将手放在了肚子上,神情诡异地缓缓揉了起来:“对……我有了身子了……只要我生下他的骨肉……只要是个男的……他若是想过河拆桥……门都没有……” - 宁珞自然没闲心去管这瑞王府里鸡飞狗跳的,她忙碌得很,要看顾姝儿,要检查铮儿的功课,要和曦儿聊天谈心,其余各家手帕交的宴请往来也要应酬,还有一件顶顶重要的便是余慧瑶的婚事,虽然邹泽林的祖母对这桩婚事并不满意,却架不住孙儿的软磨硬泡和非余慧瑶不娶孤独终老的誓言,终于定下了亲事,纳吉、问名等六礼接踵而至,按照邹泽林的要求越快越好,吉日定在了六月初六。 余慧瑶算是苦尽甘来,吴嫂整日里都念叨着老天有眼、老爷在天之灵保佑。 既然吉日已定,宁珞少不得要陪着余慧瑶张罗,这几日便邀了她一起去秦家的商行挑选些布匹,做些嫁衣、锦被,这嫁妆可万万不能轻忽,以免被婆家看轻了。 秦家商行的布料向来就是高档之货,出自江南的织锦堂,年年都有新品,普通的世家贵族一匹难求。 得知表小姐到了,掌柜亲自出马,替她们介绍着今年刚到的新品,又热心地说,江南的裁云阁已经在京师开了分店,嫁衣可以去那里找名师定做,必定华彩无比。 宁珞一听便兴致勃勃地领了余慧瑶去量体裁衣,这一折腾便到了中午,午膳的时候都快过了,索性便让景勒去归云居定了个包厢。 归云居前依然人来人往,一派繁忙的景象。将马车停在了侧边的树林外,宁珞和余慧瑶手挽着手,一路说说笑笑朝前走去。 迎面来了一群人,高高矮矮、老老少少都有,人群中有人不经意地看了她们一眼,忽然便凝住了眼神,脱口叫道:“慧瑶,是你!” 余慧瑶转头一瞧,顿时脸色略略泛白:迎面而来的正是她那个在余家危难之际退婚另娶的前未婚夫徐冠良。 只见徐冠良身穿一件浅绿色官袍,身材发福了一些,原本那忠厚温良的青年经过这些年官场的磨砺,已经有了些圆滑世故之色,一见余慧瑶,他的眼中透出惊喜的光来,几步便到了她面前:“慧瑶,你还好吗?我一直牵挂着你,好几次都想写信给你却不知道你的落脚之处,你回京后我也想来看你……” 宁珞听得都要吐了,真要有心,他能打听不到余慧瑶在哪里吗?说什么“想来看你”,想了这么多日子却半点行动都无,真是光耍嘴皮子的货色。 余慧瑶的神情冷淡:“多谢徐公子关心,不过你我已经没有瓜葛,以后还是见面不相识的好。” 旁边同僚都瞧着,徐冠良的面子有些却不过,不由得涨红了脸:“慧瑶,你还是这般牙尖嘴利的,我好歹是你从前父母定下亲事的未婚夫,我们两家也算是世交,今日见你,少不得要提点你一句……” “不知道尊夫人知不知道你要提点我?徐公子,我可不敢当你的世交,劳烦你将心思用在家里吧,我这里不牢你费心了。”余慧瑶的言辞犀利,转身就走。 宁珞在心里叫了一声好,笑着道:“徐公子,有一句话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送给你做座右铭不错。” 徐冠良被挤兑得又气又恼,眼看着佳人就要步入归云居,不假思索便叫道:“你以为你攀上什么高枝了吗?我明摆着告诉你吧,那个邹泽林成日里流连烟花之地,风流成性,你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才要嫁给他,日后他左拥右抱、三妻四妾,我看你不日日以泪洗面才怪!等有朝一日你年老色衰,迟早要被人休弃出门!” 这世上真有如此无耻之人!宁珞瞪圆了眼正要痛斥,忽然听得归云居楼上一阵“噼啪”的击掌声传来,一个人从三楼包厢的阳台处探出头来,眉眼狂放不羁,正是那徐冠良口中风流成性的邹泽林。 作者有话要说:  狂放总裁要来打脸了,闲杂人等避让! ps:用app看文的要是没有准时替换,请到个人中心——系统设置——清除缓存,就能看到替换后的章节了! ☆、第116章 徐冠良自然是认得邹泽林的,这位御前炙手可热的状元郎,才情斐然,出身正途,官运亨通,从文人最为崇敬的翰林院为官,到不惧战乱自请前往西北,如今官至四品吏部侍郎,假以时日,就是以后入相当仁不让的人选之一。 他才不过一名七品小官,一时激愤之下当众妄议上峰,弄得不好便被人抓了小辫要论罪的,更别提他妄议的是当朝重员、专管吏部任职的侍郎。 一想到这里,他的后背便冒出了一身冷汗,原本十分的胆气顿时化为虚有。 “这个……我乃一时戏言……”他慌忙拱了拱手,想要分辨一二。 邹泽林在阳台上居高临下,他的神情傲然,那飞扬的眉目被正午的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色,几乎令人不敢逼视:“我原本还一直不屑于于蝇营狗苟之辈计较,却原来这世上还真有如此不要脸之人,自己如苍蝇狗彘一般却不知道藏起来遮羞,还要恬不知耻地在别人面前卖弄,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忍不住击掌惊叹。” 邹泽林那嘴皮子多刻薄,连在皇亲国戚面前都狂放无比,何况徐冠良这样一个角色,这番话一出,不仅徐冠良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就连站在他身旁的同僚都面皮一紧,忙不迭地和徐冠良拉开了一段距离以示无辜;而几乎酒楼中所有的窗户都开了,人们都探出头来,看着这一场狭路相逢。 “你……你别欺人太甚!”徐冠良气急败坏地道,“我乃一片好心,我和慧瑶认识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倾盖如故,白首如新,”邹泽林轻蔑地看着他,“余家落魄之时,你弃从小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于不顾,抛妻另娶,男子汉大丈夫,做人做到你这样无耻的地步,还有什么脸面存活在这世上?” 徐家当初做下了这抛妻另娶的事情,虽然找了个八字不合的借口,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因此这些年也一直讳莫如深。今日被邹泽林在这大庭广众之下揭了开来,徐冠良无地自容,狼狈地后退了两步,口吃着道:“你你你……一派胡言……我我我不和你……争辩……” “争辩?”邹泽林不屑地道,“我需要和你争辩吗?你回家数数你房里的一名侍妾和两名通房,房里整日里争风吃醋、鸡飞狗跳,到底是谁风流成性、三妻四妾?” “你你……男儿三妻四妾本是……平平平常……”徐冠良满头大汗,也顾不得自己打自己嘴巴子了。 邹泽林纵声狂笑了起来:“谁解其中意,痴狂为一人。我邹泽林历尽艰辛求得美人芳心,今生今世只愿与她比翼双飞,今日在此所有人都便是见证,若是我生三妻四妾、风流纵情之念,让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此语铿锵有力,引得满堂哗然。 余慧瑶眼中泛上一层水光,握着宁珞的手微微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跟在宁珞身旁的仆从们和邹泽林熟得很,大声叫起好来,引得旁边的食客们也凑起了热闹击掌叫好。 徐冠良一败涂地,几乎是连跌带撞地跑出了归云居的围栏,消失在了道路旁的树林中。 晚上景昀回来时,宁珞兴致勃勃地拉着他将白日里这大快人心的一幕说了一遍,说到精彩处,几乎是手舞足蹈:“你没瞧见那徐冠良的脸色,青了红,红了白,简直太痛快了,可算是替慧瑶出了一口恶气。” 景昀沉思了片刻,神情有些古怪:“很痛快吗?” “是啊,慧瑶这样被退婚,不知道有多憋屈,从前好多相识的世家姑娘都在背后笑话她,现在泽林这样一表白,还有谁笑话?不都羡慕她苦尽甘来找了个好郎君,”宁珞笑得分外开怀,“中午慧瑶心情舒畅,吃饭都特别香,就连泽林偷偷过来和她见了一面也没生气,反倒让泽林偷了两个香吻……” 景昀不满地道:“想当初我可是整整三个月没见你一面,他倒好,凭着几句甜言蜜语便攻城掠地了。” 宁珞瞪了他一眼:“你偷偷爬了宁府的围墙怎么就不提了?” 景昀摇了摇头,颇为遗憾地道:“偷偷摸摸的不够威风,我怎么就没想到像泽林这样表白一番呢?也好让你在相识的世家姑娘面前昂首挺胸一番。” 宁珞“噗嗤”乐了,她可难以想象,素来在外人面前冷肃的景昀和邹泽林一样在大庭广众之下甜言蜜语,可看景昀一脸若有所思,她不由得提心吊胆了起来:“你不会说真的吧?千万不要,余慧瑶被那徐家辱极在先,泽林才痛加反击,和我们完全不一样,我可不要你做这样的傻事。” “女人心,海底针,”景昀取笑道,“刚才是谁满眼放光,说是羡慕慧瑶的?” “我就说说罢了,”宁珞娇嗔道,“我们俩都老夫老妻了,你心里有我,只要我知道就好,何必让旁人来评头论足?” “说的也是,”景昀正色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不同他们学了,还是来做些老夫老妻该做的事情吧。” 宁珞连连点头,刚要起身,却身上一重,被景昀压倒在了美人榻上。她不由得惊喘了一声:“别……姝儿还在外面……等我一起……” 一个“玩”字被景昀吞入喉中,红唇落入桎梏,就连娇躯也被尽数掌控,身上的火苗被轻易地点燃。 “别理姝儿了,我让奶娘抱她出去了,”间隙中,景昀不满地低语着,“这丫头总是缠着你……也该是让她学会自己找乐子了……” 宁珞的身子一软,所有拒绝的话被堵在喉咙里,双眼迷蒙,只能随着他的动作渐渐沉沦…… “嫂嫂,嫂嫂!快来听听我这首曲子弹得有进步了吗?还有这幅画怎么样!”一阵清亮的声音由远及近,景曦匆匆而来。 宁珞的身子一僵,神智立刻归拢,双手用力地推搡在了景昀的胸前:“景大哥……快起来……” 景昀几乎要吐出一口血来,不甘心地道:“等她自己识趣走了便好……” 宁珞快要急出一身汗来,软软地恳求道:“景大哥,别,她有正事找我,明日便是赏花会了……” 外面伺候的紫晶和绿松拦住了景曦,小声地不知道在怎么解释,景曦显然不太痛快了:“大哥也真是……成日里都爱和嫂嫂腻在一起……还是个大将军呢……我等着还不成吗……” 景昀恨恨地骂了一句小丫头,身下的娇躯明显变硬,再也没了方才那如春水般的娇软,他只好在那红唇上轻啄一下,诱哄道:“那说两句好听的让我高兴一下,便放你起来。” “昀哥哥……我的元熹哥哥……”宁珞嗔了他一眼,软绵绵地道,那媚眼如丝,软语如钩,非但没能让景昀舒心,反倒更心火难耐。 “快去快回。”景昀哑声道。 宁珞忙不迭地起了身,理了理鬓角凌乱的发丝,冲着他做了个鬼脸:“半夜才回。” 景昀看着她窈窕的身姿消失在门外,不由得哑然失笑。 景曦可不知道她坏了大哥的好事,高兴地等来了嫂嫂,她被女子堂选中参与琴画二技的比赛,这两项都是宁珞所长,正好可以指点一二。 宁珞陪着她练了一会儿琴,又指导了她的工笔技法,姑嫂二人相处得十分愉快。这几日已经有两家人到大长公主和宁珞跟前来探听口风了,一家是邹泽林大哥的儿子名叫邹远青,一家是当朝靖安王的小孙子贺渊,和宁贺氏是亲戚。两人的家世旗鼓相当,人品也十分端正,最后便要看景曦喜欢哪一个了。 景曦倒也不扭捏,只是小声羞涩地道:“赏花会那日还请嫂嫂替我瞧一瞧再做决断吧。” 两人还待说些悄悄话,便见景昀仿佛一尊黑塔一般杵在了书房的门口,说话都带着几分森寒的气息:“天晚了,该歇息了。” 景曦自小便是怕这大哥的,背着他还敢嘟囔两句,当着面可不敢违逆,吐了吐舌头道:“是,大哥大嫂慢走,早日替我生下一个小侄子和姝儿作伴。” 宁珞闹了个大红脸,狠狠地剜了景昀一眼。 景昀却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凑到了她耳边道:“你瞧,大家都盼着呢。” 这一晚上,定云侯爷自然是使尽了百般花样,想着让娇妻最好能食髓知味,再也不要做出那半途抛下他而去的错事。翌日一早,景昀已经精神抖擞地练了一圈武回来了,宁珞却还是手脚酸软,好半天才从床上起来。 赏花会照例在琼华书院举行,这一日,琼华书院便是整座京师最瞩目的所在,衣香鬓影,香车宝马,不论是世家还是新贵都在此间云集。 正值四月芳菲之际,各种名花争妍斗艳,姹紫嫣红中俊男靓女随处可见,将这百年书院带来了勃勃生机。 景昀和宁珞、景曦同来,到了书院内便分开了:虽然赏花会中男女同游,却还是泾渭分明的,男的在左侧纱帐,而女的则在右侧。 几位师长还是老样子,林青居威严,翁先生严谨,吕先生迂腐中透着儒雅,韩先生依然一如既往得优雅。宁珞一一上前见礼,并奉上了礼品,引得几位师长喜笑颜开。 随着一声唱喏,院中的众人都肃静了下来,盛和帝在一众人的簇拥下缓步而来,徐淑妃跟在离他一步之外的身侧,而两人的身后,赫然站着瑞王杨彦和他的王妃赵黛云。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杨彦一路走一路在人群中梭巡了片刻,那目光直直地落在了宁珞的身上,和从前一样,热切而黏腻,令人不寒而栗。 作者有话要说:  杨彦还没死心捏,珞儿你可要小心了。 感谢土豪霸王票的包养,扑倒么么哒~~ 梦幻银水晶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10-21 12:57:49 ☆、第117章 院中众人齐齐下跪见礼,盛和帝笑着示意大家平身,便携着徐淑妃到了面南背北的主帐中,一众皇子公主都坐在了主帐中的下首,几名小皇孙也跟了出来,杨霆今年已经六岁多了,陈氏却不在他的身旁,由他的姑姑二公主看顾着。 盛和帝让大家都不必拘束,他今日只穿了一身玄色龙袍,打扮随意,只说是来凑个趣儿,一切事宜都以徐淑妃为主。他对徐淑妃也是尽心,深怕她第一次举办这样的盛会有些怯场,便抱病前来捧场。 今年的新科三元并不像景昀那一年夺目,状元和探花都是年近三十的寒门学子,长得也只是差强人意,榜眼还算俊朗,只可惜个子比普通人矮了一头。 前来定云侯府探听口风的邹元青和贺渊二人位列二甲,倒是看上去龙章凤彩,一派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模样。宁珞有些发愁,见了真人也还是不相伯仲,这该怎么选呢? 景曦倒是毫不在意,兴高采烈地上台弹奏了一曲练得滚瓜烂熟的彩云调,得来了一片喝彩声,一曲罢了,她落落大方地朝着徐淑妃和盛和帝致意见礼,盛和帝一听是定云侯府的二小姐,立刻吩咐内侍打赏。 景曦回来的时候难掩兴奋之色,小声地和宁珞道:“陛下真是和蔼可亲。” 宁珞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隔着台子朝前看去,只见盛和帝虽然面带笑意,可面上显然带着疲色,还不时用手掌捂着咳嗽两声。她又朝着景昀所在的纱帐看去,显然景昀对场内竞技早已心不在焉,目光不时落在盛和帝的身上。 可真是急死人了,也不知道这父子二人在憋着什么劲,都各自在等着对方妥协低头吗? 宁珞急得不打一处来。 等六名女子献罢琴艺,接下来便是画艺了,台中正忙着摆放笔墨纸砚,忽然之间主帐中有了一阵小小的骚动,等宁珞再去看时,盛和帝已经不见了。 - 景昀沿着小径一路急行,他在这琼华书院中求学三年,是院长林青居的得意门生,对这里的一屋一瓦都十分熟悉。 坐在纱帐中不经意间抬头一看,盛和帝忽然没了踪影,贴身伺候着的田公公也跟着没了人影,他心中一惊,便上前询问,徐淑妃的笑容看上去分外勉强,只是说盛和帝有些疲乏,去内院小憩片刻。 今日负责守卫一事的正是羽林军副统领贾南柯,正站在内院门前和几名羽林军在说些什么,此人是景昀离开羽林军后调入的,除了在回京的路上相处过一阵,和景昀并不相熟,而此时从明面上说,算是景昀的下属。 一见景昀,贾南柯立刻躬身见礼:“侯爷怎么来了?陛下这里有我在,侯爷请放心。” 景昀心不在焉地朝里看了看:“陛下怎么忽然退席了?出了什么事了?” “陛下有些疲乏,过来小憩片刻。”贾南柯恭谨地道。 这应答倒是和徐淑妃一模一样,可心底深处那隐隐的不安却挥之不去,景昀犹豫了片刻:“劳烦你进去通禀一声,就说我前来探望陛下。” 贾南柯为难地道:“陛下吩咐了,谁来都不见。” 景昀怔了一下,从前盛和帝对他荣宠有加,曾亲赐“御前常伴”的称号,可以凭腰牌在御前随意出入,这种随意的场合更是动不动就叫他在身旁陪驾,从来没有过不能见驾的时候。可自从回京后,虽然他的官越做越大,可和盛和帝之间,却感觉比离京前那段时间还要生疏了。 他默默地后退了两步,目光犀利而冷冽地落在贾南柯身上,贾南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硬着头皮道:“侯爷,下官也是奉命行事,要不侯爷你在这里等一会儿……” “不必了,”景昀面无表情地道,“注意防务,确保陛下安危。” “是。”贾南柯应了一声,看着景昀的身影消失在了小径的尽头。 景昀出了月洞门,并没有回赏花会场,而是掉头往书院的后花园而去。盛和帝小憩的这件院子,是书院专门招待贵客用的,就在林青居平日休息的院子隔壁,两个院子的主室连墙而建。 林青居这里他求学时时常光顾,后院有一株参天的古樟树,足足有两人合抱大小,此时新叶老叶交替,树冠遮天蔽日,他从树干上一借力,轻巧地翻入了客院的后墙,借着树冠的余荫避开了后院中轮值的侍卫,猫腰便来到了内室的后窗。 他小心地将自己的身影贴着墙根,戳开了窗纸朝里看去,只见一抹明黄色靠在软榻上,紫袍的田公公半跪在盛和帝面前,正在低低地不知道说些什么,而盛和帝的咳嗽声压抑着传来,他曾因为梦中人缠绵病榻之相,和金大夫学过几年病理,这咳嗽声听上去竟隐隐和金大夫所说的“疾入肺腑之声”有些相似,心念电转间,一丝惊恐从心底隐隐泛起,他怔在原地好一会儿回不过神来。 “谁!”一声厉喝传来,有御前侍卫发现了他的踪迹。一阵劲风袭来,景昀轻巧地一矮身,避过了那刀锋,转头冲着那侍卫“嘘”了一声。 这羽林军中好些都是景昀一手提拔上来的,负责后院防守正好是认识的,不由得怔了一下:“侯爷你——” “我马上就……”景昀的话音未落,里面的人便被惊动了,田公公推开窗户,正好和他四目相对。 景昀尴尬万分,他原本心里七上八下的,想看亲自看上一眼,只要盛和帝平安无事便不着痕迹地离开,却没想到刚才这一怔神的功夫便泄露了踪影。他只好撩袍跪倒,胡乱扯了一个借口:“陛下恕罪,臣想借此良机,检验一下羽林军的防卫有无漏洞,惊扰了陛下。” 田公公的眼睛弯了起来,露出了眼角的细纹,显然在心里暗笑,不过,他面上却没有戳破景昀的谎言,笑着道:“侯爷真是尽忠职守。” 前边的贾南柯匆匆地赶了过来,见此场景又羞又愧,也跪下请罪:“臣防守不力,还请陛下责罚。” 盛和帝在里面低低地说了两句,田公公又道:“陛下说了,定云侯千军万马中如入无人之境,贾大人不必自责,日后好好向侯爷请教便是,侯爷既然来了,便请到里面坐一坐吧。” 景昀入了内室,盛和帝已经起来了,背后垫着软垫坐在了罗汉床上,手中正拿着杯盖轻轻拂着水中冒出来的茶叶尖,一派闲适的模样,仿佛方才那压抑的咳嗽声只不过是他的幻听而已。 回京后已经将近两个月了,除了在朝堂上和盛和帝见过几面,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面圣。 和从前记忆中那个让他敬慕的君王相比,盛和帝瘦了好多,原本清澈锐利的眼神带上了几分浑浊,不过看上去精神倒还好,和他想的萎靡不振的模样相去甚远。 “昀儿,”盛和帝注视着他,低低地笑了,“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打算来见我了。” 景昀的脸上一热,垂下头来:“臣自归京之后蒙陛下不弃,公务杂乱,整日里忙得脱不开身……” “是吗?”盛和帝淡淡地道,“两年前,你执意要去西北,朕阻拦不得,忍痛让你离开了京城;北周进犯时,朕彻夜难眠,唯恐你有半点闪失,酿成痛悔一生的大错;你力克北周,威名远扬,朕大醉一场,悬在空中一年的心这才算是落回了实处。昀儿,朕无时不刻都在惦念着你,你呢?” 景昀哑口无言,他离开京师,离开了这尔虞我诈的朝堂后宫,仿如天高任鸟飞,而对盛和帝这个后来的亲生父亲,他又敬又恨,感情复杂,除了公务,他几乎是强迫自己忘记这个赐了他生命的人。 然而,也正是这两年的离别,重新再见到这个手掌生杀大权的君王时,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底慢慢地破土萌芽。 其实,这次他能横扫北周,和盛和帝在后方的全力支持是分不开的,如果没有他的一句“便宜行事”,如果没有他藏给宁珞的那一支奇兵,就算他最后能够破敌,也要花上更多的力气和时间,给西北这片土地和百姓带来更为巨大的创伤。 自小以来,盛和帝对他若有似无的关爱总是在不经意中闪现,景晟和宁珞的劝解也时不时地浮上脑海,他平生头一次成了自己厌恶的那种犹豫不决的人。 他迟疑了片刻,困难地道,“我自然也是时时念着陛下……念着要为陛下守疆抗敌……” 一丝失望之色从盛和帝眼中一掠而过,他等了这么多日子,一直盼着景昀能想清楚,却没想到等来的还是这样一句只有君臣之谊的言语。 他面无表情地道:“朕明白了。有劳景爱卿殚精竭虑,赏花宴都想着公事,不过,朕乏了,爱卿告退罢。” 景昀呆了呆,正要难堪地后退,却在不经意间眼角的余光瞥见了罗汉床的小几上有一抹深红。脑中“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炸开的声音,他一下子便窜了上去,抬手将那抹红色抓在手中,颤抖着摊开来一看。果然,手巾中裹着的是一团呕出来的已经发黑干涸的血迹。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努力争取双更吧,大家老时间来刷一刷~~~ 感谢小天使们浇灌营养液,扑倒么么哒~~ 读者“他说你要等”,灌溉营养液 +5 2016-10-21 13:50:45 读者“万花丛中一小荷”,灌溉营养液 +1 2016-10-20 14:20:32 ☆、第118章 田公公大惊失色,慌忙扑了上去,一把从景昀怀中将那手巾夺了下来,怒道:“侯爷这是要干什么?如此藐视圣驾,这是不把陛下放在眼里吗?” “这是什么?”景昀上前一步,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他身上,“田公公,陛下到底得了何病?不是说龙体已经康复了吗?” “陛下的确已经康复了,”田公公理直气壮地道,“春日容易上火,流了些鼻血罢了。” “田公公,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景昀不可思议地问。 田公公语塞,继而忿然道:“侯爷言重了,既然侯爷只不过是陛下的臣子,陛下说什么便是什么,又哪里轮得到侯爷来质疑陛下的话?” “一派胡言,”景昀厉声道,“陛下乃大陈天子,身为臣子,自然要关切陛下身体的康健,陛下万万不可讳疾忌医……” “景爱卿,”盛和帝的声音冷冷地响起,“你逾矩了吧?朕的身子朕自己知道,不用你指手划脚!” 景昀哑口无言,定定地站在原地片刻,忽然便一下跪倒在盛和帝的膝下,他的语声颤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陛下……无论如何……就算是臣求你了……臣让金大夫回来替你瞧瞧……母亲去了……父亲走了……陛下……臣不希望你也有什么……万一……” 盛和帝整个人都僵住了,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拽着他衣角的双手,充满希冀地道:“你……这是愿意认祖归宗了吗?” “我……”景昀的声音哑住了。 “昀儿,”盛和帝强忍着心中喷薄而发的感情,眼前的孩子,是个念旧固执的人,好不容易他那坚硬的外壳有了一丝裂缝,不能把他又吓回去了,“朕不强迫你,可你要明白,臣子效忠的是君王,是这大陈的万里江山,而朕的儿子,才是朕想要倚靠、疼爱的亲人,朕可以给你时间,甚至朕可以去找皇姑,请求她的谅解,可是,你要告诉朕,你到底希望是哪一个角色?” 景昀茫然地望着他,心乱如麻。 “朕做梦都盼着,有朝一日能听到你叫朕一声父皇,”盛和帝的声音有些嘶哑,“湛儿走了,皓儿他被人挑唆做下这天理不容的错事,这一个个的,都离朕而去,你就真的这么忍心弃朕于不顾?朕已经老了,昀儿,别让朕等太久,朕怕……等不到……” “陛下!”景昀只觉得手脚冰凉,好像忽然回到了那日在俞明钰的房前,他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的身体在空中飘荡,他努力伸出手去,握住的却只是那几近僵硬冰冷的身躯。 盛和帝弯下腰将他扶了起来,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个儿子,眼中是掩饰不住的骄傲和自豪,他拍了拍景昀的肩膀,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好了,你不用太担心,朕现在的身子还好着,出来的够久了,走,一起回去吧。” 景昀跟着走了两步,低声道:“陛下,要不要再歇会?你的脸色还不是太好……” “没事,”盛和帝笑了笑,看向他的目光慈爱,“你今天能翻墙过来探望,朕就算有什么病也都好了。” “那帕子上的血……”景昀盯着田公公手中的手巾,忧心忡忡地问。 田公公将手巾往怀里一塞,尴尬地看向盛和帝。 “田公公不是都说了吗,那是鼻血,”盛和帝面不改色,“你要是不信,就让金大夫明日入宫来鉴定一下。” 景昀如释重负:“是,明日臣便让金大夫入宫面圣。” 君臣二人从内室出来,一路随意闲聊着缓缓而行,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君臣亲密的时刻。赏花会中已经比了过半了,徐淑妃一见盛和帝回来了,喜出望外地迎了上去,低低地询问了几句。 盛和帝让人在主帐中加了个座示意景昀坐下来一起观看。比赛的画作已经呈了上来,放在帝妃二人跟前品评。盛和帝饶有兴味地看了几张,只见笔法或是昳丽、或是洒脱,各有千秋。 景昀心不在焉地看了两张,腿上忽然被人戳了两下,他转头一看,是一个六岁上下的小男孩,在他身旁正襟危坐着,只是眼珠滴溜溜地打着转,十分好奇地看着他。 “你就是那个打了胜仗的将军吗?”小孩儿忽然开了口,奶声奶气的,透着几分稚气,那眉眼秀气,依稀有杨湛的影子。 景昀想起了家中的小姝儿,不由得心中一软,低声道:“小殿下,正是臣。” 杨霆的眼中放出光来,摆得一丝不苟的手脚朝着他挪动了几寸,抿着唇矜持地道:“将军能教我骑马射箭吗?” 景昀失笑道:“小殿下想学,自然有的是老师教。” “他们都只会陪我玩,教的都是些没用的,”杨霆的小脸有些失落,“父王不在了,他们就更懈怠了。” 景昀有些生气:“这些人敢如此怠慢小殿下,打一顿赶出去。” “那将军能教我吗?”杨霆希冀地看着他,“我若是厉害了,母妃也不会日日哭泣,一直惹皇爷爷不开心了。” 景昀怔了一下,想起陈氏对宁珞的所作所为,实在难以介怀。“小殿下,不如臣替你挑个好师傅……” 一旁的二公主回身一看小侄儿不见了,连忙过来拉他:“霆儿,快回来……霆儿顽皮,打搅侯爷了。” 景昀颔首道:“二公主客气了,小殿下聪颖天真,很是惹人喜爱。” 二公主凝视着他,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多谢侯爷,嫂嫂日前对夫人无礼,还望侯爷海涵。” 景昀的脸色一僵,肃然道:“娘娘受小人挑拨,对我夫妇二人有了罅隙,还请二公主多多劝解。” 二公主轻叹一声点了点头,将杨霆的小手握在手中,心中不免有些替这小侄子难过,父亲死了,母亲却还是个不灵清的,平白无故替人当了出头鸟,惹得盛和帝不喜,又得罪了这炙手可热的朝中新贵,小侄子才六岁,这路还长着呢,就这样让他母亲堵了一大半。 景昀又和二公主寒暄了几句,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坐在椅子上环顾四周,忽然明白了过来:杨彦怎么不在帐中,他去了哪里了? - 杨彦自然是趁着盛和帝和景昀都不在去找宁珞了。 不过这大庭广众之下,他自然不能太过引人瞩目,便挑选了几个德高望重的公侯夫人和重臣的纱帐,一一拜会了过来,最后才来到了宁珞的纱帐前。 “珞妹妹,别来无恙否?”他的笑容温润,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芥蒂。 宁珞满心警惕,嘴角扬起疏离的微笑,见礼道:“多谢瑞王殿下挂怀,臣妇一切都好,殿下看上去精神焕发,想必过得也不错吧?” 杨彦笑了笑:“说起来,我还要多谢侯爷给我的警醒,明白以前做了错事,今后大陈国祚,还要侯爷和宁国公府多多护佑呢。” 这话有些语焉不详,可其中的恶毒心思还是忍不住让宁珞打了一个寒颤,那被盛和帝毫不留情铲除的尤、赵二家,曾经是如何得风光无二。 “瑞王殿下此言差矣,”她柔声道,“大陈国祚,自然是陛下和大陈千千万万子民共同护佑,无论是侯爷,还是宁国公府,都愿为陛下、为大陈肝脑涂地。” “侯爷的忠心,父皇自然是明白的,”杨彦的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语声却愈发诚恳,“珞妹妹,我今日此来是和你致歉的,前些日子黛云对你言出无状,让你受委屈了,我已经责骂过她了,还望你不要介怀。” “瑞王殿下言重了,”宁珞微微一笑道,“瑞王妃生性好强,事事都要做到最好,我早已甘拜下风,却不知为何她还要针对我,只盼着她在王府中的脾气要收敛些,可不能再如此……颐指气使才好。” 那“颐指气使”二字她特意压低了声音,杨彦和她迎面而立,听得一清二楚,更听出了她语中淡淡的嘲讽。 的确,赵黛云屡次献计,尤其是在他被盛和帝猜忌打压的时候立了大功,让他事半而功倍,此女素来便争强好胜,几次下来便有些居功自傲,在后宅中说一不二,还屡次和他身旁的谋士示好拉拢,在赵斌死后,这种苗头越发浓烈,让他渐生反感。这次赵黛云的自作主张,他趁机借题发作,好好敲打了一番,这些日子总算安稳了一些。 只是,被曾经满心爱慕的女子看透了这一点,还是让他颇有些颜面扫地的感觉。 眼前的女子温婉雅致,近两年的西北战乱生涯,并没有将她的容色削弱一分一毫,反而更增添了几分隐藏的媚色和风韵,令人愈加心痒难耐。 他定了定神,笑着道:“她在府中如何,问问你七姐不就行了。” 宁珞怔了一下,惊喜地道:“我七姐她还好吗?王爷肯让她出来和我相见吗?” 看着她的神情,杨彦的心神一荡:“为什么不肯?我既然答应你了好好照顾她,便不会食言,你可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人情呢。” 宁珞气得不打一处来,沉下脸来:“君子不挟恩以报,更何况,七姐是你的夫人,你照顾她是应当的。” 杨彦正待说话,却见宁珞的眸子骤然一亮,那容颜仿佛春花盛放,灿烂夺目。他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只见景昀大步朝着这里走来,目光牢牢地和宁珞交缠在一起。 嫉妒憎恨仿佛毒液,瞬间侵蚀了他的内心。 这一刻,他忘了养精蓄锐,忘了伪装谦和温雅,甚至忘了他一心要讨好的盛和帝。 “珞妹妹,若是有一天,你的侯爷身败名裂、身陷囹圄之时,再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你会选择谁?” 宁珞走过他身侧迎向景昀的那一瞬间,他满怀恶意地问。 作者有话要说:  瑞王爷求而不得,珞妹妹成了他的魔咒。 ☆、第119章 徐淑妃公布了赏花会各技的名次,景曦琴技名列第三,画技拔得头筹,在女子堂一众同窗中可圈可点。 上前受了帝妃二人的封赏,景曦到底年纪还小,嘴角快要抿不住了,眉梢眼角都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意。回去的路上,她等着大哥好好夸赞她几句,可左等右等,却都没听见景昀的表扬。 再一看,她也不由得惴惴了起来,景昀沉着脸一声不吭地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素来恬淡温柔的大嫂,也好像碰到了什么难题,一脸深思地坐在那里。 幸好,到了府里,兄嫂二人都恢复了正常,宁珞在大长公主面前狠狠地夸赞了景曦几句,景昀也高兴了起来,将珍藏的一套俞明钰用过的笔墨纸砚赠给了景曦,一家人用了一顿其乐融融的晚膳。 陪着大长公主闲聊了片刻,又查看了一下景铮近来习文练武的进度,夫妻二人才回到房中。 掩上了房门,屋里只剩下他们二人,宁珞这才忧心忡忡地问道:“景大哥,你说,他为什么会这样问我?他就这么有把握吗?你会不会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上?” 景昀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法子讨了陛下的欢心,不过,要想置我于死地,只怕他要失望了。” “他的手段狠毒,连他的亲兄弟都下得了手去,你可千万要小心谨慎。”宁珞叮嘱道。 “我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景昀的双手环住了她的腰,低声道,“放心,就算是他荣登大宝,我也有能力护你一世安康。” 许是他的声音坚定,许是他的怀抱有力,宁珞那颗忐忑不安地心渐渐平静了下来,是啊,虽然前世她没有亲眼见到景昀最后横扫瑞王府的英姿,可从赵黛云的所作所为、从卫泗的只言片语,她都能想象到景昀最后在和杨彦一战时获胜的场景,这一世,她父母尚在,又早早洞悉了杨彦的野心,景昀必定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那我便静待侯爷的佳音了。”她嫣然一笑,靠进了景昀的怀中。 若是在平常,她若如此主动,景昀必定会热情不已,只是今晚却有些反常,景昀只是抱着她静静地坐在软榻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宁珞有些奇怪,却也不好意思多问,传了当值的绿松和紫晶过来伺候洗漱,等两人躺在床上,睡意朦胧中,只听见景昀在旁边翻来覆去的,显然是心中有事睡不踏实。 宁珞清醒了一些,转过身去,从背后抱住了景昀,将脸贴在了他宽阔的后背上。 “吵到你了?”景昀有些歉然,小心翼翼地往外挪了挪身子,“我离你远一点。” 宁珞的手臂箍紧不肯松手,好一会儿才闷声道:“还是选你。” 景昀的后背一僵,屏息道:“你说什么?” “就算是重来一百回,就算景大哥最后是身陷囹圄,我也选择和景大哥在一起。”宁珞柔声道。 景昀一下转过身来,两人四目相对,那双黝黑的眸子中仿佛跳动着一簇簇的火苗。 “而且,我相信景大哥,一定不会被那杨彦害到这般境地,你可是我心里最厉害的景大哥,不仅能驰骋沙场所向披靡,更能将所有魑魅魍魉照出原形。” 宁珞的目光炯炯,带着无尽的信任和仰慕,尽收景昀眼底。 “珞儿……”他猝然用力抱住了眼前的佳人。 宁珞挣扎着从他的怀里探出头来,喘息着道:“所以,景大哥,你可以不要烙烧饼了吗?” “不可以,”景昀正色道,“不过可以换一种方式,不烙烧饼烙你。” 还没等宁珞逃开,景昀的身体便压了上来,那肌肤滚烫,火热的唇带着热情在宁珞身上烙下了一个个印记。 那致命的快感如影随形,迷迷糊糊中,宁珞残存的意识飘散了又凝聚,可能,景昀在她身上烙下的印记,这辈子……甚至连下辈子都已经无法抹去。 早上照例又睡到了日上三竿,宁珞才慢悠悠地起来。 用罢早膳后,她去后面的小校场练了一会儿五禽戏,又去了马厩和追月、逐云嬉戏了片刻。姝儿已经起了,天气暖和得很,她的手脚也不再被襁褓束缚,几乎日日一个新变化。 没过一会儿,便有家仆过来递上了一张拜帖,宁珞接过来一看,落款正是宁萱。 宁珞又惊又喜,那日和杨彦恶言相向之后,想不到杨彦还肯放宁萱过来。 姐妹相见,分外激动。 宁萱哽咽着说不出话来,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宁珞比她稍好一些,却也红了眼圈。 “瞧我这模样,我们还能好好地见面,是喜事才对,怎么反倒哭了起来。”宁萱抹了抹眼泪,笑了起来,“快让我瞧瞧我的小外甥女,一定十分可爱。” 一旁的奶娘早就把姝儿抱了上来,姝儿也不怕生,在宁萱怀里“咿咿呀呀”地转着小胖手,抹了宁萱一脸的口水。 “姝儿……叫一声姨娘来听听……”宁萱快活地逗她,“姨娘给你吃好吃的饴糖。” 姝儿哪里会叫人,只是“咿咿”地发着无意义的声音,宁萱却听得高兴:“对,就叫姨姨,姝儿真乖,又可爱又漂亮又聪明,长大以后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宁珞被夸得有些汗颜:“你这都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我就是看出来了,”宁萱在姝儿脸上左亲一口,右亲一口,恨不得把宝贝吞进肚子里,“姝儿乖,姨姨最喜欢你了,你喜欢什么,姨姨都给买给你……” 她抱住了姝儿,贪婪地将脸贴在了姝儿脖颈上,忽然之间,热泪滚滚而下。 姝儿被抱得有些难受了,“嗯嗯”地挣扎了起来,奶娘在一旁尴尬万分,想抱孩子却又缩回了手,看向宁珞:“夫人……这……” 宁珞心中恻然,她知道,宁萱是想到她那个没有出世就已经化为一滩血水的孩子。 “姝儿……你有个姐姐呢……”宁萱颤声道,“可惜……她没福分……没来得及和你见上一面……” 宁珞握住了她的手,一边用帕子替她擦着泪水一边柔声道:“七姐姐,你别难过了,以后姝儿也是你的孩子,也会一样孝敬你的。” 宁萱自知失态,飞快地接过帕子胡乱抹了两下,这才将姝儿交给了奶娘,不好意思地道:“吓到姝儿了。” 宁珞轻叹一声,拉起了宁萱的手,“别想那些伤心事了,来,陪我到园子里走一走,和我好好说说,这两年你过得怎么样。” 花园中暗香浮动,月季、海棠争妍斗艳,一派葳蕤景象,姐妹俩手挽手,漫步在这绮丽的□□中。 “一开始很难熬,我每晚都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想到我那个孩子,可我却还要和杀她的凶手共处一宅,连为她报仇都做不到,”宁萱的神情漠然,好像在说一件和她不相干的事情,“后来就渐渐地好了一些,做些对赵黛云无伤大雅,却能让她心里膈应的事情。” “她没为难你吗?”宁珞低声问道。 宁萱扯了扯嘴角:“那样的苦我都受过,还怕她怎么为难我?她为难我我便在王爷面前卖惨,原本一分的哭成十分,再投王爷所好让他心生怜惜,这两年下来,王爷在我房里的日子倒也不少,平日里偶尔也会好言好语哄我两句,日子倒也不算难熬。” 宁珞稍稍放心了些:“那便好,她现在怀了身子,只怕也没心思来折腾你。若是瑞王殿下最终能瞧见你的好,那你受了这么多的苦也是值得的。” 宁萱的脸上神情复杂,好一会儿才挤出一脸古怪的笑容:“你知道我怎么投王爷所好吗?” 宁珞困惑地看着她,摇了摇头。 “九妹……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宁萱满脸愧色。 宁珞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一下子停住了脚步,定定地看向宁萱。 “我学着你的喜好,学着你的衣着打扮,弹着你喜欢的曲子,画着你爱画的景色……”宁萱喃喃地道,眼中一片哀凄,“九妹,对不住,我实在是没法子了,我知道王爷爱的是你,可我不甘心,我要在王府里立足,我要看那赵黛云的下场,我只好模仿你,盼着王爷能偶尔将目光落在我这个赝品身上……” 宁珞震惊了,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一会儿才抓住了宁萱的肩膀用力地晃了晃:“七姐姐!你这是在做什么蠢事!你醒醒啊!你难道要这样过一辈子吗?” “一辈子……”宁萱静静地看向不知名的远方,怅然道,“我的一辈子,可能已经过完了。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宁萱了,我有时候在想,如果王爷他不是王爷,而是一个平头百姓,会不会我们就可以像一对普通的夫妻一样生活?” 宁珞脑中千转百回,却一时想不到如何破解宁萱这个死结。 宁萱见她难过的模样,连忙笑了笑:“九妹,你别担心我了,我现在这样也挺好,现在我唯一的乐趣就是膈应赵黛云,前阵子我还托人替王爷找了个侍妾,很得王爷宠爱,赵黛云找的那两个王爷都不喜欢,她气得都快吐血了,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前几天还被王爷狠狠地训斥了一顿,这两天都关在自己院子里不出来了。” 宁珞说不出话来,她能理解宁萱的怨憎,却不知道,宁萱这样搭上了自己的一生,到底是值得还是不值得? 宁萱又说了两句,眼看着身后的婢女都离得挺远,便拉着宁珞到了园子中间的假山飞瀑前坐了下来,小心翼翼地问:“上次告诉你的那个人,我后来一直没有在王府里再见到过,是不是已经……不在了?” 宁珞点了点头:“你在王府我也不便和你传递消息,那件事情多亏了你,他又故伎重演在秦门山偷袭我们,幸好我们早有防备,抓住了那个贼首连带着证供一起送到御前了。” 宁萱长出了一口气:“抓住了就好,怪不得那阵子他脾气很不好,一直也没领什么差事,还常常和赵黛云商量到深夜。” 宁珞心中一动:“那时候他被陛下叱责冷落了吗?” “应该是吧,府里沉寂了好些日子,后来太子一死,定王犯事那天,他在我那里喝了好些酒,一高兴还说漏了嘴,”宁萱低声道,“说是陛下夸赞他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还夸他有手足之爱……” 作者有话要说:  盛和帝也被杨彦迷惑了双眼啦~~ 感谢土豪霸王票的包养,扑倒么么哒~~ 丫丫就是丫丫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10-23 21:24:58 ☆、第120章 杨彦有手足之爱? 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虽然宁珞没有什么真凭实据,可她知道,杨湛那金丹道士虽然是杨皓伙同赵家的人想办法塞进东宫,可实际上却是杨彦布下的局,那道士出家前的一个私生子被杨彦捏在了手心。而太子死后,也是杨彦故意伪造成了事情败露的迹象,杨皓这才铤而走险,谋反逼宫,最后伏诛而亡。 除非……这次是他提前向盛和帝告密杨皓有谋反之意,以不忍兄长万劫不复的说辞,蒙蔽了盛和帝,在这特殊的时候,重新取得了盛和帝的信任。 宁萱走后,宁珞和景昀二人就着宁萱的话,细细分析了一遍,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杨彦这善于隐忍蛰伏、务求一击即中的阴狠品性从中可见一斑。 该怎样对付杨彦,摆在景昀的面前的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条路。 如果盛和帝身康体健,景昀有战功和圣宠在这里,不到最后坐上龙椅的那一刻,杨彦不会放下这苦心经营的谦和宽厚的伪装,若是在暗中动点小手脚,景昀自然不会惧之。 小殿下杨霆,身为东宫嫡子,若是是个可塑之才,景昀从小辅佐,说不定日后便可和杨彦一争高下,若是一切顺利,这算是上策,唯一充满变数的是现今陈氏的态度实在堪忧。 或者,景昀暗中谋划,若是避无可避杨彦登位,便全家隐姓埋名,这牵扯到宁、景两家,百年基业折戟沉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下策。 两人四目相对,眼中都有着忧色。 “其实……还有最后一条路……”宁珞迟疑了片刻,困难地挤出一句话来,“若是你……这皇位未必会是……杨彦的……” 景昀沉默了片刻,忽然问:“你想吗?” 想吗? 宁珞在心里问自己。 □□皇后、俞明钰、梅皇贵妃、徐淑妃、甚至那个曾经以妖娆舞姿深受帝宠的肖贵人……这些人的脸在她面前一掠而过。 后宫的宠幸如此之多,变化之快,不是她一个小小的妇人能够看清的,就连睿智如盛和帝都无法做到随心所欲,最后只能和最心爱的女儿擦肩而过。 她不想要景昀有三宫六院,更不想有朝一日色衰爱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景昀宠爱他人。 然而,她此时怎么能用自己的那点私心去苛求景昀?这皇嗣之争何其凶险,若是此时她有半点的犹疑,景昀必会顾忌她的感受,不能全力以赴,到时候一念之差,身首异处的便是景昀了。 “若是……万不得已……那也没有办法……”她垂下眼眸,努力维持着语声中的平静,“景大哥,你做任何决定,我都支持。” 景昀轻哼了一声:“我也不想,那个位置有什么好争的,怎么值得杨彦他舍了兄弟父子的亲情去抢?”他想了想,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俯身温柔地吻了吻她的鬓角,“放心吧,事情还没到这种地步,今日金大夫去瞧过陛下了,说是只不过身子有些燥热阳虚,仔细费心调养一阵就好了。” 宁珞长吁了一口气:“那便好。” 这等不愉快的事情,多说无益,两人心意相通,便将此事暂时抛诸了脑后,聊起了家里的琐事。小姝儿会翻身了,得仔细着别让她翻下床去;小姝儿会分辨颜色了,特别喜欢宁珞头上的一株镶着大红宝石的发簪;大长公主今日居然出了府,抱着小姝儿去别的地方炫耀了…… “嗳,景大哥,”宁珞忽然想了起来,“陛下的寿辰好像要到了呢,送些什么给陛下好呢?” 景昀怔了一下,颇为不自然地道:“我都忘了……往年我们也没送……” 宁珞瞧着他吃吃地笑了起来:“真的不想送了吗?陛下高兴一下,说不定病好得快一些。” 景昀默不作声,好一会儿才说:“你做主吧。” “那好,”宁珞站了起来,在柜中翻找了一会儿,把一整块石料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景昀的面前,这是一整块田黄石,细洁润、腻温凝,机理隐约可见,隐隐透着光泽,实是石中上品,“旁的奇珍异宝陛下也不稀罕,不如你亲手替陛下刻个印章吧?也算是你的一片心意。” 景昀不置可否,只是将那块田黄石随手放在了小几上:“以后再说吧。” 没过几日,等宁珞再去看那小几时,那块田黄石已经不见了。 她心里明白,景昀虽然看上去冷肃,对骨肉亲情却分外看重。从小俞明钰压抑自己对他刻意冷落;景晟碍于身份,虽然事事照应周全,在情感上却并不细腻。他从一个肆意的少年渐渐蜕变成了一个情感内敛的青年,但对父母亲情的那一份渴求却并未随着时间而消失,反而被埋在心底越堆越高,渐渐有了喷薄而发的**。 男女之间的情爱的确动人,然而,父母与孩子之间的感情更为绵长深厚,谁都无法互相替代。 自从有了姝儿,宁珞更能体会到这一点。 若是景昀和盛和帝之间能互相谅解,这样才能让景昀的感情不再有缺失,人生得以圆满。 更何况,盛和帝的拳拳爱子之心,她相信景昀也感受到了,要不然,自从回京后他也不会挣扎犹豫了。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景曦的亲事也已经到了要决断的时刻,邹、贺二家都遣了媒人过来提亲,宁珞和大长公主商议了两日,又托人去打听了一些,最终定下了邹家的长房嫡子邹元青。 一来贺家是宁贺氏的娘家,又是靖安王的嫡孙,若是结亲,这关系网便越来越大,只怕平白招人猜忌,邹家毕竟不是王侯,又是两个小辈,相比贺家稍好一些。二来宁珞打听到了,这贺渊虽然家风秉正,但到底是王侯之家,家中已经有了一个自幼伺候的通房。当然,最重要的是,景曦对那邹元青很有好感,说他长得一副呆呆的模样,看上去挺有趣的。 亲事虽然定下,但景曦年龄还小,婚事定在了一年半后的黄道吉日,还能有时间在侯府度过一段美好的待嫁时光。 这事被邹泽林得知了,这个准新郎倌还特意跑到了定云侯府嘲笑了一番,要知道,他可是邹元青的小叔,这辈分一下子就比景昀和宁珞高出了一辈。 这边为了这辈分和亲事热闹有趣,那边盛和帝的寿辰也忙碌起来,太常寺原本上奏要举国同庆,盛和帝却以“战事方歇,需修生养息”而没有准奏,后礼部再次上奏,盛和帝去年的大寿便因战祸并未举行,恳请今年无论如何都要举办寿宴,以祝天子福寿延年。朝臣也纷纷赞同,盛和帝这才勉强允之,寿宴席设紫宸殿,一切从简,只请宗室子弟祝寿并共享天伦之乐即可。 既然是宗室子弟,大长公主这里也自然得到了邀约,宁珞得了旨意,便去了小道观找大长公主商量,只是今日道观的院门紧闭,门前不知何时站着两个内侍模样的人,看上去都很面生,旁边还有两个佩剑的侍卫守卫。 侍卫一见到她,便客气地躬身行礼:“夫人,我家主上在和大长公主叙旧,请先暂时避让一下。” 和大长公主见面还有这排场,还能有谁? 宁珞心中明了,刚要离开,却听见里面大长公主叫了一声:“是珞儿吗?快进来吧。” 道观中光影幽暗,中间的道台上供奉着三圣,下面一排则是景家列祖列宗的牌位,青烟袅袅,幽香阵阵。果不其然,和大长公主迎面而坐的,便是当今天子盛和帝。 两人之间的气氛看上去有些胶着沉闷,宁珞心中暗暗叫苦,只好上前见礼。 “免礼,不必拘泥了,”盛和帝和颜悦色地道,“朕正向大长公主恳请昀儿认祖归宗一事,不知道珞儿你有何见解?” 宁珞的心突突乱跳了几拍,下意识地朝着大长公主看去,却见大长公主神色淡然,看不出什么端倪来。她垂首在两位长辈面前跪了下来:“陛下,臣妇以景大哥之念为先。” 盛和帝苦笑了一声:“看来朕是不得人心,连一个真心支持昀儿认祖归宗的人都没有,罢了,就当是朕福薄吧,哪日驾鹤西去,再去受祖宗责骂就是。” “陛下!” “陛下何出此言!” 大长公主和宁珞齐声惊呼道。 盛和帝站了起来,摆了摆手便朝外走去,他的双手负在背后,后背稍稍有些佝偻,那背影萧索,没了从前那意气风发的英挺模样,宁珞看着看着,没来由地一阵心酸,背过了脸去不忍再看。 大长公主的身子晃了晃,闭上了眼睛,一滴泪划下眼睑,宁珞大惊,慌忙起身扶住了她:“祖母……” 拍了拍宁珞的手,大长公主颤巍巍地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陛下这就放弃了吗?这个孙子,我养了二十多年,你就这样想要要走,就不能让我为难为难陛下吗?” 盛和帝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良久,他回过身来双目炯炯,颤声道:“皇姑,你此话是何意?” 大长公主定定地看着他,终于长叹了一声道:“陛下,一切都是造化弄人,这些年你也不好过,昀儿的事情,只要他自己愿意,就随陛下心意吧,我也老了,活不了几年了,只盼着大家都能和和美美的……” 盛和帝大喜,抢步上前,扶住了大长公主:“多谢皇姑成全!” 作者有话要说:  侯爷家里的阻力解除啦,陛下,这下就看你自己的喽~~ 感谢小天使灌溉营养液,扑倒么么哒~~ 读者“20914200”,灌溉营养液 +10 2016-10-23 12:10:35 ☆、第121章 皇宫诸殿中,紫宸殿素来是招待外国使节和宴请朝臣的地方,尤为巍峨雄伟,殿外是皇宫内最大的演武场,盛和十年时,年方十六的景昀便是在此抢挑北周将军,一战成名。 今年的寿宴只能算是私宴,宴请的是宗室子弟,并不盛大,不过还是随处可见操办者的精心准备。大殿内张灯结彩、鼓乐齐鸣,礼乐坊的琴声悠扬,更有舞者在场内提前助兴,一派喜气洋洋。 盛和帝还未到场,御前两位总管代为迎客,一一将人请入殿内。大长公主因为年长并未到场,而是甚为贴心地让孙儿、孙媳携寿礼代为出席,宗室子弟云集一堂,倒也有个百八十人,济济一堂。 宗室中长者如云,论辈分,景昀和宁珞只能算是小辈,被排在了大殿的左后方。景昀一入大殿,还没坐下呢,便被几个长辈叫了过去,询问他西北战事的详情,宁珞坐在那里有些无趣,看看时辰还早,便缓步走道了殿外。 大殿外的视线很好,最前方的演武场一览无遗,南面有几个人影,还牵着一匹小马驹,小马驹上坐着一个小孩儿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宁珞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几乎疑心自己看错了,这不是小殿下杨霆吗?他这是要干什么? 她情不自禁地往旁边走了两步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却见杨霆下了马,仰头和身旁的人说了几句,便和内侍一起步入了侧殿中不见了。 宁珞隐隐有些担忧,不过她也知道,以陈氏对她和景昀的偏见,这种闲事万万不可插手,万一要是惹出点事情来可全怪在她头上了,还是等会告诉景昀,让他从侧边打听一下就好。 她正要往里走,眼角余光一瞥,忽然瞧见了远处廊檐的树丛旁有两个盛装打扮的贵妇正在说话,一个是化了灰也认识的赵黛云,而另一个正是曾经的太子妃陈氏。 宁珞心中一动,四下张望了一下,见没人注意她,便借着柱子的掩护往那树丛走了几步。隐隐的说话声传来,她所在的地方刚好比赵黛云他们高了一层,那廊柱足有两人合抱那么粗,刚好掩住了她的身形。 “黛云,四弟他现在那么受陛下器重,就不能帮我说句话吗?”陈氏的语声哀恳,“霆儿他还小,身旁怎么能没有母亲照料?” “皇嫂你此言差矣,”赵黛云轻笑了一声道,“王爷他现今日理万机,怎么能为区区小事去劳烦父皇?等皇嫂的身子好些了,父皇自然会让霆儿重新回到你身旁,何必急在一时呢?” “你……你连这个都不肯帮我?”陈氏气急,一把拉住了赵黛云的衣袖,“当初你一口一个好姐姐的时候,我和太子殿下是怎么照顾你的?” “皇嫂你真是病糊涂了,”赵黛云的声音冷了下来,“霆儿暂时由二公主照料,是父皇亲口御旨,我们怎么能违逆父皇的心思呢?你如此不孝,怨不得父皇生气。你快些松手,我要进去了,不然我身子有失,只怕你担待不起。” 一旁的云香一见不对,便急急地冲了上来,用力地从陈氏手中扯出了赵黛云的衣袖,随手推了陈氏一把,陈氏身旁的婢女惊呼一声,上前去扶,两人一个踉跄,后背撞在了树干上。 “贱婢!”陈氏气得发抖,“你居然敢对我如此无礼!” 赵黛云掸了掸衣袖,语声轻飘飘的:“皇嫂,不如我们一起去御前评评理,你动手在先,我家婢女护主心切,一时失了手,我打她一下算是向皇嫂赔罪吧。” 她抬起手来在云香脸上轻拍了一下,云香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旋即掩着嘴娇声道:“奴婢知错了,太子妃娘娘请恕罪。” “你……赵黛云……你……” 陈氏的脸色惨白,喘着粗气气得不出话来,那婢女一个劲儿地按摩着她的胸口,惶急地叫道,“娘娘……娘娘你小心些……别把自己气病了……” 赵黛云倒是被唬了一跳,强自镇定地后退了一步:“我不和你这个病人计较,怪不得父皇不让霆儿在你身旁。” “娘娘,我们走吧,”云香在一旁轻声帮腔,“你大人大量,别和她计较伤了肚子里的孩子。” 陈氏的眼中终于流下泪来,嘶声道:“赵黛云……我那日真不该听了你的挑唆……去打骂定云侯夫人……你狼子野心……总有一日会有报应的……” “是吗?”赵黛云嫣然一笑,“我可不信什么报应,是你自己蠢,又怪得了谁呢?” 陈氏看着她扬长而去的背影,伏在婢女身上恸哭了起来,那婢女也跟着哽咽了起来,连声劝道:“娘娘,你别再哭了,身子要紧,总要为小殿下打算啊……” 宁珞躲在廊柱后看了这一场好戏,心中万分尴尬,若是现在离开,保不住要被陈氏发现,可要是再不走,只怕盛和帝就要到了,她没在场可是大不敬的。 正进退两难呢,后背被人拍了一下,她一下子惊叫出声,回头一看,居然是景昀。 “好端端的,躲在这里干什么?”景昀纳闷地问,“我找了你好一会儿了。” 宁珞又羞又窘,强自镇定地捏了捏他的胳膊,拼命眨着眼睛:“我也才到。” 景昀不明所以,抬手去摸她的眼睑:“怎么?眼里进沙子了吗?” 宁珞欲哭无泪,赶紧抓住了他的手往前走去:“走吧,陛下快来了。” “娘娘!娘娘你怎么了?”底下的婢女叫了起来,景昀一下子停住脚步朝后一看,顿时怔住了。 宁珞吓了一跳,再也顾不得装模作样了,飞一样地朝下奔去,和那婢女一起将陈氏扶到了旁边的台阶上坐了下来,使劲地掐着陈氏的人中:“娘娘,你还好吗?要不要请太医……” 陈氏缓过气来,眼神茫然地盯着宁珞看了好一会儿,喃喃地道:“你……都听见了?” 宁珞尴尬地笑了笑。 陈氏骤然大笑了起来:“你这下解气了吧?我落到现在这种地步,你一定在心里笑破肚皮了吧?” 景昀一下子将宁珞拽到了身后,神情警惕地看着她,语声冰冷:“娘娘,你小人之心,我和珞儿却只能报以君子之腹,日后若有什么难处,我看在太子殿下的份上,总会倾力以助,还望娘娘不要再对珞儿抱有偏见,处处为难了。” 陈氏的笑声戛然而止,眼中泪珠滚滚而落,景昀不再看她,拉着宁珞转身而去。 - 一直等坐在了席位上,宁珞还没有从方才的场景中回过神来。 陈氏的确可怜,但也是咎由自取吧,最可恨的还是赵黛云,四处挑唆,唯恐天下不乱。 眼看着时辰快到了,陈氏总算在最后一刻进了大殿,脸色苍白地坐在了主位的右下侧。 盛和帝在一片钟鼓齐鸣中进了大殿,众人起身恭迎圣驾,并祝今上万岁千秋。寿礼一份接着一份,有的是奇珍异宝,有的是书画卷轴,还有的是各种别出心裁从各个地方搜罗出来的新鲜玩意儿博盛和帝一笑,安王的儿子还送上了一个奇形怪状的流星锤似的物件,说是从暹罗、占婆那里得来的一种水果,剖开来取出的果仁能吃。 杨彦除了送上了一株从雪山上采集的千年灵芝之外,还亲自替盛和帝排了一出《仙姑祝寿》的折子戏,一时之间,大殿内咿咿呀呀的唱得分外动人。 大长公主替盛和帝准备了一株有半人多高的珊瑚树,景昀呈上去时盛和帝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替朕多谢皇姑了,就这一样吗?” 景昀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垂首应道:“都在这里面了。” 盛和帝略有些失望,便让田公公将珊瑚树摆到了身后。 景昀回到座位上,宁珞好奇地问:“印章呢?” “什么印章……”景昀装糊涂。 “你不告诉我,我就去告诉陛下,说你偷偷刻了半个月了,还刻坏了两块石料。”宁珞嗔了他一眼。 景昀闷声道:“藏在扎好的红丝绸中了。” 宁珞掩着嘴笑了:“你呀,可真是闷葫芦一个。” 也不知道盛和帝有没有发现这红丝绸的秘密,这寿宴还是照常进行下去了,大家的寿礼都送的差不多了,宴席也开始了,乍眼一看,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赵黛云怀着身孕,自然受到了盛和帝特别的关注,让人特意为她备了羊乳,还询问了几句日常的饮食,赵黛云笑靥如花,一一作答,杨彦也在旁边一脸的体贴,一副夫妻和美的模样。 “皇祖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也想给你献礼祝寿。” 二公主原本坐在杨霆身旁,刚刚侧过身和别人说话,却没想到杨霆忽然站了起来。 她连忙拽着杨霆的衣袖低声责备了一句,杨霆却十分倔犟地不肯坐下:“皇祖父,我会骑小马驹了,还会射箭,我替你祝寿给你看好不好?” 盛和帝虽然不喜现在有些歇斯底里的陈氏,对这个孙子却很是喜爱,饶有兴味地看着他:“霆儿也喜欢骑马射箭吗?谁在教你?” 杨霆用力地点了点头:“以前母妃请了好几个师傅在教呢,皇祖父,要是我射得好,能不能让我回到我母妃身旁去?我想我母妃了。” 盛和帝嘴角的笑意一点一点地消失殆尽,二公主急了,忍不住呵斥道:“霆儿休要胡言,是哪个奴才在你面前乱嚼舌头的?” 陈氏坐在对面,掩着嘴强忍着呜咽,对着杨霆连连摇头。 杨霆有些迷茫,委屈地道:“皇祖父,你不喜欢霆儿射箭吗?” 盛和帝沉默了片刻,淡淡地道:“喜欢,既然霆儿愿意,那就露一手给朕瞧瞧吧。” 杨霆到底还是小孩子,瞧不出大人心底的喜好,一听盛和帝允了,他立刻雀跃了起来,旁边有侍从领着他走了出去,不一会儿便见他换上了骑马服,背后背着一张特制的小弓,骑在小马驹上精神抖擞地走到了演武场的中间,显然是早有准备。 几个坐在盛和帝下首的王爷王妃都称赞了起来,就连杨彦笑着道:“父皇,霆儿还真是威风凛凛呢。” 大殿足足比演武场高了两层,从宁珞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杨霆清晰的身影,宁珞回头再看,杨彦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目光炯炯有神,不知怎的,一层隐隐的不安从心底泛起,她忍了片刻,还是压低声音问道:“景大哥,这都是谁教小殿下的?小殿下毕竟还小,会不会……” 景昀皱着眉头沉思了片刻,指尖在她的掌心按了按,旋即悄然从后方离席,不着痕迹地朝着殿外走去。 宁珞稍稍放心了些,定睛朝着杨霆看去,只见他倒是人小鬼大,毫不怯场地控着小马驹在演武场上跑了一圈,然后在中间弯弓搭箭,一箭朝着立在数丈远的箭靶射了过去,那箭“扑”地扎在了离红心仅差一寸的地方。 箭靶虽然特意被放得很近的位置,但杨霆毕竟才不到七岁,有这成绩也是不俗了。 旁边的侍卫们都大声喝彩了起来,只是杨霆却有些不满意,拨转马头又绕着演武场策马跑了一圈,正回到中心来时,却见那小马驹前蹄一曲,忽然打了个突。 杨霆惊叫了一声,死命去勒马缰,那小马驹一下子便好像发了狂,骤然加速朝着前方狂奔了起来,杨霆人小力弱,一下子便被颠得东倒西歪,眼看着就要摔下马来被疯马踩得身裂骨断! 作者有话要说:  读者:人渣,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杨彦:我要罢工!作者菌你出来我们好好谈谈人生! - 感谢土豪的霸王票,扑倒么么哒~~ 丫丫就是丫丫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10-25 21:06:43 ☆、第122章 大殿内众人起身惊呼了起来,盛和帝大惊失色,底下的陈氏更是发疯了似的,推开桌椅便朝前奔去,口中凄声叫道:“霆儿!我的霆儿!” 护在旁边的侍卫想要上前救人,只是那小马驹疯起来势不可挡,这几个东宫的侍卫武艺并不出挑,骇得脸色惨白,一直围着马驹打转却无计可施,羽林军在远处还没来得及赶过来,眼看着杨霆危矣。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黑影从侧边高台跃下,仿佛一只鹰鹫从天而降,一下子便落在了杨霆的身后。这一下如有千钧之力,那小马驹不堪重负,去势一阻,整个马身都直立了起来,杨霆的身子被骤然抛了出去。 景昀长臂一伸,一下子扣住了杨霆的腰带,左手手中寒光一闪,顺势扎入了那马驹的颈中,一股鲜血喷了出来,溅在了两人的身上。 杨霆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双手紧紧地抓住了景昀的衣襟:“我怕……将军……我是不是要死了……我害怕!” 马身轰然倒地,景昀抱着杨霆在地上打了个一滚,躺在地上急剧地喘息着。 饶是他武艺高强,也一阵止不住的后怕,要是他还在大殿中坐着,只怕根本赶不上救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杨霆被疯马踩死或踩伤,这孩子一辈子就全毁了。 一群人涌了上来,拉的拉、拽的拽,陈氏几乎是从台阶上连滚带爬地下来,一把把杨霆搂进了怀里嚎啕大哭了起来。 这一场寿宴差点不欢而散,幸好有惊无险,总算最后杨霆没出什么大事,二公主也吓得面无人色,这杨霆毕竟现在是养在她跟前的,出了岔子她逃不了干系。 事关皇孙的生死,东宫和公主府被下令彻查,所有相关人等押往大理寺。大殿内众人都上前嘘寒问暖,血迹和泥土让杨霆看上去狼狈不堪,也不知道有没有受伤,只是单臂紧紧地抓着母亲的手,双眼中呆愣愣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惊吓失了魂魄。 杨彦和赵黛云也上来关切地问了几句,陈氏见了他们却仿佛见了鬼似的,强撑着挡在了杨霆的跟前,就好像一只护崽的母鸡。 太医也急匆匆地过来了,替杨霆把了脉查看了伤情,折腾了好一会才回禀了盛和帝,说是小殿下左臂受了外伤,正骨后需要夹板固定几日再做观察,还因为受了惊吓,缓过神来后哭闹着要母妃,宫人哄着他喝了一碗安神汤,暂时歇在偏殿了。 盛和帝也不忍再加苛责,吩咐陈氏进去照料,又赏了景昀和宁珞一壶佳酿和一碟黄金糕,寿宴也就继续下去了。只是这场虚惊让大家都没了什么兴味,盛和帝看了一会儿歌舞,便托辞说是身体劳乏,提早退场了。 散场的时候,杨霆已经被接到内宫中去了,据说由徐淑妃亲自照管。景昀这才放心了些,和宁珞一起出了紫宸殿到了宫门外,正要上侯府的马车,却听见身后有人叫道:“定云侯请留步!” 景昀一瞧,是匆匆而来的陈氏。 一到二人跟前,陈氏盈盈下拜:“多谢定云侯救命大恩。” 景昀连忙侧身避过这一礼,躬身道:“不敢有劳娘娘,娘娘过誉了,保护小殿下安危,原本就是我分内的事情,殿下已经不在了,还望娘娘以小殿下为重,多多保重自己的身子。” 陈氏满面羞愧,凄然一笑:“我实在无颜面对你们,太子他不在了,留下了一堆烂摊子,我又受人挑唆对珞儿做了那样的事情……” 宁珞连忙上前扶住了陈氏:“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娘娘不要放在心上。陛下对小殿下还是爱重无比的,现在东宫和公主府都在彻查,小殿下呆在淑妃娘娘那里也是好事,娘娘你就别太挂心了。” 陈氏含泪点了点头,哽咽着道:“我明白,是我疏忽了,人心险恶,不得不防,这世上之人,不是都能像你们夫妇二人能以德报怨的,我经过这场灾难才看清这一点,实在愚钝之至。” “娘娘你的脸色也不太好,”宁珞仔细瞧了她两眼,“赶紧回去好好歇息吧。” 陈氏也不再多言,再次深鞠一躬,这才被扶上了马车走了。 这才刚过未时,时间尚早,景昀和宁珞二人上了马车,一路晃晃悠悠地朝着侯府而去。 “珞儿这次又立功了,”景昀笑着道,“若不是你提醒,只怕我也救不了小殿下。” 宁珞也有些后怕,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会灵光一现,可能是因为杨彦那炯炯有神的目光吧,她曾经太熟悉杨彦了,若是他这样的目光,必定是有什么他期待的事情要发生了。 “景大哥,其实我梦中也没做到过这样的场景,”宁珞小声道,她忽然发现,她已经能心平气和地和景昀说她梦中的事情了,也不再顾忌景昀万一追问会不会扯出她和杨彦上一辈子的事情,“我那时候只是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幸好,小殿下命大。” “我的珞儿是个小神仙呢,”景昀亲了亲她的耳垂,“霆儿没事,我高兴得很,他可是我的……” 他有些尴尬地住了口,轻咳了一声,顾左右而言他,“珞儿想吃什么?反正还早,我们一起去买。” “霆儿是你的亲人呢,你兄长的儿子,你的侄儿。”宁珞柔声道,“景大哥,父亲和祖母都已经谅解了陛下,你也别再骗自己了,你的血脉里流的是陛下的血。” “我知道,”景昀沉默了片刻,苦笑了一声,“若是陛下不是陛下,而是一个普通人,我可能就没有这么多顾忌了。” 宁珞明白他的挣扎,若是身为皇子,亲近了要被疑心是否别有所图,疏远了要被质疑不忠不孝,父不再是纯粹的父,子也不再是纯粹的子。然而,这是命也,避无可避。她刚要劝慰,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外面有人叫道:“侯爷还在这里,可太好了。” 一听是田公公的声音,景昀立刻掀开了车帘问道:“田公公有何要事?” 田公公躬身笑道:“陛下让侯爷进宫一趟,劳烦侯爷随奴才来。” 南书房外阳光明媚,一簇簇的石榴花开得正艳,景昀踏入房门,不由得楞了一下,盛和帝正站在书案前挥毫作画,而杨彦立在他身旁,嘴角含笑,神情亲昵,不知道在和他说些什么。 原本轻松自在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沉重了起来,景昀有些摸不透盛和帝叫他来做什么了。 “昀儿,快过来,”盛和帝朝着他招了招手,“快看朕这幅画画得怎样?” 景昀默然到了盛和帝的另一边,只见纸上画了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树,上面硕果累累,笔法老到,取景却是太过直白。 “这树长势喜人。”景昀没找出什么值得夸赞的,只好随口说了一句。 “的确喜人,”盛和帝笑着道,“朕一边画,一边就在想着,这一族一府,何尝不像是这株大树?只有连枝同气,才能枝繁叶茂,兴旺发达。” 这话里好像有话,景昀默默地看了杨彦一眼,没有做声。 杨彦接过了话茬:“父皇说的是,从前大皇兄便对儿臣爱护有加,儿臣思及大皇兄,每每忍不住潸然泪下,若是大皇兄和三皇兄能够友爱和睦,儿臣现今也不至于孤苦一人,惟愿大皇兄在天之灵,护佑父皇身体安康。” 他的言辞真挚,盛和帝也不由得有些动容:“你有这份心,便是好的。” 杨彦欲言又止,“扑通”一声在盛和帝面前跪了下来,颤声道:“父皇,儿臣有一事瞒着父皇,还请父皇恕罪。” 盛和帝略带诧异地问:“怎么了?” “儿臣思及儿时三皇兄对儿臣的照料,心中时时不忍,前几日背着父皇去探望了三皇兄,”杨彦吞吞吐吐地道,“这些日子三皇兄被圈禁在府中,精神不太好,儿臣便送了些吃食过去,劝慰了几句,盼着三皇兄不要郁结在心,伤了身子。” 盛和帝沉默了片刻,轻叹了一声道:“难得你有这份心,朕怎么会怪你,快起来吧。你三皇兄是个跳脱的性子,容易被人所诱,这才犯下了这弥天大罪,也不知霆儿昨日出事,会不会和他有关,若是如此,朕便再也不能绕他了。” “父皇放心,大理寺已经在彻查了,若是有人捣鬼,必定让他无所遁形,”杨彦起了身,随手替盛和帝换掉了有些凉了的茶水,递到了盛和帝手旁,“儿臣觉得,三皇兄应当受到教训了,不会再做错事。” 景昀冷眼旁观,心中忍不住喟叹,这杨彦唱作俱佳的功夫,他自愧不如。 盛和帝欣慰地喝了一口茶,微笑着道:“彦儿,今日朕把你和昀儿叫在一起,知道是为什么吗?” 杨彦的神色一肃:“父皇的良苦用心,儿臣怎么会不明白?从前儿臣做了错事,因一念之差以至于让元熹身陷险境,儿臣寝食难安,一直想找个机会向元熹致歉,却又拉不下这个面子,”说着,他看向景昀道,“元熹,我那下属张炳成勾结匪患欲置你于死地,我事先实不知情,还望元熹不要介怀。” 他的神情诚恳,一边说一边郑重地朝着景昀鞠了一躬。 作者有话要说:  杨彦的表面功夫做得很到家,景昀这一点就比不上他了。 感谢土豪包养的霸王票,扑倒么么哒~~ 梦幻银水晶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10-26 12:16:49 ☆、第123章 景昀侧身一让,避过了这一礼,他的脑中掠过数个念头,沉声回礼道:“瑞王殿下客气了,当年我捉到张炳成也是十分惊诧,因此特意快马加鞭送到了陛下这里,请陛下彻查。” “实不相瞒,”杨彦苦笑了一声,“当年我和你同时求娶珞妹妹,父皇将珞妹妹赐婚于你,我心里还是有些……罅隙,在下属面前着实颓废牢骚了几日,那张炳成便听进心里去了,做下这伤天害理之事,后来他在狱中畏罪自尽,也是咎由自取,我在父皇的教诲下,闭门思过了一年多,终于明白了自己的错处,以后定当谨言慎行,不负父皇的殷殷期盼。” 这番话进退得宜,即不失皇子风范,又彰显改过之心,即有因又有果,从盛和帝嘴角的浅笑来看,这番解释很得圣心。 景昀自然不能再在这件事上揪着不放,更何况张炳成既然已死,这便是一笔糊涂账。他淡淡地道:“殿下言重了,既是误会便好。” 盛和帝瞪了杨彦一眼:“你呀你,明白自己错了便好,昀儿和珞儿两情相悦,你就算再喜欢也不能横刀夺爱,如今你府里的王妃已经有了身子,几个侍妾也不错,好好过你的日子才是正理。” 杨彦躬身笑道:“父皇说的是,如今黛云和我情深意重,夫人宁萱也和我琴瑟和鸣,我早已将从前的事情放下,元熹,你我原本便情同手足,从前种种,大家都忘了吧。” 一听“情同手足”这四个字,盛和帝的眼中便透出几分光来:“子之于父母也,一体而两分,同气而异息,若能相辅相伴,才是家族兴旺的根本,皇室也是如此。彦儿,你的皇兄们没有明白这一点,才酿成大祸,你能将昀儿看成手足,朕很欣慰。” “臣愧不敢当。”景昀神态恭谨,只是他心中嫌恶,语气越发冷淡简练。 盛和帝看着他,眼中的光芒不由得黯了一黯。 “元熹客气了,”杨彦却笑得很是开怀,还十分亲热揽住了景昀的肩膀,“你纵横沙场,乃国之栋梁,何必如此自谦?” “元熹,以后你要和彦儿多多亲近才是。”盛和帝也笑道。 “是。”景昀垂首应道。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杨彦笑语晏晏,将一个孝子和一个谦和宽仁的王爷演得栩栩如生,在这南书房中彩衣娱亲,将盛和帝哄得十分开颜;而景昀的性情内敛,不善甜言蜜语,只能在一旁瞧着,偶尔插上几句,看到后来,他都有些恍惚了,是不是真的他错怪了杨彦?杨彦真的已经不计前嫌、诚心改过了? 然而,这念头也就只有一瞬而过,张炳成、杨湛、杨皓,甚至连寿宴时险些丧命的杨霆,都和杨彦脱不了干系,若丧失警惕,只怕下一个就是自己。 时辰不早了,田公公来提醒盛和帝该小憩了,景昀和杨彦一起告退,走过外殿门外时,那一大堆寿礼还摆放在里面,几名内侍正在一一清点准备入库。 景昀忍不住多瞧了一眼,只见大长公主送的那棵珊瑚树很是显眼,树身上的大红丝带已经解开了,里面他亲手放的印章已经不在了。他心中高兴,脚下的步子也轻快了一些。 “元熹,你先走吧,我还要去向淑妃请安,”杨彦停住了脚步朝他笑了笑,“何时有空,你我约在归云居畅饮一番,不醉不归。” 这正中景昀的下怀,便应了一声,告辞转身而去。 目送着他的背影,杨彦嘴角的笑容一分一分地敛去了,指尖在身侧紧握成拳。 缓步走出了月洞门,他朝着内宫而去,穿过了御花园,快到毓仁宫时,他在一处竹林旁停住了脚步。 身旁伺候着的于安有些不解,小心翼翼地问:“王爷这是落了什么东西了吗?” 杨彦的嘴角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从怀中取出一件东西来,迎着阳光瞧了瞧,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福——寿——安——康。” 他的手中一抹明黄,正是景昀费心雕刻的那块田黄印章。 手一扬,那印章飞出了一条弧线,堪堪落入竹林,发出一声闷响,从一块石头上滚落了下来,没入了草丛不见了踪影。 他拍了拍手,阴森森地笑了一笑:“想要认祖归宗、父慈子孝?先问问我答不答应。” - 盛和帝的寿辰一过,这天气眨眼就热了起来,外头潮湿而闷热,宁珞也懒得动弹,除了一两个必不可少的应酬,便呆在府里和小姝儿一起玩耍,看着她一日日地越来越活络。 杨霆惊马那一案也一直胶着着,小马驹的左前马掌有裂开的痕迹,导致马失前蹄,杨霆在马上坐不稳时弓打到了马头,这便是马惊的原因,大理寺把东宫和公主府里里外外筛查了一遍,抓了几个、审了几个,却一直没有什么进展,那几个贴身的侍从一口咬定,就是见小殿下思念母亲才出的这个主意,只是一片好心办了坏事而已。 景昀回来和宁珞一说,还脸色沉重地带来了另一个消息,陈氏病倒了,病情来势汹汹,这次只怕有些危险。 宁珞不由得一阵唏嘘,杨霆才不过七岁,刚刚失去父亲,母亲又突然病重,生死难料,实在是太可怜了。徐淑妃虽然算是他名义上的祖母,可到底不是亲生的,身边又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公主要照料,再怎么也不如自己母亲尽心尽力。 “不如我替娘娘去探望一下霆儿,到时候再和娘娘说些霆儿的事情,也好让她宽心一些。”宁珞思忖着道。 “也只能这样了,”景昀轻叹一声,“但愿娘娘能思及小殿下年幼,为小殿下努力康复才好。” 宁珞递了拜帖入宫,候了小半日有宫人出来相迎,一路上,宁珞问起杨霆在宫中的起居,那内侍笑着道:“小殿下饮食起居都有专人照料,平日里和七公主一起玩耍,陛下也时常过来看望,听说正在挑选伴读要和他一起去国子监读书呢。” “那可感情好,能常常见到陛下,小殿下一定高兴坏了。”宁珞略松了一口气。 “平日里倒也还好,只是晚上睡觉的时候便要哭了,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呢,总要想念母亲的。”内侍笑了笑。 说话间,毓仁宫便在眼前了,刚踏进宫门,宁珞便听见一阵欢笑声传来,定睛一瞧,只见一群宫女陪着一大一小的两个孩子在玩马尾制成的小鞠,七公主杨珂一身劲装人小鬼大,杨霆则一身白色短打干净利落,左手还绑着夹板,却也十分欢快地绕着那鞠跑上蹿下甚是开心。 徐淑妃站在廊檐上嘴角含笑,不时地出言提醒一句:“霆儿小心……霆儿快去那边……哎呦珂儿你羞也不羞,居然真的和你的小外甥抢……” 杨珂敏捷地一把抄起了鞠,放在手中滴溜溜地转了起来,在杨霆面前显摆似的扬了扬:“谁让霆儿的手伤着呢,快叫姑姑,叫一声便给你玩了。” 杨霆做了个鬼脸:“我才不稀罕呢,我母妃也会缝,缝个比你的还要大的。” “你母妃现在没力气缝了……” “珂儿!”徐淑妃厉声叫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快给霆儿。” 杨珂愣了一愣,委屈地把鞠往杨霆手里一塞,赌气道:“给你给你都给你!明明是我的东西,你来了都被你抢走了!” 徐淑妃气得想打她,宁珞慌忙上前打圆场:“淑妃娘娘别生气了,七公主还小呢,小孩子都是这样的,对自己的东西宝贝着呢,我家铮儿都十二了,还老是和他姐姐抢东西。” 杨霆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着,忽然便上前将鞠塞回了她的手里:“小姑姑,我不要你的东西,你带我一起玩好不好?”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猪,一起塞进了杨珂的怀里,“我的宝贝也给你。” “这是什么?”杨珂好奇的问。 “泥泥叫,一吹就会响,”杨霆挺胸道,“我母妃说了,要是有坏人,吹这个就会把坏人吓跑了。” 两个小孩把头凑在了一起,又开始玩上了。 徐淑妃这才舒了一口气,笑着去拉宁珞的手:“可要头疼死我了,一个小孩儿还不觉得,这两个在一起,成日里好了吵吵了好,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小殿下有人陪着玩,这才几日受的惊吓便似都好了,人也看上去精神了,”宁珞由衷地道,“幸好有淑妃娘娘的悉心照料。” 徐淑妃面露不忍之色,叹息着道:“这么活泼聪明的一个孩子,却是这般命苦,呆在我宫里总归不是长久之计,若是日后……” 宁珞也有些唏嘘,轻叹了一声道:“陛下素来宽厚睿智,必会对小殿下有个最为合适的安排,太子妃娘娘那里,总也会牵挂着小殿下,说不定能挺过这一次呢。” “但愿如此。”徐淑妃笑了笑,便拉着宁珞往里走去,两人在花厅中坐下了。宁珞在这次入宫,打得便是探望徐淑妃的名号,自然少不得嘘寒问暖了几句,并呈上了一副新收的书法让徐淑妃鉴赏。 徐淑妃出身书香门第,喜爱诗词歌赋,对这前朝名家的书法大为赞赏,两人从笔法的横撇捺竖说到这位书法大家的平生趣事,你一句我一句的,聊得倒是甚为开心。 不一会儿,两个小家伙在外面玩得差不多了,由宫女内侍们换好了衣衫,到了花厅,杨柯自然而然地依偎到了母妃身旁,而杨霆则好奇地打量着宁珞,忽然问道:“你是那个救了我的将军夫人吗?” 宁珞微笑着半蹲了下来:“是啊,小殿下好记性。” “我还记得你陪我玩过堆雪人,对吗?”杨霆的眼中闪动着雀跃的光芒。 宁珞这回倒是真的有些惊讶了,这么久的事情,杨霆居然还记得,的确当得起好记性这三个字。她由衷地称赞道:“小殿下真是聪慧。” “那你可以让将军叫我习武吗?”杨霆满含期盼地看着她,“我也想像他那样威风,把那些想要欺负我和我母妃的人都打趴下。” 宁珞的心一颤,柔声道:“小殿下,习武可不是为了逞威风啊,你好好想想,想得对了,才能让那个将军教你。” 杨霆想了想,眨巴着眼:“将军救了我,我学了以后可以去救别人,对不对?” 宁珞哑然失笑:“有那么一点对了,小殿下慢慢大了,就能多读书,会明白更多道理,等明白了习武的真谛,那个将军一定会很乐意教你的……” 话还未说完,宁珞便觉得身后好似有芒刺在背,她倏地转过身去,只见盛和帝正站在不远处默默地看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问一下,卫泗有粉丝不?下一篇古言《离宫手札》(暂定名,以后会改)打算写卫泗这个偏执狠辣的小狼狗的,如果是他的粉丝,来个预收藏让醋哥掂量掂量。 - 另外,大家看了这一章想必该明白了吧,盛和帝现在的心里,左右摇摆不定,杨彦现在的表现很得他的心,他被老大老三伤透了,非常希望剩下的这两个孩子能兄友弟恭。现在景昀是不能采取什么行动的,杨彦是皇子,他若是有什么不敬的地方,那便是藐视皇权,更不能得盛和帝的欢心,只能见招拆招,暗中培植自己的实力。 ☆、第124章 寿宴过后有一段时日了,宁珞便没有见过盛和帝。她原本以为,那日大长公主默允了景昀认祖归宗一事,景昀又亲手替盛和帝刻了那块田黄石印章,一片拳拳之心已表,盛和帝应当会将这已经迟了数年的认祖归宗一事马上提上宗室日程,可现在看来,宗室那边毫无动静,而杨彦倒是领了好几件要紧的差事,在朝中如鱼得水。 帝心难测,盛和帝到底是什么心思,谁都说不准。 一想到这里,宁珞不敢怠慢,慌忙站了起来上前见礼:“臣妇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远迎,请陛下恕罪。” 盛和帝的嘴角一弯,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珞儿说得很好,习武先要明白武之道,霆儿,你可明白了?” 杨霆毕竟才只有六七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皇祖父,我会听话的。” 盛和帝抱起他来:“从明日起,霆儿便要认认真真去读书习字了,可不能再贪玩懈怠,你是我们杨家的儿郎,所有的困难都只是磨砺你的坚石,只要你不惧不怕,就一能要成为一个学识渊博、品性高洁的人,明白吗?” “是!皇祖父!”杨霆脆生生地应道,随后又怯怯地问道,“我可以去看看母妃吗?” 盛和帝的眉头一皱,杨霆很是聪颖,但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他从小养于陈氏之手,陈氏到底是个小心眼的妇人,对这唯一的亲子难免宠溺,而杨霆又继承了杨湛品性中柔弱的一面,黏人爱哭,对陈氏尤为依恋。 徐淑妃笑着迎了上来:“霆儿,不是和你说了吗?你母妃病了,要安心静养,你回宫反倒要打扰你母妃休息,在这毓仁宫和小姑姑一起玩耍不好吗?” “可是……”杨霆软软地道,“母妃病了,霆儿不是更应该去母妃床前尽孝吗?” 徐淑妃语塞,宁珞在一旁赶紧笑着打圆场:“霆儿会煎药吗?会替母妃穿衣洗漱吗?霆儿再想一想从前你母妃是怎么照料你的?会不会担心天气太热霆儿要中暑?会不会担心你没吃饱睡好?到时候你母妃忙这忙那的,还怎么好好养病呢?” 杨霆的脸垮了下来,好一会儿才沮丧地点了点头:“我不去吵母妃了。” “小殿下不要灰心,若是你快快长大,学好了本事,陛下自然就会同意你去看母妃了。”宁珞劝慰道。 盛和帝摸了摸他的脑袋,笑着应允:“霆儿若是实在太想母妃,便要听这位夫人的话,到时候让她带你去瞧你母妃可好?” 杨霆顿时喜笑颜开:“多谢皇祖父,明日霆儿就好好地跟师傅读书,读得好便去瞧母妃。” 总算把这孩子哄得暂时忘了陈氏,和杨珂一起在花厅的角落里玩起玩具来了。盛和帝坐了下来,问了徐淑妃一些杨霆的日常起居,徐淑妃一一作答。 “辛苦爱妃了,”盛和帝温和地道,“他如今府里这样的境况,朕将他放在毓仁宫也是不得已。” “陛下言重了,”徐淑妃慌忙道,“霆儿乖巧听话,臣妾帮着照应是应当的,陛下尽管放心。” “替朕去盛碗冰糖百合水来,朕的喉咙有些疼。”盛和帝笑着道。 徐淑妃应声而去,还带走了屋里伺候的宫女,留下宁珞一个人陪在了盛和帝身旁,心中不免惴惴。 “府里最近怎么样?”盛和帝漫不经心地问。 宁珞摸不透他想要听什么,只好从简将家人的近况都说了一遍,盛和帝饶有兴味地听着,说到小姝儿时追问了两句,还让宁珞下次入宫带来给他瞧瞧。 宁珞一一应下,只是说到了最后,任她挖空心思也想不出什么有趣的话题了,场面有些冷了下来。 盛和帝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道:“珞儿,你温柔恬淡,很多事情都看得通透,的确是个惹人喜爱的女子,难怪昀儿和彦儿都对你情根深种,难以自拔。” 宁珞悚然一惊,迎向盛和帝的目光:“陛下的话,臣妇有些听不懂了。瑞王殿下早已纳妃娶妾,于情于理都不该对臣妇有任何非分之想。至于景大哥,我们夫妻二人鹣鲽情深,本就无可厚非,臣妇不明白是什么地方做错了。” “你没有做错,只是造化弄人,”盛和帝淡淡地道,“朕最近一直在想,若是当年他们二人同时求娶,我没有把你指给昀儿和彦儿中的其中一个,而是赐婚让你别嫁他人,他们两人会不会如今还是好兄弟?” 宁珞的脑中一阵晕眩,这一瞬间几乎连呼吸都要停止。她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只是略略颤抖的指尖却出卖了她。 “陛下,臣妇一直以为陛下是睿智卓识、重情重义的君王,”她深吸了一口气,凛然迎向了盛和帝的目光,“陛下亲贤臣、远小人,知人善任,大陈在陛下治下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今日听陛下一席话,却让臣妇大感意外,原来陛下也会被此等臆想蒙蔽双眼。” 盛和帝挑了挑眉,嘴角浅淡的笑意也已经消失无踪,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宁珞的心如擂鼓,她知道她该忍,就算盛和帝再对她不满,她只要沉默不语,把一切都交给景昀就好,她是景昀明媒正娶的妻子,除非盛和帝和景昀反目成仇,要不然是不能把她怎么样的。 然而她忍不了了,和景昀一样,她也把盛和帝当成了自己的另一个父亲,仰慕、尊敬,也一直为了改善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而努力,可现在却忽然发现,她一直敬仰的那个君王为了那莫须有的兄弟情深嫌弃她,后悔了当年的成全。 “若是真兄弟真君子,事前光明磊落,事后认命服输,又岂会因为一名女子而割裂了骨肉亲情;若是假兄弟伪君子,所有的红颜祸水都只不过是掩盖那狼子野心,骨肉亲情在他心中,只不过是随时都能舍弃的皮囊罢了。陛下将那假兄弟伪君子看错了眼,在这里悔不当初,岂不是可笑?” 盛和帝沉下脸来:“大胆!你胆敢如此妄言,你在暗指什么?现在彦儿早已为以前的错事向昀儿致歉,彦儿一片兄弟情义,然而昀儿却一直将他的一时之失牢记在心,不论对他还是对朕却都并不热络……” 宁珞怒极反笑:“陛下是在说笑吗?景大哥素来就是这样的性情,他拼死救小殿下的时候有对小殿下热络吗?他偷偷为你准备寿礼的时候热络吗?若是瑞王殿下如今有什么生死交关的事情,只怕他也会是第一个冲上去的,陛下居然以表面之相来判断什么兄弟情义吗?” “你说什么?”盛和帝一脸惊愕地看着她。 宁珞“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一脸豁出去的倔犟表情:“臣妇御前无礼,然这些话都如鲠在喉,不吐不快,不敬之处,请陛下责罚。” “你……方才说……他偷偷为朕准备寿礼……”盛和帝强压住心头的激动,一脸狐疑地看着她,“朕怎么不知道?” 宁珞愕然道:“陛下没有收到?一枚田黄石印章,景大哥亲手刻了小半个月,刻坏了两块石料。” 盛和帝心中骤然热切了起来,可转念一想,刚涌上来的热血却又冷却了下来:“寿宴都过去小半月了,这寿礼朕怎么还连影子都没瞧见?你要诳朕,也要拿个不易穿帮的说辞,这样岂不是可笑?” “我怎么会拿这种事情来犯一个欺君之罪?”宁珞急了,“景大哥亲手将它放入了红丝绸中,绑在了大长公主送的那株珊瑚树上,景大哥说他亲眼瞧见了那红丝绸已经解开了,难道陛下居然没有收到?” 盛和帝盯着她的双眸,忽然高声叫道:“田丰,你给我进来!” 田公公一路小跑从外面走了进来,恭声道:“陛下有何吩咐?” “朕的寿礼是谁收入库房的?”盛和帝厉声道,“大长公主送来的珊瑚树,是谁经手的?” 田公公一脸的摸不着头脑,小心翼翼地回想了片刻:“陛下的寿礼都是奴才一手清点的,的确有株珊瑚树,十分漂亮夺目,奴才还多看了几眼。” “那可有在里面发现一枚田黄石印章?或是包在什么……红丝绸中?” 田公公摇了摇头:“奴才没瞧见,难道……是搬的时候掉了?” 宁珞急得都快哭了,这可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那除了你还有别人动过那株珊瑚树吗?那田黄石是我找来的,上等石料,纹理明黄,上面刻了福寿安康四个字,左下角是一个景大哥的熹字,怎么可能会没有呢?” “奴才再想想……”田公公拍了拍脑袋,拼命搜索着脑中残存的印象,“再想想……” 有个声音怯怯地响了起来:“皇祖父……将军夫人……你们在说的……是这个吗?” 宁珞和盛和帝齐齐往那说话之处看了过去,只见原本呆在角落里和杨柯玩着九连环的杨霆跑了过来,手中举着一块田黄石印章,边角上缺了一个角。 “我认得字,上面就是夫人说的那些字,不是我偷的,是别人扔了在草丛里,我看着喜欢捡来的。”杨霆呐呐地道,“我不要了,还给你们就好了,你们别吵架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小殿下好赞哦~~ ☆、第125章 印章正是景昀刻的那一块,上面“福寿安康”四个字,左下角一个“熹”字,那刀工精细,篆刻优美,一横一竖间足见景昀一片心意。唯一可惜的是印章尾部被敲掉了,缺了一个角。 盛和帝手持印章,轻抚着那几个字,胸口一阵激荡。 他盼了三年多,几乎以为自己盼不到了,却在最意外的时候等来了惊喜。 “是他亲手刻的吗?”他哑声问。 宁珞长舒了一口气,终于不用背上欺君这钟不白之冤了。 “像他母亲……总爱摆弄些没用的小玩意儿……”盛和帝仿佛想起了什么,眼神落在不知名的远处,茫然中带着温柔,良久,他小心翼翼地将印章收入怀中,双眸骤然犀利冷肃了起来,“田丰,去查查,是谁动过那株珊瑚树。” 田丰的手心起了一层冷汗:“是,奴才回去便去查。” “霆儿,”盛和帝朝着杨霆招了招手,“你有没有瞧见扔这印章的人是谁?” 杨霆张了张嘴,却哭丧着脸磕磕绊绊地道:“皇祖父……母妃说了……如今他很厉害的……让我千万不能得罪他……我偷偷捡了他的东西……他是不是会很生气很生气……我以后再也不捡了……” 盛和帝的心一沉,定了定神,放缓了声调:“霆儿是朕的皇孙,谁能欺负你?别怕,更不可以哭,你是个好男儿,挺起胸膛来。” 杨霆顿时有些羞愧地站正了身子,用力地点了点头:“皇祖父说的对,我不怕。我那时候和小安子他们躲猫猫,一个人藏在树林里,他从外面走了过来,很生气的模样。” 他努力学习着杨彦的表情,想要摆出一副凶狠的模样,却成了挤眉弄眼的模样。 看上去很好笑,可是围着他的三个大人都没笑。 “他……说了一句什么话我不记得了……”杨霆努力回想,“然后就把印章扔了,刚好掉在我脚边,我有些害怕,便一动不动,等他走了我才捡了出来,他——” 盛和帝忽然打断了他的话:“过来,到朕的耳旁来说。” 杨霆飞快地扑了过去,趴在他的耳边道:“皇祖父,你别告诉四皇叔我捡了他的东西。” 盛和帝的身子晃了晃,田公公眼疾手快,立刻扶住了他,惶急地道:“陛下,陛下你还好吧?” 宁珞也吓了一跳,再也顾不得生气了,一叠声地道:“陛下,你先坐下,有什么事慢慢说……” 外面传来了一阵说话声,徐淑妃从外面回来了,站在门外柔声道:“陛下,你的冰糖百合水好了。” 盛和帝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喉中的那股子血腥之气:“霆儿放心,今日之事,朕定不会和别人吐露半句,朕相信,别的人也不会,对吗?”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田丰和宁珞,最后落在角落里的杨柯身上。 杨珂坐得太远,压根儿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一脸茫然地点了点头。 田丰去开了门,徐淑妃缓步走了进来,花厅中已经一切如常。盛和帝喝了冰糖雪梨水,称赞了徐淑妃几句,便说还有政事处理,便起身离开了。 徐淑妃和宁珞恭送出了毓仁宫,盛和帝瞧了瞧垂首敛息的宁珞,忽然便笑了:“珞儿还在生气吗?” “臣妇不敢。”宁珞垂首立在一旁,语声淡然。 盛和帝背着手走了几步,忽然转过身来冲着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旁来。 宁珞有些莫名其妙,却不得不走了过去,困惑地瞧着盛和帝。 “方才朕说得急躁了些,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在想着,若是重来一次,朕是不是能把家事处理得更好一些。”盛和帝怅然道。 这也算是在变相地和宁珞表示歉意了,到底眼前的人是一国之君,不是可以随意使小性子的,宁珞的语声也委婉了起来:“陛下对骨肉亲情的眷恋,本就无可厚非,世人皆是如此,臣妇方才逾矩了,些许狂妄之语,还请陛下不要放在心上。” 盛和帝看向她的眼神深邃,话锋一转:“不过,你方才说要和朕打个赌,朕倒是来了兴致。若是如你所说,朕的确看错了人,他们的反目只是天性使然,无可阻挡,朕便再也不管你和昀儿的事情,不论昀儿今后能走到哪一步,惟愿你和昀儿一生一世一双人,白头偕老。” 宁珞倏地抬起头来,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可若是你看错了人,你愿意下什么赌注?”盛和帝淡淡地问。 “若是我看错了人,瑞王殿下胸襟宽广,已将前尘旧恨全部抛却,能有容人之雅量,爱护手足之胸怀,臣妇愿赔上身家性命,以赎我妄言之罪!”宁珞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回到了定云侯府,宁珞有些胸闷,在卧房里小憩了片刻,哪知道这一睡便睡了过去,等醒过来已经日落黄昏。 她睡得并不是太好,梦中纷乱一片,她又回到了前世,看到了那个挣扎在死亡边缘的自己,更看到了那些和她有着无尽牵扯的男子,耳畔仿佛还回响着他们一声一声的呼喊。 躺在床上怔楞了半晌,她才从旧梦中回过神来,只是睡了这一觉,身子未见舒爽,反而头越发疼痛了起来。 她叫了一声绿松,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嘶哑。绿松推门而入,笑着道:“夫人你可算醒了,侯爷在外面等了你好久了,都不让我们吵你。” “什么时候了?”宁珞喃喃地问,和盛和帝的那番话,让她的心绪大起大伏,此时还难以平静。 “已经过了申时了。”绿松觉得有些不对,探手去摸,忽然惊叫了一声,“夫人,你起烧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了起来,景昀一下子便到了她的床边,一摸她的额头,神情一下子焦灼了起来:“怎么这么烫?出去受凉了吗?谁跟着去的毓仁宫?出了什么事吗?” 紫晶也进来了,这次是她随身伺候入的宫,然而盛和帝说话的时候都被支开了,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见宁珞潮红的双颊,她急得都要掉眼泪了:“没出什么事啊……刚才还好好的……” “我没什么……就是有点头晕恶心……”宁珞忙道,“歇一会儿就好。” “头晕恶心?”景昀忽然精神了起来,“难道是有了?” 宁珞连忙摇头,只是她话还没出口,景昀便一下子不见了,想是去找金大夫去了。 饶是宁珞身子不适,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的月事都还没来,怎么可能有孕?景昀这是在犯傻啊,这回要被金大夫笑上好几个月。 果不其然,金大夫过来的时候笑得脸上都起褶子了,景昀已经没了方才的神气,一张脸绷得紧紧的。 金大夫搭脉问诊,不一会儿便查清了病由,宁珞的不适是因为天气变热中暑导致的,兼之郁结在心、焦虑过多,休憩后反而各种症状都出来了,金大夫用金针刺人中、中冲、涌泉等穴,头晕恶心便好了许多,接下来只要安心静养几日便可痊愈。 只是这“郁结在心”四个字却让景昀警惕了起来,这四个字他听得太多了,当年俞明钰缠绵病榻,金大夫最常用的便是这四个字。 随之而来探病的景铮和景曦围着嫂嫂絮叨了才没几句,被沉着脸的大哥吓得连忙告辞;姝儿自然被奶娘抱着离得远远的,深怕被过了病气;几名婢女忙前忙后,替宁珞擦了把身子,等宁珞用了点白粥和清口小菜,这便收拾了东西退了出去。 四周终于安静了下来,景昀坐在床头,凝视着宁珞的双眸,低声问道:“说吧,今日你进宫,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听说,陛下也去了毓仁宫。” 宁珞知道瞒不了他,却知道绝不能让他知道盛和帝心中的真实想法,如果景昀知道,那他们父子俩好不容易破冰的感情只怕立刻会陷入僵境。她早已想好了说辞,半撑起身子,靠在了景昀身上,柔声道:“陛下的确来了,他收到了你的印章十分高兴,只怕这几日就在筹划让你认祖归宗的事情了,我也不知道这对我们是福是祸,一时心里愁得慌。” 景昀怜爱地摸了摸她的脸颊:“这有什么好愁的?你若是不喜欢,我也懒得当这劳什子皇子,既费心又费力的,我和陛下去说说,只要我心里视他为父便好了,那些虚名不要也罢。” 宁珞飞快地摇了摇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到了现在这种地步,若是再强行拒绝,既不孝又不忠,景昀还怎能在这大陈朝堂立足? “那你便不许愁了,万事有我,你只管替我好好守着这侯府就好。”景昀捏了捏她的鼻尖笑道。 宁珞点了点头,忽然问道:“景大哥,你后不后悔认识了我?后不后悔和我在一起?” 景昀哑然失笑,故意沉下脸来,一掌轻轻拍在了她的臀部:“该打,居然现在还要问我这个问题。” 宁珞又羞又恼,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景大哥你欺负人!” “你才在欺负我吧?”景昀恨恨地道,“这是要我把心都掏出来给你看吗?这辈子,我最快活的便是和你定亲成婚,若是没有你,只怕我还在这红尘中寻寻觅觅,孤苦伶仃呢。” 宁珞的眼圈有些泛红,好一会儿才道:“景大哥,我也是,我真后悔,从前浪费了这么多的时光……” 若是一开始就和景昀相爱,是不是就不会有杨彦的不死不休? 然而,若是没有杨彦的负心薄幸,她又怎能体会到景昀的深情执着? 或者,这便是命吧,命中注定她要经此一劫。 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四周悄寂无声,只有油灯偶尔的爆芯声,还有窗外夏虫隐约的鸣叫声…… “笃笃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景勒煞风景的声音焦灼地传来:“侯爷,李成林有急报送到!” 作者有话要说:  珞儿和陛下打赌了,让杨彦来助珞儿一臂之力吧哦哈哈哈哈哈 ☆、第126章 急报是留在西北的李成林送来的,景昀离开时,和谈已经基本谈妥,还有一些杂事要处理,彼时北周内战正酣,谢隽春也早已回去。www。しwxs520。com乐文小说景昀生怕边境会有什么异变,便让李成林务必一月一报,不可懈怠。 然而像今晚这样加了火漆盖了“急”印的,却是十分少见。 景昀离开了卧房,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 “出了什么事了?”宁珞见他眉心紧皱,不由得担心地问道。 景昀恍然回过神来,笑了笑道:“喜事,李成林要娶媳妇了,你猜是谁?” “还能是谁?”宁珞嗔了他一眼,“姜朵终于把那块石头打动了?” “什么石头,李成林现在也是将军了,配姜朵绰绰有余,只是姜朵乃绲戎公主,还得上报鸿胪寺才能成亲,李成林说是要好好谢谢你这个大媒。” 宁珞喜滋滋地道:“我看姜朵妹妹率性可爱,李成林才是捡到宝了呢,我得替他们俩好好挑个礼,祝他们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琴瑟和鸣可能是做不到了,刀箭齐鸣倒是有可能。”景昀正色道。 想到姜朵那暴脾气,宁珞顿时乐了:“景大哥,你的嘴可真毒,打是亲骂是爱,李成林一定喜欢着呢。” “好了,咱们别操心他们了,赶紧歇着吧,你的身子还虚着呢,有什么事,等你好透了再说。” 景昀跳上床,正准备熄灯睡觉,却见宁珞敛了笑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那神情严肃,目光炯然,显然,靠插科打诨是避不过去了,景昀轻叹了一声道:“也没什么,信义侯离开西北回京覆命前,临时将你大哥应州都督的位置暂时交给了司马代管,你大哥则和信义侯一同回京,算算时日,再过几日便应该到了京城,却不知为何,朝中一点消息都没有,我这里也半点都不知情。” 宁珞悚然一惊,边疆大臣,非奉召不得擅离职守,宁珩身负一州军务,更是重中之重,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信义侯这样带着宁珩秘密回京呢? “你别太担心了,我已经让人在入京沿途查探,只要一有信义侯的消息,我便会赶去相迎,提前问个究竟,若是有什么事也可以提前应对,更何况信义侯和你大哥有师徒之谊,总不可能会做什么害他的事情。”景昀宽慰道。 宁珞一想也释然了,信义侯的人品,就连她父亲宁臻川也是赞不绝口的,在西北时又对景昀和宁珩助益良多,都算得上是忘年之交了,不可能会有什么岔子。 然而,这一次景昀却是算错了。 他派的人的确守到了信义侯一行人,然而信义侯和宁珩却并不在队伍中,而是从另一路轻车简行直接进了京城。 景昀得了消息便去了信义侯府,然而,侯府大门紧闭,一概不见,任凭景昀递了拜帖言明身份,也被婉拒了。 翌日一早,便是信义侯回来的第一个早朝,景昀破天荒地没有去练剑,而是坐在了宁珞的床前,定定地看着她的睡颜。 大长公主从不喜欢让宁珞一大早过去请安,因此宁珞每日都可以睡到辰时才慢悠悠地起来。 仿佛感受到了他凝视,宁珞下意识地往他身边蹭了蹭,睁开了惺忪的双眸,刚好迎上了景昀热切而专注的目光。她的脸一红,忍不住拉了拉已经掉落在小腹的薄被,遮住了身上的肚兜,嗔怪着道:“景大哥,你这是想要吃了我吗?怪吓人的。” “是啊,若是能把珞儿吞进肚子就好了,”景昀遗憾地道,“想你了便吐出来见一面,有危险了便吞进去藏得严严的。” 宁珞噗嗤乐了:“傻瓜。” “我看你精神还不是太好,不如去别院住几日?京城太热了,太清山里阴凉一些,还能到山里打猎玩玩。”景昀试探着问。 宁珞一听倒也来了兴致:“好啊,我们的确好久没去别院了,不如叫上铮儿和曦儿,大家一起去怎么样?” “铮儿和曦儿都要上书院,不如等我回府后一起过来,你和姝儿早上先去,替我们把别院打点一下,如何?”景昀不动声色地道。 宁珞一想也对,便应了下来。景昀又瞧了她好一会儿,俯下身来在她唇瓣摩挲亲吻了片刻,宁珞见他磨蹭良久也不动身,不由得羞涩地推了推他的肩膀:“该走了,不然早朝就要迟了。” 景昀在她耳畔轻声道:“到了别院,替我炖一碗绿豆汤,要豆汁浓浓的那种。” “好,我亲手替你炖。”宁珞兴致勃勃地道。 景昀这才恋恋不舍地站了起来,大步出了卧房,又细心地替她掩上了门。 嘴角的笑意一点一点地敛了起来,景昀的眼神凝肃,招手叫来了景勒,对着他耳语了几句,景勒的眼神惊愕,却强忍了下来,郑重地点了点头。 夏日的天亮得分外早,这才刚过卯正,一轮红日便从天际探头出来,在正清殿前洒落了一层金色。朝臣们三五成群候在偏殿,偶尔小声地交头接耳几句。 景昀站在人群中,身姿挺拔,神情冷肃,周边的大臣们仿佛被他的气场所慑,不自觉地便都离他一丈之远,唯有邹泽林,笑嘻嘻地从他身后过来,拍了他肩膀一掌:“元熹,信义侯回来了,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今晚不如到归云居定个位置,我们一起聚一聚。” 景昀瞧向前方,只见信义侯赵倬正正在和几名老臣寒暄,三公中仅剩的太傅邹沐意、宗正靖王杨鲁、翰林院大学士徐秉安,而瑞王杨彦则一脸聆听的模样,浅笑着站在他们的身旁。 赵倬正刚正忠义,景昀对他素来执弟子之礼,两人相处甚欢,这两日的异常,让他本能地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他看着信义侯,若有所思地笑了笑:“泽林,你确定下朝之后,我们还能约得到信义侯吗?” 邹泽林有些摸不着头脑,还没等他再问,前面传来一声唱偌,朝臣们立刻噤声肃然而立,几位老臣在前面领头鱼贯而入,文武官员分列两旁,各自在正殿中站好了位置。 随着几声轻咳,盛和帝缓步而出,坐上了龙椅,群臣躬身行礼,三呼万岁。 各部轮流上前,开始上奏折回禀六部事宜,这半年来,除了南方屡降大雨,要严防洪涝天灾之外,大陈各地都还算太平,工部拟了个兴修水利的折子,户部核算要多少银两,哪里需要削减;又有吏部的半年考绩将近,吏部拟了一个外派巡察人员清单,恭请圣裁…… 盛和帝今日看起来心情不错,听着臣子上奏,间或问上几句,偶尔还说上两句打趣的话,让朝堂上的气氛轻松了许多,唯有南方少民和本地汉民冲突一事,君臣来来去去商讨了好一会儿,有说要严刑厉法镇压少民,有说要优抚怀柔感化少民……不一而足,到了最后也没有定论。 眼看着日头高挂,盛和帝见这事今日也暂时决断不了,便让鸿胪寺、吏部一起推举几个前往南边治理的人选,到时再议。 大殿上骤然安静了下来,盛和帝的目光从朝臣身上一一掠过,最后停在了景昀的身上,他的嘴角带笑,眼中一片柔和之意:“诸位爱卿,今日朕有一件要事要公之于众……” 盛和帝的话音未落,宗正寺宗正靖王杨鲁忽然出列打断了他的话:“陛下且慢,此事有了些意外,需从长计议。” 事出突然,这样阻拦天子之言,实乃大不敬之罪,杨鲁乃盛和帝的皇叔,为人严谨宽和,对盛和帝向来尊敬有加,从来不干涉朝堂中事,今日也是应盛和帝之邀才上朝的。盛和帝的目光一紧,惊愕地看着他:“皇叔何出此言?” “陛下,臣也有十万火急之事启奏,”信义侯出列,神情肃然,“事关大陈危急存亡,还请陛下圣裁!” 盛和帝的脸沉了下来:“北周和谈一事,爱卿不是已经上过奏折了吗?奏折上一切顺利,两国都已经互换了国书,难道还会出什么变故?” 信义侯撩袍跪倒在地:“的确出了变故,不过不是北周,而是我们自己,此事事关国祚,一不留神便将葬送大陈百年基业,臣得知此事后不敢大意,星夜便赶回京师。” 一听信义侯之言,朝臣们都面面相觑,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要知道,信义侯为人严肃忠正,不是虚妄之人,早年立下赫赫战功,在盛和帝继位之初便尽心辅佐,又从不插手皇储和党派之争,是盛和帝最为倚重的武将之首。 盛和帝满腔想让景昀认祖归宗的热意暂时冷却了些,神情凝重了起来:“既然如此,爱卿请讲。” 信义侯站了起来,转身目光直视景昀,神情冷肃:“元熹,北周四皇子卫简怀,你可认识?” 景昀深吸了一口气,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卫泗的事情,要被人拿出来大做文章了。他定定地迎向信义侯的目光,神情坦然:“我和他有一面之缘,不过,内子曾与他相交莫逆,以姐弟相称。” 信义侯的脸色顿时变了,指着他的手指颤抖了起来,满眼的震惊失望:“我还心中存有一线希望,盼着是你不知情被人迷惑,却没想到……元熹,卫简怀狼子野心,在我大陈隐匿数年,勾结重臣,查探军机,你身为西北主帅,不仅不将他擒获,反而纵虎归山,还在两国大战时联络密切,你……太让我失望了!” 作者有话要说:  侯爷,,又有人在搞事情了,恁死他! ☆、第127章 一听此言,朝臣们都震惊不已,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了起来。 和北周一站,景昀居功最伟,为此平步青云、名扬天下;然而若是和敌国皇子勾结,这其中的战功就值得深思了。 盛和帝的心口仿佛被一记重锤相击,一时之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一旁的田公公焦灼万分,不得不从怀中掏出了瓷瓶,取出一枚红色药丸,塞入了盛和帝的手中。 杨彦冷眼旁观,嘴角噙了一抹冷笑,便避开了视线,落在了景昀身上。 景昀面不改色,朝着赵倬正拱了拱手:“侯爷素来教我,为人之道,需俯仰无愧于天地。卫简怀一事,内子虽然和他姐弟相称,却从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只是慈悲为怀,道是救了一个身世堪怜的少年,后来发生之事,实在是匪夷所思,出乎内子的意料,至于我,一心遵从侯爷教诲,为大陈守疆卫土,和那卫简怀在西北仅仅一面之缘,和北周一战时也并不知道内子所救的卫泗乃北周皇子……” 宁臻川在一旁大惊失色:“什么?那卫泗就是卫简怀?” 赵倬正厉声道:“正是,他跟随应州都督宁珩潜伏在折冲府中,摸透了应州军备,在那谢隽春挥师杀入应州时纵火假死逃匿返回了北周,宁珩出此纰漏,我身为他的师傅,亦难逃此责,此次归京,为防边疆生变,我已将宁珩带回京师,扣在我府上,请陛下查明后一同责罚!” 宁臻川的身子晃了晃,差点没一头栽倒,他定了定神,跪倒在御前:“陛下,此中必定有什么误会,卫泗之名我记得,当日救他一命时我也在场,他当日身陷潇湘馆被打得重伤,十分可怜,这是做不得伪的,怎么可能会是北周皇子潜伏?珩儿深受陛下爱重,家人亲朋又都在京城,又怎么可能会和他勾结?此间种种疑点,还望陛下明察!” “信义侯,本王也觉得有些蹊跷,”杨彦一脸凝重地出列,意有所指,“元熹他也深受陛下信任委以重任,实在没什么缘由要和北周勾结,做出这伤天害理之事啊,难道其中另有什么缘由不成?” 信义侯凛然道:“瑞王殿下,臣和元熹一见如故,引为忘年之交,初初得知此事,比你还要震惊百倍。然而铁证如山,虽然我不知定云侯为何会做出勾结北周之事,但他的夫人在战事正酣时到访北周,又在战事结束时被他接回,实在难逃勾结北周牟取私利的嫌疑,元熹,”他看向景昀,神情肃穆,“陛下待你恩重如山,大陈乃是你的故土母国,你若是心中还有陛下、有大陈分毫,便将其中原委一一道来,陛下仁慈,说不得还能饶恕你的通敌之罪!” 此语一出,满堂哗然。 景昀怒气上涌,眼中一片凌厉之色,宁珞被卫泗设计掳走,被有心之人添油加醋,竟成了到访北周,而他原本想金蝉脱壳,潜去北周救人,却被误以为亲自去接宁珞,这是要让他百口莫辩啊。 “敢问信义侯,是何人告知你卫简怀之事?又是何人血口喷人,说我夫人到访北周,我亲去接回?”他直视着信义侯,冷冷地问,“还请他不要藏头匿尾,和我来圣上面前对质。” “误会,全都是误会!”邹泽林也有些急了,“这数百场战役,元熹拼死拒敌,牵扯了北周大半兵力,将落入敌手的昌州夺回,有什么理由去和那卫简怀串通了沆瀣一气不成?别的不说,定云侯夫人一事我是明白的,那会儿……” “泽林!”景昀厉声道,“和珞儿没关系。” “你……”邹泽林哑然住了口,他知道景昀在顾忌着什么,这大庭广众之下,若是被传出定云侯夫人曾被北周皇子掳去这么多日子,宁珞的名节和清白便全毁了。 “啪”的一声,众人的目光齐齐朝着靖王杨鲁看了过去,只见他脸色惨白,手中的奏折掉在了地上,哆哆嗦嗦地道:“陛陛下……怪不得……陛下万万不可再纵容定云侯了……再如此下去,届时皇室血脉堪危,这大陈百年基业必将葬送在定云侯手中!” 盛和帝的身子一歪,急剧地喘息了两声,喉中仿佛有什么堵塞了似的,田公公大惊失色,上前在他的后背猛拍了两下,盛和帝这才缓过气来。 景昀和杨彦几乎同时朝前急急地走了两步,景昀硬生生地停住了脚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杨彦疾步上前扶住了盛和帝。 “父皇!父皇你还好吧?”杨彦连连叫道,生气地朝着杨鲁看了过去,“皇叔父为何如此危言耸听?定云侯和皇室血脉又有什么关系?难道他还能颠倒皇室血脉不成?咱们一事归一事,不要东拉西扯,这都把父皇气坏了!” 杨鲁的脸憋得通红:“瑞王殿下!你……你真是太仁善了!陛下,你三思啊!皇室血脉,不容混淆,臣有人证,只要臣是宗正一日,便不能容忍此等李代桃僵之事!” 景昀的心一沉,目光定定地看向杨鲁,哑声道:“你说什么?” 杨鲁指着他的鼻尖,颌下花白的胡须一颤一颤的:“你父亲有个侍妾青娘,曾伺候你母亲十五年,对你的身世一清二楚,你怕她泄露秘密,将她拔舌送往了苦寒之地,实在是丧心病狂,幸好她没有如你所愿死在那苦寒之地,因缘际会之下被人送到我这里,你乃你母亲亲生,怎么可能会是……” “住口!休要拿那贱人来提及我母亲,”景昀勃然大怒,上前便揪住了杨鲁的衣襟,“我自然是我母亲亲生,你辱及先母,就算你是靖王,我也不能容你血口喷人!” “你你你……敢在金殿之上动手……你蒙蔽陛下想要和北周勾结夺取这天下不成!”杨鲁气得浑身颤抖,“我拼着这条老命不要,也不能让你得逞!” 金殿上乱成一团,金殿侍卫都僵住了,不知道要上前救还是不救,邹泽林和几个素日交好的上前劝架,宁臻川也上前劝道:“昀儿,住手,有话好好说……” 这事情急转而下,杨鲁的话中字字句句隐含着皇室秘闻,信义侯也有点懵了,朝着盛和帝看了过去:“陛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句话啊!” 盛和帝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他漠然看着乱哄哄的大殿,一字一句地道:“昀儿,你给朕撒手,靖王是朕的皇叔,你怎可对他无礼?” 景昀紧握的手指上青筋爆起,咬着牙缓缓地松了开来。 盛和帝一招手,声音嘶哑:“定云侯景昀,目无天子,金殿咆哮,押入大理寺面壁思过。” 说罢,他站了起来,也不去看景昀惊愕的脸色:“赵倬正、宁臻川、邹沐意、皇叔,还有邹泽林、彦儿,你们都到南书房来,其余人等,退朝。” - 宁珞早上被景昀吵醒后,睡意便一扫而空,左右闲着没事,等景铮和景曦去了琼华书院,便辞别了大长公主,吩咐景勒安排人手,领着人一起出府往太清山下的别院而去。 小姝儿已经七个多月了,自从有意识以来,这是她头一次坐马车出门,不时地拱着身子要趴在车窗上往外看。 宁珞从奶娘手里接过她,耐心地和她指点着外面的东西:“那红红的是糖葫芦,很好吃呢,酸酸甜甜的;那是骡子,可以驮小姝儿呢,嘚儿驾,不过灰溜溜的,长得没有追月和逐云好看……” 小姝儿兴奋地手舞足蹈,红嘟嘟的小嘴唇一碰,口中吐出无意义的音节:“马……马马……怕怕……乃……酿……” 宁珞又惊又喜:“姝儿会叫娘了吗?快,再叫一声听听,娘,娘娘。” 她反复重复了两句,小姝儿有点听进去了:“娘娘娘……” 宁珞高兴极了,按着她的脑袋便在脸上“吧唧”亲了一口:“我的乖女儿,叫一声爹爹听听,等你爹爹来了,非得乐晕了不可。” 小姝儿不干了,自顾自地吹起了口水泡泡,她已经开始长乳牙了,口水丰沛,经常水漫金山,那围脖要时时更换才能保持干爽。 马车出了城,小姝儿便更兴奋了,两只胖乎乎的小腿在宁珞身上一个劲儿地蹬着,整个人都快要扑到窗口了,唬得宁珞慌忙将她捞回了怀里。 “小小姐真是活泼可爱,”绿松笑着道,“二夫人说了,夫人你小时候可没这么好动。” “可不要被景大哥说中了,”宁珞也有些发愁了,“到时候她静不下心来学琴棋书画,难道还让她去骑马射箭不成?” 四叶在一旁乐了:“那感情好,虎父无犬女,小小姐以后便是侠女。” 一车人说说笑笑,路上的时间转瞬而过,太清山别院便到了。 别院中古木参天,一股清凉之意扑面而来,令人暑意全消。多时未至,这别院依然幽静雅致,宁珞信步走在小径上,将它重新游览了一遍,后院的温泉依然汩汩地冒着,只是没了那妙曼的纱帐。想起第一次来这座别院时候的场景,她忍不住脸颊微热。 看看天色,才刚过巳时,还要再过几个时辰才能见到景昀。 宁珞有些意兴阑珊,正想着要不要去太清观里去消磨些时光,忽然,后院的围墙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乎同时,景勒的声音响起,几句话若隐若现地刮进了宁珞的耳内。 “侯爷他……我明白了……” 景勒的声音带着些焦灼,宁珞和他共过患难,对他算是了解颇深,一听这语气,眼皮顿时跳了跳。 没过片刻,景勒果然急匆匆地过来了,一见宁珞便沉声道:“夫人,只怕我们要即刻启程。” “去哪里?”宁珞定了定神道。 “我们兵分两路,一路从太清山脚绕向东行,另一路则翻过太清山直接到入海口。”景勒显然早已有了腹案。 宁珞僵在原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冷冷地道:“侯爷早就预料到了此事了,早上这是把我诳出京城,是不是?” 景勒有些尴尬,谨慎地道:“属下不知,只是侯爷早已演练过多次,若是事出紧急,便按照既定方案而行,夫人还是赶紧动身吧,不然只怕会有意外,到时反倒束缚了侯爷的手脚,侯爷说了,等处理完京城的事情,过个三五日便会即刻赶过来和你会合。” “他……自己人呢?”宁珞咬紧牙关,勉强让自己不要太过失态。 “侯爷……他……”景勒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有本事就把我再打晕了送走 ,”宁珞冷笑一声道,转身便走,“如果是这样,这辈子你都别想让我再见你家侯爷一面!” 景勒的额头渗出汗来,急急地追上来道:“夫人,侯爷说了,如果今日早朝散了他还没有回府,便让我立刻护送夫人和小姐离开,我刚刚得到信隼的消息,侯爷他……” 宁珞倏地回过头来,疾言厉色地问:“他到底怎么了?” “他……被陛下押入大理寺了……”景勒呐呐地道。 宁珞呆呆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厉声道:“备车,我们马上回京!” 作者有话要说:  天气冷了,小天使们也懒惰了吗……为啥看不到你们了……TUT ☆、第128章 小姝儿和奶娘几个伺候的留在了别庄,宁珞分了一半人手保护,自己则带着另一半人手马不停蹄地赶回了京城。 景勒原本想要力劝,就算不按照既定计划东行,也要在京郊另寻一个隐秘的地方暗中探听消息,然而宁珞已经今非昔比,神色凌然,语声威严,不容违逆。 “景勒,你既然现在跟在我身旁,侯爷又不在,事急从权,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情,我自然知道该怎么做才对侯爷、对定云侯府更为有利,你若不愿,便留在这别院,我当不起你的护卫,四叶、绿松,你们俩也好好想一想,到底要跟我走,还是留在这里和小姝儿一起避祸。” 四叶瞪了景勒一眼,和绿松齐声应道:“夫人去哪里,我们也跟去哪里。” 景勒孤掌难鸣,一败涂地。 回到京城时已经快过未时了,侯府的一些暗报都陆陆续续送到,金殿上发生的事情令宁珞心惊不已,这么多对景昀不利的事情都仿佛被无形之手收拢了起来,挑在这样一个时机□□裸地摆在了所有人地面前。 值得庆幸的是,她并没有按照景昀所说的离开这风暴的中心,要不然,只怕有心人能立刻编造出一个“定云侯夫人畏罪潜逃”的罪名来。 只是后来在南书房中,盛和帝究竟和那些人说了什么,最后的结果是怎样的,就连景昀安插在宫中的内应也不得而知;而景昀被关押在大理寺中,说是盛和帝信了那些无妄之罪吧,用的是“目无圣上、咆哮金殿”的罪名,说是没信吧,却一连两日既没审问也没有放他出来,圣心难测。 京城中的流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便开始沸沸扬扬,景昀的身世被传了开来,各种版本都有,流传最凶的一版,便是俞明钰不顾廉耻,勾引盛和帝,婚前失贞生下景昀,言辞间不堪入耳;又传景昀和北周勾结,以前的赫赫战功都是吹嘘的,妄图以私生的身份夺取大陈天下……幸好,大长公主整日里在小道观修心养性,宁珞又严令家人不得提及此事,因此还未传到大长公主的耳中,要不然,这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景铮和景曦却不可避免地在琼华书院中听到了流言蜚语,景铮和几个同窗打了一架,脸上带着伤都顾不得去涂药包扎,一头便冲进了宁珞的院中,满面气愤地道:“嫂嫂,他们说的都是骗人的吧?我一个字都不相信,和那些嚼舌头的打架了,先生让我回家反省。” “打赢了没?”宁珞瞟了他一眼。 景铮啐了一口:“那些个软脚虾,都不够我打的,我一个对三个,还把他们都揍得鬼哭狼嚎的。” “打得好,”宁珞赞道,“以后有人在你面前乱说,见一个打一个,打不赢就不是定云侯府的人,现在赶紧跟着景勒去好好学几招。” 景铮一扫方才的颓丧,高高兴兴地拉着景勒去小校场了。 景曦却没这么好糊弄了,满面忧色地看着宁珞,轻声道:“大哥是真的出事了吗?” “怕吗?”宁珞微笑着抚了抚她的秀发,语声温柔。 景曦摇了摇:“不管别人怎么说,他都是我最敬慕的大哥,他不可能会做出通敌叛国之事。” “那就好,你安心上你的学,相信你大哥,能把一切都解决好,我只担心……”宁珞欲言又止,她担心的是,景曦会不会步曾经余慧瑶的后尘,她的那门亲事会不会有变故。 景曦冰雪聪颖,一下子便听出了宁珞的未尽之言,她的眼神一黯,却振作着安慰道:“嫂嫂你放心,有时候困境便是一面试金石,能照出真情假意,以后的路还长呢,如果他们悔婚,对我不一定是件坏事,你说呢?” 宁珞长出了一口气道,欣慰地道:“说的真好,我家曦儿真是长大了。” 姑嫂俩正说着,屋外璎香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夫人,邹府派了人过来,说是要面见夫人和姑娘。” 真是说曹操曹操便到,宁珞和景曦满腹狐疑到了花厅,邹府的管家见了便快步迎了上来,笑着道:“定云侯夫人,曦姑娘,这是我家大爷和大夫人叫小的送来的,这是江南那边的云绡,冰凉清透,最适合夏季穿着,是给曦姑娘的;这些补品是给大长公主和夫人的,最近天热物燥,还请夫人不要为俗物所累,心静自然凉。” 宁珞怔了一下,一股暖流袭上心头,所谓雪中送炭,不过如此吧? “这是我家小少爷给曦姑娘的一封信,小少爷说,原本不该如此孟浪,只是事急从权,还请夫人见谅。”管家恭谨地递上了一封信。 景曦飞快地接了过来,只见信封上笔走龙蛇,写着“曦妹亲启,元青敬上。” 她的脸上飞上一道红霞,飞快地拆了开来瞟了两眼,顿时喉咙有些哽住了。好一会儿,她眼圈隐隐泛红,轻声道:“多谢管家。” “还请曦姑娘能亲赐墨宝,小人嘴拙,只怕说不好,到时候省得我家小少爷还是放心不下。”管家笑着道。 景曦瞧了宁珞一眼,见她没有反对,便让侍女准备了笔墨纸砚,提笔写下了一句话:君心似海,不能涸也;妾如磐石,不能移也。 她亲手将笺纸折好放入信封递给了管家,郑重地道:“替我转告元青哥哥,让他不必担忧。” 晚上的时候,邹泽林和余慧瑶一起双双而至,余慧瑶已经嫁入了邹府,上有邹泽林的一双父母,中有三位兄长嫂嫂,还有底下一些孙辈,这家大业大的,再也不像从前在闺阁之中一样来去自由。 大家都是生死之交,自然也用不着说什么客套话,邹泽林的神情凝重:“弟妹,这是有人挖了一个大坑要埋了元熹啊,还是如此狠毒的通敌叛国的罪名,所有的事情对元熹都很不利,我已在陛下面前力陈,也不知道能帮上多少。” “不论结果如何,我还是要替景大哥谢过泽林,”宁珞诚恳地道谢,“患难见真情,泽林是真君子。” “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关于元熹的身世,”邹泽林的眉头紧皱了起来,“只怕是有人在背后做推手,这人太过狠毒了,到底是意欲何为?” 宁珞苦笑了一声:“你们难道还看不出来这操控之人是谁?若景大哥真是皇子,他能挡着谁的路?” 邹泽林迟疑着道:“瑞王殿下我也交往过些时日,为人谦和,太子和定王出事前一直行事低调,在朝臣中风评甚佳,昨日在陛下面前还为元熹说过几句,看着……不像是这么狠毒的人啊。” 宁珞笑了笑,淡淡地道:“欲盖弥彰,你们就等着他什么时候现原形吧。” “珞妹妹,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要不要让大长公主入宫和陛下求个情,先把侯爷放出来再做道理?”余慧瑶忧心忡忡地道。 “据说那卫简怀已经杀到了北周京师,你看有没有可能让他修书一封来说明缘由?”邹泽林出主意道。 宁珞想起卫泗对她的独占之欲,说不定景昀倒霉了他还要拍手叫好呢,让他来解释误会,也不知道能有几分胜算,更何况北周路途遥远,这一来一去,快马加鞭也要一个月,只怕这里早已生变。她犹豫了片刻道:“我的身份尴尬,若是找人去北周只怕又要被人拿来大做文章。” “我派人去找谢隽春传话,”邹泽林一拍桌子道,“我看那谢隽春还算是个人物,说不定肯出手相助。” “多谢泽林了,”宁珞朝着他和余慧瑶深鞠了一躬道,“我还有一事相求,还望你们能允之。” 邹泽林顿时恼了:“弟妹你说的什么话,我们都是从西北血雨腥风中并肩走过来的,你们的事就是我的事,什么求不求的,你尽管开口就是。” 宁珞定定地看着他们:“若是我和元熹有什么不测,定云侯府还请你们多多关照,尤其是小姝儿,她年纪还小,慧瑶,烦劳你多多费心。” 余慧瑶大惊失色:“珞妹妹,你要做什么?这事并未到绝路,你可不能做什么傻事。” “当然不会,我还等着和景大哥一起白头偕老呢,”宁珞的笑容轻浅,“我只是怕有什么万一罢了。” 其实宁珞心中早已有了决断。 杨彦费尽心机,在景昀即将认祖归宗之前骤然出手,数管齐下,让景昀“身败名裂、身陷囹圄”,一个通敌叛国的私生之子,就算最后有了什么意外命丧黄泉,又有谁会在意呢? 这事情越拖越对景昀不利,而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流之辈,所能凭借的也只不过是杨彦求而不得的那份不死心,还有便是盛和帝对景昀的那一份父子之情,她不相信,盛和帝会相信那些人的中伤,怀疑他的爱子为了一己私欲通敌叛国。 翌日,她轻车简行,身旁带了四叶、绿松和几名侍卫,便去了京城有名的白马观祈福。 白马观就在城北的北孤山上,这白马观是高祖所建,就在前朝名将洛北川的衣冠冢旁,香火鼎盛,游人络绎不绝。 北孤山并不高,大约三五十丈而已,到了归云居后往左边走,穿过一条店铺林立的商街,便可看到一条用青石砖铺成的山间小径,小径旁流水潺潺、绿树成荫,景色颇有小家碧玉的风范,可宁珞却半点心情皆无,一路神思不属。 正值正午,烈日高挂,观里只有零零星星几个香客。门口有一道士等候着,一见宁珞立刻迎了上来:“是定云侯夫人吗?贫道云宁,恭候多时了。” 昨日下午宁珞便让管家联系了白云观,今日要诵经祈福。观主今日不在,这云宁是大弟子,便由他全权负责。四叶和绿松奉上了丰厚的香资,云宁道长便热情地将人引到了三圣殿内。 观内的道士都已经在殿内列队跪坐,云宁道长笑道:“夫人,祈福时最好能让闲杂人等都在门外候着,不然只怕会影响了福祉。” 宁珞点了点头,和四叶他们耳语了几句,四叶面带焦灼争执了几句,最后却拧不过宁珞,只好站在了殿门外。 云宁道长歉然地将殿门关了起来,三圣殿内顿时幽暗了起来,道士们在云宁道长的带领下,八大神咒、太上感应篇一一念来。 宁珞请了香跪在了蒲团上,脑中一阵清明。 杨彦或许能够嚣张一时,却嚣张不了一世,举头三尺有神明,总有一日,会有他的报应。 不知道过了多久,宁珞吸了吸鼻子,一股硫磺味道隐隐传来。 屋外忽然传来了惊慌失措的叫声,骤然之间,火光四起,三圣殿内的道士们顿时乱作一团:“走水了!走水了!快逃!” 仅一眨眼的功夫,火舌便从窗棂肆虐了进来,三圣殿中到处是布幔和烛火,墙壁旁还堆着经书。 “夫人快走啊!”云宁道长站在门槛前朝着她急急地招手。 宁珞花容失色,朝前走了两步却又吓得停住了脚步,大叫了起来:“四叶!绿松——”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身子朝前扑去,却在摔倒在地的前一刻被人拎了起来,消失在了一片烟雾中。 作者有话要说:  杨彦如愿以偿要抱得美人归啦(臭鸡蛋、烂番茄飞到~~ 感谢梦幻银水晶扔的霸王票,破费了,扑倒么么哒~~ 大家都在问有没有加更,我心里也很抱歉,这篇文马上就要收尾了,这是定云侯夫妻俩要经历的最后一个劫难,也是最后本文的□□,比较难写,我每天都删删改改,所以很慢,请大家谅解! ☆、第129章 呼吸是如此得困难,就好像喉咙中被烙铁烫过一般。 脑中凌乱的景象闪过,心中最深的恐惧袭来。 景昀。 杨彦。 宁珞一下子便清醒了过来,却不敢睁开眼睛,只是在心中默默数着数,努力平复着自己凌乱的心绪。 一片黑暗中,身体的本能便浮了上来,耳目特别聪敏。窗棂旁偶尔有风声传来,夹杂着滴答的滴水声;鼻翼间一股花香若隐若现,仿佛是栀子花的甜香味道。 身上没有什么异常,衣裳好好的,胸口盖着一层薄毯,□□在外的指尖有点凉意。 忽然,宁珞觉得脸上好像被什么东西盯住了似的,浑身的鸡皮疙瘩不自觉地冒了出来,一种悚然的感觉从心底泛起。 她一下子睁开了眼睛,从床上飞快地坐了起来缩在了床角,神情警惕地朝外看去,只见杨彦坐在离床不远的软榻上,嘴角噙着一丝微笑,目光定定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珞妹妹,是我,”他的声音低柔道,“你还好吗?有没有觉得不舒服?刚才白马观起火了,是我派人救了你。” 宁珞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笑了,声音因为起火时吸入烟雾而略有喑哑:“是吗?敢问瑞王殿下,我现在身在何处?能否烦劳瑞王殿下将我送回定云侯府?我定云侯府阖府上下,定当备大礼以谢救命大恩。” “这么着急做什么?”杨彦站了起来,缓步走到床前,神情温柔,“你侯府有的,我这里都有,不如就留在我这里盘桓几日,说不定你就喜欢上这里了。” 宁珞环顾四周,只见这是一间女子的闺房,床前的帷帐精美,窗棂中的轻风吹拂,帷幔微微摆动,平添了几分旖旎的风情;窗边的罗汉床雕着鸳鸯戏水的花纹,中间的小几上摆着小巧的紫砂壶,紫砂壶旁放着一本书,只瞟了一眼,宁珞便知道那是《罗宝杂谈》,曾经是她在□□皇后的书房中爱不释手的一本,总爱在闲暇时翻阅,前世杨彦便替她向□□皇后要了过来,后来跟着她一起到了西郊别院。 靠墙挂着一幅仕女图,那是前朝名家郑则铭的手笔,她初初学画时,最喜欢的便是这位大家的作品,曾经发下宏愿,要将郑则铭的画全部临摹一遍,当年的西郊别院中便有好几副。 果然是这里,她曾经被软禁了数年的瑞王府西郊别院,这里的一桌一椅她都熟悉万分,甚至还记得,出门以后在院子里的左侧,有一株高大的栀子花树,一到夏季便甜香馥丽。 “珞妹妹现在还喜欢郑则铭吗?”杨彦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我这里收藏了好几幅,都是给你留的。” 宁珞摇了摇头,神情冷淡:“那都是小时候的戏言了,我现在喜欢的是翁先生的山水写意。” 杨彦的眼神一滞,旋即若无其事地道:“那便更简单了,到时候我请翁先生多画几幅就好。” 宁珞沉默不语。 “饿了吗?要不要先吃点百合粥垫垫肚子?”杨彦一脸贴心地问,“还有你喜欢吃的绿豆糕和水晶虾饺,我都让人备了一份。” 宁珞摇了摇头。 “那要不要弹弹琴?我这里收了一把古琴,是前朝留下来的,音质空灵通透,你一定会喜欢的。”他兴致勃勃地道。 宁珞打了个寒颤,她知道那把古琴,曾经陪着她在别院中度过了数年漫长的软禁生涯,那时满腹的愤懑无处排解,唯有寄托在了那把古琴上。 “瑞王殿下,何苦呢?”她迎视着杨彦那一派含情脉脉的目光,语声冰冷,“从前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你我已经各自婚嫁,毫不相干,你为什么要要揪着不放呢?这对你压根一点好处都没有,以你这么聪明的人,我不相信你会不知道这一点。” “各自婚嫁,毫不相干……”杨彦喃喃地重复了一句,嘴角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意,“我可没你这么狠心,我就不明白了,明明我们俩个那会儿相处得很好,怎么景昀就忽然能横刀夺爱了?既然你如此水性杨花,随随便便就改了喜欢的人,那现在把那人忘了,留在我身边享受荣华富贵,不也是一桩美事吗?” “你这是要把我强留在这里吗?”怒意从宁珞心头泛起,她的眼中跳动着火焰,“你就不怕被人告到陛下那里,说你强抢臣妻吗?” 这样的宁珞可比刚才那一潭死水般的模样漂亮多了,杨彦欣赏地看着她的双眸,纵声大笑了起来:“告?谁去告?怎么告?珞妹妹,你可太天真了,你在白马观祈福,谁都知道,这一场大火将你烧得尸骨全无,你这定云侯夫人从此烟消云散,而我的别院里多了一个新宠,谁能把这两者联系在一起?” 宁珞气得浑身打颤:“你真是疯了,难道你能只手遮天,将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变没了?景大哥不会放过你的,陛下也不会被你一直蒙蔽的!” 杨彦冷笑了一声:“珞妹妹,我劝你别再痴心妄想了,你景大哥只怕是再也出不了那大理寺了,而父皇……” “你……你对他们做了什么!”宁珞失声叫道,心口骤然紧缩,仿佛被一只手反复揉着,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父皇早已病入膏肓,只怕这几日便是他的大限了,至于景昀,你当我是傻吗?纵虎归山,我又不是活腻歪了,给他个全尸就算是对他的恩典了,”杨彦边说边朝着她伸出手去,语声低沉中带着几分胁迫,“来,乖,到我这里来,只要你乖乖地听话,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宁珞呆了半晌,慢吞吞地下了床,却无视了那双手,缓步走到了梳妆台前。 梳妆台的铜镜擦得锃亮,映出了一张如花似玉的容颜,那灿若星辰的双眸此刻仿佛失去了它应有的光彩,变得晦涩一片。 杨彦从她身后环住了她的双肩,一起出现在了那面铜镜中,眉目俊朗,面如冠玉,谁能知道,这翩翩浊世佳公子的皮囊下,隐藏着这样一颗狠毒的心。 “这都是宫里进贡的胭脂水粉,”杨彦兴致勃勃地打开了一个胭脂盒,手上抹了一点,“来,我替你擦上一点试试,你的脸色不太好……” 宁珞冲着镜中的人嫣然一笑:“殿下,你是真心喜欢我的吗?” 杨彦呆了呆,心中一阵狂喜,不假思索地道:“自然是真心喜欢你的,放心,你的身份我都会打点好,只要我登上了那个位置,这天下谁还能阻拦我?” “那赵黛云呢……”宁珞的眉心轻蹙。 “你忍她些时日就好,等她生完了孩子,我就打发……” 说时迟那时快,宁珞迅捷地转身,袖中寒光一闪,朝着杨彦的胸口扎了过去,两人距离极近,杨彦要躲已经来不及了,只得一含胸,右手一把握在了匕首的刀刃上,顿时闷哼了一声,血光四溅。 “啪”的一声,杨彦一掌扇在了宁珞的脸上,这一记耳光挟怒而出,用上了八分的力气,宁珞的身子几乎飞了出去,落在了墙角,脸颊顿时肿了起来,一丝血迹顺着嘴角蜿蜒而下,落入了白玉般的颈中,看上去触目惊心。 “宁珞,你疯了不成!”杨彦又惊又怒,他的右手鲜血淋漓,胸口也被匕首划过,衣服破了个口子,露出了一道血痕。 宁珞困难地半撑起了身子,伸手抹了一把嘴角的鲜血,困难地挤出了一丝笑容:“我没疯,杨彦,实话告诉你,我宁可死了,也不会和你在一起,这辈子,我生是景大哥的人,死是景大哥的鬼,你别再痴心妄想了!” 杨彦的眼中一片狰狞,几步就到了她的面前一把拎住了她的衣领:“为什么?你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我到底是什么地方做错了让你一下子如此厌恶我?” 宁珞急剧地喘息着,这一摔,让她胸闷气促,眼冒金星,脑中也晕眩一片,所有的前尘往事蜂拥而来,让她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为什么……你这贼子……我嫁给你的时候满心欢喜……你说你只喜欢我一个……转眼却为了权势娶了赵黛云……你害死了我的父兄……你把我软禁在这里任凭赵黛云耀武扬威欺负我……最后还把我杀了……你这个口蜜腹剑的狠毒小人……杨彦……你有什么资格说喜欢二字……” “你说什么?”杨彦的手指骤然收紧,宁珞被勒得喘不过气来,脸色顿时憋得红了,双唇微翕着说不出话来。 这场景俨然有些眼熟,心口深处剧烈地疼痛了起来,好像在哪一个时候,他也曾经这样看着眼前的佳人痛不欲生…… 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杨彦恍然惊醒,松开了手,急急在宁珞胸口按压了两下:“珞妹,珞妹你醒醒……” 宁珞委顿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咳嗽了好一阵子,这才缓过气来,只是眼神还有些涣散,喃喃地道:“别叫我珞妹……我听着就恶心……你做你的天子梦去……不要再和我有半点牵扯……” 杨彦的手一僵,胸口的戾气不住地冲撞着,指尖忍不住用力地往下一扯,只听得“嘶”的一声,宁珞的衣领被扯开了一小半,露出了滑若凝脂的香肩。 作者有话要说:  哇哦,,,我是不是要顶个锅盖…… 感谢土豪的霸王票,破费了,扑倒么么哒~~ 梦幻银水晶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11-02 22:53:32 ☆、第130章 肩膀上一凉,宁珞的脑袋“嗡”一声,瞬间便清醒了过来,她惶急地朝后退去,用手拉拢已经挡在了胸口。 “你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对我起什么色心,”深吸了一口,她强自让自己镇定下来,冷冷地道,“要是我是你,我就赶紧包扎好伤口去陛下身旁守着,你一日没有真正坐上那把龙椅,便没有肆意放纵的资格。” “为什么说我杀了你?”杨彦却直勾勾地看着她,眼神狰狞而狂乱,“是不是景昀在你面前危言耸听中伤我?” “中伤?”宁珞冷笑了一声,胸口的愤懑无处排解,为了那个前世误信薄情郎最后死于非命的可怜女子,“你前脚和我卿卿我我,后脚娶进那个恶毒女人,害得我家破人亡,害得我中毒而死,你口中的喜欢太过廉价,你不配说喜欢两个字!” “一派胡言!”杨彦的双目赤红,“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居然因为这种臆想移情别恋……” 敲门声响了起来,于安在外面急急地叫道:“殿下,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杨彦顺手抄起一个瓷瓶砸在了门上,发出“哐啷”一声巨响,瓷片碎了满地:“闭嘴!” 门外停顿了片刻,于安哀求的声音再次响起:“殿下,马上城门就要关了,现在这种时候你不能留在别院啊,陛下那里万一有变怎么办?殿下你三思而行!” 杨彦粗重地喘息了两声,不由得一阵晕眩,手上失血太多了,而城中不容有失,宁珞既然已经成了瓮中鳖,倒是不急着下手,挑个好日子才有意趣。 他咬着牙站了起来,几步到了门前拉开门,于安一个踉跄跌了进来,差点摔了一跤。 “殿下!”他惊呼了起来,“你的手怎么了!” “伤到了,叫人给我来包扎一下。”杨彦冷冷地道。 倒在地上血迹斑斑的宁珞,还有不远处那把带血的匕首……于安顿时明白了过来,愤怒地便要抬腿去踢宁珞:“你这贱人!居然胆敢伤害殿下!” “住手!”杨彦低喝了一声,眼中带着几分暴戾,“于安,你别逾矩了,我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你动手动脚的了?” 于安打了个寒颤,顿时收回了腿躬身给了自己一个耳刮子:“殿下恕罪,奴才看到她伤了殿下,一时情急了。奴才这就去传大夫。” 杨彦轻哼了一声,举步朝外走去,走到一半又回去捡起了地上的匕首。 站在门口回头看了一眼缩在墙角的宁珞,他沉吟了片刻,对着门外守着的婢女和侍卫道:“没有我的手令,谁都不能进来,你们给我仔细伺候着夫人,东西都给我收拾干净了,一步都不能离开,若是有一丁点闪失……” 他威慑地扫了众人一眼,众人一凛,连连应是。 不一会儿,外面的脚步声便渐行渐远了,有婢女进了卧房,将乱七八糟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又替宁珞换洗了一下。另一个婢女端上来了晚膳,鼓汁排骨、金丝蜜藕、香菇炖鸡……一个个都是她爱吃的菜。 然而谁知道这里面放了什么,宁珞一口都没吃,将她们都轰了出去,只说自己心情很差,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夜色渐渐爬上了树梢,一轮圆月挂在夜空中,宁珞推开窗棂,屋外的玉兰花香愈发浓郁了。 曾经在这里度过了数年的光阴,她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这座西郊别院就在皇家西郊行宫的北边,掩映在一片竹林之外,把守在这里的都是杨彦的心腹。 她所在的这间院子在别院的西北角,再过去一个院子便是别院的围墙,而那边的围墙依山而建,防守最为薄弱。 她算准了杨彦如果将她掳走,必定会带她藏匿在这西郊别院,她费尽口舌,才说通景勒和她定下了这一计“请君入瓮”,景勒和她约好,不管发生什么,今晚子时便会拼全力来将她救出去,然后她便拼死入宫,让盛和帝知道,他看中的好儿子做出的龌蹉勾当。 然而,杨彦那句“病入膏肓”却让她心乱如麻。 如果盛和帝真的命不久矣,她是不是再努力也没有用了?杨彦一旦继位,景昀必将死无葬身之地,不,说不定,他现在就在大理寺对景昀暗下杀手了…… 一想到这里,宁珞便恐惧得几乎无法呼吸:她要赶紧逃出去,就算死,她也要死在景昀的身边。 烛火幽暗,外面侍卫值守巡逻的声音隐约可闻,这里守卫森严,又都是杨彦最得力的侍卫,景勒不知道能不能顺利进来将她救走。 宁珞的心里正在七上八下,忽然,“咔哒”一声,门被缓缓地推开了。 宁珞吓了一跳,忍不住往窗棂旁缩了缩,定睛一看,进来的那一位身形清瘦,身穿绯色内侍袍,手中拿着一盏油灯,正是去而复返的于安于公公,杨彦最信任的贴身内侍总管。 “夫人这是在做什么?”于安瘦削的颧骨突出,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微笑,缓步朝着她走来,这一瞬间,前世在这卧房中那混乱而血腥的一刻仿佛重新重现,宁珞痛苦地□□了一声,忍不住捂住了脑袋。 “你来这里做什么……”她喃喃地问道,“你不陪着杨彦,为什么偷偷溜到了这里?” 于安没有回答,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眼中的厌憎几乎毫无保留。“王妃说得果然没错,”他的语声阴森,“你果然是个祸害,再这样下去,王爷一定会被你给害死的。” 宁珞打了个寒颤:“你和赵黛云……合谋起来要做什么?” “王妃说了,只要你活着,王爷心头的执念便不会了断,我从小看着王爷长大,看着他一步一步奋斗到了今日这样的地步,所有的一切即将唾手可得,我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把自己给毁了。”于安喃喃地道,“我今日特意来送你一程,你到了黄泉不要怪我,怪只怪你自己红颜祸水……” 宁珞恍惚着笑了,原来阴差阳错,这一辈子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和前世一样,相同的地方、相同的人,唯一不同的,只是害她的方式不同罢了。看来,前世就是于安在赵黛云的怂恿下在药碗里下了毒,将原本就已经苟延残喘的她一步送入了这轮回之路。 “你要杀我?你家王爷能饶得了你吗?”她贴着墙壁往旁边缓缓地朝里挪动着。 “我劝你还是不要挣扎了,陛下将崩,你丈夫也已经死了,你活着也只能成了我家王爷的禁脔,还不如死了落了个痛快,你说呢……”于安狞笑了一声,仿佛看着一只待宰的羔羊,一步步地朝着她走了过去,“你是自己了断还是要我帮你——”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脖子上骤然出现了一条血痕,眼珠凸了出来,不敢置信地朝着宁珞伸出手去:“嗬……嗬……” “扑通”一声,他扑倒在地,抽搐了两下不动了。 景勒的身影出现在宁珞眼前,略带嫌恶地擦了擦剑刃上的血痕:“杀这个老阉货,倒是脏了我的剑。” 宁珞长出了一口气:“你进来有人发现吗?” “这老阉货来的时候把婢女和防守的侍卫都遣散了,倒是便宜了我们。”景勒轻松地笑了笑。 四叶从窗口探出头来:“夫人,快,我背着你走!” 一行人轻松地出了瑞王府的西郊别苑,仅在最后出围墙的时候惊动了巡逻的侍卫。景勒这次有备而来,几乎是将他手中暗藏的云甲军全都倾巢而出,唯一担心的便是宁珞落入他们的手中沦为人质,一旦宁珞被救出,哪里还有什么顾忌。 宁珞被景勒护在了后山的高处,看着景勒指挥着侍卫和云甲军在底下厮杀,就连别院侍卫发出求救报信的信隼也被景勒一一射下,没有半个漏网之鱼。 一直到了半夜,他们大获全胜,活捉了十几个,剩余的死尸就地掩埋,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婢女也全部带走留作证人。而宁珞和景勒一行人这一晚就住在了邻近城外的一个小村庄中,打算天一亮便进城,和大长公主一起入宫觐见盛和帝。 虽然宁珞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只有略带浮肿的左侧脸颊和脖子上有一道被杨彦勒过的浅痕,可景勒一路上还是懊恼不已,一想到要是景昀知道他纵容夫人涉险,他简直生无可恋。 府内的大长公主早已事先得到了消息,她潜心修道,不问皇家事宜日久,今日却一身盛装打扮端坐在厅内,一见容色倦怠、身形狼狈的宁珞,不由得动容地道:“珞儿,我从前觉得,你虽然姿容绝色,性情温婉,却也当不起昀儿这全心全意的厚爱,今日我才明白,是我老眼昏花糊涂了。你坚韧聪慧,是昀儿一生一世的良伴。” “祖母……”宁珞哽咽着道,“我只盼着景大哥能平安归来……” “我知道。”大长公主轻抚着她还红肿的脸庞,长叹一声道,“世人都羡慕皇家是这世上最为雍容华贵的所在,却哪知道这步步凶险,稍不留神便是命丧黄泉。罢了,我这把老骨头也没什么用了,便去宫里闯一闯吧。” 盛和帝已经称病两日没有上朝,朝中人心惶惶,几名老臣暂领朝政,不能决断之事暂时留中不发。 大长公主到了正安门前递了帖子,许久之后才有人出来相迎,这一路走来,偶尔有几名年老的内侍和宫女还认识大长公主,激动地上前见礼。 宁珞跟在大长公主身后四下打量着,只见迎面而来的宫人们比起从前更为谨言慎行,连嬉笑声都几不可闻,个个都面色凝重。她的心情随之也沉重了起来:盛和帝……真的病入膏肓了不成? 内侍并没有带她们去盛和帝的寝殿,而是一路朝东边而去。宁珞坐在软轿上,不由得有些忐忑,脑中将最坏的可能想了个遍:难道是杨彦已经掌控了皇宫,她们是自投罗网不成? “别怕,”大长公主安慰道,“这应当是往太庙去的,陛下若是这么容易便中了那小儿的离间计,怀疑昀儿的人品,那他就枉为天子和父亲了。” 宁珞的心下稍定,朝前一看,果然,前方重檐殿顶,气势恢宏,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正是大陈百年而建的太庙。 一入太庙,古柏参天,汉白玉的石台基座上雕刻着各种龙凤狮纹,双人合抱的廊柱上贴着赤金叶,金光闪烁,尽显威严。 经过了供奉皇族和功臣的前殿,二人到了供奉历代帝后的中殿,一入殿门,便见祖宗牌位前已经有好些人站着了,宗正靖王杨鲁,太傅邹亦沐,信义侯赵倬正、翰林院大学士徐秉安、鸿胪寺卿冯楠和瑞王杨彦。 一见宁珞,杨彦顿时脸色一变,脱口而出:“你……怎么……” 宁珞冷笑了一声:“瑞王爷强留臣妻的盛情,只怕我无福消受了。” 杨彦深吸了一口气,立刻平静了下来,森然一笑道:“定云侯夫人只怕事多人杂变得傻了,我能对你有什么盛情?我只是纳闷,你一妇人之辈,又是景家之妇,怎么有资格到这太庙中来?” “朕让她来的,怎么,彦儿有什么意见吗?”门外响起了缓慢的脚步声,盛和帝被田丰和邓汝一起搀扶着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珞儿这次有点帅吧?哼哼,还不快点表扬一下~~ 感谢土豪们的霸王票,破费了,扑倒么么哒~~ 万花丛中只看小荷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11-03 14:03:07 ☆、第131章 这才数日未见,盛和帝仿佛仿佛老了十岁,只见他的脸色青灰,眼窝深陷,鬓发已经全白,他的声音虚弱低沉,胸口不时发出抽风箱似的声音,好像下一刻就要背过气去一样。 宁珞惊呼一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颤声道:“陛下……陛下你怎么了?” 盛和帝笑了笑,只是那浑浊的眼睛中带着血丝,再也没了从前那睿智通透的光彩,田丰和邓汝将盛和帝扶到了牌位旁的椅子上坐下,又将软垫垫在他的身后,这才默默退到了他的两旁。 一见盛和帝这副病容,几名老臣都围了上来,神情震惊而沉痛,赵倬正颤声道:“陛下怎么如此病重,为何不让臣等到寝宫觐见,臣等都不知道……” “这才几日怎么就病成了这样?”杨鲁也有些急了,“太医呢?都是吃干饭的不成!” 盛和帝摆了摆手,低声疲惫地道:“你们都要见朕,正好朕也有话要对列祖列宗讲,索性便到这太庙一并见了吧。冯楠,北周的国书到了,写了什么,你给诸位大人说一说。” 鸿胪寺卿冯楠上前,从怀中取出了信笺:“诸位大人,昨日北周国书到了,乃新近称帝的北周天子卫简怀亲笔所书,派人快马加鞭送了过来,以后辈之礼执笔致谢陛下,恳请陛下能允他认定云侯夫人为姐,恳请姐夫定云侯景昀谅解从前的诸多无礼之举,而应州都督宁珩被他蒙蔽,误以为他已身亡更是让他彻夜难眠。他欺瞒恩人,特剪发一束,以发代首谢罪。” “……朕在大陈流落数年,尝尽人间百态,幸得宁珞、宁珩二人相救,隐瞒身份,实属不得已而为之。而后暗中和旧属联络呼应,以复仇复位为念,幸而和大陈利益相向而行,并未作出任何有损恩人名誉之事,此心灼灼,天地可鉴,望陛下收到此信明白缘由后,能对朕之罪过一笑了之……” 卫泗在信中言辞切切,将来龙去脉一一道来,牵涉到的缘由,和那日金殿上景昀、宁臻川所言并无差别,而依信中言辞,景昀非但没有和他有什么交情,反而和他素有罅隙。 宁珞听着听着,心中一阵激荡,卫泗虽然对她做出了那件不可饶恕的错事,却在危急关头还是选择和她站在了一起,这里的事情不可能这么快传到他的耳中,想必是宁珩所在的北固城一有异动,他或者谢隽春便敏感地察觉到了不对,百忙之中亲自修书来解释这桩因他而起的劫难。 赵倬正看着那一束黑发,不由得怔住了:“这……这么快……他们怎么知道的?” “北周信使到这里最快也要半个月,显然,这封信他们早就要送来的,和昀儿没有关系。”盛和帝淡淡地道,“倬正,你不会以为是昀儿和他们串通一气过来脱罪的吧?” 赵倬正跪了下来,神情愧然:“陛下,是臣误会定云侯了,只是当日金殿之上臣原本只是想和定云侯当面问个清楚,却不知道为何后来弄成了这幅光景……” 杨鲁却依然神情愤然:“陛下,就算定云侯没有通敌叛国,但陛下要颠倒血脉,认他为明惠皇后亲子,这是万万不能的!原定云侯夫人的侍妾便是人证,他是原定云侯夫人亲生,若他是陛下亲子,只有一个可能……” 几名老臣虽然都在猜测景昀的身世,可被杨鲁这样说出来还是唬了一跳,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靖王爷说的是那个青娘吗?”宁珞冷冷地道,“她谋害主母原本该杀,是老侯爷心存善念才将拔舌流放,人证物证一应俱全,靖王爷可以去查一查,此等恶毒小人的话,能信吗?” “青娘是进侯府时昀儿已经两岁了,她有什么资格对昀儿的身世说三道四?”大长公主缓缓地开口,语声凛然。 杨鲁滞了一滞,正色道:“六妹,你也是皇室中人,该明白这血脉的要紧,别的我也不多说了,你是修道之人,我只问你一句,景昀他到底是不是你媳妇亲生的?” 盛和帝的呼吸粗重了起来,宁珞的心也忍不住揪紧了,她知道杨鲁为什么会揪住这个问题不放,按照盛和帝以前的说法,他是想让景昀记在明/慧皇后的名下,这样便不会有损俞明钰和景晟的名声,更不会让景昀背上一个私生之子的污名,要不然,若是会辱及生母,景昀是万万不会同意什么认祖归宗的。 大长公主沉默了片刻,忽然念了一声道号:“三哥,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自修道以来,不问俗事已久,当年也在陛下和明/慧皇后面前立下毒誓,绝不吐露分毫。现如今这情势变化得我都弄不懂了,你今日非要问个究竟,我却不能背誓,只能秉承道心答你一句,昀儿当年到了我定云侯府,一直视我媳妇为亲生之母。” “你这是何意?我怎么听不明白了……”杨鲁有些绕晕了,这话里话外,好像是在说景昀当年是被领养的,可又没有点透。 大长公主垂眉敛目,再也不说话了。 盛和帝这悬在半空中的心落了一半,沉声道:“皇姑放心,就算昀儿认祖归宗,也必定将明钰视为亲母,不可能有半分更改。田丰,将起居注日常、还有太医院的脉案给皇叔看一下。” 宁珞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盛和帝为了景昀的认祖归宗,可算是算得面面俱到,连起居注和脉案都备好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瞒过杨彦的眼睛。 田丰应声而出,将手中备好的几本册子递给了杨鲁,特意翻出其中一页,杨鲁仔细看了看,掐指算了算日子,又忍不住那这几本册子对比了一番,这才抬起头来一脸茫然:“难道……定云侯真的是明/慧皇后所出……” “朕的皇后和皇子,自然比你清楚,当年因为相师算命,昀儿和湛儿八字不合,留在宫里有可能会祸及皇后和湛儿,朕才忍痛将昀儿送走,这些年,朕心里一直万分难过。没想到今日要重新认回,还要如此大费周折。”盛和帝自嘲地笑了笑。 一旁的杨彦终于忍不住了,冷笑了一声道:“父皇,光凭这侍寝和脉案也不是什么铁证,明/慧皇后当年身旁的宫女、内侍呢?不如一个个都叫过来分开审问,这十月怀胎要瞒过宫里人的眼睛可不容易,更何况,难道一开始就知道八字不合了吗?明惠皇后这一胎为什么一开始就隐瞒得滴水不漏?” 田丰上前道:“瑞王殿下,当年明/慧皇后身子一直不好在后宫安心静养,连后宫中馈都暂由他人暂代,除了几个贴身的旁人都见不到;当年明惠皇后有孕后,陛下便心生不安,请了人看了相,这才秘而不发;而明/慧皇后去世后,贴身的两名大宫女都自尽殉主了,其他几名都按照皇后临终的吩咐外放出宫了,天南地北的,不知道去哪里找了。” “田公公,”杨彦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这皇嗣之事何等要紧?自然是派人去找,天南地北也要找到,要不然上嘴唇一碰下嘴唇,我岂不是也能随便指着一个人说这是父皇的亲生骨肉了?” “彦儿……”盛和帝定定地看着他,眼中一片悲伤,“那你的意思是,宁可找上十年八载的证据,也不愿意有个亲兄弟?” “父皇何出此言?难道这皇家的兄弟可以随随便便就相认吗?他想要攀龙附凤,先要看看他有没有这个命,父皇你说呢?”杨彦的脸上堆着虚伪的笑意,眼中却越来越冰冷。 杨鲁连忙来打圆场:“陛下,彦儿也是一片好意,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依臣看,先找上一找看看有没有人证再做打算如何?也不急在这一时……” 盛和帝只觉得喉中一股铁锈味传来,眼前一阵模糊,他怎么能不急?别说是十年八载,就算是十天半月,他现在都拖不起! “皇叔……”他困难地挤出两个字来,低低地喘息了两声。 杨鲁大惊,立刻扶住了他,急出一身汗来:“陛下你别劳神了,赶紧去……” “陛下,懿德太子妃陈氏有要事求见!”一名内侍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她……来做什么……”盛和帝咳嗽了几声,心生烦躁,“让她回去好好养病吧。” “娘娘说,她有关于明惠皇后的事情向陛下启禀……”那内侍小心翼翼地道。 盛和帝楞了一下,无奈地道:“那便……进来吧……” 陈氏是被人扶着进来的,脸色惨白,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了,这次大病,将她整个人的神气都抽走了,唯有一双眼睛,令人意外地闪烁着亮光。 “陛下……”她委顿着伏在地上,“臣媳听说了……陛下在问明惠皇后和定云侯……明惠皇后临终前……是臣媳在侍疾……” 盛和帝的脸色一变,杨彦也神情一紧,忍不住走到了陈氏身旁,语声阴柔:“皇嫂,你好好想想,这事关系重大,可不能有半点差池……” 陈氏仰起脸来,定定地看向杨彦,忽然笑了笑道:“皇弟你说的不错,此事的确不能有半分差池,我明白的很。母后临终前,拉着我和太子殿下的手,再三叮嘱,日后一定要待元熹有如亲弟,要不然她在九泉之下都不能瞑目,我和太子甚为纳闷,现如今一想,却是母后意有所指,我等愚钝,竟然现在才明白母后心中所想……” 此语一出,盛和帝怔在原地,在心中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好……你下去好好休息吧……” 宫女们连忙上前将陈氏扶了下去。 “这……原来如此……”杨鲁看着陈氏的背影喃喃地道,忽然便振作了起来,神情振奋地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既然如此,臣这就去准备宗谱玉牒,择日便让定云侯认祖归宗!” “恭喜陛下。”几名老臣纷纷围了上来,都面带喜色地恭贺。 唯有杨彦,神情漠然地站在那里,语声冰冷:“父皇,儿臣在父皇膝下二十多载,现今却凭空掉下一个弟弟来,居然还是明/慧皇后亲出,父皇厚此薄彼,实在让儿臣寒心至极。” 作者有话要说:  写得我出了一手心的汗…… 亲爱的们,这两天在写结尾,最后一关了,思路有些困难,感觉不是太流畅,所以最后决定请假几天,下周四回归,然后就直接双更到完结。耐你们,希望这篇文能完美地结束,不辜负你们一路的支持! - 感谢土豪的霸王票,破费了,么么哒~~ 梦幻银水晶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11-04 13:16:20 ☆、第132章 杨彦此话一出,一旁的老臣们大出意外,哗然色变。 杨鲁顿时捋着胡子面露不豫之色:“彦儿,你怎可如此对陛下说话?” 翰林院大学士徐秉安也责备道:“瑞王殿下,子不言父过,臣不彰君拙,怎可如此口出恶语?” 杨彦冷笑了一声:“你们都这样轻易被蒙蔽了吗?那景昀勾结北周,为了一己私利豢养私兵,又用尽手段蒙蔽父皇,为的就是这大陈天下,你们若是还是看不清,我还能说什么?” “那你呢?”盛和帝的眼神陡然凌厉了起来,“朕一直以为你真心改过,对你寄予了厚望,没想到你虚与委蛇,从来没把父子兄弟的骨肉亲情放在心中,你做了些什么龌蹉之事,要朕一一替你彰扬一番吗?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朕也寒心至极!” “陛下,”宁珞趁势跪倒在地,语声朗朗,“臣妇千辛万苦逃出牢笼,今日进宫,便是要告那瑞王强夺臣妻,他手上的伤便是铁证,臣妇更擒获了他的一众同伙,人证俱全,请陛下为臣妇做主!” 杨彦的脸色白了白,却丝毫没有半点惊慌之色,矢口否认:“父皇这是病糊涂了,连这种无稽之谈都要轻信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显然也是不信,邹沐意上前一步,谨慎地道:“夫人,这可要有真凭实据才行,瑞王殿下应当不是这样的人。” 赵倬正也是神情凝重:“珞儿,我此次冤枉了元熹,心中愧疚,但此种指证,还需慎之又慎,会不会有什么误解?” 宁珞又气又急,这杨彦伪善的面具真的是蒙蔽了一大群的朝臣,此时图穷匕见,再无退路,还有什么脸面放不下的?“陛下,臣妇所言句句属实。昨日白马观的大火乃是瑞王派人主使,随即将臣妇掳至他的西郊别院,臣妇虚与委蛇刺伤了他,他的内侍总管于安还想偷偷杀我灭口,幸得手下侍卫景勒全力相救,已将他的西郊侍卫全部擒获,诸位大人若是不信,现在马上便可到城外审问,看看我所言有没有半分虚假!” 赵倬正又惊又疑,朝着杨彦怒目而视:“殿下,珞儿此言,是真是假?” 杨彦笑了笑,慢条斯理地道:“自然是假,只是父皇被奸人蒙蔽,早在心里认为这是真了对不对?” 盛和帝的眼中是满满的失望和痛心:“你还要狡辩吗?白马观的大火……本就是你手下侍卫所为,朕已经派人在暗处观察你很久了,珞儿所言,更是验证了朕的猜测……” 杨彦的眼神森冷,缓缓地道:“果然,父皇你表面上对我宠幸有加,其实心里却向着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冒牌货,儿臣怎能如此坐视父皇酿下这等大错,让皇室蒙羞、让天下臣民笑话?” “你想做什么?”盛和帝怒道,胸口急剧地起伏着。 宁珞大骇,扑上去拼命抚着盛和帝的胸口:“陛下,陛下你不能上他的当!别生气,保重圣体!” 田丰和邓汝也急了,一个僵在原地拿着手中的小药瓶,双手颤抖着,不知道要不要拿药丸出来给盛和帝服用,而另一个则疾步往外走去,满脸焦灼地道:“陛下你就不该出来,奴才这就去找陈太医……” 只是邓汝还没走出门外,迎面便有人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声音都有些嘶哑了:“陛下!大理寺来报,昨日凌晨有人劫狱,定云侯他——” 所有的人都僵住了,屏息看着那人,盛和帝霍地一下站了起来,身子晃了晃,手颤巍巍地扶在了椅背上:“昀儿……他……怎么了?” 那人被看得慌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咽了咽口水:“定云侯劫狱时逃匿,被流箭所伤……身亡……” 殿内仿佛如死一般的寂静,须臾之后,盛和帝的身子晃了晃,张了张嘴,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倒在椅子上失去了知觉。 - 皇宫中一片混乱,盛和帝被送到了寝宫,太医们鱼贯而入,田丰和邓汝到了里面伺候,宁珞和大长公主、诸位大臣都守在寝殿门前,屏息等着里面的消息。 宁珞的脸色惨白,双目却依然炯炯有神,盯在某个不知名的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大长公主眼中含泪,心中又是悲戚又是焦灼,她拉着宁珞,未语眼中先含了热泪:“珞儿……别太难过了……你还有姝儿……” 宁珞摇了摇头,断然道:“祖母,我不难过。” 大长公主心中一惊,宁珞这副模样,可不要伤心过度得了失心疯了!“珞儿,你别这样,哭一场就好了,”她抱住了宁珞哽咽着道,“咱们都是命苦的人,可这日子还是要过下去,你总不能让小姝儿没了爹,还要……” “不,祖母,景大哥不可能死了,”宁珞轻拍着大长公主的背,语声低柔却坚定,“我们说好的,要一起长长久久,他还等着我给他生个儿子学他的骑马射箭呢。” “可是……”大长公主都不敢说话了,深怕刺激了宁珞,“大理寺既然来报信,那便是查证……过了……” “查证过了我也不信。”宁珞轻快地道。 上辈子她临死时,于安还骗她说景昀死了,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结果呢?景昀留了后手反败为胜,这辈子景昀又怎么可能束手待毙? 她的景大哥,肯定能好好活着,哪一日便从天而降,将这些魑魅魍魉一扫而光。只是在这之前,她要好好地保护自己,更要…… 她四下一看,忽然诧异地道:“瑞王呢?” 门前守着的没有杨彦,几名大臣也发现了,照理说,盛和帝病危,最该守着的便是此时唯一仅剩下的皇子杨彦。 赵倬正皱着眉头道:“瑞王殿下去哪里了?” 他大步向外走去,却被门口的侍卫拦住了:“侯爷请留步,瑞王殿下吩咐了,即日起内宫封禁,任何人不得外出。” 赵倬正勃然大怒,一把便揪住了那侍卫的衣领:“你说什么?你们是谁的部下,胆敢如此在禁宫如此妄为?” 杨鲁、徐秉安、邹沐意也走了出来,十分意外地看着外面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侍卫:“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我们要出去,难道你们还要拦着不成?” 赵倬正推着那侍卫朝前走了一步,门外的侍卫神情凝重,“刷”的一声,刀剑齐声出鞘,其中一个领头的喝道:“瑞王殿下有令,陛下病危,为防有奸人蒙蔽陛下祸害朝纲,内宫封禁,擅自进出者格杀勿论!诸位大人,你们再往前走一步,下官便要无礼了!” 往后一百步,是黑压压的羽林军,弓箭出鞘,阴冷的箭尖闪动着慑人的光芒。 赵倬正的头皮发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信义侯爷,”宁珞在他身后叫道,“忍一时之气,等海阔天空,别和他们硬碰硬了,快进来。” 赵倬正深吸了一口气,伸开手臂,让身后的人全部退入了房内,这才用力地甩上了殿门。他愤怒地在大厅中踱着步,气得几乎连话都说不顺溜了:“他敢……居然敢……如此!” 杨鲁一脸茫然:“这……这是彦儿下的命令吗?彦儿……他想要做什么……” 邹沐意冷冷地道:“靖王难道这还看不出来吗?他这是原形毕露,等不及了想要逼宫夺位吧,赵太尉虽然死了,他手下的人还是有的。” 徐秉安气得浑身发抖:“荒谬!他这是枉读了这么多圣贤书!枉为人子!愧对天下!” “彦儿这是疯了吗?”杨鲁不敢置信地道,“他打小便是几个兄弟里面最乖巧最孝顺的……” 大长公主悠悠叹了一口气:“知人知面不知心哪,三哥,你长见识了吧。” 内室的门开了,陈大夫满面忧色地地从里面走了出来,低声道:“列位大人,下官拼尽全力,暂时保住了陛下的性命,只是陛下还在昏迷中,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朝中之事,列位大人还是早做准备吧。” “陈宏达!田丰!”杨鲁中气十足地大喝了一声,“陛下什么时候病得这么重了?你们两个隐瞒陛下病情,这是要杀头的重罪!” 田丰哭丧着脸在门口探了一下头:“靖王爷,奴才也不想啊,陛下他……是陛下不愿意声张,说是多事之秋兼之皇储未定,他的病情不能公布引起朝纲震荡,你看,这不是还是出事了?若是那日在金殿上没有出定云侯那件事情,说不准就不会有瑞王殿下这一出了,诸位大人真是好心办了坏事啊……” 赵倬正和杨鲁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忽然对望了一眼,异口同声地问,“靖王爷,那个人证是谁找来给你的?” “赵大人,你是怎么知道卫简怀和定云侯的事的?” 几个人凑在一起对了对,几件事情的脉络基本就捋顺了,这两件事情都和杨彦脱不了关系,青娘从袞州被带回来的,经刑部侍郎胡云之手送到了杨鲁跟前,而胡云是杨彦的亲信;卫泗则是应州新提拔的司马钱有为告的密,钱有为的妻家和赵家是远亲。 然而现今他们再懊恼也没有用了,大错已经铸成,若是景昀真的已经被杀身亡,盛和帝病危,杨彦对这帝位已经是势在必得;而他们被困在后宫中,就算有通天的本事,都撼动不了杨彦分毫。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大家在房中一筹莫展,午膳和晚膳都是内侍送来的,他们想问问内侍宫中的情况,那内侍满面恐惧,半个字都不肯吐露。 陈大夫急了眼了,他匆匆被叫来医治,好些药材都没带,盛和帝就这样昏迷着,还需进一步的治疗,这样拖下去,凶多吉少。 “最好能叫金治平也过来,”陈大夫急得团团转,“他的金针是一绝,说不定能让陛下清醒片刻。” 金治平便是金大夫,在定云侯府呆着呢,只有出去了才有可能,然而任凭他们轮流到殿外大骂、威吓、诱哄,外面守着的侍卫都好像聋哑了似的,一步都不肯退,显然是杨彦挑选过的亲信,已经被他牢牢掌控在了手心。 夜色渐渐降临降临,众人都身心俱疲,或坐或卧,眼中一片茫然。唯有宁珞却越发振奋了,对着窗棂外的圆月看着时辰,双掌合十,不时喃喃自语着。 “六妹,你孙媳妇怎么了?”杨鲁无力地问。 大长公主瞪了他一眼:“你就爱多管闲事。” 赵倬正疲惫地掐了掐头疼的脑袋,随口道:“让她去吧,珞儿是个有福之人,说不定……” 他住了口,忽然直起了后背。 “怎么了?”徐秉安嘲笑道,“难道有了什么神仙妙计不成?”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赵倬正喃喃地道,他是武将,比起在座的这些文臣来,耳目聪敏了不是一点两点。 众人一下子都精神了起来,邹沐意趴在了地上,凝神细听,忽然一下惊呼了起来:“有!有马蹄声!” 作者有话要说:  醋哥肥来啦!今天双更,然后会双更至完结!耐你们!(下一章做了防盗,正文晚上十八点左右发!)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们,扑倒么么哒~~ 读者“阿布离”,灌溉营养液 +15 2016-11-01 15:23:54 读者“心雨”,灌溉营养液 +2 2016-11-05 13:52:04 读者“心雨”,灌溉营养液 +2 2016-11-04 13:43:43 读者“心雨”,灌溉营养液 +2 2016-11-04 10:42:25 读者“”,灌溉营养液 +40 2016-11-10 00:38:48 (可能读者名是数字ID,系统没有显示) ☆、第133章 此时,不用趴在地上,大家的耳朵中也隐隐传来了嘈杂的声音,除了马蹄声,刀剑的击打声越来越近,更有呼喝声渐行渐近,甚至能听到清晰的人声。 “这边!往这边围起来!” “你们都听好了,从犯投降一律免罪或从轻发落!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 “瑞王叛乱,定云侯奉旨平叛!” …… 众人激动万分,杨鲁哆哆嗦嗦地道:“定云侯……是元熹吗?他没有死?” 赵倬正哈哈大笑了起来:“我就说嘛,那小子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死了,北周围城都没把他弄死,要是这么轻易就被人弄死了,那就太没用了。” “珞儿……昀儿真的没事……太好了……”大长公主的脸都激动得通红,颤巍巍地拉着宁珞的手喃喃地念叨着。 宁珞的脸仰了起来,满眼都是骄傲的光彩:“景大哥一定会没事的,我知道,他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哐”的一声,殿门被一脚踢开了,众人一齐看了过去,悚然一惊,只见杨彦站在门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身后跟着十来个黑甲侍卫,个个都手持利剑,神情森冷。 赵倬正挡在了众人面前,厉声道:“杨彦,你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此时悬崖勒马,放下凶器在陛下面前忏悔认错还来得及,要不然的话,就算死了也要永坠阿鼻地狱,被世人唾弃痛骂!” 杨彦盯着他看了半晌,骤然狂笑了起来:“时也,命也,既然天要绝我,那不如大家都一起去那黄泉,路上也好做个伴!” 他一挥手,身后的侍卫一拥而上,持剑将众人逼到了两旁,唯有赵倬正,好汉不减当年勇,抄起一把椅子,和三四个侍卫斗在一起,几乎打了个平手。 然而到底是老了,又双拳难敌四手,没过一会儿,他手臂被刺了一剑,不支倒地,被人反扭了胳膊,押在了一旁。 杨彦森冷地笑了笑,一步步地朝着宁珞走了过去,一把掐住了她的下巴,用力地往上一抬:“珞妹妹,我到底是小看了你,居然能杀了于安,毁了我的西郊别院。” 下颌上一阵疼痛袭来,然而,到了这最后关头,宁珞狂跳的心却神奇地平静了下来,冷冷地道:“机关算尽一场空,杨彦,你又是何苦?” 一抹痛苦之色从杨彦的眼中一闪而过,他一抬手,手中剑横在了宁珞脖颈,声音嘶哑:“宁珞,你就真的如此冷心绝情,对我连半分情意都没有吗?” 宁珞定定地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之色:“杨彦,该说的我早就说过了,就算我对你冷心绝情,那也是你咎由自取。” 杨彦恍惚了片刻,数不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四哥哥,你看,这梨花插在我的发髻上,漂亮吗?” “四哥哥,我也喜欢你……” “殿下,从今往后,你我夫妻一体,还望殿下怜惜。” …… 那娇美脱俗的容颜含羞带怯,眼中一片柔情脉脉。 就在刹那之间,那似水的情谊冰冻,化作了一道道寒意逼人的利剑。 “她是谁?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既然如此,殿下便多去侧妃那里吧,珞儿愚钝,只怕讨不了殿下欢心。” “杨彦!你为何要害我兄长?” “你给我滚!我恨你!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你!” …… 不,不是这样的。 他的脑中一阵剧痛,仿佛有什么东西破壳而出。 “锃”的一声,有利刃破空而起的声音,手中剑凝滞了那么一瞬,他整个人被一股大力带起,朝后倒去。 他闷哼一声,半撑起了身子,肩膀上血如泉涌。 “殿下!”身旁的侍卫们惊呼道。 “瑞王杨彦逼宫谋反已经伏法,尔等速速弃剑投降!”严厉冷肃的声音响起,只见一个身影从窗棂中飞身而入,右手执剑,剑尖刺在杨彦的咽喉,数名云甲军呈扇形护在身后,正是定云侯景昀。 “你……真的没死……”杨彦剧烈地喘息着,忽然大笑了起来,眼神略略涣散,他的侍卫神色紧张,却忌惮于他的要害被景昀制住,不敢动弹。 “放开殿下,不然大家都同归于尽,这些人都要没命!”其中一个为首的色厉内荏地道。 景昀暗暗心焦,除了赵倬正,那几个大臣和大长公主都手无缚鸡之力,要全部不伤分毫地救下实在是难上加难。而身后的宁珞声息皆无,也不知道伤得如何,更是让他心神难安,他勉力集中思绪,厉声劝道:“杨彦,你大势已去,不要再负隅顽抗、再铸大错了,让你的手下缴械投降,在陛下面前诚心悔过,或许还有一条生路。” 杨彦的目光直直地看向他的身后,口中骤然喷出一口血来,手中剑“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的神色惨然,踉跄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对着身后的侍卫摆了摆手,那些死士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是何意。 “撒手!”他一边大笑着一边喝道,“浮生如梦,不知前世今生何处。都散了吧,散了吧!” 景昀长出了一口气,一使眼色,身后的云甲军悄无声息地包抄了上去,顷刻之间便掌握了场内的主动。 杨彦踉跄着朝前走去,步履歪斜,双眼直勾勾地看着景昀的身后,眼角隐隐有盈光闪过。 景昀抬腿一绊,杨彦扑倒在地,他困难地仰起脸来,朝着眼前的女子伸出手去,喃喃地道:“珞妹……错了……我错了……全都错了……” 然而,此时已经没有人再关注他了。 宁珞的双眸中,只有一个身影,那个高大的、英挺的、冷肃的定云侯,她此生的丈夫,她心中最信任的挚爱。 “景大哥……”她终于可以出声叫出这个名字,“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景昀的胸口狂跳了起来,虽然分别只有短短几天,却好像离别数年之久,那隐藏在心底的忧虑和恐惧烙得他日夜寝食难安,每走一步,都要思虑万千,因为这一次,他赌上的是景、宁两家的全副身家性命,更是他和宁珞以后安宁幸福的生活。 他的喉中干燥,下意识地舔了舔几近皲裂的嘴唇,喃喃地道:“珞儿,我也知道,你一定会等我的……” 宁珞张了张嘴,一阵晕眩袭来,撑了这么多时候的身子终于禁不住狂喜和松懈的双重冲击,一头栽倒,在失去意识的那一刹那,那双宽厚有力的手抱住了她。 - 梦中的场景光怪陆离,她游离在尘世之外,看着人间的百态炎凉。 西郊别院中,有人在呼唤着她的名字,悲恸而热切,她好奇地飘了下去瞧了两眼。 一个个都是熟悉的面庞,绿松和玉髓,景昀和杨彦,居然还有卫泗。 他这个时候不应该在北周继续他的复仇大业,怎么也跑到了这里? 地上躺着于安的尸体,而杨彦正好一脚踹在了赵黛云的身上,对着她目眦尽裂:“恶妇!你居然如此颠倒黑白、欺上瞒下,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来!” 宁珞揉了揉眼睛,虽然她心中纳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还是想要击掌叫好,赵黛云这两辈子的所作所为,的确当得起“恶妇”这个称号。 她还待细看,却觉得身子越来越重,骤然之间急坠了下来。 “珞儿……珞儿……你觉得怎么样?”有人在耳边焦灼地呼唤着。 她睁开眼一看,景昀的脸映入眼帘,他的胡子拉渣,眼中布满血丝,双手急切地在她脸上轻拍着。 “我没事……”宁珞握住了他的手,嘴角露出一丝虚弱的笑意,“这是在哪里……” 景昀长出了一口气,歉疚地道:“宫中还乱着,陛下也还没醒,暂时还不能出宫,我便让田公公在旁边找了一间屋子暂时对付歇息片刻。”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宁珞握着他的手一紧,心中一阵后怕,“他……差一点就成功了……” 景昀在她脸上亲吻了一下,低声道:“我知道他这一次要置我于死地,特意等着他露出狐狸尾巴来,果不其然,昨晚他安排了人劫狱,打算在狱中顺道杀了我,再实打实地给我安上通敌叛国之罪让我死了也翻不了身,幸好我在宫中和大理寺都安排了人手,更让人调集了云甲军待命,这才顺藤摸瓜,让他原形毕露。” 景昀说得云淡风轻,然而宁珞明白,里面隐藏了多少心血和算计,这一步接着一步,不能有半分差错,尤其最后这一晚,更是步步惊心,一不留神变成了杨彦剑下的厉鬼。 “他……最后也算是悔悟了吧?”宁珞轻叹一声,杨彦最后看她的眼神和从前有些不一样,满含着痛悔和悲伤,是不是也想起了前世的事情? 景昀沉默了片刻道:“算是吧,最后他能有玉石俱焚的机会,他放弃了。” “我做了一个梦,有你……有杨彦……还有很多人……”宁珞喃喃地说着,忽然便抬手抱紧了景昀,把整个人都缩进了他的怀里,“景大哥,我能和你在一起,真是太好了。”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景昀轻揉着她的太阳穴,一路替她按摩着,最后手指停留在了她的小腹上,嘴角露出了一丝促狭的笑意。 “挺好的啊,刚才太激动了才晕了,”宁珞有些莫名其妙,“为什么这么问?” “傻瓜,”景昀难以掩饰心头的激动,“你有孕了,刚才金大夫替你搭脉才知道。” 宁珞整个人都傻了:“不对……我月事还没来……怎么可能……” 景昀轻哼了一声,抬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不懂装懂,金大夫说了,离你生产已经有□□个月了,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有孕。” 宁珞不敢置信地摸了摸肚子,神情有些恍惚,这里又有一个小生命了吗?她这几天过得如此惊险,意外频出,这肚子里的孩子……“金大夫说她怎么样?不会有事吧?” 景昀也有些后怕,责备道:“为什么不听我的话跟着景勒躲起来?还做出这么危险的事情,要是有个万一,你让我和姝儿怎么办?” 宁珞瞪了他一眼生气了:“我还没同你算这笔账呢,你还敢说!你当我是个瓷娃娃,一碰便破,只能让你护在手心吗?不是说好同生共死,怎么又要让我一个人苟且偷生吗?” 景昀心虚地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垂首道:“是我错了,不过,此事我有八成把握,所以只是权宜之计而已,过几日就能把你接回来的。” 宁珞气得背过了身去:“我不想理你了,你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景大哥就是老一套,,虚心认错,坚决不改,╭(╯^╰)╮感谢土豪的霸王票,扑倒么么哒~~ 丫丫就是丫丫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11-10 13:00:48 丫丫就是丫丫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11-10 13:00:58 ☆、第134章 身后很久没有动静,宁珞有些纳闷。 其实,刚刚知道景昀骗她出城要把她送走时候的那一肚子气,在这几日的忧虑和思谋中早已烟消云散了,现在的她,满心都是劫后重逢的甜蜜,恨不得和景昀腻在一起,再也不要分开。 难道这样骂他两句就生气了?这不像是那个疼她到骨子里的景大哥啊。 宁珞心中狐疑,却赌气不肯转身,这次要是再不给景昀点颜色看看,以后他肯定还是我行我素,出了事第一个念头就是先把她送走。 “珞儿,”身后一暖,她的身子被抱住了,“对不住,是我的错,可我不后悔这么做。” 景昀自然不是生气了,他把这件事情在脑中仔细重新走了一遍,得出了一个结论:“珞儿,身为男儿,自然要以妻儿的安危为第一要务,这些事情都是我惹出来的,只有安顿好了你们,我才能全心对付杨彦的阴谋,就算重来一百遍,我也还是会这么做的。” 宁珞气得转过身来,小拳头在他的胸膛上一阵乱捶:“景大哥你真是太坏了,知道错了还不改,我看你以后怎么教你的孩子。” 景昀任凭她捶了一通发泄,这才握住了她的拳头,赔笑着道:“好了珞儿,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你可不能太生气太久,金大夫说了,这些日子你要安心静养。” 宁珞气喘吁吁地倒在了他怀里,也懒得再计较了,最大的敌人已经清除,以后总该风平浪静了,也不会再有这样两难的抉择了。 两个人相拥在一起,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一刻,景昀自然而然地轻抚着宁珞的发梢,细密的吻断断续续地落在了她的脸上、脖颈上,最后在她的颈窝停住了。 那块玉牌好像又变了模样,底下莲座的血色又多了一道,看上去越发红了。 “珞儿,谁碰过这块玉牌了吗?”景昀用手抚摸着,若有所思地问。 宁珞低头一看,也有些困惑:“难道……是我在刺他的时候血溅上去了?” 景昀的眸色一深,忽然抬起手来,用匕首在指尖轻轻一划,血滴落下来,瞬息之间渗入了玉牌的莲座之中,那莲座整个都红了,在那麒麟之下,显得分外昳丽夺目。 “你这是干什么?”宁珞慌忙夺过他的指尖,放在嘴里吸吮了两下,这才用力按住了。 景昀哼了一声:“我夫人的挂饰,自然是要由我的血来守护。” 宁珞嗔了他一眼:“这酸溜溜的,又吃什么干醋了?你不喜欢,我不戴了便是。” “我哪会这么小气,戴着也无妨,毕竟是清虚道长的宝物,”景昀故作大方地道,“睡吧,撑了这么久,天都快亮了,养精蓄锐,明日还有好多事情呢。” - 景昀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那个曾经魂牵梦萦的女子再一次入梦而来,一袭白衣轻曳,梨花飘然而落,佳人回首一眸,令人心醉神驰。 是的,他终于看清了这白衣女子的真容,那眉如远山,目似清泉,姿容绝色,雅致脱俗,和他想象中的一模一样,正是他这辈子同生共死的妻子宁珞。 梦中的宁珞是如此得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她视他为兄,对他恭谨有礼,却嫁给了杨彦。 他黯然神伤却又无能为力,只能远赴沙场,在见不到她的地方刀尖舔血,在戎马生涯中麻木自己;等他回到京城,才发现心中的佳人过得如此艰辛,被困在别院举步维艰。 他和杨彦反目成仇,去夺取那至高之位,只为了佳人能有展颜一笑的可能,然而,血腥而残酷的杀戮之后,换来的不是宁珞的幸福,而是她已经被害身亡的噩耗。 “陛下病危,天下动荡,你身为皇子,需以天下为己任。” “珞妹不在……我心已死,还谈什么家国天下,清虚道长,你放过我吧。” “侯爷此言差矣,家国天下事关千千万万百姓的生死,若是侯爷能以天下为己任,造福于民,焉知不会有福报回报于身?” “你是说……她会有可能死而复生?” “死而复生并不是唯一之途,这千千世界变幻莫测,侯爷为何不试一试呢?” …… 从梦中醒来的时候,景昀仰望着帐顶,梦中那十几年如行尸走肉一般的孤寂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梦中的他,努力做个好皇帝,亲贤臣、远小人,重民生、清党阀,兴水利、重边防,一年又一年,过着如苦行僧一般机械的日子,最后寿终正寝的那一日,他满含期待地闭上了双眼。 身旁传来了细密均匀的呼吸声。 景昀侧过脸去,看着那张在梦中描摹了无数次的脸庞。他抬起手来,指尖微微颤抖,轻轻地抚上了那小巧而秀气的鼻梁,又辗转而下,在那张娇嫩如花瓣的红唇上反复摩挲着。 那是他的珞儿,他等了两世的珞儿。 若是这一世还没有她,他该如果熬过这漫漫的日子?幸好,他们终于在这一世相识相知相爱,互许白头,可以携手共度余生。 那羽睫颤了颤,悄无声息地睁了开来。 那如墨般的双眸带着初醒的惺忪和慵懒,茫然在景昀脸上盯了片刻,景昀的呼吸一下子粗重了起来,便将她抱入了怀中,双臂使力,恨不得将她揉入身体中去。 宁珞有点发懵,好一会儿嗔道:“你这是做什么……快松手,这不是在侯府呢。” “管它在哪里。”景昀将脸埋入了她的脖颈,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特有的清香。 “砰砰砰”,打雷般的敲门声响了起来,田公公在外面急急地叫道:“侯爷!快些起来,陛下醒了!要见你!” 景昀被叫走了,宁珞懒洋洋地躺在了床上,手脚还酸软着,人也有点晕乎乎的。宫里乱糟糟的,她不想替景昀添麻烦,也就强撑着没说。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有宫女进来了,说是徐淑妃特意关照了让她们过来伺候宁珞洗漱。 宁珞不由得心中一暖,连连致谢。 等用罢早膳,宁珞闲着无事,便到毓仁宫拜见了徐淑妃,两人相见,分外感慨,杨彦这次逼宫封锁了后宫,毓仁宫自然也受了影响,徐淑妃倒也不慌不忙,将两个孩子藏在了暗室,自己则守在毓仁宫中,准备若是盛和帝有个万一便以身殉之。 幸好一切都没有走到最坏的地步,毓仁宫仅仅是被毁了些草木,大家都还平平安安的。 杨霆的手臂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一见宁珞便扑了过来,嚷嚷着道:“夫人,昨晚我们玩捉迷藏的游戏了,小姑姑特别凶,让我不能说话不能动,怕被找到还哭鼻子了,我没哭呢。” 杨柯撇了撇嘴,一脸懒得和小孩子计较的表情。 杨霆到底还小,压根儿都感受不到生死攸关的可怕,还真当是在玩游戏了,不过也好,这种龌蹉的宫廷纷争,还是不要去玷污孩子几近白纸的心灵了。 宁珞抬手揉了揉杨霆的脑袋:“霆儿真是勇敢,快些长大,咱们都要靠霆儿保护呢。” 杨霆得了赞扬,立刻挺胸叠肚高高兴兴地和杨柯去玩了。徐淑妃看着他们的身影,眉心轻蹙,轻叹了一声道:“若是这世上之事都如孩童眼中的一般简单就好了。” 宁珞知道她忧心盛和帝的身体,不由得劝道:“陛下吉人自有天相,娘娘不要太过担忧。” 徐淑妃勉强笑了笑,怅然道:“世人都道是我命好,却不知我宁可仍是当年那个小小的昭仪,只需安心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等候陛下得空了过来和我谈诗论画,来看望珂儿,那个时候的陛下,便是我的陛下。可如今……我执掌这后宫中馈,整日里忙忙碌碌,见了陛下也还要说些宫里的杂事,连曾经那样小小的快乐都没有了,如今陛下又……”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了。 宁珞心中恻然,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才好。正在此时,有内侍进来恭声行礼,并传了盛和帝的口谕:“淑妃娘娘,定云侯夫人,你们俩都在这可太好了,省得奴才们跑腿了,陛下请淑妃娘娘和夫人过去。” 寝殿内好些人都围在内室门前,除了昨日的几名大臣,还有几名王爷和鸿胪寺、礼部的官员。一见这架势,徐淑妃的脸色很不好,脚下一个踉跄,幸好宁珞在一旁扶住了她。 内室中帘子都拉了起来,屋内四角都点着灯,田丰和邓汝垂首伺候在一旁,景昀则跪在床前。 盛和帝躺在床上,那双曾经炯炯有神的眸子一片茫然,好一会儿才凝聚在徐淑妃身上,牵了牵嘴角,几近无声地叫了一声“爱妃”。 徐淑妃一下子便捂住了嘴,几步便到了床前泣不成声:“陛下……为何病得这么重了……都不告诉我……” 盛和帝枯瘦的手艰难地抬了起来,替她擦去了几滴眼泪,喃喃地道:“下辈子……见了朕就当……不认识……不要再……嫁入宫中……” 徐淑妃连连摇头,泪如雨下。 “昀儿……已经认祖归宗了……是我的孩子,”盛和帝困难地道,“你……把他当成亲生的……昀儿……珞儿……要好好孝顺你母妃……” “是,陛下。” “是。” 景昀和宁珞一齐朝着他们磕了一个头,景昀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失态,宁珞已经忍不住红了眼圈。 盛和帝失神地看着他,低声道:“你们该叫我……什么了……” “父皇……” “父皇。” 景昀眼噙热泪,哽咽着叫道。 盛和帝的手指僵了僵,良久没有声息,景昀惊骇地膝行上前,却见一滴浑浊的眼泪滑下了他的脸颊:“好……好皇儿……朕愧对你母亲……也不知道她还肯不肯见我……” “父皇你安心养病,会好起来的,到时候我们再共享天伦之乐。”景昀强忍着悲痛道。 “天伦之乐……”盛和帝忽然笑了,朝着宁珞看了过去,“珞儿,听金大夫说,你又怀了身子了,朕一听,便觉得精神大好。” 宁珞跪在床前哽咽着道:“还请父皇保重龙体。” “珞儿,朕和你的赌,终究是朕输了……”盛和帝轻叹了一声,“你看得比朕通透,是个聪慧的孩子,有你陪着昀儿,朕很放心。” “那都是我一时胡言乱语,”宁珞急急地道,“如今拨云见月,好不容易父皇和景大哥父子相认,那些胡言乱语,父皇便都忘了吧。” “忘了做什么?”盛和帝吃力地抬了抬指尖,将二人的手交叠在了床前,“朕一直担心,昀儿太过重情,情深不寿,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你们俩是命中注定的缘分,从今往后,你们俩要琴瑟和鸣,白头偕老,珞儿福缘深厚,子嗣旺盛,堪为一国之母,昀儿,这辈子你有珞儿便够了,不需得陇望蜀,要将朕欠你母亲的……全都弥补回来……” 景昀连连点头,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似的,说不出话来。 “你的四皇兄……虽然罪无可恕,可念在他最后尚能有一丝悔过之心,就饶了他一条性命吧,朕废他为庶人,你可圈禁在他的王府中,若是再有恶行,你便替朕亲手杀了他……” 盛和帝闭了闭眼睛,旋即睁开眼来,看向田丰,“来,宣旨。” 田丰颤抖着手,取出圣旨,朗声宣道:“英王杨昀,仁善厚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封为太子,待朕百年之后承继大统。瑞王杨彦,蒙蔽君王,以仁孝之名,行乖戾之事,目无君父,戕害手足,废为庶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双十一,你们的钱包还好吗?醋哥一觉醒来,,准备撸袖子上了! ☆、第135章 一连几日,太医院的几名院使在寝殿中轮番值守,金大夫也彻夜照看,盛和帝都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已呈油尽灯枯之相。 景昀认祖归宗,改名杨昀,满腔孺慕之思,却即将迎来天人永隔,心中悲痛难以言表。就在此时,东宫也传来了噩耗,懿德太子妃陈氏病危了,恳请最后见杨昀和宁珞一面。 那日陈氏拖着病体前来进言的事情,宁珞都和杨昀说了,杨昀心中感激。如今站在病床前,看着骨瘦如柴的陈氏,无尽的感伤袭来。 杨霆也过来见母亲最后一面,正在抹着眼泪,小脸通红,眼睛都肿成了核桃了,一见到宁珞便“哇”的一声嚎啕大哭了起来:“夫人……母妃她……会死吗?我害怕……” 宁珞被他哭得心酸,握住了他的手道:“霆儿别怕,要勇敢些,不然母妃会担心你的。” 陈氏困难地抬起手来,低低地叫道:“霆儿……叫皇叔和皇婶……以后母妃不在了……皇婶会替母妃照顾你的……” “不要……霆儿不要母妃死……”杨霆哭得喘不过气来。 陈氏不再理他,只是恳切地看向杨昀:“元熹,从前种种,是我对不起你们,看在你兄长的份上,不要和我这无知妇人计较,霆儿,就拜托你们了……” “皇嫂,你放心,我和珞儿必定视霆儿如同亲子,”杨昀沉声道。 陈氏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她的脸色骤然严厉了起来,示意杨霆过来,一下子便抓住了他的手,厉声道,“霆儿,母妃现在说的话,你每一个字都要听好记牢了!母妃走后,皇叔和皇婶便是你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你要视他们如父如母,敬爱他们,安分守己,若有人在背后挑唆半句,杀之不赦!你可明白?” 陈氏对杨霆向来溺爱,从来没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那枯瘦的指尖紧紧地掐入了他的手中,带来一阵痛意,杨霆一时被吓得有些傻了,好一会儿才连连点头:“霆儿记牢了!” 陈氏的手骤然松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不知名的远方,喃喃地道:“荣华富贵,转眼成空,阿湛,我来找你了……” 说罢,她的头一歪,便再也没有了声息。 接二连三的祸事,让杨昀的心情奇差无比,幸好还有宁珞陪在身旁,一起说说话,这才稍稍好过了些。 回到宫中,盛和帝依然昏迷,金大夫也委婉地表示,陛下已经时日无多,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坐在床前,盛和帝的双唇翕动着,杨昀俯下身来,凝神听了片刻,却都是些无意识的声音,勉强拼凑起来,好像在念叨几个皇子的名字。 杨昀呆呆地坐了半晌,忽然便起身朝外走去。 刚遭宫变,内宫守卫森严,沿着寝宫往西边而去,走过几个宫殿,在西北角,便是后宫中人闻之色变的掖庭院。 杨彦在内宫中被俘,下旨废为庶人,因为他的身份特殊,又是这样的多事之秋,为免节外生枝,便暂时在掖庭院中专辟了一间牢房严加看押。 说是牢房,其实是一间单人小院,里面也收拾挺干净的,一桌一椅一张床,杨彦正枯坐在椅子上,木然看着窗外,听到开门声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 两人四目相对,杨彦忽然便古怪地笑了:“怎么,终于忍不住了吗?” 杨昀怔了一下:“忍不住什么?” “打算灌我一杯毒酒还是直接给我一刀?”杨彦冷笑了一声,“让父皇看看什么仁爱厚重,全是狗屁,到了最后还不是殊途同归,落个自相残杀的下场。我们生在皇家,原本就是不死不休,更何况我们之间还有夺妻之恨,景昀,你也不必假惺惺了,给个痛快就好,我赶去投胎,下辈子我们重新来过!” 杨昀沉默不语,目光在他的脸庞上梭巡了片刻,这才缓缓地道:“父皇只说废你为庶人,并没有要取你性命,他病得都没了神智,却还一直念叨着你们的名字,你的心中,难道没有一丝一毫惦记父皇吗?” 杨彦的眼中有一瞬间的茫然,盛和帝虽然忙于朝务,但对几个儿子倒也算是尽心尽责,他出身低微,母亲只不过是一介宫女,宫中的日子并不好过,母亲死了之后,盛和帝特意将他养在了皇后膝下,后来的衣食住行学比起杨皓并没有差上多少,然而…… 他骤然回过神来,冷冷地道:“和你自然没法比,一朝认祖归宗便得尽父皇宠爱,要是大皇兄在世,只怕也要自愧不如。你也别惺惺作态了,要杀便杀,你若是敢放虎归山,我定让你这辈子都芒刺在背、如鲠在喉!” 杨昀心中异样,杨彦这是一心要求死了吗?若是从前那个能屈能伸、善做伪装的杨彦,只怕现在已经和他称兄道弟以求一线生机了。 “你还有什么本钱让我这辈子都芒刺在背?”他淡淡地问。 杨彦的嘴角勾了起来,露出一丝挑衅的笑意:“你不知道吧?珞妹妹上辈子嫁给了我,她对我情深意重,成日里盼着和我白头偕老,我们两人在瑞王府过得不知道有多快活,你那会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计可施,可真是笑……” 喉咙一下子便被紧紧地卡住了,他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脸被卡得通红。 在心中默念了数声,杨昀强压着心头的怒火,一根根地松开了手指,他漠然看着杨彦捂着喉咙趴在桌上连声咳嗽,良久,才冷冷地道:“杨彦,你不用想要激怒我,上辈子我的确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珞儿对你好,可你却自己亲手把一切都毁了;而这辈子,珞儿是我的,从一开始就是我的,我会让你好好活着,活着看到珞儿幸福快乐地过完这一生。瑞王府的牌匾已经摘下,那府邸就留给你,你还有什么家底,我也一清二楚,你要是不死心,尽管放马过来,我不怵你!” 杨彦死死地盯着他转身而去的背影,嘶声叫道:“景昀!你猖狂什么!你有本事就把我杀了!下辈子我再重新和你争过!你有本事别走!” 他连滚带爬地到了门口,却只能看着杨昀转身而去的不屑背影;伏在地上,他一拳拳地捶击着地面,直到血迹斑斑。 然而,一切都已经成了定局,任他再如何痛悔,也追不回曾经的佳人,更追不回他错失的时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值守的侍卫过来了,不知道冲着他说了些什么。 他浑浑噩噩地听了片刻,便被人从屋中带了出去,送上了马车,马车一路缓缓而行,停在了曾经的瑞王府门前。 府门前的石狮子依然威严耸立,那朱漆铜钉大门依然华丽气派,只是此刻谁都能看出来,这曾经除了皇宫以外京城中最富贵的府邸,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衰败的气息。 杨彦站在门外,连扣了好几声门环,这才有人出来开了门。 “王……爷,你可算回来了,府里头的人都不知道咋办……于总管也找不到人……昨儿一早恬夫人不见了……要不要去报官也没人去拿个主意……” 那人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杨彦充耳不闻,大步朝前走去,穿过亭台楼阁,走过游廊小径,不一会儿便到了赵黛云居住的清水阁前。 云香等几个婢女都在,一见杨彦也不敢说话,只是垂手而立嗫嚅着叫了一声王爷。 杨彦摆了摆手:“你们,都散了吧,这里没有王爷了。” 云香惊愕地抬起头来看着他:“我们……去哪里?王妃说了……总有东山再起的一日,让大家都不要灰心……” “滚!”杨彦的齿缝中挤出一个字来,“别让我再说第二遍!” 他的眼神狰狞,婢女们惊呼一声,全都做鸟兽散,一下子便不见了踪影。 内室的门开了,赵黛云走了出来,她的小腹已经隆得高高的,走起路来有些气喘吁吁的蹒跚之相。 一见到杨彦,她先是一怔,旋即便堆起笑脸,几步便到了杨彦跟前,压低声音道:“王爷回来了便好,些许挫折不算什么,臣妾已经替王爷想好了,就算陛下废了王爷为庶人,王爷只要假意迎奉即可,陛下和那景昀都差不多,自诩为仁义之人,对父子兄弟的亲情十分看重,不可能会对王爷痛下杀手,更何况我现在肚子里怀的是杨家的种,怎么都能让他们敬上几分。还有,听说那陈氏已经死了,我们可从杨霆入手,前世那景昀自诩深情,没有子嗣,立了他做太子,这一世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了,如今他父死母亡,我们动些手脚,只管将他父母的死因往那景昀身上泼,等他稍大些便让他做冲锋陷阵的炮灰……” 杨彦抬手抓住了她的衣襟,一把把她揪了起来,赵黛云尖叫了一声,魂飞魄散:“你……你要干什么……” “是你……让于安下毒杀了珞妹吗?”杨彦喃喃地道。 “你……你说什么!宁珞不是好好地呆在她的定云侯府吗!她都要当皇后了!杨彦我真看不起你,你被这个贱——” 赵黛云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见了鬼似的看着杨彦。 作者有话要说:  快要倒计时了,,心里有点舍不得┭┮﹏┭┮下一篇古言新文最后定了,文名改了一下,妹子们来个预收吧,让它乖乖地躺在你的收藏夹里到时候给你惊喜! 新文求收藏: 文案: 上辈子她殚精竭虑,最后却落得葬身火海的下场; 这辈子她决定远离那个桀骜狠辣的帝王,享受娇宠入骨、貌美无脑的人生。 元朔帝:你想要的生活在朕这里都有。 女主:我有未婚夫啦。 元朔帝:…… 元朔帝:天凉了,是该让人悔婚了。 ☆、第136章 “你说你仰慕我,只想陪在我身旁助我夺取大业,”杨彦的神情痛苦而扭曲,前世的画面一幅幅地在他眼前闪过,他勃勃的野心,淬上了赵黛云那居心叵测的谎言和算计,最终将那如花般的女子杀死,“你说你什么都不会和珞妹争,结果,暗中下起黑手来,比谁都狠……” “我……我没有……”赵黛云颤声道,眼前的人看上去有点狂乱,她平生第二次感到了恐惧。 “珞妹和我生气,你撺掇说,她有恃无恐才敢对我无礼,宁家愚忠终究会成为我夺位的一大障碍,不如剪了她的羽翼让她服软,我便算计了她的父兄,却没想到,你在背后捣鬼,让我们反目成仇;你设计让我相信珞妹不贞,和卫泗有染、和景昀有情;你说暂时让珞妹去别院休养,却暗中收买了侍卫,让我不能得知珞妹越来越重的病情;你蛊惑于安,说我终会被珞妹所害,让于安下手毒杀了珞妹……”杨彦的声音低沉却清晰,恶意地在她耳边萦绕着,“赵黛云,我可真佩服你啊,将所有人都玩弄在股掌之间!” “你……误会了……没这些事情……你先放我下来……别伤了孩子……”赵黛云魂飞魄散地叫着,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了门外有人静静地看着他们,语声更是凄厉了起来,“快去叫人来拦着王爷!快……宁萱!我腹中是王爷的孩子!是王爷唯一的骨肉!王爷要靠他翻身的!你害死了我们母子就是害了王爷!” 宁萱静静地看着她,却一动不动,眼中一片晦涩沉寂。 “我的孩子……像你我这样恶毒的人……生下来孩子也是罪孽……”杨彦的双目赤红,用力一挥手,赵黛云的身子朝后直飞了起来撞在了墙壁上,又从墙壁上滑在了地上。 一阵剧痛传来,双股间热流蜿蜒而下,赵黛云浑身抽搐着,手指痛苦地朝前伸着:“救命……救命啊……” 杨彦木然看着她,骤然转身,大步朝外走去。 宁萱恍然惊醒,跟在他身后一叠声地叫道:“王爷,王爷你去哪里?” “回你的宁国公府吧,”杨彦冷冷地道,“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的妹妹、妹夫即将是这天下之主,让他们重新替你配门亲事也不是什么难事。” “王爷,你去哪里,我也去哪里,”宁萱拽住了他的衣袖,恳求着道,“别丢下我。” 杨彦一甩手,却没能甩开宁萱,反倒拖着宁萱朝前走了几步,他停下脚步,嘴角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我倒是不知道你是个傻子,从此后我便是庶人,你跟着我吃糠咽菜吗?” “我愿意……”宁萱哽咽着道,“带我走吧……” 杨彦的眼中闪过一丝愕然,嘲笑着道:“宁萱,你真是傻了,我喜欢的人是宁珞,不是你。” “我知道,”宁萱泪如雨下,“可我还是想要陪在王爷身边,你就把我当成是九妹妹吧。” 杨彦呆呆地看了她半晌,骤然仰天长笑起来,他伸手一带,;拉着宁萱疾步出了王府大门,纵身而起,落在了马背上,双腿一夹,那马长鸣了一声,朝前疾驰而去,眨眼便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 得到手下禀告时,杨昀和宁珞正在定云侯府。 按照盛和帝的旨意,他们已经搬入了东宫,而杨霆则由宁珞抚养照管,景铮被封为定云侯世子,只等加冠后再承袭爵位。景曦和景铮都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措手不及,尤其是景铮,噙着眼泪不想让兄嫂二人离开,宁珞花了好大功夫才将他安抚好了。 “前瑞王府里乱成一团,昨日有侍妾卷了细软逃跑的,今日才来报赵黛云小产,胎儿死了,太医正在抢救,说是……情况很是危急,传话的人说,那赵黛云想见夫人一面。” 杨昀和宁珞对视一眼,有些意外:“杨彦呢?” “出城去了,我已经派了人手跟着,如果他还要动什么手脚,必定逃脱不了我们的眼睛。” “他一个人?”杨昀有些意外,杨彦这是打算浪迹天涯了吗? “夫人的姐姐宁萱和他一起走了。” “什么!”宁珞一下子站了起来,满面惊愕,“杨彦为什么带她走?” “是萱夫人自己跟着走的。” 宁珞踉跄了一步,跌坐在了椅子上:“七姐姐……你真是好傻……为什么要跟着他去受苦……” 然而谁能说宁萱是真的傻?她一直以来盼望的就是能和杨彦像这世上的普通夫妻一样,而现在,她求仁得仁,只怕受苦也是甘之若饴。 “别难过了,”杨昀安慰道,“这未尝不是她的转机,在一个男人最落魄的时候愿意追随,铁石心肠的都要为之感动吧,说不定若干年后,杨彦对你的执念也会消除,他们俩也会美满。” 宁珞轻叹了一声,事已至此,还有什么话好说的呢?只能在心中默默祝愿宁萱能心想事成吧。 - 前瑞王妃的卧房中,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传来,小产后大出血,赵黛云已经几乎没有了生机,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形容枯槁。 身旁已经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小药童还偶尔进来看她一眼,嘴里嘀嘀咕咕的,只怕在抱怨这个疯女人怎么还没有死。 树倒猢狲散,瑞王府的仆人能跑得都跑光了,而其他还留着的,只怕也在关心下一步会被分去什么地方,一个将死的前王妃,就连贴身的婢女也早就忙着去收拾金银细软了。 然而,赵黛云的心中还有什么在支撑着,她要见的人还没来,她还不能断气。 一阵轻柔的脚步声响了起来,赵黛云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了,目光茫然地四下梭巡了片刻,终于落在了床头站着的女子面前,她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在一片光影中分辨出了这纠缠了两世、心心念念要盖过一头的仇敌。 “你来了……”她喃喃地道,“这辈子……算是你赢了……可你别太得意……” 宁珞看着她,目光怜悯地:“到了现在,你还纠结于那点输赢,又有什么意义呢?” “就是这样……你总是这样……”赵黛云忽然一下激动了起来,手指仿如鸡爪一眼朝着她抓了过去,然而还没够到宁珞的衣角便颓然垂下,只是她的眼神涣散,好像看到了什么幻象似的,觉得手中已经牢牢地抓住了宁珞,用尽全身的力气使劲地掐住了,这让她感到了无尽的虚假的满足。 “你总是什么都不争……好像老天爷就会把最好的送到你面前……这世上你总是最美最好的……谁都喜欢你……凭什么!凭什么啊!我有什么不如你!为什么你不争不抢,还总是压着我!” 她的表情扭曲,眼神狰狞,手指颤抖着仿佛在掐着什么,沉浸在自己的意念中难以自拔,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宁珞忍不住失笑出声:“你这人可真够好笑,我是个怎样的人,用得着你来指手划脚吗?大家各过各的,若不是你纠缠不清,我们早就各自安好,你又怎么会落到如今这种地步?” “不……我不甘心……你别得意得太早……”赵黛云的眼神涣散,“你迟早也逃不过色衰爱弛的下场……我在黄泉路上等着你……一定不会太久……” “我还当你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却原来还是如此丧心病狂!”杨昀忽然便从宁珞身后探出头来,冷冷地道,“看来你是还想再尝尝上辈子被砍手砍足种在瓮中做人彘的下场。” 赵黛云的脸色骤然一变,眼中是满满的惊惧,喉中发出“嗬嗬”的声响,几乎就在一瞬之间,头一歪便没了声息。 宁珞愕然抬手探了探她的鼻息,有些不敢相信地道:“死了?景大哥,你把她吓死了?” 杨昀也愣了一下,哑然失笑:“看来,她的确是惊弓之鸟了,这么一句话都能把她吓死,死就死了吧,这种人,活在这世上听着名字都让人恶心。我们走。” 两人举步往外走去,宁珞一边走一边打量着杨昀,欲言又止,一直到了坐进了马车。 杨昀心里明白,却也不说,只是逗她:“怎么一直看我?我脸上长花了不成?” 宁珞忍不住跺了跺脚,一脸的不依:“景大哥,你有事瞒着我,快说,你怎么知道什么上辈子的事情?” 杨昀抬手从她脖中扯出那块玉牌来,指尖轻轻摩挲着,轻叹了一声道:“这块玉牌,想必是通灵之物,只要沾染了我们这些人的血脉就会将前尘往事一一呈现。珞儿,我都知道了。” 宁珞的眼神一滞,一时说不出话来。 杨昀低头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珞儿,我修了一世才得来和你在这辈子心心相印,从前的往事,就当是一场梦,我们把这辈子过得快快活活的,才对得起这一段奇缘。” 宁珞的鼻尖发酸,重重地点了点头:“景大哥,要是我早知道……” 杨昀拧了一下她的鼻尖,佯做生气道:“要罚你让我等了这么久,怎么罚,得让我好好想一想。” 宁珞噗嗤一乐,娇声道:“景大哥想怎么罚都行。” 两人依偎在一起傻笑了片刻,宁珞一下想了起来,困惑地问:“景大哥,你说赵黛云上辈子……是吓她的还是真的?她后来怎么样了?” “我也是听人说的,最后你的死因真相大白,杨彦狂性大发,就把她砍了,她生不如死,苦熬了一段时间才咽了气。看她听了这么害怕,想必这事是真的。”杨昀轻描淡写地道,他可不想再多提上辈子的事情,杨彦最后痛悔的模样也不知道会不会让宁珞再起那么一丝怜悯之心,就算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要将它扼杀在萌芽之前。 “好可怕……”宁珞喃喃地道,虽然她恨赵黛云,却也难以想象这样的复仇方式。 “别想了,还是想想怎么受罚吧。”杨昀假意轻哼了一声,和她额头相抵,缠绵着交换了一个热吻。 急促的马蹄声响了起来,杨昀浑身一凛,仿佛有了什么预感似的,屏住了呼吸一动不动。 “殿下请速速入宫!陛下他……他快不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赵黛云也是惨啊,两辈子都不得好死。 感谢土豪霸王票的包养,扑倒么么哒~~ 梦幻银水晶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11-10 23:56:28 梦幻银水晶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11-11 12:45:47 ☆、第137章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跪在盛和帝面前,看着他气息奄奄,杨昀还是心如刀割。 这几日来,他一直不分昼夜在盛和帝身前侍疾,虽然盛和帝时而清醒,时而昏迷,可看着盛和帝还在面前,还能叫上一声父皇,杨昀的心中安心不少。 然而,该来的还是来了,就算太医再不停歇地灌入灵丹妙药,盛和帝的身体已经油尽灯枯,连金大夫也无能为力。 “殿下,其实上次入宫,臣就已经知道陛下的病情了,可陛下严令我不能吐露半分,我……”金大夫一脸的愧疚。 杨昀想起赏春宴是那惊心动魄的血迹,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盛和帝这是为了大陈、为了他一直用药在提神强撑,如今数重刺激之下,病情崩塌,药石无医。 盛和帝直勾勾地看着他,眼中仿佛有着千言万语。 “父皇,儿臣刚刚去送了四皇兄,”杨昀抓住了他枯瘦的手,低声道,“他已经知错了,说是去外面散散心,顺便去名山大川寻找仙师为父皇祈福。” 盛和帝的眼中骤然亮起了光彩,喉中咕咕响了两声。 杨昀强忍住悲痛又道:“三皇兄那里,我也会时时让人去探望,霆儿有珞儿亲自照管,我的孩子只会出自珞儿之腹,我会教导他们相亲相爱,必定不会再有手足相残,父皇,你放心。” 盛和帝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张了张嘴,喉中挤出了几个字来:“朕……果然没有……看错……昀儿……” 他的声音顿了顿,最终吐出几个字来:“决断而不擅权,宽爱而不滥仁,切记。”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杨昀含泪道。 盛和帝凝视着他,徐徐闭上了眼睛。 盛和十六年,盛和帝驾崩,谥号德仁大安皇帝。 先帝遗诏,梅皇贵妃殉葬,太子杨昀继位。年号乾安,并尊淑妃徐氏为皇太妃,皇后宁珞,掌领中宫。 按照盛和帝的吩咐,杨昀早已在监理朝政,对于军事和武将,他甚有心得,然而朝政包罗万象,农工仕兵学商,吏户礼兵刑工,件件都是有大学问的,幸好赵倬正、杨鲁等大臣都只是受了杨彦的蒙蔽,此时已经幡然醒悟,对新帝愧疚万分,连番上折请罪;而这边又有宁臻川、邹泽林等亲朋好友的一力辅佐,登基之后倒也从容不迫。 帝王交替的血雨腥风终于消弭于无形,大陈百年基业稳固。 这一日是盛和帝的百日大祭,忙碌了一天之后,杨昀终于有了空闲的一刻,看看时候还早,便在御花园中转了一圈,天气很冷,然而种在临湖亭旁的一簇簇寒梅却已经冒出了几个小小的花苞,他亲手剪了几枝,兴致盎然地来到了景宁宫中。 宁珞的肚子已经快六个月了,和第一胎不同,这次肚子里的孩子分外好动,头三个月的孕吐也分外厉害,这让宁珞原本略显丰腴的脸颊清瘦了几分。 杨昀十分心疼,有心想替宁珞多补补,可想起上一胎生产时的惊心动魄,却又不敢。 一见杨昀的身影,宁珞便放下了手中的绣绷迎了上去,笑着道:“早知道你这么早过来,便让小姝儿留在这里了,她今儿个会迈步了,抓着人的手到处走,一抱上就哭,真是个小祖宗。” “是嘛,她不是成日里懒得不行,喜欢四处乱爬不爱走,怎么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杨昀饶有兴致地问着。 “母亲今儿来过了,逗了她两句,她不知道怎么便迈步了,母亲高兴坏了,说是喜兆。” “母亲来过了?”杨昀有些意外,“怎么也不来叫我一声,我也来陪母亲说说话。” “没来一会儿就走了,她这些日子忙着呢,”宁珞嘴角含笑,“我哥哥可算是答应成亲了,她这心头的一等大事快要放下了。” 说起宁珩凭空被牵连的这场祸事,可算是因祸得福。他为了自证清白,和赵倬正一起返京后被软禁在信义侯府,倒是心平气和,可家里人却吓得魂飞魄散,商量了再三做了最坏的打算,林家那里的亲事因为北周战祸拖了两年,已经很对不起人家姑娘了,这次的事情万万不能再牵连亲家了,便托人委婉地打算退亲。 哪知道林家那位姑娘林墨兰却是执拗得很,一听说宁珩有难,娇滴滴的大小姐居然扮做了男装偷偷跑了出来,溜进了信义侯府,打算要将宁珩救出一起逃走。 宁珩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才安抚下了林墨兰,可赵倬正却被困宫中一直未回,两人在府里相处了一天一夜,里面发生了些什么,谁都不知道,只知道最后宁珩平安无事出来后,便要去林家赔罪,重新再议亲事。 两家原本就没矛盾,退亲本就是一片好心,这下皆大欢喜,这不,盛和帝驾崩百日后便开始着手筹备婚事了。 “远之成日里不肯受拘束,还逃到了西北,却也还是逃不开月老早就为他系好的红线,”杨昀笑着道,“只是他要好好加油了,我都快要儿女双全了,泽林也快有孩子了,就他还孤苦伶仃一个人。” 说着,他藏在后背的手伸了出来,将剪来的梅枝在宁珞面前晃了晃:“看,梅花快开了。” 宁珞很是欢喜,接过来在鼻尖嗅了嗅,不由得笑了起来:“今日母亲过来看我,还和我说,太清山上的梅花快开了,以前我还在家的时候,总会挑个日子去山上瞧瞧。” 杨昀的心中一动,凝视着她道:“想去看看吗?” 宁珞怔了一下,眼中有着压抑不住的欢喜:“可以吗?我还在太清观中许过愿,不去还愿只怕要被三圣怪罪的。” “我也是,”杨昀在她耳边落下一吻,柔声道:“挑个日子,我们一起去还愿吧。” 太清山一如既往的秀美,出了京城一眼望去,那连绵起伏的墨绿色仿佛美人的身躯,绰约宛然,前几日下的一场大雪还没化去,点点白雪缀在山间,更添了几分秀色。 身为帝后,出行比不得从前,就算是微服,身前身后也明的暗的跟了近千名羽林军,景勒如今是圣驾前鹰甲卫的统领,六品武将官服,威风凛凛,引得一众大小宫女们芳心萌动。 四叶和他的亲事也近了,成日里被另外三名好姐妹取笑,羞得她一直躲在景宁宫中不肯出来,让景勒在外面干着急。 这下微服出巡,四叶再想躲也躲不了了,景勒一路上有意无意地在马车外张望,两人四目相对,自是别有一番滋味浮上心头。 杨昀和宁珞一起坐在马车里,看着他们含情脉脉的模样心中高兴,这一个解决了,还有另外三个也要开始仔细打算起来。如今羽林军中也时有家世清白的优秀平民子弟入选,若是彼此能看对眼,和璎香这等大宫女倒是十分般配。 一行人说说笑笑,倒也不惧寒意,一路便到了太清山下。 天气虽然寒冷,但阳光倒是充沛,宁珞身披着狐皮大氅,又戴着毛帽,远远看去,整个人都裹进了皮毛中,除了鼻尖冻得有些红通通的,浑身上下暖和得紧。 两人沿着台阶缓缓而上,杨昀扶着宁珞的腰微微用劲,宁珞一路都走得很轻松。 太清观还是和从前一样清幽静谧,观门前有几个小道童在扫地,一见他们便躬身行礼,杨昀一问,清虚道长还是在云游四方,归期不定。 杨昀有些失望,不过转念一想便又释然了,前世今生的缘分已经一清二楚,已经无需清虚道长解惑了,清虚道长如今云游修行,广传道法,而他,则专心朝政,为国为民谋求福祉,也算是回报清虚道长的一片心意了。 三位圣人立在大殿内,目光通透淡然,仿佛能看穿世间的一切。观里管事的道长过来相迎,谢过二人捐赠的香火,替二人摆上了供品,众道长诵经还愿。 “陛下在这里许了个什么愿?”宁珞仰起脸来看着他,轻声问道。 “我祈求圣人,能让我找到梦中的白衣女子,让她不要再愁眉不展,让她对着我笑一笑。”杨昀的目光温柔地落在她身上,“你呢?” “我?”宁珞调皮地笑了笑,“我祈求我哥平安,祈求阖家安宁,祈求父母祖母康健……” 杨昀有些失望:“没有我吗?” “我那时候才见了你一面,你想让我在圣人面前求你什么?”宁珞轻哼了一声,“前几次见你,你还对我爱理不理的呢。” 杨昀语塞,的确,那时候他哪里会知道,好友的宝贝妹妹居然就是他梦中的佳人。“好吧,原谅你了,只是以后许愿,可不能落了我。”他威胁着道。 宁珞忍不住失笑:“哪有陛下这样吓唬人的。” 杨昀的心神一荡,凑了过去在她耳边道:“不爱听你叫我陛下,在这圣人面前,还是叫我景大哥吧,这辈子,我永远都是你的景大哥。” 宁珞的心中柔软一片,再也不忍心撒谎,小声地道:“景大哥……其实我许了你的愿了,我上辈子临死前才知道你的心意,心里头震撼得很,那日跪在这里时,心里便想着你的名字,盼你一生顺遂,也盼你能如上辈子一样……对我好……” 杨昀定定地看着她,一下子便握住了她的手。 上辈子的感情,他欠缺了几分孤勇,才会在最后追悔莫及;而这辈子,他终于没有重蹈覆辙,在最要紧的关头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珞儿,不仅上辈子,这辈子,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会对你好,今日在这里,便请圣人们做个证,我,不论是姓景还是姓杨,都愿和宁珞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杨昀的神情郑重,将两个人的手放在了他的心口。 宁珞的眼中泛起了一道盈盈的泪光。 如果说,她曾经对前路还有一丝迷惘和隐忧,那么此时此刻,所有的不安在这一刻不翼而飞。 经过了这么多的磨难,她有理由相信,两个人已经情比金坚,没有什么能让他们分开。以后的路还很长,只要两人同心,艰难险阻也可以谈笑而过。 “景大哥,我也是,不论你是什么身份,惟愿与你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两人相对而视,嘴角露出了一丝甜蜜的微笑。 世间多少情痴,皆付与一笑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了,再有一个一家N口(小包子们)的甜蜜番外就正式完结了,伤感的话就不多说了,第一次完结了快50w的小说,醋哥心里还是很开心的,没有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没有这篇《小嫡妻》,爱你们!没有收新文的赶紧帮醋哥预收一下,我们下篇文里再相见!另外,明天全文正式完结发红包回馈大家! 如果觉得某醋的文还凑合,跪求请收藏专栏,以后开新文了可以第一时间知道,也可以帮醋哥多攒些积分。 第138章 番外 “霆哥哥,你这匹小马驹真好看。” “那当然,是皇后娘娘送给我的,你看它的毛色,油光水亮,又是最纯的白色,和追云一模一样。” “这小马驹看上去挺温顺的。” “那当然,我□□过的,还能不好。” “霆哥哥,我听说你很小的时候就会骑马射箭了。” “那当然,我还在皇祖父面前表演过呢。” “霆哥哥你看那是什么?” …… “哎哎!姝儿你干什么!快下来!” “霆哥哥你别这么小气,我骑来玩玩嘛,你都说了你小时候也这样的!” 校场上,一匹白色的小马驹“得得”地飞奔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娃骑在马背上,兴高采烈地哼着小曲,身上的红衣衣袂翻飞,好像一朵红云掠过。 而在小马驹的身后,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正气急败坏地急追着,那声音都有点颤抖了:“姝儿……姝儿你快停下……” 一匹高头大马迎面疾驰而来,一名男子伏在马背上,身姿矫健,单臂控着马缰,须臾之间便到了这小马驹的旁边,说时迟那时快,他的长臂一伸,一把抓住了那小女娃的腰轻轻一带,那小女娃的身体腾空而起,轻而易举地便落在了那男子的身前。 小女娃“咯咯”笑出声来,拍手叫道:“父皇好厉害!再来一次,姝儿还要飞得高一些!” 小马驹朝前跑了一圈又转了回来,亲昵地跟在了追云身侧,两匹白马一高一矮、一大一小,在校场中间缓缓地踱起步来。杨昀一勒马缰,追云停了下来,在原地,抡起了巴掌,高高扬起,却轻轻地落下,在小女娃的臀部轻轻地拍了一下,只是那脸却沉了下来:“思柔,怎么如此顽皮?要是不小心惊了马可如何是好?” 杨思柔双臂一伸吊在了杨昀的脖子上,撒起娇来:“父皇,儿臣跟着四叶姑姑在学马术的,不怕。” 校场旁的宫女内侍们已经吓得跪了一地,杨霆站在离追云不远的后方,脸色惨白,双唇还在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霆哥哥胆子真小,骑个马就怕成这样,以后怎么当将军打仗啊?”杨思柔冲着他吐了吐舌头笑嘻嘻地道。 杨霆瞪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忽然一言不发地便转身朝后走去,一边走一边泄愤似的踢了一脚,几块石头飞起,又咕噜噜地滚落在了地上。 杨思柔愣住了,杨霆比她大了五岁,是个宽厚温柔的大哥哥,对她调皮捣蛋之举向来都只是一笑置之,从来没有生过气,怎么今儿会发这么大的火? 她下意识地叫了起来:“霆哥哥,你别走啊,你生气了吗?” 杨昀下了马,杨思柔叫了半天也没见杨霆回头,也有些生气了,哼哼了两声道:“父皇,霆哥哥真小气,我也不要理他了。” 杨昀的脸色凝重,沉声道:“以前你霆哥哥和你一样大的时候,也骑着马跑,结果马惊了,差点被摔下来踩死,你说,你霆哥哥是小气还是担心你也和他一样出事?” 杨思柔愣住了,嘟起嘴道:“那匹马一定不是好马,不像小白一样听话。” “那思柔是好孩子吗?听霆哥哥的话了吗?”杨昀不动声色地道,“霆哥哥心里一定很难过,思柔不听话,还要说他小气、胆小鬼,以后他再也不和思柔玩了。” 杨思柔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悔意,挣扎着从杨昀身上跳了下来,一路朝着杨霆飞奔了过去:“霆哥哥,你别生气了,我跟你说,我不骑小白了,我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 她拽着杨霆的衣袖拖着走了两步,那张小圆脸上是满满的讨好的笑意,杨霆终于不堪其扰停了下来,她打蛇随棍上,扒住了杨霆的胳膊,小脑袋凑了过去,讲起了悄悄话。 杨昀的嘴角忍不住泛起了微笑,朝着站在校场边的宁珞走了过去。 “陛下如此宠着她,只怕思柔要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宁珞不赞成地看着他,“这都快七岁了,该要好好磨磨她的性子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他们俩第一个孩子的缘故,杨思柔从小便分外得杨昀的宠爱,等到眉眼轮廓渐渐长开了,有了七八分宁珞的模样,便更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一听宁珞这话,杨昀便忍不住替女儿辩解:“我看她这性子挺好,率真可爱,也不娇纵蛮横。成日里叽叽喳喳、窜上窜下的,这宫中有了她,便热闹了许多,要是哪一日她坐在那里仄仄的,只怕你还要担心她是不是病了呢。” “好好好,思柔不管做什么,在你眼里都是好的。”宁珞嗔了他一眼。 杨昀不动声色地凑了过去,在她耳边悄声道:“哪里,珞儿在我眼中才是最好的。” 宁珞的脸一红,忍不住别开脸去,顾左右而言他:“思齐和思玦呢?刚才还吵着要和哥哥姐姐一起玩呢。” 杨昀朝她身后一看,只见五岁的杨思齐站在台阶上,穿着一身杏黄色暗云纹团花锦衣,腰上系着镶宝石的暗色腰带,整个人拾掇得一尘不染,他的眉眼精致,肖似宁珞,一张巴掌大的小脸陷在了雪白的狐裘围脖中,愈发看起来粉雕玉琢,唯有身量倒是和杨昀相像,高挑得和六七岁的思柔一般。 “怎么不下来?要不要父皇带你去骑马?”杨昀笑着道。 杨思齐却摇了摇头,惜字如金:“泥,脏。” 杨昀头疼了起来,这个孩子的性情和他倒有几分相似,内敛沉稳,不轻易和人亲近,然而爱好却完全不同,喜静不喜动,不喜欢舞枪弄剑,只爱读圣贤之书,最麻烦的是,这孩子有古怪的洁癖,三岁前出屋几乎都是乳母抱着,不肯下地沾了灰尘;等到避无可避必须下地的时候,从来不去草地、泥地,衣裳鞋袜若是有了一点不干净便再也不肯穿第二回;思柔喜欢的爬树打鸟这种调皮事儿他一个都不沾,成日里只是玩鲁班锁、九连环、华容道,半点孩童的活泼天真都没有。 夫妻二人偶尔聊起来,颇觉遗憾,这一儿一女的性子,若是能掉个个儿,那可就是完美无缺了。 “父皇……抱抱……”一旁才刚两岁的杨思玦被奶娘抱着,不甘寂寞地叫了起来,奶声奶气的,让人一听就心生欢喜。 杨昀伸开双臂接了过来,这个小儿子的模样最肖他,五官俊朗,虎头虎脑,尤其是一双眼睛,黑漆漆、深幽幽的,很有男子气概。他集了兄姐二人的优点,开口早、嘴巴甜、性子外向活泼,成日里“父皇”、“母后”叫得让人心酥不已,最得帝后的宠爱。 “抛高高,抛高高。”杨思玦期待地看着杨昀。 杨昀伸手一抛,杨思玦在半空中“咯咯”大笑,手舞足蹈的,唬得宁珞捂住了心口,胆战心惊地叫道:“好了好了,不要太高了!” 一连抛了三下,杨思玦这才心满意足,又朝着宁珞伸出手去:“母后……抱抱……” 宁珞无奈地接了过来,拿了帕子替他擦了才鼻尖冒出来的汗珠:“就知道调皮。” 杨思玦不管三七二十一,抱住了宁珞的脖子,狠狠地在脸上香了一口,高兴地道:“母后……喜欢母后……吃面面……看戏……” 明日便是宁珞的生辰了,虽然杨昀和宁珞并不想劳师动众,宫里头还是热闹了起来,杨思玦也耳濡目染地听到了些,这也眼巴巴地盼着呢。 “那思玦准备了什么礼物送给母后啊?”宁珞捏了捏他肥嘟嘟的脸蛋,开玩笑道。 杨思玦显然困惑了,歪着脑袋想了想,挣扎着从宁珞身上下来,跌跌撞撞地便朝着杨思齐跑了过去:“二哥哥……要礼物……” 杨思齐白嫩的脸颊上顿时浮上了一层粉色,拼命冲着他挤眼睛:“三弟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杨思玦急了:“二哥哥骗人……二哥哥有礼物……是给母后的!” 杨思齐生气了:“那是我要留给母亲明日惊喜的,你都说出来还怎么给母后惊喜啊,三弟小笨蛋。” 杨思玦挠了挠头,憨憨地笑了,扑上去就要杨思齐抱:“二哥哥抱抱,二哥哥不生气。” 杨思齐忙不迭地避让了开来:“三弟你流口水了,不许往我身上蹭,王嬷嬷快来抱他!” 他一边往后退一边却小心地保持着和杨思齐之间的距离,以免弟弟跌倒,一直等到乳母过来把杨思齐抱了起来,这才小大人一般抬起了下巴,背着双手一脸的骄矜:“三弟不听话,以后不和你说了。” 宁珞和杨昀对视一眼,忍不住笑了,这老二虽然脾气古怪,却心思最为细腻,这么小都知道为母后准备礼物了,倒真的是贴心。 “思齐替母后准备了什么?”宁珞蹲下来笑着道,“母后的心痒痒的,真想早些知道。” 杨思齐眨巴眨巴眼,那又浓又密的眼睫像一把小蒲扇似的,分外好看,让人忍不住想要亲上一口:“母后明日就知道了。” “好好好,母后明日等着,不过,母后今日先提前要个小礼物行不行?”宁珞忍住笑,一本正经地问。 杨思齐矜持地点了点头:“母后要什么?儿臣去替你办。” 宁珞忽地趁其不备在他的眼睫上亲了一下:“母后想了很久了,总算思齐亲口答应了。” 杨思齐整个人都僵住了,控诉般地叫了起来:“母后!口水!” 瞧着这母子俩的模样,素来不苟言笑的杨昀忍不住笑出声来,一旁的宫人们也都露出了笑意。 - 翌日便是宁珞的生辰,请了几个亲朋好友在宫里聚了聚,宫里还叫了个戏班子来助助兴,一出四郎探母,咿咿呀呀地唱得十分热闹。 余慧瑶和邹泽林也有了一儿一女,儿子邹定安比杨思齐大了几个月,和他父亲一样早慧,过目不忘,成日里之乎者也的挂在口中,而女儿邹珺之才一岁多,唇红齿白,被余慧瑶抱在手中笑得一脸灿烂,十分可爱。 宁珩从北固城调回京城也已经有些日子了,女儿宁蘩今年三岁了,和她母亲一样温柔甜美,跟在几个哥哥身旁乖巧得很。 这宫里多了这么多孩子,便好似开了市集一般,叽叽喳喳地没个尽头。 杨昀在南书房批完奏折理完朝政,到了景宁宫中见到的便是这样一个热闹场景。原本围在宁珞身边的几名女眷一见圣上来了,请安说了几句话,便知趣地到了另一边。 屋角、茶几上放着好些个礼品,江南秦家一如既往地送来许多珍稀的玩物,西洋的千里眼境,暹罗的红木象雕,杨昀匆匆扫了一眼,饶有兴味地拿起了一块帕子,上面绣着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这是什么?虫子吗?” 宁珞“嘘”的一声,目光看向远处的女儿,杨思柔正拿着木剑在学台上的武生打斗,活力充沛。“思柔绣给我的蝴蝶,可别让她听到了,她就再也不肯学女红了。” 杨昀摇头叹息了一声,又拿起了一块木雕,不由得惊讶地道:“这是思齐刻的?” 宁珞满心欢喜地道:“是啊,他雕了一只小猫给我,你瞧,这模样像不像从前的雪团?” 那是一块雪松木,木质虽然很软,以杨思齐现在的手劲,能完成这样一块小木雕实属难能可贵,杨昀满意地点了点头:“算这孩子有孝心,还真是我的儿子,倒是和我不谋而合。” 宁珞诧异地瞧着他:“怎么,难道你也雕了个猫送给我?” 杨昀笑了笑,一扬手,身旁有人拎了个白色的篮子走了过来,篮子里铺着白色的羊毛毯,羊毛毯中间坐着一只通身雪白的小猫,才比杨昀的巴掌大了没多少,一双蓝色的猫眼水汪汪的,好像没睡醒似的,神情呆呆的,定定地瞧着宁珞。 乍眼一看,小猫几乎就是雪团小时候的翻版。 宁珞的眼中一下子泛起了水光,颤抖着将那小猫抱在了怀里:“雪团……” 杨昀抬手替她拭去了眼角的泪痕,语声温柔:“怎么反倒哭了起来?我可是想让你高兴一下,才找来了这个稀罕东西,现今孩子都大了,养上个猫也不妨事了。来,给它取个什么名字才好呢?” “我高兴着呢,”宁珞依偎在他的臂弯中,轻抚着小猫柔软而漂亮的毛发,看着那猫眼舒适地眯了起来,发出一声餍足的“喵呜”声,她的心中一阵热流涌过,喃喃地道:“我太高兴了,你说,它会不会就是雪团的转世啊?” “一定是,”杨昀微笑着道,“我们几个它都不喜欢,一摸它就呲牙,偏生就这么喜欢到你怀里。” 宁珞笑了起来,虔诚地将小猫放入了篮子中,双掌合十,喃喃祈祷了片刻:“那便叫它雪球,和雪团是一家人吧。” 孩子们发现了这个新鲜的东西,都一窝蜂似的涌了过来,叽叽喳喳地围着又说又笑,刚得了新名字的雪球倒也不闹,只是眼神警惕了起来,缩在角落里一声不吭。 “猫都爱吃鱼干,我去弄点来。” “二哥哥,摸摸。” “不摸,脏。” “思齐哥哥,我想摸摸。” “……我抓着你的手去摸好不好?” …… 看着孩子们热闹的场面,杨昀犹豫了片刻,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和一个袋子来,很不情愿地递给了宁珞:“北周送来的,你那好弟弟倒是每年都不肯落了你的生辰。” 宁珞忍住笑道:“都这么多年了,都已经认了弟弟了,你还在耿耿于怀从前的事情吗?” 杨昀继位后,卫泗正经八百地和宁珞拜了姐弟,虽然人没有亲至,却让身旁的内侍带了贴身之物到了大陈京师,代他向宁臻川行了认亲的大礼,和宁珩、宁珞结为了异性兄弟、姐弟。 杨昀轻哼了一声:“虽然他现在叫我一声姐夫,不过,那件事情我还是要记住一辈子,万万不能松懈让他有钻空子的可能。” 两个人正说着,有内侍从外面急匆匆地过来了,递给了杨昀一只锦盒,又在杨昀耳边悄声说了两句。 杨昀嘴角的轻笑渐渐消失了,指尖轻抚着锦盒上繁复的花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打了开来,只见里面是一幅卷轴。 宁珞好奇地问:“这是谁送来的?” 杨昀将卷轴取了出来递给了她,她打开来一瞧,只见里面画了一副碧海扬波图,海船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天高海阔,海鸟翱翔,一派乘风破浪的气概。 卷轴的右上角题一首诗,字迹柔美,落款是宁萱,遥祝九妹妹生辰快乐。 宁珞看了半晌,心中雪亮,这画笔法磅薄厚重,必定不是宁萱所作。想起从前和杨彦一起在明惠皇后宫中的一些戏言,她心中怅然,好一会儿才道:“陛下,他们……现在在哪里了?” “他一路去了西北,在我们呆过的昌州和应州兜了一圈,又转道往南,去了江南,从江南往东出了海,在四周临近的小岛上住了些时日,最近回到了父皇的皇陵,在外面找了个地方住了有一段时日了。”杨昀淡淡地道。 “他是真的诚心悔过了吧?”宁珞期盼地看着他。 杨昀点了点头:“应当吧,我派人在暗处观察了很久,没见他和从前的旧部再有什么联络了。前阵子他们刚收养了一个女娃,也有一两岁了,你七姐姐亲自照顾着,他自己则开了家铺子,卖些从别的地方带过来的货物。” 宁珞难以想象,曾经不可一世的杨彦居然会去开铺子做买卖,这是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日进斗金吧?不过这样听起来,两个人的小日子过得不错,杨彦有宁萱陪着,总会将她慢慢放下,宁萱也算是心想事成,只可怜她的母亲宁成氏,荣华富贵一场空,宁萱刚走的那几年,成日里躲在屋里哭个不停,看着都让人心酸。 “那就好,既然她在皇陵附近,离这里也不远,以后总有相见的时候。”宁珞长舒了一口气。 杨昀将卷轴收了起来,随手递给了内侍,轻咳了一声道:“今日你生辰,再惦记他们,我可要生气了。来,肚子饿了么?看看御膳房今日准备得怎么样了……” 这话音未落,御花园的北边忽然有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杨昀转头一看,却见景勒急匆匆而来,一张脸憋得通红:“陛下……陛下!” “怎么了?”杨昀有些纳闷,景勒也在羽林军这么多年了,行事越来越稳重,很少见他如此失态的模样。 “追云……追云它……它的马尾被人剪了!”景勒十分生气,“刚才养马的来报,全都剪秃了!它看上去十分不适,有些萎靡,臣担心它会不会病了。” 追云从一匹小马驹开始跟着杨昀,已经有十多年了,杨昀和宁珞都将它视作自己的家人,底下的人也伺候得无微不至,景勒身为杨昀的贴身侍卫,和追云的感情更是非同一般。 杨昀沉下脸来:“何人如此大胆?难道是宫中防卫有什么纰漏了?” 景勒又羞又愤:“陛下,臣已经派人去查了,此人甚为狂妄,居然敢剪了马尾向我们挑衅,必定不能容他……” 宁珞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等一等,景勒,只有追云被剪了吗?” 景勒茫然地想了片刻:“好像……还有一匹小马驹也被剪了,臣没留意。” 想起那日在校场上盯着追云窃窃私语的两个娃娃,又想起前几日已经被踢得快要漏了的鞠,宁珞心下雪亮,朝着那群孩子看了过去:“思柔,思柔呢?霆儿呢?” 一群小孩茫然四顾,刚才还可劲领头逗猫的两个大孩子不见了。 “皇姐在那里……”杨思齐眼尖,一下子便瞧见了,杨思齐正和杨霆在一丛海棠树的掩护下偷偷撤退呢。 杨昀顿时明白了过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沉声道:“杨思柔,你给我站住!” 杨霆到脚步一顿,乖乖地转过身来,杨思柔却非但没有站住,还一把拉住了杨霆的衣袖朝前飞奔了起来:“父皇!这不怪我们!谁让追云长得那么好看!长得好看的马尾做成的鞠才厉害!父皇我去那边玩了,你别生气了!等你不生气了我再回来!” 御花园中顿时一阵人仰马翻,宫女内侍都朝着他们追了过去,小祖宗啊,这要是出了什么事他们可怎么活! 冬日的暖阳跳跃在树叶间,更跳跃在重檐翘角上,欢笑声随处可闻,让这座曾经弥漫了血腥和杀戮的宫殿充满了勃勃的生机。 宁珞摇头轻叹了一声,却又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手上一暖,她转眼一瞧,杨昀正瞧着她,满眼的无奈。 曾经只能在梦中遥不可及的幸福,此时就在眉间眼底。 宁珞笑了,就这样子吧,和她的景大哥一起,幸福长久地过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结啦,小天使们不要删掉景大哥和珞儿啊,让这篇文乖乖地待在你们收藏夹可好? 小包子们好萌,下次有机会写写他们的故事(怪阿姨醋哥在脑中YYing)感谢丫丫就是丫丫、荷包瘪瘪的小荷扔了地雷,扑倒么么哒~~ 潜水的妹子们都出来冒个泡吧,让醋哥看到你们美美的小脸蛋,今天在这章下留言的,统统奉上一个红包,谢谢你们一路的支持,我们下篇文见!甩上新文和专栏地址,跪求没收的收藏一下!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