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农夫家的小娇娘》 作者:假面的盛宴 文案 上一世卢娇月侍候夫君孝顺婆婆,支撑着家中的生计还要供夫君读书,临到头儿却落了一个弃妇的下场。 重活一世,一切回到了起点。 这个时候,她还没有和杜廉定亲。 这个时候,他们一家人还平安喜乐,没有因为她的拖累变得家破人亡。 这一世,她一定要改变自己和家人的命运,从此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 当然丈夫的人选也是要换的,卢娇月打定主意要找一个老实可靠的乡下汉子做自己丈夫,哪知却被这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混子’给缠上。 阅读指南: ①此乃种田文,家长里短,所以是不会和宫斗宅斗之类的扯上关系哒。 ②1v1,he,温馨甜宠文。女主美娇娘,男主是个‘地痞流氓’。两者没有亲戚关系,没有亲戚关系,没有亲戚关系,重要的事说三遍。 ③架空,不考据,谢绝扒榜。 内容标签:重生 种田文 布衣生活 乡村爱情 主角:卢娇月、韩进 ┃ 配角:卢家一大家子人and路人甲乙丙丁 ┃ 其它:重生、甜宠、种田文 金牌编辑评价: 娇月作为一个弃妇重生,这辈子一切回到了起点,她打定主意要改变自己和家人的命运,从此过上安稳美满的生活。当然丈夫的人选也是要换的,她本想找个老实可靠的汉子,哪知却被这十里八乡有名的‘混子’缠上。作者将传统种田文写出不一样的风格,文章情节曲折,文笔流畅。有极品,有温馨,写尽小人物的喜怒哀乐,乃是一不可多得的好文! ==================== 第1章 ==第一章== 刚进入十月,京城便下了今冬的第一场大雪,鹅毛般的大雪下了整整一夜,及至次日清晨,入目之间大街上房顶上皆笼罩了一层厚厚的白。 西井胡同里,各家各户的下人们已经开了自家大门,在清扫门前道上的积雪了。就在这时,不远处一户人家的门前响起了一阵嘈杂声,打破了这清晨宁静的时刻。 那处乃是杜翰林杜老爷家。 这杜翰林在西井胡同里颇有‘名望’,之所以会如此不是因为其他,而是这杜翰林有个十分泼辣的老娘。西井胡同里的宅子大多都浅,会住在这里的都是些穷官。即是跟‘官’扯上了关系,大家平时都是比较注意自身风评及素养的,唯独这杜翰林的老娘是个另类,怎么说呢? 此人典型就是一粗鄙的乡野村妇。 每每胡同里的人总能听见她责骂自己的儿媳妇,那小媳妇可怜啊,平常被拘在家中不让出门,三五不时还总被婆婆责难。 据说这卢氏也是一乡野村妇,是杜翰林未发迹之前家中为其聘的妻室。还据说这卢氏好像是有眼疾,身体十分羸弱,嫁入杜家已有六七载,至今无所出。 各家各户中总有那么一些破事,换着以前大家是不会这么关注杜家的。最近因为一件事,让胡同里的人对杜家颇多关注。 据说,杜翰林要发达了。 发达的原因不是其他,而是这杜翰林攀上了高枝。 杜翰林被其座师,也就是丙辰科的主考官礼部侍郎刘侍郎看中,想要招其为婿。 按理说这种消息是不会被外人得知,可是凑巧的是这西井胡同里有两户人家的老爷和杜翰林是同僚,都在翰林院共事。 这件事在翰林院并不是什么秘密,作为杜翰林同僚兼邻居两位翰林大人自是早有风闻。二人虽秉持着君子之礼,并不愿意道人长短,但无奈家中有妇人。且会住在这西井胡同里的都是些穷官,即使家里有仆人若干,也都不若那些真正富贵人家的下人那般懂礼守规矩,寻常做完手中的活计,少不了会走家串户说说主家的是非。这么一来二去,关于‘杜翰林攀高枝’的消息就在这西井胡同里传了个七七八八。 若是不知内情的人听闻这一消息,免不了会赞道一句,这是好事啊。 青年才俊,才子佳人,珠联璧合,甚好,甚美! 这确实也是件好事,虽说能中的进士俱都是些人中龙凤,但所谓穷翰林穷翰林,也不是说假的。戏文里所讲那种一朝中了科举,自此荣华富贵高官厚禄不在话下,大多都是些落魄读书人自我安慰的幻想。 要知道哪怕是中了状元,风光也只是一时的,之后入了翰林院,也得先熬三年再说,至于三年之后造化如何,还得看机遇。 所以说能成为礼部尚书的东床快婿,是个什么意义,是个人都能知晓,那可是一条通天之路,至少能让杜翰林少奋斗二十年。 尤其这杜翰林本就是贫寒出身。 得知这一消息后,西井胡同里羡慕眼红之人众多,可羡慕的同时,更多则是一种看好戏的心态。 无他,皆因这杜翰林家中尚有糟糠之妻。 时下为官者大多讲究风评,所谓糟糠之妻不下堂,虽说没有哪条律例规定糟糠之妻不可以下堂,但大多数人都极为避讳这种事情。 这也是为何众人会抱着一种看好戏的心态。要知道那杜翰林从来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这种抛弃糟糠之妻的事他是否会罔顾君子之道去做? 等着看戏的人可是不少。 也因此当杜翰林那位素有泼辣之名的老娘,将儿媳卢氏强行撵出家门,并扔下一纸休书之时,这附近周遭正在清扫门前积雪的下人们,俱都忘了手里的差事,纷纷凑了过来。更甚者还有人匆匆忙忙往自家宅子里奔了进去,大抵是打着通报主家好讨赏的心态。 只是不多时,杜宅附近便多了不少来看热闹的人,大家将杜家大门前围了个里外三层水泄不通。 “让你这不下蛋的母鸡占着我儿正室的名分,那是我儿仁慈,如今你嫁入我杜家已有六七载,至今未能诞下一儿半女,我这做婆婆的再怎么可怜你,也是容不下你的……这休书你拿好,也别说我杜家不仁义,我会着人找车送你回乡……” 杜宅大门前,一名身着宝蓝色绣福禄纹夹袄,年纪大约有五十岁左右的老妇人,颐指气使的指着面前瘫倒在地的瘦弱女子说着。她一头乌发在脑后挽了一个光滑的纂,长着一张容长脸,柳叶眉,颧骨高耸,薄薄的嘴唇,未开口已是三分刻薄相,更不用提此时她满脸嫌弃,眼中厌恶之色昭然若揭。 那瘫倒在她面前的女子身板极为单薄,大冬天的只穿了一件薄薄夹衣,衬着这寒冷的天气,凛冽的寒风,着实让人不忍目睹。 再细看其长相,乍一看去实在让人不敢置信这便是杜翰林的妻子。那杜翰林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丰神俊秀、意气风发,而这女子从面相上看却是三十往上了,甚至说是四十的年纪也不会没人相信。 尤其此时她满脸苍白之色,整个人瘦骨嶙峋的,眼角与额头上满是细细密密的干纹,更是显得苍老无比。 这便是那杜翰林之妻? 胡同里几乎没人见过这卢氏,只是闻其名。此时见她形容凄惨,怜悯者有,吃惊者更是占大多数,大家心中下意识的闪过一个念头—— 也怨不得那杜家会不顾名声让这卢氏下堂了,着实不配。 至于什么不配,自是不用明说。 卢娇月不用照镜子就知晓自己此时有多么的狼狈了,可是怨谁呢?此时的她满心茫然。 她知道杜廉攀上高枝了,丈夫婆婆小姑都瞒着她,家中的仆人也不敢在她耳边多置一词。可她有耳朵,她的眼睛虽因长年累月的做绣活儿坏掉了,但耳力却是极佳。 这还要归咎于杜家的那两个下人,这两个下人是杜家雇来的。雇的下人自是没有买来的下人规矩,平时做完活计,总会偷溜出去道东家长西家短,平时说话也不懂得遮掩,所以最近关于‘杜翰林攀上高枝了’的事,卢娇月早有‘耳闻’。 只是她心中仍留有最后一丝期望。 毕竟她和杜廉的情义不同他人,他们是一起苦过来的。 这么多年来,她辛辛苦苦操持家计,一心供他念书。供一个读书人比想象中更加艰难,且不提那一年比一年高的束脩,光是笔墨纸砚都是一笔沉重的负担。尤其自打杜廉中了秀才以后,日里少不了应酬同窗以及四处游历,这更是需要银钱去支撑。 可钱从何来? 杜廉出身贫寒,没爹,只有一个寡妇娘,杜家家无恒产。自她嫁入杜家,早年是靠她的嫁妆以及娘家的帮衬维持家计。之后她实在无颜拖累娘家,恰好她又有一手不错的绣艺,便整日里靠刺绣卖钱以供家用。 所以杜廉能从一个小村子里走出来,成为新科进士,并入得翰林院,完全是靠她这么多年来一针一线不分昼夜几乎没熬瞎双眼换来的。 所有的苦与累,无法用言语去形容。杜廉能高中,卢娇月比所有人都高兴。她想着自己终于熬出头了,可以歇歇了,也可以好生养养自己越来越模糊的眼睛,哪知却还有此遭在等着她。 恨吗? 自是恨的。 没人知晓她为了杜廉付出了多少,又失去了多少! 而如今杜廉富贵了,居然要休了她?且是以无后的名义! 要知道她可从来不是不能生,当年她也曾有过身孕,却因太过劳累而小产,自那以后再无消息传出。这一切杜廉都是知道的,他曾对自己说,一定会努力考中,要对得起她的付出,让她过上好日子…… 难道他曾经说过的话,都是假的吗? 纷乱的心绪搅乱了卢娇月的呼吸,让早已熬坏身子并素有咳疾的她呛咳不已。她捂着唇使劲的咳着,好不容易止住嗓子眼里的疼痒,才踉跄地站起来直视满脸嫌恶之色的杜母。 “这休书是娘的意思,还是夫君的?” 杜廉孝顺,从来不愿违逆婆婆的意思,而婆婆一向待她严苛,所以卢娇月自我安慰的想,也许这并不是夫君的意思,而是婆婆的。 杜母听闻这话,薄薄的嘴唇一撇,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之后目露厉色道:“你管这是谁的意思,谁家也不会要一个不会下蛋的儿媳,我杜家三代单传,我儿是绝不能在你这里绝了自己的香火。” 卢娇月强忍屈辱道:“……若是为了杜家的香火……我并不介意夫君纳妾……”此言说出,已是代表卢娇月将自己低入了尘埃里。 其实这个问题她早就想过,早在这几年她一直没有怀上便曾考虑过此事。她也曾言不由衷的和杜廉提过,可是杜廉却安慰她他不会对不起她,也不会纳妾,而婆婆虽待她严苛,却也从未提过这件事。 如今看来不是不提,只是时候不对,毕竟在杜廉未中进士之前,一家的生计全指着她。而如今不用指着她了,自是要旧事重提。 卢娇月耳里听着婆婆谩骂,却是只字不答她所言的纳妾之事,心渐渐跌到了谷底,与此同时她脸上也多了一抹貌似讥讽的笑。她抹了一把脸上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又望向杜母,也不再提其他,只是锲而不舍继续追问休她之事到底是对方的意思还是杜廉的。 可杜母却仿若听不进她的话似的,只是骂着她耽误了杜家的香火,占着茅坑不拉屎,却不答她的话。 到了此时,卢娇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想必这也是杜廉的意思吧…… 其实不是不明白,很多时候看似很多事都是杜母出面,可若说背后没有杜廉的影子,卢娇月是万万不信的。 只是她辛苦了这么多年,付出了这么多,她总是置若罔闻明眼可见的事实,任自己做一个傻子,欺骗自己那许多事情都与杜廉没有什么关系,都是因为婆婆,是婆婆太过严苛…… 似乎这样安慰自己,就能让自己坚持下去,毕竟为了杜廉,她已经没有了一切,连娘家那边都与她断了关系…… 她输不起,也不能输,所以只能闷着头往前,权当自己是睁眼瞎,而如今眼见自己即将被弃,却是再也没办法欺骗自己了。 卢娇月你是个瞎子,活该你眼瞎容毁,活该你被休。因为你本身就是个睁眼瞎,错把狼人当良人,拖累了娘家,害死了大哥,还坑了自己…… 一口鲜血从卢娇月口中喷了出来,溅在了杜母鞋面上,将她吓得顿时往后一趔,之后又满脸嫌恶捂着鼻子只摆手。 “你赶紧走吧,我着人找车送你回乡,你有娘家,也不是没有着落……我们杜家也算是对你仁至义尽了……” 卢娇月耳朵已经听不清杜母在说什么了,她只是径自惨笑,素来温婉柔顺的脸上此时满是激愤之色,埋藏在心中许久的话在此时终于喷涌而出。 “仁至义尽?怎么个仁至义尽法?你杜家家无恒产,原是乡下的一个泥腿子,家中要田无田,要钱无钱,说是供了个读书人,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是我卢娇月瞎了眼,嫁进了你杜家,从嫁进来初始,你杜家全家上下便指着我和我娘家过日子……他杜廉能有今日,是我卢娇月辛辛苦苦坏了身子熬瞎了双眼换来的,如今他杜廉出人头地了,倒是想休了我?我、告、诉、你、们,没、门!” 最后这句话,卢娇月几乎是一字一句说出来的。 “别忘了当年我怀有身孕之时,是怎么没了肚里的那个孩子。娘,你说这话到底亏不亏心?” 这些话里的信息量太大,旁边看热闹的人们尽皆竖起了双耳,而杜母听了此言,面上也不禁露出一抹心虚之色。 还不待她出言反驳,卢娇月又道:“你杜家说我无后犯了七出之条,可别忘了七出之外还有三不去。” 这卢娇月虽是乡下人出身,却并不是目不识丁,且杜廉是个读书人,自然耳濡目染懂得许多。 她一字一句的道:“有所取无所归,与更三年丧,前贫贱后富贵。因为我这个女儿嫁入了你杜家,我娘家人年年贴补于我,闹得家中不睦。那年雪天为了给我送粮,我大哥跌入悬崖身亡,我爹娘遭受打击,接连去世。三不去中,我占了两条,你杜家有何资格休我!?要是想休,可以!咱们去找顺天府尹评理去!” 其实到了此时,卢娇月早已对杜廉乃至杜家人失望透顶,只是她付出了所有的一切,却惨遭被休的下场,心中又怎么会甘愿,所以才会说出此言,也是打着自己不痛快也让杜家人不痛快的主意。 而杜母本就是一乡野村妇,从来没什么见识,她只知道自己儿子说要休这卢氏只能打着无后的名义,其他能不提尽量不提,毕竟自家不占理,若是事情闹大了的话,恐会对自己前程有所妨碍。 此时见卢氏将那仅有的一层‘遮羞布’当众撕掳开来,又见她信誓旦旦说自家休不了她,杜母这会儿全然慌了。她既慌那卢氏让自家丢了脸面,对自己儿子前程造成妨碍,又恼卢氏怎么突然之间竟没了以前的柔顺,如此难缠。心中急怒之下,便伸手去推搡她。 而卢娇月大抵是久病未愈,又可能是身体太过羸弱,被她那么一推,竟是身子一歪就往一旁的墙上倒去。 杜母口中骂骂咧咧,正想上前去拽她强行将其撵走。 突然,旁边一个刺耳的尖叫声响起。 “见血了,死人了——” 只见那卢氏竟顺着墙无声无息的滑到在地,额头上偌大一片血迹,面如金纸,气息全无,而嘴角上却是噙着一抹笑。 杜母脸色煞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第2章 ==第二章== 卢娇月感觉身体悬空,失重感让她极为心慌,脚使劲一蹬,人便醒了。 醒来之后,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不是死了吗? 卢娇月知道自己死了,她当时便打定主意不活了,所以当杜母推她的时候,她顺势便一头‘栽’在了墙上。 很疼,但抵不上万念俱灰的心死。 她想这下杜家人肯定要着急了吧,未来礼部侍郎家女婿的亲娘居然杀了自己的儿媳,就为了让自己儿子攀上礼部侍郎家的高枝儿。早在卢娇月被撵出杜宅大门之时,她便知晓一旁看热闹的人不少,所以在心死之后她是故意说出那些话的,也是故意让杜母‘杀’了她。 想必有了这一出,杜廉的如意算盘会全然落空,那些街坊邻居们定然少不了替杜家多宣扬宣扬。 卢娇月并不想去深究用自己性命去报复杜廉到底值不值,彼时她已是生无可恋,且天下之大她无处可去,能用自身残躯去报复杜家人,至少让临死之前的她觉得是一件极为快意的事。 这些念头只是卢娇月醒来后一瞬间闪过的,紧接着她便发现了异常。她还来不及弄清楚自己境况,就听到了两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 陌生是因为太久太久未听到过了,而熟悉则是因为多年来辗转梦回,这两道声音总会在她梦中响起。 “孩子他爹,我总觉得杜家那事儿不成……” “……杜家的要求确实有些过格了,不过是不是再看看?毕竟那杜家小子……” 女声的音调拔高了起来,似乎有些恼怒:“……我就没见过有哪家娶亲竟向女方提出要嫁妆的,且点明了要两亩良田,你去十里八乡访访看有没有这样的人家!若不是看那杜寡妇是你那好大嫂的亲妹妹,我非一巴掌呼在她脸上。还有大嫂,怎么有脸在中间传这种话,她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我本以为她是个好的,如今才知道她也是个心思不正的……” 男声苦笑劝道:“好了,我知道这事闹得你心里不舒坦,可你也不能把责任都归咎在大嫂身上。那杜家是大嫂娘家的亲戚,且杜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大抵也是实则没有办法才会如此,大嫂夹在其中估计也为难……咱们家情况比杜家要好,娇月又是咱们唯一的女儿,为了女儿以后日子好过,其实多帮衬些也没什么……” “也就你好性儿!说来说去,你还是看中那杜家的小子了?” “什么叫我看中了?这附近的几个村子里看中杜家小子的人家可不少,那杜家虽是家贫,但杜家的小子有出息,如今已是童生了,若不是去年杜寡妇突然患了病,想必这会儿已经是秀才。那小子人品不错,长相也不差,配咱们家娇月还是配得上的。”男音突然带了些笑意,调侃道:“难道你没看中,若没看中你又何必气成这样?” “我气什么难道你不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这事情不正谈着吗,咱们女儿在里面睡着,你可别吵醒她……” 一墙之隔的外屋,两道声音渐渐转低,而里屋中坐在炕上的卢娇月却早已是泪流满面。 此时她已经听出这说话的两人是谁了,一个是她爹,一个是她娘。 卢娇月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自打爹娘相继去了以后,她总会做梦梦到爹和娘依旧在世,而她还未出嫁,还在爹娘哥哥的疼爱下过着单纯而又幸福的日子。醒来之后泪流满面,才知晓那一切都是梦。 难道说她又做梦了? 可为什么这梦竟是如此的真实? 卢娇月不由自主往四周看去—— 不大的一个房间,布置得简单而又不失干净整洁。临着窗下的是炕,炕头和炕尾放着两个大炕柜,炕下靠南面挨着墙的位置放着一个妆台,妆台旁边摆着两个大木箱,另一边则放着一副大绣架。 这是当年她还未出嫁时,在娘家住的屋子。 卢娇月如遭雷劈,再一次环视四周,之后眼睛才又放在了炕尾的炕柜上。 那炕柜整体呈淡棕色,嵌有黄铜裸钉的折叶和铜穗拉手,看起来厚重而又不失精致,柜门上还雕琢着祥云流水纹,十分精美。这样的炕柜,在一般富户家都是摆得的,更不用说是像卢家这种普通的农家了。 卢家是位于大溪村一户普通的庄户人家,家中三代同堂。 当家人卢老汉和妻子崔氏育三子两女,其中长女已经出嫁,三个儿子都各自成亲,只有一个老来女至今待字闺中。 卢家一共有三房人,大房顶梁柱卢明川和妻子胡氏,膝下育有两子一女。长子卢广仁,今年十九,已娶妻,娶的是胡氏娘家的侄女小胡氏,两人育有一女,小名叫妞妞。次子卢广礼今年十四岁,以及大女儿卢娇梅。卢娇梅是大房的第一个孩子,如今早已出嫁,婆家姓孟。 二房,也就是卢娇月所在的这一房,卢父卢明海和卢母梅氏,两人育有三子一女。大儿子卢广义,今年十七,次子卢广智,现年十三,还有小儿子卢广忠,小名五郎,今年只有七岁。至于那唯一的女儿,就是卢娇月了,今年十五。 三房比起另两房,人丁要少一些,卢娇月的三叔卢明山和妻子乔氏,两人育有两女一子。大女儿卢娇杏,今年十四,小女儿卢娇娥,今年十一,然后便是三房唯一的男丁卢广信了,今年只有五岁。 卢家人口众多,三房人合在一起过日子,至今还未分家。乡下人大多都是如此过日的子,一大家子挤在一起,平日里虽少不了些鸡毛蒜皮,但日子过得还算融洽。 卢娇月是二房唯一的女儿,自小在二房受宠,家里虽给不了她锦衣玉食的生活,但平日里也是竭尽所能。 当年为女儿做这对炕柜,是卢父卢明海亲自进山选的木头,而后又专门请了木匠照着县里富户人家用的家具做出来的,说是即使以后女儿出嫁,当嫁妆也是使得。之后卢娇月出嫁,这对炕柜果然当着嫁妆陪着她一同嫁入杜家,只可惜她嫁入杜家后没多久,这两个炕柜便被小姑杜鹃儿变着法要走了。 彼时卢娇月是新媳妇,脸皮薄又心存想讨好婆婆小姑的想法,虽心中不愿,但还是将东西让了出去。当时她想得是一家人,小姑年纪小,眼馋好东西也是可以理解的,哪知却自此开启了她凄惨命运的大门。之后她陪嫁中的家具、衣裳、布料、首饰,接二连三被婆婆小姑变着方要走,那时候卢娇月才知道,有些东西不能让,一旦让了便永无止境。 只可惜到那时已经晚了。 卢娇月记得当初这对炕柜跟着杜鹃儿嫁去了陈家,之后杜鹃儿被休回家,便再也没见到过。没想到竟又出现在她眼前,难道说—— 卢娇月眼神颤抖,有些不敢确定,忍不住伸手掐了自己一把。 她以为这定然又是做梦不会疼,哪知却痛得让她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外屋响起了一阵动静,紧接着两个匆忙的脚步走了进来。 “月儿,你醒了?” 一个熟悉的脸庞出现在卢娇月的眼前,是她的娘。 是满头乌发,皮肤紧实,年轻健康的娘,而不是那个为她日日操心,满脸愁苦,大哥死的时候哭得伤心欲绝,一夜之间白了头的娘。 卢娇月愣愣地看着梅氏,恍惚间眼泪再度流了下来。 梅氏一见女儿这样就慌了,赶忙欺身过来拉着她的手上下端详,口里连声问道怎么了。 卢娇月哭得抑不可止,连话都说不了,眼睛紧紧地盯着梅氏看,又去看跟在梅氏身后进来的卢明海,看得甚是贪婪。 爹,是爹。是还未被生活的重担压垮,高大的身躯还未佝偻,脸上还未染上愁苦之色的爹。 “月儿你到底怎么了?可是睡觉魇着了?” 见女儿不答,又哭成这样,梅氏着急地上下抚触女儿的身体,又去摸她的额头,卢明海虽是没有说话,但也是满脸焦虑之色。 见此,卢娇月才强忍下嗓子里的哽咽,抹掉脸上的泪水,哽咽道:“娘,女儿没事,女儿只是做噩梦了。” 梅氏顿时松了一口气,笑道:“娘还以为你是怎么了,都多大的人了,做个噩梦还会吓哭。” 说是如此说,却是伸手把卢娇月揽进了怀里,手掌在她的背上顺着。 卢娇月将脸埋入娘的怀里,贪婪地吸了一口那熟悉的气息,忍不住又想哭。梅氏将她从怀里拉了起来,摸了摸她的头发,调侃笑道:“好了好了,快别和娘撒娇了,小心你爹笑你。” 又转头吩咐男人去给女儿冲碗鸡蛋水,说女儿做噩梦大哭给她补补元气。 卢明海听了媳妇的话,忙不迭的便出去了。 第3章 ==第三章== “快把眼泪擦擦,我家月儿长得这么漂亮,小心让泪水皴了脸。” 梅氏笑看着女儿,用衣袖帮她擦了眼泪,又问她到底是做了什么噩梦,竟被吓哭了。 卢娇月贪婪地赖在亲娘怀里,手里抱着梅氏的胳膊舍不得丢。听闻娘如此问自己,她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急中生智只能说自己梦见嫁人了,离开了爹娘兄弟,心中不舍才会哭。 梅氏好笑地叹了一口气,正想说什么,卢明海已经匆匆忙忙端了一碗鸡蛋水进来了。 “月儿快喝,趁热喝,爹在里面给你放了白糖。”卢明海笑呵呵的,黝黑端正的脸上满是疼宠的笑。 卢家是庄户人家,家里算不得多富裕。像鸡蛋白糖这种东西,在乡下人眼里算得上是十分精贵东西,可卢明海和梅氏素来疼爱这唯一的女儿,这种东西却是从来不拘的。 只是卢家人口多,又一直没有分家,平时有些事情总是不便。卢明海和梅氏心疼唯一的女儿生下来体弱,便动用二房的私房开小灶为女儿补身子。卢娇月从小每天一个鸡蛋雷打不动,连二房的几个男丁,也就是卢娇月的几个兄弟都没有这个待遇。 什么东西吃多了,都会厌,可卢娇月却极喜这鸡蛋水。 所谓的鸡蛋水就是将鸡蛋打散,用滚水冲了,加上白糖。蛋花独有的香气配着白糖的香甜,小时候卢娇月每次哭闹了,卢父卢母端上一碗鸡蛋水来总能止住她的哭声。之后卢娇月慢慢长大,变得听话懂事后,这个习惯也一直未改。 持续至今,一直到卢娇月出嫁后,再也没有人为她端上这样一碗蕴含着浓浓的疼爱的鸡蛋水。 滚滚的热气又熏湿了卢娇月双眼,此时她还分不清眼前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但老天能让她再度活过来见到活生生的爹娘,她都对上苍心生感激。 喝了鸡蛋水,又被娘抱在怀里哄了一会儿,卢娇月感觉到一阵疲惫,又开始昏昏欲睡起来。恍惚间感觉到娘将她放在炕上,又细心的盖上被子。 “他爹,看来咱们女儿对杜家这门婚事是上了心。”梅氏见女儿睡着了,小声与丈夫说道。 卢明海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梅氏面露犹豫,一面轻手轻脚拉着男人往外走,一面低声道:“若不然杜家那条件咱们就答应了吧……” 随着门被轻轻合上,梅氏的声音渐不可闻,可卢娇月却猛地一下自炕上弹坐了起来。 若说之前她还沉浸在再度见到父母的喜悦中,此时听到娘的话,再结合之前她听到的一切,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她从炕上下来,趿上鞋子,去了妆台前。 妆台上倒扣着一面小铜镜,卢娇月双手颤抖地将铜镜拿了起来,对着自己照着。 镜中的少女大约只有十四五岁的年纪,正是豆蔻年华,乌发雪肤,杏眼红唇,光滑白皙的脸上还带有一丝稚嫩,却又不失少女应有的娇美。 卢娇月打小便知道自己长得好,小时候是附近村子里最漂亮可爱的女童,长大后自然也成了附近几个村子里最漂亮的姑娘。 卢家并不是什么有钱人家,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普通的庄户人家,可卢父卢母却十分疼爱这唯一的女儿,从小千娇百宠,十指不沾阳春水,在乡下人家中可以算得上是娇养的了。 村子里那些碎嘴子的妇人们,总会挑刺议论说卢明海夫妇两人宠女儿宠得不像话,哪个乡下姑娘不是打小便帮着家里干活,有的下地干活能当男丁使,唯独这卢家的卢娇月就是那个另类。 可不得不说卢娇月被养得好,不光样貌拔尖,性子也好,说话温温柔柔的,人也和气。即使是那最刻薄的妇人在面对这样一个姑娘时,也说不出什么刻薄话来。 一般乡下人家的女儿,十二三岁便定亲了,等到十五六岁的时候出嫁刚刚好。卢娇月生得好,前几年便屡屡有人上门提亲,可卢明海夫妇却舍不得女儿,想多留她几年。也因此卢娇月如今已经十五了,至今还未定亲,更不用说是嫁人了。 是的,此时卢娇月已经知道这会儿是什么时候了,正是当年她和杜廉定亲的前夕。 提起卢娇月和杜廉之前的亲事,那就说的有些远了。 杜廉的亲娘杜寡妇是卢家大房,也就是卢娇月大伯母胡氏的亲妹妹,当初卢娇月和杜廉的婚事便是胡氏从中说合的。彼时杜廉十六,刚考上童生,而卢娇月也已经十五了,卢明海两口子再怎么舍不得女儿,也该开始为其张罗婚事。 卢娇月生得好,卢家家境殷实,而杜家的家境虽差,但杜廉有出息。因此,经过胡氏这么一说合,且卢明海夫妇也对杜廉十分满意,两家便定了亲。 转年卢娇月便嫁去了杜家。 那时卢娇月是没有经历过此时这么一遭的,她出嫁时,家里除过为她准备的嫁妆,还陪嫁了两亩上等良田。 要知道乡下人家大多都不富裕,寻常人家的女儿出嫁,陪嫁也不过是些棉被、家具、衣裳之类的东西,有甚至没有嫁妆,拎着自己的几件衣服便嫁去了男方家。而卢明海夫妇却给女儿陪嫁了两亩上好的良田,当时这在附近村子里可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人人都说卢明海两口子魔怔了,田地可是乡下人家的命根子,都是传给子孙后辈的,哪有陪嫁给一个女儿的道理。 因为此事卢老汉和崔氏还曾训斥过二房两口子,只因着二房两口子坚持,再加上这两亩良田并未动用卢家公中的银钱,是梅氏用自己嫁妆置办的,他们除了心中不满,也不能说什么。只是到底在卢家引起了不少矛盾,所以当时卢娇月印象极为深刻。 卢娇月是个懂事孝顺的姑娘,知道陪嫁的这两亩田给父母造成了不少困扰,便不止一次出言拒绝过。毕竟二房不光只有她一人,她还有三个兄弟,他们以后也会娶妻生子,爹和娘也得为他们以后打算。 可最终卢娇月还是被说服,不光卢明海夫妇两人劝她,连大哥卢广义也出面了。卢广义说杜家的家境不好,这两亩田是补贴给小两口的,以后作为安身立命的根本。家里人不求别的,只求杜廉能对卢娇月好,且都是一家人,以后杜廉若是有出息了,也能帮衬帮衬家里。 这是一家人的意思,也是最终说服卢娇月的理由,她一直牢牢记在心里,心想以后杜廉若是出息了,一定不能忘记娘家的大恩。 只可惜到了最后娘家也未能沾到杜廉一点光,甚至因为她的拖累,贴了无数钱粮进杜家那个无底洞。爹和娘每每还要看那杜寡妇的脸色,只求她能对自己好一些。及至到了最后,哥哥弟弟们都成了亲,娶了媳妇,因为暗里贴补她,嫂子弟妹们没少闹腾,而大哥更是因为她没了性命。 每每想到这一切,卢娇月心中便不能平复,甚至怨恨自己为什么那么傻,性子那么软,让杜家母子拿捏住,给娘家造成了那么多的困扰。所以此时听闻家里还想与杜家结亲,卢娇月又怎么能够平静呢。 杜家,那是她心心念念都想跳出的魔窟! 且此时卢娇月心中也有一丝明悟,看来当初家里之所以会给她陪嫁两亩良田,并不像当初对她说的那样,这其中另有原因。也就是她傻,才会懵懂不知这其中的根由。 原来这会儿杜寡妇便开始算计她家了,亏她刚开始嫁到杜家时,还当她是个好人,被她骗了那么多年。 还有大伯母,卢娇月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胡氏的影子,要知道当初她嫁进杜家后,杜寡妇的好脸色只维持了不到半载的时光,便慢慢开始原形毕露刁难拿捏她。而大伯母不止一次上门替她说好话,让杜寡妇对她好些。 此时辗转到了最初的起点,有了上一辈子的种种眼界和经验,卢娇月突然意识到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 她果然是个傻的,也活该上辈子有那样凄惨的下场。 卢明海夫妇因为杜家的事而纠结着,同时卢家大房的屋子里,胡氏也正在和卢明川说此事。 虽说胡氏想瞒着丈夫,但也知道这种事是瞒不久的,且她还有事需要丈夫去做,自然要将事情告诉他。 当然,告诉归告诉,但怎么说那就是胡氏的事了。 胡氏将事情告诉丈夫,果然卢明川也有些怒了。 卢明川是卢家的长子,性格宽厚实诚,为人沉稳踏实。他从小便知道自己是家里的长子,以后是要立门户的,而爱护几个弟弟是他作为大哥的职责,所以向来将两个弟弟家中的事当做是自家的事。 且也由不得卢明川不怒,再没见过像杜家这么处事的,两家可是亲戚,哪能提出这么过分的要求。尤其是在互相通了意向想结亲之后,如今只差将事情过到明路,却突然来了这么一出。 “你来说说看,姨妹到底是怎么想的,这门亲她到底还想不想做了?” 第4章 ==第四章== 卢明川是个宽厚的性格,和胡氏成亲这么多年来,两人从未红过脸。 此时他圆瞠双目瞪视着胡氏,又说出这样的话来,可以想见是迁怒上胡氏了。 也怨不得他会迁怒,因为这桩婚事当初便是胡氏从中说合的,而那杜寡妇是胡氏的亲妹妹。如今突然生了这样的变数,他心中自然又气又急。 气得是姨妹太过分,急得是若这门亲事因此出了岔子,到时候他怎么有脸见二弟。 胡氏长得一张圆盘脸,看起来十分和善,此时坐在炕角的她,正一脸愁苦,小心翼翼的抹着眼泪。 “她虽是我妹妹,可我怎么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早知道当初我就不应该管这桩闲事,如今落得里外不是人。” 胡氏是个刚强性子,平时为人爽利,做事风风火火,从不是那种喜欢哭哭啼啼的性格。她极少会在卢明川面前露出软弱的样子,所以此时见着妻子这副模样,卢明川本是十分怒气,也不禁减去了一半。 他紧紧地皱着眉,无奈得叹了一口气,道:“我也知道这事与你无关,你也当不了杜家的家,可事情本来不是说得好好的吗,怎么会突然弄成这样,你让我到时候如何跟二弟二弟妹交代?” 胡氏见男人态度软和下来,心下大安,她跟着叹了一口气,满面愁苦道:“你也知道我那妹妹的情况,人是个好人,无奈命苦,这些年来她一个人能将三个孩子拉扯长大,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累……我不止一次劝过她,人要认命,咱们乡下人不要想那些有没有的。可她素来是个倔强性子,憋着劲想让孩子出人头地……万幸廉儿那孩子是个有出息的,也对得起她辛辛苦苦这么多年,年纪小小就考上了童生,去年若不是她生了场大病,想必如今廉儿已经考上秀才了……” 说起来这杜寡妇也是个苦命人,杜家的家境本来不错,杜廉的爹是个秀才,家里种了几亩田,杜秀才又在外面坐馆,一家子虽过得不富裕,但还算殷实。哪知杜秀才因为一场意外丢了性命,扔下了孤儿寡母三人。 彼时杜廉才七岁,杜寡妇的大女儿杜春花十三,小女儿杜鹃儿五岁,杜寡妇一个人拖着这三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日子是可以想见过得十分艰难。 家里没有可以立门户的男人,在这乡下地方这种地方,孤儿寡母过日子少不了会受人欺负。杜寡妇可能是被人欺负狠了,并没有因为男人去了而不让儿子念书,反倒比以往更上心,似乎打定主意想让儿子出人头地,有朝一日能狠狠出一口气。 按理说这种想法没有错,可乡下人家本就不富裕,供一个读书人的花费更是寻常人家不敢想象的。杜秀才没了,少了他坐馆的那份收入,仅凭这家里的那几亩地的出息,杜寡妇供儿子念书供得十分艰难。 这么多年来,杜家一家人省吃俭用,又将家里的田地卖了个七七八八,才将杜廉将将供了出来。可也仅仅只是一个小小的童生,如今杜家的日子已经差不多快维持不下去了,这事旁人不知晓,生为亲姐姐姐夫的大房两口子却十分清楚。 这也是为何杜寡妇会提出让卢家二房给卢娇月陪嫁两亩田的根本原因所在。 杜廉是卢明川打小看大的。 杜家家境不好,杜廉知晓家中供他念书不易,打小就十分刻苦好学。 笔墨纸砚贵,那时刚学会写字的他,便拿了树枝在泥地上练字,每天练上两个时辰雷打不动。 附近周遭的村子贫富不一,杜家所在的杜家村没有学堂。彼时杜寡妇一个人要拉扯三个孩子,日里还要忙着田里的活计,又哪里能抽得出功夫送年幼的杜廉去学堂,所以打小杜廉都是自己徒步走大半个时辰去学堂念书的,风雨无阻。 及至杜廉慢慢长大,为了他的学业,杜寡妇又将他送去镇上念书。杜家村离镇上远,走一趟要近两个时辰,若是坐牛车的话,只需要一文钱。可杜廉却体谅家中艰难,舍不得坐牛车,每日徒步去镇上,每天天不亮出门,天擦黑才能回家。 大溪村所在的地方位于大乾国的北部,冬天的时候是十分寒冷的,学堂中每每总有学生在冬日下雪的时候,找着各种理由不去学堂,可杜廉却从来没有过。卢明川不止一次碰见顶着风雪,穿着薄薄的棉袄,徒步走去学堂的杜廉。那孩子冻得双颊通红,直打啰嗦,却依旧咬牙坚持。 所以卢明川早就知道杜廉这孩子以后定然是个有出息的,这样的孩子若没有出息,那是老天瞎了眼。也因此当初胡氏从中说合这门亲事,他非但没有阻止,反而乐见其成,甚至心中隐隐有些遗憾自家没有适龄的女儿,若不然杜廉这个女婿,他是万万不会放过的。 这一切卢明海两口子也都知道,所以当初胡氏从中说合这门亲事的时候,卢明海两口子二话没说一口就答应下来了,并没有嫌弃杜家家贫。 卢明海两口子并不是看中杜家,也不是因为胡氏这个杜家的亲戚,而是看中了杜廉这个人。 附近村子里看中杜廉的人家并不少,那可是童生啊,未来的秀才公,所以胡氏对说服自己男人十分有信心。 “我知道她的这要求有些过格了,可她既然提出了,我又怎么忍心拒绝。这件事确实是杜家有些对不起二弟和二弟妹,不过你想想,廉儿那孩子这么有出息,今年铁定能考上秀才。有了秀才的名头,廉儿就能出去坐馆挣钱了,到时候日子就会慢慢的好过起来,日后铁定忘不了二房的恩义。” 卢明川没有说话,似是陷入沉思的模样。 胡氏小心翼翼又道:“二房情况比咱们好,更不用说比杜家了。当年二弟妹嫁进咱们卢家时,嫁妆可是不少,二弟又有个做豆腐的手艺。这些年来二房估计手里没少攒下银钱,两亩田对二弟二弟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可你别忘了义小子今年要成亲,到时候花钱的地方定然不少。” 二房长子卢广义今年十七,早就和邻村一户人家的女儿定了亲,两家人商议的是年底给两个孩子办亲事,这事儿卢明川是知道的。 “还有智儿和五郎,二房三个男丁,田地一般都是传给子孙后辈的。别说家里还没分家,没有田可以陪嫁,即使有,又哪有陪嫁给一个女儿的道理。”这是人们一贯的思想,觉得女儿出嫁后就是泼出去的水,卢明川也不例外。 “可你别忘了二弟妹背后还有个梅家。” 随着胡氏话音的落下,屋中陷入了沉寂。 是啊,还有个梅家。 梅家乃是梅氏的娘家,是附近几个村子有名的富户。梅家不光田多,几个儿子也有本事,附近的人家谁不眼红羡慕。梅家男丁多,女儿少,稀罕女儿是出了名的。梅老汉膝下就梅氏这么一个女儿,而梅氏兄妹这一辈儿也只有一个女儿,那就是卢娇月。卢娇月在梅家,那是被梅家人当做亲孙女(女儿)来疼的。 当年卢娇月出生时,身子弱,梅老汉夫妇二人心疼外孙女,隔三差五就将卢娇月接到梅家去住。卢娇月长这么大,在梅家生活的时候并不比在卢家少,也就是她长大以后,去梅家的次数才慢慢少了起来。 即是如此,卢娇月的几个舅舅隔三差五也会上门来接了她去,让老两口好好稀罕稀罕。 所以说,若是有关卢娇月的事,梅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定会不遗余力的帮忙。 这一切胡氏早就打算好了。 是的,这整件事都是胡氏弄出来的。她心疼亲妹妹的日子过得艰难,便不免将主意打到了二房的身上。 二房手里有钱,背后还有个梅家撑着,侄女娇月长得好,性格柔顺,又有一手不错的针线活。旁人不知道,但胡氏清楚,卢娇月做的针线拿到镇上去卖,可是能卖不少钱。 且二房两口子疼女儿,杜家能娶了卢娇月,等于娶了一个会下蛋的母鸡。 胡氏承认自己的想法有些自私了,但她并不认为自己这么做有错,她甚至觉得自己也是在为二房打算。 她侄儿杜廉是附近几个村子出了名有出息的后生,杜家如今确实家贫,但并代表以后也会穷困,所以说二房真若是和杜家结了亲,以后说不定是谁沾谁的光。若不然杜家的家境那么差,怎么还会有那么多人家想与杜家结亲,都是打着以后沾光的主意。 估计二房两口子也是清楚这个道理,所以她提了这事,两人虽脸色有些难看,但并没有当场拒绝。 当然除过这些,胡氏还另有一些隐晦的心思,只是不足以向外人道也。 而现当下她要做的便是,将男人拉到自己这一方阵营来。 “这事二弟和二弟妹怎么说?”沉吟了半响,卢明川略有些犹豫问道。 明眼可见卢明川是被胡氏说服了,换着其他人大抵也会被胡氏说服。胡氏为人精明,擅长拿捏人心,卢明川天性敦厚,从来不是她的对手。也幸好两人是两口子,若不然卢明川会被胡氏坑死。而胡氏,确实精于算计,又会做表面功夫,但却是一心一意为大房打算的。 胡氏露出一抹笑容:“我看二弟和二弟妹似乎觉得有些为难,但应该会同意,毕竟像廉儿那么有出息的女婿,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她并没有提今天提起这事时,二房两口子那难看的脸色。不是她看不见,而是她觉得那并不是事,二房两口子总会答应的。 卢明川点了点头,转瞬又皱起浓眉:“可是爹娘那边——” 这也是胡氏为何会努力想将男人拉入自方阵营的原因。二房和杜家的婚事并没有过明路,但若是真敲定了,自然要报到卢老汉和崔氏那里去,没道理孙女的亲事不经过爷爷奶奶的。 胡氏知道公婆对杜廉的观感不错,他们不可能会不同意这门婚事,可若是扯上这陪嫁田地之事,公婆那一关却是不好过的。 也因此她特意没将二房和杜家结亲之事过到明路,打得便是先斩后奏的主意,只要二房两口子同意了,公婆那边并不是问题。也免得所有事情都堆到一起,到时候横生枝节。 胡氏从来处事谨慎,自是考虑得比别人多。 至于二房两口子会不会同意这事,并不在胡氏考虑范围内。明眼可见杜廉是个女婿的上佳人选,二房两口子不可能会放过。 “只要二弟和二弟妹同意了,爹和娘那里不是问题。当然,若是真碰到阻力,还望他爹你能从中说合说合,毕竟这是对两家都有利的事。” 卢明川没再说话,点点头。 胡氏露出一抹得偿所愿的笑容。 第5章 ==第五章== 在家里又过了两日,卢娇月才算真正接受自己重活回来的事实。 这样匪夷所思的事,哪怕是亲爹亲娘她也是不敢说的,只能深深的埋藏在心里,打算就这么藏一辈子。 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卢娇月总是会忍不住的想,自己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奇遇,大抵也是老天怜悯她上辈子境遇凄惨。其实死过一次后,卢娇月并不在意自己如何,她更在意的是家人。只要家人能好,哪怕让她死上千遍万遍也甘愿,这是上辈子卢娇月临死之前唯一心心念念的事。 也因此她觉得推掉杜家这门亲事迫在眉睫,她是绝对不会再嫁给杜廉的,可怎么去阻止,她一时也没有什么头绪。 不过她也知道这事不是一天两天能有结论的,就算是她爹娘同意了,爷爷奶奶那一关还得过。 所以她还有时间想一个万全之策去阻止这件事。 不是卢娇月被人算计,还想息事宁人,而是她十分清楚爹娘对杜廉的看重。且其中还牵扯到了大伯母,爹和娘对大伯母虽没有长嫂如母这么看重,但因为大伯的关系,还是极为尊重大伯母的。 因为大伯母的关系,卢家人算得上是看着杜廉长大的,几乎没将他当做自家的子侄看,对他的评价极高。换着其他人家提出这样过格的要求,早就被她爹娘打出去了,临到杜廉身上,她爹娘却是只有一些恼怒,甚至有同意的迹象。 尤其那些事情都还没有发生,她根本没有任何站得住脚的理由,去说服家人不和杜家结亲。 难道她去和爹娘说以后杜廉会是个负心汉,那杜寡妇也不是个好的,这杜家一家子是将她和家里当做了摇钱树来使,而一切仅仅是为了继续供杜廉念书考科举?一旦等他们得了势,就会对他们视如敝履? 恐怕到时候她爹娘会以为她疯了吧! 卢娇月苦笑,愣神了好一会儿,才推开门往上房那边走去。 此时正值清晨,天刚破晓,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空气中带着沁入人心的湿润。卢家的院子里十分安静,大家似乎都还没有起来。 卢娇月醒来后便发现爹和娘都不在屋里了,这才想起今日轮着二房做饭,所以她打算去灶房给梅氏帮忙。 二房的屋子位于上房屋后,要想去灶房要先绕过上房,再经过西厢才能到。路过西厢的时候,三房的卢娇杏也已经起来了,正站在三房屋子门前洗脸。 见卢娇月这么早起,卢娇杏微微有些吃惊。不过这也只是一瞬间,紧接着她便目光不善的瞅了卢娇月一眼。 卢娇杏是三房的长女,只比卢娇月小一岁,她和卢娇月是堂姐妹,又是从小一起长大,但两人的关系并不好。 这要归咎于卢娇月在卢家二房的特殊待遇。 卢娇月当年是早产生下来的,小时候身子骨弱,所以从小得父母疼爱。不光卢明海和梅氏疼爱她,二房的几个男丁也几乎没将卢娇月捧在手心里。卢广义兄弟三人打小就被灌输,以后要护着妹妹(姐姐),要对她好。连五郎这个不过才七岁的小男娃,在外面得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第一个先想到的都是姐姐。 卢娇月在二房的地位可以算是众星捧月! 而与之相比,卢娇杏在三房的待遇就是天壤之别了。 提起卢娇杏的境遇,那就说的有些远了。 卢娇杏的亲娘乔氏当初嫁进卢家后,一直没能怀上身孕。各种偏方都吃过了,终于怀上一胎,哪知却是个女儿,这个女儿就是卢娇杏。 乔氏当时失望的心情是可以想象的。 事隔三年她好不容易又怀上一胎,她本以为这一胎能生个儿子的,俗话不是说先开花后结果嘛,哪知又是个女儿,这次生下的是卢娇杏的亲妹妹卢娇娥。 这下乔氏再也无法镇定了,妯娌们个个儿子不少,唯独她连生了两个女儿。这一切让她心里压力极大,寻常旁人说句话,都能让她联想到是不是对方在讥讽自己生不出儿子。 也因此乔氏待卢娇杏姐妹二人并不怎么好,平日在外面或家里受了气,或者心里有什么怒火,就会冲卢娇杏姐妹二人发泄。及至乔氏后来生下小儿子六郎,卢娇杏姐妹二人在三房的地位更差了,乔氏将一门心思都扑在小儿子身上,对两个女儿置若罔闻。 卢娇杏姐妹二人一年大过一年,按理说乔氏这个做娘的,应该教导两个女儿一些女儿家应该知晓的事。可乔氏却没有这个自觉,有时候甚至连姐妹二人的衣裳都不打理,任由卢娇杏姐妹二人平日里邋里邋遢,一点都没有小女儿家的样子。 还是一次卢娇杏姐妹二人头上生了虱子,这下婆婆崔氏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了。崔氏是个极为开明的老人,儿孙自有儿孙福,家里虽没有分家,但几个儿子都成了亲,平日里除过一些大事,她极少会插手各房的事。 且那乔氏素来是个小心眼的,当年乔氏连生了两个女儿,心中焦急想要个儿子。崔氏看不下去她那个样子,隐晦的劝了她几句,谁知却被她理解成了对她没能生下儿子心中不满,所以崔氏历来懒得去管这个儿媳妇的事。 可如今已经不是管不管的问题了,乔氏对两个女儿的疏忽,已经影响了卢家在村子里的颜面,也因此她几番出面训斥了乔氏,卢娇杏姐妹二人的日子才渐渐的好过了一些。 可也仅仅是好过一些而已,与卢娇月那是比都不能比的。 一边是千娇百宠,平日里被亲娘打扮的漂漂亮亮,连自己洗脸水都不打的堂姐,一边是从小爹不疼娘不爱,才六七岁便要帮弟弟洗尿布,弟弟再大一些,还要照顾他,照顾得若是不好,亲娘劈头盖脸便是一顿打的自己。卢娇杏怎么可能心中不恨! 她不光嫉妒,她更恨卢娇月。 因为卢娇月的存在,衬托得她处境凄惨。尤其这一次卢娇杏不小心知道卢娇月要和杜廉定亲之事,这更让她恨毒了卢娇月。 卢娇杏也喜欢杜廉。 杜廉和村里其他少年郎都不一样,斯文俊秀,为人温和有礼。卢娇杏还记得她小时候有一次被乔氏打,是来卢家做客的杜廉阻止的,从此她便对杜廉上了心。 渐渐的,随着年纪的增长,卢娇杏慢慢开始懂事了,这上心便变成了男女之间的爱慕之情。 卢娇杏就想不通了,她卢娇月到底有哪点好,怎么什么好东西都是她的! 卢娇月自然感受到了卢娇杏不善的目光。 换着上辈子的自己,顶多会以为堂妹在三婶那里挨了训斥,心情不好。可有着上辈子经历的她,又怎么可能会看不出这目光有些不对。 这哪里只是迁怒,分明就是带着恨意。 卢娇月不免有些吃惊,她到底什么地方得罪这卢娇杏了,竟用这种眼神看她。 不过有着上辈子经历的卢娇月,已经不若当年那般单纯良善了,多年的遭遇已经让她学会了掩饰自己的情绪。所以她即使心中疑窦,却并未出声,只是望了卢娇杏一眼,便越过她准备往灶房去。 她的想法挺好,无奈有人不想让她如愿。 “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怎么今天你起这么早,我记得你从来是睡到日上三竿的。”卢娇杏阴阳怪气地道。 卢娇月听到这话,微微一怔,嘴角有些难堪地抿了起来。 卢娇杏所言并不为虚,而是事实。当年卢娇月出生时便体弱,更巧的是梅氏竟然没奶。底子本就弱,又吃不到亲娘的奶,小时候的卢娇月身板瘦得可怜。 二房两口子本以为这孩子养不大,哪曾想卢娇月也是个顽强的,竟然靠吃米米糊活了下来,所以二房两口子打小便将卢娇月看得跟自己眼珠子似的。及至之后,卢娇月慢慢长大,身体已与寻常人般无二致,可二房两口子依旧把她当眼珠子疼着宠着,寻常家里活计不让她干,隔三差五还给她开小灶补身子。卢家人素来勤劳,没谁敢睡懒瞌睡,唯独这卢娇月,被二房两口子惯得不到日上三竿不会起。 因为这事,乔氏没少在家里闹腾,哪家的女儿是不用干活的。虽说卢家的女人不用下地,但家务活却是不少。 无奈二房的人都护着卢娇月,该卢娇月做得活儿,不是梅氏干了,便是卢广义兄弟几个分摊了。连七岁的卢广忠都知道在玩耍之余,帮姐姐打一篮子猪草回来,免得被家里其他房的人挑刺。 上辈子卢娇月心思简单,从来心安理得的享受着父母兄弟对她的呵护,可经过了上辈子的那些遭遇,她又怎么能够继续‘心安理得’?她迫切需要做点什么来弥补自己对家人的亏欠! 当然这一切肯定是不能和卢娇杏说的。 卢娇月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堂妹。 无他,皆因卢娇杏总是莫名其妙敌视她。上辈子卢娇月也曾试图去缓解过两人的关系,无奈她三婶乔氏不是个好相与的,为了不给自家增添麻烦,卢娇月后来便渐渐放弃了这个想法。 也因此,上辈子卢娇月便与卢娇杏不甚亲近,这辈子也没打算与她亲近。 卢娇月正想说句什么,好将对方打发了,突然她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 第6章 ==第六章== “我姐起不起早,关你什么事,有这个功夫说闲话,还不赶紧去看着六郎,小心三婶起来后又骂你!” 说话的人是卢广智。 他是卢娇月的亲弟弟,今年十三,比卢娇月小两岁。 此时的他穿着一身深蓝色粗布做的衣裤,上衣的袖子微微往上卷着,露出像他这个年纪少年独有的纤细而又不失精壮的白皙手臂。 卢广智生得白,和卢娇月一样随了梅氏的白皮肤。 这种白皙是乡下人极少会有的,晒都晒不黑。卢广智在同龄少年中,本就属于身形高挑的,又生得剑眉凤目高鼻梁,谁见了都得赞一句这孩子长得好。 二房几个孩子的长相都不差,男丁中又以卢广智长得最好。认真说来,二房中卢娇月和卢广智长得最像,卢娇月是纤细柔美,而卢广智却是糅合了纤细与阳刚的两种美感,可以想见日后待他长成,定然是一个俊美的少年郎。 可惜,与之外貌不相符合的是卢广智恶劣的性格。 至少在卢娇杏心目中,卢广智是恶劣的,每每都让她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见了死对头,卢娇杏刚升起的一股痛快感,还未来得及享受便消失了。她想要说什么却又有些忌惮,只能恨恨地瞪了卢广智一眼。 因为卢娇月的关系,卢娇杏对二房的几个孩子都有些敌视,平日里少不了会阴阳怪气的刺上几句。卢广义年纪比她大,又是男的,自是不好与她计较,而老三卢广忠年纪还小,即使心中厌烦,也不知该如何对付这个讨人厌的堂姐。 唯独卢广智,正是半大不小,说他懂事可以懂事,说他不懂事也可以不懂事的年纪,所以平时没少给卢娇杏没脸。卢娇杏年纪大了,也知道注重颜面,碰到这样一个与她针锋相对、说话没遮没拦的人,也只能退避三舍。 卢广智不以为然,似笑非笑地回瞪了一眼过去。 卢娇杏不敌,咬着下唇转头进了三房屋子。 卢广智得意地对姐姐笑了笑:“这样的人就得这样对付!大姐,你别理她,整天阴阳怪气的,好像大家都欠了她似的。有本事找三婶去,冲别人耍横算什么本事!” 他说这话并没有压低音调,卢娇月望了眼三房屋子的方向,赶忙一把将他拉走。 “怎么说话一点都不知道顾忌,若是被三婶听见了,又给咱娘找事儿!” 卢家如今还没分家,二房虽和三房有些不睦,但那都是妇人与孩子们之间的小事,卢明海和卢明山兄弟之情感情却是不差。三婶乔氏素来是个不依不饶的性子,若这话被她听见,估计又要闹腾许久,卢娇月不想给爹娘找麻烦。 卢广智眨了眨眼,狡黠地笑了笑:“放心,三婶起不了这么早。”乔氏性懒,平日里不睡到吃早饭前是不会起来的。看来卢广智也不是没衡量,并不像表面表现的那般没轻没重。 卢娇月失笑地摇了摇头,看着比自己高了一头的弟弟:“你这么早起来,怎么没多睡会儿?” 说着,手里帮他理了理凌乱的衣襟。 “大哥这几日不在家,我帮娘挑水去,等下吃了早饭,我和狗蛋他们约着一起上山砍柴。”卢广智浑不在意的说道,而卢娇月却是眼眶一热,差点没湿了眼。 卢家的女人虽不用下地,但平日里的活计却是挺多的。除过各房的家务外,公中的活儿都是平均分摊的。另做饭是换着轮的,今天是二房,明天就是三房。做饭的时候不光做饭,还要剁猪食、喂猪、清洗猪圈。 卢家养了三头大肥猪,每日光侍候这三个祖宗,都不是一件轻松的活计,更不用说还要喂鸡、挑水,砍柴了,举凡到了要做饭的这一日,可以说是没一刻能清闲。 这时候有女儿就能体现出其用处了,可以帮着亲娘分担一下活计,可卢娇月却从没履行过这种做女儿的‘职责’。 “大姐,你怎么也起这么早,没多睡一会儿?”卢广智好奇问道。 卢娇月低头掩下眼中的湿润,若无其事道:“今天起得早,就想来帮娘做些事。” 卢广智一脸不赞同地说:“能有什么事可以做啊,挑水砍柴有我,其他的娘都能做。姐,你身体不好,就不要累着了,还是回屋歇着去吧。” 卢娇月有些无奈,想说自己身体其实不弱,但她知道二弟是不会信的。这种话她曾经说过无数遍,可惜都被爹娘兄弟们置若罔闻了。 于是她只能貌似随意道:“我睡不着了,陪娘说说话去。” 卢广智也没有多想,只是不放心的交代道:“那姐你去吧,别累着,我先挑水去。” 卢娇月望着弟弟拎着扁担水桶出了院门,才转身进了灶房。 灶房里烟气缭绕。 做饭这种活儿看似简单,实则在夏日里,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在灶房做饭了。 灶房里不通风,挨着燃着柴火的灶膛做饭,不过只是一会儿便是一身汗,一顿饭做下来,简直就像掉进了水坑里。 梅氏此时浑身大汗。 她没有人打下手,又要烧火,又要做饭,两下里折腾。若不是多年来,她早有一个人做一家子饭的经验,随便换一个手脚不利索的人,恐怕都不能胜任。 今日的早饭是粥和玉米饼子,菜则是家里自己腌的大酱和酱菜,以及两样今晨刚摘下准备炒来吃的新鲜蔬菜。 大酱和酱菜是现成的,锅里米已经下锅了,挨着锅沿贴着一圈玉米饼子。梅氏这会儿正趁着空档,一边择菜一边注意着灶膛里的火。 见卢娇月走了进来,她有些惊讶,抹了一把汗,站了起来:“月儿,怎么这么早起来,可是饿了?” 嘴里说着,她已经在围裙上擦了手,去掀锅盖想看看玉米饼子熟了没有,好让女儿先吃了垫垫肚子。 玉米饼子还没熟,梅氏心里不禁有些急,又道:“你等会儿啊,娘用小灶头给你蒸碗鸡蛋羹去。” 乡下的炉灶都是三孔的,左右各一大灶头,中间夹了个小灶头。小灶头从不烧火,只是靠两个大灶头的余热用来烧水,寻常一日三餐都在家做饭吃的人家,小灶头里的热水能一年四季不断。 像蒸碗鸡蛋羹这样简单的吃食,用小灶头也是可以的,梅氏方才就看了,小灶头上面放的瓦罐里的水早已沸了。 “智儿,智儿,去房里拿几个鸡蛋去,你姐饿了,我给你们蒸碗鸡蛋羹吃。” 寻常这个时候卢广智已经起了,梅氏根本没动让女儿跑一趟的念头,所以才会叫儿子。 卢娇月心里又是感动又是着急,忙道:“娘,你别喊了,二弟挑水去了,我没有饿,不吃鸡蛋羹。” “那你怎么起这么早?”梅氏想着女儿莫是生病了吧,又伸手去摸女儿额头。 梅氏的手很热。 隔着灶房里的烟气,卢娇月看着亲娘满是汗水的脸,嗓中哽咽,无法成言。 若是从面相来看,其实卢娇月并不像梅氏的女儿。梅氏随了亲爹梅老汉,是典型北方人的骨架,个头高,声音洪亮,做事风风火火,典型北方女子的性格。而卢娇月却是随了外婆柳氏,典型一副江南水乡女子的长相,娇小的个头,白皙细腻的皮肤,一把小腰儿细细的,如似弱柳迎风,无端惹人三分怜。 其实长大后卢娇月身子并不差,但从二房所有人到梅家的一大家子,几乎个个都当她是瓷娃娃。这里面有卢娇月外婆柳氏的原因在内,柳氏身子历来弱,卢娇月长相随了柳氏,众人便下意识的当她也是个体弱的。再加上卢娇月小时候身体不好,这更是让众人加深了她‘体弱’这种印象。 所以认真说来,不是卢娇月这个做女儿的不孝顺,不懂得体谅父母的辛苦劳累,只不过是被家人‘体弱’了,也惯‘坏’了。 事实证明,卢娇月并不体弱,上辈子嫁去了杜家,除了头半年杜寡妇顾忌着颜面,没让她做事,之后田里的活计和家中的家务都压在了她的身上。 而她竟然做得很好,甚至还能抽空做做针线活儿用来贴补家用。 想着这一切,卢娇月突然对自己升起了一股厌恶感,心中更觉愧疚,不禁道:“娘,我没有不舒服,也没有生病,我就是想来帮你做做活儿。” 梅氏的反应果然不出她所料,说道:“就这么点活儿,哪里用得着你帮忙。你回屋多睡会儿去,等饭好了娘叫你。” 卢娇月坚持不走,梅氏眉头紧皱。 无法,卢娇月只能苦口婆心地解释道:“娘,女儿也不小了,在家里有你和爹宠着可以不做事,以后嫁人了却是不能。就让女儿给你帮帮忙吧,打打下手也成,就当是提前练练手了。” 梅氏犹豫半响,到底是点了头。 卢娇月说得并没有错,她在娘家怎么样都可以,去了婆家还什么事不做却是不行,这也是梅氏内心深处一直担忧的问题。 她知道女儿好,也能明白女儿好,但并不代表别人也能明白,不会做家事的儿媳妇是不招婆家待见的。 这也是为何她会和丈夫同意杜家的亲事,即使杜家提出那样的要求,他们也依旧没打消和杜家结亲的原因所在。毕竟两家人是亲戚,杜家人也知道女儿的情况,自然不会有嫌弃一说,且那杜寡妇是保证过了的。 大嫂胡氏说了,只要把月儿嫁过去,杜寡妇会将她当亲女儿疼,什么活儿都不让她做。 这话有些虚,但疼女儿的二房两口子却是当真了。 所以说,可怜天下父母心! 而此时梅氏想得更多,正、和杜家商议结亲的事,月儿是知道的,但其中生了变数女儿却不知。这突然女儿说要帮忙做家事,又提了‘嫁人’、‘练手’之类的话,看来女儿已经在提前做出嫁的准备了。 女儿如此听话懂事,梅氏又怎么忍心让她失望,尤其之前她也看得出,女儿对杜家这门亲事是上心的。 罢了罢了,左不过便宜不出外,东西是给女儿女婿的,也不是给旁人,就不用再犹豫了。 这边梅氏心中终于下了决定,那边正在帮娘择菜的卢娇月,根本不知道她的一句无意之言,竟让梅氏心生误会,促进她决定同意杜家的条件。 若是她知道,估计会后悔自己方才所说的这番话。 第7章 ==第七章== 自打将那事和二房两口子说了,胡氏便一直盯着二房的动静。 眼见二房两口子这几日皱眉紧锁,时不时露出沉思之色,胡氏心下了然。毕竟这事不是小事,会有些犹豫也是正常的,胡氏这人从来不缺乏耐心。 她倒是不急,可在家等着消息的杜寡妇却是有些急了。这种时候上卢家大门,自是不便的。没有办法,杜寡妇只能悄悄拖人给胡氏递了信。 第二日,胡氏便来到杜家。 “这种时候你叫我来做什么,家里还有一摊子事要忙。”胡氏进了屋,便来到炕上坐下,满脸都是不耐之色。 杜寡妇四十多岁的年纪,容长脸,柳叶眉,颧骨高耸,薄薄的嘴唇,一看就不是个善茬。 她也确实不是个善茬,若是个善茬也不会在杜秀才走了以后,护住自家的财产,并一力将儿子送去念书。杜寡妇在杜家村里,那可是出了名的泼辣厉害。 此时她坐在一旁,赔着笑:“那事怎么样了?”面上如此,心里却是暗骂胡氏故意拿娇。 杜寡妇太了解她这个亲姐姐的个性了,别看在外人面前装的好,面对她时却是原形毕露。可能因着两人是亲姐妹,年岁又差的不多,从小两人就较着劲儿,以前杜寡妇凌驾在胡氏之上,谁叫她嫁了个秀才公,只可惜杜秀才是个短命鬼,杜寡妇还没享到几年福,就成了寡妇。 自那以后,杜寡妇便在胡氏面前低了一头。 也由不得她不低头,日子过得艰难,她少不了有求胡氏的时候。而胡氏自是在杜寡妇面前换了一张脸,少不了会居高临下。 别看你这时候得意,待我家廉儿日后有出息了,有的是你来求我的时候!这是唯一能支撑杜寡妇在亲姐姐面前低头的动力。 “你急什么,这事急不得。”胡氏道。 杜寡妇舔着脸继续赔笑:“怎么能不急,你又不是不知道的。” 话说了一半,欲言又止,不过胡氏却是听明白了。 随着去年为了给杜寡妇治病将家里的最后两亩田卖了,杜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年头的时候杜寡妇便不止一次上门找胡氏借银子。胡氏借给她银子,怕她还不了,不借的话,又有些太说不过去。尤其这人也知道见人下菜碟,竟当着她男人面开口,胡氏不想将姐妹之间的一些机锋显露在丈夫面前,于是便借了她。 哪知有了第一次,便就有第二次,胡氏其实不想再借银子给杜寡妇的,可若是不借的话,她怕以前的银子也收不回来。于是,杜寡妇说要给儿子说亲,胡氏就不免将注意打到了二房身上,也是生了想祸水东移的心思。 “你不是上个月才从我哪儿借走了两钱银子?”胡氏厌烦地瞥了对方一眼。 杜寡妇只当自己看不到,“你又不是不知道,廉儿在镇上同窗多,花销大。我苛待了谁,也不能苛待他。” 听了这话,胡氏心中泛起了一股厌恶感。 真是穷人还喜欢多作怪,确实是苛待谁,也不能苛待杜廉,要不然她那大外甥女杜春花,也不会被她这个亲娘以那种方式嫁出去。 说是嫁,还不如说是卖。 胡氏哪怕是个喜欢算计的,也十分不喜这个亲妹妹的所作所为。 “哪家的银子也不是大河里飘来的,借你银子的事,我可是瞒着你姐夫。今天出门匆忙,身上也没带多的钱。这有些钱,你先拿着,先说好了,到时候你可要一文不少的还给我。” 胡氏冷着脸,从怀里掏了一个破旧的钱袋子,扔在桌上。 钱袋子瘪瘪的,上面还打着补丁,以胡氏的穿着自是不会用如此磕碜的钱袋,她是提前准备好的,就知道杜寡妇找她来没什么好事。若不是想着杜家和二房亲事成了,就能还回自己以前借出去的银子了,她是万万不会再往这个无底洞扔钱的。 杜寡妇一把将桌上的钱袋拿了过来,连连点头:“这个你放心,到时候自然还你,你不是说卢家二房还有那梅家是个有钱的吗,到时候我那儿媳妇进了门,就有银子了。” 胡氏心中厌恶感更甚,一刻也不想多呆,站了起身。 “那就先这样了,我先走了。” 杜寡妇赶忙拉住她:“那事怎么样了,你还没说啊。” 胡氏一把将她手拉了下来,斥道:“我不是说了嘛,你着什么急!这种事是一日两日能决定的?你莫不是以为两亩田跟野菜一样,随随便便就能挖来?” 杜寡妇撇了撇嘴,见她想说什么,胡氏赶忙道:“你也别急,这事我心中有数,二房两口子还犹豫着,我回去帮你加把火,想必要不了多久就会有好消息。” “加什么火?”杜寡妇不解问道。 胡氏翻了她一眼:“你之前不是说牛角村的莫家,想和你家结亲吗?” 那牛家村的莫家是附近出了名的富户,家里有上百亩的良田,且家中只有一女,谁要是娶了莫家女儿,那简直是娶了个金娃娃。莫家能看中杜廉,也说明杜廉确实是个出众的,只可惜杜寡妇却没有答应和莫家结亲,无他,皆因莫家要招个上门女婿。 杜寡妇再怎么贪财,也不可能会让自己的独苗苗去给人当上门女婿,那不是给别人养儿子,她辛苦了这么多年不是白辛苦了。 “这事和那事有什么关系?” 所以说,这人跟人的智商是有差距的,胡氏的心思,还真不是杜寡妇这种段数能猜透的。 “俗话说一家有女百家求,换在男子身上,也是如此。不给点刺激,二房两口子能那么快就答应?好了,不跟你说了,我还得赶紧家去。” 说完,胡氏便出了杜家大门。 杜寡妇在她身后,脸色变幻莫测。良久,她才呸了一口道:“卢家摊上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嘴里骂了几句,她才想起手里的钱袋。 将钱袋子打开,把里头的铜板倒了出来,杜寡妇数了数,脸色更加难看了。 “个死抠门的!这是在打发叫花子啊!” 胡氏回到卢家的时候,卢娇月正在院子里喂鸡。 她端着一个小盆,嘴里学着梅氏平常喂鸡时那样,嘴里咕咕咕咕的叫着,待领头那只大公鸡领着一众母鸡跑到近前来,手里便抓了一把鸡食往外洒着。这几日卢娇月有模有样地帮着梅氏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如今梅氏也不拘着她,不让她干活了。 一时间,院子全是咯咯咕咕的叫声。 “月儿,在喂鸡啊,最近越来越勤快懂事,女孩子就要这样才好。”胡氏一脸笑,她在面对卢娇月的时候,从来都是一副和善慈爱的大伯母的样子。 卢娇月微微一愣,敛了敛眼睑,叫了声大伯母。 胡氏走了过去,从提兜里摸出一个纸包,递给她。 “呶,大伯母买的糕点,拿回房去吃。” 卢娇月放下手里的鸡食盆,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大伯母,还是不要了,你拿回去给小妞妞吃吧。我也不小了,哪能还跟小孩子似的贪嘴。”小妞妞是大房长子卢广仁的女儿,胡氏的亲孙女,今年才两岁,也是大房孙儿辈的第一个孩子。 胡氏笑呵呵的,一把将纸包塞进卢娇月的手里。 “行了,你就算再长大了,在大伯母眼里还是那个小小的可人疼的月儿。来,拿着,别跟大伯母客气。” 因为那两亩田的事,卢娇月虽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胡氏在其中做了什么,可面对她的时候,心里多多少少有了些异样,也让她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对胡氏亲密。只是也不好当面摆出冷脸来,所以显得有些尴尬。 人一尴尬了,就不免会觉得有些拘束,也因此卢娇月拿着手里的纸包,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胡氏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怎么,还和大伯母客气上了?” 卢娇月摇了摇头,正想说什么,一旁传来一个声音。 “他大伯母,你买糕点可别光只想着娇月啊,咱六郎还在这看着呢,你可别说就只买了那么一包。” 是卢娇月的三婶乔氏。 她长了一张鹅蛋脸,杏眼柳眉,长相不差,只是脸上的神情破坏了那份美感。此时她抱着五岁的六郎,站在三房屋子门前,斜着眼往这里看了过来。 “六郎,问你大伯母要糕点吃去。” 口里说着,乔氏将六郎放了下来,六郎也就真的往这里跑了过来,一口一个我要吃糕点。 五岁的男娃,正是猫憎狗厌的时候。尤其六郎素来被乔氏惯得秉性霸道,见胡氏没拿糕点给自己,就抱着她的腿直拽她的衣裳。 胡氏的脸色有些难看。她还就真买了那么一包,连自家妞妞都没想给,就准备给卢娇月。 卢娇月又不是瞎子,自然看出胡氏脸上的为难。本来她就不想要这包糕点,是胡氏强拉着给她的,既然如此,她索性给了六郎。于是便将六郎拉了过来,弯下腰哄道:“六郎,乖啊,不闹,这个给你。” 六郎接了过来,也没对卢娇月说声谢谢,就跑到了乔氏腿边去。他把纸包撕了开来,拿着里面的糕点吃着。吃得狼吞虎咽的,糕点的渣渣弄得满脸都是。 这边卢娇月站直起身,对胡氏腼腆地笑了笑,“既然六郎想吃,就给他吃吧,我这个当姐姐的,也不能跟弟弟争东西吃。” 胡氏点点头,倒也没说什么。她知道卢娇月此举是给她解了围,也是那乔氏是个不要脸皮的,当着小辈儿的面就这样做鬼。 乔氏倒一点都不害羞的模样,反倒对卢娇月赞道:“还是咱家月儿大方,对弟弟一点都不小气,不像那有些人——” 她拉长音调,一副嘲讽的口气。 胡氏懒得理她,扭身便走了。 这长辈和长辈们之间的机锋,也不是卢娇月能搀和的,见大伯母走了,她忙去端了鸡食盆子也准备离开。 哪知却被乔氏叫住。 她疑惑地转头看去,乔氏冲她挤了挤眼,小声说:“三婶看你从小就是个好的,对咱六郎也不差,就多句嘴。别看那有些人和气,实则心里鬼多着呢,信了她,以后遭殃的可就是自己。” 卢娇月微微一愣。 乔氏以为她没听懂,又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那人向来对谁都好,对谁都和气,可谁见过她动真格了?”她举起手,冲卢娇月做出一个掐手指的动作,“都是假的,小气着呢!家里孩子这么多,就买了一包糕点,谁都没给,就给了你,难道你比小妞妞还得她的心?” 说完后,乔氏也没再管卢娇月有没有听懂,扯着嗓子就骂了起来:“娇杏,你是个死的?没看见你弟弟糕点渣子糊了一脸……” 第8章 ==第八章== 不得不说,乔氏这人虽有些胡搅蛮缠,但说的这话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认真去想,胡氏确实待二房好,素来亲近热情。待三房同样也是如此,但总给人感觉少了些什么。 从小,胡氏就喜欢三五不时给卢娇月买点零嘴什么的,谁都没有,就给卢娇月。尤其最近这段时间,这种行为更是频繁许多。 很多东西都是经不起深思的,一旦去想,就会想出许多东西来。 卢娇月将鸡食盆子拿到鸡窝旁放下,又用盆子打了点水,将手洗了洗,耳边依旧还能听见前面三婶乔氏斥骂卢娇杏的声音。 她三婶乔氏这个人真让人不好说,看她平日里的行为,总让人觉得她是个拎不清的,且十分胡搅蛮缠之人,这家里面不待见她的人太多。可看她今日行举,就让人心中升起了一点说不明道不清的感觉。 卢娇月恍惚记得上辈子三婶似乎也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只可惜当时她并未听进心里,反而以为三婶是因为和娘不合,拿话挑唆她。 卢娇月在菜园子里站了好一会儿,才将盆里的水泼到菜地里,转身往三房屋子走去。进屋时,发现大伯母正坐在堂屋里和她娘说话。卢娇月抿了抿嘴角,开口打了声招呼,便梅氏身边坐了下来。 换成以往,以卢娇月的性格,她会懂事的避开,小辈听长辈说话总是不好的,从小她娘她外婆都是这么教导她。可这次卢娇月不想走,她想知道大伯母到底想和娘说什么。 一见卢娇月进来,胡氏和梅氏的说话声便打住了。此时见卢娇月坐下了,话自然就说不下去了。 气氛有些尴尬起来,梅氏正想对女儿说什么,胡氏站了起来,对她笑着道:“他二婶,我先走了。之前跟你说的那事你上上心,毕竟我是向着自家孩子的。” 梅氏眉头紧锁,点了点头,“那大嫂你慢走。” 待胡氏走后,卢娇月佯装随意地问道:“娘,大伯母跟你说了什么?” 梅氏恍过神儿来,望了女儿一眼:“你这孩子,问这干什么?”手里去叠从外面刚收回来的衣裳,一看她那样子,就是满腹心事。 卢娇月抿了抿嘴,问:“可是那两亩田的事?” 梅氏一愣,停下手里的动作,抬头吃惊地望着女儿。 “月儿,你怎么知道的?” 杜家要两亩田的事,梅氏对男人千叮咛万嘱咐过,说不能告诉女儿,就怕女儿烦心。 “女儿听见你和爹说这事儿。”卢娇月眉眼低垂,小声道。 梅氏没有说话,卢娇月以为娘是生气她偷听父母说话,赶忙又道:“女儿也是无意间听到的。娘,家里银钱不宽裕,大哥还要成亲,若不然就将杜家的婚事给推了罢。” 这是卢娇月两辈子第一次对自己的婚事提出异议。 她与大多数同龄少女一样,从小接受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教条。虽说乡下人家对这个要求并不严格,但一般正经人家的姑娘都不会在自己婚事上插言,顶多就是在爹娘问一句愿意否时,低着头含羞带怯的说一句‘都听爹娘的’。 其实也由不得你不愿意,既然父母能问到自家女儿面前,就代表事情已经谈得差不多了,能是你说不愿意的吗?即使你不愿意了,家里人也会有无数的说辞与理由去说服你愿意。 尤其卢娇月从小又是在外婆柳氏的教养上长大,柳氏是南方人,南方人比北方人更注重对女儿的教养,所以才会养得卢娇月一副温婉柔顺的性格。 也是因为有着上辈子的遭遇,卢娇月才会鼓着勇气说出这话,换成上辈子的她,却是万万不敢的。 果然,梅氏习惯了女儿的听话柔顺,并没有将她的话听进耳里。 “这事你别管,小孩子家家的操心这事做什么。” “娘——” “好了好了,你放心,娘定会给你办得妥妥当当的。” 听到这话,卢娇月心中一沉,看来她娘已经打定了主意。 她心中不禁有些急,忙道:“娘,我不想嫁去杜家。” 话说出口,她没有敢去看梅氏,她知道这话一旦说出口,她娘一定会训斥她的。 梅氏一脸吃惊:“怎么了?当初这事你不是同意了吗?” 都说是当初了,不是现在啊!当初她确实没想到后面会成那副样子,她爹娘也没想到,若不是经历了上辈子的那一切,卢娇月怎么也不会说出不想嫁去杜家的话,可惜这会儿不是当初。 “总而言之,我不想嫁去杜家。”卢娇月垂着头,小声但固执说道。 梅氏了解女儿的性格,所以并没有把她的话当做是玩笑话。她想着女儿素来性格柔顺,也有些胆小,没有拿出平常训斥儿子们的严厉,而是整了整脸上的表情,有些严肃的望着女儿。 “那你来说说看,为什么会突然不想嫁去杜家?” 卢娇月一愣,忙说:“再没有男方向女方家要嫁妆的道理。” 梅氏叹了一口气,很认真的回答女儿:“确实没有男方向女方要嫁妆的道理,不过那不是因为杜家家境不好。去年,你杜婶子得病,将家里的最后两亩田卖了,恐怕如今生计都成了问题。因为这事,娘也曾愤怒过,觉得杜家太不地道。可转念一想,你若是真嫁到他们家,以他们家的那副情况,娘却是心疼你以后日子要如何过。与其到时候补贴你,不如成亲前做得大方些,这样一来,也能给你长些脸面。” 看来梅氏私下里也不是没有细细酌量过,这样做确实不错,即能给女儿长脸,又能让杜家欠自家一份情,女子嫁妆多,在婆家腰杆也能硬一些。 梅氏里里外外考虑得都好,唯一没考虑到的就是杜家母子俩都不是善类。杜家是个狼窟,而杜廉也不是个什么良人。什么恩义、情面在利益面前,他们都是不考虑的,都没有好处来得实惠。忘恩负义一说,莫过于如此。 “可那杜家并不是什么好人啊!”话说出来后,卢娇月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果然,梅氏担忧地伸手摸了摸女儿额头:“月儿,你到底怎么了?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你杜婶子家确实穷了些,但跟好人坏人却是没关系的,你该不会是听外面人说了什么吧?” 说到这里,梅氏皱起眉头。 哪个村都少不了些喜欢说人长道人短的长舌妇,梅氏非常厌恶这套,所以素来严令女儿不得与这种人交往。当然,梅氏之所以会这么问,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卢家便有个喜欢说人长道人短的‘长舌妇’,那人就是乔氏。所以说,梅氏这是怀疑上乔氏了,以为乔氏背地里对女儿说了什么。 乔氏这人素来损人不利己,见不得大房和二房好,让梅氏来想,她还真干得出这种事来。 “该不会是你三婶对你说了什么吧?” 卢娇月一愣,觉得她娘真是神了,怎么连三婶和她说过话都知道。紧接着她便反应过来,她娘是误会什么了,忙道:“三婶没对我说什么,我是听别人说的。” “别人说什么了?” 卢娇月想了想,才道:“说杜婶子是个泼辣厉害的,谁嫁去她家谁倒霉!”这种说法是上辈子卢娇月嫁去杜家以后,听外面人说嘴听来的,只可惜当初她嫁之前没听过这话。 可惜,梅氏更加误会了,她笃定这‘别人’就是乔氏。卢娇月平日里极少出门,外面那些流言蜚语自然传不到她耳里来,能让她听见,除过乔氏这个家里人还有谁。 梅氏努力压下心中的怒火,打定主意这事儿不能放过乔氏。她素来对女儿的教养十分看重,又怎么会允许乔氏用这种流言蜚语污了女儿的耳。 “你杜婶子人确实厉害了一些,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一个寡妇拉扯着三个孩子,不厉害些是立不起门户的,以前你杜婶子不是这样的,你不要听那‘别人’瞎说。” 因为胡氏的关系,梅氏认识杜寡妇的时间也不短了,她是亲眼看着杜寡妇一点一点变成如今这副样子的,说起来都是钱闹的。 当年杜秀才去了以后,杜家的那些隔房亲戚没少打杜家财产的主意,杜寡妇的娘家靠不住,就不免求到胡氏这个亲姐姐头上来。当年卢明海兄弟几个没少去替杜寡妇母子几个撑腰,也因此梅氏十分清楚里面的缘由。 可都说了是钱闹的,梅氏并不知道其实生活会改变一些事,也会改变一些人。 梅氏将当年的那些事挑拣了一些出来讲,就想打消女儿脑袋里关于‘杜寡妇不是好人’的念头,让她能理解杜寡妇之所以会变成这样,都是被生活逼的,其实她的本性是好的。 而卢娇月绝望的发现,她竟然说服不了她娘,她绞尽脑汁都想不出一个站得住脚的理由去说服她娘。 难道说,她必须要对家人说她其实是活了两辈子?! 看着女儿一脸沮丧的样子,梅氏本想说教训她几句的心思,顿时打消了。 她想着女儿大抵是心中有些害怕,想当年她嫁入卢家前,也是这么患得患失,还是她娘屡屡劝慰她说卢家老二是个好的,你以后的日子定然会过得和和美美,才让她慢慢的打消了心中的忐忑。 于是,梅氏这个在儿女面前素来严厉,不懂得如何表现母性温柔的娘,难得放软了音调,将女儿拉进了怀里,学着自己亲娘那般安慰着女儿。 “月儿,你就不要多想了,娘和你爹当初答应杜家的婚事,也不是没有酌量的。你杜婶子是你大伯母的亲妹妹,咱们两家熟识多年,你嫁过去后,你杜婶子定然待你不差。她人是厉害了些,但那也是对外人,对你却不会。且她为人能干,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你嫁过去后也不用那么辛苦。至于杜家那小子,相信你也知道他的秉性,温和有礼,待人接物诚恳……如今杜家虽是困难了些,但等杜廉考中了秀才,杜家的日子就好过了……” “……” 第9章 ==第九章== 晚上,洗漱了一番后,二房两口子在炕上躺下。 梅氏终于抽到空将白日里发生的事,告诉了丈夫。 卢明海听完后,陷入沉思。 过了一会儿,才道:“也就是说牛角村的莫家也看中杜家那小子了?莫家不是要找个上门女婿吗?” 梅氏道:“我听大嫂说,莫家说了,不招杜家小子当上门女婿,只要成了亲后,两个孩子生得第一个男丁要姓莫。” 这倒是一个不错的办法,毕竟与上门女婿相比,只不过是让第一个男丁姓莫,就不算是什么事了。 “那杜家的意思是?” “听大嫂说,杜家还是等着咱们这里的,毕竟两家是亲戚,也都知根知底。” 卢明海点了点头:“这杜家倒是信守承诺,没被银钱冲昏头脑。” 梅氏也点了点头,道:“所以说这门亲事做的!这样吧,左右已经决定了,我明天抽空回趟娘家。” 卢明海一愣,跟着反应过来,歉道:“难为你了,也是我没有本事。” 梅氏浑不在意道:“说什么呢,咱们只是手上一时不凑手,又不是不还。” 卢明海倒也不是矫情的性子,遂道:“你跟咱爹咱娘好好解释解释,这银子咱们一有了就还。” 梅氏嗔了他一眼:“这还用你说。” 又说了一会儿话,两人便熄灯歇下了。 次日一大早,卢明海便挑着豆腐挑子,出门卖豆腐去了。 用过早饭,梅氏和婆婆崔氏说了要回娘家一趟的事。崔氏并没有说什么,反倒一旁听了一耳朵的乔氏撇着嘴道:“二嫂回娘家回得真是勤。” 梅氏没有理她,乔氏就是这种性子,若是与她计较,气都要气死。崔氏也没有理乔氏,只是交代梅氏早些归,免得赶不上回村牛车。 而一旁听着卢娇月,却是陷入了沉思,而后也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提出要和梅氏一起去外公家。 女儿也有一段时间没去娘家了,梅氏倒也没拒绝。她爹娘素来疼娇月,就当是带女儿回去探望两老。 回了屋,梅氏对二儿子卢广智以及小儿子五郎交代了一番,便带着女儿出门了。 五郎本是要闹着一起去的,可梅氏今日回娘家是有事要办,便没有带他。还是卢娇月许诺回来给他带糯米糖吃,卢广智说等会带他一起上山去耍,他才神态蔫蔫的答应了下来。 梅家位于梨花岭,离大溪村约莫有四五十里的样子,坐牛车得大半个时辰。大溪村有去梨花岭的牛车,坐一次要两文钱。梅氏和卢娇月都是经常去梨花岭的,两人出了家门,走了一段路便在路边停下,只是不多时,路的尽头便有一辆牛车姗姗到来。 “卢家二嫂子,回娘家去啊?” 牛大甩了一个响鞭,牛车便在路边停了下来。今天坐牛车的人并不多,车上只坐了两个人。 梅氏笑着点了点头,又和牛大寒暄了两句,便拉着女儿上了牛车。 牛车上坐的两个人梅氏并不认识,所以她上了车后也没说话。卢娇月这会儿心绪纷乱,上了车后便佯装有些困意,靠在梅氏的身上打瞌睡,实则在想自己的心事。 是的,她知道她娘为什么会突然回娘家了。 她想起来了,上辈子本是应该大哥先成亲的,娘也早已准备向大嫂家下聘。却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又耽误了一年,反倒是她这个做妹妹的,成亲竟在大哥前头。 此时的卢娇月却是心生明悟,看来定是那两亩田让父母为难了,家里如今还没分家,赚了钱都要交到公中,两亩上等良田要的不是小数,至少也得二十两银子才能办下。想必当初大哥之所以会被耽误了一年,定是因为将银子都用在了她的身上。 而就现在来看,她娘心里大抵也是舍不得委屈大哥的,毕竟大哥的亲事是早就定下的,大嫂那边已经耽误了一年,今年却是再也耽误不得。娘这是打算回娘家找外公那边想办法借银子,看能不能两全。 努力回忆上辈子的记忆,卢娇月依稀记得上辈子她定亲之前,她娘也回过一次娘家,只是似乎好像并没有借来银子,若不然大哥也不会被耽误。 难道说上辈子娘并没有在外公家借到银子?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以外公外婆和几个舅舅们对娘的疼爱,娘不可能会借不来银子,那么肯定就是中间发生了什么事。 卢娇月左思右想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不过她也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娘确实疼她,但疼大哥也不比她少,心里定然是不想耽误大哥的。若是这次因为意外借不来银子,说不定她从一旁敲敲边鼓,就能让家里把杜家的这门亲事推掉。 还有,她可以找小舅舅,小舅舅那么聪明,一定会帮她。 这么想着,卢娇月迷迷糊糊地陷入梦乡。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牛车一颠一颠地往前行着,期间车上似乎又上了人,她娘似乎在和什么人说话。不知又过去多久,牛车突然猛地一下停了下来。 卢娇月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过她很快就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 她侧头去看坐在她身边的梅氏,只见她娘样子十分严肃,手里捏着她的胳膊,似乎有些拘谨。再去看一旁,不知何时牛车上已经坐了不少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还有两个人是他们大溪村的,一个叫桂花嫂子,还有一个是刘二家的。 车上众人的神情十分异常,似乎都有些紧张,微微低垂的眼角写满了惧怕、忌惮,以及厌恶与唯恐避之不及。 卢娇月顺着众人的眼角望了过去,就看见立在车前的那人。 那人从外表看不出有多少年岁,不过可以看出没超过三十。身材十分高大,北方的男子身量本就不低,可他却似乎又高出了半个头。皮肤微黑,细长的单眼皮,高挺的鼻梁,嘴唇薄薄的。一身的腱子肉,透过不厚的衣衫,可以看到下面鼓鼓囊囊的肌肉。 这是一个长相称不上英俊,但绝不难看的男人。更为骇人的是他的气势以及他高大壮硕体格给人的压迫感,像一座小山似的。 他神情冷冷的,一看就是非常不好说话的人。 卢娇月好奇的眨了眨眼,难道就是这个人才引起车上人的异常吗? 他是谁? 这么想着,她似乎意识到这样盯着人,尤其是一个男子看,有些不对。赶忙垂下了眼,往梅氏那边偎了偎。梅氏也感觉到女儿的拘束,身子下意识的将女儿挡了挡,手安抚似在她手上拍了拍。 车上很安静,唯独牛大似乎与此人熟识已久,并没有显得拘谨。 “进子,要去镇上啊?” 那人点了点头,二话没说便上了车。 牛车并不大,后面的板车特意加长了,也不过只能坐十几个人。如今已经坐了不少人了,只剩下两个空位,这人往车上一坐,挨着他坐的地方周遭顿时空旷了下来。 大家一副哪怕是挤着点,也不愿靠那人太近的模样。 卢娇月感觉有些挤,她本性不喜与不太熟的人太过亲近,此时闻着身旁刘二家身上隐隐传来的汗臭味,顿时有一种想掩鼻子的冲动。 不过她本性单纯善良,即使重活了一世,上辈子经历了那么多的一切,也并未抹除掉她的天性,所以她是做不出这种不合时宜的动作来,只是微微的侧过脸去,佯装害怕将脸埋在娘的肩膀上。 韩进不禁有些懊恼。 他本是见她在车上的,便想同车顺路一程,哪曾想竟弄巧成拙反倒吓到她。 她就这么怕他吗? 这么想着,韩进的脸不禁更冷了,凑近去看有些细碎疤痕的脸,紧紧地绷着,身上隐隐带了些戾气。让挨着他附近坐的人不禁想是不是得罪他了,人也往一旁又去了些。 “停车。” 牛大一愣,下意识挥了下响鞭,牛车停了下来。 只见一道身影从牛车上跳了下来,两个铜板扔在他的手上。 “进子,你不坐了?”牛大讶异道。 没有人回答他,高大壮硕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远处。牛大回身望了望车上众人,了然的叹了一口气。 “其实进子不是个坏人。” 只可惜他的声音太低,车上的人见那瘟神下了车,就出声议论了起来。噪杂的人声将牛大的声音淹没,只有坐在车头的卢娇月,似乎听到了什么,只可惜听得并不清楚,很快她的注意力便也被议论声吸引住了。 车上人们议论的便是牛大口中的‘进子’,也就是方才那人。 此人姓韩,名进,是韩家庄的人。 这韩进在十里八乡中都赫赫有名,当然这个有名并不是什么好名,而是坏名声。 据闻韩进此人从小便不是个好的,小时候偷鸡摸狗在韩家庄出了名,长大后不务正业成日和一帮子地痞无赖混在一起,尽不干好事。 在乡下,说一个人不务正业,算得上是极为严重的言辞了。 庄户人家讨生活不容易,与天挣命,靠天吃饭,平常吃穿用住都靠田里的出息。不务正业不光是说此人懒惰,也是说此人不脚踏实地,不干正事,更是个让人无法信赖之人。 一个让人无法信赖的人,在乡下这种地方,是没有人与之打交道的。 据闻说这韩进是在县里赌坊做事的。赌坊那是什么地方?那是正经人都不会去的地处。对于庄户人家来说,举凡提到赌坊,那就代表着家破人亡,卖田卖房,有的甚至还卖儿卖女,总而言之就没有是好的。 而这韩进是替赌坊做事的人,自然就不是好人了。 尤其据说他手里不光见过不少血,还有过人命,只因赌坊的老板后台大,所以他才至今安然无恙,若不然杀他百遍头也是要得的。 这些流言众所纷纭,也因此韩进之名在十里八乡中有能止小儿夜啼之效。卢娇月上辈子也曾听过此人的名头,却是从来没有见过此人的,万万没想到那韩进竟是这副样子。 不知怎么,卢娇月总觉得车上的这些人说得有些不实。 偷鸡摸狗? 这样的人会是一个偷鸡摸狗的人吗? 怎么也无法想象! 第10章 ==第十章== 因为这突来的意外,让车上的人多了不少闲暇之余的谈资,一路上牛车上就没安静过。 路过梨花岭的时候,牛车停了下来,梅氏和女儿下车后,卢娇月甚至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怎么了,是不是吵了你的瞌睡?没事,到了你外公家,你再好生睡一觉。”梅氏道。 卢娇月摇了摇头,“娘,我已经不困了。” “那是被吓到了?别提那些人胡说,都是以讹传讹的。” 卢娇月好奇问道:“娘,难道你知道什么?” 梅氏沉吟一下,说:“那人似乎与你小舅舅认识,娘只知道似乎并不是个什么坏人。不过即是赌坊的人,咱们还是少接触的好。” 卢娇月点点头。 说话之间,母女二人已经进了梨花岭。 所谓的梨花岭不过是因为整个村子位于一处偌大的山坡之上,而山坡上种满了梨树。每到梨花盛开之时,梨花岭景色美不胜收,而梨花岭的村民不光有美景可看,还有漫天遍野的梨子。 仅凭每年卖梨子这一项,就给梨花岭的村民添了不少进益,梨花岭可是十里八乡里有名的富村。 梅家位于村头的位置,老远望去就能看到梅家的院子。 梅家的院子建得非常漂亮,一水的青砖大瓦房,院墙也是用青砖砌的,一看就知道这户人家条件殷实。 梅氏和女儿走进梅家院子,梅氏的大嫂刘氏正在院中晒菜干。见到两人进来,她微微一愣,赶忙就擦了手笑着迎了过来。 “墨兰,你家来了。月儿,好久没来了,可让大舅母想死了。” 刘氏一面将两人往屋里领,一面手里亲热的将卢娇月揽在怀里。卢娇月小时候在梅家住的日子可是不少,刘氏素来将她当亲女儿疼。 “娘,您老看谁来了。”离得老远,刘氏便扯着嗓子喊道。 只是不多时,便从堂屋里走出来一名身形消瘦的老妇人。 这名老妇人大约有五十多岁的模样,一头花白相间的头发在脑后挽了个光滑的纂,头上插了根银簪。皮肤白皙,慈眉善目的,脸上虽有细细密密的皱纹,但看其面容,想必其年轻的时候,容貌也是不差的。 她身穿一件苍青色绣蝠纹的双襟夏褂,下面是一条青色马面裙,从其打扮和气质来看,着实不像是一个乡下的老妪。 柳氏微微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看出是女儿和外孙女来了。 “是兰儿和月儿来了啊。” 柳氏年轻的时候是个绣娘,针线活做多了,所以年纪大了以后,眼神便渐渐开始不好使了。离得近了,倒是没什么问题,但远了不行。 “外婆——” 卢娇月一声轻唤,便如乳燕归巢似的扑进了柳氏的怀里。 柳氏笑眯眯的将她揽在怀里,柔声问:“外婆的月儿怎么了,可是你娘欺负你了?若是你娘欺负你了,就和外婆说。” “娘——”梅氏不依地嗔道,“瞧您说的,我又不是后娘。” 柳氏瞪了女儿一眼,道:“你不是后娘,也和后娘差不多了,成日里凶巴巴的,一点都没有当娘的样子。月儿走,跟外婆进去,别理你娘。” 说着,便率先揽着卢娇月进屋了。 卢娇月一面走,一面帮娘解释:“外婆,娘没有欺负月儿,是月儿太久没见到您了,所以有些激动。” “想外婆了,就常来家里,都怪你娘,最近也不带你来家。” 后面,梅氏无奈地冲大嫂笑了笑,两人跟在后面进了屋。 几人进了堂屋里坐下。 “爹和大哥二哥他们不在?二嫂和宏宇他们媳妇呢?”梅氏好奇的问道。 今日梅家出奇的安静,梅氏刚到家时便发现了。 “你爹和你大哥带着你两个侄子去山里收猪去了,宏邦媳妇在后面菜园子,宏宇宏志两人的媳妇,回娘家去了。至于你二哥,韩家庄有户人家今天办喜事,你二哥带着你二婶还有宏邦去给人家掌勺。”柳氏道。 梅氏是了解家里的情况的,遂点了点头。 大哥梅大虎带着两个儿子算是子承父业,接了梅老汉的班,即是屠户杀猪,也在镇上摆了个肉摊卖猪肉。二哥梅小虎是个颠勺的,平日里靠帮人办宴席讨生活,经常带着二嫂和大儿子四处给人办宴席掌勺。 梅家的条件虽不差,但家里的男人们都是挺忙的,所以平日里大多数时间也就几个女人在家。 “怎么了,找你爹和你哥有事?” 梅氏也没遮掩,道:“是有点事,等爹他们回来再说。” 柳氏点点头,倒也没再问。 转眼间到了中午。 梅家的男人们都不在,今天只有柳氏和大儿媳刘氏及孙媳妇钱氏在家。 梅家家境殷实,家里虽有几十亩田,但都租给别人种了,每年也就收个租子。所以梅家的女人是不用下地干活的,往常只用负责在家里做饭和做做家务。 卢娇月的堂嫂钱氏是个手脚麻利的小媳妇,她和二房的长子梅宏邦刚成亲。见小姑和男人堂妹来家了,从菜园子回来,便收拾着往厨房去了。 到了中午饭点,几乎没让梅氏等人费心,午饭就端了上来。 午饭十分丰盛,梅家是做屠户的,从不缺肉这种东西。梅氏二哥日里帮人颠勺办酒席,每次干完活儿后,主家少不了给完工钱后再给他提两条鱼,或者提两块肉什么的。家中的吃食丰富,平日里梅家人吃饭自然不会苛待自己,更何况梅氏这个梅家的独女今天回娘家。 用罢饭后,柳氏有睡午觉的习惯,卢娇月小时候几乎算是柳氏教养长大的,也有午睡的习惯,祖孙俩便亲亲热热地一同回屋午睡。 等卢娇月醒来的时候,发现身边的外婆已经不在了。 她穿好衣裳下了炕,本是正准备出去的,突然听到外屋传来一阵说话声,便不禁放轻了手脚,站定了下来。 梅氏这个女儿虽不管从外貌也好,还是性子也好,没一处是像柳氏的。但柳氏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没少疼她,所以母女之间的感情是极好的。梅氏有什么事也从来不瞒着她。这次既然打算回娘家借银子,梅氏自然要将事情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告诉亲娘。 听完梅氏的话,柳氏陷入沉默。 停顿了一下,她略有些犹豫道:“这样吧,你也别着急,等你爹回来帮你想想办法。” 一听到这话音,梅氏就知道其中有些不对,以娘家的情况,二十两银子不可能会拿不出来,难道说家里出了什么事? 她急忙追问。 柳氏倒也没瞒她。 “还不是老三,最近折腾着说是去县里做什么生意,将家里的银子都拿走了,还从你大哥二哥那里借了一些。”说着,柳氏叹了一口气。 除了长子梅大虎,次子梅小虎,梅老汉和柳氏还有个老来子梅庄毅。 这个老来子是意外得来的,柳氏身子骨一直不好,当年生下梅大虎兄弟两个及女儿梅墨兰后,梅老汉便不再让她生了。 不得不说,梅老汉和柳氏的感情是极好的,一般的庄户人家哪家不是孩子生得越多越好,也没见谁心疼媳妇身子骨弱,不让其生孩子的。也是梅老汉爹娘早亡,柳氏上面没有婆婆管着,两口子平日里过日子有商有量,打定主意后,便打算着将三个孩子养大便好,不再生了。 哪曾想最后又突然有了个梅庄毅。梅庄毅今年只有二十有二,比上面哥哥姐姐们小了一轮还有多。因着是老来得子,又比上面哥哥姐姐们小了许多,梅庄毅从小就受爹娘和哥姐们的疼爱,也因此惯得他是个胆大妄为的性格。 梅庄毅是个主意极大的人,他长大后家里没少替他考虑日后营生的问题,可让他种田不干,杀猪不干,二哥梅小虎说教他厨艺,以后帮人颠勺,也能讨口饭吃,他也不干。平日总是神出鬼没的,没事就往镇上县里跑,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本是早该成亲的年纪,家里也没少替他说亲,可他却是似乎一点都没想成亲的打算,让一家子人头疼至极。也幸好梅庄毅也是个有酌量的,平日里做事虽有些任性妄为,到底在外面也没惹出什么祸来,不得不说让梅家人着实松了一口气。 梅庄毅小时候是梅氏带大的,姐弟两人感情极好,听娘说小弟将家里的银子都拿去做生意了,她非但没有心生不满,反倒充满了担忧。 “老三在县里做什么生意?不会是在外面闯了什么祸吧?” 柳氏无奈的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闯祸倒不至于,我的儿子我知道,听老三说好像是和人合伙贩货什么的,他也没有细说。” 梅氏不由地松了个口气,转瞬又问道:“那宏宇宏志的媳妇没说什么吧?” 方才那会儿梅氏听闻梅宏宇和梅宏志的媳妇都回娘家了,便感觉出了异样,只是大嫂刘氏在一旁坐着,她也没好意思开口问。这会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肯定是因为老三拿了家里的银子,家中又闹矛盾了。 第11章 ==第十一章== “她们有个什么可说的,梅家如今还轮不到她们当家。” 柳氏是个极为和善的老人,能说出这样的话,说明她对这两人已是十分不满了。 “也幸好老三是个聪明的,当初让你爹给他们兄弟三个分了家,他们各房的银子,咱们老两口也没要过。至于我和你爹的私房,以后想给谁就给谁,轮不到她们来质疑。” 提起这个,就不得不说梅庄毅是个聪明人了,当年梅家分家之事便是他提出来的。 当年因为这事,没少在梅家引起波澜。 不过梅庄毅说的也对,哥哥嫂子们都对他好,那是他的福气。可随着一年一年,侄儿们渐渐大了,以后少不了会娶妻生子,梅家的人丁会越来越多。此时心齐,并不代表以后也会,尤其各自都娶媳妇了,所以还是早分清楚的好。 当年提议这事的时候,梅庄毅才十二岁。 之后,梅家便分了家,只分家产不分人,一家人还在一起住。这么一来梅老汉老两口即能享受到天伦之乐,又不会生出什么矛盾。 家产被分成了四份,三个儿子一人一份,梅老汉两口子留一份。至于各自的营生各自管,与他人无关。梅老汉两口子养老问题,因为当年两人还年轻,再加上小儿子还小,便没有选择跟哪房过。等以后老人年纪大了,再论此事。 按理说,这已经算是未雨绸缪了,可即是如此,也没能避免一些矛盾。 原因无他,都是老两口手里的私房闹的。 梅家人都知道梅老汉老两口手里有私房,至于多少不知,反正是不少。梅家自己人没惦记上,倒是大房的那两个儿媳妇惦记上了。 所以说,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梅家一家人的感情都不错,当然这也是上一辈儿的,随着梅大虎兄弟二人的儿子们各自长大,又都娶了妻,老一辈的倒没什么,小一辈儿的不免会生出一些心思来。 尤其是大房的两个儿媳妇,刚嫁进来的时候还挺好的,后来可能是觉得自己给梅家添了孙子,便觉得自己腰杆硬了,不免就多了些小心思,平日里总是喜欢在背后做些小动作。 要说别的,她们也不敢,顶多是闹些‘小情绪’,或者是教自己的儿子冲太爷爷太奶奶要东西,不光让两个孩子要,自己也借着孩子的名头要。事虽说都不大,只是难免令人膈应。 “当年分家的时候,老三分到的银子和田产都交到你爹和我手里。这么多年来,他虽有些游手好闲,但极少会找家里要银子。我和你爹不止一次暗示过老三没用过我们的私房,无奈她们都不信,总觉得我们背地里贴了多少银子给老三。” 梅氏紧皱着眉:“那大哥和大嫂呢,他们就不管管?” 柳氏面色黯淡,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怎么会不管!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大哥平日里忙,从来不会管妇人之间的事。你大嫂是个性子软的,端不起当婆婆的架子,每次你大嫂想说点什么,两人将儿子一抬出来,你大嫂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毕竟,就算不看重其他,也总得给宏宇和宏志两人留点面子。” 梅氏一直都知道两个侄儿媳妇不是个省心的,没想到现在竟闹得如此过分。她紧紧地绷着脸:“那今天宏宇媳妇和宏志媳妇回娘家,就是因为这事?” 柳氏叹了一口气,点点头。 梅氏是个烈性子,脾气从小就不好,一看两个侄儿媳妇竟然敢做筏子给自己娘脸色看,顿时就火了。 她唰的一下站了起来,怒道:“我去找大嫂,让她好好管管自己的两个儿媳妇,咱们梅家可没有小辈儿爬到长辈头上撒野的道理!” 柳氏拉住她:“算了,别让你大嫂为难了,她也难。” “难什么?大哥不知道我信,可若说大嫂也不知道,我就不信了。莫怕是她也有这种心思吧?”梅氏冷笑道。 柳氏没有说话。 “我就说嘛,谁没自己的一点小心思呢,藏了这么久,终于显露出来了。自己不敢站出来,就怂恿着让两个儿媳妇闹腾,有什么事,怎么不敢当着大哥说!”也就是欺负她娘是个软和性子,梅家的男人多数时候又不在家里。 柳氏劝道:“也别这么说,你大嫂人不错的,会为子孙儿女打算,也是人之常情。”柳氏能怎么说呢,手心手背都是肉,且她大儿媳妇这几十年来做事确实没什么让人可挑的,也就是在这事上有些拎不清。 “会为子孙儿女打算是人之常情,可惦记着长辈的私房,是哪门子的道理?别忘了梅家可不光就大房,还有二哥和三弟!” 这个道理是没差,可就是因为如此,大房的两个儿媳妇才会越来越闹腾,还不是想逼着老两口自己提出跟大房过,免得老两口将私房都贴给了小儿子。尤其这次梅庄毅回家拿银子,又问自己两个哥哥借了些,大房的两个儿媳妇当时不说,扭过头就变脸了。这不,今天一大早就带着孩子回娘家了。 “行了行了,这事你别管,我和你爹心里有数。”柳氏十分头疼女儿的火爆性子,只能如此劝道。 梅氏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人年纪大了,总喜欢息事宁人,殊不知有些事息事宁人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不过梅氏倒也没再说什么,娘的性子她是知道的,所以也没打算继续和她争论下去。 里屋里,卢娇月陷入震惊,久久回不过来神。 她震惊的倒不是外公家私底下的一些小隔阂,而是她突然想起上辈子的一件事。 上辈子梅家发生了一件事,小舅舅也是拿了家里的银子去做生意,哪知却发生了一些意外,银子全亏进去了不说,人还受了伤瘸了腿,更是欠下了一大笔债务。 因为这事,她娘有一阵子总往娘家跑,而当时她已出嫁,再加上那个时候刚好是杜廉去考秀才的前夕,她娘为了不给她分心,并没有告诉她。等她知道的时候,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了,所以她并不十分清楚具体,只知道梅家似乎闹了一场,几个舅舅之间好像产生了一些矛盾。之后,梅家就彻底分家了,家境也一落千丈,许久都没有缓过劲儿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杜寡妇慢慢显露出原形了,打着教导她的名义,将家里的活计都丢给她做,她日里忙碌家务,还要下地干活儿。 当时她不明白,事后慢慢回想才知道,杜家人是眼见她最大的靠山靠不上了,而杜廉又考中了秀才,所以全然失去了之前的忌惮。 因为这件事,外婆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差,没过两年就撒手而去。外公因为外婆的逝去,精神劲儿全无,没多久也走了。而小舅舅更是颓废得厉害,再不是之前那个意气风发,英俊爽朗的小舅舅了。 再之后,随着杜家搬家去了县里,她便再也没有见过小舅舅,直至大哥发生意外之后,她跟娘家断了联系,便也再没有梅家那边的消息了。 怎么办? 卢娇月不免开始焦虑了起来。 她虽活了两辈子,到底也只是个女子,寻常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去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实话实说,肯定是不行的,这种荒诞的事,小舅舅肯定不会信。可眼睁睁的看着从小疼爱自己的外公外婆还有小舅舅,会落得那样一个下场,她也是不能的。 就在这个时候,外屋响起了一阵爽朗的笑声。 是大舅舅。 梅大虎回来了。 随着太阳逐渐西斜,梅家渐渐的热闹起来。 梅老汉和大儿子是先回来的,老少四人赶了两辆牛车,推回来四头肥肥的大野猪。野猪浑身黑毛,獠牙尖利,暗红色的猪血混在猪皮上面,看起来十分狰狞。 这野猪是梅老汉他们从山里收来的,靠大黑山下有一个村子叫大黑村,大黑村地处偏远,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村民大多数都是猎户。 这不,村里有一伙猎户合伙抄了个野猪窝,一下子打了大小四头野猪。他们一时也吃不了,梅老汉父子又是附近有名的屠户,便来家打了招呼让梅老汉他们过去收猪。 从梨花岭到大黑村,来回一趟要近三个时辰。十分辛苦,但四头野猪怎么来说也能从中赚个几两银子,所以回家的时候,梅老汉几人脸上都是笑呵呵的。 梅老汉他们前脚刚进家门,二房两口子和梅宏邦也回了。 回到家后,几人一见梅氏母女二人来了,都十分高兴。打了一声招呼后,便各自回屋收拾自己。 一番收拾出来后,一家人便坐在一起叙话。 说了没几句,梅宏宇兄弟二人没见着自己的媳妇,连儿子也没看见,便出声问了一句。 刘氏微微一愣后,说两人娘家有事,回娘家去了,连孙子都带走了,还没回来。 气氛有些凝滞,梅老汉和柳氏脸上都没了笑容,梅氏僵着脸,卢娇月是小辈儿,也不敢插嘴,只能小心地垂下头去。倒是梅氏二嫂陈氏有些明悟,却没有吱声,只是眼睛瞅着。 “这婆娘,今日小姑姑家来,竟然跑回了娘家去,真不会选时候。”梅宏宇斥骂了一声。 刘氏帮两个儿媳妇打着圆场:“她们走的早,不知道你们小姑要回来。” “那我去接了他们母子回来,刚好赶着吃晚饭。”梅宏宇兄弟二人站了起来。家里有牛车,来回一趟很快的。 梅氏笑吟吟的,出声阻止:“好久没见你们兄弟二人了,坐下陪你小姑我说说话,我那两个侄儿媳妇又不是不知道回家的路,还用得着你们兄弟去接?” 梅氏这话说的颇有意味,整个屋子都静了下来。 第12章 ==第十二章== 梅宏宇兄弟二人神情讪讪。 媳妇是自己的媳妇,平日里想些什么,两人多多少少也知道点儿。训也训过了,可惜没用,尤其儿子都生了,两人又不能真正和自己媳妇较真,毕竟她们平日里也没做什么,也就是有些妇人都会有的小心眼罢了。 只是万万没想到二人这次竟做得如此出格,且还让小姑姑给撞见了。 梅氏性格刚烈,从小在家受父母兄长们疼爱,在梅家积威甚重。不光梅氏两个嫂子平日里有些悚她,下面几个侄儿也个个怕她。 也由不得不怕,梅大虎兄弟二人日里忙着操持着家计,平日里对儿子管教并不多,而当娘的总是疼自己儿子的,即使儿子平日里有哪里不对,也舍不得打骂。 可梅氏不一样,她脾气烈,性格较真,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对了就要夸奖,错了就要挨罚。所以梅庄毅以及梅宏宇几个,从小就被她管得服服帖帖的。 这种情况直到梅氏出嫁后,才稍微好一点,即是如此,也给梅宏宇兄弟几个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梅宏宇兄弟两个心中忐忑,生怕小姑是因为这事恼了他们。同时心里也打定了注意,这次回来定要好好收拾那婆娘一番。 柳氏是知道女儿脾气的,手里悄悄地拉了一下她。 梅氏避开她的拉扯,眼神扫视了屋中人一圈,最后落在了梅宏宇兄弟二人的身上。 “话我也就不多说了,免得你们说我这做姑姑的不给你们留面子。我只说一句,咱们梅家可万万没有小辈儿爬到长辈们头上撒野的道理,长辈们如何是长辈们之间的事,容不得做小辈儿的质疑!” 梅宏宇兄弟二人呐呐点头。 刘氏的脸白了一下。 梅氏并没有挑明了直说,她之所以会这么做不光是给两个侄儿留面子,更是在给刘氏这个大嫂留面子。若真是闹了出来,以后刘氏这个做大嫂的在家里就难做了。 事情发展到如今这副样子,迟钝如梅大虎兄弟二人也意识到不对。 梅大虎圆瞠虎目,瞪着自己两个儿子:“你们到底做什么了?怎么惹着你们小姑了?” 从小就是这样,梅氏在前面训斥,作为哥哥的梅大虎兄弟二人,还要在后面事后算账。所以说,这几个侄子会怕梅氏也不是没道理的。亲爹比看重儿子还看重妹妹的孩子们,真是伤不起。 梅宏宇兄弟二人呐呐道:“爹,我们、我们没做什么……” “没做什么?没做什么让你小姑这么说你们,肯定是你们两个臭小子做了什么!”梅大虎手里咔吧咔吧捏着拳头,人就站了起来。 刘氏煞白着脸,从背后拉他:“当家的……” 梅大虎一把将她手挥开,别以为他没看到小妹方才意味深长的盯了她一眼。小妹从来是个一是一二是二的性子,不可能会无的放矢。 看来卢家二房兄弟几个爱护妹妹(姐姐),也是遗传的,从梅家流出来的血液。 一直坐在炕头没出声的梅老汉,一拍炕桌,道:“行了行了,闹腾什么,孙子都有了,还打儿子?!” 这话自然是训斥梅大虎的。 梅大虎十分委屈,当初他有儿子的时候,他爹也没少揍他。 梅老汉瞪了他一眼,之后将眼神放在梅宏宇兄弟二人身上。他几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道:“冯氏和秦氏你们俩就别去接了,若是自己不知道回来,那就不用回来了!” 梅老汉年轻时也是个暴脾气,也就柳氏能制得住他。如今随着年纪一年大过一年,他的暴脾气反倒收了起来,极少在人前显露出来,但并不代表他是个没脾气的。 其实梅老汉心里早就憋了一股火,只不过老婆子总是劝他,再加上碍着儿子媳妇孙子重孙子的颜面,才一直压抑着。如今既然闹成这幅样子,索性一并收拾了,也免得下面这些小兔崽子都当家里没他这个人。 梅宏宇兄弟脸色更白,忙诺诺道一声是。 屋外,立着两名身形硕长的男子。 一人大约有二十来岁的模样,身穿一身深蓝色的长袍,俊眉朗目,十分英俊。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仿若屋里那些人不是因为自己才闹了这么一出。 另一人身穿黑色短褐,身形高大壮硕,像一座小山似的。细长的单眼皮,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让他显得神情十分冷峻。 此时他颇有意味地睇了身旁人一眼,道:“你不进去?” 梅庄毅瞥了韩进一眼,掉头就走。 “这种时候我能进去?还有,你不是让我捎你一程,怎么倒跟到我家里来了。” 韩进满脸不以为然,眼神在屋里扫了一圈,落在那坐在角落的少女身上,眸光闪了闪,转头跟了出去。 “回家也没事可做。” 梅庄毅嗤地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两人悄悄地来,悄悄的去,屋里人注意力都不在此处,自然没有人发现。 梅老汉一锤定音,屋里静得令人发渗。 即使梅大虎兄弟二人心中有所疑虑,也没敢当场吱声。 梅氏二嫂陈氏站了起来,笑着打圆场:“今天墨兰和月儿来家了,可要做顿好的。刚好我和你二哥今天回来的时候,主人家给了提两条大鲤鱼,等下红烧了来吃。” 她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梅宏邦的媳妇钱氏也凑趣道:“娘,我给你打下手。” 梅小虎被媳妇拽了一下,反应过来,赶忙对大哥道:“大哥,今天收的那几头猪还在外头,现在不处理,明天恐怕赶不上卖了。” 梅宏宇兄弟两个的屁股仿若被针扎似的,站了起来,低着头道:“爷、爹,我们去把外面的猪先收拾了。” 梅老汉嗯了一声,两人赶忙便出去了。 梅大虎也有了动作,他一把将刘氏胳膊拉住,二话不说就把人拽了出去。 屋里所有人都看着他的动作,却没有一个人敢吱声。 柳氏沉沉地叹了口气。 梅氏站了起来,对陈氏道:“二嫂,别忙活了,我和月儿还要回家去。”又对柳氏和梅老汉说:“爹、娘,我先回了,今天出门的时候跟我婆婆说今天就归。” “留在家里吃了饭再走,到时候我让你二哥赶车送你回去。”梅老汉说。 柳氏讶然地望着女儿:“兰儿……” 梅氏几不可查地冲她摇了一下头,又对梅老汉道:“还是不了爹,二哥忙了一天,还让他送我?一顿饭而已,什么时候不能吃,还非得赶今天。”说完,她冲卢娇月招了招手,两人便准备回了。 梅氏意志坚定,也没人再劝她。 其实大家都知道她为什么急着要走,也不好出言多劝的。 梅氏今天虽没有挑明了说,但在场的都没有傻子,都知道到底因为什么。而梅氏,给了大房母子几个这么大个没脸,她又怎么能若无其事地继续留在家里大吃大喝。 辞别了一众人,梅氏母女二人出了梅家大门。 钱没借到,家里又发生了这么一出,梅氏的心情很沉重。卢娇月同样也是如此,她怕大舅母和娘之间会起隔阂。大舅母从小疼她,可娘又做的没错,卢娇月的心情很复杂。 “月儿。” 一个声音蓦地响起。 卢娇月转过头去,脸色立马就亮了起来。 “小舅舅!” 坐在骡子车车辕上的梅庄毅冲她爽朗一笑,又望向梅氏:“姐,这么早就回去,怎么不留在家里吃饭?” “中午吃过了,家里还有那么一大摊子事,就不多留了。”梅氏并没有提家里发生的那一出,她不想让小弟知道。 “那姐我送你回去。” 梅庄毅晃了晃手里的鞭子。 这辆骡子车是梅庄毅的,他平日里总往县里跑,嫌牛车跑得太慢,便买了头大青骡子回来赶车,还花银子找木匠做了个车厢。车厢整体呈深青色,有窗有门,看起来十分体面。 上辈子的卢娇月是没有经历过今天这么一遭的,对梅家私底下的一些小矛盾一无所知。此时看着坐在车辕上,冲她们笑的小舅舅,不免就想得有些多了起来。 其实也怨不得两个堂嫂会多想,梅家的家境不差,可家里也不过只有两头牛,平日里用来运东西。一头大青骡子虽不太贵,但也需要二三十两银子。自家用着牛车,而小叔叔却用着骡子车,尤其这个小叔叔还是个游手好闲的,怎么会不多想觉得是老两口贴补了小儿子。 可卢娇月却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的,小舅舅绝对不会用外公外婆的私房银子去买车,他虽有些游手好闲,但这点傲气还是有的。卢娇月和梅庄毅年岁差得不多,小时候梅庄毅总是带着她玩,所以卢娇月十分了解他的心性。 她小舅舅这个人看似秉性爽朗,实则骨子里有些任性,他自我感觉问心无愧,便不屑去解释。可在别人眼中这种坦荡,反而成了欲盖弥彰,误会与矛盾就是这么一点点积累起来的。 可两个堂嫂也不对,再怎么说也不该背着地里做那些小动作。梅家已经分家了,外公外婆就算有私房,他们愿意用在谁身上,也是他们自己的事情,容不得旁人去质疑。尤其两个舅舅都没说什么,她们哪有资格去过问这事儿。卢娇月还是和梅庄毅亲近一些,所以她是站在梅庄毅这边的。 “月儿,在想什么呢,还不过来。” 卢娇月恍过神儿来,发现她娘已经走过去了,而她还站在原处。 见此,忙快步往那边走去,走到近前才发现车旁还有一人。 正是那个叫韩进的人。 第13章 ==第十三章== 梅庄毅见姐姐和外甥女神情有些拘束,望了韩进一眼,笑着介绍道:“这是我一个朋友,让我顺带捎他一程。” 他并没有过多介绍,也是心知韩进的名声之臭,十里八乡的人都有耳闻。他大姐倒没什么,就怕吓到了小外甥女。 韩进冷着脸,对梅氏母女点了点头。 心里即埋怨这梅庄毅为什么不多介绍两句,又怕自己的名声会吓到两人,想到早上的‘偶遇’,车上那些三姑六婆估计没少败坏他名声,也不知她会如何看待他。 这么纠结的想着,韩进用眼角不着痕迹地去看卢娇月。 见她神情虽有些拘束,到底没有露出厌恶惧怕的眼神,心中松了一口气,脸色也不禁缓和了一些。 “大姐,你们坐车里,我和庄毅坐前面。”韩进自来熟。 梅庄毅用诧异的眼神看好友,眼里写满一句话‘你怎么还不滚’。韩家庄离梨花岭并不远,步行一刻钟差不多就到了,难道还要让他把他送到家门口不成。 韩进视若罔闻,往一旁让了让,空出地方让梅氏母女上车。 梅氏对韩进道了声谢,带着女儿上了车。 因为有韩进这个外人在场,梅氏想问弟弟一些事,又不好开口。而卢娇月则是垂首敛目安静地坐在那里,双手放在裙摆上。 车门没有关,有些微风,吹得人十分舒服。 车上很安静,韩进十分后悔自己竟选了这么个位置,根本看不到后面。可他也清楚若是他坐进车厢,不用好友大姐开口,梅庄毅就得把他扔出车去。 想着她就坐在自己身后不远处,韩进不禁又直了直自己的脊梁。 卢娇月安静的想着自己的心事。 上辈子因为已经出嫁,所以她对小舅舅的事并不是太清楚。她只知道小舅舅拿了家里的钱去做生意,中途出现了些意外,不光所有的钱没了,还受伤瘸了腿。 结合之前外婆的‘贩货’所言,那么小舅舅所谓的生意应该是做货商。即是贩货,肯定少不了南来北往,也就是说小舅舅很可能是在贩货的路途中碰见了劫匪,不光货物被抢,人也被伤了。 当然这也是卢娇月的揣测而已,到底是如何她还得了解具体的详细。 看来她得想个办法,多了解了解小舅舅的生意了。 骡子车速度很快,卢娇月还没想好怎么去问梅庄毅,就到大溪村了。 怕亲家母出言留他吃饭,你劝我推的烦,梅庄毅就把车停在村子外面,并没有进去。 “老三——”下了车后,梅氏望着弟弟欲言又止。 “姐?” 梅氏叹了口气,道:“总而言之,你做事前多想想家里,别让咱娘操心。” 梅庄毅掩住眼中的光芒,笑着点了点头:“姐,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着呢。” 梅氏点点头,她是信任弟弟的。 “回去的路上小心点。” “我知道。” “小舅舅——” 梅庄毅正欲赶着车离去,卢娇月出言叫住了他。此时她满脸纠结,她出门一趟不易,也不知道下次再见到小舅舅是什么时候。可她娘这会儿在这里,一旁还有个陌生人,她也不好开口去问。 “怎么了,月儿?” 梅庄毅笑看着如今越来越漂亮的外甥女,几乎只是一眨眼,外甥女就长大了,而他也长大了。人长大了就会有这样那样的烦恼,再也回不到从前。 其实梅庄毅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姐欲言又止下想说的话,他只是下意识的回避罢了。大姐爱护他的心思,他懂。所以她不提,他就佯装不知,就如同家里闹得那一出出一样,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佯装不知道,都是一家人,一旦那层纸捅破了,就再也回不到从前。 “小舅舅,月儿好久都没见到你了,也许久没在一起说话了。”卢娇月似是有些抱怨的喃喃。 梅庄毅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就像是小时候那样,“怎么,想小舅舅带你出去玩?等小舅舅空了,便来接你家去。” “真的?”卢娇月立马抬起头来,双目灼灼。 梅庄毅失笑地点了点头,本是随意一句话,这会儿倒是认真起来,心里琢磨着等哪日有空了,好接了外甥女去家里。 “真的。” 心里同时又想是不是大姐平日里把月儿拘得紧,不禁对梅氏抱怨道:“大姐,你平日不要总拘着月儿,她也不小了,又不是小孩子。” 梅氏瞥了一眼女儿脸上的神情,心想难道我平日真的将月儿拘得很紧?手里却拍了梅庄毅肩膀一巴掌,“臭小子,还用得着你教我教女儿!还不赶紧走,天都快黑了。” 梅庄毅笑着哎了一声,便架着车离开了。 骡子车驶离大溪村,韩进有些遗憾的回首望了一眼来的方向。 挖空心思让好友捎他一程,见好友离开家却没当即就走,他便明白其中的意思了,自然就赖了下来。之后,果然又见着了她。 知晓她是从好友口中得知的。 梅庄毅有个漂亮而又可爱的外甥女,韩进很早便知道了,只是一直没放在心上。庄稼是人家的好,孩子是自家的好,这个道理他懂。他一直以为好友口中那个可爱乖巧又漂亮的外甥女定是个小丫头片子,直到那次意外遇见好友大姐带着女儿去镇上买东西。 梅氏是梅庄毅的大姐,韩进是知道的。 自己的名声不好,为了不想连累好友,所以韩进极少从会在梅家人眼前出现。但梅家有什么人,韩进都知道。 以花为容,以月为貌,韩进也就是个只识得几个字的乡下汉子,所以并不会形容,他只知道那个少女,与以往他所见到的都不一样。 不自觉便看呆了,然后便不由自主下意识去关注她。 知道她叫卢娇月,是卢家二房的独女,从小受家人疼爱,知道她秉性温柔单纯,从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见她一面是那么的难,这么久以来,韩进找过许多次机会,也就只见过卢娇月两次。可每当见到她的时候,韩进就能听到自己胸膛里,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 他想,他大抵是看中这个少女了,他想娶她回家做婆娘。 韩进是从来没有想过要成亲的,他家里那种情况,娶个媳妇回去,就是在给自己找麻烦。他不怕麻烦,但讨厌麻烦,尤其他从小见她娘嫁人后日子过得那么辛苦,心里对成亲这种事极为抵触,所以他姐跟他说了几次,都被他拒绝了。 可他却有一种想把她娶回家的强烈冲动。 韩进在自己这二十载生命中,从没有自省过。 在他的想法中,他也就这么着了,日子过一天算一天,只要他能活一天,他就要护着他姐一天,其他的却是不多想。可当他有了想娶她的冲动后,不免就开始自省起来。 他有什么资格娶她? 论名声,他的名声在十里八乡中已经臭了。论家财,他从来赚多少花多少,积蓄是一点没有的。这么多年来,他苦过穷过,最穷的时候,在货场替人抗包,累得半死一天下来也就混个肚子饱。而有钱的时候,他也从不拘着自己花钱。 他有什么资格娶她! 可当心开始蠢动了,那种冲动却是怎么也按捺不住。 所以当梅庄毅对他说,他想做生意,问他要不要搀和一把的时候,韩进答应了。 “你今天回不回?若是回的话,我就送你回去” 梅庄毅突然出声问道,打断了韩进的思绪。 韩进伸了伸腿,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其实以他的身高,在车辕上坐着怎么都不会舒服。不过这会儿有风,坐在外面却是比坐在车厢里舒服的。 “怎么?你不回去?” 梅庄毅瞥了他一眼:“我家今天那样,这时候回去不是在给自己找不痛快。” “那怎么办,去县里?” 梅庄毅想了下,点点头:“行,去你那儿,晚上咱俩一起喝酒,顺便讨论下那事的章程。” 韩进点了点头。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先赚一笔钱。 大溪村是万年县下的一个小村庄,距离县城并不远,若是坐骡子车的话,也就需要走大半个时辰。 待梅庄毅和韩进到县城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万年县是个大县,但对于整个大乾国来说,还是属于小地方的。这种小地方是没有所谓的宵禁的,所以万年县的夜生活极为丰富。 这其中又以丰源街最为热闹,丰源街是一条风月街,这里最多的便是各式勾栏院与赌坊。其中最大的一家赌坊叫做‘广济赌坊’,此时也不过是华灯初上,广济赌坊门前便车水马龙,来往之人络绎不绝。 梅庄毅架着骡子车驶进丰源街,并没有在广济赌坊前停下,而是绕了一个圈驶入其后的一条小巷子里,之后在一处宅子门前停下。 其实若是认真观察就能发现,这处宅子就在广济赌坊后门处。 这处宅子是赌坊的,住的都是赌坊里的打手。赌坊这种地方,少不了会有人捣乱,也因此那些没有成家的打手们都是就近住。 韩进也住在这里,因为他身份不同,所以单独住了一进。说是一进,其实面积并不大,四四方方,小巧玲珑,也就迎脸三间房。不过有个单独的院子,将院门一锁,就跟其他地方隔开了。 韩进和梅庄毅进了宅子,宅子中还有些今日不用去前头当班的,老远看见韩进来,便叫了声进哥。对于梅庄毅这个韩进的好友,他们也熟识,所以并未诧异。 “进哥,你今天不是回家去吗?怎么又转回来了?”胡三问道。 胡三,姓胡,名三。胡家人都不识字,所以生下儿子后就以排行为名,胡三排行老三,自然就叫胡三了。 胡三生得膀大腰圆,一脸老成相,从外表来看年纪比韩进大多了,却叫韩进为哥。换着外人自然会觉得诧异,其实知晓内情的人都知道,其实胡三还比韩进小一岁。 “有点事,便折回来了。” 那个家,若不是因为他娘,他是绝对不会回的。其实韩进也很少回家,他大多数时候便是住在这里。 韩进向来话不多,但看到一旁的梅庄毅,胡三便懂了。 “去外面帮我买点酒和下酒菜,你吃了没?若是没有,就一并买了。” 胡三接过韩进扔过来的银子,二话没说扭头就出去了。 第14章 ==第十四章== 韩进领着梅庄毅走进自己的小院子,打开房门进了屋。 梅庄毅扫视屋里一圈,嘴里啧啧道:“你这地方真乱。” 韩进睨了他一眼。 男人住的地方能有多整洁,每隔十来日倒是有人来帮他打扫一下,只是还不到打扫的日子,就又乱了。韩进是个男人,又懒得弄,便由着它,有个能落脚的地儿就成。 “你姐不是在帮你说亲吗,事情弄得怎么样了?”梅庄毅找了个空地坐下来,嘴里调侃道:“娶个媳妇回来也好,也免得你成天住猪窝。” 听到这话,韩进的脸黑了一下。 “我暂时没打算成亲。” 他将椅子上的脏衣裳扔到一旁桌子上,在梅庄毅的对面坐下。 “我觉得你还是成亲的好,你年纪也不小了,尤其你娘和你姐成日里惦记着这事,你就当圆了人家的一桩心愿。” 韩进冷笑:“别光说我,你呢?我记得你家没少给你说亲吧。” 梅庄毅嬉皮笑脸:“先立业后成家,我连业都没立,成个什么家啊。” 韩进懒得去戳破他。 梅家那点子破事他又不是不知道的,梅家老两口不放心小儿子,所以一直没跟梅家大房过,因为这事,梅家私底下没少闹矛盾。老两口手里有钱,三个儿子没惦记上,倒是下面的媳妇们和孙媳妇们惦记上了,平日里没少背地里搞些小动作。 一次两次,梅庄毅也就视而不见。可次数多了,他就烦了。这不,借着由头将家里的银子都拿了出来,就坐等着看家里闹起来。 其实韩进还是满赞同好友的做法的,既然生了疮,索性就直接割了开,割开以后,把脓挤出来,也就好了。若是不割,就这么积累下去,梅家三房人迟早散伙儿。 一见好友那神情,梅庄毅就知道自己这个借口没过关,索性也不遮掩了。 “她们总想着我爹我娘暗里补贴我了,既然如此,我索性就落实了它。”梅庄毅吊儿郎当的靠在椅子里说。所以说女人就是烦,一个二个都小心眼,也就他娘他姐和小月儿是个例外。 韩进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我就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的名声不好,那是身不由己。你呢,倒是自己作出来的。” 一抹狼狈之色在梅庄毅脸上一闪即逝。 谁没有个叛逆期呢? 从小受父母兄长们疼爱,也因此梅庄毅从小肆意妄为惯了。早年梅家人将他送去念书,没念到几年,他自己就不去了。平日里游手好闲没事干,便到处跑着耍,等乡亲们都说他好吃懒做游手好闲时,梅庄毅再想‘学好’已经晚了。 既然解释不通,索性就不解释了吧。于是,只要知道梅屠户家的,个个都知道梅家有个游手好闲的小儿子。 梅庄毅没有说话,韩进又刺他一句:“我看你是憋足了劲儿,想做给别人看吧。” 所以说好友不愧是好友,也就韩进能明白梅庄毅的那点儿小心思。左不过你们都认为我在爹娘手里弄银子花,等我发了财,看你们还有什么可说的。且梅庄毅天生就是那种不安于现状的人,要不然以梅家的家境,他其实可以活得挺好。 说起这,韩进就想起好友所说的那桩生意了。 “对了,你那事弄得怎么样了?” 一提起这,梅庄毅的神色就严肃了许多,“我找了人打听消息,如今还没回。咱们毕竟是第一次做,又没有去过那边,还是要稳妥些好,所以就多找了几个人打听消息。” 韩进点了点头,“刚好我手头也没什么银子,等我这段时间多做上几笔,差不多也能凑够银两。” 梅庄毅忍俊不住,调侃道:“这么一来,估计你又要大出风头了,这下咱十里八乡可没人会不认识你了。” 韩进现如今的主业是赌坊打手,打手除了防止别人来捣乱,还兼顾着收赌坊在外面放的高利贷。赌坊有这样一个规矩,谁收回来的欠账,可以从中抽一成。韩进早年刚来赌坊的时候,收过两年帐,之后慢慢熬到了打手头目的位置,便不再沾这个了。 这不,为了凑够做生意的银子,韩进决定‘重出江湖’。 这下轮到韩进狼狈了,他瞪了好友一眼:“反正我名声就没好过。” 梅庄毅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替好友叫屈:“你那一家子实在恶心人……”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坑自家人的,不过谁叫好友不是亲生的。 这时,胡三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拎着几大包东西。 “进哥,我让人切了一只鸡,又买了两斤牛肉和油炸花生米。你们看还需要什么,我再去添点。”胡三一面说,一面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 “不用了,一起坐下来喝点儿?”韩进道。 胡三摇了摇头:“不了,你们喝吧,今天瘌痢头回家,让我给他当班,我去前面看看。” 韩进倒也没再劝他,就同梅庄毅就着下酒菜,一面喝酒一面说话。 回一趟娘家没借到银子不说,娘家又发生了那样的事,尤其这次可能将大嫂给得罪了,梅氏心情并不好。 不过她并不后悔,这种事总需要一个人捅破,才能制止矛盾继续扩大,而由她这个出嫁女来做最好。 梅氏也算得上是用心良苦。 一见娘是沉着脸进门的,卢广智便心生不妙。为了不吃挂落,赶忙找了个借口溜了出去。连五郎都看出了不对,都没敢找姐姐要承诺好的糯米糖,跟着二哥一同跑了。 “怎么了?”卢明海问道。 梅氏望了女儿一眼,卢娇月借口换衣裳,回了自己的屋。 梅氏这才将今日在娘家发生的事,告诉了丈夫。 听完后,卢明海叹了一口气,道:“一家子人太多了,也容易生出矛盾。” 梅氏翻了他一眼,呛道:“你既然知道,怎么不跟你爹提分家。” 若不是因为没有分家,她又何必为点银子难成这样。这会儿梅氏已经将娘家的事抛在了脑后,而是全副注意力都放在女儿和儿子的婚事上面。没从娘家借来银子,别处更是不用想了,义儿和月儿的婚事该怎么办? 卢明海被呛地一窒,无奈道:“怎么又说起这个了?” “怎么就不能说这个了?!你说我们这么多年容易吗,起早贪黑赚了些钱,都填给公中,轮到自家孩子要用钱,公中那边却连个屁都不放……” 梅氏虽是乡下人出身,但平日里从不会像那有些乡下妇人那样张口就骂人,明眼可见她是迁怒上了。 媳妇说得太难听,卢明海不禁也有些恼了:“什么放不放屁的,咱们不还有些钱吗。” 梅氏斜眼看他:“那你是准备让义儿先成亲,还是让月儿先嫁?裴家那边可是早就说好了,再过两个月就去下聘。已经拖了一年,今年可是不能再拖。至于杜家,你觉得以杜家如今的情况能等?” 梅氏其实不傻,她十分清楚昨天大嫂来与她说话的那意思。就是因为明白,她才知道月儿的婚事耽误不得,如今越来越多的人家看中杜廉,若是今年杜廉能考中秀才,梅氏真没信心杜家能等自家月儿。 卢明海一窒,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若不然我去跟大哥说说,让大嫂从中间递句话,让杜家那边先等等?不用等久了,只等一年,我明天就去跟爹说,这一年咱们二房赚的钱暂时先不交公中了,先把月儿出嫁的钱攒出来。” 里屋的卢娇月眼睛一亮,等到明年?别人不知道,她却是清楚,这会儿的杜家估计连粮都断了,他们是万万不会等到明年的。他们等不起,也拖不起,急需一个能去填窟窿的人。 所以说,只要能说服她娘将杜家的婚事拖到明年,根本不需要她费任何力气,杜家人自己都不会和卢家结这门亲了。 这么想着,卢娇月不禁走了出去,道:“爹,娘,你们别吵了,先让大哥成亲吧,裴家那边耽误不得。至于杜家——” 她顿了顿,佯装有些羞涩地垂下头:“杜家婶子和咱家是亲戚,她也是个明理之人,只要咱们和她讲清楚困难,杜家应该能够理解,女儿再等一年没关系的。” 杜寡妇那人不是会在家人面前装吗,看她这下可怎么继续装下去。看她露出真面目以后,她爹娘是否还认为杜家人都是好人。 卢明海连连点头,讨好地望着媳妇,“这个主意好,墨兰你看呢?” 梅氏被这事弄得也有些烦了,且她也知道能让男人开口说不把钱交到公中极为难,也不忍心再逼他,尤其她也没什么好主意,遂气馁道:“随你!” “那我明天就去跟大哥说!” 卢娇月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脸上不禁露出一抹笑容。 第15章 ==第十五章== 一大早,卢老汉就带着三个儿子往田里去了。 给田里除除草,浇浇肥,一通忙下来,天刚大亮,正好赶着回家吃早饭。 卢老汉是个勤劳本分的庄稼汉子。 他最得意的事莫过于凭着自己的辛劳给家里攒下一份家业,又生了三个能干的儿子。一大家子人拧成一股劲儿,如今田有了,房子有了,牛也有了。子孙四代同堂,一家子和和乐乐,日子会过得越来越好。 虽比不上村里的那些富户,但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卢老汉十分知足。 “今年年成好,想必到时候收的粮食不少。” 卢老汉笑着和大儿子二儿子说着,眼角余光瞟到走在最后面,有些无精打采的老三卢明山身上,不禁皱起了眉。 “老三,你看你那副样子,这一点活儿就累着你了?想当年你爹……” 卢明山打着哈欠,不耐地打断卢老汉的‘讲古’:“爹,我白日里挑着货出去卖,有空了还要帮家里下地干活儿,一个人当两个使,天天累得要死,这会儿困得不行,你能不能不念叨?” 一听到这话,卢老汉就怒了,斥道:“什么帮家里干活儿,这家不是你的家,你那一家子人没在家里吃饭?再说这种不着五六的话,小心我打断你的腿!” 三房想分家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卢明山是个货郎,平日里挑着货挑子走街串巷、十里八乡到处卖货。乡下人去趟镇里不容易,卢明山长得好,嘴巴甜,许多乡下妇人都喜欢在他的货挑子上买些头花、脂粉、针线之类的小东西。 赚的银钱不多,但够使。 卢明山打小就不喜欢下地干活儿,所以才给自己找了这么个营生,可家里没有分家,卢老汉又是个固执的,总是逼着他下地干活,所以卢明山早就想分家了。 分家了好啊,分家了就没人管自己干活了,分家了自己赚的钱也就不用交到家里了。他是老小,又不用给爹娘养老,以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只可惜卢老汉不同意,关于分家之事以前不是没有人提过,卢老汉当时说得十分决绝:“除非哪天等我和你娘死了,要不然谁都不要动这个念头。” 这句话彻底打消了其他人暗地里的一些小心思,连卢明山也不敢再提。 可他不提,不代表他没有这个心思,卢家上上下下都知道他还没打消这个念头。也因此卢明山不过是随意一句话,就触动了卢老汉敏感的神经。 卢明山踢踢脚下鞋子上的泥,垂着头不耐道:“行了爹,不过是一句话,你又想到哪儿去了?” “你当我不知道你小子的主意?你是你爹我生的,你的什么心思我再清楚不过。你说你卖货辛苦,你二哥日里做豆腐卖,天不亮就要起来磨豆子,也没见他拉下田里的活儿。还有你大哥,往常农闲了,哪次不是到镇上打零工挣钱。你小子又想清闲,又想过好日子,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卢老汉对卢明山恨铁不成钢。 三个儿子中,老大老二都是脚踏实地的人,唯独这老三是个好吃懒做的,尤其老三媳妇也不是个省心的人。如今是他活着,还能在一旁帮忙看着,哪天他死了,老三两口子估计连饭都吃不上。 卢老汉就是太明白了,才会压着不让分家。不分家几个儿子互相帮衬着,总能将日子过下去。 “你总怨我不让你分家,也不想想你和你媳妇那懒惰的性子,分家了你们连饭都吃不上……” 看着儿子满脸的不耐的神情,卢老汉苦口婆心,越说越伤心。 见此,卢明海忙踢了卢明山一脚,对他使了个眼色。卢明川也是目露不满的瞪视了他一眼。 卢明山撇撇嘴,没有说话,到底将脸上不以为然的神情收了回来。 卢老汉又不是瞎子,自是看到了这一幕,气怒之下指着卢明山的鼻子,骂道:“我告诉你,趁早给我打消这个心思。想分家,可以,除非我死!” 说完,人便扭头走了。 卢明山在背后不满的小声咕哝:“什么担心我吃不上饭,我都当爹的人了,难道自己的日子还不会过?!说白了,不过是想拖着一家子给那赔钱货赚药钱……” 卢老汉没有走远,自是听到了这话,微微有些佝偻的背一僵,转过脸来不敢置信的看着儿子,苍老的眼中满是伤心。 卢明海着急地一巴掌拍在卢明山的肩膀上:“老三,你说什么呢!” “爹,你别听老三的,他素来是个口没遮拦的,说话不过心。”卢明川赶忙解释道。 卢明山僵着脸喊:“大哥二哥,难道我说错了……” 卢老汉抖着手,指着他:“好哇,原来你是这么想的,那可是你亲妹妹!” 话音落下,卢老汉已是老泪横流。 见此,卢明川和卢明海都有些急了。 “老三,快向爹道歉!” 卢明海一脚踢了过来,“说你呢,胡咧咧啥,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 到底卢明山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见惹怒了两个兄长,又弄得爹如此伤心难过,心中不免也有些愧疚。 “爹,我错了,我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就是、就是早上没睡好,又被你叫起来干活儿……”卢明山说得磕磕巴巴。 卢老汉抹了一把老泪,扭过脸,步履蹒跚的往前走去。 “你长大了,爹管不住你……” 卢明川忙追了过去。 卢明海则留在原地,瞪着卢明山:“下次说话警醒些,都当爹的人了,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难道你不知道?” “二哥……” 卢明山神色呐呐的,比起憨厚老实的大哥,他更怕的是二哥。他小时候每次闯祸了,二哥就会捏着拳头揍他,揍得他浑身都疼。 “好了,回家去吧,回家后好好跟爹道个歉。都是一家人,爹不会怪你的。”卢明海叹着气道。 卢明山拎着粪桶,神色蔫蔫地跟在他后面。 随着天色大亮,卢家的人都络绎不绝起来了。 上房里,其实崔氏早就起来了,只是她担忧这几日精神有些不好的小女儿,起来将老头子送走后,连脸都没洗便往女儿房里去了。 崔氏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估摸这会儿早饭应该做好了,正想把女儿叫醒,就听见院中传来了一阵斥骂声。 “……你们两个就是老天送过来的讨债鬼,让你们看着六郎看着六郎,怎么就让他拉在了炕上,你说我要你们有什么用……” 西厢,乔氏正坐在屋里破口大骂。 屋外,卢娇杏姐妹俩瑟瑟缩缩的站在那里,模样极为可怜。 “姐……” 卢娇娥拉了拉卢娇杏的衣裳,神情惧怕。 卢娇杏状似安抚的拍拍她的手:“没事儿,奶和两个伯母都在家呢,她不会拿咱们怎么样。” 其实这事也是卢娇杏连累了妹妹。 乔氏是个懒的,她稀罕六郎,但夜里却嫌六郎哭闹的烦,从不带他睡,总是将儿子丢给卢娇杏姐妹二人。而六郎今年已经五岁了,却还有个喜欢尿床的毛病,每次睡得迷糊了,总会将尿拉在炕上。 本来每天是卢娇杏早上负责叫醒六郎,让他拉了尿后,再将他哄睡。哪知她昨晚睡得迟,早上就睡过了头,等醒来的时候,六郎又尿在炕上了。 她自是想‘毁尸灭迹’,本来三房的衣裳被褥从来都是她和妹妹洗的,她娘从来不沾手。可惜屋里的被褥床单都是放在乔氏和卢明山屋里的,没有东西换,她的打算自然落空。 等乔氏起来后过来抱儿子,自然发现六郎又将尿拉在炕上。宝贝儿子她是舍不得骂的,于是卢娇杏姐妹便遭了殃。 上房离西厢近,崔氏坐在屋里听得脑仁生疼。 见刚醒过来的女儿,面色苍白的蹙着眉,她站起身道:“你起来洗洗脸,早饭你二嫂已经做好了,待会儿娘给你端来。我去看看你三嫂去,每天不是打鸡就是骂狗,也不嫌闹腾……” 崔氏出了卢桂丽的屋子,掀开堂屋的门帘子,站在屋檐下,就大声斥道:“乔氏你每天不闹腾一番,难受是吧?你骂杏儿和娥儿,怎么不看看自己!自己懒得抽筋,将儿子扔给两个孩子,你看哪个当娘的是你这样的……” 乔氏一手抱着六郎,一手掀了门帘子走出来。 她头发和衣裳有些凌乱,一看就知道是早上起来还没来得及收拾。 她神情微微有些委屈,嘴里却是不甘示弱回道:“娘,儿媳有你说得那么差吗?我白日里要带六郎,累得不得了,晚上才将六郎放在她们屋的。哪曾想这两个小蹄子只顾自己睡,不管六郎,让他泡在尿窝里,娘你看,六郎屁股都泡红了。” 她一面说着,一面将六郎穿着开裆裤的屁股露了出来。这六郎如今已经五岁了,还穿着开裆裤,也是这乔氏给惯得。 崔氏将厌恶藏在眼底,皱着眉头,连连摆手:“行了行了,还不赶紧给六郎换衣裳去,省得孩子冻病了,你又要埋怨别人!” 乔氏嘟着嘴,一脸委屈,扭过脸面向卢娇杏姐妹二人的时候,却是满脸厉色:“还不赶紧给你弟弟换衣裳去!” 卢娇杏姐妹二人也不敢多言,赶忙从乔氏手里接过六郎抱进屋。 灶房里,刚做好早饭的梅氏母女二人,将整个事情过程都收在眼底。 梅氏叹了一口气,道:“杏儿和娥儿也是可怜,竟有个这样的娘。” 第16章 ==第十六章== 听她娘这么说,卢娇月没有说话。 乔氏再不对,毕竟是长辈,别看梅氏可以出言指责,她却不能。 梅氏也意识到不该和女儿说这种话,遂整了整脸上表情,道:“出了一身汗,娘给你提水回屋洗洗去。你爹他们还没回来,早饭还得等一会儿才能吃。”女儿素来爱洁,梅氏是知道的。 哪知卢娇月却摇了摇头,“女儿等会儿擦擦就好了,不用这么麻烦。” “小灶头上面有热水,不费什么功夫。走,娘帮你提水回屋。” 卢娇月只得点点头。 母女二人一面说着话,一面提了水,就出了灶房。路过西厢的时候,正好碰见卢娇杏端着个木盆走了出来,盆子里放着脏了的被褥和六郎的脏衣裳,装了满满一大盆。 卢娇杏比卢娇月小一岁,本就生得瘦,偌大一木盆衣裳,衬着她那细瘦的胳膊,真让人担心她的胳膊会折了。卢娇月只看了她一眼,就移开了目光,并没有发现半垂着眼皮的卢娇杏瞪了她一眼。她没看到,可一旁的梅氏却看到了。 所以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梅氏是个热心肠,卢娇杏姐妹二人又是亲侄女,以她的性格是万万不会眼看着两人被骂不出声的。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乔氏是个胡搅蛮缠的性格,卢娇杏也看得出是个拎不清的,梅氏自然不会多余浪费自己的热心肠。 “你少和她来往,若是无聊了,就去找桂丫去玩。”桂丫是卢娇月打小玩得好的玩伴,而那个她,自然指的是卢娇杏。 梅氏看得出卢娇杏是个心思不正的,自然不想女儿与她过多来往。 卢娇月点点头:“娘,我知道。” 卢娇杏看着三房母女俩从身前走过去,眼中闪过一抹愤恨之色。 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娘是那样,而卢娇月却有这么好的娘?! 其实没人知道在卢娇杏还小的时候,她有过‘若二伯母是她的娘,那就好了’的想法,只可惜这种想法随着她渐渐长大,反倒转变成了一种嫉恨。 一种求而不得恨不得毁之的嫉恨。 这时,卢桂丽从上房里走了出来,扶着门框站在那里。崔氏忙走了过去,摸了摸她的手,满是关切的让她回屋再加件衣裳去。 卢桂丽今年十五,是卢老汉和崔氏的老来女,从小体弱。她这种体弱与卢娇月是不同的,卢娇月是意外早产,再加上没有奶水吃造成的体弱,而卢桂丽则是娘胎里便带着病。 这么多年来,她吃过的药比吃的饭多。其实卢明山说得并没有错,卢老汉之所以会压着一直不让分家,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担心三房两口子日子过不下去,另一部分原因则完全是因为卢桂丽。 卢桂丽的身子得靠药养着,若是分了家,没人能分担得起她的药钱。以卢家目前的家境,家里田地不少,几个儿子又各有营生,孙子们也都能挣钱了,按理说日子会过得非常滋润。可因为卢桂丽的原因,卢家的日子其实并不比同村其他人家的日子好过。 “娘,我待会再去穿,我找杏儿说话呢。”卢桂丽一面冲崔氏说,一面眼睛就看向了卢娇杏。 “小姑……” 卢桂丽点点头,撇了卢娇杏手中的盆子一眼,脸上满是嫌弃之色:“那东西晚些再洗,你来陪我说说话。” “这——”卢娇杏瞅瞅对方,又瞅瞅手里的盆子,面色有些为难。 “没事,你来陪我说话,你娘不会说什么的。”卢桂丽大包大揽道。三嫂乔氏确实是个喜欢胡搅蛮缠的,但上面还有她娘压着,所以卢桂丽并不怕乔氏。 见卢娇杏还是站着不动,她望向崔氏:“娘——” 崔氏无奈的笑了笑,拍板道:“杏丫头,你陪你小姑进屋说话去。” 见此,卢娇杏才放了手里的盆,跟她小姑进了屋。 上房是三间大瓦房,正中是堂屋,东间是卢老汉和崔氏的房间,西间住着卢桂丽。 两人进了屋,卢桂丽赶忙去关了门,又拉着卢娇杏去了炕上坐下。 “可是有消息了?”她有些急切地问道。 卢娇杏微微一愣,目光闪了闪,没有说话。 “怎么了?难道你没打听到什么消息,知道杜廉什么时候来咱家吗?”见侄女不说话,卢桂丽不禁有些急。 卢娇杏和卢桂丽之间有一个秘密。 这个秘密就是杜廉。 卢娇杏也是一次意外才发现小姑卢桂丽,竟和她一样对杜廉存了心思。 起初,卢娇杏也不敢置信,所有人都知道卢桂丽是个药罐子,卢家人更是从不敢奢望能将她嫁出去。试问谁家会娶一个药罐子进门,那不是娶了个媳妇,而是娶了个祖宗回来!连卢老汉和崔氏这么疼她,都没有动过这种心思,只是想就这么将女儿养着,若是有人娶她自然好,若是没有,就一直养在家里。而卢桂丽长到十五岁,也从未有人家上门提过亲。 所有人都惯性的这么想了,自然就忽视了她的心思。其实想想也是,哪有少女不怀春,更何况是卢桂丽这个从未出过门,没见过几个外男的病弱少女。她会对杜廉上了心,也是能够想象的。 卢桂丽太单纯了,只是被卢娇杏随便套了一下话,就将自己的心思吐露出来。 被套出话后,卢桂丽索性也不再遮掩,和侄女分享了自己的私密心思,甚至从卢娇杏那里打听到不少有关杜廉的事,这更是让她对杜廉心向神往。 卢桂丽和几个侄女都不亲近,唯一亲近的也就是卢娇杏。借着卢桂丽,卢娇杏逃掉了不少乔氏的责难与打骂。 卢娇杏望着小姑。 卢桂丽的底子其实挺好的,卢家三兄弟长得都不差,卢桂丽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只是她从小体弱多病,平日里从来不出门,又常年不见阳光,所以整个人带着一种病态的白。 她非常瘦,巴掌大的小脸微微有些泛青,柳叶眉,丹凤眼,未曾语,已是带了三分喘,颇有些病美人的姿态。 卢娇杏十分羡慕卢桂丽。 无他,皆因卢桂丽在卢家特殊的地位。 卢桂丽是卢老汉和崔氏的老来女,虽算不得千娇百宠,但平日里全家人对她也是呵护备至。从小,卢娇杏便看到小姑在父母兄长的呵护下,不用干活儿,不用挨打,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 几乎与那个卢娇月般无二致。 卢娇杏能将卢娇月都嫉恨上了,又怎么可能会略过卢桂丽,只因为卢桂丽是她的小姑,是长辈,她又需要借着对方来逃过乔氏的打骂,所以面对对方的时候心思藏得比较深罢了。 当然,有着卢娇月做对比,有时她面对卢桂丽的时候,还有一丝病态的怜悯感。 你再怎么受家中长辈宠爱,又能怎样呢?可惜你有个破败的身子,连家里大门都不能出,而你朝思暮想的杜廉,也要和卢娇月定亲了。 卢娇杏有些病态的想。 “杏儿,杏儿……” 卢娇杏蓦地回过神来,就见小姑伸手在她眼前晃着。 “你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不好说?是不是杜廉出了什么事,怪不得许久不见他来家里……” 可以想见卢桂丽是想多了,杜廉最近之所以会甚少来卢家,不外乎因为学业忙碌,还有个最大原因就是因为他和卢娇月的亲事。 这个时候,总是需要避讳的。 恍惚间,一个念头突然浮现在卢娇杏的脑海里。 她敛住面上的表情,略有些犹豫道:“小姑,有件事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 “怎么了?难道真是杜廉出了什么事?” 卢桂丽面上惊疑不定,竟是喘了起来,她压着有些疼痛的胸口,强制自己忽视那股疼痛,直直的望着侄女。 卢娇杏赶忙欺身过去帮她顺气,又道:“小姑,你别急,杜廉没有出什么事,而是……” “而是什么!”卢桂丽死死拽着她的衣袖追问。 这时,崔氏蓦地推开门走了进来。 “二丫头,怎么了?” 崔氏端着一个木托,木托上放着一碗稀粥,一碟子菜和几个玉米饼子,还有一碗鸡蛋羹。鸡蛋羹是给卢桂丽准备的,稀粥则是给卢娇杏的。 因为卢娇杏能哄女儿开心,所以崔氏对卢娇杏这个孙女颇有几分另眼相看,没少在乔氏打骂卢娇杏时,出面拦下。只可惜乔氏如今生了儿子,腰杆子也硬了,并不若以前那般害怕崔氏,对崔氏的话,也是爱答不理的。不过到底崔氏是她婆婆,即使乔氏再嚣张,也总得顾忌一二,因此卢娇杏的日子比以往好过不少。 两人被吓了一跳。 卢娇杏是因为心虚,卢桂丽则是怕她娘听到她方才的话了。 “娘,我没事,我和杏儿说话呢。”卢桂丽期期艾艾的说。 崔氏也没有起疑,放下手中的木托:“我将早饭端来了,你们就在屋里吃。杏丫头,多陪你小姑说说话。”女儿这几日精神十分不好,崔氏很是担心。 卢娇杏的样子十分乖巧,道:“谢谢奶,我会陪小姑多说说话的。” 崔氏满意地点了点头,便出去了。 堂屋里,坐在桌前等婆婆回来好吃饭的乔氏,小声咕哝道:“死丫头,倒是拿娇上了。” 卢明山方才在回家的路上刚经历了那么一出,这会儿正心虚着呢。此时听乔氏如此说,还以为她在说小妹,赶忙偷眼瞧了坐在首位的卢老汉一眼,转头斥道:“死婆娘,你在说谁呢?!” 第17章 ==第十七章== 乔氏一听这话,就知道男人是误会了,心中不禁有些疑惑。 男人不是嫌小姑子拖累了家里,想分家吗,平日里她人前没少说些讥酸话,也没见他说什么,怎么今天却是大变脸。 乔氏让卢娇杏去洗被弄脏的被褥和六郎换下的衣裤,哪知那死丫头借着小姑子的势,又躲了懒。且不提这,还害她被婆婆训斥了一顿。崔氏拍板答应让正要去干活儿的卢娇杏陪女儿说话,自然要通知乔氏一声。她心中厌恶乔氏一大早就在闹腾,不免借着这个由头将她训斥了一顿。 乔氏无端又挨了一顿训斥,这会儿心里正烦着呢,此时听男人这么说,根本没有心领神会,还以为男人是在说反话,向她递话呢。 于是她便顺水推舟地撇撇嘴,往西间那边睇了一眼,道:“还能是谁呢,自然是咱们家那顶顶尊贵的小姑。”她望着卢老汉,十分不客气的说:“爹,你老人家也别怨儿媳我多嘴,小姑子再这么被宠下去,可不是个事。一个大姑娘家家的,哪有让亲娘端饭端水侍候的道理……” 卢明山瞠目结舌,不敢置信的听着乔氏‘胡说八道’。 不待他出言制止,就听得‘咚’的一声响,卢老汉一脚将屁股下凳子踢到在地,指着卢明山的手指颤抖。 “老三,你这是想让你爹我死啊!” “老头子,怎么了?” 刚踏出西间房门的崔氏,急急走了过来。 “你问你那好儿子!”卢老汉痛心疾首道。 崔氏目光顺着卢老汉的手看去,“老三,你又怎么气你爹了?” “我、我……” “老三,我方才对你说的话,都被你当耳边风了?!”卢明海皱着眉斥道。 “老三,还不向爹娘道歉!”卢明川气急地跺跺脚。 “我、我怎么了?怎么都说我,不干我的事啊!”卢明山是有怨无处诉,不免迁怒到罪魁祸首身上,他扭过头来就给了乔氏一巴掌,“你这个臭婆娘说什么呢!老子的妹妹是你能说的!” 乔氏被这一巴掌都打懵了,缓过劲儿来后,立马向卢明山扑了上去。 “好你一个卢明山,你竟敢打我!” 两人不由分说,当场就撕扯起来。 梅氏拉着女儿离得远远的,眉头紧皱,眼底满是厌恶之色。 她懒得去深究这到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左不过又是三房两口子为了分家闹出来的幺蛾子。就这么今天一出,明天一出的闹腾,别说,她也想分家! 在场的卢家其他人也差不多和梅氏是同样的想法,也认为这是三房两口子为了分家闹出来的事。所以说放羊的小孩不能当,当久了,说真话也没人信了。 卢明山这会儿是真没有这个心思,只可惜没人相信。 也因此,大家都看着他们两口子打着,竟没一个人上前去拉。 还是卢明川这个做大哥的,看到卢老汉痛心疾首的模样,有些不忍目睹,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才上前拉开卢明山,而胡氏则去拉乔氏。 正当这两口子想履行大哥大嫂的职责,说些什么教诲三房两口子的时候,西间那边传来一个惊恐的尖叫声。 “小姑,小姑,你怎么了!” 一众人赶忙涌了过去。 见崔氏出去后,卢桂丽便赶忙拉着卢娇杏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卢娇杏支支吾吾,只是不言,卢桂丽气急败坏,又不知道该如何逼问。 待卢娇杏觉得戏耍够了,方露出拗不过对方想直言的模样。 就在这个时候,堂屋那边似乎闹腾了起来。 卢娇杏有点好奇是怎么了,卢桂丽却是一点都没有这个心情。 “杏儿,你快说啊!” 卢娇杏瞅了一眼门的方向,才小声道:“小姑,我说了以后,你可不要急。这一切不怨别人,都怨那卢娇月是个狐媚的。” “怎么这事又和月儿扯上关系了?” 卢桂丽虽平日里不常出房门,但也知道侄女卢娇月是个事少的人,难道说—— 卢娇杏对满脸狐疑的卢桂丽点了点头,状似怜悯道:“小姑,我无意间得知,大伯母给二房和杜家从中说合,两家好像打算要结亲了。” 二房只有一个女儿,而杜家也只有一个儿子,谁和谁结亲,还用说吗? 卢桂丽急喘一口,脸色煞白,她紧紧地攥着卢娇杏的手。 “杏儿,你说得可是真的。” 卢娇杏点点头。 卢桂丽眼睛一翻就厥过去了。 卢娇杏见此,心里又气又急,暗骂卢桂丽一个病秧子身体,还成日里想些有没有的,嘴里却是焦急地叫起人来。 卢老汉一众人涌进房里,崔氏一见歪在炕上昏迷不醒的女儿,就赶忙扑了过去。 “二丫头,你怎么了?杏儿,你到底和你小姑说了什么?” 果然,一见自己女儿出了事,立马就对她变了颜色。 卢娇杏心中讥笑,面上却是怯怯道:“奶,我什么都没说啊!” 无缘无故被打的乔氏,这下总算找到出气的筏子了,她上前一把拉过卢娇杏,一巴掌就打了过去。 “你这个死丫头,我让你不要招你姑,你非不听,她多精贵啊,是咱们家顶顶精贵的人儿,是你能招的……”嘴里一面骂着,手上劈头盖脸的打。 梅氏有些看不下去了,劝道:“三弟妹,你打孩子做什么。” 乔氏翻眼道:“我打我家的孩子,关你什么事!” 梅氏被气得不轻,面上不言,心里却是骂道自己不长记性,那三房的事就不能沾。 卢老汉心急女儿,又见那老三媳妇闹腾不休,拿着打孩子做筏子讥讽小女儿,气得手都抖了。 “滚,乔氏你给我滚出去!” 乔氏撇撇嘴,停下手里的动作,拽着卢娇杏就往外走,边走还边小声咕哝一句:“当谁愿意呆在这儿!” 卢老汉顿时被气了个仰倒跌。 “老三,你给我休了她!” 卢明山讪讪的笑着,忙道:“爹你放心,我这就去收拾那个臭婆娘。”边说,人就撵了出去。 一见他这副样子,就是没将卢老汉的话听进耳里。 卢老汉气得脸都青了。 可儿子是自己的,儿媳妇是当初自家选的,他也只能说一句冤孽啊。又见那边老婆子掐女儿人中没有反应,也顾不得三房两口子了,赶忙吩咐老大卢明川驾了牛车去请大夫。 折腾了一天,直到下午的时候,卢桂丽才醒了过来。 卢桂丽这是老毛病了,心和肺都有问题,一受刺激人便会厥过去。平时累不得冻不得,只能好好养着,一旦老毛病犯了,那就得吃药。 赵家屯的刘大夫帮卢桂丽看这病十几年了,十分有经验。人来了,脉一把,开了药,人便走了。 这边倒是轻省了,卢家被折腾的人仰马翻。三房两口子缩在自己房里不出门,照顾小姑男人插不上手,婆婆平日里是个挺利索的人,一旦碰到小姑的事就手足无措,梅氏便只能陪着大嫂留在西间看着小姑子。 卢娇月也留了下来。 上辈子小姑也是这样的,在卢娇月的印象中,小姑一直没有嫁人,就在卢家呆着。因为她,家里一直闹腾不休,可不管怎么闹腾,卢家一直没有分家。 反正在卢娇月记忆里,直到她和娘家断了联系那会儿,卢家也没有分家。 卢娇月和卢桂丽并不亲近,可能是因为生病的原因,卢桂丽待谁都淡淡的,所以卢娇月并不知道小姑最后到底怎么样了。此时看见面色苍白躺在炕上被奶奶喂药的她,心中升起一股怜悯感。 “你小姑的命真苦,一辈子就被这身子拖累了。” 待卢桂丽喝了药睡下后,梅氏便带着女儿出了上房大门。 卢娇月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梅氏叹了一口气。 当年她嫁进卢家时,还没有小姑子,后来她怀上女儿的时候,婆婆突然也怀上了。彼时,婆婆已经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可谓是老蚌怀珠。当初村里没少有人打趣她,说婆媳同时怀上,也是一件罕见的事。为了这事,她没少和村里人红脸。 后来婆婆生下了小姑子,她也生下了月儿,两人是同一年的,只是一个是年头,一个是年尾。 小姑子打从生下来身子就不好,她的这种不好是有毛病的不好。大夫说这孩子不好养活,即使养活了,以后也是个药罐子。 后来果然应验了大夫的话。 其实别说三房两口子,有时候梅氏也会心生怨怼,家里看似来钱的门路不少,他们二房做豆腐赚钱,三房卖货赚钱,大房虽没有自己的营生,但日里大哥和两个侄子没少出去打零工,更不用说还有家里这十几亩田的出息。 可一家子赚来的钱却都被拿来填小姑子这个窟窿了。 梅氏有时候不满而又庆幸,庆幸有小姑子的先例在,她宠着自己的女儿,公婆也不能说什么。可想着杜家要的那两亩田,还有马上要成亲的儿子,她又有些不满。 她知道其实公中没什么钱,就凭着小姑子三天两头的生病,再多的钱都能挥霍一空。儿子成亲的时候,公中也拿不出什么,之前婆婆便曾不止一次暗示过她。 可二房手头也不甚宽裕。 大嫂胡氏是个精明的,大哥和两个侄子外出打零工赚的钱估计没少昧下,而三房两口子是个不要脸皮的。那两房都以为二房私下里肯定也攒了不少银子,实际上男人才是几个兄弟中最老实的,一心为家里着想,赚来的钱都一文不少的交到家里了。而梅氏素来尊重丈夫的意思,也不好说什么。 如今她手里倒是有些钱,可那都是准备给大儿子娶亲用的,杜家要的那两亩田完全在她的计算范围之外。 给了女儿,儿子没有了,给了儿子,女儿没有了,她到底该怎么办? 梅氏越想越烦,又想起昨晚丈夫说的话,便让卢娇月先回屋,自己扭身去找卢明海了。 如今也只能先看看杜家那边怎么说,然后她一定要逼着男人跟公婆说,家里赚来的钱暂时不交到公中去了。 梅氏这么想着。 第18章 ==第十八章== 胡氏捶着脖子,从上房里走出来。 折腾了一天,她是心累,人也累。 走到大房屋子门前的时候,见老二卢明海从里面走了出来。 胡氏走了进去,卢明川正坐在炕上,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她问道:“老二来找你有事?” 卢明川点了点头,便将卢明海的来意说了出来。 听完后,胡氏眉头紧紧地皱着,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卢明川叹了一口气,道:“姨妹那里你多费费心,看能不能让杜家等上一年。本来去年义儿就该成亲了,可惜去年小妹生得那场病,把二房好不容易攒下的家底掏了个空。二弟和二弟妹这一年多来好不容易攒了些银子,原本是打算给义儿成亲的,突然又出了个杜家的事,一时之间银钱有些不凑手。” “怎么了?”见胡氏不说话,卢明川问道。 胡氏依旧皱着眉:“你说二房是不是不打算和杜家结亲?” “你怎么会这么想?” “二房不可能会没有银子,即使没有,梅家那边也不可能没有。”反正胡氏是绝不信二房会没有银子! 卢明川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媳妇总是说二房手里有钱,以前卢明川也这么想。可这次二弟坦诚公布跟他说,他却是信的。兄弟两个从小一起长大,他了解老二的秉性,不可能会骗他,尤其又事关月儿的婚事。 “你别多想了,老二既然说银钱不凑手,肯定是手里没钱。至于梅家,那也只是老二的岳家,哪有自己子女成亲让岳家出银子的,哪家银子也不是大河里飘来的,老二的为人你还不知道?你和姨妹好好说说,看她怎么说,廉儿如今也不过十六,一年应该是能等得的。” 胡氏面色为难的望着男人,欲言又止。 男人只知道杜家情况不好,却不知何止是不好,简直已经到了快维持不下去的地步。若是她和妹妹说,杜家确实能等,但前提是她愿意继续借杜家银子,直到卢娇月过门。 她可能会继续借杜家银子吗?且不提大房的银钱也不宽裕,哪家银子也不是大河里飘来的。 胡氏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 半夜,上房的灯突然大亮。 卢老汉披着衣裳,疾步走了出来,先去敲了大房的门,又去敲三房的门。因为二房的屋子在后面,卢老汉便让卢明山去叫卢明海。 不多时,兄弟三个便带着各自的媳妇齐聚在上房。卢老汉来不及细说,只说道一句让他们赶紧去请刘大夫来。 不用说,又是卢桂丽犯病了。 这种情况以前也不是没有,兄弟三个很有经验。同时心里又有些疑惑,按理说白天刚闹腾一次,又请了大夫来,这才隔了多久,怎么又犯病了。 他们自是不知卢桂丽好不容易醒了过来,又想起白日里卢娇杏与她说的话,越想越伤心,于是就又犯病了。也幸亏崔氏担心女儿,晚上睡在她的身边,若不然卢桂丽死在炕上都没人知道。 卢明川他们去请大夫,胡氏几个留了下来,知道小姑子情况不好,个个都是面色凝重,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差不多两刻钟的时间,兄弟三个才带了刘大夫回来。 刘大夫不是大溪村的人,而是赵家屯的。半夜里黑灯瞎火,没人敢赶牛车出去,卢明川兄弟三个是一路跑去赵家屯,将刘大夫从炕上拉了起来,然后三个人换着将他背回来的。 一到家,卢明山就瘫倒在凳子上不动了。 卢明川和卢明海也累得满头大汗,卢明海刚将刘大夫放下了,刘大夫就被卢老汉拉去西屋了。 “哎哟,让我喘口气,喘口气。”刘大夫衣着凌乱,气喘吁吁。“我的药箱子——” “在这儿呢。”卢明山拍了拍手边的药箱子,递给了从里面走出来的胡氏。 刘大夫帮卢桂丽把了脉,花白的眉头紧皱,满脸凝重之色。 “刘大夫,我家闺女怎么样了?”卢老汉急急问道。 刘大夫摇了摇头,面色十分凝重:“她的病情加重了,当年给她看病的不是我,我给她开不了方子,你们还是送到镇上看看吧。” 刘大夫的医术并不怎么高明,寻常也就帮村里人看看小毛病之类的。当年卢桂丽的病是在镇上看的,她这个病治不断根儿,只能靠慢慢的养着。所以平日里刘大夫也就管着她病情不加重,然后病发的时候,照本宣科的给卢家人包点药罢了,再多的却是做不了。 按理说找镇上的大夫更好,可惜去镇上看一次病,需要不少银子,以卢家的家境却是承担不起。所以卢桂丽病情不严重的时候,就是请刘大夫过来看的。 一听到这话,卢老汉面色顿时暗了下来。 只是情况紧急也不敢耽误,遂叫几个儿子去架牛车上镇上去。 卢明山揉着胳膊走了进来,边走便抱怨:“爹,你有没有搞错,这黑灯瞎火的赶车去镇上,路上万一出个事怎么办?还是等天亮了再说吧。” 乡下的路不比寻常,道路崎岖,坑坑洼洼的。黑灯瞎火的,一旦摔进沟里,爬都爬不起来。所以在乡下,一般没什么事,没人敢走夜路,赶车。可以卢桂丽的身子,背着她去镇上也是不能的。 乔氏在一旁连声附和:“就是就是,爹你就算再担心小姑,也得关心关心自己儿子。” 一直垂着泪的崔氏,听到这话呛哭了一声。 卢老汉被气得不轻,指着卢明山的手指直抖。 乔氏也是个聪明的,知道不能光自己两口子得罪人,遂生了拉人下水的心思。“大嫂,二嫂,这黑灯瞎火的,你们放心让自己男人出去?” 胡氏和梅氏缄默。 她们自是不放心的,可—— “好了,别说了,老二你跟我去?”卢明川皱着眉道。 卢明海倒也没有犹豫,点了点头。 梅氏紧紧的抿着嘴,努力不让自己去拉男人。 胡氏讶然地拉了卢明川一把:“他爹——” “我跟你们一块儿去,老三也去,把桂丽一起带上,多带几支火把,再撑两个灯笼,路上慢点走。”卢老汉拍板道。 几个当家的都拍板了,三房两口子的反对声自然被忽略,于是一众人便分头去张罗。牵牛的牵牛,套车的套车,找火把的找火把,胡氏和梅氏妯娌两个则往外面抱被子,铺在车上,也好方便等会让小姑子躺在上面。 卢娇月早就醒了,只是她娘不让她起来,她便一直呆在自己屋里。这会儿见了院子里动静大,便赶忙穿了衣裳,走了出去。 帮着打了会下手,将一众人送走,卢娇月才陪着梅氏回了二房屋子。 她让梅氏睡一会儿,梅氏却是睡不着,反倒让女儿回屋继续睡,最后母女二人就在堂屋的炕上坐了一夜。 一直到外面天麻麻亮的时候,卢娇月才有了些困意。几个男人都不在,又是走夜路去镇上,家里的女人们嘴里不说,其实都担心,所以都没心情吃早饭。 卢家院子中静悄悄的。 一直到快中午的时候,卢老汉才带着几个儿子回来了。 几人风尘仆仆的,牛车上却不见卢桂丽。 崔氏脚下一软,凄惶道:“老头子,二丫头她……” “别担心,二丫头在县里的医馆。” 崔氏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问:“二丫头怎么样了,怎么没把人带回来。” 卢老汉没有说话,眼睛望了望三个儿子,叹了口气道:“先进去再说。” 几人去了上房里坐下,几个女人已经听到动静来了,见男人们个个都形容狼狈,满脸尘土,估计着他们也没吃饭,胡氏妯娌三人便又张罗着去灶房里做饭。 吃完饭后,各自回屋洗漱。 梅氏让卢明海睡一会儿,卢明海没睡,只说了一句,等会儿大抵还要去上房一趟。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三房的卢娇杏便来叫二房两口子了。 梅氏心中顿时一沉。 有感于上辈子自己的不谙世事,卢娇月重活回来后,便细心观察着身边的一切事务。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与自己有关的,与自己无关的,都去观察。然后放在心里细细琢磨,也别说,还让她明白了不少上辈子一辈子都没明白的东西。 也因此,卢娇月更是积极,尤其她心里对大伯母胡氏有些膈应,所以她对卢家大小事情都十分上心。 她环着梅氏的胳膊,跟着爹娘一起去了上房。三房两口子心事重重,倒也没去多想女儿跟过来到底合不合时宜。 上房的堂屋中,卢老汉和崔氏坐在大方桌的首位。 卢老汉好久没抽的旱烟袋,此时又被他拿在手中。他素来喜欢这一口,只可惜身子不允许,抽了总是咳,于是便将旱烟慢慢给戒了。 此时他不知道从哪里将这旱烟袋摸了出来,塞了烟丝,点着了火,将烟嘴含在嘴里,啪嗒啪嗒的抽着,缭绕的烟雾在空气中旋转,然后四处飘散了开。 “都坐吧。” 大家依次在下首处坐下,卢娇月则是站在一旁的角落里。卢娇杏在外面伸着头望里面,见卢娇月在,便低垂着头动作轻巧的走了进来,站在了卢娇月的身边。 “二丫头这次病得有些严重,你们应该都知道。镇上的医馆不便宜,咱们这次带去的钱都花光了,但还是不够。如今二丫头人还在医馆里,医馆那边要收到银子才愿意继续给二丫头治病。我叫你们来,就是想说说这银子的事。” 卢老汉声音很沉闷,其间还间或夹杂了两声咳嗽。他许久没抽这旱烟了,一不小心,总是被呛着。 卢老汉的话音刚一落下,乔氏就炸开了。 “爹你的意思是,又想让咱们给凑药钱?” 第19章 ==第十九章== 所谓这个‘又’,其实也是有缘故的。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三房人给卢桂丽凑药钱了,去年也凑过一次。 卢桂丽身子一直不好,平日里只能靠药养着,病情不太严重的时候,就让那刘大夫给看着,公中的银子也够使了。可若是她犯病严重的话,刘大夫就不行了,只能去镇上的医馆看病。 去年卢桂丽大病了一场,那一次花了近三十两银子。 三十两银子啊,那可不是小数目,老两口将手里的钱全部拿出来,还缺了近二十两,于是只能让三个儿子给凑。 大房和二房倒还好,虽多少有些不愿,到底没为难自己爹娘。可三房就不行了,这两口子都自私,难听的话也说得出口,当时找他们凑银子,可没少闹腾。 这次卢老汉开口前,已经有所准备了,果然最先冒头的还是三房。 乔氏尖着嗓子道:“爹,你这是只想要闺女,不想要儿子了啊。咱们家人这么多,年年赚的钱都贴到了小姑子身上去。这日子到底还过不过了?” 崔氏沉着脸,斥道:“乔氏,你怎么跟你爹说话的?” 乔氏冷笑:“怎么说话的?我说的是实话。你扪心自问这么多年来家里攒的银子,是不是都花在了小姑子身上了?咱们家近二十亩田,三个房也各自都有营生。走出去谁人不羡慕啊,个个都说咱家有钱,可有没有钱,爹娘难道你们不知道?” “咱们家为什么会没钱?!别人家的女儿都是泼出去的水,都是不值钱的,唯独咱们家就是那个例外。娇月就不说了,小时候娇月的身子是弱了些,可因为家里银钱不紧凑,用的从来都是人家二嫂自己的私房银子,咱们没资格去说什么。可她卢桂丽这么多年看病吃药可都是咱们三房人供着的,这些年来不说花多了,一百两银子应该是有了吧。娘,你来告诉我哪家的女儿能花家里这么多银子?” 崔氏没有出声,眼里充满了痛苦,满是青筋的手微微的颤抖着。 “我们三房倒还好,就只有六郎这一个儿子,六郎年纪还小,现在倒不用发愁。大嫂家的广礼,还有二嫂家的广义和广智,年纪也都不小了,都是这两年要娶亲的。去年二嫂家的广义已经被耽误了一年,为了什么就不再说了,公中的钱咱们已经不指望了,这好不容易存点银子,还要给小姑子凑药费。到时候孩子们成亲的时候该怎么办?” 不得不说,这乔氏平时虽然有些混,但人是极为聪明的。她很清楚光三房一家子,肯定是扛不住公婆那边的压力,便想将大房和二房也拖下水来。 可即使明知道她的目的,胡氏和梅氏也不能说她说的不对,尤其是梅氏,因为乔氏所说的话,恰恰是她心里也想说了。之所以不说,不过是因为不想男人夹在中间为难。 乔氏声声夺人,嘴皮子上下磕碰着,根本不给别人说话的机会。 “我知道爹娘你们嫌弃我和老三,觉得我们懒。我就先不说自己了,我嫁进卢家也有十几年了,以前可有对家里的银钱都供着小姑使,提出过异议?可是你们也不能把大家的容忍,当做没这回事吧?哪家的银子不是辛辛苦苦挣来的?哪家没有孩子?哪家不过日子?爹你嫌弃老三人懒,可这些年来老三起早贪黑为了什么,难道你不知道?” 低着头抽旱烟的卢老汉,手微微一抖,一团烟灰掉了下来。他浑然不觉,继续啪嗒啪嗒的抽着,缭绕的轻烟笼罩在他脸上,让人看不分明他脸上的表情。 “还有二哥二嫂,以二房这些年赚的钱够送广智去学堂了吧?广智打小就聪明,可为什么当年没去念成书?还有五郎,村里条件跟咱们差不多的,哪家不是送孩子们去私塾学两年,即使不考功名,认几个字也是好的,可五郎至今还撒着丫子到处跑着耍……” 可能是听到上房这边的动静,卢广智也来到了上房,只是人没进来,就站在门口。他之前一直静静的听着,直到乔氏提了念书一事,面色才黯淡了下来。 梅氏嘴唇颤抖着,她望了一眼立在门外的二儿子,终于忍不住开始默默垂泪。 老二当年没去念成书,一直是梅氏心中最大的憾事。可家里的银钱不凑手,男人又是个孝顺的,她也就只能佯装没有这回事,毕竟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小姑子去死。 其实她是可以回娘家求助的,可梅氏素来是个拎得起的人,谁家也不欠谁的,她已经是卢氏妇,怎么能让娘家人出钱供儿子念书。尤其娘家还有那么一大家子人,即使爹娘哥哥们都同意,嫂子们能同意吗?就算嫂子们也能同意,可心里能舒服吗? 卢家是个填不满的窟窿,今天她可以让娘家出钱供儿子念书,可供了二儿子,小儿子呢?总不能把自己的儿子都丢给娘家去供,那她这个梅家女有何颜面见父母兄弟。 梅氏素来是个识大体的人,所以她替他人着想,不为难父母,不为难公婆,也不为难男人,最后委屈的只有自己和儿子。 见弟妹说话难听,卢明海本是想出言喝止的,可不知怎么,话竟然说不出口。他看着身旁素来刚强此时却一脸脆弱的妻子,眼中闪过一抹痛苦,悄悄地拉上她的手。 卢娇月看着门外的二弟,心中各种各样的情绪交杂在了一起,混成了一团乱麻。 两辈子,也是到了此时,她才明白家中真正的情况。其实不是不知道家里银钱紧凑,只是她从来不用考虑生计问题,自然没有切身体会。她依稀记得二弟六七岁的时候,总是往邻村的私塾跑,后来娘和爹商量说想送二弟去念书,可不知怎么,最后不了了之了。 所以说,大哥那么努力的赚钱,每当家里农活不多的时候,便去镇上做工。小时候开朗活泼的二弟,长大后性子越来越乖张,对着二房的人倒还好,对家里其他人说话,要么是爱答不理,要么就是很冲,娘没少打他,可根本没用…… 其实都是有原因的吧,也就是她不知道,家里人将她护得太紧,从不愿将那些不好的带到她面前。 卢娇月嘴唇颤抖,越是看得明白,她越是能看明白上辈子家人究竟对她付出了多少的爱。可她却什么都没能回报给家人,有的也仅仅是麻烦,是伤心,是拖累。 她忍不住走到卢广智身边,眼含泪水,紧紧的握着他的手。 “姐,你咋了?我没事,你可千万别哭,哭了咱娘该揍我了!”卢广智笑着说。 卢娇月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那边,乔氏的声音依旧继续响着。 “……更不用说大哥了,大哥年纪最大,我听老三说大哥从小帮家里干活儿,再大一些趁着农闲的时候就去镇上做工。不光老子这样,我那两个大侄儿哪个不是十三四岁就出去做工的,孩子们为什么这么辛苦?难道你们都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就是因为知道,卢老汉和崔氏才十分痛苦。 可女儿是他们的女儿,难道眼睁睁的看着二丫头去死? 怎么忍心? 怎么能忍心! 所以就只能委屈儿子们和孙子们了。 卢老汉每每总是自我安慰的想,二丫头这是要救命的,所以就都先让让吧。孙子不去念书也没什么,庄户人家念书干什么,识几个字也不能当饭吃。实则每次听到哪家后生在私塾念书,受了先生的夸赞,卢老汉总是隐隐的羡慕。孙子成亲迟点就迟点吧,再缓缓,等手里银钱宽裕了点,他一定不让自己孙子委屈。 可最后呢? 卢老汉总觉得现实是那么的残酷,家里的银钱总是不充裕,顶多也就保个全家吃个肚子饱。他不是不知道二房因为推迟了儿子的婚事,在亲家面前有多么难做,也不是不知道智儿那孩子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每当老二媳妇要打孩子的时候,他总是在前面劝着。 为什么? 因为他心里愧疚啊! 他下意识的不去想这些,因为不想,他就不用痛苦不用愧疚了,可残酷的现实再度将他推到风口浪尖处。 银子!银子! 二丫头还在医馆里,等着银子救命! “……咱们对小姑已经够仁至义尽了,供她看病吃药供了这么多年,还要供到几时?难道一家子人一辈子都是替她做的……” 乔氏越说越神情激动,越说越声音洪亮。可别以为乔氏是在替大房二房抱不屈,其实她只是兔死狐悲罢了,以前不说只是因为没触犯到她的利益。小姑子虽用家里的钱,但用得也不光是三房的钱,大房二房还占大头,且那时候她没儿子,腰杆不硬。 可如今她有儿子了,六郎今年已经五岁了,一般人家都是孩子六七岁的时候,便将孩子送去私塾。大房二房的孩子都没能去念成书,她的儿子能去吗? 乔氏自打有了儿子以后,便总会忍不住抱着儿子想,以后她的儿子一定要是个有出息的,一定要挣大钱,当大官。可庄户人家靠天吃饭,能有个什么出息? 于是,‘念书’这条捷径便出现在乔氏的脑海里。 看那杜寡妇不过是养了个有出息的儿子,便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杜家那小子也没聪明在哪儿,她家六郎一定不输他!所以为了能让儿子以后念书,乔氏这次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反正这次凑药钱别找我们三房,我们是一文钱都不会出的,我还打算着明年将六郎送去念书!” 乔氏最后的话音落下,屋里静得令人窒息。 不知何时,卢老汉抽旱烟的声音也停下了。 “大嫂二嫂,你们的意思呢?” “老三,你媳妇这么说,你的意思呢?” 这两个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的,乔氏依旧没放弃要给自己找统一战线的战友,而卢老汉显然是打着想说服儿子的主意。 “啊?”卢明山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爹突然这么问他,顿时将他整个人惊醒了过来。他干干地笑着,这次倒也没有犯蠢,而是看了看卢明川和卢明海:“大哥二哥,你们怎么想的?”显然三房两口子的立场是一致的,都是打着找外援的主意。 卢明川和卢明海愣在当场,换成以前,两人该自己做主也就自己做主了,可老三媳妇所说的话太尖锐,尖锐到他们竟无言以对。 尤其是卢明海,他亏欠媳妇和儿子们太多,媳妇梅氏虽生性泼辣,但素来极识大体,从不让他夹在父母与自己小家之间为难。可媳妇不提,不代表卢明海自己不清楚。 他和妻子二人本就在为儿女的亲事为难,因为银钱不凑手,他们还要跟杜家商量,看能不能等上一年。若是杜家能等,自是万事大吉,若是不能等…… 还有裴家那边,去年推迟婚事,裴家那边已是诸多抱怨,若是再推,这门亲事就该做不成了…… 一边是自己的爹娘和亲妹妹,另一边是媳妇儿子女儿,一时之间,卢明海真不知该如何选择。 他不禁望向自己的妻子,又望了望站在门处的儿子和女儿。他没有敢去直视他们的眼—— 良久,他终于转头望向卢老汉。 “爹,义儿的亲事不能再拖了。” 第20章 ==第二十章== 卢明海的声音很轻。 轻得比棉花还轻,却是让整个屋里的气氛都凝滞了下来。 一旁提着心准备打算若是男人再让,她就同他拼命的梅氏,刚收起的泪水,唰的一下又流了下来。卢老汉手一抖,旱烟袋掉落在了地上,崔氏细细碎碎的哽咽声响起。胡氏心里松了一口气,松开自己紧紧攥着男人衣角的手。总算没让男人冲在前头。 三房人有两房人都不同意,大房同意与否自然不重要了。 显然卢老汉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他低嚎一声,苍老的脸满是痛苦:“那是你们的亲妹妹啊,你们这是让她去死啊。” 这是卢老汉第一次在儿子媳妇们面前,表现得如此痛苦,哪怕是上次让大家凑药钱,卢老汉也是以一副当家人的面孔,是那么的斩钉绝铁,不容人质疑。卢明川和卢明海都孝顺惯了,不禁都有些慌了,手足无措,欲言又止。 ‘扑通’一声,竟是卢娇月不知何时冲了过来,跪在了地上。 她满脸都是泪水:“爷,我求求你,大哥的婚事真的不能再耽误了……” 卢娇月的举动太突兀,可这会儿谁都没功夫去想她到底为何如此做。不过明眼可见的,卢明海因为她的举动,已经到嗓子眼的话又憋了回去。 “姐——” 卢广智过来拉她,眼见拉她不起来,就随着她一同跪了下去。 梅氏冲过来,也跪下了,将两个孩子护在自己的身后:“爹娘,你们别怨他爹,也别怪两个孩子,要是怨就怨我这个儿媳妇不懂事吧。我忍不了了,我不能再耽误自己的儿子!” 说她自私也好,说她无情也罢,反正卢娇月已经想好了,这次一定不能再退让。也许他们这次退让,确实能换来小姑姑的暂且安稳,她明白爹奶的意思,不过就是暂时让一让,不过只是再等上一年。可先不提大哥的婚事还能不能等,谁知道明年小姑姑还会不会生病?毕竟在她的印象中,那个常年在上房西间里静养的小姑姑,总是隔三差五的生病,将全家人折腾得人仰马翻。 就当她自私无情吧,总而言之,不能再让那个素来憨厚老实的大哥再吃亏了。 乔氏也跪了下来,哭得比谁都大声:“爹,我求求你和娘了,放过我们好吗?你们不光只有一个闺女,还有这么多儿子和孙子啊,咱们卢家不能只为了她卢桂丽啊……” 一时间,屋里全是哭声。 而大房两口子完全被二房三房两房人的举动惊呆了,尤其是胡氏,她完全地愣在当场。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反应过来的她非但没有上前,反而垂下头去,往后退了一步。 这时,一个凄厉的声音响起,这声音太尖锐,竟将所有人的哭声都压了下去。 “老大、老二、老三——” 只见坐在那里一直没说话的崔氏,突然站了起来,冲过来死死地拉着卢明川三兄弟的手,老眼中满是祈求。 “娘求你们了,就当娘求你们了!你们救救二丫头,你们救救二丫头!她是你们的亲妹妹,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儿肉啊!当年娘怕她养不活,将她揣在怀里揣了几个月,才将她养活,她那么小,还没有娘两个巴掌大,你们都还记得的对不对?老大,广礼今年才十四,要成亲还得两年。老二,娘知道自己不该说这样的话,但那是你亲妹妹……你放心,让义儿再等上一年,这次给二丫头看完病后,咱们就不管她了,咱们就给义儿攒钱,明年一定让他成亲……” “娘——”梅氏忍不住叫了一声,“裴家那里不能再耽误了,还有月儿,月儿也该成亲了。” 卢娇月和卢广智也是面面相觑。尤其是卢娇月,她素来秉性柔顺,此时心中也不禁升起一阵不忿来。 其实谁都知道崔氏的话很虚,都管了十几年了,怎么可能会不管了。若是不管,现在就不管了,何必还要把病给治好了再去不管,这不是画蛇添足吗。 崔氏置若罔闻:“娘求你们了,求你们了……” 眼见三个儿子都不说话,崔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仿若癔症了似的冲三个儿子直磕头。 “娘求求你们,娘求求你们了……” “老婆子啊……”卢老汉捂着脸哭道。 最终,卢明川兄弟几个还是没能拗过自己的爹娘。 身为亲娘的崔氏都那样了,做儿子的能怎么办?只能老老实实的掏银子。不孝是项大罪,尤其卢桂丽是几人的亲妹妹,说是不想出银子,可谁心里能过得去那个坎。 尘埃落定后,大房和二房便将银子交到了公中。胡氏如何想且不提,反正梅氏自打这事以后,就再没好脸色,连着几天都阴沉着脸,连与卢明海的话都少了。 三房就更不用说了,三房两口子虽自私自利,到底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大房二房都败下阵来,就凭他们三房也坚持不住。 只是出银子出得心里极为憋屈,卢明山连着几日都没去地里,只管挑着自己的货挑子出去挣钱,挣来的钱也不交到公中了,而乔氏更是在家中摔摔打打,闹得整个家里都不得清净。 卢桂丽也已经从医馆里回来了,从她外表看不出什么,还是如同以往那般的苍白柔弱,安静无声。她回家后便呆在自己的屋里,崔氏成日在其身边照顾着,也不敢再叫三个儿媳妇帮把手什么的。 至于卢老汉,每日天不亮出去,天黑了才回来,将一门心思都扑在了地里。也不过是几日的时间,他整个人就仿佛像似失了水被露在太阳底下暴晒的老树根,干枯而苍老。 连着几日,梅氏都在卢明海出门后,也悄悄地出了门,很晚才会回来。卢娇月问她去哪,她也不说。 这日,梅氏回到家中,脸上难得带了点喜色。 卢娇月正在房里做绣活儿。 “少做些针线,你外婆的例子还不够深刻?” 卢娇月有一手不错的绣艺,是她外婆柳氏传给她的。 柳氏是南方人,早年在一个大户人家做绣娘,有一手技艺精湛的绣艺。后来因为一些意外,流落到了北方,机缘巧合下嫁给了年轻时候的梅老汉。 柳氏当绣娘有些年头了,年轻的时候就有眼干、眼花的毛病,所以成了亲以后,梅老汉便拘着她让她少动针线。后来生下梅氏,柳氏就想把这门手艺教给女儿。在他们家乡,绣艺都是母亲传给女儿的,然后一直这么传下去。 哪知梅氏根本没有这个天赋,且性子急,没有耐心。只跟亲娘学了些粗浅的,能缝补能做衣裳鞋,其他却是不再学了。 这件事就这么搁置了下来,直到梅氏生下卢娇月。 卢娇月小时候在梅家住的日子多,从小在柳氏的教养下长大,性格也随了柳氏温婉柔顺,一点都不像是北方女子,反倒更像是南方人。更让柳氏惊喜的是,外孙女完全遗传了她在绣艺上的天赋,于是她便一点都没有保留的将自己的手艺,全部教给了外孙女。 这事打一起初梅氏就不愿意,因为她从小就知道她娘的眼睛不好,是因为年轻的时候绣花绣多了所致。可她又不忍让她娘失望,便只能由着女儿去学。只是转过头来,她却给女儿立规矩,学可以,但不能太过,寻常的时候能不动针线,就不要动针线。 所以卢娇月虽有一手不错的绣工,但平日里在家是极少动针线,只有她给家里人做衣裳的时候例外。 “我给二弟做身衣裳,男娃的衣裳不用绣花。”卢娇月道。她将手里的东西放进针线笸箩里,又收进炕柜里放着,才下了炕来。见梅氏满脸都是汗,便端着盆子出门打水。 梅氏将自己收拾干净后,在炕上坐了下来,“娘最近这段时间有些事,可能不常在家,你在家里多看着你两个弟弟。” 卢娇月微微一愣,垂下眼睑,问道:“娘,可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你小孩子家家的别管大人的事。” 卢娇月抿着嘴角,抬起头望着梅氏。 梅氏见女儿固执,叹了一口气说:“娘在镇上找了个活儿干,每天下来也能挣些钱,这事你不要跟你爹说。” 卢娇月放在裙子上的手,微微收紧。 一个女人,还是一个成了亲的妇人,能在镇上找什么活儿干?左不过就是些打杂帮人洗盘子洗碗的辛苦活儿。 上辈子卢娇月随着杜家一同搬去了县里,因为家中无钱,也曾厚着脸皮出去做过工,可干了不过半个月,她便坚持不下去了,因为实在太辛苦。 她小心翼翼压下嗓子里的哽咽,问:“娘,是做什么活儿?可会辛苦?” 梅氏望了女儿一眼,浑不在意道:“不辛苦,是娘还没出嫁时的一个朋友介绍的,帮一户人家做饭,一天只做两顿。活很轻省,就是耽误时间,得后半响才能回来。总而言之,这事你不要和你爹说,他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我有事回娘家去了。” 自打那次事后,卢明海在家的时候就越来越少了。往常他出去卖豆腐,一般快中午的时候就会回来了,若是田里没有活儿,下午会再出去一趟,到天擦黑的时候才回来。而现在卢明海几乎是起早贪黑的,中午那趟也不回来了。 当然,田里的活儿他也做,经常一大早天还没亮就起来了,攒在一起做完后再出门。这段时间卢娇月一直关注着爹娘,自然清楚这事。 她知道她爹为什么会这样,左不过打着在外面多卖会儿豆腐多赚些钱,好攒银子给大哥成亲的主意。而她娘同样也是如此。 其实卢娇月知道她娘是骗她的,帮哪户人家做饭是一天只做两顿的。一般有钱的人家都是买下人,买不起下人的也是用雇的,所以这定是她娘为了安她的心编出来的谎话。 可卢娇月不忍戳破,她明白她娘的心思,于是只能面上点了点头,心里却暗暗地憋了一股劲儿。 每天,梅氏前脚出门,卢娇月后脚就把绣活儿摸出来做,通常一做就是一整天。明明应该很累,她却是浑身充满了干劲儿。 这一世,她一定不让命运重蹈覆辙,一定不让大嫂因为婚事连连被耽误,遭受耻笑而迁怒到大哥身上,从而致使本来感情不错的两人,竟因为这事离了心。 想着上辈子身上总是充斥着莫名疲累的大哥,卢娇月擦了擦眼睛,又埋下头去。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自打那日起,梅氏便也开始早出晚归起来。 偶尔卢明海早些回来没有看到媳妇,也曾问过两次,都被卢娇月用梅氏给的借口敷衍了。 卢明海知道媳妇还在生自己的气,可他娘都那样跪着求他们了,当儿子怎么忍心拒绝。拒绝不了,就只能发了狠劲去赚银子,他没有别的本事,就会个卖豆腐的手艺,多跑两里路,就能多卖一些豆腐,能多卖一些豆腐,就能多赚一点钱,庄户人家最不缺的就是力气。 可卢明海十分累,只是他自己没有发觉罢了,每天回家吃过饭倒头就睡了。也因此,他并没有发现媳妇的异常。 而梅氏连着出去了几日,即使她回来的时候佯装轻松,但卢娇月还是从她眉间偶尔露出的疲态,知道她娘干的活儿并不轻松。 她内心担忧焦急,可又做不了别的,就只能将家里所有的家务活儿都给包揽下来。然后每日在爹娘回来的时候,给他们端上一碗热饭,或是准备好洗澡水。 这一切除了卢娇月,也就只有卢广智发现了一些端倪。 这日,二房两口子出门后,卢广智来到卢娇月的房里。 “姐……” “怎么了?”卢娇月从手里的绣活儿中抬起头,望着弟弟。 卢广智咧着嘴笑了一下,道:“没啥,二狗子他们要上山砍柴,我跟他们一起去。” 卢娇月放下手里的针线,微蹙柳眉:“怎么又去砍柴,你这几天连着上山去砍柴,我看柴房里的柴都快堆满了。” 卢广智面色僵了一下,道:“哪里还有嫌柴多的,二狗子他们叫我,我就跟他们一起去了。” 卢娇月也没说别的,点了点头。 卢广智很快就出门了。 卢娇月想了想,换了一身衣裳,悄悄跟在他后面也出去了。 自打她娘去县里做活儿,家里洗衣裳的活儿就被卢娇月全包了,所以对自己二弟这几日的异常也有所察觉。卢广智自己不知道,他每天换下来的衣裳都十分脏,灰扑扑的,上山砍柴就算再会弄脏衣裳,也不会脏成这样。 远远见弟弟出了村子,往一条土路上拐去。 卢娇月看了一眼,这是去镇上的路。她内心五味杂全,却也顾不得多想,咬了咬牙,抬脚缀在后面。 一路就这么走着。 卢广智十分警醒,卢娇月也没敢跟近,只是远远的缀着,只要不跟丢便好。 从大溪村到云田镇,若是步行的话,差不多需要半个多时辰的样子。 卢娇月从来没有走过这么长的路,她也就靠着一股劲儿咬牙硬撑着。她的心像是被放在油锅里煎似的,又是担忧又是生气,脑海里各种揣测。明明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却不敢置信,也是不忍置信。 天很热,她走得气喘吁吁的,大汗淋漓。 卢广智已经走得很远了,远远只能看到一个黑点。卢娇月心里不禁有些急,又加快了脚步,自是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一辆马车从她的身边行过,突然在她前方不远处停了下来。卢娇月也没多想,继续往前走,就在经过马车的时候,一个声音叫住了她。 “你是娇月吧?” 卢娇月一愣,抬头看了看马车上的人。 是那个叫韩进的人,小舅舅的朋友。 她柳眉微蹙,用疑惑的眼神看对方。 韩进的脸微凝,墨色的黑瞳闪过一抹异色,道:“我是你小舅舅的朋友。”似乎在提醒她。 卢娇月点了点头,但没有说话。 她素来话不多,尤其是在外人面前的时候。 韩进受挫,不禁轻咳了两声,“你去哪儿,我捎你一程。”眼神却是不经意之间,在她身上扫了又扫。 今天的她没有那日打扮的鲜亮,穿了一身靛蓝色的棉布衣裤,好像是用来干活儿穿的,头上包了块头巾,乍一看去十分不起眼,但再看过去,就能看出内里风华。 她的皮肤很白,就像是最上等的白玉似的那种白,隐隐带着一种温润的透明感。细细的柳眉,水汪汪的杏眼,嘴唇像花瓣似的那般娇艳,让人忍不住想往上咬一口。 因着平日里总是在丰源街进出,韩进见过的女人不少,甚至有那窑姐见他体格壮实,人长得不差,兜里也有些钱,想勾搭他的。可韩进一个都看不中,他嫌脏!尤其见过她以后,他更看不中那些女人了。 卢娇月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谢谢,还是不用这么麻烦了。” 她的声音很软,又柔又软,挠得韩进的心酥酥痒痒的。又见她拒绝了自己,不禁强硬道:“不麻烦,快上车吧。” 卢娇月站着不动,这人怎么听不懂话似的,难道他不懂自己的意思?她一个大姑娘家怎么可能去上一个男人的车,尤其还是一个不怎么熟的人的车。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和这人说,只能沉默地绕过马车,垂着头继续往前走。可是没走到几步,就听到身后响起一阵马蹄声,那车又越过她,停在了她的面前。 卢娇月皱起眉。 还不待她出言,就听对方道:“快上车吧,就凭你这脚程,马上人就要跟丢了。” 卢娇月这才发现远处竟看不到那个黑点儿了,心里大急了起来。 “我和你小舅舅是多年的朋友,难道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无奈,卢娇月只能上了马车。 马车有些高,仅凭卢娇月的身高,她只有用爬的才能上去。可这种行径对她来说,却是非常为难,她从没有做过这种不雅的动作。 望着那高高的车辕,卢娇月呆住了,脸慢慢的涨红起来。 韩进其实很想帮一把手,他目测了下她的体格,他用一只手臂就将她抱起来。可他这会儿虽然激动,但还没丧失神智,所以只能压下内心的骚动,从马车上跳下来,拿了个马凳,放在她的面前。 卢娇月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有些感激的看了对方一眼。 上了车后,韩进马鞭一甩,马车便往前方跑去。 “你跟的那人是谁?”他貌似不在意的问道。 他其实观察她有一会儿,他本是去县里的,路过赵家屯的时候,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的绕到了大溪村。他想,说不定能碰见她呢?明明知道这个不可能,还是忍不住这么想,也这么干了,哪知竟然真的碰见了她,远远就看见她似乎在跟踪什么人。 卢娇月顿了一下,小声道:“是我弟弟。” 因为要看着人,所以卢娇月并没有坐进车厢里,而是坐在辕座的另一侧。韩进十分体贴入微,明明以这马的脚程,早就可以超过前面的卢广智,却依旧拉着马缰,放慢了速度,只是慢慢悠悠的远远在后面跟着。 韩进点了点头,倒也没再多问。 卢娇月心想这人其实满识趣的,若是他追问缘由,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他。 车上很安静,韩进想找些话说。 可他素来不是个多话的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表现的太殷勤了,怕吓着她,可让他像个碎嘴妇人那样说些有没有的,他也是不能的。 就在这时,远远走过来几个人,韩进皱起眉,略微犹豫了一下,道:“你进车里吧。” 卢娇月一愣,还没反应过来。 韩进僵着脸,努力不把心中的沮丧显露出来。 “有人过来了,被人看见你坐在我车上,对你的名声会有碍。” 卢娇月脸一红,顿时明白了,赶忙往车厢里移去,进去后,把车帘子从里面放了下来。 “你别担心,你弟弟我帮你看着。” 对方的声音从车外传了进来,卢娇月不禁想,他实在是不像传说中的那样呢。 仅是这一会儿时间,卢娇月就看出对方不是个什么坏人。坏人会注意到她爬不上车去,主动帮她放下马凳?坏人会明知道内里有端倪,却十分尊重的没有多问?坏人会怕坏了她的名声,主动提醒她避进去? 尤其他还是小舅舅的朋友,所以他应该不是坏人吧。 此时,已经不是‘坏人’的韩进,正僵着脸驾车从那几人面前跑过去。心里十分恼怒这些人不识趣,怎么早不出现晚不出现,这会儿出现了,耽误了他和她的相处。 马车很快便跑了过去,卢娇月也没再出来,而是继续呆在车厢里。因为这里已经靠近云田镇,路上走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外面传来一个声音。 “到了。” 卢娇月就想急着出去,赶忙撩起车帘子,哪知正好和转身过来与她说话的韩进对上。 两人都没有设防,差点撞在了一起。 “啊!”卢娇月低讶一声。 韩进赶忙缩回扶着她臂膀的手,“你没事吧?” 两人的距离很近,甚至能感觉到彼此的呼吸声。卢娇月呼吸一紧,忙往后退了退,脸涨得通红。蜷缩的手指紧紧捏着,指尖热得发烫,她方才好像是碰到他了。 仅是一瞬间的碰触,卢娇月便感觉到对方衣衫下结实的肌理,硬邦邦的,与大哥二弟他们都不同。 韩进感觉有些遗憾,掩饰似的别开眼,又清了清嗓子,“你别急着出来,你认识路?一个大姑娘家家的,一个人在外面跑,也不安全。我既然是你小舅舅的朋友,就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样吧,我这会儿也没什么事,你要去哪儿我送你。” 卢娇月只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下来。 其实就目前来看,她还是呆在马车里最为妥当。她当时有些急,没有多想便跟了出来,这会儿才发现镇上离他们村子太近,说不定就会碰见一两个熟人,到时候传回去,被她娘听见,挨训不说,以后她也就不用出门了。 若是换成以前,不出门就不出门了,可现在不行,她还有许多事要做。 “还是继续跟着?” 卢娇月低低地应了一声,道:“谢谢你了,进子叔。” 她之所以这么叫,也是因为那日听牛大这么叫他的,他是小舅舅的朋友,两人是同辈,她自然要叫叔的。 而无端被人叫成‘长辈’的韩进,脸一瞬间黑了,想说什么又觉得实在无法反驳,无奈只能回了一句:“不用这么客气。”心里实则堵得厉害。 怎么就成叔了? 可想了一会儿,他又释然了。 叔就叔吧,谁叫他是梅庄毅的‘朋友’,谁叫他借着人家的名头和人家外甥女套近乎。他原本还在想怎么打消两人之间的疏离感,这么一来倒是省事了。 韩进只能这么苦中作乐的想。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卢广智素来觉得自己体力不差,可一路就这么走来镇上,也是感到极累的。 他来不及歇息便往目的地走去,他在这里蹲点了几日,又干了几天活儿,自然熟悉地方。 绕了几条路,到了一处车马行前。 车马行门前有一块儿极为空旷的场地,此时停了不少货车,有一些衣衫简陋一看就是做苦力的人,正在从车上往下卸货。 卢广智走到近前,进了一处毛毡搭建的棚子里,里面就有个中年人一见他就皱着眉头直摆手。 “你小子今天怎么又来了?今天卸的是粮食,你小子扛不动。” 卢广智站着不动。 那人叹了一口气,道:“你这孩子怎么劝了不听?你才多大年纪,身子骨都还没长好,哪能来干这种体力活儿。” 里面有个刚来记名,正准备出去扛货的苦力,也好心劝道他:“你听胡老大的,回去长几年再来。” 卢广智还是站在不动,也没说话。 胡老大浓眉皱得老紧,实在拗不过这个倔强的小子,“罢了罢了,你去吧,悠着点,别累坏了腰。我到时候帮你多记点儿,你也不用太拼命。” 一旁有人打趣:“胡老大,你也帮我们多记点儿啊。” “就是就是。” 胡老大骂道:“去去去,人家孩子家里有难处,这么大点年纪就出来干这种体力活儿,难道你家也有难处?都给我赶紧滚出去干活儿。” 一众苦力笑哈哈地都出去了。 “谢谢你,胡叔。” 胡老大叹了一口气,道:“我虽不知道你家里到底有什么难处,但我劝你,这种活儿你真干不得。” 卢广智对他鞠了一躬,便出去了。 一包粮食有一百斤,别人一次能扛两三包,多得能扛四五包,卢广智一次却只能扛一包。可即使是这一包,对他来说也是无法承担的重负,他全凭着一股劲儿撑着。 干完这一上午的活儿,可以得二十文钱,这还是胡叔可怜他,给他按成年劳力算的。卢广智在想,他什么时候可以凭着自己的力气赚这二十文钱,他不想欠人人情。 家里的情况卢广智清楚,大哥要成亲,大姐也要嫁人,原本家里的银子就不够,又被爷奶要去了一大半儿给小姑看病。这些日子他爹早出晚归,他娘一个妇人也出去找活儿干,卢广智觉得自己年纪也不小了,出来给家里分担分担也是应该的。 只是他年纪小力气薄,又要瞒着家里人,也就只有这里的活儿才能便宜些。卢广智在镇上转悠了许久,才选了这里。 卢广智刚扛完一包货,走了出来,肩膀和腰都酸疼得厉害,他努力不让自己去想它。这时,一个人突然冲到他面前。 他抬头一看,竟然是他姐。 卢娇月泪眼婆娑看着弟弟,紧紧地攥住他的胳膊,“跟我走!” 卢广智也没挣扎,这个时候再挣扎就是傻了,老老实实的跟在姐姐后面去了一旁角落,找了个地方站了下来。 “你什么时候来这里的?干了多久了?” 卢娇月恨自己,为什么这么晚才发现,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发现就阻止,而是在心里各种暗自猜测。她二弟年纪才这么小,就在干这么重的活儿!方才卢娇月远远看见二弟背着一包货,整个人都被压弯了,她当场就觉得自己快崩溃了,怎么从马车上跑下来的都不知道。 “没多久,姐。”卢广智还想笑,却在姐姐的眼泪中,心虚的垂下头,“也就干了五天。” “跟我回家!” “我还有工钱没结,而且若是干不到中午,今天的工钱也拿不到。”卢广智还舍不得那二十文钱。 “那钱不要了!” “姐——” “你不听我的话是不是?”卢娇月捏着他的手直颤抖,又气又急。 “姐,你让我把今天先干完再说……” 不远处,一直看着这边的韩进,叹了一口气,走了过来。二话没说,一把将卢广智的衣领子提起来,像拎小鸡崽似的,拎着他往一旁的马车走去。 不光卢广智惊呆了,连卢娇月也是。她迈着小步跟在后面跑,卢广智被丢进马车里,韩进丢下一句话:“听你姐的。” 卢广智猛地一下自车里跳了起来,面上又是戒备又是狐疑,像一只护食的小狗崽子。反正让韩进来看,他是这种感觉。 “你是谁?你怎么跟我姐在一起?你有什么企图?” 在卢广智来看,他姐人长得漂亮,性格又好,村里有不少人偷偷的喜欢他姐。只是他娘从来将他姐管得很严,他姐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所以那些人寻不着机会接触他姐。难道说他来镇上做工的这几天,被这人趁虚而入了?可卢广智想了半天,也没想出眼前这人是村里哪家的。 不得不说,卢广智真相了。 只是韩进会告诉他,他确实有企图吗,肯定是不能的。 “我警告你,我姐已经是说亲了的人,你离我姐远些!” 卢广智看眼前这人不像是个好人,他虽见识不多,但还是分得清这个的。眼前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就不像是个善类,他姐这么单纯被人骗了怎么办。 卢广智这些话说得太快,让卢娇月根本来不及阻止,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弟弟说了什么,她不禁窘得头顶都快冒烟了。而韩进却是脸黑了下来,无他,皆是因为那句‘我姐已经是说亲了的人’。 她说亲了?跟谁?什么时候? 难道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她已经被许了人家,明明前阵子‘随口’问了一句,梅庄毅说没有的。 “二弟,你说什么呢,你误会了。”卢娇月脸红得都快爆掉了,手足无措地解释道:“这是小舅舅的朋友,不是你说的那样,是我在后面跟不上你,刚好又遇见进子叔,才请他捎了我一程。” 卢广智疑惑地瞅了他姐一眼,又瞅了瞅黑着脸站在那里的‘进子叔’,咕哝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卢娇月跺跺脚:“还有,你说的那些话都是谁教的啊……” 卢广智没有解释,他才不会告诉他姐他们村有不少人暗里喜欢她呢,总是拐弯抹角找他打探她的事,被他娘知道,揍他都是轻的。 卢娇月又红着脸向韩进解释:“进子叔,你别见怪,我弟弟年纪小,不懂事。” 韩进瞅了她一眼:“无事。”顿了顿,他又道:“你们可是要回去?那我送你们。”他心里还在想着她说亲的事情,不过眼前这小子既然说了,肯定是真的。 这么一想,韩进的心沉了下来。 卢娇月点了点头,就让弟弟上车,卢广智却是站着不动。 “你是不是还想继续留在这里?”卢娇月急道。 卢广智眉眼倔强,只是不走:“大哥的亲事……” 卢娇月当然知道二弟为什么会来这里做工,说白了和她娘是一样的想法。但这是什么地方,她弟弟才十三岁,所以卢娇月是绝对不会纵容他继续留在这里做工的。 “大哥的婚事不用你操心,你跟我回家。” 卢广智本就叛逆,也就面对家里人稍微好一些,卢娇月这么逼他,他自然不愿。可当着韩进这个外人的面,他也不好意思说自家的窘境,于是姐弟俩便僵住了。 韩进心里急着想去打听她亲事的事,见这臭小子犟着要做工,而她姐为了劝他急得眼泪花都出来了,不禁道:“你来做工不就是想挣钱,若是想挣钱,我帮你找个工做,活儿不重,挣钱又多。” 卢广智疑惑的看着对方,他才不信呢,别以为他没找过,镇上他都找遍了,根本没有活儿不重又挣钱多的工,他当他是小孩子呢。 “进子叔,不用了,你别理他,他年纪还小,家里不会让他出来做工的。” “什么活儿?你可别骗我!” 两个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韩进嘴角逸出一抹笑,鱼儿上钩了。 其实他也是灵机一动,梅庄毅那人太聪明,若是问的太多,他真没把握能藏住自己的心思。而眼前这个小子却能用上,他就算再猴精,也不过是个才十多岁的小崽子,韩进觉得自己对付他不成问题。 有了这么条小鱼儿在手里,还愁以后没机会接近她? 这么想着,韩进道:“先上车,这里说话不方便。” 留香居是云田镇最大的一家酒楼。 楼高三层,位于云田镇最繁华热闹的一条大街上,所以平日里客流量也是极大的,还不到中午的时候,大堂里已经坐满了人。 幸好还有雅间。 韩进要了个雅间,带着姐弟俩上了楼。 原本卢娇月是打算直接回家去的,可韩进说他忙着办事,连早饭都没吃,这会儿已经快中午了,想吃了午饭再送两人。卢娇月素来是个体贴的性子,自是不忍拒绝。 而卢广智虽意识到有些不对,但想着对方是小舅舅的朋友,大姐又喊对方叔,便没有再多想,脑海里全是韩进方才所讲的,活儿不重又挣钱的工。 见这人熟稔地带着他们走进这家酒楼,店小二说大堂没有位置了,对方便态度淡定的要了个雅间。卢广智虽聪明,但见识不多,在他有限的认知中,眼前这人的做派比那富户家的少爷还气派。尤其满身气势,甚是不俗,卢广智当初来镇上找活儿,是来过留香居的,他的打算是做个跑堂的小二,只可惜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人撵出来了。 那人怎么说他的?一个乡下的小泥腿子,也敢来这里,给我滚远些! 可此时这人却是低垂着头,态度唯唯诺诺的将他们领进雅间,浑然没发现其中一人就是前几天被他刚骂过小泥腿子的。 卢广智心中一阵畅快,不禁看韩进更加顺眼了,心里同时也认为对方定然是个有本事的人,也不再怀疑对方有没有骗他了。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到了雅间坐下,小二给三人倒了茶,又问道需要用点什么。 韩进一年中有一大半时候是在外面解决吃饭问题的,留香居他也不是第一次来了,便老马识途的点了几个菜,又问卢娇月和卢广智想吃什么,其实重点还是卢娇月。 卢娇月先是客气说自己回家再用,实在磨不过韩进,才道谢后说随意就好。卢广智自然是随姐姐,韩进无奈,只能又随意添了两个菜。 小二下去后,雅间里只剩下三人,卢广智开口询问做工的事。卢娇月还是有些不愿,可当着韩进的面又不好说什么,只能默默地坐在那里。 韩进沉吟片刻,有些犹豫道:“这活儿确实不累,赚钱也多,以你的年纪刚好做得,只是这地方嘛,不是什么好地方。” 卢广智一愣。 韩进也没继续卖关子:“赌坊你可愿意去?负责跑堂和端茶倒水,每个月有一两银子的工钱。当然这不是来钱的大头儿,有赌客们赢了银子,光打赏都不止一两银子。” 卢广智本来听到赌坊这两个字,下意识就要拒绝的,哪知听到后面的那个一两银子,心便开始犹豫起来。 一两银子,若是他能做上几个月,年底大哥就能成亲了。尤其还听说光打赏就不止一两银子,更是让他的心怦怦直跳。 家里实在太需要银子了,尤其是小弟,他被耽误了也就算了,他不想让小弟也被耽误。 “我做!”他回答的毫不犹豫。 卢娇月却是惊讶地站了起来,“二弟!” 卢广智坚定地望着姐姐:“大姐,我去做上几个月,大哥就能成亲了,难道你希望大哥的婚事被毁掉。” “不用你去挣钱,真的不用,大姐可以做了绣活儿去卖,很快就能凑够让大哥成亲的银子。”情急之下,卢娇月也顾不得隐瞒了,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你那绣活儿能卖几个钱?且娘也不让你做那个,挣钱的事还是交给我吧。” 卢娇月很想说她做的绣活儿很能卖些钱,可她知道二弟不会相信的。其实上辈子刚开始她也不相信,他们村不是没有人做了绣活儿拿去卖,但不过只能得几文或者几十文钱,也就补贴补贴日常家用罢了。她确实做的比她们都要好,但大抵也卖不了什么钱。 卢娇月上辈子也是被逼得实在没有办法,才绣了东西拿去换钱。那时杜家为了杜廉的学业搬去了县里,她觉得自己拖累了娘家,便拒绝爹娘的贴补。可惜家里没粮没钱,又有几口人要吃饭,无奈她只能出去做工。可惜实在太辛苦,她只做了半个月便坚持不下去了,于是才动了心思想绣些东西出去卖。哪知居然价钱卖得不低,自那以后,她便日以继夜的开始做绣活儿,赚了钱供杜廉考科举。 其实一起初卢娇月的绣工并不太好,她虽随跟着外婆柳氏学了几年,可她娘不让她碰针线,所以她懂得多,但实践少。后来做得越多,手越熟练,绣东西卖出来的钱也开始多了起来,杜廉也就是靠着她挣下的这份银子,才能从大溪村到万年县到东昌府,一直考到京城里去的。 本来因为上辈子走了外婆眼睛不好的老路,这辈子回来卢娇月没打算再重操旧业的,可那日给她小姑凑银子治病,让她感触良多,于是她才动了这个心思。 她不光想给大哥凑银子成亲,还想把二弟小弟都送去念书。她上辈子既然能为那个狼心狗肺的杜廉付出那么多,为什么不能为自己家人做些事?毕竟他们才是她的亲人,这是她欠家人的! 很多上辈子的记忆,卢娇月不愿想也不愿去回忆,因为会让她痛彻心扉。她依稀记得上辈子二弟走了卢家人祖祖辈辈的老路,做了一个靠天吃饭的庄家汉,然后娶了妻生了子。若是没有意外的话,恐怕一辈子就那样了。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卢娇月每每想起便痛心不已。 上辈子卢家一直没能分家,所以家里越来越穷。后来轮到二弟成亲的时候,家里一直拿不出来成亲的银子,实在没办法,就娶了户要聘礼极少的人家的女儿。哪知,竟娶了那样一个人进门。 那是她二弟,她芝兰玉树的二弟,小时候她一直觉得二弟长大后定不是等闲人,却娶了那样一个粗鄙的女人。 卢娇月上辈子回娘家的次数不多,但每次回家都能听到二弟妹尖酸的讥讽她上门打秋风以及数落二弟没本事的声音。她自是又愤怒又心酸,可她一个出嫁女,婆家又是那样一户人家,自顾尚且不暇,又怎么可能去管得了这些事。 及至后来,大哥为了给她送粮出了意外,大嫂恨她入骨,为了不让爹娘夹在中间为难,她便与娘家断了联系。表面上是如此,背地里她也有拖人暗里偷偷打听娘家的消息,而之后爹娘接连去世以及二弟失踪了的消息,便是那个帮她打听消息的人说的。 二弟没有发生任何意外,就是失踪了,谁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事后卢娇月曾想,二弟大抵是厌恶那个家的吧,厌恶那个家的人和事,所以在没有给爹娘养老送终的责任以后,他便离开了,远远的离开了。 接连受到打击的卢娇月,在听到这一消息后,再也支撑不住,当场就吐了一口血,自那以后身体便不好了。 曾经的曾经,卢娇月面对命运的不堪,她是认命的。她嫁给了杜廉,她认命,谁叫他是她的丈夫。杜寡妇那样对她,她认命,谁叫以孝为先。大哥去了,爹娘也去了,她也认命,谁叫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上一世,她认命了一辈子,可这一世她不想认命了,她觉得她的家人不应该是那样的结局。 所以不能和杜家结亲,所以不能耽误大哥的亲事,免得日后让大嫂对家里心中生怨,所以小舅舅的生意不能失败,也所以二弟和小弟都得去念书…… 卢娇月一直知道自己并不怎么聪明,她的性格太软,胆子太小,别人对自己好一点,她恨不得掏心掏肺给人家。她太单纯,没有心机,更学不会揣测人心…… 回来的这些日子里,夜里一个人的时候,卢娇月也曾懊恼过,她气自己太不争气,太笨。后来她又渐渐释怀了,不懂,就去慢慢学,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步一步来,只要她够坚定,只要她去做,这些一切总是能改变的。 你看,杜家的那门亲事不是没做成? 而现在她要做得就是—— 赚钱,赚很多的钱。 “二弟,你放心,大姐一定能给大哥赚够娶亲的银子。”卢娇月没办法当即就证明,只能这么固执的说道。 卢广智有些头疼,他有些怀念以前那个性格柔顺的大姐,他大姐究竟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固执,他并不知道,他只知道赚钱的事不该女人去做。 “大姐,我知道你能,可你不怕娘知道?”卢广智将梅氏举了出来。 “不怕。”她偷偷的做便好,她这阵子就是趁着爹娘都出去以后,偷偷一个人在屋里做绣活儿的。 卢广智无奈道:“可我是这家里的人,我也想为大哥成亲出一份力。” 卢娇月哑口无言。 她并不是一个会胡搅蛮缠,且会狡辩之人,所以当弟弟拿出一个非常正当的理由,她竟找不到反驳他的话语。难道她能说不让二弟出力吗?那肯定会伤到二弟的心。 卢广智趁热打铁:“大姐,你看你偷偷的做针线,是想为大哥凑钱娶亲。我是家里老二,又是男丁,肯定也想的。所以你就别阻止我了,我也不告诉娘你偷偷做绣活儿想卖钱的事,如何?”卢广智觉得这个主意很好,他们姐弟二人可以互相打掩护。 卢娇月瞠目结舌。 她竟然被弟弟给威胁了。 一旁的韩进轻笑出声,觉得她圆睁着双眼的样子好可爱。为了让自己目的达成,他决定也‘威胁’一下她:“娇月,你是不是看不起在赌坊做事的人?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一个坏人?” 明明是一张硬汉脸,却被韩进硬做出了几分委屈感。 卢娇月手足无措:“进子叔,我没有,你、你是一个好人……” 被叫做‘好人’的韩进,心里十分舒服,仿若夏日里洗了个凉水澡那么舒爽。 ‘好人’韩进道:“既然如此,你干啥阻止你弟弟去赌坊做事?难道你不放心我?既然是我带去的,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他,不会让他沾上任何不好的事。” 这恰恰也是卢娇月心里最担忧的,赌博之害,历来都是不少的,她怕二弟受不了诱惑,会在那种地方学坏。 她该相信他吗? 卢娇月望着韩进。 对方的眼睛黑而亮,写满了认真。 这并不是一张‘好人’脸,莫名的,卢娇月突然想起上辈子的一些经历,这两辈子她最深刻的认知就是,脸上写满了‘我是好人’的,并不一定是好人。同理,长相不像好人的,也不一定就是坏人。 不知怎么,她觉得自己可以相信他。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卢广智到了广济赌坊,觉得自己的世界被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这里充斥着各式各样的人,有富家公子,有贩夫走卒,也有地痞无赖。有一掷千金的,也有输光了所有银子被赌坊撵出来的。有赢了银子得意忘形的,也有输了银子破口大骂的。 卢广智觉得诧异、震惊、害怕,其实打一开始,他并不习惯这种环境,他甚至想回家,想退缩回去,他觉得自己肯定无法在这里做下去,因为这地方实在是太乱了。可想着辛苦在外面做工挣钱的大哥,为了给大哥凑银子娶亲早出晚归的爹,以及身为妇人之身还出去做工赚钱的娘,卢广智又犹豫了。 他不过是来赚银子的,别人如何与他何干? 一直在暗里关注着他的韩进,见此,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别看他当着卢氏姐弟俩说得挺好,其实他还挺怕这小子无法适应这种乌烟瘴气的环境,毕竟连他都无法喜欢,更何况是这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子。 此时看来,这小子还算是个胸有乾坤的。 接下来几天,卢广智的表现更是让韩进连连吃惊。 卢广智长得好,眉清目秀的,人聪明也机灵,他确实没有什么见识,但他知道去观察去学,再加上他是韩进带进来的人,赌坊里的人都照应着他。没多久,他便在这里混得如鱼得水起来。 在赌坊里混,无非需要具备两种特质,尤其是干卢广智这种负责给赌客看茶倒水活计的。那就是人要机灵,且要有眼色,懂得眼光六路耳听八方,以及左右逢源。赌客赢了,知道上去凑趣,赌客输了,自是能有多远赶紧离多远。 一开始卢广智并不懂得这些,他也是跟与他干着同样活儿的其他人学的。对了,做他们这种活儿的,不叫跑堂的,而是叫打杂的。当然,也不是是个人就能让他们这些打杂的上前招待,也要挑人。 那些荷包里不过装着几十个铜板的,能和怀揣大量银子的贵客相比吗?自是不能!所以这活儿若是干好了,真和韩进说得那样,每天光赏钱都不少。 这日,卢广智负责招呼的一个富家公子赢了钱,打赏了他一块银子。 这是卢广智第一次拿到这么多的赏钱,他放在手里掂了掂,差不多有二两的样子,这让他又是高兴又是兴奋。 “哟,得赏了,不错啊!”有人调侃道。 是个熟人,叫东子。是卢广智来到赌坊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在广济赌坊做打杂的人不少,个个都是人精,其中年纪最小的,除过卢广智,便是这个叫东子了。东子是癞痢头的侄子,瘌痢头是韩进的手下,所以当初卢广智刚来赌坊时,便是跟着东子学怎么招呼赌客的。 东子今年十六,比卢广智要大三岁,长得十分讨喜,嘴巴也甜,平日里得到的赏钱也多,所以平日里十分大方。经常会买些零嘴、小吃什么的,和卢广智分着吃。 卢广智总是吃人家的,也想请回去,可他身上没钱,又才来赌坊不久,口笨手拙的,得到赏钱的次数屈指可数,这次得了赏钱,他就想回请回去。 “东子哥,你想吃啥,我去买来咱们吃。” 东子嘻嘻地笑着,随意道:“随便吧,我刚吃了饭,这会儿还不饿。” 说是这么说,卢广智还是抽空跑出去一趟买了点吃食回来。像他们这种年纪半大的小子,可不会像小孩子那样吃些什么糖啊果子的,卢广智买了一只烤鸡,花了将近一百文钱,心疼得他直咧嘴。 可心疼归心疼,还是得买,人情是有来有往的,光进不出,以后就没人和你打交道了。来到赌坊这些日子里,卢广智学会了很多为人处事的道理。 见这会儿生意清淡,进来的赌客也少,两个半大的小子便找了个背人的地方分吃烤鸡。 “我还想去买些东西,感谢一下进子叔。”卢广智道。 他是真心对韩进十分感激,卢广智并不傻,来到这里后,赌坊上上下下都对他和颜悦色,他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总是有人好心上来提点他。他不过是个刚从乡下出来的乡下小子,能有什么地方让人另眼相看的?不用说,肯定是看了进子叔的面子。 卢广智也是来到这里之后,才知道大姐口中的‘进子叔’,原来就是那传说中的韩进。 ‘韩进’的名头,他是听过的,都不是什么好名声。不过有着先入为主在前,卢广智也不信那些流言蜚语中的诋毁。其实认真说来,卢广智与韩进接触越多,对他越是佩服与敬仰。 东子嘬着鸡骨头,道:“你这点银子恐怕不够吧,我叔他们来钱容易,所以花起钱来也大方,你这点银子还不够请他们吃一顿的。” 听到这话,卢广智不禁有些气馁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他也知道,这点银子对他来说不少,对其他人来说,其实真不算什么。以往在乡下的时候,十几文钱对他来说都算是很多钱了,可来到赌坊后,他才知道什么才叫做花钱。 “不过你也别丧气,既然是感谢,代表的就是一份心意嘛。” “那我买点什么好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东子丢掉手里的骨头,从怀里掏了块儿帕子擦擦手,“我倒觉得你不用这么外道,你舅和韩叔是朋友,他还会跟你计较这个?会跟你计较这个,韩叔也不会不辞辛苦地每天顺道把你捎过来了。” 这恰恰就是卢广智最感到不好意思的地方,他来县里一趟不容易,倒是有牛车可坐,但牛车太慢,而韩进恰巧帮他解决了这个问题。韩进每天是要回家的,韩家庄就在大溪村附近,所以他每天来的时候,都会顺道把卢广智给捎过来。 一次两次也就算了,次数多了,卢广智总感觉不是个事儿。可让他拒绝,他又说不出口,毕竟他是迫切需要这份银子,也是实打实来一趟县里不容易。 卢广智觉得他必须要对韩进表达一番谢意,不管对方在不在意,总得做点什么。 卢娇月一面做着手里的绣活儿,一面分心抬头望了望窗外。 时候已经不早了,她爹娘差不多也快回来了,可二弟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她不禁有些心绪纷乱,绣活儿也做不下去了,索性将东西收了起来,又将炕收拾了一番。 卢广智脚步轻快的走进来,俊秀的脸上笑眯眯。见弟弟回来了,卢娇月不由的松了一口气,嗔道:“怎么今天这么晚?” 卢广智道:“进子叔临时有事,耽误了一会儿,大姐你别担心,我看着时间呢。就算晚了也不怕,你就跟娘说,我在二狗子家里。” 这倒是个借口,不过卢娇月从来不习惯说谎,更不用说对她娘撒谎了,所以能不撒谎自是最好。 卢广智从怀里掏出一包点心,放在炕桌上。 “姐,这是我买的点心,你收起来,待会儿和五郎一起吃。” 卢娇月笑道:“怎么?今日又得赏钱了?” “差不多得了五十多文,还有一块儿二钱的碎银角子。”卢广智笑眯眯的,明眼可见十分高兴。 卢娇月又是咋舌又是感叹,咋舌的是那地方来钱容易,感叹的是之前她还挺不愿意二弟去那种地方的。 “你去那里做工,姐不拦你,但你记住,不准学坏了。”这句话,每天卢娇月都会重复一遍,就怕弟弟学坏了。不过有进子叔帮忙看着,卢娇月倒是并不担心。 只不过与那韩进接触过没几次,卢娇月便觉得他是一个值得信赖之人。 帮她弟弟找活儿也就算了,每日还不嫌麻烦的多绕路顺道把她弟弟带到县里去,傍晚的时候再送回来。且卢娇月也听卢广智说了,在赌坊里,韩进对他的照顾与点拨。 卢娇月自是觉得有些盛情难却,心中忐忑的同时,对他也是越发感激。本想谢谢他的,可是一时之间,她也不知该如何去感谢对方。 “姐,如今我手里也攒了点银子,就想感谢下进子叔,毕竟人家和我们也非亲非故,就算有小舅舅的关系在,总不能当做没这回事儿吧。你觉得怎么弄才好?”可以想见,这姐弟俩是想到一处去了。 卢娇月沉思一会儿,也没什么好主意,不禁望向弟弟。 “我本想着请进子叔吃顿饭,可我手里这点银子在县里的酒楼也摆不了什么好席面。买东西送给他吧,也不知道买什么好。太贵重了,咱们送不起,便宜的,有些拿不出手……” 一见二弟这么说,卢娇月便知道他肯定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果不其然,卢广智说道:“我私下里打听也观察过了,进子叔还没娶媳妇,寻常衣衫也没人打理,成天就是穿那么一身衣裳。我就想着要不然咱们送他身衣裳?即能表现一下咱们的心意,又不会太出格。” 说完,他用希冀的目光看着卢娇月。 这事他还真得求他姐,他家就他姐做衣裳的手艺好,他娘虽也能做,但谁让他是背着家里去赌坊做工的。 卢娇月十分犹豫,她长这么大,除了给家里人做衣裳,还没给外人做过呢。到底有着上辈子做绣活儿拿出去卖的经验,她对这个倒也不是太讲究。 “这会不会有些拿不出手?” “怎么会呢?我姐这么好的手艺……”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人声。 是梅氏回来了。 “那姐,咱们就这么说定了,买布料的钱我来出!” 卢娇月正想说什么,梅氏已经到门口了,姐弟两人赶忙交换了一个眼色,打住了声。 这些日子,卢家上房总是笼罩在一片烟雾缭绕中。 崔氏看了也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劝老头子。最近这些日子,家里的动静她也都看在眼里,三儿媳成日里摔摔打打的,不是打鸡就是骂狗。二房两口子早出晚归的,成日里不在家。也就老大两口子正常点,但大儿媳妇胡氏见了他们老两口也没个笑脸。 崔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保持沉默。 卢老汉见老婆子从西间走出来,自缭绕的烟雾中抬起头来,“二丫头怎么样了?” “有杏儿陪着说话,倒是比前两天更有精神了。” 卢老汉点点头,没再说话。好点儿就好,家里闹成这样,若真是不好,他可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崔氏欲言又止,实在不想讲心里藏的事告诉老头子。 事情还要从前两天说起,这阵子崔氏一直睡在小女儿屋里,就怕她再犯病。前天半夜里崔氏被渴醒了,起来喝水,突然听见女儿说梦话。 若是普通的梦话也就罢了,竟和杜家的后生杜廉有关。 崔氏越听越心惊,竟一夜都没有睡着。次日,待卢桂丽醒来后,崔氏便忍不住追问女儿。 卢桂丽起先不说,后来实在被问急了,才说出自己对杜廉早已是芳心暗许之事。 崔氏大骇。 之后又满心凄楚,若不是她,女儿也不会是这样一副身子,若不是这样一副身子,女儿也不会受这么多苦,甚至连人都嫁不了。 崔氏越想心里越苦,忍不住就和女儿两人抱头痛哭起来。哭完后,卢桂丽对崔氏说:“娘,你让我嫁给杜廉吧,若不然我死了也不甘心。” 崔氏听到这话,又哭了一通。她很想对女儿说,即使你死了,你也嫁不了杜廉,可她不忍心。 于是她就劝女儿,苦口婆心的劝。 可惜卢桂丽仿若魔怔了似的,打定注意就要嫁给杜廉,还差点又犯病了。 这不,方才在里头卢桂丽又在求崔氏。 卢桂丽说得十分可怜,她说她这辈子什么都不求,就想嫁给杜廉。而崔氏实在拗不过她,只能答应说给胡氏说说看,让她去探探杜家那边的口风。 只是这件事要不要告诉老头子? 崔氏左右为难了好一会儿,才去了炕边坐下来,和卢老汉说了此事。 听完后,卢老汉陷入良久的沉思。 “老头子,你说这事可该怎么办才好?” 卢老汉在炕沿敲了敲烟锅,出乎人意料的是,他竟非常平静。 “二丫头是打定主意了?” 崔氏欲言又止地点点头:“二丫头她……” “你去吧,让老大媳妇多操操心,若是杜家真能答应,就把家里的田陪过去五亩。” 崔氏震惊:“老头子……” 卢老汉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去吧。” 崔氏心绪纷乱地走出上房大门。 烟雾中,卢老汉浑浊的老眼闪了闪,又黯淡下来。 胡氏这些日子过得十分不好。 自打她将二房的意思告诉给妹妹后,她就急了。又是怨她办事不利,又是怨卢家耽误了自己的事,还威胁让胡氏借她银子,若不然就把她算计侄女的事公之于众。 胡氏恨得牙直痒,可又不能不要名声,只能又借了点银子给杜寡妇。 而卢家这边,梅氏和乔氏都罢了工,家里的所有活计都压在她一个人身上。关键胡氏还不能不做,谁叫她是素来识大体的大儿媳妇。也幸好还有儿媳妇小胡氏给她帮忙,要不然胡氏还真忙不过来。 日子本就不好过,这不,又有人来给自己添堵了。听完婆婆说的话,胡氏当即就恼了,若不是对方是她婆婆,她非得好好的讥讽对方一把不要脸皮。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个病秧子还肖想她侄儿,真是好大的脸!! “娘,你该不会忘了小姑和廉儿可是错着辈分。”胡氏耐着性子道。 崔氏老脸窘了一下,支吾道:“咱家和杜家也算不得什么正经亲戚,隔着姓呢,咱们村里老李头家的二小子,不也是娶了他嫂子娘家堂妹的女儿。” 胡氏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可让她跟婆婆甩脸子,以她的性格也是做不出的,只能闷着不出声。 崔氏似乎没有看出胡氏的不情愿,又或是看出来了,故意装作没看见。 “老大媳妇,这事就麻烦你操点心了,我知道这事做得有些不对,可我实在磨不过二丫头,她身体又不好,着急不得。你探探杜家那边的口风,若是他们愿意,咱家陪嫁不了多的,就给几亩田吧。” 胡氏更生气了。 还陪嫁田?这田是卢家的,陪嫁给了卢桂丽,那她们大房以后不就要少分一些。这卢桂丽以为自己是卢娇月,陪嫁几亩田就能让杜家娶她进门?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她的脑海,胡氏愣了一下,竟没有发火,而是道:“行了,娘我知道了,我帮您去问问。只是若不成的话,您可千万不要怪我。” “不会的,怎么会呢,你能去问问娘就十分感激你了。” 崔氏一脸讨好的笑,能为女儿做到这一步,也真是难为她了。 胡氏到杜家的时候,杜寡妇正站在院子里的骂小女儿杜鹃儿。 杜鹃儿今年十四,长得与杜寡妇极为相似,都是柳叶眉,高颧骨,薄嘴唇。到底因为占了年轻的便宜,所以她的面相并不像杜寡妇那样显得有些刻薄,反而有几分属于少女明媚。 杜鹃儿性格十分泼辣,嘴皮子也厉害,杜寡妇骂她,她也不甘示弱,一句一句的和自己娘顶着。胡氏站在杜家院门前听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这母女俩为什么吵起来。 原来自打那次胡氏跟杜寡妇说了卢家二房的意思后,杜寡妇就急了。一年时间太长,她肯定是等不了的,不免就想另谋出路。 其实和卢家二房议婚的这段时间里,杜寡妇也一直没闲着,卢娇月的条件确实不差,儿子也看中了,但杜寡妇还是觉得儿子应该值得更好的。她不光在有意想和杜家结亲的人家里筛选着,自己还打听了一些附近村子家境好的,挑过来挑过去,除了牛角村的莫家,竟再没有比那卢家娇月更好的。 于是,杜寡妇便歇了心思,就等着卢家二房那边。 哪知突然出了意外,卢家二房竟让杜家等一年。大姐来跟她说的时候,杜寡妇嘴里没说,心里不禁在琢磨是不是大姐在自家身上动了心眼,怎么卢家二房竟连两亩田的银子都拿不出来,不是她说的二房很有钱,背后还有个更有钱的梅家吗? 不过她肯定没有那么傻的将心里话说出来,索性将整件事都赖在胡氏头上,顺便从她身上弄点银子花花。 等胡氏走后,杜寡妇就打算再给儿子说门亲事了。 不过杜廉素来是个有主见的,杜寡妇也不敢擅自做主,自是事先问过儿子的意思,再做打算。哪知杜廉竟然不干,竟认准了卢家娇月。 别看杜寡妇平日里在外人面前泼辣,她在杜廉面前却丝毫没有办法。她各种对其晓以利弊,无奈杜廉坚持人无信不可于世,既然卢家目前有困难,等到明年也没什么。 杜寡妇心里大苦,谁也不怨,都怨她自己将儿子养得不食人间烟火。寻常家里有什么事,她也不同儿子说,杜廉自然不信家里已经到了快揭不开锅的地步。 说服不了儿子换门亲事,家里的生活又快维持不下去,杜寡妇于是就将主意打在了女儿身上。 杜鹃儿也不小了,也该到了要说亲的时候。 她也是个急性子,前面刚打定主意,后面就托人给杜鹃儿说亲。说亲的媒婆来到杜家,列举了几家有意向的,杜寡妇挑中了隔壁韩家庄一个叫韩老实的人。 这韩老实就叫韩老实,并不是什么绰号,是他爹给他取的名字,因为这孩子打小就是一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性子,人闷得厉害。没曾想韩老实长大了,娶了媳妇,立了门户,竟开始不‘老实’起来。 其实这人也没什么大毛病,就一个,爱喝酒,喝酒了就喜欢打媳妇。头一个嫁进门没几年,人就没了,当时村子里的人还不知道,只当这小媳妇身体不好。后来,隔了两年,韩老实又娶了一个进门,慢慢的关于他打媳妇的事才流传出来。 只是媳妇是别人家的媳妇,旁人也不好说什么,顶多就是碰见的时候,出言劝上几句。可韩老实这人你别看他平时话少,竟是个不听人劝的性子,别人越劝,他打得越凶,渐渐竟没人再敢劝了。 这不,第二个又打没了,家里便开始给他张罗再娶一个。 肯定有人说,既然韩老实这么喜欢打媳妇,怎么还有人愿意嫁给他。谁叫人家有个好老子,好爷爷。韩老实的爷爷是韩姓一族的族长,他爹则是韩家庄的里正。 韩家庄整个庄子都是姓韩的,几乎没有几个外姓人家,这种一个姓的庄子都团结得厉害,这也是为何韩老实连着打死了两个媳妇,竟没人敢找上门的根本原因。 杜寡妇看中韩老实,不光是因为人家爷和老子有本事,更是看中了韩家给的聘礼。韩家那边说了,只要能将人嫁过去,韩家那边愿意出二十两银子做聘礼。 二十两银子? 够杜寡妇一家用几年了,至少在杜廉考上秀才之前,杜家再不用为银钱发愁。 被银子晃瞎眼的杜寡妇,顿时拍板决定了,将女儿嫁过去。 只可惜,她想得挺好,可惜杜鹃儿却不愿意。 杜鹃儿完全一副杜寡妇的泼辣做派,先是跟她娘闹,闹不听了,就威胁:“你又想像当初卖大姐的时候,那样卖了我?想让我嫁,行!抬着我的尸首过去!” 这不,杜寡妇眼见对女儿晓以利害不行,便骂上了。 “行了,还有完没完,也不怕人笑话!” 胡氏挤过围在杜家门前看热闹的人,往里面走去。 杜寡妇这才反应过来,恨恨地瞪了女儿一眼,走到院门前伸手赶人。 “看什么,没看过当娘的骂女儿的?” 当娘的骂女儿确实看过,但当娘的把女儿往火坑里推,却是没看过。 早先杜寡妇嫁大女儿的时候,同是一个村里的人还不觉得,后来杜春花过得不好,旁人也只当她是命苦。如今看来,这哪里是命苦,分明是当娘的坑自己女儿。 不过大家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这是人家的家事,外人顶多也就只能背地里议论几句。 围在门前的人们呈鸟兽散,杜寡妇砰地一声将院门关上,转身回来。 “你来干什么?”杜寡妇这会儿心情非常不好,所以看胡氏分外不顺眼,若不是因为对方耽误了自家的事儿,她如今何必到了要卖女儿的地步。 女儿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儿肉,真以为她舍得?还不是没有法子了! “怎么?我不能来?”胡氏反问,脸上难得带了点笑。 杜寡妇哼了一声:“若是来看笑话的,就赶紧走吧,不是因为你,我何必逼我鹃儿。” 胡氏气笑了,这人什么理论!不过她今日是有事前来,自然不想还没开始就和对方谈崩了。 “我找你有事,进屋说吧。”说着,她转头看了看一旁站着的杜鹃儿,道:“鹃儿,你别怕,大姨一定不让你娘将你嫁去那韩家。” 杜鹃儿眼珠一转,佯装捂着脸哭道:“大姨,还是你心疼我。” “好孩子,别哭,快洗把脸去,我劝劝你娘。” 杜鹃儿扭身进了灶房,胡氏则和杜寡妇进了堂屋。 “你要说什么事?”杜寡妇十分疑惑,她还是比较了解这个亲姐姐的性格,她既然方才对鹃儿说了那话,肯定就是心里有什么打算。 不嫁鹃儿?难道卢家二房那边有转机了。 想到这里,杜寡妇的脸不禁亮了一下。 胡氏在心里撇了撇嘴,瞥了炕桌一眼:“有茶没?给我倒杯茶来,走了一路,可是渴死我了。” 杜寡妇当即就想翻白眼,可惜忍不住了。 杜家当然有茶,杜廉是个喜欢风雅的,他有不少要好的同窗,偶尔也会来杜家做客,所以杜家是有备茶叶的。 “还要喝茶?水不行吗?”杜寡妇心疼得直打哆嗦,这茶叶可是不便宜。嘴里虽这么说着,人还是下了炕,折腾着去给胡氏倒茶了。 茶端了上来,是用白瓷盖碗盛来的,这也是杜寡妇为了杜廉准备的。杜廉说了,他与同窗在一起都是这么喝茶的,于是杜寡妇便咬着牙买了这套茶具,整整花了她五百文钱。 胡氏端起茶碗,慢悠悠的喝了几口,才搁下茶碗:“今天来是想跟你说说卢家那边的事儿……” “那边改主意了?”杜寡妇眼睛更亮了。 胡氏皱着眉,顿了下:“与二房那边没什么关系,是我婆婆……” 胡氏倒也没遮掩,将卢桂丽心悦杜廉的事,以及卢家老两口想和杜家结亲的事说了出来。 杜寡妇的反应果然不出她所料,当即就骂了起来,一边拍大腿,一边骂:“瞎了她的狗眼了,一个病秧子,竟然敢打我儿子的主意!活该她是个短寿的,死不死活不活的瘫在炕上,有爹生没爹养的烂东西……” 见妹妹骂得如此难听,胡氏厌恶的皱了皱眉。早年她妹妹其实不是这样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学得如此粗鄙。 “行了行了,打住!我是来给你排忧解难的,不是听你骂人的!”胡氏道。 “排忧解难?什么意思?” 胡氏清了清嗓子:“我婆婆说了,若是杜家愿意娶我那小姑子进门,愿意给我那小姑陪嫁五亩上等良田。” 她举起一个巴掌,在杜寡妇面前晃了晃。 杜寡妇顿时一愣,心里快速的计算着。 五亩上等良田,一亩差不多要十两银子,五亩的话,就是五十两。尤其田地的价值可不是银子能衡量的。杜寡妇也是庄户人家出生,庄户人家对田地的热爱,那是上至老下至小,没一个能跑得掉的。 有银子,并不代表就能有田,可有了田,就一定会有银子。到时候不管是佃出去,还是自己种,家里的日子就好过了。 而杜寡妇想得更多,五亩田拿到手里,到时候先卖两亩换钱,剩下三亩佃出去,到时候手里即有了钱,田里还不停的有出息进账。 可紧接着她就反应过来,想要得到五亩田的前提是,娶那病秧子卢桂丽进门。 她儿子在她心里可是宝贝疙瘩蛋,镶了金边的,杜寡妇可舍不得如此糟践自己儿子。 胡氏既然能来,肯定是有成算的,她这个妹妹从小就不是自己的对手,所以她对说服对方很有信心。 胡氏的声音恰到好处的在此时响起:“你应该知道我那小姑在卢家有多么受宠,比起我那侄女娇月也是不予多让。她的身子确实不好,可换个念头来想,这恰恰也是她最好的地方。廉儿即是我侄儿,我肯定是向着他的,说句不该说的话,谁也不知道她能活多久,可那五亩田却是实打实能落在你手里的。” 胡氏的语气很淡然,杜寡妇却忍不住浮想联翩起来。 “……等廉儿日后有了出息,她差不多也不行了,到时候什么妨碍没有,廉儿又能再娶一房媳妇,何乐而不为?” “可她的身子——”杜寡妇还是有些犹豫:“你不是说她那身子得靠药养着吗?咱家可是供不起这尊大佛!” 胡氏见杜寡妇口气有所松动,又笑着道:“卢家是知道杜家家境的,你觉得我那公婆会眼睁睁看着女儿去死?不怕告诉你,前些日子家里才又闹了一场,公婆拿出了三十两银子给她治病,三房闹得厉害。” “三十两银子——”杜寡妇激动得嘴唇都抖了起来。她活了这么久,还从没自己拿过三十两银子。 卢桂丽是卢家老两口的心头肉,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女儿,也就是说杜家可以完全不用去出卢桂丽的药钱。相反,杜家却可以白得五亩上等良田。至于养着卢桂丽的问题,那就不用提了,反正就是多个人吃饭,也费不了什么。 就目前来看,卢家老两口至少还能活十几年,只要有这两个老的镇着,卢家的银子就和是杜家的没有什么区别了。今天能拿三十两出来给卢桂丽出来治病,明天就能拿五十两,反正卢桂丽在他们手里,还治什么病啊,只要保着她不死就行了。即使卢家老两口早死,可谁知道那卢桂丽能活几年?就跟她姐说的那样,那五亩田可是实打实能落在她手里的。 杜寡妇心怦怦直跳,脑海里翻滚着各种各样的念头。 恍惚间,胡氏的声音飘忽的传来。 “这桩买卖可是做得?” “自是做得的!” 杜寡妇回答之后,整个人才清醒过来,竟是浑身大汗淋漓,也不是惊的还是喜的。她脑海里不禁闪过一个念头,急忙问道:“那你能得什么好处?” 她这个姐姐可从来是不做亏本的买卖,她是卢家的大儿媳妇,杜家从卢家身上弄钱,等于是在从她身上刮油,她能愿意?! 胡氏自然明白妹妹想什么,苦笑道:“我能有什么好处?若不是我婆婆逼我,你以为我愿意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觉得我肯定不会愿意让杜家从卢家身上弄银子。我自是不愿意的,可银子是花在卢桂丽身上,还是花在杜家身上,于我来说都没啥区别。既然如此,银子能花在廉儿身上,我心里还舒坦些。以后廉儿若是出息了,让他记着我这个大姨的情分就行了。” 胡氏说得太坦白,杜寡妇竟无法反驳,她呐呐道:“廉儿自然不会忘记你这个大姨对他的好。” “那这事你看?” 杜寡妇想了又想,方一咬牙道:“行!” 胡氏辞别杜寡妇,一路往回走着。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所以千万别怨她心狠。 一直以来卢桂丽就是胡氏的一块儿心病,她想过很多次若是小姑子死了就好,无奈卢桂丽身子虽不好,但命却一直很顽强,所以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公婆将卢家的钱都花在了她的身上。 夺人钱财,无疑于杀人父母。胡氏日里看着男人看着自己两个儿子,那么辛苦的挣钱,没少恨得牙痒痒。可她能怎样?她是卢家的大儿媳妇,她男人是卢家的长子,所以只要卢桂丽活一天,老两口活一天,他们就永远甩脱不了这个重负。 胡氏是个聪明的人,当她意识到自己无法甩脱卢桂丽这个负担时,她便不再去想了。她反而更怕的是二房三房会闹着分家,因为随着时间的过去,所有人都无法再继续忍受这种持续性的压榨,不光是她,二房三房同样如此。若不然三房这几年也不会闹得如此厉害。 若是卢家一旦分了家,公婆跟着大房过是铁定无疑的,公婆不可能会扔下自己的女儿不管,那么就等于将卢桂丽这个负累加注在了大房的身上。 胡氏不能让男人和两个儿子乃至以后自己的孙子,就为卢桂丽这一个人活,她得拉着人分担。所以若说整个卢家最不想分家的,不是卢老汉老两口,反而是她胡氏。 胡氏怕,怕得夜不能寐。 所以她费尽心思的不想分家,男人以为她是懂事,说她识大体,说她不像两个弟妹那样,没让他在中间夹着为难。 天晓得胡氏有多么不想这么识大体! 三房两口子人懒且不要脸皮,胡氏不想在他们身上浪费心思,于是就将注意力放在相对好对付的二房身上。 只要二房不分家,就凭三房闹腾不出来个什么。 这也是为何当初胡氏会动了想将卢娇月嫁去杜家的心思,她那个妹妹是个不好相与的,只要二房的心肝宝贝在自己手上,她料定他们不敢提分家。 这样一来,就等于将整个二房都绑在了大房的身上。 谁曾想这其中竟会发生这么多意外,先是二房两口子让杜家等一年,再是卢桂丽犯病,卢家大闹了一场,紧接着婆婆又来说小姑子竟对自己侄儿动了心思。 那个病秧子竟然想嫁给廉儿? 胡氏震惊之余,突然发现上天似乎又给她开启了一扇新的大门。 只要能将卢桂丽嫁出去,以后她就再也不是卢家乃至大房的负累了,到时候她又何必如此费尽心机不想分家。 一瞬间,胡氏觉得天也蓝了,树也绿了,水也清了。 至于小姑子嫁去杜家后,会是个什么样的遭遇,以及亲妹妹被她坑后,是个什么反应,胡氏懒得去想,也不想去想。 只要能将卢桂丽送出卢家,她觉得多费点心思不算什么。 不知觉中,胡氏已经回到大溪村。 回到家里,她孙女小妞妞正在院子里和鸡玩,胡氏笑得慈爱,走了过去。 “妞妞,好玩吗?” 小妞妞好奇地的望了奶奶一眼,点了点头,踮着小步子又去撵鸡了。难得今日胡氏没有出言喝止,反而笑眯眯的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崔氏早就看见大儿媳妇回来了,强忍着在屋里坐了一会儿,才走出上房。 “老大媳妇,你回来了啊?” 胡氏进了东厢,崔氏随后跟了过去。 “那事怎么说的?”崔氏问得忐忑。 胡氏犹豫了一下,道:“我那妹妹说要考虑一下。” 崔氏有些失望,“考虑一下也是应该的,毕竟有关孩子的终生大事。” 陷入思绪中的她,并没有发现胡氏脸上异常灿烂的笑。 卢娇月正准备出门的时候,刚好碰见崔氏从上房里出来。 今日,崔氏的脸色难得好了起来,卢娇月疑惑的看了她一眼。 “月儿,这是去哪儿啊?” “奶,我去桂丫家把她让我帮她改的衣裳送回去。”卢娇月垂着眉眼,手指无意识的在手里的包袱上磨蹭着。 崔氏也没说其他:“天色不早了,早些回来。” 卢娇月点了点头,人便出门了。 她提着手里的小包袱,一路避着村里人,到了村尾。 这个地方比较隐秘,一般村里极少有人会从这里走,韩进每日接送卢广智,都是在这里的。 卢娇月站了一会儿,就见远远一辆马车往这里驶来。 马车刚停下,卢广智就从车上蹦了下来。 “姐,你怎么在这儿。”跟着他就看见了大姐手里的包袱,姐弟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色。 韩进坐在车辕上,手持一柄牛皮鞣制的马鞭,看向这里。依旧是一身黑衫,卢娇月心里犹豫的同时,心想这进子叔果然衣裳少,见到他几次,都是穿同一身衣裳。 殊不知韩进是个懒得麻烦的性子,家里又没人给他做衣裳,于是就去了成衣铺,捡着同样的衣裳一买就是好几件。之所以会选黑色,不过是因为黑色耐脏,他们做这一行的,少不了会偶尔见血,黑色就算沾了什么东西,看起来也不显。 卢娇月踌躇了一下,轻步往马车那边走去。 “进子叔……” 成日里被卢广智进子叔长进子叔短的叫着,按理说韩进已经有免疫力了,可当听见她也这么叫的时候,不免就觉得有些心塞。 幸好被今日又见到她的惊喜给冲淡,韩进倒也没黑脸,而是十分淡定道:“有事?”其实他眼睛早已看见她手里的东西。 卢娇月踌躇道,“谢谢你帮我弟弟找了这份工,又麻烦你日日多绕路来接送他……” “无妨,反正我要回家,又有车,不当什么事儿。”他黑眸又在卢娇月手上的包袱绕了绕,眼中闪过一抹不显的喜色。 卢娇月举着包袱,有些犹豫地递了过去:“这是我亲手做的一身衣裳,算是谢谢你如此劳心费神的替我弟弟张罗,还望进子叔你不要嫌弃。” 韩进伸手拿了过来,看了她一眼,从他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她低垂的眉眼,和花瓣似的唇,以及白皙柔腻的颈子。他不禁眼神暗了一下,正想说什么,一旁卢广智笑着插言道:“姐,你就别担心了,进子叔不会嫌弃的。”他又对韩进道:“进子叔,我姐针线活儿很好的,一定很合你身。” 这个韩进当然也知道,依稀还记得之前有次梅庄毅冲自己显摆,说自己外甥女长大了,会给舅舅做衣裳了。当时,让韩进去看,也没看出那衣裳上能长朵花儿出来,怎么梅庄毅那么高兴。 后来,认识了她,再去回想,想一次,韩进就嫉妒一次。也因此,当韩进得知卢广智在暗里地打听他喜欢什么的时候,他特意让人告诉那小子自己衣衫没人打理的事。 果不其然,这傻小子上当了。 韩进面上不显,实则心里很想把这包袱打开,当场试试来看。 “那就谢谢你了。” “不当什么。”卢娇月脸红红的,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摆手。 “那进子叔,咱们就先回去了啊。”卢广智道。 韩进不舍的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次日,韩进穿了一身崭新的衣裳,出现在众人面前。 可能是因为已经习惯了老大穿黑色,突然见老大换了一身别色的衣裳,一众人竟觉得有些不习惯。 倒是胡三心下了悟,笑着打趣:“进哥,这身衣裳是在哪儿做的,看起来挺不错,告诉咱在哪儿做的,下次咱们也去。” 这宅子里住的都是些单身汉,平时自是没人替他们打理衣裳,寻常身上穿的鞋和衣裳,都是成衣铺买的。也因此胡三问这话,竟没人起疑,也就是韩进听出了这话里调侃的意思。 大家顺着胡三的话,再次去看韩进,才发现他这身衣裳真是不俗。这些汉子们个个大字不识一个,也没什么见识,让他们去形容,也形容不出来,就觉得老大穿了这身衣裳,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 衣裳是一身短褐,可又与一般短褐不同。 整体呈银灰色,是用上好的细棉布所制,袖口与裤脚都做收紧处理,并在衣襟、袖口、裤脚用同色但更深一色的绣线,绣了些暗纹。配以同色的宽幅腰带及短靴,让韩进整个人看起来显得格外器宇轩昂。 当初卢家姐弟两人商量好送衣裳后,为送什么样式,可是费了一些脑筋。让卢娇月来想,自是送直裰最好,一般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们都是这么穿的。可卢广智却是觉得不好,在赌坊里做事,穿直裰多少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又见韩进总是一身短褐,于是便商议做一身短褐算了。 衣裳的布料是用卢广智赚来的银子买的,算不得多好的布料,但也花了近一两银子。为了不失体面,卢娇月在上面可是费了不少心思。 从众人的反应来看,卢娇月在上面费的这些心思,并没有白费功夫。 “是啊,老大,告诉咱们呗。” “老大,你这身衣裳挺好看的,不像是外面做的,倒像是哪个大姑娘做的。” 韩进掸了掸衣角,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极为欢喜得意。 见众人调侃自己,他浓眉一扬:“怎么?今天不做事了?还不赶紧做事去。” 能在赌坊里混的,个个都是人精,尤其对韩进的秉性,他们也极为了解。见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俱都哄笑一声散去,边走边嘴里讨论着到底是哪个姑娘给老大做了这么一身衣裳。 胡三没走,他留了下来。 “进哥,你让我打听的那事打听出来了。大溪村和梨花岭那边都找人打听过了,没人听说卢家二房大姑娘定亲的事。” 听到这话,韩进蹙起浓眉。 竟然没人听说?难道说卢广智那小子是信口开河的?可他不可能拿自己姐姐的婚事信口开河,那就是说其中肯定另有猫腻。 胡三跟着韩进有些年头了,也当得起算是他的心腹,若不然韩进也不会将这事交给他打听,他自然明白韩进在想什么。 “若不然咱们从卢广智那小子嘴里套套话?” 韩进望了他一眼。 胡三笑嘻嘻的,“进哥,这事就交给我了。你放心,咱们努力努力,一定让你早点上嫂子。” 韩进笑骂了一声,倒也没拦着他。 在赌坊这种地方干活儿,说忙也忙,说闲起来也挺闲的。 赌坊是不关门的,通宵达旦的开,不过认真来说,赌坊的生意还是以晚上最好,白天当然也有生意,只是没晚上人多。 卢广智限于家里原因,只能白天来赌坊做工,赌坊白天的生意一般都集中在下午,所以上午的时候是挺闲的。 见徐聪眼圈乌黑的走了出来,卢广智不禁问了一句:“你昨晚儿又守了一夜?” 徐聪打了个哈欠,点了点头。 做他们这种活计的,其实上工时间很轻松,混熟了以后,早点来,晚点来,没人会盯着你。同理,你多守上一会儿,也没人会说什么。 肯定会有人说,你多干活赌坊里也不会多发你工钱。不过在这里干久了的都知道,他们这些‘打杂’的,极少有人会看中那点工钱,都是靠赏钱吃饭。既然和赏钱扯上关系,这就与运气、眼界有关了。偶尔碰到一两个貌似豪爽的赌客,他若是赌上一整夜,自然就有人会在旁边守上一整夜。运气好的话,到时候打赏定然不少,若是赌客输光了,什么也捞不到也属正常。 “怎么样?”卢广智好奇问道。 徐聪唾了一口,骂道:“别提了,那是个倒霉鬼,差点没把裤子输掉。”所以他自然没得到赏钱,甚至那人输了银子心情不好,还赏了他一脚。真是倒霉透了! “我先回了,困死了。”手里揉着腰,徐聪一瘸一拐地往外面走去。 看着对方那惨样,卢广智心中即是怜悯又是感叹。 每次见别人得到大笔赏钱,他也羡慕,无奈他只能白日里来上工,这种羡慕却是无用的。后来见多了,他反倒不羡慕了,而是越发警惕自身,千万不能沦落到有些人那种样子。为了点赏钱失了尊严倒不要紧,就怕没了骨头。 站在那里感叹了一会儿,卢广智才往里面走去。 他进去转了一圈,只有一楼大厅里还有几桌还在赌,个个都是赌红了眼的样子,眼看是不输个精光不会走了。卢广智觉得甚是没趣,便在靠大门的位置找了地方坐了下来。 “三哥,卢广智那小子和臭虫李吵起来了,看样子两人要打起来,咱们要不要去看看?”癞痢头瞅着动静不对,便赶忙来跟胡三说了。 换着其他人,他们自然没有这么好心,那群打杂的经常会为了一点赏钱,或者抢一两个贵客吵起来,甚至打起来的也不再少数。可谁叫卢广智那小子是老大带进来的,还专门吩咐要多盯着些,瘌痢头自然不敢轻忽,不光日里让自己侄子瞅着,自己也盯着。 胡三眼光闪了闪,道:“走,咱们看看去。” 臭虫李,人如其名,在广济赌坊里算的上是一个人见人厌的人物。卢广智初来乍到,对他并不熟悉,只听说这人不怎么好相与,却没正儿八经见识过。尤其平日里碰见臭虫李,此人对他还算客气,两人之间倒也没发生过什么矛盾。 今日赌坊没什么生意,人闲了,自然要找点事做打发时间。臭虫李在赌坊里晃了一圈,也没人跟他说话,见新来的那小子正坐在那里发呆,便走过去搭话。 两人坐在一起说些有没有的,也算是打发时间了。 起初,两人聊得挺好的,卢广智还心想这人并不若其他人说得那样泼皮无赖。哪知没聊多久,臭虫李就原形毕露了,舔着脸跟卢广智打听他家有没有姐妹什么的,跟他介绍个,也让他能娶到个媳妇好暖被窝。 提到这里,就不得不讲下臭虫李此人的外貌了。此人生得也算个头高大,可惜给人的感觉跟没骨头似的,坐没坐相,站没站相,还总喜欢歪着脖子斜眼看人。尤其可能是光棍打久了,平日里邋遢得厉害,衣裳能穿一个月都不换,衣领袖口总是油乎乎的。 卢广智其实并不喜欢和此人说话,他之所以会忍着,不过是因为他初来乍到,不想随随便便就得罪人。再加上这臭虫李虽人是埋汰了些,但在他们这群打杂的里面也算是个老人了,卢广智还想在他这里学点经验。 谁曾想到这人会突然大变脸,竟舔着脸让他把家里的姐妹给他说个做媳妇,还暖被窝,这就戳到卢广智的神经了。 卢广智打小就护他姐,平时没少在外面为他姐打架。卢娇月长得好,整个大溪村的人都知道,只是卢娇月甚少出门,外面能接触到她的人极少,接触不到姐姐,自然就想在弟弟身上下功夫了。 乡下人都喜欢开些不荤不素的玩笑,卢娇月作为大溪村最漂亮的姑娘(村花→_→),自然没少成为别人口中的谈资。若是卢广智没听见还好,但凡让他听到有谁拿他姐开玩笑,哪怕对方是个成年人,他也不会轻饶了对方。 当着面打不赢,他就背地里下黑手阴别人,村里与他差不多大年纪的一帮小子们,都与他要好,这些年来没少帮着他去阴人。 卢广智当即就阴了脸,唰的一下站了起来。 臭虫李笑得十分无赖:“咋了?还恼上了?” 卢广智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想给韩进找麻烦,懒得与他争执,扭头便要走,哪知却被臭虫李从身后给拉住了。 “嘿,还真恼了?爷这么说不也是看得起你小子,一个乡下的小泥腿子,就算有个姐姐妹妹的,也不过是个小村姑而已,说给爷难道还屈了她不成?”臭虫李嬉皮笑脸的,可说出来的话却十分膈应人。 卢广智一把将他手挥开,讽道:“谢谢你看得起我们这些乡下的泥腿子,我姐已经说亲了,我姐夫是童生,未来的秀才公。就你这模样,也不撒泼尿照照镜子!” 他并不知道卢娇月与杜廉的婚事其间生了变故,所以在他心里依旧还将杜廉当做未来姐夫看。杜廉文质彬彬,又是读书人,自然把一脸无赖相的臭虫李比到没边儿。 “嘿,你小子说话气人……” “臭虫李,干什么呢一大早上!”胡三带着瘌痢头从里面走了出来。 臭虫李堆起一脸笑,腰也塌了下来:“三爷早,这不没事呢,逗这小子玩呢。” 胡三笑骂道:“你又欺负人家年纪小,又是刚来的,我说你这臭毛病怎么不改改呢,小心惹到不该惹的人。” 什么叫做惹到不该惹的人? 臭虫李很快就心神意会过来,早就听说这小子后台硬,是韩老大带进来的人,他今天原本还想打听点虚实,哪知一时说滑了嘴,竟惹恼了对方。胡三可是韩老大身边最得力的人,一般没事的时候,他才不会管他们这些人的闲事。如今他都出面了,那就是说此事是真的了? 韩老大可不是他能招惹得起的人物,手下一班子打手个个对他唯命是从,臭虫李可不止一次看到来赌坊惹事的人,是怎么被韩老大废去手脚,丢出去的。 想到这里,他一脸如丧考妣样,求道:“三爷,我可没惹他,不过见这小子亲切,就想问问他家里有没有未出嫁的姐妹什么的,给我说一个。您也知道的,我这一把年纪了还在打光棍,家里的老娘天天操心啊!” 胡三笑唾着,踢了他一脚:“就你这样,还想让人家把家里的姐妹说给你,赶紧给我滚,别在这里碍眼。” 臭虫李笑眯眯的哎了一声,就滚了。 所以说能在这赌坊里混得,个个都是能人,至少臭虫李这身能屈能伸的本事,是许多人可望不可及的。 望着臭虫李消失的身影,胡三笑着转头:“没事吧?这货平时没这么不识趣的,今儿个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抽了。” 见胡三从中解活儿,卢广智自然不好摆出一副不依不饶的脸色。在赌坊里呆的这段时间,已经让他学会怎么隐藏自己的情绪了。尤其这种无赖,跟他计较,还真是没趣儿。且他也清楚这臭虫李为何会这么快变了脸色,自然不是因为他。 既然不是因为他,他又何资格不依不饶? “三叔,我没事,谢谢你帮我解围。” 卢广智与胡三也是认识的,当初韩进将他带来,最先带他见的人,就是胡三。因为这阵子韩进很忙,极少会呆在赌坊,所以便让胡三对卢广智多照应着点。也对卢广智说,若是碰到什么事,可以来找胡三。 胡三浑不在意道:“多大点事儿,还用得着谢,进哥这阵子有些忙,让我帮着照看下你,尤其我和你小舅舅也算是朋友,所以不用这么客气。” 胡三和小舅舅也熟识,这事卢广智却是不知道的,不过他想进子叔既然是小舅舅的朋友,所以胡三和小舅舅认知也正常。 这么一想,不禁感觉与对方的关系又亲近了一些,面色也缓和下来,难得露出了一点少年应有的腼腆之色。 “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三叔了。” 胡三哈哈地笑了几声,突然貌似随意问道:“方才听你说你姐已经定亲了,怎么这事没见你小舅舅说啊。定的哪家的?什么时候成亲?到时候咱们可一定得去喝上一杯喜酒。” 卢广智没有设防,便也没隐瞒:“是我大伯母娘家妹妹的儿子,姓杜。至于什么时候成亲,这个却是没听我娘说过。” 胡三心里顿时一沉,心中连连苦笑,好不容易他家老大看中了一个姑娘,哪知人家姑娘竟然定亲了。 卢桂丽自打从她娘口中得到信儿后,就陷入莫名的兴奋中。 这段时间一直恹恹的她,难得自炕上爬了起来,来到妆台前,翻出许久未用的木梳,一面给自己梳发,一面嘴里哼着小曲。 崔氏这阵子心情一直不大好,见女儿这样,也不禁露出了几分笑意。 “坐一会儿就好,别累着了。” 卢桂丽头也没回,嗔道:“娘,我知道了,你快去忙你的吧。” 崔氏笑着摇头出去了。 卢桂丽给自己梳好发,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总觉得差了点什么。又拿起一朵绢制的头花簪在头上,可还是觉得缺了点什么。突然,她反应过来,伸手去在妆台上放的一个木盒子里翻了起来。 是一盒胭脂。 这胭脂放在卢桂丽妆台上已经许久了,是崔氏从卢明山货挑子上拿来给她的。卢桂丽平日甚少见阳光,脸上颜色也不好,崔氏心疼女儿,便给女儿挑了几盒胭脂,想给她脸上增添点血色。 只可惜卢桂丽极少会用,她平日里又不出门,擦给谁看。可今日也不知怎么了,竟突然有心情妆扮自己。 卢桂丽打开胭脂,伸出食指沾了些,桃红色的胭脂衬着她白皙的手指,显得格外的艳丽。她只是略微犹豫了一下,便往唇上抹去。 抹好后,她微微的抿了下唇,对着镜子看,怎么都觉得很好看。 不自觉便笑了出来。 身后的门被推开了,卢桂丽以为是她娘,便笑着转头道:“娘,你看好看吗?” 满脸遮掩不住的笑,对上一双诧异的眼神。 “杏儿,你来了?”卢桂丽笑得更甜了,“你来帮我看看,这颜色怎么样?” 卢娇杏怔怔的看着对方的唇,卢桂丽的眉眼清淡,更显红唇娇艳。 她忍不住瞄了一眼桌上的胭脂盒。 这胭脂盒她是熟悉的,黑漆小木盒,巴掌大,呈圆形,盒盖上是一朵盛开牡丹,占据了整个盒盖的面积。打开后,里面是胭脂膏体,有嫣红色,桃红色,樱桃红色,每个颜色都是那么美丽。 她爹的货挑子上就有卖这种胭脂。 卢娇杏也想要这样一盒胭脂,可惜她娘从来不关心她,她爹也只关心今天出去卖货赚了多少钱,仅有的一点多余心思,就都放在了六郎身上了。她曾偷拿她娘的胭脂试擦了一下,喜欢的不得了,后来实在忍不住了,从她爹的货挑子上偷偷拿了一盒。 因为这盒胭脂,她挨了两顿打。不光她娘打了她,她爹也打了。她爹说这胭脂很贵,要五十文。所以她以为她拿了胭脂不会被发现,实则这种胭脂每一盒他爹心中都有数。 可卢桂丽却有,还不止一盒。 俱都因为她有个好爹好娘。 见卢娇杏不答,卢桂丽不免有些败兴:“不好看吗?那我换这个颜色试试?” 说着,又从盒子里翻出来一盒来,卢娇杏嫉妒得眼睛都快红了。她快了两步上前,按住对方的手,“小姑,挺好看的,不用再换了。” “真的?” “真的。” 卢桂丽信了,因此也笑得更加灿烂,“杏儿,小姑还没有谢谢你呢,谢谢你给我出了个那么好的主意,杜家那边已经同意娶我过门了。”说着,她含羞带怯地垂下头。 卢娇杏一愣。 是吗? 杜廉要娶她了,娶这样一个病秧子? 明明主意是自己出的,可卢娇杏却一点都不开心,她只是想要利用小姑搅黄了卢娇月的婚事,万万没有想到杜家那边竟然会答应娶她。 杜廉为什么会答应娶她?为什么? “杏儿,你怎么了?怎么看你怪怪的?” 卢娇杏回过神来,愣愣地看了对方一眼:“没啥,就是感觉有点累儿。” 卢桂丽关切道:“那你赶紧回屋睡会儿吧,三嫂这会儿在家吗?若不然你在我屋里睡会儿?” 卢娇杏摇了摇头,“我回自己屋睡。” 路过堂屋的时候,听见崔氏正在和卢老汉说:“……咱们要不要再给二丫头准备点嫁妆……” 她低着头快步走了出去,袖下的手紧紧地攥着。 黄昏,大溪村各家各户的屋顶上都升起了炊烟。 卢家,忙了一天的人们也都回来了。 晚饭照例是在上房用的,只是吃得极为沉闷,自打那次事后,卢家的气氛就变得十分僵硬。 饭罢,胡氏带着儿媳妇小胡氏收捡桌子。 卢老汉神情复杂地望了几个儿子一眼,道:“待会儿你们都来上房,我有件事对你们说。” 卢明川毫无异议地点了点头,卢明山好奇地看了他爹一眼,卢明海这会儿都快累趴了,只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一众人散去,各自回屋洗漱沐浴。天气太热,一动就是一身汗,更不用说是干一天活儿了,现在所有人的想法就是洗个澡,好好的凉快凉快。 等大家再齐聚上房时,天已经黑了,上房的堂屋里点了两盏油灯,一盏放在柜子上,一盏放在桌上,倒是不显昏暗。 卢老汉坐在首位,依旧是一手持旱烟袋,另一只手磨蹭着烟杆。坐在一旁的崔氏,脸上难得带了一丝喜色,却又隐有一丝忧虑。 “其实今天来也没别的事,就是想跟你们说一声,二丫头要嫁了。” 这个消息太劲爆,一时之间,除了胡氏,以及早就知道内情的卢老汉、崔氏及卢娇杏,竟是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 卢明山率先打破沉默,吃惊道:“小妹要嫁了?爹,你该不是会骗咱们的吧。”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在场所有人都很吃惊。 谁不知道卢家三兄弟有个常年卧病的亲妹妹,是卢老汉和崔氏的老来女,整个大溪村都知道。 谁会来跟这个药罐子提亲?那不是娶个媳妇进门,而是娶了个祖宗回来。 所以说卢明山也许就是卢老汉前世的债主,每每说出的话都能快很准的戳中他的心肺管子。 卢老汉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情绪,被打破了,沟壑纵横的脸皮隐隐有些颤抖。 “老三,不会说话就闭上你的嘴,你爹一大把年纪了,至于来骗你?!” 卢明山神态蔫蔫地缩回头,但眼中依旧写满好奇,其实其他人也差不多与他是同样的想法。 “那爹,小姑说得是哪家啊?”这次轮到乔氏打破沉寂了。 卢老汉并没有理她,他其实并不喜欢这个儿媳妇,尤其这两年乔氏总是怂恿着老三闹分家,卢老汉对她更是心生厌恶。他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道:“老大老二老三,你们也知道二丫头的身子,能有人家上门提亲,也算是上天疼惜二丫头命苦。我就想着二丫头身子不中用,也不能让人家对方吃亏,毕竟二丫头嫁过去后,也做不了活儿,只能好生养着,所以我就想……” 这时,乔氏又出声了,声音尖利。 “爹,你该不会又想让咱们给她出银子吧!”乔氏也是上当的次数多了,见着一点不对,就下意识地往不好的地方去想。其他人虽没有说话,但眼里差不多也是同样的意思。 由不得别人不多想,因为听卢老汉的话音,就是这个意思。 “我先说好了,咱们三房可没有银子了,爹娘你们若是再逼的话,我就带着六郎上吊去我!”乔氏继续说。 卢明山如丧考批的垮着一张脸,眼睛瞄着卢老汉,嘴里却是对乔氏道:“媳妇儿,你可千万不能做傻事啊!” 卢老汉直接被气了个仰倒跌,他使劲呛咳着,指着两人的手隐隐发抖。 “给我打住,都给我打住,你爹我可没有想要你们的银子。”卢老汉似乎被气得有些狠了,本来有些难以启齿的,这会儿全然没有这种感觉,他语速极快地道:“我准备把咱家的地给二丫头陪嫁几亩,也就权当她日后花销了。” 这又是一记惊雷,其他人都没有说话,似乎在思索什么,乔氏又开口了:“还几亩地?爹你当咱家是大地主啊,你儿子孙子穷得都快当裤子了,你口一开就是陪嫁几亩地!她卢桂丽难道是千金大小姐不成?!” 最后这句话,她是扯着嗓子对西间喊的,也不知道卢桂丽在里头有没有听见。 卢老汉见不得她这副样子,老眼狠厉地瞪着她,脸皮子直抖,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这地是老子的地,我说给谁,就给谁!” 乔氏还想说什么,却被卢明山一把拉住,卢明山也顾不得其他,当着众人的面就对乔氏使起眼色来,就怕这蠢婆娘坏了大事。 乔氏自然也不是个傻的,当即就反应过来。 几亩地确实不少,但与卢桂丽这个无底洞相比,却是算不了什么。能将这个药罐子送出去,几亩地又算得了什么! 乔氏明白过来意思,差点没对卢老汉竖大拇指。 这老头子终于想明白了啊,知道赶紧将那瘟神送出去,若是他早有这种想法,这几年他们三房何必闹这一出一出的。同时又有些心疼,想着若是能将小姑子送出去,又不用陪嫁田该多好啊。 不过乔氏也知道这是妄想,以公婆两人疼女儿的程度,能动了这种想法也是难得,估计老两口也是深思熟虑后才打定的主意。 卢明山笑眯眯的:“那爹,咱未来妹夫是谁啊,小妹说给哪家了?” 卢老汉脸皮子一抖,略微有些犹豫道:“是杜家,杜家那后生杜廉。” “杜廉?那不是大嫂娘家妹妹的儿子吗,这不是跟咱错着辈分,咋就把小妹说给他家了?那以后我是叫他妹夫,还是叫侄儿啊。我记得那杜廉是个童生的,咋就看中了咱家小妹了?”卢明山一脸不敢置信。 卢老汉刚窘迫完,就又被儿子戳了下心肺管子,顿时就怒了。 “你闭嘴,没人叫你说话。还有,他怎么就不能看中二丫头了……” 另一边,二房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卢娇月。 同时,大房那边,胡氏目光闪烁,没敢去看男人疑惑的脸色,更没敢去望二房那边。 这时,一个尖锐的声音蓦然响起。 “胡氏,这事儿你得给我个交代!” 说话的人正是梅氏。 此时她满脸怒火,脸都气红了,满眼都是不敢置信。 卢老汉又被人打断了话,这已经不知道是今日的第几次了,他也有些恼了,顿时斥道:“梅氏,你怎么跟你大嫂说话的?” 梅氏没有理她,不管不顾地就想向胡氏冲去,却被身旁的卢明海一把拉住。 “胡氏,这事你今天若是不给我个交代,咱们就没完!” 梅氏太生气了,她累死累活在外面做工,就是想既不委屈儿子,也不委屈女儿,却没想到会碰到这样的事情。她来不及去多想这其中的端倪,满心满肺都是怒火,又见卢明海拉着自己,她迁怒的就上去挠了他一把。 “卢明海,你说你跟你大哥说的,这就是你跟你大哥说得结果?你来告诉我,怎么我家娇月的亲事,就成了她卢桂丽的了?当姑姑的抢自己侄女的亲事,这就是你们卢家人的本事?” 怨不得胡氏将话说得太难听,因为事实就是如此。她几乎将整个卢家人都骂了进去,可竟然没人敢出言反驳。实在是梅氏所说之事,太令人震惊。 怎么就成了当姑姑的抢自己侄女的亲事?难道说之前卢娇月和杜廉议过亲? 卢明海这会儿也满腹疑惑,他确实有将事情和大哥说,大哥也应承的好好的,只是大嫂那边一直没有给他回话。他本想着没有回话,就是好消息,再加上这段时间实在太忙,竟忘了这事。突然发生这么一出,连卢明海也懵了,他不禁望向卢明川。 卢明川赶忙解释道:“这事儿我跟他娘说过了。”又转头去看胡氏,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说说看!” 所有人都望着胡氏。 她的脸僵得像似糊了层浆糊,明明脑袋里知道这会儿自己应该怎么反应,却是怎么也做不出来。 过了一息,或是两息时间,胡氏才反应过来,露出一张哭脸。 “他二婶,你可千万别怨我,这事儿是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娇月。”她满脸的愧疚之色,边说边抹眼泪,“那天他爹确实将这事跟我说了,我隔天便去了杜家,将你们的意思跟我那妹妹说了。哪曾想她却多想了,竟以为是咱们卢家嫌弃她家穷,不想跟她家结亲,当场便说了此事作罢的话。我百般解释,她不听,后来两人还因此争了几句嘴。我一气之下就调转回头,等人回来了,才发现自己办了件错事。再怎么气恼,还是得以月儿的婚事为主,不该意气用事……” 听到这里,卢娇月目露疑惑,乔氏却是撇了撇嘴。而梅氏,脸色依旧不好看,到底不再像之前那般仿若要吞了人似的了。卢明海小声在她耳边咕哝了一句,“我就说大嫂不是那种人,你不该这么激动。” 卢明川脸色本来也不怎么好的,这会儿也缓和了下来。 到底大家还是十分好奇,怎么这事儿就成这样了。 胡氏继续道:“回来后,我越想越后悔,可又泼不下脸皮再去说,心想等过几日,这事淡了,再去说道说道。总归这也是一件好事,毕竟两个孩子也打小熟识。”说到这里,她望了崔氏一眼,忐忑道:“谁曾想,娘突然来找我,说桂丽相中了廉儿……” “……娘说小姑子打小身体就不好,从来没求过她什么事,也就这件事求她了。桂丽是咱们打小看大的,说句过格的话,我几乎是将她当做自己孩子看大的。她刚病了那么一场,这会儿是万万受不得刺激。无奈之下,我就暂且答应了下来,心想杜家那边恐怕也不会答应,到时候也让她死了这条心……都是我想错了,都是我想错了啊……” 胡氏捂着脸,哀哀地哭了起来,再也无法继续说下去。可谁都知道结果了,杜家那边答应了卢家这边的亲事,但不是和卢娇月,而是和卢桂丽。 也许是杜寡妇真恼了,也许真是阴错阳差,总而言之,现在两家人已经商定好了,就等男女双方过庚帖下聘了。 “那咱家娇月怎么办?”梅氏问。 没人回答她,卢娇月满心担忧地走过去扶着她,叫了一声:“娘——” 她很想对她娘说自己没有关系,她巴不得不用嫁给杜廉,她早先便说过了的。可在场这么多长辈,却是不能多话的,只能用略显焦急的目光望着她娘,寄望她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胡氏的哭声依旧在上房里盘旋。 梅氏脸色苍白,她望了望屋里其他人,又去望垂着眼帘坐在上首处一直没开口说话的卢老汉两口子。突然,她身子晃了晃,眼睛一翻,人就晕过去了。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梅氏甫一睁开眼,就看见女儿坐在她面前。 她拉着卢娇月的手,痛哭出声:“月儿,都是娘对不起你,都是娘耽误了你,都是娘没本事,拿不出那两亩田的银子……” 到了这个时候,这个素来刚强的女人还以为是自己耽误了女儿,若不是她一直在儿子和女儿之间犹豫,她女儿又何必经历此遭。 卢明海半抱着她,也是一脸沮丧之色,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自己的媳妇。 卢娇月赶忙安抚道:“娘,女儿并不想嫁去杜家,我早先就跟你说过了的,你和爹不用担心我,女儿没事的。” “怎么可能没事?你不用安慰我们,杜家那么好的一门亲事,若不是你爹你娘没有本事,何至于如此。” 卢娇月这会儿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是说她爹娘为人太实诚,还是太傻?就不提其他了,光凭大伯母没有解释为何明明杜家正和她议亲,突然改成了她小姑,这就是个漏洞。一般的人家,哪家会没有讲究,先跟侄女议亲,亲事不成,就换了女方的小姑姑? 怎么他们就没看明白,反倒顺着大伯母的意,竟把自己给怨上了。 其实卢娇月也知道,她爹娘这是关心则乱。 可罪魁祸首胡氏,却是让她恨上了。 若说之前卢娇月对胡氏此人只是心生膈应,这件事却让她真真正正将这个表面一团和气,实则背地里干的事都挺恶心人的大伯母给恨上了。恨的倒不是她拿自己的婚事不当成回事,她本来就不想嫁给杜廉,而是她肆意欺骗父母,拿着爹娘对她的信赖当泥踩的行为。 卢娇月不想让爹娘上了胡氏的当,遂道:“爹,娘,你们别被大伯母骗了,事情没这么简单。” 梅氏哭声一听,仓皇道:“月儿,你说的什么意思?” 卢明海虽有些不满女儿背后说道长辈,到底也没有露出谴责之色。 “你们想想看,杜家先是与我议亲,就算因为那两亩地,婚事没成。哪家会这么不讲究,又换成和对方的姑姑议亲?还有今天爷爷说的,给小姑陪嫁几亩田的事,若是没有我之前的事,也就算了,结合之前那两亩田的事,你们就不觉得奇怪?” 与其说是她爷爷心疼女儿,想给她陪嫁,卢娇月更相信是杜家见小姑的陪嫁比自己更重,所以才会临时换了对象。 当然,她大伯母肯定是在其中做了什么的。 也许以前卢娇月还不能明白这些事情背后的玄机,此时却是心中了悟,恐怕那总是大方得体让人挑不出错来的大伯母,心里也恼恨小姑拖累了家里,却又不能当面表现出来,才会从中使了手段,让杜家决定娶她小姑过门。 一旦她小姑嫁去了杜家,她就再也不是卢家人的负担了,就是不知杜寡妇为什么会答应娶她小姑进门,难道真是看中她小姑陪嫁的地?当然这也有可能,可卢娇月总觉得杜寡妇不是个会做亏本买卖的人,几亩地和一个永远填不满的窟窿,稍微清明一些的人,都不会做这种事,就是不知道这其中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玄机。 之前还不觉得,这会儿听女儿这么一说,梅氏和卢明海也反应过来了。 “还有大伯母为什么不说换亲之事的细节,而是一语带过?就算她泼不下脸面,不想和杜家婶子低头,可怎么对象成了小姑,她就能低头了?还有奶奶跟她说小姑的事,她为什么不跟奶说咱家正和杜家议亲的事?若是她说了,奶再怎么疼小姑,也不会干出当姑姑的抢侄女亲事的事。”毕竟这要说出去,可是丑闻。 “其实大伯母并没有表面上的那么好。”卢娇月面色复杂的说下结语。 其实这会儿她心情挺复杂的,暂且不论她大伯母这个人,至少她这次行为确实给自己彻底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她再也不用担心爹娘还想将她嫁去杜家了。虽然卢娇月知道自打自家决定让杜家等一年,和杜家那门亲事就不可能再成了。可毕竟还是有隐患,谁知道杜家会不会突然抽了筋答应下来。这么一来倒是一劳永逸了,哪怕小姑和杜廉的事不能成,她爹娘也不会再将自己嫁到杜家去。 可若是真让小姑去嫁,她清楚杜家是怎样一个狼窟吗?听她奶说的意思,是小姑自己看中了杜廉,卢娇月这会儿也不知道该不该去阻止这件事情。 梅氏彻底呆住了,卢明海面色复杂。 “我找她去,这是把咱们当猴耍呢!” 一旁,一个炸雷似的声音响起。 却是卢广智。 他动作太快,话音还未落下,人便冲了出去。 卢明海下意识想去叫住他,不知为何竟没叫出声。这时,门外又响起卢广智的声音。 “你在这里做什么?” 屋里的人正疑惑,就见卢广智扯着一个人进来了,竟是卢娇杏。 “你竟然偷听我们说话!” 卢娇杏缩着脖子,满脸胆怯,使劲挣着自己的手,可惜卢广智手劲儿太大,她挣不脱。 “说,你偷听我们说话做什么!”卢广智逼问。大姐的婚事被人抢了,还是小姑抢的,他这会儿正窝火着,突然碰见卢娇杏偷听自家说话,自然是疾言厉色。 “我、我没……” “还说没,你可是被我逮个正着!” 卢明海叹了一口气,正想劝儿子别为难侄女,卢娇杏忍不住出声了,“我本来是想找堂姐说话的……”她支支吾吾的,突然猛地跺了跺脚:“我就是想来告诉堂姐,小姑姑是早就知道她和杜廉议亲这事。”她停顿了一下,满脸犹豫道:“是我跟她说的,我也是不小心听见二伯和二伯母说这事,我没想到她竟然会这样……” 说完,她哇的一声就哭了。 卢娇杏的话太令人震惊,不自觉中,卢广智松开了手,卢娇杏赶忙一溜烟的跑了,留下屋中的几人面面相觑。 卢娇月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原本还在犹豫是否要阻止小姑跳进那个狼窟,听完卢娇杏说的话,她却完全打消了这种心思。倒不是说她有多么在乎杜廉,而是她小姑此举着实有些恶心人。 还有卢娇杏,她并不认为对方是一时说漏了嘴,恐怕是她早就发现了小姑的心思,所以才会特意在她面前道出自己要和杜廉定亲的事,为的就是想搅黄自己的婚事。而小姑则是听信了她的话,才会动了从中拦截的主意。 不得不说,卢娇月真相了,她的猜想与事实虽不中亦不远矣。 为什么会这样?这就是人性吗? 卢娇月的心情十分复杂,她一直以为家人就是这个世上最让人放心的人,可以让人毫无顾忌的去依赖去信任,可重生以来发生的很多事情,却打破了她的这种认知,她才明白所谓的人性复杂。 就好比上辈子她被嫁给杜廉,出了她小姑的事后,她才隐隐有了猜测,恐怕上辈子她的婚事也是大伯母算计的结果。 为了什么,不言而喻。 炕上的梅氏冷笑,望着卢明海使劲冷笑。 “这就是我那好大嫂,这就是我那好小姑,这就是咱家辛辛苦苦任劳任怨,把家里银子都给她填进去的好小姑……” 梅氏的笑容太讥讽,声音太冷,卢明海竟无言以对。 突然,他面露痛苦‘啊’地嚎了一声,人便冲了出去。 “爹——” “让他去!咱们当傻子太久了。” 梅氏望着屋顶,这话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上房,自打所有人都散去后,上房里便陷入了一片死寂。 不光是堂屋这里,西间那边更是一点生气都没有。灯,昏昏暗暗的亮着,像是两座死寂的坟墓。 “老头子……”崔氏犹豫道。 “别说了。”卢老汉满脸疲惫。 这时,卢明海突然冲进来,打破了这副僵硬的画面。 他根本没和卢老汉及崔氏打招呼,人直接就往西间去了。 崔氏这才反应过来,慌忙自炕上下来,刚走两步,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痛苦的嚎声。 “桂丽,我是你哥,月儿是你侄女,你就是这么对我们的?你明知道娇月正在和杜廉议亲,你怎么就去求娘让她将你说去杜家?!” “老二——” 崔氏和卢老汉满脸震惊,可经历了之前,此时再发生什么,都不足以让他们感到意外了。他们只担心老二情绪太激动,恐会伤了身体不好的小女儿。 两人赶忙往西间跑去。 “……你从生下来身子就不好,当时家里所有人都一心扑在你身上,包括你二嫂。你知道月儿为什么是早产生下来的吗,因为娘生下你的时候没奶,当时家里农忙,就你嫂子一个人在家里,她大着肚子,又要照顾自己,还要照顾还在襁褓中的你。你当时饿得直哭,为了给你熬一碗米糊糊,你二嫂一时心急,摔倒了……” “……月儿在娘胎里才八个月,就被生了下来,都说七活八不活,当时咱们以为她活不了了……” 炕上的卢桂丽,慌得直往炕角缩。 “二哥,我不知道,那时候我还小啊……” 崔氏和卢老汉冲进来,就看到这样一副场面,不禁出言呵斥:“老二——” 卢明海置若罔闻:“……因为早产,你嫂子没奶,月儿那么小一点点,还没有我巴掌大,天天饿得直哭。因为你,因为你身子不好,咱家的钱都紧着你去花了,家里有点好东西,也都紧着你了,月儿连碗米糊都喝不上嘴……你哥我一个大男人,养不活自己的女儿,竟要让媳妇拿着嫁妆银子供女儿吃饭……”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偌大一个汉子,哭得满脸都是眼泪。这是憋屈的眼泪,也是愤恨的。 这世间到底怎么了?都怎么了! 卢明海真的不懂。他上孝顺父母,下爱护弟妹,做人从来堂堂正正,不让人指摘。若说唯一对不起的,就是自己媳妇和几个儿女了。 可他能怎么办?那是他的亲妹妹,是他打小看大的亲妹妹,他能看她去死?爹娘从来视妹妹为心头肉,他能看爹娘去死? 所以只有委屈自己的媳妇和儿女了。 卢明海不是不明白自己媳妇和儿女受了太多的委屈,所以他拼命干活儿,努力的赚钱,拼命地对媳妇对女儿对儿子好。他就想了,一定要好好的补偿他们。可补偿到最后却是儿子的婚事一再被往后推,女儿的亲事被人抢了,而抢他女儿亲事的人,就是他的亲妹妹。 他的亲妹妹就是这么回报他的! “……你哥我对得起你,对得起你!可你就是这么对你哥的……”卢明海一下一下地捶着自己的胸膛。 卢桂丽吓得直哭。 崔氏痛哭出声:“老二,你别说了,别说了,都怨娘,都是我做的孽,都是我做的孽啊!若是当年娘没生下你妹妹,家里也不会成这样……” 这些日子,崔氏虽是嘴里不言,心却是一直沉甸甸的。她无法眼睁睁看着女儿去死,却又总觉得拖累了整个家,尤其之前发生的那事,家里闹成这样,更是让崔氏有一种负罪感。 这种负罪感整整折磨了她十几年。 可这世间没有若是,谁会想得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那时候突然怀上的她,虽老脸窘然,心里却还是挺欢喜的。 乡下人家,多子多孙才是福。 可谁曾想这‘福气’竟是会这样,她竟给家里生了个‘祸害’出来。一直以来,崔氏都十分矛盾,一面她忍不住的去心疼女儿,一面她又总觉得这个女儿就是整个卢家的债,是她上辈子欠下的债。 而这债,却要让她儿子孙子去还!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是大房三房的人听到动静,跑了过来。卢明川人还没进门,嘴里就在问怎么了,却没有人回答他。 屋中一片死寂,只有崔氏的抽泣声与喃喃声在响着。 站在最后面的卢娇杏,看着缩在炕角一脸惧怕之色的卢桂丽,终于露出一抹笑容。 蓦地,卢明海沙哑的声音响起。 “爹,给我们二房分家吧。” 卢老汉手中的旱烟袋‘啪’的一下,掉落在了地上。 韩进坐在车辕上。 手里的马鞭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 按理说,这个时候卢广智应该来了,可至今未见人影。 韩进想着自己的心事。 从胡三那里得到信儿后,韩进便让人去打听了,打听后的结果竟是那杜廉是个让人没什么可挑剔的人。他生性好学上进,为人温文有礼,在云田镇那边学堂里,也深受先生看中及同窗的赏识。若说唯一有点不好,那就是他那娘不是个善茬。 可他娘不是他,根本不能作为错处来讲。 这样的人确实配得上她,即使韩进心中直泛酸,也不得不承认这点。 韩进突然感觉到心中一阵怅然若失感,觉得整个人都没劲儿了,这阵子他本是充满了动力,却在知道她已经与人说亲后,全然失去了这种感觉。 连着颓废了两日,身边所有人都不明白韩进到底怎么了,也就胡三心中有些数。 第三日的时候,胡三实在看不下去了,推开了韩进的房门,说道:“若是真喜欢,就下手去抢,反正咱们本就是一群地痞流氓!” 地痞流氓想要得到什么,可用的手段简直太多了。 话很糙,但理不糙,韩进一下子惊醒过来,跟胡三说今天不用他再去接卢广智,人便出了门。这两日韩进闷在屋里,都是胡三帮着接送卢广智的。 韩进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卢广智,正当他准备进村找个人问问的时候,就见卢广智的身影远远往这边跑来。 “进子叔——” 韩进也没多问,做了个手势让他上车,哪知卢广智却搔搔脑袋道:“进子叔,我今天能不能请个假,家里出了点事,我暂时走不开。”大哥不在家,爹和娘情绪不对,大姐又是个女的,卢广智觉得此时自己应该留在家里。 “怎么?你家出了什么事?”韩进问。 “是我姐……”卢广智只说了一句,就打住了。他也是一时说滑了嘴,这种事却是不能和外人说的,传出去恐会伤了大姐的名誉。 韩进蹙起眉:“你姐怎么了?”似乎明白卢广智的顾忌,他佯装正色道:“你小舅舅出门前,让我好好照顾他家里人,你应该知道你小舅舅挺关心你姐的,若是你姐真出了什么事,你最好别瞒我,能帮一把是一把。” 话都说成这样了,且卢广智也相信韩进的人品,遂道:“也没什么,就是我姐的亲事出了点岔子。” 韩进眸光一闪:“什么岔子?” 卢广智沉吟一下道:“进子叔,你也不是外人,所以我就跟你说了,你可千万别说出去。” 韩进点点头。 卢广智便将事情大概说了一下,大体就是卢娇月的亲事被人搅黄了,搅黄的人正是他们小姑,因为这事,家里闹得很厉害。 韩进十分想笑,他努力得克制着唇角弧度,正色道:“这事确实是得避人,传出去就成丑闻了。你放心,我不会往外说的。你大哥既然不在家,你这会儿确实不能离家,赌坊那边你不用操心,多在家里呆几日,什么时候事情处理好了,你再去上工。” “那谢谢你了啊,进子叔。” 韩进赶着车离开,卢广智则转身回家。 整整一个上午,卢家上下都是一片寂静。 似乎所有人都忘了家里还有不少活儿要干,上房的门一直紧紧关着,东厢也是,就是西厢的门半掩着,乔氏隔上一会儿就到门前去瞅瞅外面的动静。 “这是连饭都不吃了啊。”乔氏小声抱怨道。 早上卢明山吃了几块糕点,所以这会儿他一点都不饿。他半靠在炕上,时不时的露出沉吟之色,“你说,咱们还分家吗?我看二哥不是开玩笑的,若是想分家,这会儿倒是个好机会。” “分,怎么不分!一定要分!”乔氏道。 卢明山还是有些犹豫:“这小妹马上就要出门子了,咱们再分家好像也没什么用。”他们三房闹着分家,本就是嫌卢桂丽拖累了家里。 乔氏来到炕前坐下,小声道:“你蠢啊,你就没想想这整件事其中的端倪?且不说大嫂把二房当傻子耍,你说杜家为什么愿意娶你那妹妹?说别的都是假的,肯定是你大嫂承诺对方什么了。就先不说爹答应给小姑陪嫁的几亩地了,小姑那身子你不知道?那是得药供着,得好生养着的,杜家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家钱往水里扔?尤其杜家本就不富裕。那么问题就来了,那药钱谁供啊,你爹你娘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女儿死吗?” “你昨晚可不是这么说的。”卢明山瞅了媳妇一眼。 乔氏一拍巴掌,“我那会儿不是没反应过来吗?你爹是下定决心要将小姑送出去,可谁知道他以后会不会心软,又不是没有先例的,你娘一哭,你爹就软了。” “那你的意思是咱们还是要分家,跟二哥一起分?” 乔氏坚定地点点头。 这时,院门被推开了,响起几个男声。 “咦,家里怎么没人?” “爹,娘,爷,奶,你们在家吗?” 却是卢广义、卢广仁、卢广礼兄弟三个,从外面做工回来了。 卢家的壮劳力有多余的,所以下面几个小的总会趁农闲的时候出去做工,就想为家里多挣些钱。这次卢广义兄弟几个便是跟着一个泥瓦班子,去了别的镇上给人盖房子去了,一去就是近两个月。 乔氏听到声音,走了出来,道:“都在家呢。”又单独对卢广义招了招手,卢广义面露疑惑走了过来,“三婶。” “义小子回来了啊,你爹和你娘在屋里呢。”她做了一个努嘴的姿势,笑得一脸‘故事’。 卢广义心中疑惑,点了点头:“那三婶我先回屋了。” 乔氏笑着目送他往后面走去,才转头斜着眼去看听到动静走出来的胡氏。 “这下大嫂可高兴了,两个儿子都回来了。” 胡氏瞄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卢广义还未走到二房屋子门前,就见二弟往他这里跑了过来。 “大哥!” 卢广智声音隐隐有些哽咽,他再怎么聪慧过人,也不过是个才十三的孩子,家里连着发生这么多事,他表面虽装得若无其事,其实心里早就撑不下去了。幸好中间出现了个韩进,将他带去了赌坊,给他拓展了一条新的路,暂且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只是昨日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娘一直躺在炕上不吱声,爹从上房回来后,整个人就呆坐在炕角,也不知在想什么。两人就这么僵持了一夜,直到第二日清晨也未见好转,不光卢娇月心急如焚,卢广智也是。 此时见到这个虽不聪明,嘴也不会说,但沉稳踏实,老实可靠的大哥,卢广智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咋了,二弟?” 卢广智紧紧的抿着嘴,拼命的摇头,等情绪稍微平复点,才拉着大哥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将家里最近发生的事说了出来。 “你姐现在怎么样了?”卢广义突然问。 卢广智这才反应过来,按理说整件事受到伤害的是大姐才对,他竟因大姐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而忽略了她。 他懊恼地一击掌:“我竟把大姐给忘了。” 卢广义了然地拍了拍他的手,“先回屋吧。” 两人回了屋,卢广智在门口时就喊道:“爹,娘,大姐,你们看谁回来了?” 五郎像颗小炮弹似的冲了出来,一头撞进了卢广义的怀里。 “大哥,大哥!” 卢广义摸了摸他的头,从怀里摸了个纸包给他,才将他放在地上。 屋里,梅氏听到动静,赶忙拢了拢头发,从炕上下了来。 “老大回来了,可是用过午饭,娘这边做饭去。”梅氏也是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何时已经到中午了。 “娘,我不饿。”卢广义笑得一脸憨厚,从怀里摸出一包钱,放在桌上。“娘,这是我这次做工的工钱。” 梅氏手里磨蹭着钱袋,钱袋子沉甸甸的,按理说她应该高兴才对,却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反而红了眼。 “老大……” 卢广义笑得浑不在意:“娘,没事,我都听二弟说了。我明儿便去和贵娥说说,咱家有困难,她不会怪的。” 不说还好,一说梅氏更是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了下来。 “你个傻孩子,就算贵娥不怪,贵娥爹娘也会怪的。” 这裴贵娥便是卢广义未过门的媳妇。两人之所以能定亲,若认真来说,也算是一种缘分。 裴家是小溪村的人,小溪村与大溪村比邻,共用同一条水源——‘溪河’。不过一个是在溪河上游,一个是在下游罢了。当年裴贵娥来大溪村走亲戚,一不小心滑了脚掉进水里,是卢广义救上来的。 彼时,裴贵娥十五岁,正是要说亲的时候,出了这档子事,自然说不了亲了。卢广义也是个有担当的人,与父母商量了一下,便决定要娶裴贵娥进门。 按理说这是一件皆大欢喜之事,也确实是皆大欢喜。卢广义人长得不差,卢家也算是殷实人家,梅氏和卢明海更是明理之人。而裴贵娥虽称不上貌美,但也是个清秀佳人,家里家外更是一把好手,也当得起二房的长媳。 本来是阴错阳差的一件事,到了最后竟成了喜事。两家父母私底下互相打听了一下,对双方彼此也都是挺满意的,然后便是定亲及商议过门之事了。 二房两口子都是实诚人,并没有因为裴贵娥是自己儿子救起来,才会有这门亲事,而瞧低女方。附近十里八乡娶媳妇是什么规矩,他们就按照规矩来。其实乡下人娶亲并没有大多的规矩,聘礼要的也少,该有的礼有了,然后再给点银子做聘礼便好。 按大溪村和小溪村的惯例,这聘礼分几个档次,家境差点儿的,给个二两三两能做的,稍微好些的,给个五两六两,也是可以的。卢家在大溪村里是数得上号的殷实人家,聘礼自然不能少,两家当初商定的聘礼银子是九两九。 彼时二房手里也有些钱,梅氏都计划好了的,聘礼需要十两银子,然后给儿子屋里添置些东西,再加上摆喜酒,差不多二十两是足够的,哪知卢家突然出了卢桂丽大病之事。 当时,二房两口子私房几乎被掏了个空,原本定的婚期自然不能照期举行。梅氏没有办法,只能亲自上门给裴家人道了歉,又诉明苦处。而裴家人虽心中不满,到底也没说什么,又将两个孩子的婚期改到明年。 其实裴家老两口也是脾气温和的人,只是当年裴贵娥落水被救起,当时被许多人都看见了,暗里自是少不了些风言风语。虽卢家摆明态度一定会娶裴贵娥过门,面子上也做足了,但总有那些心肠坏掉的人,背地里说些风凉话。 而裴家为了平息流言,没少对外说两个小的婚事,谁曾想卢家这边突然出了意外,到了婚期成不了亲,外面好不容易消停下来的风言风语,又传了起来。话都说得很难听,所以裴家老两口的压力极大,包括裴贵娥也是,她连门都不敢出了。 不过裴贵娥并不是不讲理的人,也没有怪卢家和卢广义。可她不怪,不代表卢广义心中会没想法,所以这近一年来,卢广义一旦有了空,便出外做工赚钱。因为之前凑药钱耽误了他娶亲的事儿,所以他挣的钱是暂时不用交到公中的,他想赶快凑够银子好娶裴贵娥过门。 这次卢广义出门,他在心里算了算,等他这次做工回来,差不多应该能凑够娶亲的钱了。哪知他兴致勃勃回来,家里竟然又出了事。 只是卢广义来不及气馁,爹娘因为他的事操碎了心,妹妹又遭遇了这种事。在他心里,爹娘和妹妹更需要安慰,自己反而并不重要。所以他状似毫不在意地说出安慰的话,可没一个人相信,包括卢娇月。 “大哥!” 卢娇月看着大哥。 此时的大哥还不是那个被生活的重担压着,被大嫂怨恨着,被自己拖累着,明明不过是二十多岁的年纪,却仿若三十多岁的大哥。现在的他高大、健壮、结实、康健,脸上还略微带了些稚气,但是一样给人一种很可靠的感觉,就像是一颗可以遮风避雨的大树。 卢娇月看得眼睛一热。 “大哥!”卢娇月又叫了声,忍不住地扑进卢广义的怀里。 是大哥,是活生生的大哥! 遥记那年雪灾,杜家为了杜廉求学便宜,已经搬去县里住了。彼时家中无钱,又断了粮,大哥知道这一消息,便套了车来给她送粮。哪知雪天路滑,连车带人跌下山崖,大哥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全家人伤心欲绝,娘哭得眼睛都快瞎了,大嫂怨恨她,带着两个侄子上门骂她是丧门星,让她赔大哥的命。 当时她就站在门口,让大嫂那么骂着,心就像被千刀万剐一样。那是她大哥,是那个从小将她捧在手心里,还没有桌子高就让年幼的她骑在他肩膀上到处耍的大哥。 她比谁都心疼,是她,是她害死了大哥。 而她现在又见到了活生生的大哥—— 若说上辈子临死之时,卢娇月是怨恨的,她怨恨自己痴傻,怨恨杜家母子狼心狗肺,怨恨老天不开眼,让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可重活回来的她,却又是感恩的,她感恩上天再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这一世,她再也再也不要让大哥再沦落到那种境地,再也不要! “月儿,你怎么了?” 可能是感觉到卢娇月神情的异常,卢广义有些担忧的问道。 他想,大抵妹妹是受到了伤害,若不然何至于这样。卢广义此人从来是个心胸开阔的性子,此时也不免有些怨上上房那边。之前他这次出去时,还想着挣了钱好给妹妹添点嫁妆,这下嫁妆也不用办了。 “没事,大哥,我没事。”卢娇月也意识到自己的不妥,赶忙擦擦眼泪笑道:“我就是好久没见到大哥了,有些想得慌。” 只可惜,在场没一个人是认为她没事的。想都能想出来啊,好好的一门亲事被人抢了,且这抢她亲事之人,还是自己的亲小姑。就算卢娇月再怎么是个心大的人,光恶心都恶心够了。 卢广义心里叹了一口气,安抚似的摸了摸妹妹的头发,卢明海脸色凝重又带着一丝悲痛。至于卢广智,他早就不待见上房那边了,这会儿更是将那边给恨上了。 梅氏脸色冷了下来,唇角带着讥讽,迁怒地对卢明海道:“这就是你那好爹好娘好妹妹!” 卢明海没有说话,倒是卢娇月赶忙劝道:“娘,这事你怪不到爹的头上,那边是什么心思,爹也不知道。而且女儿早说过了,不想嫁去杜家,这话并不是玩笑话,是认真的。” 梅氏虽没说话,但满脸都写着不信。 卢娇月无奈道:“娘,女儿还能骗你不成?女儿现在还不想嫁,女儿舍不得你和爹还有大哥二弟小弟。” 一旁的卢广智插言:“娘,这事儿一出,反倒还好了。咱们也看出大伯母和杜家那边都不是心思纯良的,说不定那杜家是个狼窟呢,既然他们能为了几亩田,决定娶了小姑,可以见得也不是什么好人。” 不得不说,卢广智真相了。梅氏听了他的话,也目露沉思。良久,她叹了一口气,不确定道:“也许吧。” “不是也许,是一定。娘,不信你看,小姑嫁过去后,还有的闹。” 莫名的,梅氏一口郁气吐了出来,有些意兴阑珊道:“罢了罢了,这不关咱们的事,反正咱们也要分家了。” “分家?”方才卢广智并没有来得及跟卢广义说这个,所以他并不知道。 梅氏点了点头:“你爹昨晚跟你爷奶说了,让他把咱们二房分出来。” 卢广义并没有什么异议,点了点头。 梅氏愧疚道:“就是你,老大,爹和娘对不起你,家里的银子拿了一大半给你小姑治病,恐怕裴家那边还得往后推一推。不过你放心,今年年底,娘就算砸锅卖铁都让你娶亲。” 卢广义安抚道:“娘,我的事不急。” 卢广智正想说什么,突然看到一旁大姐对他使了个眼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卢娇月道:“大哥,你放心,到时候咱们一定能攒够钱的。” 卢广义失笑,摸了摸她的头:“好了,大哥没事的。” 被当成小孩子的卢娇月,莫名多了些窘然,可有些话她又暂时不能直说,只能忍了下来。 这时,卢明海突然出声了:“分家后,家里的田应该能分上一些,到时候卖两亩田,老大娶亲的银子就够了。” 他昨日之所以会说分家,被伤了心是一回事,也是因为他打定了这个主意,即使是卖田,也不能耽误儿子。 梅氏诧异道:“他爹,这田可不能卖的。” 卢明海摆了摆手:“以前是没分家不能卖,分家后,田是咱们自己的,想卖就可以卖。老大的婚事是大事,田的话,以后手里有了银子再买就是。” 可到时候就算有银子,也不一定能买到这种好田。要知道卢家这些田,都是这些年来卢家人辛辛苦苦养出来的。田这种东西,别看它是个死物,其实也需要精心侍候,整个大溪村谁不知道,卢家的田那都是好田,那是攥一把土,能攥出油来的肥田。 这样的好田卖出去,该多么令人心疼。 这个道理大家都明白,只是没有一个人出声,都明白这是卢明海想弥补儿子,且毕竟现在还没有到卖田的地步。 卢广智心中疑惑大姐阻止自己说出能挣钱的话,卢娇月寻思着她的绣品差不多快做好了,也不知道能卖多少银子,梅氏则寻思再多接点活儿做,这些都暂且不提。 梅氏一面卷着袖子,一面往外面走:“好了,先不说这事了,娘先去给你们做饭去。” 再怎么样,饭也是要吃的。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卢广智借着梅氏去做饭的空档,将卢娇月拉到一个无人处。 “姐,你刚才干嘛不让我说赚了些银子的事?” 卢娇月微微得抿了下唇,道:“你不怕挨打,你就去说。” 卢广智面色一僵,他方才只是一时冲动,才会想向家里其他人说出这事。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若是被他娘知道,他在赌坊那种地方做工,挨打都是轻的。 “可若银子不拿出来,大哥怎么成亲?” 这也是个难题,卢广智清楚家里的情况,以目前情况来看,若是他不拿出自己攒的那点银子,家里还真要卖地才能凑够给大哥娶亲的钱。 卢娇月自是不想对弟弟说,她还想等着卖了绣活儿,看能得多少银子,再来计划此事。若是可以,她也不想看二弟挨打,且她还有别的想法。 “反正你暂时别说,咱家如今还没分家,你能保证咱爹不会因为家里凑够了银子,然后爷奶一哭,就打消了分家的念头?”她一针见血道。 卢广智还真不敢保证,倒不是他不信他爹的心性,而是他爷奶太能作了。又有个长辈的名分压在头上,到时候还真说不准他爹会不会改变主意。就像给小姑凑药钱那天,他爹刚开始是那么坚定,谁曾想奶竟会跪下来求。 “那姐你说,我在赌坊做工的事,什么时候告诉爹娘大哥他们?” “还是等分家后,找个机会再说吧。” 昨晚上卢娇月想了整整一个晚上,也许上辈子家人的悲剧,确实有自己的原因在内,可更多的却是被家里拖累了。按理说,这话不该这么说,可上辈子若不是小姑和爷奶,她大哥的婚事不会一拖再拖,家里也不会没钱给二弟娶媳妇,让他娶了个那样的女人回来。还有爹娘,当年大哥去后,爹娘那么快就垮掉,伤心欲绝是一个原因,更多的却是积劳成疾所致。 两人实在太辛苦了,尤其是她爹,几乎一刻不闲下的连轴转。人,他不是牛,即使是牛,这么干着,也得累垮。 所以昨晚卢娇月就打定主意了,这个家一定要分,只有分家了以后,才能避开一切悲剧的始源。 卢广智点点头,“行,姐我听你的。” 回县里的一路上,韩进心情十分愉悦。 虽未免有些不厚道,但他还真要感谢那卢桂丽给自己解决了一个大难题。即使韩进不愿意,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与那杜廉相比,自己确实没什么胜算。 论身份,人家是个读书人,还是个童生,而他不过是地痞流氓,虽他自己不这么认为,但在外人眼中他就是如此。论年纪,人家年方十六,还是颗小嫩芽,而他却是二十好几了,在外人眼里不过是个娶不到媳妇,只配和窑姐厮混的老光棍。论相貌,人家称得上斯文俊秀,而自己—— 韩进想想手下那班打手是怎么形容他的?老大真是威猛霸气,老大打起架来如猛虎下山…… 咳咳,韩进就当这是在夸奖自己的了,可他心里也清楚在一般姑娘的心目中,还是书生类型的男人比较吃香。就像丰源街的那些窑姐们,她们会去倒贴那些穷酸书生,可在面对他手下那班子打手们的时候,却总想得是能在他们身上弄到多少银子。 这就是差距,韩进不得不承认的差距。 唯一能比的就是,书生肩不挑手不能提,而他还算是有把子力气,捏起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一只手能捏爆两只。 他自认若是能娶到她,一定会千般万般对她好,可是只要长得有眼睛的人,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幸好中间出来了个卢桂丽,也算是给他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一路心情愉悦的回到那座宅子,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韩进的好心情。 想着老大这两日的阴沉脸,今天突然又放晴了,大家更觉得紧张,不禁在想是不是桃源镇的陈家一直欠着银子不还,把老大给逼急了。 倒是胡三心中有数,待旁边没人了,打趣道:“事情解决了?” 韩进点点头:“解决了。”不费吹灰之力。 “那陈家那边?” “找人先把陈二绑出来。”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赌的时候痛快,还银子的时候倒是知道墨迹了,早干什么去了? “要是陈家还是拖着银子不给呢?” 胡三再没见过有像陈老爷那么抠门的人,宁愿看着自己儿子被打,也不愿掏银子给他还债。他们这些帮赌场讨债的打手,做事也是讲究章程的,先是上门好言相说,能还钱自然最好,若是想赖着不给,那就要动真格了。 先给松松骨头,若是还不还,自然还有后手等着。至于这后手如何,还要看对方的身份和家世随机应变。像陈家在桃源镇也算是一富户,自然不能做出强行卖房子卖地搬人家当之事,还得讲究个手段。 “那就拿着借据上衙门。” 对付这种人,韩进十分有经验。他前几日也是一直想着卢家那边的事,才会拖着陈家没去办。既然卢家那边已经解决了,他自然可以腾出手来处理这件事。 毕竟,他还等着银子去赚娶媳妇的本钱。 一连多日,上房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似乎那日二房所提的分家之事,没人放在心上。 二房几口人本来还挺高兴的,见此,不禁都有些沉默。卢明海有些坐不住了,去上房找卢老汉。 “老二,你确定你想好了?” 卢明海点点头,“爹,我想好了,你就给咱们二房分家吧。” 卢老汉静默了一下,有些艰难道:“其实你不用这样,你妹妹马上就要出门子了。没了她,家里以后就好了,咱们一家人……” 卢明海打断他的话,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莫名的压抑:“爹,你不用说了,给我分家吧。” “老二,你这又是何必?” “行了爹,就这样吧。你放心,儿子以前怎么孝敬你和娘,以后还是怎么孝敬,不过是分锅吃饭,分开过日子罢了。” 见卢老汉还想说什么,他又道:“既然大家心里都不舒服,何必勉强凑在一起,爹你心疼你的女儿,我也心疼我的女儿,我月儿啥也没做,就遭遇这样的事情,这简直就是无妄之灾!也幸好当初和杜家议亲的事,别人不知道,若被知道了,指不定别人怎么笑话我闺女。” 卢老汉忍不住道:“不是没有外人知道吗,就咱们家里人……” 卢明海猛地一下抬起头来,眼神直直地看着自己的爹。卢老汉心里一慌,可他觉得自己没说错呀,本来外面人就不知道。 似乎看懂了自己爹眼中的意思,卢明海有些伤心又有些讥讽地道:“爹,你还是不懂,这根本不是有没有外人知道的事儿,而是整个事情你和娘可有丝毫关心过月儿?毕竟抢月儿婚事的,是你女儿卢桂丽不是吗?就算事情已经无法挽回,难道作为长辈的你们不该深思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不,你们什么都没有做,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仿佛没事人一样,似乎理所当然觉得我月儿就该吃了这个哑巴亏,理所当然觉得我们就应该让着她卢桂丽!但是,凭什么?” 是啊,凭什么? 他这个做哥哥的让着妹妹,那因为他是哥哥,可他女儿到底做错了什么,竟然也要让着自己的小姑。明明受了万般委屈,还不能说,不能闹,而做爷爷奶奶的非但不指责自己的女儿,反而觉得别人都是应该的。 卢明海真不敢想,若是他女儿不是这么的善解人意,而是不懂事的闹起来。这种局面又该怎么收场?媳妇的性格他了解,之所以会不闹起来,不过是怕坏了女儿的名声,若真是月儿不依不饶,媳妇只会站在女儿这一边。更不用说还有梅家,自己的岳父岳母还有大舅哥小舅子们,有多么疼月儿,就不必细说。 可女儿体贴懂事,不代表卢明海能视若无睹。女儿越是懂事,他越是羞愧自惭,他怎么样无所谓,可他不能让女儿就这么吃个哑巴亏。 卢老汉有些慌张道:“老大媳妇不是说了,是杜家那边自己不愿和月儿做亲的。” “这话你信吗爹?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戳破的好。儿子还是那句话,以前怎么孝敬你和娘,以后还是怎么孝敬。” 卢老汉陷入良久的沉默。 良久之后——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就给你分!” 卢明海正想说什么,卢明山被乔氏推搡着进来了。 “爹,二哥,你们都在啊。”卢明山努力让自己笑得若无其事。 乔氏在后面掐了他一把,掐得他顿时一跳,话就出口了:“爹,你既然都给二哥分家了,给我也分分吧。” “老三!”卢老汉震惊道。 似乎挑开了,后面的话就好出口了,卢明山接着又道:“爹你也知道,我想分家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就给我分了吧。” 卢老汉还想说什么,被他打断:“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道理我都懂,咱们也都不小了,也不能总跟着爹娘过,村里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差不多都分了家,你就给我分吧。” 卢老汉迁怒望着乔氏:“乔氏,这是不是你的主意?” 他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也许之前他想分家,但现在他不会这么想,所以一定是乔氏怂恿的。 乔氏一脸的笑,显得格外贤良淑德。 “爹,你说什么呢,三哥的主意多大啊,能是我怂恿的?!”顿了顿,她又道:“不过三哥既然想单出去过,爹你老人家就成全他吧,您不是总说他好吃懒做不干活儿,这次就好好制制他,看他以后还敢偷懒不!儿孙自有儿孙福,您老还能管他一辈子不成?” 这会儿乔氏所扮演的角色完全变了,似乎根本不是卢明山的媳妇,而是他的仇人。只是她所说的话,没人不懂其中的意思,总而言之乔氏就想分家,哪怕诋毁自己的男人也不惜。 其实她也不是诋毁,也有说给别人听的意思,至于这话其中的意思,大概也就只有卢老汉能听懂了。 卢老汉显然是听懂了,所以他气得不轻。不知是灰心丧气了,还是怎的,竟是同意了给三房分家,并让大家去把老大卢明川给叫过来。既然要分家,大房肯定是要在场的。 这几日,卢明川的情绪非常低落。 最近这段时间家里发生的这一出一出,实在让他目不暇接。 尤其是胡氏,卢明川明白自己不该恶意去揣测自己的媳妇,可他实在忍不住会那么想。这整件事情的过程,他实在是太清楚了,所以他不知道二弟两口子有没有会意过来,反正他清楚月儿的婚事,恐怕胡氏真的在其中做了什么。 到底为什么,卢明川不敢去想,却忍不住心中有所明悟。 他一直以为胡氏是识大体的,很多时候他甚至隐隐自豪,他是长子,胡氏这个长媳平时做得确实没得挑。哪怕是老二的媳妇梅氏,同样也是个明理的人,但他一直觉得她比不过自己的媳妇。 只是现在他开始有所犹豫了,胡氏真的如他想象中的那么好?那她为什么会费尽心机在月儿的婚事中动手脚? 是的,费尽心机。 卢明川也许老实,但并不傻,明明是月儿,突然换成了小妹,打死他也不信媳妇没在其中做什么。 只是他也无法开口去指责,他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呢?说白了,其实他心中也隐隐有些厌恶了那个妹妹,厌恶了无休止的付出,厌恶了…… 直到此时卢明川才发现,其实他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好,他也自私。 沉浸在质疑与自我厌恶中的卢明川,情绪明眼可见地低落了下来。 作为枕边人的胡氏,很快便察觉到男人的异常。 她有些忐忑,深怕男人会质问,同时她又不停的告诉自己,她做的没错,一点都没错,她也有儿女子孙,她也得为他们打算,其实她和乔氏的想法差不多,只不过她没有乔氏那么‘傻’而已。 她也做了许多,她觉得目前的形势都是她一个人操碎了心换来的,所以那乔氏有什么资格指桑骂槐的嘲笑自己没担当不出头?她不是不出头,不过是为人处事的方式不一样罢了。 如今形势一片大好,卢桂丽马上就要嫁去杜家了,卢家自此摆脱了这个麻烦,胡氏觉得整个卢家人都应该感激自己。是谁让他们摆脱了这个麻烦?是她,是她胡桂花,所以他们都得感激自己! 至于二房要分家,胡氏觉得自己现在再也不用怕二房要分家了,所以想分就分吧。 即是如此,当卢明山来说爹叫他们来商讨分家之事的时候,胡氏还是惊讶了一下。她惊讶的倒不是二房要分家,而是三房。 她以为以三房两口子的性格,这下要赖死家里了,哪曾想三房竟然也要分家。二房三房都要分了,剩下他们大房就跟分家没什么区别了,左不过老两口是要跟着大房过的。 胡氏觉得三房两口子很傻,送走了卢桂丽,卢家再也没有拖累,公婆都不是懒惰的人,能为家里做多少事,这时候分家不是傻吗? 觉得别人都是傻人的胡氏,不屑的想,都分吧分吧,这可不是她开口撵人的,是他们自己要分的。 也因此当卢老汉开口说分家的事,卢明川还出言劝了一下两个弟弟,而作为素来十分识大体的大嫂胡氏,竟然罕见的没有出声。 分家很顺利,卢家说是殷实人家,其实家里也没有什么可分的。 家中一共有十七亩田,除过打算给卢桂丽陪嫁的五亩田,还剩十二亩。化作了四份,每房各分三亩,老两口自己留三亩,因着两人是和大房过,等于这地是给大房了。 然后就是家里的牲口、农具和粮食,农具一家一套,粮食则是给了每家可以吃到收粮食时候的口粮。牛分给了大房,毕竟老两口还跟着大房呢,不过二房三房要用的时候,也可以用。再来就是家里养的三头猪了,一家一头,暂时因为猪圈只有一个,所以还放在一起养。等明年了,是各家养各家的,还是放在一起养,到时候再说。 剩下的就是家里养的鸡了,三家一家一份,在各自屋旁边搭个鸡窝也就行了。至于房子,各家现在住的房子还归各家。 总体来说,卢老汉还算是一个比较公正的老人,除过在面对自己女儿的时候,有些拎不清。就是因为这样,大家对他的感觉才十分复杂。 自此,卢家就算是分家了。 分家的当天下午,卢明海和卢广义父子两个便去找村里准备盖房子的人家借了些土胚。 这些土胚都是自己打的,等晒干了盖房子垒墙用。二房等着用,就先找人借了,之后再打了土胚还给人家。毕竟二房用土胚不过是想盖个灶房,这活儿简单,等别人房子盖得差不多的时候,他们的土胚也能打出来了,所以有土胚的人家也是愿意借给他们的,尤其卢明海父子俩在村里名声好,大家也愿意与这父子两个打交道。 卢广义会泥瓦匠的手艺,盖个灶房难不倒他。以他为主,卢明海和卢广智给他打下手,也不过是一天的时间就将灶房垒起来了。然后便是给灶房加顶,土胚的墙自然是用稻草做顶,稻草这种东西乡下从来不缺,父子三人搓了些草绳,将稻草排成一列一列捆绑起来,然后架在屋顶上。 从外表来看十分简陋,但做灶房也是足够了,这种土胚房子盖起来简单,就是每隔一年半载便要将顶上的稻草换一换,墙也要记着补,若不然被水泡久了,墙就该塌陷了。 灶房盖好后,二房一家人都十分高兴,卢明海笑着道:“先这么将就着用吧,等手里有了钱,再盖个砖瓦的灶房。” 提起盖房子,不免就想到二房目前住的房子了。 二房的房子是当年卢明海成亲时起的,在上房屋后,中间隔了半亩菜地。一共三间房,中间是堂屋,也是梅氏和卢明海的房间,东边住着卢广智和五郎,西间住着卢娇月。以前卢广义也住在东间的,后来因为他马上就要成亲了,便在旁边又给他起了两间房。 不过是土胚房,不是大瓦房。 卢家的房子当年在大溪村算得上是极好的了,即使是现在也很体面,清一水的青砖大瓦房,这也是为何卢家能在大溪村算得上是殷实人家。毕竟房子就是脸面啊,这一排排的大瓦房,看着就气派。 只可惜现在卢家不过是面子光而已,有卢桂丽这个药罐子在,再多的钱也能挥霍个空。也因此当初卢广义定亲后,家里竟拿不出钱来给他盖房子。无奈之下,二房两口子只能给儿子起了两间土坯房。并承诺,等手里有钱了,就给他换瓦房。 卢广义倒是并不在意,只是二房两口子心中觉得愧疚。 也因此当卢明海说出这句话后,所有人都静默了一瞬,紧接着梅氏叹了口气,卢明海面色愧疚的望了一眼大儿子。 大抵也就只有五郎还一副浑然未觉的样子,笑着问道:“那咱们以后做饭就在自家灶房做了?以后我和二哥会努力砍柴回来的。”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砍柴有些夸大,他有些羞涩道:“我虽不能砍柴,但是我可以帮着拾柴火。” 见他这副样子,大家失笑,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 卢娇月眼光闪了闪,望了大哥一眼,没有说话。 灶房盖好后,便是垒灶台了。 这事也难不倒卢广义,他一个人便做了。只是新垒的灶台暂时还不能用,所以二房做饭暂时还是在前面那个灶房里。 三房也得盖个灶房,所以等二房的灶房盖好后,乔氏便上门了。 卢广义二话没说,就答应下来,只是他一个人做不了,还得有人打下手。卢明山倒是愿意帮忙,只是他将卢明海也叫去帮忙了。 梅氏心里有些不舒服,二房当初盖灶房的时候,三房的人可是没来帮忙过。 “你三叔三婶人太精了。”梅氏对卢娇月道。 所谓的‘精’,是大溪村这边的方言,寓意人很聪明,很会算计,从不吃亏的意思。 卢娇月笑了笑,道:“娘,其实三婶这人不坏。”就是性格有些不好相与。 梅氏有些不信,虽这次分家事上,乔氏表现确实出人意料,但梅氏依旧不怎么喜欢乔氏这个人。 到了晚上的时候,乔氏端了一盆子菜过来。 “今天可把二哥和义小子累坏了,我本来说想请你们去三房那边吃饭的,可转念一想,咱们家里刚分家,我们坐在一起乐呵,上房那里该不好想了,所以就将做好的菜送过来一些。” 菜是一盆子烧好的大肉块子,酱红色,油滋滋的,一看油水就挺足。且一点添头都没放,全是上好分家,我们坐在一起乐呵,上房那里该不好想了,所以就将做好的菜送过来一些。” 菜是一盆子烧好的大肉块子,酱红色,油滋滋的,一看油水就挺足。且一点添头都没放,全是上好的五花肉。 梅氏有些吃惊,乔氏可从来不是大方的人,要不然梅氏也不会说三房两口子都猴精猴精的,都是逢进不逢出的性格。 她自是要推拒的,本想乔氏会顺水推舟将肉再端回去,哪知乔氏竟然是动真格的,将东西放下,人就走了。 梅氏有些看不清乔氏这个人了,倒是卢广智点拨了一下:“三婶前几天将大伯母给得罪惨了,既然分了家,三房肯定不能过得那么独,咱爹是三叔的亲哥哥,自然要将咱们这边给笼络住了。” 所谓的得罪惨了,就是那次给卢桂丽凑药钱的时候,乔氏枪子都装好了,无奈胡氏就是不出头。乔氏做了坏人,没起什么效果,还要被逼着出银子,自然心里不满,于是隔三差五就在院子里指桑骂槐的讥讽胡氏。 胡氏素来自认大方得体,自然不会和乔氏吵,但明眼可见胡氏是记恨上了乔氏,两人碰见了,连个敷衍的笑脸都没有。 梅氏顿时明白了,明白之后,心里多少觉得有些复杂。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乔氏给二房送了菜后,便回到了三房。 三房屋里,卢明山正坐在炕桌前小口的咪着酒,桌上放着一盘子烧肉,还炒了两个蔬菜。炕下摆了个小方桌,坐着卢娇杏姐妹二人和六郎,卢娇杏正抱着六郎喂他饭吃。 小方桌上也摆了一碟子烧肉,乔氏进来后,瞄了碟子一眼,道:“别肉都你们吃了,六郎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卢明山不耐道:“行了,不就是一盘子肉嘛,孩子们吃了怎么了。现在分家了,以后想吃什么买什么。” 乔氏小声咕哝:“那不要银子啊。” 卢明山斜了她一眼:“东西给二哥他们送去了?我都说不用这么客气了,我二哥跟我,谁跟谁,还用得着这么客套。” 乔氏翻了他一眼,坐到炕上来:“我懒得理你,现在跟以前不同了,咱们分家了,就是各家过各家的日子。别忘了当初二房起灶房的时候,我让你去帮忙,你可没去。轮着咱们了,你好意思让别人来给你干活儿?就算二哥不说什么,二嫂和几个孩子心里能舒服?你今天可啥都没干,也就跟着捆了两把稻草,其他的可都是二哥和义小子干的,亏你还是当叔的,真好意思!” “行了行了,我懒得跟你吵,说正事儿,你给二房送了,要不要给咱爹娘也送点儿去?” 乔氏更加不乐意了,道:“送什么送,没有!就算送过去了,也是进大房几口人肚子里了,我才不便宜胡氏呢!” 卢明山醉醺醺地又灌了一口烧酒,啧道:“嘿,娘们!” 上房里,大房的人和卢老汉两口子也正在吃饭。 小胡氏小声道:“我刚才看三婶给二房那边送了一盆子肉菜过去。” 胡氏脸一板,骂道:“家里缺你肉吃了,眼馋你就去三房吃饭去。”胡氏待谁都是挺温和知礼的,就是待自己这个娘家侄女,又是自己儿媳妇的小胡氏分外不客气。 小胡氏看了婆婆一眼,又瞅了卢老汉老两口一眼:“我不也是替爷奶叫屈嘛,都知道给二房那边送,怎么就不知道给咱爷奶送点,这可是该孝敬的。” 这下胡氏没说话了,仿若方才骂人的不是自己。 卢老汉两口子嚼着嘴里的饭,心里分外不是滋味。 既然单独要开火,灶房的家伙什也该置办了。 梅氏计算了一下要买什么,便准备带女儿去镇上一趟。 因为要买的东西多,梅氏本想用家里牛车的,只可惜她不会赶车,大儿子今天要在地里忙,男人又不想耽误豆腐生意,只能作罢。 一大早,梅氏便带着卢娇月往云田镇去了。 等到了镇上,刚过辰时,梅氏不想耽误时间,便带着女儿直往集市上去了。 先去铁匠铺买了两口大铁锅和一把菜刀,掏钱的时候,梅氏心疼得厉害。但凡沾了铁的东西,都是不便宜的,这三样东西去了梅氏整整一两银子。 这一两银子可是梅氏干了这么多天活才挣来的,可锅这东西也不能不买,不买怎么吃饭?大头儿都花了,剩下的自然也就不心疼了,梅氏又带着女儿去买了蒸笼和一些灶上的用物以及油盐酱醋这些日常所需之类的东西。 两个女人自然是拿不动这么多东西,梅氏付过钱后,将东西寄存在店家,准备等会儿东西买齐了,雇辆牛车帮忙运回去。 好不容易将东西买齐,梅氏带着女儿去雇车,正在和牛车主人讲价钱的时候,一辆马车突然停在他们面前。 “大姐,这是做甚呢?” 车上坐了一个身穿银灰色短褐身形高大的男人,正是韩进。 韩进自来熟的和梅氏打着招呼,刚开始梅氏还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她略微有些犹豫道:“想雇辆车……” “雇车做什么,我这儿有现成的,大姐你要去哪儿,我送你们。” 别看韩进一本正经的在和胡氏说话,实则眼神有意无意总在卢娇月身上绕。卢娇月也偷偷的在看韩进,她倒不是看这个人,而是在看衣裳。 当初给韩进做衣裳的时候,尺寸是卢娇月估摸出来的,卢娇月有这样一项本事,可能是做衣裳做多了的缘故,她用眼睛就能看出对方什么尺寸。不过毕竟是送人的,她多少有些忐忑,虽卢广智跟她说过很合身,到底她还是要自己看过才放心。 此时看来,确实很合身。 可当看到那衣裳下若隐若现的结实肌理,卢娇月又有些不自信了,她会不会做得有些小了些,怎么看上去好像有些紧了样子?可看来看去她都觉得增一分太肥减一分太瘦,那么就只能说是对方的体格太壮实了。 见对方眼神往这里看了一下,卢娇月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出格,不禁脸有些红了。 那边,胡氏听韩进这么说,下意识拒绝道:“还是不用这么麻烦了……” “怎么能算麻烦?你是庄毅的大姐,庄毅如今出门在外,我哪能看着你们需要帮忙不管的。” “老三出门了?他去做什么了?什么时候出去的?”梅氏急忙问道。 卢娇月也讶然地抬起头来。 韩进一副吃惊状:“难道你们不知道?”跟着又解释:“庄毅不是想做生意嘛,他这次出门就是为了生意上的事。” 他一副知道内情的样子,但是只说了这么一句就不说了。 “大姐,我这车是现成的,跑得也比牛车快,还是用我的吧。”韩进又道。 这次梅氏倒没再拒绝,一旁的牛车主人敢怒不敢言,他也不过是靠家里的牛混口饭吃,可是惹不起能有马车这类金贵物件的人家。 韩进心满意足地下了车来,放下车凳,表面却是一副风淡云轻样。 上了车,梅氏告诉他地方,他便一扬马鞭赶着车去了。 拿了铁锅,又拿了蒸笼和梅氏母女二人一应买的物什,都是韩进帮忙搬上搬下的。梅氏和韩进并不熟,对他的印象也仅只是弟弟的朋友,一个要敬而远之的人物,此时看他虽面相不善,但为人倒是懂礼热忱,也不禁对他有些改观。 “真是麻烦你了,可多亏你,要不然我们还得发愁怎么搬得动。” 韩进浑不在意的笑了笑,“客气啥,都不是外人。” 因为车厢里放了不少东西,只剩下一个人的空位,梅氏让女儿坐进车里,自己则是坐在车辕上的另一侧。 韩进赶着车出了云田镇,梅氏记着弟弟的事,便和韩进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 一通聊下来,梅氏才知道梅庄毅干什么去了。 原来梅庄毅所说的生意就是贩货,这贩货可不只是就在附近几个县镇来回倒腾,梅庄毅打算要做就做大的,他打算从南方那边运些货回来卖。南方气候比北方好,光粮食就能比北方多种一季,更不用说还有丝绸绢布以及北方这边没有的小玩意什么的,都是能赚大钱的。 梅庄毅也是在外面混久了,从一个朋友口中得知的这一信息。他是没有去过南方的,对南方的印象也仅是他娘是南方人,可是关于南方是什么样的,他娘却是只字不提。 因为惦记着做生意的事,梅庄毅也问他娘打听了一些南方的民俗,柳氏见儿子没有问些其他别的,只是民生之类的,倒也跟儿子说了一些。 这么一听,梅庄毅就更上心了。 于是他便跟韩进说了自己的想法,韩进也答应入伙。这不,两人商量好了后,梅庄毅出于谨慎心态,还是决定自己出去一趟亲眼看看,毕竟他娘都来北方几十年了,谁还知道那边是什么样子。 梅氏听完后,不禁有些忧心。出门在外,不同别的,光是自身安危一项,就足够人操心的了。同时,听闻这韩进和自己弟弟打算合伙做生意,不免看他就更亲切了一些。 再加上韩进有意讨好,等快到大溪村的时候,梅氏已经拿韩进当做自家弟弟看待了。 察觉到这一事情,韩进不禁有些苦恼。这么一来,他和她可真就是错辈分了,可除了这个办法,他还真想不出有什么好办法能和她爹娘套近乎的。 韩进想的比较远,他若是想娶卢娇月,首先得过她爹娘这一关,可他名声又太差,所以套近乎这项是一定要做的。 马车驶进了大溪村,因为马车这物件稀罕,引来不少人侧目。 到了卢家门口,梅氏先进了门,准备找人出来搬东西。卢娇月从马车上下来,望着韩进的眼神有些犹豫:“进子叔——” 韩进侧首去看她,眼神灼灼发亮。 卢娇月被这炙热的眼神烫了一下,不免有些心慌,想要说的话也不知道忘到哪儿去了。 见此,韩进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妥,赶忙收敛起来,轻声问:“有事?” 卢娇月正想说什么,就见梅氏从里面走出来。 “进兄弟,还得你帮把手,我们当家的不在,大儿子去地里去了,老二那个臭小子也不知道去哪儿耍了,家里也没个男人帮着搬东西。” 卢娇月和韩进对了一个眼神,卢广智去哪儿了,在场也就只有他俩知道。眼见家里的活儿都忙完了,卢广智便又回赌坊上工了,对家里的说法自然是和二狗子他们一起耍去了。他本就年纪不大,家里也没指望他能干什么活儿,于是就由着他玩。 今天早上便是韩进来接他的,也是从卢广智的口里,韩进才知道今日梅氏母女两个要去一趟镇里,于是才会有这趟偶遇。 未来的丈母娘叫自己干活儿,韩进自是无所不从,只有高兴的份儿,他从车上跳下来,一手拎起一个大铁锅,就跟梅氏往里头去了。 路过西厢的时候,乔氏走出来,好奇地问了一句:“二嫂,这是谁啊?” 梅氏也没多做解释,只道了一句是弟弟的朋友,帮自家送东西回来。 活儿都干了,自然不能立马就撵对方走,梅氏犹豫着要不要请对方留下喝碗水。虽此时她已经拿对方当自家弟弟看待,毕竟男女有别,家里的男人也都不在,就她和女儿两人,多少都是要顾忌一些的。 韩进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也没做多留,便道:“大姐,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进兄弟,留下来喝碗水再走吧。累了你半天,哪有一碗水都不喝的。” “不了,我还赶着去有事儿。”顿了顿,他又道:“大姐,你也别担心庄毅,他这次去也不是一个人,是跟一个朋友一起去的,若是那边有信儿传回来,我就来告诉你一声。” 梅氏不禁看韩进更加亲切了,连连点头:“好好好,这次你有事,我就不多留你,下次有空来家里吃饭。” 临走时,韩进望了卢娇月一眼,虽有些遗憾未能单独与她相处,但今日的进展已经足够他高兴了。 过忧则不及,韩进还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卢娇月有些忧心忡忡。 小舅舅果然如她所想,是打算贩货。 没有出过远门的人,永远不明白‘出门’到底是怎样。卢娇月没有去过南方,她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京城,但上辈子的一些经历,足够让她了解在外行走的危险。 犹记当年杜廉去参加乡试的时候,在前往东昌府的路上遇见了贼匪,当时卢娇月并没有随同一起,而是和杜寡妇在家中等消息。哪知等来的却不是杜廉中举的消息,而是他在路上遇见贼匪,被抢了身上的银子不算,还受了伤,因此错过了那次的秋闱。 吃一堑长一智,自那次后,杜廉再出门赶考,便不敢再单独一人上路,而是伙同许多的同窗一起,并合伙凑钱去镖局请人一路护送。 卢娇月几乎可以预见上辈子小舅舅为何会落得那样的下场,不用说,定是带着大笔银钱或是货物上路,引来了贼匪的垂涎,在路上被人抢了。 她原本听韩进是小舅舅的合伙人,准备找他打听一些生意的具体事宜,可惜没瞅到机会,只能作罢。 韩进走后,梅氏打算将今日买回来的家伙什儿都给洗了,也好晚上可以开火做饭。 梅氏去打来水,卢娇月找来洗锅的丝瓜瓤,母女二人就在二房屋子门前刷洗那两口大铁锅。 见女儿似乎有心事,梅氏问道:“在想什么呢?” 卢娇月回过神来,自然没有实话实说,略微有些犹豫了一下,道:“娘,我想跟大哥换间屋。” 梅氏一愣,停下手里的动作。 “怎么会突然这么想?”很快梅氏便明白女儿的意思了,眼神有些复杂:“你哥有屋子,你跟他换什么屋。” 卢娇月踌躇一下,道:“娘,大哥他是让咱们这些做弟弟妹妹的,可哪有大哥成亲让小两口住土坯房,咱们住大瓦房的道理。女儿想了,女儿年纪也不小了,早晚都要出门子,到时候那间屋子就会腾出来。既然早晚都要腾,还不如现在就搬出来,咱们家已经耽误人家大嫂一年了,大嫂是个明理人,所以没怪咱家。不过想都能想到,大嫂在小溪村那边是个什么处境,咱们没条件也就罢了,既然有这个条件,也得把面子做得光堂些。” 梅氏怎么可能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她也不忍心委屈自己女儿。就目前情况来看,确实是卢娇月给腾屋子最好,若是让卢广智和五郎搬出来,说出去就会成了卢广义未来的媳妇不容人,这还未成亲呢,就把两个小叔子挤到外面去了。 当然,让卢娇月腾屋子,也会落人口柄,到底没有挤兑小叔子的说法难听。毕竟卢娇月是当女儿的,以后总会出嫁,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虽不想承认,但眼前这个世道确实对女子是要亏待一些。 “还是别换了,你大哥也不会和你换的。等你大嫂进门后,我跟你大嫂说,等有钱了就给他们起大瓦房。”在儿媳妇和女儿之间,梅氏还是选择了女儿。 卢娇月很感动,可她感动是一回事,怎么想又是另外一回事。 第一次,卢娇月在自己娘面前用坚决的口气说话:“娘,女儿已经决定和大哥换了,这事儿你就别操心了,我去和大哥说。” 而卢娇月的做法就是,先把自己铺盖还有一些自己用的小东西,搬到卢广义现在住的屋子里,又把卢广义的铺盖搬到她屋里去。 与此同时,小溪村这边。 自打卢广义和裴贵娥定亲后,两人便总会私下抽空见上一面。两家的父母都心知肚明,到底都定亲了,也没多做阻拦。毕竟自家的孩子自己清楚,也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儿。 卢广义上次出门做工之前,便与裴贵娥见了一面,将他这次做完工回来就能娶她过门的事与她说了。这次回来,家里虽出了些事,但卢广义也不能避而不见,所以他将家里的事儿忙完,便抽空又来了小溪村一趟。 其实私底下卢明海又跟儿子谈了一次,就是若到了时候还是凑不够银子,便将家里的田卖两亩的事儿。卢广义虽是不愿意,到底也没再拒绝。就同他爹说的那样,田是死的,但人是活的,裴家这边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就不像话了。卢明海父子俩都是那种宁愿自己苦点,也不愿意被人指摘的性格。 卢广义只能默默接受,心里打定了主意,等将裴贵娥娶进门,他就努力去赚钱,到时候再将卖出去的地给买回来。 按下这些不提,卢广义这次就是来说家里已经攒够钱,过段时间就给两人办亲事的事。 当然他也提了家里已经分家的事,至于具体却没有细说,毕竟有些事自家人知道也就算了,当着外人面说总难以启齿。 裴贵娥终于安下心来,可能是去年那事的缘故,越是临近婚期的时候,她越是紧张,总怕又突生什么变故。安下心后,心里绷紧的那根弦儿不由自主便松了下来。裴贵娥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卢广义,清秀的脸上不禁晕上一抹娇羞。 正值夏末时分,高粱已经差不多接近快成熟的时候了,漫天遍地都是一望无际的红高粱。风一吹来,发出沙沙沙沙的轻声响。 这里是裴家的高粱地,未婚男女私下见面总有太多不便,被人看见了指不定会说些什么风言风语,所以两人才选了这么个隐秘处。 这里也确实够隐秘,裴贵娥在自家地里行走,总不会引起旁人的猜疑。若是有人经过,卢广义往高粱地里一钻就看不见人影了,所以说高粱地作为乡下男女幽会的绝佳场所,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卢广义素来憨厚的脸上,此时不禁也带了几分拘束感。可能是因为场地原因,也可能是突然之间横在两人之间的阻碍不存在了,他浑身一阵轻松感,隐隐似乎闻到一抹幽香。 他不禁心跳得很快,踌躇一下,从怀里摸出了一个东西。 “贵娥,这是我这次出去做工时买的,不值什么钱,你拿着吧。” 他手忙脚乱地将东西塞到裴贵娥的手里。 是一枚簪子。 枣木雕的,簪子头雕了几朵茉莉,虽不值什么钱,但看起来十分雅致。 裴贵娥满脸晕红,攥紧手里的东西:“谢谢你,义哥,我很喜欢。” 卢广义没敢去看她:“喜欢就好,以后、呃、以后等咱们成了亲,我赚钱再给你买好的。” 此时无声胜有声,两人虽隔着近半米的距离,但还是觉得两人此时靠得很近,很近。 远远传来一阵牛哞声,裴贵娥猛地一下被惊醒,慌忙地站起来。 “那个,我该回家了。” 卢广义点点头,道:“我送你。” 两人沿着一棵棵的高粱往前走,一个在前,一个在后。 走在前面的裴贵娥,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头来,面上有些犹豫。 “怎么了?”卢广义问。 裴贵娥想起娘对自己说的话,手紧攥了一下:“我有件事想对你说。” “你说。” 她咬了咬下唇,在心里斟酌了下言语,才艰难道:“是这样的,我记得你说你家里给咱们起了新房,是土胚的?” 卢广义愣了下,道:“可能是委屈你了,不过你放心,我娘说了,等家里有钱了就给咱们换瓦房。” 裴贵娥点了点头,又垂下头,似乎并没有什么话想说了。 卢广义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我记得你家里住的都是大瓦房吧。” 两人又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裴贵娥貌似随意问道。 卢广义停下脚步,犹豫地看了对方一眼,道:“贵娥,你要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裴贵娥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清秀的脸上满是左右为难与难以启齿。 “义哥,你别怪我,是这样的。你也知道我家因为之前我那事儿,在村里丢了好大一个脸,村里总有人背地里说三道四的,就连家里的亲戚私下也没少议论我……我就想不通了,大家不都是亲戚吗,为什么说话那么难听……”裴贵娥似想到什么,边说边哭了起来。 卢广义心情有些复杂,他想到他家发生的那些事,有所触动,劝道:“他们怎么说,是他们的事儿,你别放在心里。” 裴贵娥一面擦着眼泪,一面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我娘背着人总是哭。”她顿了一下,又道:“这不,咱们就快成亲了,到时候肯定会有家里亲戚去你家铺床,我就想……” 卢广义望着她,没有说话。 裴贵娥猛地一闭眼,将心里的打算说出来,“我记得你说你家有三间瓦房的,你娘你爹住了一间,你们兄弟住一间,你妹妹住了一间。我就想你能不能回去和你妹妹说说,跟她换间屋……” 似乎意识到卢广义心中的不愿,她慌忙解释道:“我不是想跟你妹妹抢屋子,只是你想想看,你们一家人都住着瓦房,唯独咱们新房是土胚的,到时候铺床的人去了,该怎么想我们啊……” 她低垂着头,说得满心慌张,“你放心,等咱们办完亲事了,咱们再跟她换就是了……” 第30章 ==第三十章== 卢广义满眼复杂地望着低垂着头的她,之前的那点微妙的感觉,那种蠢蠢欲动的激动,似乎全都风吹云散了。他眉头皱得很紧,很紧,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他静了好一会儿,才让自己平静下来,平静下来的他道:“我是做大哥的,我要照顾下面的弟弟妹妹,所以……” 裴贵娥猛地打断他的话,声音里隐隐带着哭腔。 “好了,义哥,我知道了,都是我不懂事,你就当我没说过这话。” 话说完,她扭头就往前面跑去,不一会儿,就不见人影了。 这是在裴家的地里,卢广义倒也不怕她走丢,他又站了一会儿,才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裴贵娥不歇气儿的一路跑回村子,到家门前,她深吸了一口气,才走了进去。 她娘毛氏正在院子里晒菜干,见了她回来,问道:“那事儿你说了吗?” 裴贵娥没有说话,垂着头进屋了。 毛氏瞄了女儿背影一眼,在围裙上擦擦手,跟着也进去了。 “咋了?” 裴贵娥将自己埋在被子里,就是不说话。 毛氏挑眉道:“咋了,还跟你娘我怄上了?” 裴贵娥猛地一下自炕上坐起来,嚷道:“我都说了,那事儿不能提不能提,你非让我跟义哥说……”说着,人就哭了起来。 毛氏声音大了起来:“咋就不能说了?我就没见过哪家是儿子媳妇住土胚房,让一个丫头片子住瓦房的,咱们又没说和他两个弟弟换屋。他怎么说的,不同意?” “土坯房怎么了?咱们家不就是住的土坯房吗,怎么就土坯房就住不得了?” “我说你这丫头是脑筋缺根弦儿还是怎的?!”毛氏来到炕沿坐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不就是因为咱家是土坯房,你娘才想让你住大瓦房。卢家那边说得倒好,等有钱了给你们起瓦房,可这个有钱是什么时候有钱,别人不知道咱们还不知道吗,卢家可是有个药罐子在那儿。” “卢家已经分家了。”裴贵娥说。 毛氏一愣,追问:“分家了,咋分的?” 裴贵娥就把卢广义告诉她的话,一五一十跟毛氏说了。 毛氏表情时喜时愁,表情丰富,待听完后,一拍巴掌道:“这分了也好,虽地是少了点,但他家怎么说也有个做豆腐的手艺,倒是不怕没有生计。只是这么一来,你更要争了。” 裴贵娥用疑惑的眼神看她:“怎么就更要争了?” “你想想啊,卢家现在六口人,才只有三亩地,虽有个做豆腐的手艺支撑着,到底不如以前。而且卢家那二小子年纪也不小了,再过两年就要成亲,到时候又要花钱,你觉得什么时候能给你们攒个起房子的钱?” 毛氏说话太急,咽了口唾沫继续道:“到时候肯定是先让老二成亲,那么问题就来了,老二如今住着瓦房,他成亲后是和你们一样起两间土坯房,还是就住他现在住的那间。如果他就住他现在住的那间瓦房,你们做哥哥嫂子的还住着土坯房,你觉得好看吗?” 裴贵娥彻底愣住了。 毛氏长出一口气,拉住女儿的手,苦口婆心劝道:“不是娘教着你跟人家争,而是咱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自打你出了那件事,咱家在外面就没抬起来头过。原本想着等你成亲了,好好扬眉吐气一番,哪知又耽误一年。这一年多来,外面怎么说的不用你娘说,你也知道,娘这样图了什么,还不是图你脸上有光。你过好了,你过体面了,那就等于是一巴掌打在那些曾经嘲笑过你人的脸上。” “可是义哥那边,你也知道他那性格……”裴贵娥嗫嚅道。 毛氏沉吟了一会儿:“这事你别担心,他们过些日子不是要来家里下聘吗,到时候我来和亲家说。” 裴贵娥点点头。 卢广义一路心情复杂的回到家里。 进了自己的屋,发现屋里有些不对。屋还是那间屋,就是炕上的铺盖还有摆设有些变化。 卢广义定睛一看,那铺盖是妹妹的。 他皱眉出了房门,来到正房。 “娘,怎么小妹的铺盖在我屋里?” 梅氏一脸复杂,道:“你妹妹在里屋,你跟她说去。” 正说着,卢娇月从里屋走出来,一脸笑的过来挽着卢广义的胳膊,将他往西间拉,一面就跟他说了自己准备换屋的打算。 “不行!” 卢广义的声音很大,可能是因为之前裴贵娥跟自己说了换屋之事,他心里还没顺过来,回来又见妹妹要跟自己换屋,一时之间没控制住情绪。见妹妹一脸讶然地望着自己,他忙放缓脸上的表情,温声道:“月儿,什么屋不是住,没道理你哥成个亲,还要抢你的屋。” 卢娇月浑不在意地笑道:“怎么能算是抢呢,是我心甘情愿的。大哥成亲是大喜事,哪有让哥哥嫂子住土坯房,当妹妹的住瓦房的。更何况哥你那屋是新屋,又是两间,也是我这个做妹妹的占了你的便宜。” 妹妹越是善解人意,卢广义的心情越是复杂,“浑说,瓦房换土坯房,怎么就成你占我便宜了。这事你别想了,哥不答应。” 卢娇月叹了一口气,终于正了颜色。 “大哥,我知道你心疼我,可你也总得为嫂子想想。咱家本就拖了人家一年,你也知道外面那些人是怎么议论的,这一年多来,想必嫂子家里也不轻松。如今你们马上就要成亲了,自然要办得风光体面才好,你想想到时候家里肯定来不少人,人家见咱们住着大瓦房,让新婚的你们住土坯房,大嫂脸上能有光?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大嫂想想。” 理是这个理,可因着之前发生的事,卢广义总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家里的情况就这样,你大哥也就这么点本事,她若是不愿意,那就别嫁来咱们家了!” 听这口气,似乎有些赌气的味道。 卢娇月研究了一下大哥脸上的表情,好奇问道:“大哥,咋了?发生了什么事?” 卢广义顿了一下,摇了摇头,“没啥。” 卢娇月才不信呢,猜测道:“难道说大嫂也跟你提这事儿了?” 她知道今天大哥是去见大嫂了,这在家里并不是什么秘密,再加上大哥提起换屋之事的激动表现,就不难猜测出来。其实卢娇月也是早就有这种担忧,才会有换屋这么一出,她还记着上辈子大嫂因为婚事接二连三被往后推,心里带了怨气,平日里跟大哥总是闹别扭的事。 人的心一旦生了嫌隙,就会闹出许多不必要的矛盾,这一世她只想那些不好的东西都不存在,给大哥一个幸福的未来。 卢广义面色有些难堪,声音也低了下来:“别理她,她不懂事。” 那么就是了。 卢娇月善解人意的笑了笑,道:“大哥你别这么说,大嫂会提出这种要求也是正常,毕竟咱们家都住的瓦房,没道理就你们住土坯房。若是都住着土坯房,也就没这事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这个道理她还是懂得,尤其家里也不光大哥一个男丁,还有二弟小弟。重活回来的这段时间里,卢娇月经历了许多事,所以也学会了不少道理。 “好了大哥,你就别跟我较劲了,你从小就疼我,就当是我这个做妹妹的为你做点事。你的屋是你和爹费了老多的心思盖起来的,你不知道,我可是眼馋许久了,你就让给我吧。”她拉着卢广义的袖子,一下一下摇着撒娇。 这话并不是虚的,当初起这两间土坯房的时候,卢明海心中愧疚,特意说了要往好里盖。卢广义会泥瓦匠的手艺,这房又是自己的婚房,他便一门心思都用在了这两间房上头。 同样都是土坯房,这两间房用的土坯是卢广义选了最好的黄泥,一遍又一遍的往里头加剁碎了的稻草,搅拌均匀后,打成土胚,放在太阳底下暴晒出来的。等土胚晒好,又往土胚上抹泥浆,加起来一共抹了五六层,从外表来看,光滑得不像是土胚子。自是比那些粗制滥造、屋顶极矮的土坯房,好到了不知哪里去。 等盖房子的时候,先用石头打了地基和墙角,再用熬得黏糊糊的糯米浆做粘合物,将一块块土胚垒得严实合缝的垒上去,房梁和门窗也是选最好的木头做的。这么多工序弄下来,比起一般的砖瓦房也是不差的,至少里面所费的心思就让人咋舌。 可惜这些外人都是不知道的,让人来看这不过是两间土坯房,殊不知土坯房里也内有乾坤。 对于妹妹说这房好,卢广义相信,可若是说眼馋了许久,他却是不信的。谁会放着瓦房不住,去住土坯房。 他苦笑道:“小妹,哥明白你的好意,可哥不能跟你换这屋。” “怎么就不能了?”卢娇月佯装骄横地说道:“就这么说定了,反正我屋里的东西都挪到你那边去了,就剩些大件的东西,哥你等会儿给我搬过来,我先去把那边收拾收拾。”说着,人便出去了。 卢广义在屋里站了会儿,走出来。梅氏正坐在炕上整理东西,她抬头看了大儿子一眼,道:“难得丫头有这份心思,你就别跟她拗了。” 顿了顿,她又道:“你记得你妹妹的好就成。” 卢广义没有说话,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晚上,卢广智回来后,发现大姐换了屋。当时他也没说什么,瞅了个空就钻进了卢娇月的屋里。 卢娇月正在房里收拾东西。 其实这屋真的挺不错的,根本没有一般土坯房那种毛糙的墙面,比砖瓦房的墙面看起来还光溜。房梁架得也高,一点都不显逼仄。等卢广义将卢娇月房里的家具搬过来,原本空旷的屋子格外显得不一样。 “大姐,是不是裴家那边为难你了?” 卢广智并没有猜测是大哥的缘故,大哥的性子他了解,大姐的性子他也了解。这么突然换了屋,不用想,肯定是裴家那边说了什么,大姐不想让大哥夹在中间为难,所以才主动搬到这边来了。 “这人还没嫁过来,就闹幺蛾子了,她想干啥?”卢广智颇有些气愤道。 卢娇月皱着眉,拽了弟弟一把,斥道:“说什么呢,那是咱们大嫂,还有没有点儿长幼尊卑了。” 卢广智不屑道:“长幼尊卑也不是对这种人用的,这还没嫁进来就欺负你,等她嫁进来了,不是把你挤得没地儿站了。不行,我去跟大哥说说去,这种女人咱家不能要。” 卢娇月赶忙一把拉住他:“你给我打住啊,怎么性子越来越毛躁了,我说是裴家那边为难我了?一上来就不分青红皂白的把人冤枉上了。是我自己要跟大哥换的屋,跟裴家那边没关系。” 卢广智不信。 卢娇月只能将其中利害分析给他听。 听完后,卢广智撇了撇嘴:“大姐你就是好性儿,土坯房就住不得了?我记得他们裴家就住的是土坯房,怎么到咱家来就要金贵起来了?!” 卢娇月瞪了弟弟一眼,“你说话再这么刻薄,大姐就要生气了。我不说了嘛,是我自己愿意跟大哥换屋的,大哥不愿意,是我硬逼着他跟我换的,跟裴家那边一点关系都没有。” 卢娇月有些庆幸自己没和弟弟说今天裴家那边也跟大哥提这事儿了,要不然以二弟的性子,又该炸了。 “好了好了,你不觉得这屋子挺好的,大哥在里头费了多少心思,你不知道?”卢娇月满意地环视了一下,经过她的布置大变样的屋子,“反正大姐挺喜欢的,你就别一惊一乍的了。”顿了顿,她又道:“还有,等大嫂嫁过来后,你把你这性子收收,不看僧面看佛面,别让咱大哥夹在中间为难。” 卢娇月依稀记得上辈子二弟没少和大嫂较劲,皆因为大嫂因婚事被拖,总和大哥闹别扭。而大哥夹在中间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十分为难,所以这次卢娇月准备先给二弟紧紧弦儿,免得他又从中坏事。 卢广智静默了一会儿,才道:“大姐,委屈你了。你放心,我以后一定多赚钱,给咱家再起几间大瓦房,到时候给你住两间,等你出嫁后,屋子也给你留着。” 卢娇月失笑:“行行行,那大姐等着。” 其实她是没放在心上的,因为她还想着等攒够了钱,送弟弟去念书。二弟年纪虽然大了些,但只要有心,应该不难。 卢娇月是在磨盘转动声中醒来的。 她睁开双眼,发现天还没亮。 心中一动,她穿了衣裳自炕上起来,推开房门,借着外面微弱的光亮走了出去。 是她爹,卢明海正在磨豆子。 二房的屋子前有一个大石磨,每日卢明海都会用石磨磨了豆子,然后做豆腐卖。 做豆腐费得功夫多,尤其现在分了家,卢明海不光要做豆腐,还要给自家地里干活儿,所以他每日鸡叫便要起来了。 卢明海没有点灯,所以借着微弱的光亮,卢娇月只能看到一个黑黑的影子在动。 “谁?”石磨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卢明海便借着微暗的光看清楚来人,不禁讶然道:“月儿,怎么这时候起来了?可是爹吵醒你了?” “没有,是女儿自己睡不着。”说着,卢娇月扭身回屋拿了盏油灯,点燃后端了出来。 晕黄色的灯光下,卢明海正光着膀子,满头大汗的站在石磨前。 灯亮了,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不雅,忙去一旁拿起随意搭在绳子上的衣裳,套在身上。 “怎么这会儿起来了,可是饿了?”他关切地走到卢娇月身前,问道。 卢娇月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敛去眼中的水光:“爹,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以前卢娇月知道爹每日要做豆腐,可过程却是不知的,每日她都要睡到天大亮才会起来,自然不知道她还在梦乡里的时候,她爹就要起来磨豆子做豆腐了。此时见卢明海这副样子,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古人云,人生三大苦,打铁撑船卖豆腐。 以往爹从来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她还道古人虚夸,此时看来,怎么可能不辛苦,不辛苦这种天气,她穿着衣裳都还觉得有些凉,而她爹却热得光着膀子还满身大汗。 卢娇月又是一阵鼻酸,爹不光每日起早做豆腐,还得挑着豆腐挑子跑几十里路到处去卖,稍微有点空余时间,还要忙地里的活儿。 “爹,如今家里也分家了,你不用这么辛苦的。” 卢明海一面将女儿往屋中赶,一面笑着敷衍道:“月儿知道心疼爹了,爹知道,你再回屋睡会儿去,这会儿天还凉,小心着凉。” 无奈,卢娇月只能回到屋里。 其实她又怎么不知道爹的心思,大哥成亲的银子还没凑够,虽说有地在那里撑着,但地是乡下人安身立命的根本,能不卖最好不卖,所以她爹还卯着劲儿想多赚些钱回来。 这么想着,心情更是难以平复,她借着油灯的光亮从炕柜里摸出针线簸箩,在里头翻了翻,拿出一块儿绣布。 绣布是一块儿上好的绡纱,月白底色,轻薄如烟,是卢娇月从外婆柳氏所给的一条裙子中拆出来的。 这条裙子是柳氏压箱底的衣裳,保养得极好,每年柳氏都会拿出来晾晾,然后收起来放进柜子里。小时候卢娇月不止一次见到外婆拿着这条裙子磨蹭着,似在缅怀什么。后来等卢娇月长大了,柳氏便将这条裙子给了她。卢娇月本是不要的,可外婆说一件死物不当什么,衣裳总是要拿来穿的,她才收了下来。 本来卢娇月是不愿将裙子拆了的,可她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布料,又没银子去买,才会动了心思。不过她心灵手巧,虽是从裙子里拆了一块儿衬布下来,但并未损伤裙子的本体,从外表来看并不能看出来。 只见这块绣布上已经被人在上面绣了东西,正面是一副猫戏蝶图,反转过来,另一面则是绣着百蝶穿花的图样。 栩栩如生,让人叹为观止。 正是双面绣。 这双面绣柳氏传给卢娇月的手艺,其实若是有懂行的人来看,就知道卢娇月用得是正宗的苏绣,不管是从图案、配色及针法上都能看出。 绣这种双面绣极为费神且费眼,要全神贯注才能保证正反两面都不露线头,以及布面的整齐匀密。 上辈子卢娇月懂这种绣法,但绣得并不算好,后来也是因为到了后面杜廉科考所费银钱越来越多,她才会在这上面下功夫。 因为普通的绣品,并不能卖出好价钱,也就只有这种堪称一派绝学的绣品,才能卖出大价钱。只可惜绣这东西极费功夫,上辈子卢娇月日夜不歇的绣,一年也不过只能出几幅绣品。卖出的价钱也有多有少,小件儿的,几十两不等,大件儿的,一二百两也能卖得。 像此时卢娇月手中的这块儿双面绣的扇面,就是属于小件儿绣品。一来她时间不多,等着钱用;二来也是她不清楚大件儿的能不能在县里卖出去。毕竟这里不是东昌府,也不是京城,她并不确定有没有识货的人能够买下。 手里磨蹭着这块儿双面绣,卢娇月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很快,她就有银子了,到时候她爹也不用再这么辛苦了。 迷迷糊糊中,卢娇月再度陷入梦乡。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梅氏过来叫她起来吃早饭。 她赶忙自炕上起了来,又打了水洗漱,到了正房那边,饭已经在桌上摆好了。 早饭是热腾腾的豆浆和玉米饼子,并配了两碟荤油炒的蔬菜。豆浆是早上卢明海做豆腐时,特意舀出来的,很是香浓可口,不加白糖也很好喝。 卢明海、卢广义以及卢广智和小弟五郎,已经在桌前坐下了,梅氏正在给几人舀豆浆。轮到给卢娇月舀的时候,她特意在里头加了点白糖。这是卢娇月在家里特有的待遇,旁边几个大小男人都没说什么,倒是卢娇月分外觉得不好意思,与梅氏嗔道就让她一个人吃独食。 梅氏分外不以为然,道:“咱家就你这一个闺女,苛待谁也不能苛待了你。” 一旁几个大小男人都点点头,连七岁的五郎都是一脸理所当然。 卢娇月羞得想钻进地缝里,无奈之下,只能强行将五郎面前的碗,端到自己面前来,然后再将自己碗里的豆浆给五郎。 “姐,我是男子汉,不吃糖。”其实五郎很想吃,哪有小孩不想吃糖的。 卢娇月莫名有些心酸,强撑起笑:“姐姐也长大了,所以不吃糖,五郎你还小,给你吃。” “行了行了,搞得像娘虐待了你们似的,来来来,每个人都有。”梅氏拿起放白糖的罐子,给每人碗里都加了一些,连卢明海的碗里都没放过。 卢明海看着媳妇,憨憨地笑了。 媳妇已经许久没有正眼看他了,看样子是不生气了。 卢娇月抱着梅氏的手臂撒娇道:“娘对我们最好了,哪有虐待我们,只是女儿都这么大的人了,哪里好意思吃独食。” “哼,就你精怪!”梅氏哼了一声,也笑了。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因为大家都有事,所以一餐饭吃得匆匆忙忙。 用罢饭后,卢明海便挑着豆腐挑子出门了,卢广义拿着农具下地干活,卢娇月从梅氏手里接过收拾桌子洗碗的活儿,之后梅氏也匆忙出门了。 见爹娘大哥都走了,卢广智也准备出门,却被卢娇月突然叫住。 两人去了一旁耳语,还没说几句,身侧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大姐,你要去卖什么东西?” 卢娇月被吓了一跳,卢广智伸手就去捏五郎鼻子,“好哇,你小子偷听你哥你姐说话。” 五郎一脸无辜:“哪有啊,谁叫你们鬼鬼祟祟的,一看就知道是有秘密。其实我知道你们想干什么,你们不用专门背着我。”他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卢娇月好奇问道:“那你知道我们想干什么?” “给大哥凑银子娶媳妇呗。二哥这阵子总是不在家,大姐即使在家,不到做饭的时候都不出房门。其实我也想帮忙,可惜我什么都做不了。”五郎黯然地垂下小脸,整个人蔫巴巴的。 卢娇月十分惊讶小弟敏锐的观察力,她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好了,你人还小,家里也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只要听话就好,记着在外面玩的时候,别往河边跑。” 五郎乖巧地点点头:“知道了大姐,牛蛋他们总喊我去河里洗澡,我都不去。” “这就对了,大姐等会要出门一趟,差不多赶中午就回来了。若是大哥问起来,你就说我去找桂丫了。” 交代完五郎,卢娇月就赶回屋换了身衣裳,又用一块儿帕子将那副扇面包好,放进怀里。 出门和卢广智汇合,两人一同往村尾走去。 韩进已经等得有一会儿了,本是百无聊赖中,远远就看到一道靓影往这边走来,顿时眼睛就亮了。 今日卢娇月穿得十分鲜亮,嫣红色的夏褂配淡青色的长裙,上衣和裙子上都绣的有花纹,看起来素雅而又不失明媚。 卢娇月好看的衣裳不少,有些是外婆柳氏给的,有些是梅庄毅特意从县里给她捎回来的布料做的。梅庄毅向来很疼卢娇月,小时候没少给她买些吃的喝的玩的,长大了也没忘给外甥女买些女孩子们都会喜欢的东西。 这些布料都颜色粉嫩鲜亮,家里的人也穿不了,卢娇月只能拿来给自己做衣裳。但她极少会穿出来。在家里,用不着特意打扮,出门的话,穿得太出挑,在乡下这种地方,会引来不必要的目光和议论。她素来是个喜静的性子,自然不喜欢引人瞩目,这种衣裳也就只有走亲戚的时候,才会偶尔穿一下。 她今天也是因为打算去绣坊卖绣品,才会特意如此打扮。打扮干净整洁漂亮总比一副村姑打扮,要容易让人入眼一些。要知道稍微大点的绣坊,都是看人穿着打扮说话的。卢娇月还想将绣品卖个好价钱,自然要将面子功夫做足。 而韩进还是第一次见卢娇月打扮得如此漂亮,除了差点看呆了,别的他也做不了什么。 “进子叔,我想去县里一趟,想着你要来接二弟,就想能不能顺道也带我一程。”到了近前,卢娇月有些腼腆说道。 韩进自是没有不愿意的,答应得十分爽快。 “那就麻烦你了。” 其实卢娇月之所以会想坐顺风车,除了刚好顺路,另外她也是有事要做。她还想着那天想找韩进打听她小舅舅生意上的消息,却碍着她娘也在未能问成之事。 “客气什么,上车吧。” 这次没让韩进放下车凳,卢广智率先就做了,他坐韩进的车次数多了,比坐自家牛车还自在。 马车往县里跑去。 韩进貌似随意问道:“你去县里有事儿?”这话自然是问卢娇月的。 坐在车里的卢娇月,也并未隐瞒:“我做了一副绣品,想去卖了换些银子。” 这事儿韩进是知道的,遂了然地点了点头。心里同时想着,等会怎么将卢广智支走,然后自己送她去卖绣品,最好能再送她回来更好。至于他自己的事儿,则全然被他丢到脑袋后面去了。 到了县里,卢广智不放心想和大姐一同去卖绣活儿。在他心里,大姐极少出门,人又腼腆温柔,还是由他陪着更好一些,免得被人欺负了。 哪知话还未出口,就被韩进打断。 “你还要上工,这样吧,我送你姐去卖绣品。” 他的神态十分坦然随意,别说卢广智,连卢娇月都未多想,还想进子叔真不像外面传说的那样,真是个好人。 卢广智并未拒绝,反而对韩进道了谢,又对卢娇月说若是绣品卖不出价钱也不要着急,他这边还赚着银子呢。明明还是一副未张开的少年模样,搞得不像是卢娇月弟弟,反而像是她哥一样。 卢娇月失笑无语,但也未拒绝弟弟的好意。 因为卢娇月还在车里,所以韩进并未将送卢广智去赌坊,而是还离两条街就让他下了车。在他心里,丰源街这种地方,还是不要让她涉足的好。 待卢广智下车后,他问卢娇月是否已经决定好去哪儿卖绣品了,若是不知道地方,他倒是可以帮忙找找。 其实卢娇月心里早已有了目标,这还要提起上辈子的一些事。上辈子卢娇月靠卖绣活儿维持家里生计,自然要找地方卖,她先是找了一家店铺不算大的小绣坊试了试,觉得有自信了,才把自己的绣品卖去‘锦绣坊’。 锦绣坊在万年县里,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大绣坊,卢娇月上辈子在这家绣坊里卖了不少东西,也得了不少银钱。直至杜家搬去了东昌府,她才和锦绣坊那边断了合作。 只是她上辈子卖双面绣,却是到了东昌府以后的事了,也不知道锦绣坊收不收这种绣品。带着一丝担忧,卢娇月到了锦绣坊。 还是那条街,那间门脸,连牌匾上‘锦绣坊’三个大字,也与上辈子般无二致。 卢娇月生出了一种恍惚感,直到身侧的韩进叫她,她才回过神儿来。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对韩进笑了笑,道:“进子叔,你将我送到这儿就行了,听二弟说你平日里也忙,你还是去忙自己的事情吧。待会儿卖了东西,我自己可以坐车回去。” “这怎么能成,你一个姑娘家的,又没来过县里,若是庄毅知道我将你一个人丢在这里,我可交不了差。” 连小舅舅这尊大佛都被搬出来了,卢娇月只能妥协。 两人一同进了绣坊。 这锦绣坊占地面积颇大,一楼货架上摆的都是各式各样的布匹,临着有一面墙上挂了许多荷包、香囊、团扇这类女人家用的小绣件,件件都美轮美奂,十分精美。还有一面墙上则是挂了许多成衣,以女子的衣裳为主,每件都十分精致华美。 此时店中正有两名衣衫亮丽的妇人在挑选布料,有两个伙计模样打扮的人在一旁招呼着。 见没人上来招呼自己,卢娇月只能站在那里等着。 她倒是处之泰然,可韩进却感觉到她委屈了,因为方才他清楚的看见其中有一个伙计抬眼望了他们一眼,又不屑地扭过头。 其实卢娇月怎么可能没注意到那伙计的举动,只是她已经习惯了,她的绣品只能在大绣坊里才能卖得出好价钱,可在大绣坊面前,一个绣娘只能算是微不足道。上辈子她来锦绣坊接活儿交活儿的时候,没少得到过冷眼,有时候伙计在客人那里受了气,也会故意发泄在她们这些没权没势的绣娘身上。当然,他们也不会做太过格的事情,不过是给个冷眼,或是晾晾你罢了。 “那伙计,你没看到有客人来了,连招呼都不招呼!”韩进一扬浓眉,冷着脸道。 伙计这才发现那女子身旁竟然还跟着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体格高大壮实满脸凶像的男人。 可是再看对方那身穿着和打扮,他不禁心中一松,露出一丝鄙夷之色。 不过是个市井之徒罢了! 干他们这一行的,最会分辨人的身份贵贱,俗话说人靠衣裳马靠鞍,一个人身上所穿的衣裳,可以很明显的表现出他的身份与荷包里的银子。 就拿眼前这两人来说,两人身上所穿的衣裳加起来不会超过二两银子,能和面前这两个可能会买十几两一匹布料的贵人相比吗?他们这些做伙计的,除了每个月固定的工钱,另外还能从自己做成的生意中抽到一定比例的‘辛苦钱’,也因此明明一个人招呼就够了,偏偏两个人都上前凑趣。 只是当着客人的面,他们也不好做的太显。两个伙计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一通厮杀后,其中一个不敌,只能满腹怨气的走了过来,没好气道:“咱们这里的布料都不便宜,你们确定能买得起?” 这是赤裸裸的蔑视。 韩进当即就一捏拳头。 别看他平日里在那群手下面前也算有勇有谋,可实际上不过是个莽夫。韩进确实智商不低,可他被人当着女人面鄙视了,且还是自己喜欢的姑娘,他若是能平静,才是出了鬼。 哪知却被卢娇月拽住了袖子。 他当场就愣住了,低头看了看拽着自己袖子的那只柔白细腻的小手。 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他知道她素来文静腼腆,让她与一个男人做出如此亲密的动作,比打杀了她还难,可她却对自己做了。 甭管是出于什么原因,韩进满心满肺的狂喜,拳头不禁也松了开来。 卢娇月自是没注意到韩进这种诡异的心思,她有些不满地看了那伙计一眼,扬声轻道:“咱们知道锦绣坊的布料都不便宜,可是你又怎么知道咱们买不起?且不提咱们买不买得起,既然是开门做生意,来者是客,你们这家店就是如此做生意的?对客人都能如此轻忽,我真怀疑你们这里能有什么好的东西。” 她特意将嗓音提高了些,果然那边两个正在挑选布料的妇人,听到动静望了过来。 跟着,她也不去看那伙计难看的脸色,对韩进道:“进子叔,咱们走吧,去天衣阁看看,那边的伙计可是比这家的懂礼多了。” 两人出了锦绣坊大门。 其实若是只有卢娇月一个人,说不定她就忍了,她上辈子与锦绣坊打过交道,知道这家店有些店大欺客,可自己不过是个靠绣品卖钱的绣娘,连客都算不上,自然不能与对方计较这些。 可今日有韩进在场,他是怕她在外面吃亏才会跟着她来的,也是见她受到冷遇才不忿出言。而方才那伙计看似在对两个人说话,实则话音都是冲韩进去的。毕竟在对方看来,一男一女前来买东西,自然以掏钱的人为主。 恰恰也是因为这个,卢娇月才忍不了。她怎么样无所谓,可她不能害进子叔也无端被人鄙视。 “进子叔,都是我连累了你,这家店的伙计实在太无礼了。”她有些抱歉地道。 韩进还沉浸在方才两人近距离的接触,以及卢娇月一口一个‘咱们’中,又哪里还记得生气。他浑不在意地笑了笑,道:“没事,那伙计就是欠收拾。” 话说出口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顿时脸色僵住了,小心翼翼地用眼角去看卢娇月的脸色。不知道她会不会认为自己太粗鲁,动不动就是想和人动手。 其实平时韩进并不是个喜欢患得患失的人,他素来随性惯了,别看他在外人面前一副冷脸,实则熟识他的人都知道他的秉性,豪爽、讲义气、有狠劲儿,敢打敢拼,这也是为何赌坊的那群打手都服他的原因。也是因为卢娇月是他这辈子第一个喜欢的姑娘,他才会如此。 韩进见卢娇月并未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才松了一口气,心里更是觉得她好。 别看平时韩进嘴里不说,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外人怎么看他们这种人的,有身份有地位的,瞧不起他们,那些没钱没势的,表面上怕他们,实则心里也看不起他们。 总而言之,干他们这一行的就是人憎鬼厌的角色,可卢娇月却从始至终都未用异样的眼神看过他。 她是那么柔弱,娇小,胆怯…… 按理说,她应该会怕自己的。 可她不光从来没有怕过自己,甚至也未曾因为外面的流言而误解自己,远离自己,甚至惧怕自己。若说之前韩进是因为卢娇月的外表,迷恋上她,与她接触了几次以后,却是因为她的内在,她善良、感恩、温柔、懂礼,而现在更多了一样特质,那就是有自己的坚持,不为富贵折腰。 韩进知道卢家现在很缺银子,她本是来绣坊卖绣品,明明应该隐忍,却因为伙计对他的无礼,而选择转身离开。韩进从未被除了他姐他兄弟以外的人这样对待过,所以此时他的心里暖暖的。 而另一边卢娇月的想法就没有韩进这么复杂了。她不是没听到韩进所说的话,不过她并不在意这个,甚至也可以说是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反而觉得韩进此言此举比较坦率,有什么说什么。而不像是那有些人,面上一副光风霁月,实则一肚子男盗女娼。 其实那有些人指的就是杜廉,卢娇月也是上辈子吃够了所谓读书人的亏,才懂得表面上是君子,不一定是君子,同样表面上是小人的,也不一定是小人。卢娇月自认自己不是个太聪明的人,所以并不喜欢和太聪明的人打交道。而韩进鲁莽的表现,恰恰让她觉得心如赤子,无遮无掩。 “那你的绣品还卖吗?你方才说什么天衣阁,若不然咱们去那里看看。”说到这个‘咱们’时,韩进的嘴角往上勾了勾。 “好。”卢娇月点了点头。 于是两人又上了马车,上了马车的两人并没有看见,方才那两名在锦绣坊里挑选布料的妇人也走了出来,身旁还跟着那两个伙计。那两个伙计似乎在解释什么,可两个妇人却是摇了摇头,离开了。 两个伙计自然也看到上了马车的韩进两人,心中十分懊恼,若是早知道这两位是有马车的主儿,他们方才也不会那么说话,更不会失掉一笔就快做成的大生意。只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按下不提,韩进和卢娇月又去了天衣阁。 天衣阁也是一家绣坊,规模与锦绣坊差不多,只是因为锦绣坊是万年县的老店,而天衣阁则刚进驻万年县没多久,所以天衣阁的名气没有锦绣坊的大。不过天衣阁里头的布料品种繁多,只要你有银子,哪怕是蜀锦都能买到。且所出成衣款式都比较新颖,里面的绣品也样样精美,所以生意十分不错,没少抢锦绣坊的生意。 不得不说天衣阁能迅速抢占万年县的市场,挤掉锦绣坊一大半生意,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至少店里的伙计很热情周到。韩进和卢娇月刚走进去,就有一个打扮干净整齐的青衫伙计走了过来。 “客人需要买点什么?” 韩进对卢娇月投以询问的眼神,卢娇月上前一步,轻声道:“是这样的,我在家中做了副绣品,想来问问贵店是否收这种成品的绣品。” 那伙计看了她一眼,沉吟道:“这样吧,您先等等,我去问问掌柜,这种事咱可做不了主。” 其实伙计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们自然是收的,只是因为他们店初来乍到,在本地并未收罗到够用的绣娘,所以店中的成衣和绣品都是从天衣阁在别处的店里调来的。掌柜自然也有打算收罗本地的绣娘,只可惜锦绣坊那边一直和自家店互别苗头,对方是本地老店,手里占着当地大部分绣娘的资源,他们暂时也抢不过对方,所以才一直未对外收绣品绣样。 掌柜很快便出来了,是一个年约四十多岁的妇人,打扮的干净利落而又不失华美大气。看其长相,对方长得并不算漂亮,但给人的感觉很舒服。 “我姓许,你可以叫我许掌柜,是你要卖绣品吗?能否拿出来先让我看看。” 卢娇月自是没有什么不愿,从怀里将包着绣品的帕子拿了出来。 许掌柜的眉,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她听手下伙计说有个看起来很不错的绣娘来卖绣品,还曾想是不是有什么好东西,如今看这体积恐怕是她妄想了。同时,她不禁有些自嘲,她最近也是忙昏了头,才会想这些有没有的,这万年县附近手艺稍微好点儿的绣娘差不多都被锦绣坊给网罗了,她就不该抱有此幻想。不免就分了些心思在想之前自己发愁的事情,她该如何才能从锦绣坊手里,抢几个手艺好的绣娘过来。 可是紧接着她的目光就凝住了,因为卢娇月已经把手里帕子打开,将里头的绣品拿了出来。 “这是双面绣?” 许掌柜眼中不禁闪过一抹诧异。 以她的见识来说,并不是没有见过双面绣,包括现在这家店里就有不下于两幅,可俱都是从南方那边店里调过来的,当做镇店之宝放在店中最醒目的地方。 不是没有人想买,而是俱都被她拒了。 说白了,她不过是拿着当个噱头,你有的别人没有,以显示自家与其他绣坊不一样。 可如今却有一副双面绣出现在自己眼前,还是眼前这个绣娘绣的。不得不说,许掌柜有些惊喜了。 “这是你本人绣的?” 卢娇月只是略微犹豫了一下,便点了点头。在她想来,这种东西虽然罕见,但并不稀罕。 许掌柜不禁上下打量她一眼,道:“看这针法,姑娘学得应该是苏绣,手艺真不错。难道姑娘是南方人?” 卢娇月腼腆地笑了笑:“谢谢掌柜的夸奖,我并不是南方人,不过外祖母是南方人,以前做过绣娘。” “那就对了,看这针法和配色,姑娘的外祖母恐怕还是秉承了苏绣中的一大派。至于是哪一派,我虽是做这行的,却不精通,并不能看出来。” 卢娇月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笑而不语。 许掌柜也并未继续絮叨下去,而是很快切入正题:“你这绣品我看过了,技法纯熟,配色和图样也称得上极好。只是篇幅太小,可能卖不上什么大价钱。这样吧,我们天衣阁出二十两银子,你看这笔生意可做得?” 卢娇月在心里估摸了一下,像这种小绣件儿,她上辈子差不多也是卖这种价格,甚至天衣阁出的价钱还要高一些,这笔生意自然是做得的,她心里的预期价格差不多也就是十五两到二十两之间。 她点了点头。 许掌柜露出一抹笑容,又道:“咱们天衣阁刚来万年县没多久,对姑娘这种绣艺精湛的绣娘也是求贤若渴。为了以表诚意,我做主将价格再上浮两成,以后若是姑娘还有绣品卖,只要卖到咱们天衣阁来,都按照此规矩行事。” 这倒是让卢娇月有些诧异了,没想到卖到一个不错的价格,这掌柜还坦诚公布说还要再加钱。不过对于对方的想法,她还是能够理解的,一个好绣娘对绣坊的寓意,不言而喻。 许掌柜只看对方表情,便知道对方是明白自己的意思了,对能网罗住这个绣娘,心中也更有把握了一些。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许掌柜将卖绣品的银子交给卢娇月。 卢娇月不是第一次卖绣品了,卖的比这次钱更多的也不凡几,只是莫名的这次心情十分好,简直就是狂喜了。 也因此当她从天衣阁走出来,眼泪刷的一下就掉了下来。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韩进有些手足无措,他正准备将马凳放下,扭头就见她掉起眼泪,差点没把手里的马凳扔出去。 “娇月,你怎么了?” 可是方才那女人给的钱少了?韩进心里冒着各种阴暗的想法,决定若真是如此,他等下就带人去砸了对方的店。虽然对方的店一看就是势力很大,但韩进此时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 “没什么,进子叔……我没事,我就是太高兴了……”卢娇月又哭又笑,用衣袖不停的抹着眼泪。 高兴了也要哭? 韩进实在不清楚这是个什么反应,他努力的回忆他生命中唯一算得上是女人的两个人,他娘和他姐。他娘就不说了,他姐从来不哭,恐怕是做不了例子来参考。 卢娇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想笑,可流下来的却是眼泪。 这就是所谓的喜极而泣吗? “进子叔,你不知道,我卖到钱了,我大哥终于可以成亲了……” 重活回来,没人知道卢娇月承受着怎样的压力,归咎于上辈子的悲剧,她总怕自己即使重来一次,也做不好,致使悲剧再度发生。没人知道她对她娘说不的时候,有多么艰难,没人知道她夜夜睡不安稳,就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又让家人走了上辈子的老路…… 看似她面对卢广智的时候,说得自信之极,她一定能攒够给大哥成亲的钱,实则她心里是没有底的。 她是一个异类,她明明死了,却又重活了回来! 没人知道,只有她自己知道!而她谁也不能说! 所以她对任何事物都极为不确定,那种不安全的感觉太过浓重,浓重到明明刺绣是她最擅长的,可她依旧不确定。尤其之前杜家的婚事,以及家里分家,她都觉得自己并没有做什么,事情就进行了戏剧化的转变,这让她即是气馁又沮丧,更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 直到她将靠自己这赚来的二十多两银子真正握在手中,她才有一种掌握自己命运的真实感。 没关系,她能挣钱,她能挣钱让大哥成亲,让二弟不用娶那个女人,让父母不用在为儿女为家里日日疲惫不堪,累垮了身体…… 所以,她一定行的,不是吗? 也因此,她失态了。 以外婆对她从小的教养,女子不该如此无状,当着一个男人的面就哭了出来,可卢娇月实在忍不住了。 她太高兴! 而韩进获知她喜极而泣的真正原因,一阵怜悯之意袭上心头。 这是一个善良而又柔弱的姑娘,她明明双肩单薄,却承担着不应该她来承担的东西。恐怕那日她见到自己弟弟,明明那么年幼,却出去做苦力赚钱,对她的打击极大吧。 若不然,何至于如此。 心思各异的两人,杵在大街上许久,直到来往行人忍不住打量着他们时,才猛地惊醒过来。 卢娇月心里哀嚎一声,捂着脸就钻进车里。 她居然做出了这样的事! 而韩进,掩饰性的轻咳了两声,才坐上车辕,赶着马车离开。 当马车走到一处人少的地方时,韩进低声道:“既然是高兴的事,就不应该哭,你大哥若是知道他有个这样的妹妹,恐怕也会以你为荣吧。” 韩进并不擅长安慰人,所以他觉得自己的言语即苍白又无力,实在无法表达他此刻的心意。 正懊恼着,里面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谢谢你,进子叔。” 这句谢谢,韩进并不能懂得其中的意思,只有卢娇月明白是为什么。 “也就是说你背着咱们做绣活儿卖钱,还卖了不少钱,够给你大哥成亲了?” 卢家二房的堂屋里,此时完全是一副三堂会审的景象。 梅氏和卢明海高居炕上,几个儿子站在一旁。本来卢娇月也是上炕的待遇,平时她娘收拾二弟的时候,她就是坐在炕上的,她在炕上劝,她哥在炕下劝。可惜这会儿她却丧失了这个待遇,而是取代了卢广智的位置。 卢娇月愣愣的,有些反应不过来,家人不应该是很高兴才对么? 归咎于之前卢娇月狂喜的心情,这种狂喜持续了整整一天,直到晚上家人都凑齐了,才爆发出来。她根本没有去考虑她娘听到后,会是个什么反应,就将自己卖绣品赚钱的事都说了出来。 哪知她爹娘却完全没有高兴的样子,反而一个怒气腾腾,一个苦大仇深。 梅氏去拿放在炕柜上的鸡毛掸子,拿在手里后才发现下面站的是她女儿,不是她那皮粗肉厚的儿子。想放下吧,觉得有损自己威严,不放下吧,她还真下不了手。 这时,卢明海出面解围了。 “他娘,多大点事儿啊,你看你把咱们女儿吓得。” 梅氏这才神情讪讪的放下鸡毛掸子,又坐了回去,可眼神依旧严厉。 “你忘了娘是怎么交代你的?” 卢娇月一愣,她自然没有忘记,她娘让她要好好爱护自己的眼睛,能不动针线最好不要动,尤其是复杂的绣活儿,最好沾都不要沾。 可,那不是为了给大哥娶媳妇吗? 梅氏自然看懂了女儿的表情,斥道:“你忘了你外婆的眼睛是怎么不好的?当初你外婆要教你双面绣的时候,娘就不愿意。做这种东西有多么费神费眼,你以为娘不知道?” 卢娇月小声辩道:“女儿会经心一些,不让自己伤到眼睛。” “你还说!” 这还是第一次梅氏用这么严厉的口气与女儿说话,卢娇月一时有些接受不了,可能也觉得有些委屈,明明她是为了大哥,不是吗?为什么娘竟然是这样子。 不禁的,眼泪花在眼中打转,她强忍着不让它落下来。 卢广义忍不住出声了,“娘——” 卢明海叹了一口气,说道:“好了,他娘,别吓到孩子了。有些事情你从来不说,孩子又怎么会知道你的顾虑。” 听到这话,梅氏露出一抹惘然之色,然后她便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卢娇月的外婆,柳氏。 柳氏是南方人,出生在一个绣艺世家,家中的女人世代都是做绣娘的,都是母传女,这么一直传下去。不过柳氏的命并不好,早年在家中也是千娇百宠,后来嫁了人,可惜遇人不淑。 是的,柳氏在嫁给梅老汉之前,还嫁过一次。 据说那家早先也是一富户,只可惜家道中落,等柳氏嫁进门的时候,家里情况已经很不好了。而作为一个远近有名绣娘的柳氏,于对方来说,无疑是一根救命稻草绳。要知道一个好的绣娘,一年不怕辛苦的做下来,不光吃喝不用愁,还可以攒下一份不薄的家业。 一家子都不中用,就只能靠柳氏刺绣挣钱养家了。 柳氏日以继夜的做,累弯了腰,累花了眼,可对方不但不感恩,还拿着她赚的钱去包粉头养戏子。柳氏知道后,非常伤心,终于有一天下定决心,逃离了那个家。 要知道在柳氏从小生长的那个地方,对妇德妇道极为讲究,寡妇不能再嫁,贞节牌坊比比皆是,坏了妇德的女子,除了浸猪笼,不会有别的下场。所以女子想要和离极难,更何况对方早已视柳氏为摇钱树,又怎么可能会放妻。 所以她只能逃。 柳氏抱着必死之心逃离家乡的,之后流落到了民风相对开放的北方,机缘巧合下嫁给了彼时一直打光棍的梅老汉,然后便是在梨花岭扎根儿下来。只可惜她早年身子落下了病根,所以柳氏的身体一直不好。 这件事卢明海早就知道,他也是从媳妇那里听来的,所以他能明白媳妇在女儿刺绣的事上,为何会表现得那么严厉。 听完这个故事后,一屋子人都陷入震惊。 “外婆以前不是哪个大户人家的绣娘吗?”卢广智喃喃道。 梅氏没好气的说:“这种事能拿出来说?” 女子逃离夫家再嫁,哪怕是在民风相对开放的北方,也是骇人听闻的。也因此柳氏才会找了这么个借口做遮掩,不过知道这件事的人极少,也就梅老汉和几个子女,连梅氏的两个嫂子都不知道。 “这件事你们听了也就算了,谁也不准往外说。”梅氏又道。 卢广义几个人又不傻,这种事自然不会拿出去往外说,都点了点头。 卢娇月久久回不过来神,她上辈子与外婆的遭遇何其相像,只是外婆逃了,运气好的遇上了外公,一辈子幸福美满,而她却死在了杜翰林家的门前。 所以说,娘一直不让她学刺绣碰针线,其实并不光是为了怕她坏了眼睛,累坏身子,还有另一层原因吧? “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乍一听去似乎是贬斥女子的,可认真来想,其实并不是没有道理。这个世道男主外女主内,乃是伦常。女子有才能赚钱是好事,可若是遇人不淑,就是一件祸事了。你外婆是运气好,虽路上吃了些苦,到底也没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一路逃到北方,又遇上你外公。若不然,你觉得你外婆继续留在那个家里,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下场?” 心血耗尽,累瞎双眼,然后落得个丈夫另娶自己被弃的下场。 这就是她上辈子的下场,卢娇月自然记忆深刻。 卢娇月陷入良久的沉默。 她觉得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难道会一手技艺精湛的绣艺,是外婆是她的错吗?并不是,只能说外婆和上辈子的她都遇人不淑。难道遇人不淑,是她们的错吗?也不是,只能说是这个世道待女子太过刻薄。 且她这并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大哥,为了家人。 若是上辈子的卢娇月,恐怕就听信了她娘的说辞,不能说她娘说的不对,只是有所偏颇。可经历了这么多的卢娇月,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单纯听话的姑娘了,她早已在上辈子的境遇中,学会了明辨是非和对错,也学会了自己去思考。 卢娇月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又道:“娘你和爹还有大哥二弟小弟,会害我,会把我当做摇钱树吗?” 梅氏没有说话。 “所以会刺绣并不是我和外婆的错,只要我们懂得保护自己便好。女儿会吸取外婆的教训,好好保护自己。你和爹还有大哥二弟小弟,也都会保护我的,不是吗?” “当然。”卢明海点头道。 卢广义和卢广智也是同样的表示,连五郎也挥舞着小拳头说谁若是欺负大姐了,他非揍他不可。 梅氏哑口无言,陷入沉思中。 曾经她娘与她也说过同样的话语,只可惜她听不进去,可此时听女儿也这么说,她不得不深思。 卢明海也劝道:“他娘,我早就觉得你这种想法不对了,只是你一力坚持,我也不好说什么。女儿有手艺是件好事,你又何必将事情想得如此坏。” 梅氏不说话,卢明海又劝:“其实你换个念头想想,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咱们的燃眉之急被解了,家里的地也不用卖了。” 梅氏瞪了他一眼:“好大的出息,咱们做爹娘的还要让女儿操心赚银子!” 卢娇月有些不赞同这种说法,道:“娘,你说什么呢,难道我就不是这个家里的人了?” “好了好了,我没出息,这下你不生气了吧。”卢明海对梅氏陪着笑,扭脸又对卢娇月有些愧疚的道:“月儿,都是爹没有本事,让你为家里操心了。” “小妹……”卢广义也是一脸愧疚。 卢娇月十分无奈:“爹,你不也在每天很辛苦的卖豆腐挣钱吗,还要去地里做活儿。还有大哥,你每次做工回来,总会给我买许多东西,难道我这个做妹妹的,不能为你做些事?咱们不是一家人吗?” 是啊,我们是一家人。 “所以,只要咱们齐心协力,家里的日子一定会过得越来越好的。” 卢明海和卢广义都不是矫情之人,所以很快便释怀了,当然两人更是打定主意要努力赚钱,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就暂且不提了。梅氏似乎也放下了自己的成见,偶尔见女儿在屋里做绣活儿,也不会出言阻止,只是叮嘱她不要做太久。而卢娇月为了不触动她娘脑子里的那根神经,即使心里十分迫切的想赚钱,也十分克制。 至于卢广智,经历大姐被‘三堂会审’这一幕,彻底不敢将自己在赌坊做工的事,告诉家里人了。尤其如今家里也有钱给大哥成亲,他赚的那些钱,拿不拿出来似乎并不重要。 就在这一家子齐心协力想过好自己日子的时候,突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这个不速之客,正是胡氏。 胡氏来的时候,二房一家人正在吃饭。 见到胡氏走进来,梅氏的脸当场就拉了下来。几个小的脸上也没有一丝笑意,只有卢明海神色复杂地站起来和她打了声招呼。不过从他表情可以看出,其实他心里对胡氏也是颇有隔阂的。 胡氏似乎感觉不出来二房一家子对她的不待见,笑着道:“都在吃饭啊,我今天来也没别的什么事,是爹娘让我来的。事情是这样的,桂丽和廉儿的婚期已经定下了,就在这个月二十四,爹娘叫二弟和他二婶过去一趟,想商量一下这件事情。” 梅氏啪的一下将筷子拍在桌上,冷笑:“还有什么好商量的,麻烦大嫂和上房那边说,就说咱们事忙,就不过去了。” 胡氏没有理梅氏,而是眼睛看着卢明海。 卢明海叹了一口气,道:“大嫂,墨兰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胡氏神色讪讪的,“这样啊,那我回去和爹娘说。” 胡氏离开后,梅氏发了一通火。 “她到底想做什么?这人就如此没脸没皮,还是当咱家都是傻子了?事情闹成这样,怎么还有脸来叫咱们过去商量卢桂丽的婚事!商量什么商量,恐怕上房那边又想让咱们出银子才是真。” 梅氏发火的时候,一般其他人是不敢出声的,也就只有卢明海和卢娇月敢出言劝上几句。不过卢娇月这会儿罕见的没有出声,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卢明海满脸无奈,低声哄着媳妇,而一旁卢广义兄弟几个,则完全当自己几个不存在。娘正在发火,爹正在哄娘,若能可以,他们其实挺想消失的。 卢娇月有些疑惑,按大伯母的性子,她一般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不过是通知上房那边叫自家过去的事,根本用不上她亲自出马,随便在家里吩咐一声,就有人过来了。 可偏偏就是大伯母来了。 难道说,大伯母并不在意在自家这里受到冷遇,还是她早已不在乎与自家的关系如何,即使撕破了脸皮也不怕? 卢娇月总觉得不是,大伯母向来是个十分注重自己脸面的人,且她总觉得以对方的性子,即使和自家撕破脸皮,也会保持表面和谐,而不会主动来触怒自家。毕竟明眼可见,大伯母话一出口,娘便恼了。尤其还有个大伯父夹在其中,大伯母更不应该会和自己家闹僵。 可到底为什么是大伯母过来,卢娇月也想不明白,就只能当自己是多想了。 另一边,梅氏也拍了板:“咱家谁都不准过去!” 看似话是对卢广义兄弟几个说的,实则是对卢明海。卢明海本就没打算过去,自然安抚媳妇自己不会去的。 按下这些不提,卢桂丽的婚事如何似乎和二房一家子并没有什么关系。每次二房的人从大门进进出出的时候,俱都无视上房那里一副要办喜事的忙碌模样。 又过了几日,梅氏忍不住了,让卢明海和老大卢广义从自家这边开个后门。 二房的屋子在上房后面,屋后便是菜地,所以从后面开个门,就直接能出去。自此,二房人出去的时候,连大门都不用走了,走后门便好。这么一来,前面是什么动静,他们也不用知道。 这一日,卢娇月托卢广智给韩进带个信,说想与他见上一面,问些事情。卖绣品那次本是一绝佳机会,只可惜卢娇月当时悲喜交加,回来的路上竟全然忘了这件事。事情过后,她才想起来,无奈只能托弟弟帮忙带句话。 看弟弟满脸疑惑的样子,卢娇月与他解释道说是想问问小舅舅的事,卢广智倒也没有怀疑。 第二天,到了约定的时间,卢娇月对梅氏说自己去桂丫家找她说话,要出去一趟,梅氏并没有阻止。 现如今,梅氏已经没去镇上做工了,是卢娇月私下与她说的,她告诉梅氏家里暂时不用操心银子的事,那工自然不用做了。 其实梅氏出去做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能不做自然是好的,毕竟家里这一摊子事儿,也不能总丢给女儿。且若是让男人知道,他又会自责,所以梅氏便没有再去。 梅氏在家里,卢娇月和卢广智姐弟二人出门就不方便了,到底卢广智是男娃子,平日里在外面耍惯了,他各种找借口出去,倒也将梅氏给瞒了过去。 卢娇月自然跟弟弟说过让他不要再去赌坊的事,反正现在大哥成亲的银子已经有了,可卢广智没有同意,就如同他自己所说的,他不想一辈子就呆在家里种地,在外面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卢娇月虽心中担忧,到底有韩进看着,她也是挺放心的。 在卢娇月还没意识到的情况下,她已经对韩进交付了比她想象更多的信赖。也因此,她并没有顾忌什么男女大防之类的,直接就托弟弟给韩进捎了话。 她莫名有种自信,进子叔一定会来。 果然,韩进应约而来。 一路去了村尾,韩进的马车已经停在那处了。 卢娇月来不及与他说话,便上了车,马车一路疾行,走到一处偏僻的地方,才停了下来。 “谢谢你了,进子叔。” 卢娇月总觉得韩进此人,出乎人意料的体贴,几乎不用她出言,他便知道她心里的顾忌。这种感觉很怪,就好像对方很值得自己信赖一样。 韩进恰恰要得便是如此,他浑不在意地笑了笑,道:“我名声不好,可不能害了你。” 卢娇月欲言又止,有些想问对方他明明不是传说中的那样,为何外面将将他传成那个样子。可这毕竟是对方的私事,她也是不好多问的。 “你找我有什么事?” 韩进看着站在他面前比他矮了许多的她,从他这个方向看去,只能看到对方乌黑的发顶,和发中若隐若现的粉耳。莫名的,他有些口干,嗓音也不禁有些几不可查的沙哑。 此时两人正处在一个小山坡上,四周是一片小树林,马车已经被韩进栓在不远处人看得到的地方。他是特意让两人都下车的,他已经受够了每次与她说话都是在马车上,你看不见我我看不见你的情形。 卢娇月只是略微顿了一下,便道:“我想问一下我小舅舅生意上的事。” 韩进扬了下浓眉,“是你娘让你问的?” 虽是这么问,但以韩进对梅氏的认知,她可从不来不是愿意让外男接触自己女儿的人,有什么事她自己会问,又怎么可能会通过自己的女儿。 果然卢娇月摇了摇头,道:“是我自己想问的。” 韩进讶然地望了她一眼,道:“那你想知道什么?” 卢娇月轻抿了一下唇,道:“我就想知道小舅舅生意上的一些事。”她顿了一下,显然还有些话没说完。 韩进更加疑惑了,试探道:“你是担心你小舅舅做生意会亏钱?” 卢娇月一愣,然后立马点了点头,佯装随意道:“你也知道我小舅舅那人,做事随意惯了,我就担心他考虑不周,会折了本钱,毕竟他可是将家里的钱都拿去做生意了。” 韩进觉得有些好笑,不知道她知不知道自己说谎的样子很可爱,眼睛也不敢看人,鼻尖还有些冒汗。 她到底有什么目的?韩进起了好奇心。 他眨了眨眼,道:“你会担心也是正常,毕竟这次可要投进去不少银子。” “对啊对啊,所以我才会有些担心小舅舅,才想问问的。” “这个啊……”韩进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目露异光道:“这事儿我也不清楚,你知道的,我平日里事情也多,你小舅舅既说要做生意,我只管凑份子就好。不过你也别担心,你小舅舅也不是没有酌量之人,我相信他。” 卢娇月不禁皱起脸,这与有没有酌量没什么关系,事关隐私,可不是有酌量能避开的。可惜她上辈子对小舅舅的生意一无所知,若不然也不会病急乱投医来问他。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看来你是真的很担心啊。” 卢娇月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突然听到一声轻笑,就听韩进道:“这样吧,你小舅舅出门前,其实已经开始张罗了,只是这事我不清楚,但有人知道一些。” “谁?”卢娇月猛地一下抬起头。 “是你小舅舅的一个朋友,我也认识,你小舅舅当初之所以会动心思做这门生意,也是他带上路的。” “那进子叔你能不能帮忙打听打听?” “打听什么?” 卢娇月绞尽脑汁地想自己该怎么说,“就想打听一些这生意里头的具体章程什么的……” 她想的其实很简单,想要避免祸事,就要防范于未然,等事情‘打听’清楚后,她就可以借机与小舅舅提提其中的弊端与危险性,说不定就能打消他做这门生意的心思。 而她之所以会想知道里头的细节,也是希望自己能多懂一些,这样说出来的话也能取信小舅舅,而不至于太浮于表面。毕竟小舅舅能决定做这门生意,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了,没有足够能说服他的理由,她真没把握自己能够说服他。 “这样啊,只是对方如今不在家里,和你小舅舅一同出门了。” “啊?”卢娇月先是愕然,而后是沮丧。 怎么这么不凑巧呢?那意思就是说,她还要等小舅舅回来?可若是小舅舅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忍不住把银子投进去了,她又该如何阻止?恐怕到时候她说什么,小舅舅也不会听得进去了吧。 “不过——” “不过什么?” 韩进目光闪了闪,嘴角勾起一抹笑:“不过那人的弟弟在家里,他倒是知道一些事,若不然我帮你问问他?”他一副很上心的模样。 卢娇月被韩进吊得七上八下,这会儿也顾不得遮掩自己了,忙道:“那就麻烦进子叔了。” “不麻烦。” 本来就不麻烦,若不然他何必编出个什么弟弟来,只是她为何会如此关心此事,难道真是担心梅庄毅做生意会折本? 按理说,这不该是她操心的事,她也操心不过来。 只是韩进此时也懒得去管这些,他此时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终于找到借口可以以后单独约她出来见面’的事上。 临近傍晚,白鹤书院已经散课了。 杜廉收拾好书囊,准备回家。 他与先生请假要回家成亲的事,已经被他许多同窗知晓了,大家俱是一脸笑意与他道喜。杜廉心中愉悦,不免便带着笑与同窗们寒暄,与他相熟的一名李姓同窗,调侃道:“见杜贤弟一脸愉悦,可见对方也是一个美娇娘。” 杜廉但笑不语,心中想起卢娇月,不免脸上又添了几分喜色。 他与卢家娇月自小认识,虽极少说话,但也是了解对方秉性的。她长相貌美,温顺贤惠,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实乃是一如花美眷。虽说身份差了些,但杜廉从不是自视甚高之人,他自己也不过出身农家,自然没有什么好嫌弃对方的。 尤其卢家娇月还是十里八乡中数得上号的漂亮姑娘,杜廉打小就念书,自然懂得书中自有颜如玉的道理,他倒不用去书里找,自己身边便有。也因此,当他娘与他提了和卢家二房结亲的事,杜廉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下来。 甚至卢家那边让自己再等上一年,他娘劝他另选良配,他也未同意。他近两年时间是一定要成亲的,他娘实在太辛苦了,他必须要娶一个贤惠的媳妇回来替他娘分忧。另这一两年他在科举上大抵不会再有任何进益,只有一个秀才身份的他,想娶高门女,是不用想的,所以卢家娇月是目前最合适,也是最合他心意的人选。 杜廉并未怀疑过自己考不上秀才,若不是去年他娘生病,他要在家中侍疾,此时他已经是秀才了。 见杜廉脸上的喜色,他的这些同窗们还有什么不懂的,俱都笑了起来。 有人打趣道:“看来杜兄未来的妻室,必然是一位美娇娘了,也不知是何等美娇娘,竟让素来自制的杜兄露出如此喜色。” 一旁有人插言道:“陈贤弟既然好奇,到时候咱们去喝杯喜酒,不就能见到了。” “要得,要得!” 众人皆应声附和,定下到时候杜廉成亲的时候,去杜家喝喜酒的。杜廉自然没有什么不愿意的,有这么多同窗去喝自己的喜酒,对他来说也是一种长脸的事情,于是便答应下来。 又和这些人寒暄了几句,杜廉才走出书院。 等他坐牛车回到家中,已是暮色四合。 杜寡妇也已经做好了饭,在等他。 杜廉回到家中,先去净手洗面,又去换了身衣裳,才来到饭桌前。 端起碗,吃饭,杜寡妇一个劲儿的将好菜都夹到杜廉碗中,无视女儿杜鹃儿直个劲儿翻她的行为。 “娘,我成亲那日会有同窗来喝喜酒,到时候你要另备一桌好点的席面招待他们。”用罢饭,杜廉放下碗,对杜寡妇道。 杜寡妇面露一丝难色,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 杜廉对娘点了点头,便回屋去了,他每日临睡之前,都要再看会儿书才会睡。 待杜廉进了东屋,杜寡妇和女儿收拾桌子。 杜鹃儿小声道:“娘,我觉得这事你不告诉大哥,恐怕不成。我看大哥的样子,他似乎挺看重那个卢家娇月的。” 杜寡妇赶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骂道:“你生怕你哥听不见是吧?声音小点会死?” 杜鹃儿翻翻眼,委屈道:“我的声音已经够小了。” 杜寡妇瞪了她一眼,警告道:“反正你不准给我说漏了嘴,若不然小心我将你嫁给那韩老实。” 杜鹃儿哼了一声,端着盘碗扭头出去了。就会拿这个威胁她! 杜寡妇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儿子中意那卢家娇月,可是她大姐来告诉她,如今她已经和卢家二房闹僵了,二房人如今没把她恨死都是好的。胡氏自是来表功加诉苦的,可杜寡妇完全没放在心上。若是再认真点说,即使她放在心上,她也没办法。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二房不可能将女儿嫁过来,她也舍不得卢家那病秧子五亩地的陪嫁。 可她几番试探儿子,得知的都是非卢家娇月不娶。也因此,杜寡妇万不得已才会动了那种心思。 她几乎可以预料到到时她儿子的反应,可她没有办法,只希望她到时候诉诉苦再哭上一哭,能将此事掩盖下去。 不就是个女人嘛,灯一关都一样,希望儿子能明白这个道理。 杜寡妇心事重重的望了东屋一眼,叹了一口气。心道:儿呀儿,娘为你也算是操碎了心,连脸皮都不要了,你可要千万争气些,到时候要什么样的女人会没有。 崔氏最终还是决定给卢桂丽陪上一些嫁妆。 不说其他的,铺盖衣裳总是要一些的,若不然女儿嫁去杜家后用什么,总不能新嫁娘还穿旧衣裳。十里八乡都有陪嫁给做新衣裳的规矩,她若是不给女儿做,会招来外人笑话的。 只可惜老两口手里已经没有什么钱了,办这些东西花不了多的,几两银子也是要得的。无奈,崔氏只能找儿子媳妇们‘想办法’。 那日胡氏来二房说老两口叫二房两口子过去,其实就是为了说给卢桂丽置办嫁妆的事,二房两口子没去,事情就落到了大房和三房头上。 二房因为有那件事在前头,不出面也是正常,老两口除了叹息也不能说什么。可三房不出面,就有些说不过去了。不过乔氏这人做得出来,听闻又要让自家出银子,当场就给顶回去了。 崔氏被气得不轻,幸好还有大房。 胡氏倒也没有为难崔氏,很爽快的拿出了二两银子,二两银子虽不多,但办得紧凑些,也是够的。 别问二房的人为何会知道如此详细,这还要归咎于乔氏闲的没事总来找梅氏说话的行为。自打分家后,乔氏就对梅氏热络上了。梅氏如今对这个妯娌,也是挺无语的。你摆冷脸,她当做看不见,再做过了,梅氏自己都做不出来,于是只能接受乔氏三五不时来二房这边串门的行径,偶尔听听上房那边的八卦,也就当是听乐子了。 于是,卢桂丽婚事的一些细节都通过乔氏的嘴,进入了二房人的耳里。 据闻,杜家当日来下聘,包的红封里没有银子。之所以会架势做那么足,不过是给外人看的。 其实想都可以想象的出来,杜家又怎么可能有钱给卢桂丽做聘礼银子。 还据说,杜家当日来下聘所带来的东西,都是胡氏出钱给办的。 乔氏也是不小心听到胡氏和杜寡妇私下里吵起来,才知晓这一事情。乔氏十分诧异,她知道杜家的家境不好,没想到竟会如此差,怪不得会因为五亩地娶小姑子呢。 知道这个秘密后,乔氏立马来告诉梅氏了。 “二嫂,亏得你当初没上她的当,若是将月儿嫁去那杜家,不是害苦了孩子。”那个她自然指的是胡氏。 梅氏的脸色十分不好看,她并不是个傻子,这发生的一出又一出,实在是让她不能不多想,当初女儿的婚事是不是胡氏故意设计出来的,就是想让她女儿去填杜家那个窟窿。 毕竟她女儿若是出去做绣娘,养活一家人可是不成问题。 而女儿素来很少出门,又因为自己不愿让她动针线,所以极少有人知道女儿能做一手不错的针线活儿,也就只有娘家人和婆家的人知道。因为女儿孝顺,闲来无事的时候总喜欢给家里人做衣裳,给胡氏这个做大伯母便做了好几身。 梅氏越想越阴谋论,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防微杜渐,不让女儿碰针线,但还是没能逃过旁人的算计,算计的人竟是孩子她大伯母。 梅氏没心情跟乔氏说话了,找了个借口将她支走。 乔氏倒也识趣,也没做多留。 卢明海这会儿不在家,梅氏也没有可以商量的人,只能耐着性子自己在家中想心事,越想越觉得就是如她所想的那样。 这一切,卢娇月自是不知道。 她现在会固定一个时间做会儿绣活儿,也不做多长时间,上午半个时辰,下午半个时辰。这样一来,她娘看见了也不会说什么。当然她也会有偷偷做的时候,幸好她和大哥换了屋子,她如今一个人住这边,倒也不怕她娘突然闯进来。 另一边,乔氏回到前面,人还没到屋门口,就看见女儿卢娇杏从屋里出来,又往上房那边去了。 这段时间,卢娇杏去上房的次数十分频繁。 她打的是帮卢桂丽做嫁妆的幌子,陪嫁的铺盖和衣裳都是要现做的,卢桂丽身体不好,卢娇杏又够主动,崔氏便将这件事交给了她。也因此,最近她极少会在乔氏眼前出现。 乔氏一挑柳眉,叫住卢娇杏。 卢娇杏见娘叫住自己,脸不禁僵了一下。 “跟我进屋!”乔氏道。 卢娇杏不甘不愿跟在她娘后面,进了三房的屋子。 “娘,有什么事啊,我还要替小姑缝铺盖呢。” 乔氏冷笑一声,仿若不认识自己女儿似的,上下打量着她。卢娇杏被乔氏看得心里直发悚,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你如今倒是能行了,拿着上房那边来威胁你娘!” 卢娇杏垂下头去,怯道:“怎么会呢,女儿不敢。” 乔氏又哼笑了声,道:“你是我生的,我还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我告诉你,给我收敛些,别以为别人就没发现你那些小动作。” 卢娇杏顿时一惊,嘴硬道:“娘你怎么这么说女儿,女儿什么也没做啊。” “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做你小姑是怎么知道杜家那小子和月儿正在说亲的事,什么都没做你二伯他们怎么知道你小姑是故意从中拦截的?你别以为自己有点小聪明,就把所有人当傻子。你爷你奶可不是傻子,不过是关心则乱,再加上抽不出来空追究这件事,而你二伯和二伯母也不是傻子,只是被恶心到了,懒得去追根究底。” 听到这话,卢娇杏顿时一个激灵,竟是出了一身冷汗。 难道她娘知道了什么?她是怎么知道的?她自认自己做的还算是天衣无缝。 殊不知,卢桂丽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唯一和她亲近些的就只有卢娇杏了。卢桂丽是从谁那里得知杜廉和卢娇月正在议亲的事,不言而喻。 再加上那日卢娇杏悄悄往二房那边去,被乔氏看见了,只是乔氏素来对这个女儿不关注,便没有去管她。可紧接着发生了那么一出,乔氏再从中猜不出来什么,也白活了这么多年。 因为这两件事,乔氏不免就对卢娇杏上心起来,自然就发现了女儿的一些异常。 “你最近就给我呆在三房这边,少往上房那边跑。”见卢娇杏还想说什么,乔氏打断道:“我不想去追究你为何会干出这些事,也不想追究你最近干什么对上房那边那么殷勤,总而言之,你若不想被打断腿,你就给我老实呆在屋里。至于上房那边,我去说!” 说完,乔氏便出门去了。不一会儿,就听见上房那边隐隐传来崔氏的喝斥声,与乔氏顶杠声。 “……我自己的女儿,我还不能指使她做事了?娘,你把女儿当做宝贝疙瘩,我可是当她是泼出去的水,不趁现在给家里做些活儿,以后嫁出去了,我不亏大了……” “……我可不是您,为了一个女儿,把一家子都给坑了。说出去听听,给一个嫁出去的闺女陪嫁五亩地,给儿子才分三亩,亏你们做得出来……” 三房屋里,卢娇杏愣愣的站在那里,许久都缓不过来劲儿。 比起之前她娘所言,更让她心悸的是她娘最后那段话。 难道她娘真的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 前面那里又闹起来了,闹了半下午,好不容易消停了会儿,等卢明山从外面卖货回来,三房两口子又闹腾了起来。 梅氏不用猜就知道怎么回事,定是崔氏在乔氏面前吃了亏气不过,等儿子回来,就向老三告状了。 卢明山这人确实有些自私,到底是生养自己的娘,为了给自己娘出气,便打了乔氏两巴掌。乔氏从来是个不甘示弱的主,自然不会轻饶卢明山,两个人便闹腾了起来。 只是她现在可没功夫去关心这事,用罢饭后,下面几个小的都各自回屋歇息去了。梅氏坐在炕上,小声的和丈夫说话。 她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卢明海,卢明海听后,沉默了许久。 “你也不要想太多,和杜家的亲事不是没成?以后咱们注意些就好。至于大嫂那边——”他顿了顿,道:“你若是不待见她,便不要来往了,但是有大哥在,也不要做得太过。” 梅氏道:“以前你总说我喜欢大惊小怪,这件事出来,看你怎么说。” 卢明海叹了一口气,目光闪了闪,“都是穷给闹的。” 梅氏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心有感触,卢明海道:“以后咱们给闺女挑人家的时候,多用些心事,多打听打听,最重要的就是人品,人品不好的,可万万不能要。” “不光得人品,还得有钱!”梅氏突然说。 有钱了,就不会动她女儿的歪主意了。以往她和丈夫给女儿挑人家,总想着看重人品,家中条件如何并不重要,只要小两口有心,总能将日子过好。如今看来,想过好日子,还得银子在后面撑着。 卢明海不愿媳妇越想越钻牛角尖,忍不住劝她:“好了,这不过是你的猜测,也不用想太多了,以后咱们给女儿挑人家时,注意些便成。时候也不早了,早点歇息吧。” 这日,五郎从外面回来,玩得满身是汗,卢娇月给他打水洗脸。 他一面撩着凉水洗脸,一面兴致勃勃道:“我方才见前面来了好多人,大爷爷和三爷爷家也来人了。” 前面自然指的是上房那边,而大爷爷和三爷爷家则是指卢老汉大哥和三弟两家人。 卢老汉排行为二,上面有一个大哥,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几家虽然来往并不频繁,但若是哪家办喜事的时候,另外两家都会出面帮忙的。 乡下人办喜事都是在自己家中办的,不光男方家要办,女方家也要办。还要大办,有钱点的人家嫁女儿,请大家吃三天流水席,像大溪村这种小地方,大多都是摆一天,就在成婚当天那一日。 卢家这边自然也是要办,由不得他们不办。说起来卢家在大溪村也算是殷实人家,嫁女儿不摆流水席,会被人说道。 所以卢家只能办起来,也因此,连着几日胡氏的脸色都不怎么好。 能好才怪了,办流水席要花不少钱,而收回来的贺礼不过是些乡下人自己种的菜,或是鸡蛋、尺头什么的,亏本是铁定无疑的。尤其前阵子杜寡妇又来了卢家一趟,又从胡氏这里讹走了不少银子。 想起来胡氏就发恨,她真是前辈子欠这个妹妹和小姑子的,为了凑成两家的亲事,她前前后后贴进去多少银子,这些银子都是她辛辛苦苦攒下来的,可不是大河里飘来的。 关键她还不能不给,她妹妹说的十分泼皮无赖,反正家里是没钱了,又要下聘,又要送聘礼,还要摆流水席,没钱可办不成事。 办不成婚事,卢桂丽自然不能嫁去杜家。为了将卢桂丽嫁出去,胡氏机关算尽,又怎么可能毁在这临门一脚。 而卢家这边要出的银子,胡氏更是逃不掉。 一来分家的时候,老两口是跟了大房,卢桂丽自然也归大房管。二来做妹妹的嫁人,卢明川这个做大哥的能不出银子?大房代表的是卢家在村子里的脸面,所以他们不光得出银子,还得要办得体面。 因此,嫁妆银子、两家办流水席的银子,杜家那边下聘用的银子,都得胡氏掏。 胡氏掏得手直打啰嗦,关键她还不能抱怨,得笑着掏出来,才能显得自己大度。 表面大度,内心实则在咆哮的胡氏,看着自己荷包里的银子一点点的少了下去,不免就将二房给怨上了。 都怨二房,若不是他们突然要让杜家等一年,两家的婚事也不会拖延,婚事不拖延,自然就没小姑子什么事了。没有小姑子要嫁人的事,虽家里还是供了尊大佛,到底是三家人一起供的,自家的私房银子也不会少,更不会发生后面许多事了…… 到了如今,胡氏也不知道算计小姑子嫁出去,到底是对是错。可甭管对错,她都得继续做下去,开弓没有回头箭。 可胡氏并不打算让二房的人轻松,她这里累死累活,出了银子还受罪,二房的人却一副无事人的模样过自己的小日子,天底下没有这么好的事! 也因此,当那个在家里素来说一不二的大姑子回来后,胡氏立马就上前诉苦了。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此时卢家院子里正是一片热闹的景象,后天就是卢桂丽成亲的日子了,当天既然要摆流水席,肯定是要提前把当日要用的东西给准备出来。 卢老汉大哥三弟两家都来人了,男人帮着四处借桌椅板凳和盘碟碗,女人则是帮着干些杂活,卢老汉的大嫂田氏和弟妹罗氏也来了,都是来给卢桂丽添妆的,东西倒不值什么钱,要的是个心意。 自己亲妹妹就要出嫁了,卢桂芳自然也要回来。 她是一个人回来的,夫家赵家事多人忙,她就没带丈夫回来,只一个人回来给妹妹添妆。 回来后,她先是进屋和爹娘说了会儿话,见大伯和三叔家的人都来了,她便从屋里出来了。 这时,胡氏走了过来。 她自是来诉苦的,胡氏诉苦诉得极有技巧,知晓大姑子不待见老三媳妇乔氏,便主要去说乔氏了。 说乔氏躲懒,家里虽是分了家,她到底是做嫂子的,小姑子成亲也不出来帮忙。然后‘顺道’提了提二房,说二房的人自打分家后,就再没来过上房这边,爹和娘叫了好几次,人都不来。 卢桂芳乃是卢老汉和崔氏的长女,也是两人的第一个孩子,打小在家中就有话语权,下面三个弟弟也比较敬重她。她的夫家是赵家洼的人,也算是一户比较殷实的人家,因为上面没有婆婆,她一嫁过去就当了家。在家是长女,出嫁后又是长媳,也因此养得卢桂芳一副说一不二的强势性格。 听胡氏这么说,她当时就有些恼了,脸立马拉了下来,就往二房屋子走去。 比起乔氏的躲懒,老二一家子似乎要更过分一些,就算是分了家,也万万没有跟自己爹娘撇这么清的道理。这就是不孝! 卢桂芳也是回来后,才知道娘家已经分家的事。分家这么大的事,爹娘竟然没通知自己,她自是有所抱怨。卢老汉和崔氏也知道女儿的性子,就没有对她细说,只说树大分枝,孩子们都大了,还是分开的好。 可搁在卢桂芳的眼里,就成了爹娘受委屈了。三弟两口子一直都闹腾,但她清楚以他们的性格闹腾不出来什么,若不然也不会闹腾这么多年,也没闹出个结果来。这时候有些‘出格’的二房一家子,就成了她眼中分家的罪魁祸首。 肯定是那个梅氏闹的! 若说几个弟媳妇中,卢桂芳最看不顺眼的就要数梅氏了。 当年卢明海说亲的时候,卢桂芳已经出嫁,当时听说家里给卢明海定下了梅氏,她就有些不愿意。 她是听说过梅家的,也听过梅氏这个梅家女,梅墨兰泼辣的性子,十里八乡都有闻名,梅家兄弟两个又护妹妹。娘家有钱,家里是做屠户的,两个哥哥五大三粗,走出去都吓人。再加上本身性子泼辣,卢桂芳就觉得二弟娶了这样一个女人回来,以后肯定会被媳妇压在头上。 果不其然,梅氏嫁过来后,将卢明海管得服服帖帖。 当然,这是卢桂芳眼中看到的事实,实则人家两个是恩爱非常,卢明海疼媳妇,自然事事以她为主。 可搁在卢桂芳眼里,就成了梅氏太强势,欺压自己男人。 为此,她没少在回娘家的时候,明里暗里找梅氏的茬。 梅氏也不是个善茬,你都明摆着来找我麻烦了,我怎么可能忍气吞声?当年这姑嫂俩可是吵过不少架,还是后来梅氏做了娘,再加上卢桂芳回娘家的次数并不多,一年也就那么几次,卢明海又从中劝和,两人才算是消停下来。 即是如此,两人的关系也从来没好过。 也因此,卢桂芳下意识的就将二房过格的行为,归咎在了梅氏头上。 她二弟的性子,她是清楚的,不可能会伤爹娘的心。 所以,定是那个梅氏。 卢桂芳来的时候,二房这边就只有卢娇月和五郎姐弟两人。 五郎刚洗过脸,卢娇月正在给他擦脖子上的水珠。 卢桂芳上来就是一通数落,长篇大论的说了许多,大体就是数落梅氏如何如何的不对,如何如何过格兼恶毒,让卢娇月回来转达给她娘。 卢娇月被数落得一愣一愣的,回过神来,顿时就有些恼了。 她并不喜欢这个大姑,从小就不喜欢。可能是因为卢桂芳与梅氏的关系不好,所以她对二房的几个孩子也十分不待见。每次见了,没个笑脸不说,若是几个孩子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她会丝毫不顾忌身份,用长辈的姿态将人教训一通。 小时候卢娇月被家人养得娇,落在卢桂芳眼里,就成了二房一家子都矫情,拿个丫头片子当宝贝蛋,没少拿卢娇月说事,所以卢娇月怎么可能喜欢这个大姑。 “大姑,您是长辈,按理侄女不该这么说,可事情的来龙去脉都没弄清楚,麻烦您不要随便怪罪人好吗?”卢娇月强压着心中的恼意,道。 “就是,大姑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娘!”五郎也气愤道。 卢桂芳被这姐弟俩说得一愣,顿时也恼了。 “月丫头,五小子,你娘就是这么教你们和长辈说话的?” “我娘怎么教我们的,那是我娘的事,与大姑好像没什么关系吧。”卢娇月从来是个柔顺的性子,说话向来温温柔柔的,难得说话会如此呛人,俱是因为卢桂芳话里话外都在挑梅氏的刺。 这种场景她不稀奇了,因为从小就是这样。以往她看见大姑为难自己娘,她从来不敢吭声,因为她要懂礼知礼,要敬长爱幼。对方是长辈,她不能置喙,一旦置喙,就是不敬长。可经历了上辈子的一切,重活回来又发生了这么多事,她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卢娇月。 因为她发现人的性子太软并不好,会吃亏,不愿了就要说出来,而不是忍气吞声。因为忍气吞声不会换来对方的谢意,反而会得寸进尺。 卢桂芳顿时怒了,伸手就给了卢娇月一巴掌。 卢娇月没料到大姑会动手,被打得一懵。 五郎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就想向卢桂芳扑去。 “你竟然打我姐……” 卢娇月顾不得脸上的疼,一把将五郎拽住。别看大姑可以打她,若是五郎对大姑做出个什么,到时候名声就坏了。 就在这时,一个凄厉的声音蓦地响起。 “卢桂芳,你敢打我女儿?” 梅氏在屋后菜园子里摘菜,没想到回来就看见大姑姐打了自己女儿一巴掌,当场就脑袋就是一懵,人便冲了过来。 梅氏性格泼辣,手脚利索,又是怒中火烧,卢桂芳一个不防,就被她拽住了头发。梅氏不由分说,伸手就给了她一巴掌,骂道:“你竟然打我女儿,我让你打!让你打!” 说一句,打一巴掌,不过几巴掌下去,卢桂芳脸上就红肿一片。 卢桂芳整个人都反应不过来了,竟忘了挣扎。 这时,前面有人听到动静,跑过来看是怎么回事。 “哎呀,你们这是做什么?” 随着一阵乱七八糟的唤声,卢老汉和崔氏,还有大房一家子,三房一家子都来了。一同的还有卢老汉大哥三弟两家人。 “桂芳,明海媳妇,你们这是在干啥啊!” 卢老汉的大嫂田氏一阵气急败坏,赶忙叫人上前去拉架。 两人被拉了开,梅氏气喘吁吁的,而卢桂芳则是被打愣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了,当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后,嗷得一声就想上前去厮打梅氏。 来了这么多人,怎么可能让两人继续打。卢桂芳被人死死拉住,崔氏一面安抚女儿,一面疾言厉色问到底怎么回事。 “问什么?你先问问她卢桂芳做了什么,一个做长辈的竟然打自己的侄女!卢桂芳,谁给你这么大的脸,让你打我女儿的!” 众人这才发现站在一旁,脸上红肿了好大一块儿的卢娇月。那就是卢桂芳做得不对了,做姑姑的怎么能跟个孩子动手。 卢桂芳怎么能受这种窝囊气,自然将卢娇月对她说话不恭的事说了出来。 原来挑事的是这个丫头啊,可众人总觉得不像,因为卢娇月素来给人的印象就是个软绵性子,连大声说话都不会。 乔氏素来讨厌这个大姑子,这下终于找到机会报复了,小声咕哝道:“他大姑,你是不是弄错了啊,月儿可不是那种性子。” 其他人眼里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卢桂芳气急败坏道:“我会去冤枉她一个小丫头片子?” 崔氏看女儿被打成这样,早就心疼得直打啰嗦了,将儿媳妇怨上的同时,又听女儿说是卢娇月挑的事,顿时仿若抓住把柄似的,喝斥道:“月丫头,你给我跪下。” “娘,你不分青红皂白就让我女儿跪下,还有没有道理可讲?”梅氏气急。 崔氏也不看梅氏,就盯着卢娇月:“你给我跪下!” 崔氏知道老二媳妇是个硬性子,就没打算与她对上。你打了我女儿,我就拿你女儿给我女儿出气,这就是崔氏现在此刻的想法。 哪知卢娇月却道:“我不跪!” 崔氏没料到这个素来柔顺的孙女竟然会如此说,一时竟愣住了。 愣后,是恼羞成怒。 “你给我跪下!” “我不跪!奶,你都不问问大姑到底说了什么,就一定认准是我错了?” “本来就是你的错,她是你长辈。” 卢娇月被气笑了,一直以来,她对爷奶都甚为尊重,因为他们是长辈,就算做了什么,也不容小辈置喙。可她就想不通了,一句长辈就能压着别人一辈子翻不了身?所以她一家人就该得为长辈鞠躬尽瘁,就该得任劳任怨不能反驳,就得该落得一个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下场? 其实内心深处,卢娇月是怨卢老汉和崔氏的,只是这种情绪一直被她压在心里。可今天的无妄之灾却让她不想再压下去了。且卢娇月此时也清楚,若是今天她不说出个一二三来,让自己站在有理这一方,恐怕所有人都会谴责她娘。 女儿没教好,自然是当娘的错,她怎么样无所谓,但她不能让娘落上这样一个名头。 其实她也清楚奶奶为什么会一定让她跪下,一旦她跪下,就代表自己不敬长的罪名成立,她娘身上就会被打上一个教不好女儿的名头。一旦落上这个名头,虽是大姑挨了打,但反倒是她占了理。因为别人只会说娘的不对,只会说娘没有家教,教个女儿也没家教,连带外婆那边也会被牵扯进来。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当女儿的错了,就是她娘也错了。 卢娇月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敬长是我们这些做小辈的应该做的,可若是做长辈的不慈,小辈儿们如何敬长?” 卢老汉忍不住眉头一蹙,正想出言打断,就听一大篇话被卢娇月说了出来。 “大姑来了以后,不由分说便说娘如何如何不是,是如何挑唆着让爹和家里闹分家的,又是如何拘着咱们不让咱们去给小姑办喜事帮忙。爷,奶,别人不知道,难道你们也不知道爹闹分家的原因,不知道咱们为啥都不去?若不是小姑明知道我正在和杜廉议亲,还逼着奶将我的亲事抢下,我家至于会这样……” “月丫头,你给我打住!”卢老汉暴喝一声,打断了卢娇月的话。 即是如此,也让一旁的人听了个七七八八,大房和三房的人倒还好,他们是知道这些事的,可卢老汉大哥和三弟家的人不知道,一众人的眼神顿时诡异起来。怪不得二房这边会悄无声息的分了家,原来竟是发生了这样的事。 当姑姑的抢侄女的亲事? 再看那边哭得泣不成声的卢娇月,不禁都觉得这孩子可怜,觉得卢老汉和崔氏实在太不应该了。早就是说那卢桂丽是个搅家精,非这两口子要当个宝,一年年的把父子之间的感情都给磨没了,如今又闹出个这样的事来。 梅氏一把将女儿拉到自己身后,冷笑道:“打住什么?难道我月儿说的不对,你们莫欺人太甚了!” 梅氏的眼神太锐利,竟刺得卢老汉和崔氏都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你们就是欺人太甚了,拿着别人的容忍当不要脸的资本。当姑姑的抢了侄女的亲事,当爷爷奶奶的还想让侄女的爹娘给姑姑办嫁妆,这也就算了,还有人来狗仗人势的数落咱们不对。我就想问问了,咱们到底哪点不对?” 崔氏忍不住道:“胡氏你……” 这时,她突然看见老二卢明海正朝这里走过来,当即就跟看到救命稻草绳似的,喊道:“老二,你还不来管管你媳妇!” 梅氏梗着脖子道:“管我什么?我哪里说得不对了?” 卢明海刚从外面回来,正是一头雾水,又哪里知道什么对不对的。 乔氏乐得看卢老汉老两口和卢桂芳吃瘪,赶忙语速极快的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她自是要向着二房说话的,将卢娇月形容得极为无辜可怜,至于她顶撞长辈的行为,也被描述成被逼急了万不得已。 卢明海听完后,一脸震惊,他目露伤心之色的看着卢老汉老两口,还有卢桂芳。 “爹、娘、大姐,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老二——” “不去给小妹帮忙,是我做下的决定,你们有什么意见就冲着我来好了,干啥来为难我女儿和媳妇!” 卢明海口气满是沉痛,他望着卢老汉,“爹,那天我分家时说的话,还不够清楚吗?该孝敬的,我一分都不会少,至于其他的——”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压在嗓子里:“你们走吧,以后少来这边,过阵子我就把院墙砌起来。你们若有事,就找人来通知我。记住,只是通知我。” “老二——” “还有,还有大姐。你毕竟是出门子的人了,咱们家也已经分家了,你以后少来管我家的闲事。” “老二,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你竟然这么说你大姐。”卢桂芳忍不住跳脚道。 卢明海露出忍耐的表情,他没忘记大姐平时是怎么明里暗里找他媳妇的茬的,只是为了家和万事兴,所以他总在中间打圆场。可人的耐心有限,尤其今天这一出又是卢桂芳闹出来的,她甚至还打了自己的女儿。 望着那边脸颊红肿一脸泪水的女儿,卢明海再也忍耐不住,咆哮道:“你给我滚!” 卢桂芳还想说什么,却被卢老汉的嫂子田氏给拉住了,紧接着她的两个媳妇还有卢老汉三弟家的几个女人,也都出来打圆场。 “好了好了,都别说了,都在气头上,一时也说不清。” “都散了吧,前面还等着忙呢,别耽误了正事。” 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二房的人。 卢娇月见自己爹神情黯淡,忍不住走上前,歉道:“爹,都是我不好,若是我……” 卢明海勉强对女儿一笑,道:“月儿没错,是你爷奶他们不对。” “可是——” 卢娇月没料到她爹会做得这么决绝,竟然连砌围墙的话都说出来了,这是要和那边彻底分开的架势。这里是乡下,是唾沫星子能将人喷死的地方,当儿子的和爹娘闹这么决绝,会受人指摘的,可是她爹竟为了她做了这样的决定。 “好了,你别想多了,爹早就打算这么做,如今倒也不用再找借口。” 卢明海想得比卢娇月更远,小妹和杜廉成了亲,杜廉就成了卢家正儿八经的姑爷,到时候定然少不了会上门,是时女儿该如何自处?虽是分了家,可一大家子人还住在一个院子里,难免会看见、遇上。 本来卢明海正暗自苦恼这件事,搬家暂时是不可能的,可砌墙和前面隔开,他一时又做不出来,这次的事,也算是让他终于下定决心。 卢娇月还想说什么,被梅氏打断。 “好了,娘给你弄水,赶紧把脸敷一敷,免得明儿见不了人。你爹又不是小孩子,做什么事自有主张,你不要操心大人的事。” 卢娇月只能跟着梅氏进屋。 等卢广义和卢广智回来,又惊起了一片波澜。 卢广义表现的比较含蓄,只是坚定了爹说要砌围墙的决定,而卢广智则就激动多了,对上房那边以及大姑卢桂芳很是抱怨了一通。还是卢娇月连连对他打眼色,他才打住。 等晚上回屋了,卢广智又摸来了卢娇月房里。 “姐,我总咽不下这口气,你说咱们要不要找人教训大姑一顿?” 卢娇月瞪他:“你给我打住,怎么去了赌坊没多久,竟学会了这些?你以后若是还这样,姐就不准你再去了。” 卢广智有些委屈:“大姐,大姑她实在太过分了,往常欺负咱娘,今天又打了你。” 卢娇月叹了一口气,道:“好了,大姐知道你护大姐,可大姑毕竟是长辈,就算不看在是亲戚的情面上,你总要看在爹的份上。若是让爹知道,他心里会怎么想,本来爹心里就够难受了。”毕竟是自己的家人,闹得如此僵,卢明海心里也不好受,整整一个晚上都没见他说什么话。 “知道了,大姐你就当我是胡说。” 嘴里这么说着,其实卢广智心里还没打消这个念头,要知道他姐长这么大就没挨打过,第一次居然是让大姑给破了例。 上房那边,发生了这样的事,卢老汉大哥两家人也呆不住了。 临走时,卢老汉的嫂子田氏看着老两口子,不禁地摇了摇头。幸好今天来的都是一个家门的人,若不然还真不知道会丢丑丢到什么地步。不过毕竟已经分家几十年了,也都是当爷爷奶奶辈儿的人,她也不好说什么。 大房两口子送他们出去。 崔氏正在用凉水给卢桂芳敷脸,卢桂芳疼得龇牙咧嘴,还在问:“娘,月丫头说得那事是真的?” 崔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默不作声。 卢桂芳一见此表情,还有什么不懂的呢?她脸色忽青忽红,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站起来喝道:“好你个胡氏,竟然坑我!” 这一举动差点没将崔氏从炕上吓掉下来,好不容易坐稳,她赶忙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说上老大媳妇了。” 坐在炕头的卢老汉虽没有说话,但差不多也是这个意思。 卢桂芳这才将之前胡氏在她面前说的话,说了一遍,又道:“她说话只说半头,若不是因为听信她的挑唆,我何至于去找那梅氏麻烦,也不会有今天这一出。” 卢桂芳觉得快丢人死了,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吃这种亏,都是当奶奶的人了,竟然被弟媳妇给打了。恨上梅氏自是不必说,而‘罪魁祸首’胡氏也让她给迁怒上了。 崔氏满脸惊讶,在她心里,大儿媳妇可不是这种人。 “桂芳,你不会是误会了吧,老大媳妇她不是这种人。” 卢桂芳正想说什么,胡氏从门外走进来,满脸委屈道:“大姐,你可是误会我了,我可没有想挑唆什么的心思。” “不想挑唆,你说话只说半头?见我去找梅氏麻烦,你怎么不拉着我?”以卢桂芳这种性格,即使是自己错了,也不会认为自己是错了。今天出了这么大个丑,自然要找个人来负责,让自己显得不那么难堪。 胡氏更是委屈了,欲言又止道:“大姐,这种事你让我怎么对你说,被人听见了,该说我背后说道小姑子了。” 确实如此,本来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卢老汉和崔氏虽没有说话,但看表情就知道是赞同胡氏所言。一屋子五个人,有三个站在胡氏一方,卢桂芳突然有一种感觉,感觉自己就像个笑话。 关键她还根本没办法反驳,她能说自己是耳根子软吗,能说她心里早就对梅氏积压了太多的不满,所以一见着有机会能狠狠踩上对方一脚,根本来不及去思索事情的缘由,便急冲冲的去了。 肯定是不能的,所以她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卢桂芳从来知道这个弟媳妇是个聪明人,不过她的聪明从来不用在自己身上,对自己也向来温顺恭敬,所以卢桂丽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好。 让她来想,人精明些是好事,她大弟人太实诚,有个精明的媳妇帮衬着也好。 可这种聪明用在她身上,就让她无法忍受了! 可她毕竟是出嫁女,也不好和娘家闹得太僵,尤其如今娘家分家了,爹娘又是跟着大房过,卢桂芳更是不会轻易得罪胡氏。 不过她也没打算这么容易放过她,遂冷笑了一下,道:“是啊,我怎么感觉你跟什么都安排好了似的,就等着我这个傻子跳进来。可谁叫我心疼我爹娘我兄弟呢,所以这个亏我认了。” 说完,人就站了起来,对崔氏和卢老汉道:“爹娘,我先回了,闹成这样,我这个女儿也没什么脸继续留在这里。” 崔氏连连劝她,都没劝住。 待卢桂芳走后,卢老汉和崔氏还有卢明川都不禁望向胡氏。 胡氏满脸委屈,叫冤道:“大姑这是将我怨上了,都怨我嘴不把门,竟将事情闹成这样。” 按理说,崔氏或者卢明川应该会出言劝解她两句的,可没有人吱声,大家的面色非常复杂。 胡氏错就错在做事太面面俱到,走一步,后面几步都想好怎么走了。在人面上,更是从不轻易得罪人,这种人看似做人做事圆滑无比,却给人一种失真感,毕竟人无完人。 尤其谁也不是傻子,经过了与杜家结亲换人之事,这整件事可都是胡氏在其中做的,胡氏自认自己完美无疵的面孔,其实早已崩裂,只是她仍不自知罢了。 而卢桂芳的所言,更是宛若一记重锤狠狠地打着她的脸上。猜疑的种子已经种下,生根发芽缺得不过只是时间。 卢娇月的脸当时看起来只是有些红,到晚上的时候就肿了起来。 一个偌大的巴掌印子横在她脸颊上,将二房一家子看得即是心疼又是气愤。梅氏心疼的不得了,给女儿煮了几个水煮蛋,让她用来消肿。 忍着疼胀试了一下,效果还不错,至少印子淡了下来。 转眼间就到了卢桂丽成亲的那天。 这一天,卢家十分热闹,村里和卢家关系不错的人家纷纷都上门贺喜。 从上午就开始摆流水席,一直到下午接近傍晚的时候,杜家那边迎亲的人来了。 杜家用来迎亲的是一辆马车,杜廉身着一身红袍,满面笑意的驱车而来。随行还有不少他的同窗,这些书生打扮各异,在一众乡下人中十分惹眼。 一旁前来吃流水席的村民纷纷侧目,都议论说卢桂丽真是命好,也不知这杜家的后生到底看中她哪点。 待杜家那边的迎亲队伍将一身红衣,头罩红帕的新娘子接走后,卢家这边又开始继续喧嚷起来,卢老汉和卢明川父子二人满面红光的站出来,招呼大家继续去吃席面。 与前面热闹喧嚷不同,二房这边安静得厉害。 今天卢明海没有出门去卖豆腐,卢广义也没有下地,包括卢广智今天都未去赌坊,一家人都小心翼翼的守着卢娇月。 卢娇月起先还有些一头雾水,还是五郎说漏了嘴,她才明白为什么。 “大哥说让我在你面前不准提前面,就怕你会伤心。” 原来家人是担心她还记着亲事被抢那事,毕竟杜廉在旁人眼里可是上好的夫婿人选。 整整一天,卢娇月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直到晚上吃罢饭,她回了自己屋,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明明什么事也没有,被家里人这么弄,她也不禁怀疑起来自己是不是真的伤心,只是自己没发觉而已。 一个人坐在炕上,靠着窗子看着外面的月亮,卢娇月静静的想着自己和杜廉上辈子之间的事。 其实若说卢娇月对杜廉没有感情,那都是骗人的。遥记当初她刚嫁给杜廉的时候,两人也曾度过一段甜蜜美好的日子。那个时候杜廉待她极好,明明学业很忙,还总是抽空陪她。画眉之乐,红袖添香,这些卢娇月都曾经历过,杜廉甚至还教她识字…… 以至于明明事情过去了很久,卢娇月还依稀记得当年那个甜蜜而又幸福的自己。 直到杜寡妇终于开始原形毕露。 其实卢娇月也挺佩服杜寡妇的,她竟然能忍了近一年才发作,也是到了最后,看清楚杜寡妇的真面目,她才明白杜寡妇对杜廉的一些变态心思。 最起初只是因为她的靠山梅家倒了,杜寡妇碍着杜廉的颜面,到底没敢对她做太过分的事情,只是让她开始学着干家务活。渐渐的,她越来越过分,不但让她干家务活,还把田里的活儿也丢给她做。 她怕自己找杜廉告状,甚至还隐晦的警告她,不得让杜廉分心,而她居然就傻得真照她说的忍气吞声下来,就怕分了杜廉的心,耽误了他的前程。 之后杜廉考中了秀才,同时娘家那边的情况也越来越不好了,家里总是闹腾不休,爹和娘每次来给她送东西的时候,她都能看出爹娘越来越憔悴的神色。而这个时候,杜寡妇更过分了,她甚至不准自己和杜廉同房,美闻其名是怕分了他的心,掏空了他的身子。 她当着自己儿子面不敢说,就暗地里敲打她,以至于等杜家搬去了县里,卢娇月竟和杜廉分房而居。 两人的感情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淡的,杜廉越来越忙碌,越来越少回家。考举人跟考秀才自然不可同日而语,杜廉开始频繁的与同窗出门游学,频繁的参加一些诗会什么的,有时候甚至一出门就是一两个月不回来。 而她为了支撑家里的家计,日日忙不能闲,也没空去关心夫妻之间感情交流什么的了。及至后来,杜廉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冷漠,甚至隐隐带着厌恶。起初卢娇月不懂为什么,后来一次执镜自照,才发现镜中的那个人,早已不是当年的卢娇月了。 镜中的她,苍白而干瘪,就像是一朵失了水分的花。 卢娇月徐徐地吐出了一口气,才伸手将窗子关上,又下了炕去熄灯,才转回来歇下。 这一世,那个人和自己没关系,一点关系也没有,所以不用去想他。 卢娇杏呆呆愣愣的坐在屋里,直到敲锣打鼓声渐渐远去,心才砰地一声掉落下来。 小姑终于嫁给了杜廉。 她以为自己会无法忍受,谁曾想似乎并不是那样。 乔氏啪的一下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摆个哭丧脸给谁看?外面都吃着呢,还不出去吃饭!” 卢娇杏有些怨恨地看了她娘一眼,若不是她娘,现在嫁过去的应该是她。可她娘将她看得太紧了,她竟然什么都做不了。 “别用那种眼神看你娘,你日后就会感激我了,就那么个破落户,值得你为他费尽心思!” 卢娇杏在乔氏面前,一直是隐忍的,可这次她忍不了了。她唰的一下站了起来,尖着嗓子道:“杜廉他不是破落户,他有才华,他一定会考上秀才的,这十里八乡哪个后生能比得上他?!” 乔氏用那种‘你终于说实话’的眼神,看了自己女儿一眼,道:“我不管他是不是个破落户,我只知道你是我女儿,我就能管住你。既然你不想吃饭,那就甭吃了!” 说完,她转身走了出去,砰地一声关上门。 此时的杜家,与卢家同样热闹喧嚷。 杜寡妇虽是为人差了些,但杜廉有出息,所以村里的人差不多都来了。 院子里摆满了席面,甚至因为地方不够,院门外还摆了几桌。屋子西屋被腾空,也被摆了一桌,杜廉的几个同窗正坐在这里吃酒。 杜廉也在。 在外面敬了一圈酒,此时他已经有些醉醺醺的了,他的一众同窗还拉着他喝酒,纷纷道人生四大喜,今日算是最大一喜,所以今天一定要喝。不光要喝,还要喝醉,才是最佳。 杜鹃儿来回几次从门外看里头的动静,一是杜寡妇心疼酒钱,二来也是看杜廉醉没。一直到外面吃喜酒的人都散了去,西屋这里又喝了一会儿,才算消停下来。 杜廉的一众同窗你搀着我我搀着你,跟杜廉告别,而此时,杜廉已经醉倒在了桌子上。 杜寡妇和杜鹃儿走进来,两人搭着劲儿将杜廉架去东屋。 卢桂丽头罩着盖头,端坐在炕上。其实她早就坚持不住了,可新娘子要掀了盖头,才能下炕,所以她只能强制坚持着。 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她不禁有些紧张起来,心怦怦直跳。 蓦地,眼前一亮,出现在她眼前的却是一张女人脸。 她定睛看了会儿,才发现眼前的人正是她的婆婆,杜寡妇。 “娘……”卢桂丽有些忐忑地叫了一声。 杜寡妇耷拉着眼皮子,嗯了一声,指了指一旁被杜鹃儿撑着的杜廉。 “给你小姑帮把手去,廉儿喝醉了。” 卢桂丽忙哎了一声,下炕就上前去接杜廉。哪知杜鹃儿手一松,她差点没被带趴下。还是杜寡妇眼明手快,一把拽住了两人。 “去去去,一边去,摔着你男人了,我看你怎么办!”又扭头去斥杜鹃儿:“谁让你松手那么快的,你看她瘦成那样,一个人能扶得动?” 一番话将两人都骂了进去,卢桂丽有些委屈,到底她也觉得是自己的错,所以没说什么。 杜鹃儿则更加委屈了,“谁知道她这么没用啊,连个人都扶不动!” 杜寡妇瞪她:“给我闭嘴,吵醒你哥,看我怎么收拾你!” 杜鹃儿似乎想到了什么,赶忙打住了声。 她上前帮杜寡妇将杜廉放在炕上,之后她就先出去了,杜寡妇意味深长地看了卢桂丽一眼。 “好好侍候你男人。” 卢桂丽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 她出嫁的前一天,她娘是跟她讲过夫妻之间的事的,虽是听得懵懵懂懂,但也明白是怎么回事。 只是真要那样吗?据说好像很疼…… 杜寡妇很快就出去了,卢桂丽站在炕前,手足无措的看着躺在炕上面色酡红的杜廉。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伸手去解他的衣裳。 正解着,突然手被人抓住。 “卢、卢……” 卢桂丽满心欢喜地哎了一声,靠了过去。 杜寡妇爬在门前听了许久,直到听到里面有了动静,才直起腰来。 她捶了捶自己的腰,唾了一声:“个狐媚子,也不怕死在炕上!” 这么一想,倒真怕卢桂丽死在炕上,于是她在门外守了一夜。 次日,天还未亮,东屋里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坐在凳子上,在门外靠了一夜的杜寡妇,被吓了一跳,差点没摔在地上。 她赶忙踢开凳子推开门走进去,就看见卢桂丽一脸苍白拢着被子坐在炕上,而自己的儿子则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 “廉儿……”她赶忙去扶杜廉,又对卢桂丽骂道:“你是个死人啊,没看见你男人掉在了地上!” 卢桂丽此时极为疲惫,身上疼得厉害,胸口也很闷。听到这话,她便哆嗦着手去穿衣裳,想下炕去扶杜廉。哪知人还没起来,就腿一软跌在炕上。 杜寡妇骂了一句真没用,将杜廉从地上撑了起来,安置在炕上。杜廉这才缓过劲儿来,一脸诧异的指着卢桂丽,问她娘:“这是谁?” 他娶的人应该是卢娇月,而不是这个—— 定睛看了两眼,杜廉才发现炕上的这个人竟然是卢桂丽,卢家娇月的小姑。 杜廉见过卢桂丽,所以对她还是有些印象的。 可现在不是有印象没印象的问题,而是为什么这个人在自己炕上。又看对方衣衫不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杜廉不敢置信地嘶吼道:“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杜鹃儿听到动静,在外面探头探脑的往里面看。 杜寡妇捂着老脸,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腿就哭了起来。 她对这种姿态从来驾熟就轻,当初她就是靠着这一手,家里的房子和地才没被孩子他爹的那些堂兄弟们占了去。这些年来,她在外面靠着这一手,打遍天下无敌手,但这还是她第一次用这种姿态对着自己的儿子。 杜廉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家里怎么会没钱,怎么会因为五亩地就让他成亲的对象,从卢娇月换成了卢桂丽,怎么就成这样了!? 杜廉有些不信,可他娘哭成那样,也由不得他不信。 “……儿啊,娘怕分你的心,家里有什么事也不敢对你说。可去年娘生的那场病,将家里最后的两亩地给卖了……你每个月的束脩、笔墨钱、应酬同窗的钱,这些都得银子啊,可娘到哪儿去弄银子……娘实在也是没办法了,你别怪娘……” 是了是了,其实家里是没有什么钱的。杜廉依稀还记得自己小时候过得最苦的那段日子,他爹刚过世,堂叔伯们就来占他家的房子和地,他娘一个妇道人家,哪里争得过这些穷凶极恶的亲戚,最后母子几个被赶到村里一处早已破败的房子里去住。 饥寒交迫之下,他得了一场病,病得迷迷糊糊中,一家人突然就从破房子里搬回了原本的家里。之后他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那一向待人热忱和善的娘,有生以来第一次泼出狠气,她拿了一条绳子去里正家门前上吊,那个素来帮钱不帮理的里正,才出面帮着家里解决了这件事。 之后那些亲戚又来闹过两次,每次都被他娘赶走了。那段时间他娘将家里菜刀别在腰上,一看那些亲戚上门,就拎着刀上前去砍人,那些人才慢慢不敢再上门。 那时候杜廉已经懂事了,他恨自己太小,更恨自己没有本事。以前他爹还在的时候,就算他爹只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书生,那些人也不敢上门欺负。 因为他爹是秀才。 是杜家村唯一的秀才。 只要他能考上秀才,他就能替家里立起门户。 显然杜廉和自己娘是同样的想法,杜寡妇也是卯着劲儿要供儿子继续念书。 起初,杜廉知道家里艰难,十分刻苦。为了给家里省银子,他练字不是醮了水在桌子上写,就是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去上了学堂以后,也不敢坐牛车,因为坐牛车要花钱。平时所穿的衣裳,总是缝了又缝补了又补,整个学堂里就他穿得最差。 究竟是什么时候变得呢? 哦,是他去镇上念书以后,镇上的同窗们都是那么体面,他处处不如人,便忍不住向他娘抱怨了几句。自那以后,他娘便再也不准他再给家里省钱了。 他娘说了,家里攒的有银子,都是供他念书的,即使不够了,家里还有田。 也确实省不得,他穿得不好,同窗们便会瞧不起他,他日里太过抠门,就没人与他相交。逢年过节的时候,不给先生家送些礼物,先生又哪里会用心教他。所以不能省,只要他能考上,以前所有投入的都能收回来。 渐渐的,他竟习惯了这种处事方式。又见他娘从来不提,他就忘了家里其实一直是入不敷出。 直到现在,直到现在家里为了五亩地,给他娶了个病秧子进门,杜廉才真正明白家里究竟到了何种艰难的境地。 可他能怎么说? 责怪他娘为什么不告诉他家里真实的情况?其实去年他娘生病的时候,家里便将最后两亩地给卖了,只是当时他根本没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还是去责怪自己?若不是因为他,家里也不会沦落如斯地步。 是的,只能怪他,所以他没什么好抱怨的。只是终究难以平复,他颜如玉的梦终于破碎了,他本是中意卢家娇月的。 杜廉脚步踉跄的走了出去,卢桂丽想去阻止,却被杜寡妇狠狠地瞪了一眼。 “你就别去添乱了,你应该知道咱家是怎么娶得你!” 卢桂丽顿时脸色一片惨白。 甩下这句话,杜寡妇就追了出去,硬生生将杜廉拉去了西屋。 “儿子,你别怪娘,娘也是迫不得已。娘知道你中意那卢娇月,你放心,娘一定让你再娶上她,只要你能考上秀才,娘就一定让你娶上她。” 杜廉看了自己娘一眼,惨笑道:“还怎么娶,怎么娶?!” “能娶的,一定能娶的。那卢娇月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乡下人家哪里会娶这样的女人进门,可若是将她嫁进穷人家,卢家二房两口子也不会答应。那卢桂丽不是个长命的,只要你考上了秀才,到时候那卢桂丽再没了,咱们备上大礼上门,卢家二房一定会将女儿嫁给你的。” “真的?” “真的!你别忘了你大姨还在卢家,有她帮忙这事一定能成!”其实杜寡妇心里也十分没底,可只要能安抚住儿子,那就是真的。 卢广智回来说,韩进打听到了一些消息,约卢娇月见面。 卢娇月并未迟疑,答应下来。 次日,还是村尾,还是上了马车就驶离了村子,还是那个小山坡,卢娇月发现韩进的脸色有些奇怪。 “你还好吧?”韩进有些犹豫的问道。 卢娇月没有听懂,露出疑惑的眼神。 韩进顿了顿,道:“我听你二弟说你家那日发生的事了。” 卢娇月一愣,哦了一声。 “你那大姑实在有些过分,我看你脸还有些红,怎么没去县里看看大夫?”韩进佯装随意地问。 卢娇月摸了自己脸一下,道:“已经没事了,谢谢你的关心,进子叔。” 怎么可能会没事呢?韩进有些心疼的看着那白皙柔腻的脸上,依旧还有些红的印子。都过去几天了,还有红印子,不用说当日她定是吃了大亏。 那日卢广智虽是当着姐姐面说自己不会乱来,但心中还是不忿,就想找个机会教训一下他大姑。只可惜以他如今的能力,根本做不到,不免就想到找进子叔想主意。韩进听后,表面不显,实则心里快炸了。承诺这件事他来办的同时,心里十分担忧她,以她的性格恐怕是被吓到了吧。 这两天他脑海里全部都是她被人打了的事,心里火烧火燎的,实在按捺不住了,才会让卢广智传话约她出来。 韩进从怀里摸了个小瓶子,递给卢娇月。 “这是我在药馆里卖的伤药,祛瘀消肿的,据说效果很不错,你擦着试试看。” 卢娇月有些犹豫:“进子叔,我的脸已经好了,用不着擦药了。” 韩进不由分说就将小瓶子塞进她手里,“反正东西已经买了,你不用就浪费了。” 动作之间,两人的手触碰在了一起,韩进感觉那只小手顿时往后一缩。指腹间隐隐留有一丝温润,他不禁地搓了搓手指。 卢娇月低垂着头道:“进子叔,那谢谢你了。” 韩进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道:“你跟我不用这么客气。” 卢娇月莫名觉得心里有点慌,赶忙打岔道:“对了,进子叔你打听到什么消息了?” 韩进一愣。 其实他这次约卢娇月出来,根本不是为了生意上的事,而是听卢广智说了那日发生的事,心里十分担忧她,就想见见她。不过韩进也不是没有章程,正想怎么与她说,就见卢娇月迟疑的看着自己:“进子叔,你该不会根本没打听到什么消息吧?” 望着她水灵灵的大眼,韩进突然有些哑口无言,想好的托词竟然说不出口。 “我听说你被你大姑为难,呃……” 韩进真想打自己一拳,怎么就将真话说出来了?她会不会觉得他太唐突,是个喜欢调戏大姑娘的地痞流氓? “啊?” 卢娇月呆愣愣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 心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想着他为什么会如此关心自己,一会儿又想进子叔肯定是因为受小舅舅之托,才会对她如此上心,脑子里乱得厉害。 “进子叔,我没事,谢谢、谢谢你的关心。”她的头垂得低低的,手里紧紧地攥着那个小瓷瓶,小声道:“进子叔,若是没有事,我就想先回去了。” 最后这句话,声音里隐隐带着颤抖之意,韩进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我送你回去。” 卢娇月这才松了一口气,其实若是能行,她并不想让对方送的,可是她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自然认不得回家的路。 两人上了马车,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到了地方,卢娇月就赶忙跳下马车,连再见都未说一句。 韩进看着远处那消失的靓影,笑叹一声:“被发现了吗?” 被发现了也好,因为他也厌倦了总是这么遮遮掩掩。 ———————— ps:韩进露馅了。明天见哟。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回到家中,来不及和她娘说一声自己回来了,卢娇月便钻进自己屋里。 直到现在,她的心还怦怦跳得厉害。 她不想去多想,可实在忍不住,她活了两辈子,她上辈子还嫁过人,所以她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韩进的心思。 进子叔竟然对她有那种意思! 回想之前的种种,卢娇月才发现自己太迟钝了,之前便有端倪,而她竟然迟钝得没发现。 怎么办?怎么办? 他是小舅舅的朋友,自己要叫他叔的,可他竟然…… “月儿,你在干什么呢?” 梅氏坐在屋里就见女儿匆匆忙忙从外面进来,话都没说一句,人便钻进屋了。想着女儿刚是从外面回来的,不免便有些担心。 她推门走了进来,狐疑地望着满脸潮红的女儿:“月儿,你没事吧?” 卢娇月没敢去看她娘,“没、没事。” “怎么脸这么红?” 卢娇月一愣,才反应过来,佯装擦了擦汗:“外面天太热了。” “回来也不说句话,娘还以为你怎么了。” “我口渴,急着回屋喝水呢娘。”说着,卢娇月便去摸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下。 “这几天日头毒,没事少往外面跑,你若是没人说话,叫桂丫上咱家来也行,怎么最近总见你往她家跑。” 卢娇月忙找借口道:“娘,桂丫要在家干活儿呢,哪能随便就出门。” 梅氏叹了一口气,说了句也是。 陈家的情况比卢家还混乱,桂丫奶又是个拎不清的,桂丫不大点就要带下面的弟弟妹妹,长大后又要帮家里干活儿,怎么可能有空跑出来玩。就算有空也不敢出来,被桂丫奶奶看见,又要挨骂。 “你自己上心点,别给人桂丫添麻烦。”女儿总是去找桂丫,肯定是要耽误她干活儿的,桂丫奶奶当着人面不好说,女儿走了以后,肯定要连累对方吃挂落。 她点点头:“女儿知道。” 之后梅氏出去了,卢娇月才长出了一口气。 她去了妆台前坐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瓷瓶,看了看,打开妆奁匣子放了进去。想了想,又拿了出来,去炕上打开炕柜,将瓶子塞进去,用衣裳压着。 她在炕上坐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又去妆台前拿起铜镜照了照,果然见脸颊上还有些微红。 想起他说的浪费的话,又去炕柜将那小瓶子拿了出来。 放在手里磨蹭了会儿,终于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事情怎么就成这样了。 一大早,崔氏便起来了。 吃罢早饭,她特意将自己收拾了一番,又将卢老汉赶去也捯饬捯饬,之后老两口便坐在屋里等着。 期间她出门看了三次,又问胡氏菜食是否准备好两次,因为实在闲得慌,心中又焦急,还挑剔地说了卢老汉几句,说他衣裳埋汰,让他再去换一身。卢老汉看她今天高兴,也懒得和她计较,便又去换了一身衣裳。 新嫁娘有三朝回门的规矩,今天正是卢桂丽回门的日子。 昨天崔氏便命孙媳妇小胡氏去通知三房的人了,让他们今天一定要过来,二房的人倒是没有通知,想都知道他们是不会过来的。 快到巳时的时候,卢桂丽和杜廉的身影才出现在卢家大门口。 卢桂丽一身桃粉色的衣衫,表情含羞带怯,杜廉手中提着几样东西,两人相携走了进来。 见此,崔氏才终于放下心。 自打女儿嫁出去后,她就一直担心着,如今看来,杜家那边似乎并没有亏待她。这样崔氏就放心了,她有些感激地看了大儿媳妇胡氏一眼,若不是因为老大媳妇,这门婚事也不能成。 此时卢家的男人们也都过来了,卢明山也来了,几个人和杜廉说着话。卢明川问了问杜廉学业上的事,虽外甥变成了妹夫,到底卢明川还是挺关心杜廉的。 崔氏则拉着女儿进了里屋。 “杜廉对你可好?” 卢桂丽顿了一下,害羞的点了点头。 “对你好就行,娘就放心了。” 堂屋里,卢老汉满意的看着谈吐不俗的女婿。 虽这门亲事中有太多的不顺遂,到底如今已是尘埃落定,只要杜廉能和二丫头好好过就好,对他来说也算是意外之喜。 只是—— 卢老汉看屋里缺了一房人,不免神色黯淡了下来。 杜廉回答完卢明川的问话,似有些随意问道:“怎么不见二哥一家人?”这二哥自然指的是卢明海,杜廉和卢桂丽已经成亲,本来是叫卢明海二叔的,如今改了称呼。 屋里静了一瞬,卢老汉道:“他们有事没过来,不提他们。” 胡氏赶忙识趣的岔开话题,杜廉倒也没再不识趣的追问。 卢娇月今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昨晚儿辗转反侧大半夜,直到外面天麻麻亮才睡下,早上自然起迟了。 梅氏倒也没说她,女儿这阵子听话懂事许多,也知道帮家里干活儿了。梅氏也是实在磨不过女儿,才让她帮着家里干活儿,见女儿每天起早贪黑跟着她一起里里外外的忙,梅氏看着也心疼得厉害。今天见卢娇月多睡了一会儿,她不但没有不悦,反而很高兴,一再交代五郎,让他不要去打扰他姐。 卢娇月起来后,依旧觉得大脑有些昏昏沉沉的,用手拍了两下脸,去镜子前照照,果然眼眶下面有些青黑。 “你该不会是昨晚儿偷偷做绣活儿了吧?”梅氏狐疑道。 “没有啊娘,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躺在炕上一直睡不着,直到后半夜才睡。”卢娇月下意识地触了触眼眶下面,现在她也不记得昨晚儿她到底在想什么,怎么会那么晚才睡。 想到今天是什么日子,梅氏脸色一僵,下意识去看女儿的脸色。 “锅里给你热了饭,你去吃点吧。”她并没有将心中的顾虑讲出来。 卢娇月点点头,便去了灶房。 只有自己吃饭,她也懒得折腾,就在灶房里吃了。 吃完后,将盘碗拿出来洗。 卢家是没有水井的,平日里吃水要在村子中央的那口井里挑,不过卢明海和卢广义向来勤快,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做的事,就是将家里的水缸挑得满满的,所以家里从来不缺水吃。 卢娇月用水瓢舀了些水,放进盆子里,然后洗碗。早饭吃得清淡,没什么油,很好洗。 她洗干净盘碗,擦干手站起来,刚抬头,就看见身前站了个人。 是杜廉。 杜廉从没有仔细瞧过长大后的卢娇月。 非礼勿视的道理,他还是懂得。尤其她长大他也长大后,他忙着念书忙着学业,偶尔来一次卢家,也只是能远远的瞧上一眼。所以杜廉一直知道卢娇月长得漂亮,但到底如何个漂亮法,一直没有具体概念。 这还是第一次杜廉如此近距离直视卢娇月。 他有些震撼。 白皙娇嫩的皮肤,乌鸦鸦的黑发,花瓣似的唇和水灵灵的大眼。纤细而又娇美,似弱柳迎风,又似海棠盛开。 实在不像是一个乡下的姑娘。 早先杜廉便有这种感觉,这也是他为何会不抵触娶一个乡下女子的原因,而此时这种感觉更甚。杜廉也曾和同窗们去喝过几次花酒,但那些姑娘没有一个比卢家娇月更美的。 杜廉不禁感觉一阵心疼,这个人本该是属于自己的。 若说之前杜廉对他娘敷衍的言语,心明但不点破,他不忍伤她娘的心,也许他心里也有一丝寄望,但那种感觉并不浓重。可此时他却真真正正的希望,那一切可以成真,只要他能考上秀才,就一定能娶到她。 他的内心深处突然升起了一阵冲动,他本身便是因冲动而来,他很想知道她婚事被人抢了之后,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反应。这两日在家里,他想起她的次数比以往加起来都多,尤其在看到那个病怏怏的新婚妻子时,他总是忍不住的会想她恐怕是极为伤心的吧,毕竟这附近村里再也没有比他更优秀的儿郎。 望着对方复杂、震惊,隐隐又带着一种忧伤的眼神,杜廉误解了。 他即是激动又是爱怜地道:“娇月,都怪我不好,伤了你的心。你等我,我一定会娶你进门的。”他想,她定是想嫁他的吧,若不然何至于如此。 本来心情有些复杂的卢娇月呆住了,这人在说什么? “你放心,等我考上秀才了,我就来娶你。” 娶她? 若说上辈子卢娇月对杜廉的印象是,这是个聪明人,那么现在她十分怀疑他是不是脑袋有问题。 娶她?怎么娶?他是不是做梦还没睡醒? 果然杜廉就如同他隐藏在骨子的本性那样,自私且愚蠢、狂妄而又自大,只是因为被他谦谦君子所掩藏,所以许多人都看不出他的真面目罢了。 她正想说什么,就见对方面露激动之色,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卢娇月当即就想甩掉,只可惜对方抓得太紧,一时竟甩不脱。 “你放开我!” “娇月,你听我说,我是不得已才娶你小姑的……” “你娶不娶我小姑,关我什么事!” “娇月,我以为我娶的人是你,我不知道……”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炸雷似的在杜廉身后响起。 “你放开我妹妹!” 紧接着杜廉就被人狠狠地拉开,一拳打倒在地。 是卢广义。 卢广义刚从地里回来,就见有人在纠缠自己妹妹,他来不及去反应,人便冲了上来。 “你好大的胆子,谁让你欺负我妹妹的?!” 杜廉不过是个文弱书生,卢广义常年下地干活儿在外做工,很是有一把子力气。挨了对方一拳,竟将他打懵了。他使劲摇了好几下脑袋,才稍微有些清明。 “误会了,误会了……” “误会你娘的蛋!” 卢广义素来是个憨厚的性子,这还是他第一次骂人。他一把将妹妹拉去了身后,手里操起放在一旁的锄头,就抡了过去。 杜廉被吓得屁滚尿流,也顾不得脸上的疼了,连滚带爬地就往一旁躲去。 “我是杜廉,我没有轻薄她……” “杜廉?”卢广义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头去看妹妹。 卢娇月被杜廉摸了一把手,简直就像吃了苍蝇那么恶心,她一面使劲擦着手,一面指控道:“哥,他莫名其妙的跑来说要娶我,还强拉我的手。” “我打死你这个登徒子!” 卢广义二话不说,抡起锄头又向杜廉打去。 本来在东间收拾屋子的梅氏,听到动静,跑出来。 “老大,咋了,咋了?” “娘,这登徒子欺负妹妹!” 梅氏一听,顿时柳眉竖起,捞起一旁的簸箕就去追着杜廉打。 “哪来的小兔崽子,竟然跑到我家里来欺负我女儿……” 等上房那边的人听到动静跑过来,杜廉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了,幸好卢娇月怕出了人命,一直拽着她哥,没让他上锄头,若不然杜廉性命堪忧。 看杜廉那抱头痛呼的惨样,卢桂丽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跑到他身边,去看他的伤势。 卢老汉气得胡子都抖了起来:“梅氏你做什么呢?这是桂丽男人,咱家的姑爷。” “我姑他爷爷个腿儿,哪来的小兔崽子,跑到老娘家里来欺负我女儿……啊!”梅氏很快就反应过来,“他是杜廉?” 反应过来的梅氏更加生气了,啪的一下将手里的簸箕惯在地上。 “老大,给我打,打死这个不要脸的小兔崽子!打死了,老娘给他偿命!”梅氏也是气糊涂了,将乡下的粗话都拿出来了。 卢广义一听,二话没说就操起锄头,要上前去拍杜廉。 卢明川上前一把将他拽住,急道:“义小子,你做什么呢!”又对梅氏急道:“他二婶,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一上来就喊打喊杀的。”显然他是没听见梅氏方才骂的话。 梅氏气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卢明川道:“老大,你来跟他说!” 杜廉是大房两口子的外甥,显然梅氏是将卢明川也给怨上了。 卢广义也没耽误,就将自己看见的一幕讲了出来。怕人不信,又让卢娇月出面将整件事情补充完整。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卢老汉和卢明川脸色一片铁青,崔氏不敢置信道:“不可能,肯定是月丫头冤枉杜廉的!” 乔氏在一旁咕哝道:“别人至于去冤枉他?” 一旁站着的胡氏,脸色晦暗莫名。 梅氏被婆婆给气笑了,也懒得再与对方说,她跑到一旁拿起竖在墙角的扫帚,边撵人边道:“都给我滚,我们家不欢迎你们这些人,以后若是再跑错地方,来一个我打一个。见过胡说八道的,没见过睁着眼胡说八道的,我今儿算是长见识了!” 梅氏虽没有指名道姓,但在场的都知道她是在骂崔氏。毕竟是自己婆婆,梅氏也不能明晃晃指着对方鼻子骂。她倒是不怕什么,可她不想让男人夹在中间为难。 一众人灰溜溜的赶紧都走了。 梅氏气得一把扔掉手里的扫帚,骂道:“老二真没说错,这杜家没一个是好东西!以往也没觉得这孩子是这样的,怎么现在成这样了。” 卢娇月也顾不得去想方才那事了,赶忙上前去安抚她娘。 上房那边,一屋子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卢桂丽还在嘤嘤嘤的哭着,杜廉则是捂着自己鼻青脸肿的脸,一口一个有辱斯文。 卢老汉一拍桌子,怒道:“杜廉,你来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杜廉手指下的脸,僵了一下,口齿不清道:“那是误会,是他们冤枉我的。” 胡氏在一旁劝:“爹,廉儿是媳妇打小看大的,他不是会做出这样事的人。” 杜廉连连点头,于是整件事从他嘴里出来,又换成了另外一个版本。 据他所言,他是去上茅房的,他从上房出来,也确实打着去上茅房的幌子。 提起这茅房,就要说了,卢家的茅房是盖在屋后的,临近着菜地。从上房这边去房,要从二房屋子旁边经过,走到后面的菜地才能到。 杜廉说他去后面上茅房,哪知碰到了卢娇月,卢娇月叫住他,质问他家为何毁亲。于是他便与她解释,两人正说着,卢广义就来了。卢广义上来二话不说就要打他,而卢娇月也在一旁煽风点火说自己轻薄了她,所以事情才会发展成那样。 话说完后,所有人都是惊疑不定。 按杜廉的说法,确实也能取信人,因为杜家本是和二房议亲的,临时却换成了卢桂丽。卢娇月失了这门亲事,会质问会起报复心也是正常。 卢老汉和崔氏的脸色当即缓和了下来,卢桂丽也不嘤嘤的哭了,而是怨道说二嫂实在太过分了,不问青红皂白就打人。又说卢娇月实在不像话,要知道杜廉可是她姑父。 可有人不信,胡氏是一个,乔氏又是另一个。 当然也不能说所有人都信了杜廉的说辞,不过有了这个解释,面上也能好看些,免得闹出姑侄俩抢夫婿,或者姑父对侄女还有个什么想法,面子上就不好看了。 本来按理说新姑爷和新嫁娘回门,是要在家里呆一天的,黄昏前赶回去便好。可卢家人却并未多留两人,吃了中午饭,就让两人走了,连晚饭都没留。 吃罢中午饭,回了屋,乔氏对卢明山说:“这笑话可闹大了,都这样了,你爹娘还想欲盖弥彰。” 卢明山啐了她一口:“给我少说两句。” 乔氏翻翻眼,没有说话。 一直被乔氏留在屋里,连午饭都没让她去上房那边吃的卢娇杏,听了妹妹卢娇娥叙述完整件事后,脸色十分怪异。 等卢明海晚上回来,听完今天发生的事后,脸黑得吓人。 他一拍桌子,怒道:“砌墙,老大这两天将手里的事放放,咱们先把院墙砌起来。” “行,爹。” 说是砌院墙,其实哪里会那么容易。 首先院子便不好分,当初分家的时候,卢老汉将二房住的屋子分了二房,二房屋后的菜地分给了二房和三房,二房屋前的菜地则是留作自己用。且卢家公用的茅房还在二房三房的菜地里,光着一项就不好办。 还有砌墙得先打土坯,打土坯可不是一天两天能弄好的,打好土坯了还得暴晒,晒干了才能用。先不提这工程大不大,光时间就需要许久。 卢明海和卢广义父子俩也不嫌麻烦,既然决定了就去做。茅房是在二房菜地里,他便和三房两口子打了声招呼,说帮三房在他们的菜地里挖一个,反正三房以后还得沤肥,茅房总得盖一个,总不能一直和二房共用。 至于上房那边,卢明海也并未做太绝,而是事先跟他大哥卢明川打了招呼,说在他们的菜地帮他们挖一个,毕竟是二房占了家里的茅房。 卢明川并未为难他,很爽快的答应了,还帮着卢明海干活。他自是劝二弟不要做得那么绝,砌什么院墙,免得伤了爹娘的心。对杜廉那天做得事,他也替他解释了,说都是误会。 卢明海不置可否,卢明川再说多了,他便只是沉默以对。爹娘那边就先不提了,至于杜廉,卢明海自然是信自己儿子女儿的,而不是去信听了片面之词的大哥。 同时卢明海心里对大哥卢明川也不免有些疏远,那杜廉是胡氏的外甥,两人斩不断的关系,有胡氏夹在中间,以后若还是发生了同样的事,大哥也只是会信自己媳妇那边。 所以说人成了亲,许多事情都会慢慢发生转变,倒不是说其他,而是人总有个远近之分。比起兄弟,肯定是自己媳妇要更亲一些,毕竟在一个锅里吃饭,一个炕上睡觉,还一同生养儿女,甚至还要过一辈子。 卢明海自己都是这种心思,自然也明白大哥的想法。 按下这些不提,卢娇月对家里砌院墙的打算,是举双手赞同的。杜家那边以后事定然不会少,能和上房那边彻底分开,自然是好的。 可她也知道打土坯砌院墙,不是一项小的工程。考虑再三后,她去找卢明海说了自己的想法。卢娇月想得是与其砌土墙,不如用砖来砌,砖是可以买现成的,省时省力,唯一的缺点就是要花银子。 可转念想想,若卢明海和卢广义都丢下手里的事,光去忙着砌墙了,肯定要耽误不少事。首先卢明海的豆腐是不用卖了,还有地里的活儿怎么办。眼见就快入秋,马上就要收粮食了,这个时候的庄稼是要小心看护的,日里卢明海忙着卖豆腐的事,地里的活儿都是卢广义干的。 就先不提这些,一到要收粮食的时候,全家老小都要上阵,这砌墙的事就要耽搁下来。收了粮食,还要脱粒、扬场、交税子,等忙完后,天差不多也冷了。而天气一冷,土坯就不能打了,也就是说若用土坯来砌墙的话,今年这个院墙根本砌不起来。 卢明海也是一时怒火上了头,才定下砌院墙的事情,根本没想到这么多。此时听女儿这么一说,才发现其中的困难。 可若是用砖来砌墙,他也舍不得,家里的银子不多,这马上收了粮食后,还要给老大办婚事,家里的银钱根本不够用。 卢娇月知道爹的顾虑,说砌院墙的银子她来出。 当初那副绣品卖了二十四两银子,她本来是准备把银子都给娘的,可是她娘却没要。梅氏只拿了十两银子,说是给卢广义做聘礼钱,剩下娶亲时要用的钱家里有。至于剩下的银子,她让卢娇月收起来,说作为她的嫁妆攒起来。 卢娇月自是不愿,她平时又不花钱,之所以会费那么大功夫做绣品卖钱,也是为了家里。可梅氏十分坚决,卢明海和卢广义也都认为这样做很对。在这两个男人想法中,养家糊口都是男人的事,哪能让女儿(妹妹)来,那要他们来做什么。 尤其是卢广义,他本就觉得愧对妹妹,更是坚决不让。卢娇月为了不让大哥心里有负担,才将剩下的银子收了起来。 她本是准备找个机会提提送五郎和二弟去念书的事,只是时间不凑巧,一般学堂收学生都是在年头,所以暂时将银子拿出来用,并不耽误什么事。等到了明年,她卖绣品差不多又能卖出一笔银子,想必到时候送两个弟弟去念书是绰绰有余了。 其实卢娇月想得更多,她还想帮家里起几间瓦房,只是砌院墙迫在眉睫,就只能暂且放下,起房子的事等明年再说。 —————— ps:其实杜寡妇不是对杜廉有什么不伦的心思,只是许多寡母带大儿子都会有的独占欲,本来儿子是自己一个人的,如今来了个别的女人抢,自然看儿媳妇不顺眼。儿媳妇和儿子稍微亲热一点,她就看不惯,儿媳妇使着儿子干点什么活儿,她也各种看不顺眼,这种心态有各种不同的表现方式,具体可以关注下婆婆妈妈剧,或者类似爱情保卫战这种综艺节目。面面见过最夸张的,是一个综艺节目,老公每天晚上和妈睡,让儿媳妇独守空房。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所以千万记住,不要嫁寡妇妈带大的奶嘴男。这样的男人要么是出奇的大男人主义(他妈将他侍候得无微不至,在他心里,理所当然觉得女人就该也是这样的)。要么就是恋母(举凡儿媳妇和婆婆有争执,不论对错,一切都是你的不对),要么就是婆婆觉得儿媳妇抢儿子了,挑拨两人天天吵架→_→明天见。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卢明海不愿用女儿的银子,可卢娇月却说院墙的事等不得,说不定杜廉什么时候又来卢家了。卢娇月其实并不怕杜廉来,她这么说也是为了让她爹答应用自己的银子。 卢明海想想也是,若这种事再来一次,恐怕以后女儿也不用嫁人了,遂答应下来。 定下章程,事情就好办了,父女两人先和家里其他人说了这事,同时将顾虑说出,获得了其他人的一致赞同。 然后卢明海便拿着女儿给的银子,和大儿子两人买砖去了。 等两人回来的时候,一行跟来了三辆牛车,今天是送来的第一批砖,后面还会有砖送来。 大溪村就这么大点地方,村子里有个什么动静,自然瞒不过别人的眼。一看卢家老二运了这么多砖回来,都以为他是要盖房子,纷纷跑来看热闹。 上房那边自然也看到了动静,卢老汉等人站在人群里,听卢明海和来看热闹的村民寒暄。 听卢明海说这砖是用来砌院墙的,旁人一时倒也没明白其中的意思,纷纷都被如此大手笔给转移了注意力。要知道在村子里,一般人家的院墙都是土墙,用青砖来砌院墙的也就里正家一家。如今卢家老二也用上青砖砌的院墙,可不是大手笔。 卢明海只能苦笑解释道,说打土坯时间赶不及了,所以才用的青砖。 旁人自是不信,可也不好再继续追问下去了,只能咂嘴地连连羡慕。唯独上房那边的人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心中复杂情绪不足以言表。 老二这是想跟家里分开,为了尽快分开,竟不惜花下大笔的银钱。 乔氏羡慕得不得了,这会儿倒是羡慕起来二房的屋子好了,二房的屋子是单独在一处的,砌个院墙就能和上房这边分开,他们却不能。 而胡氏则想得更多一些,砌墙要用的砖不在少数,自然花的银子也不少。二房是从哪里弄来的钱?她用眼睛大约估摸了下二房要砌墙的范围,做下来差不多要花十来两银子。当初二房说没钱,让杜家等一年,当时她便不信。此时看来,二房是不想跟杜家做亲,并不是银钱的问题。 可为什么? 不管是从什么地方来看,杜家那边都是一门好亲事。 胡氏心里想法太多,以至于竟然整整一夜没睡,同时不免升起了一丝嫉妒的情绪。 次日她便在崔氏面前不经意地提了提,说当初分家的时候,闹成那样,就是因为二房说家里的银钱都被掏空了,连给老大卢广义娶媳妇的钱都没了,如今看来,也不是没钱嘛。 崔氏的脸色当时就难看起来,不过倒也没说什么,至于她有没有将这话同卢老汉说,从二房砌院墙,卢老汉一次面都没有露,就能看出。 当然,这也是后面的事了。 家里这边因为砌院墙忙得热火朝天,卢广智也不好成日不着家,所以赌坊那里,只能有一天没一天的去了。 幸好那边有韩进给他撑着,倒也没有人说什么。 这日,卢广智回来又给卢娇月带了话,说韩进打听到一些消息,想要约她见面。 卢娇月当时就愣住了。 有了前些日子那事,此时她可不敢相信韩进约她见面是为了小舅舅生意上的事,可若真是不去,她又有些犹豫。 卢娇月理不清自己心里为何会犹豫,她将此归咎为自己实在担心小舅舅。 犹豫了半响,卢娇月还是答应下来。 这连着两次进子叔约大姐见面,都是说小舅舅生意上的事,卢广智不免就有些好奇了。 “姐,你和进子叔怎么老是约在一起说小舅舅的事,小舅舅的生意怎么了?” 卢娇月莫名有些心虚,敷衍对弟弟说道:“小孩子家家的,关心这个干什么。”可能是听梅氏用这种口气说话惯了,她也不免用这种语气来搪塞弟弟。 卢广智露出疑惑的眼神。 卢娇月这才解释道:“你也知道小舅舅这次为了做生意,将家里的钱都拿走了。我有些担心他,进子叔同他一起合伙,我就找他打听一些事情。小舅舅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随性惯了,外公外婆年纪大了,咱们得替他把把关。” 卢广智知道大姐和小舅舅打小就好,倒也没有怀疑。 到了次日,卢娇月心情忐忑地往村尾走去。 果然又在老地方见到韩进的马车,远远看见车上那人,卢娇月的心跳开始加速。 “进子叔。”人到了近前,她也没敢抬头。 韩进看了她一眼,道:“上车吧。” 卢娇月也知道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上了车去,马车很快驶离这里,往远处跑去。 还是那个僻静无人的小山坡,前两次卢娇月和韩进在这里见面,都没有觉得有什么。可这次,她却莫名的觉得有些心慌。 她连车都没下,见韩进停了车,就匆忙问道:“进子叔,你打听到什么消息了?” “你很急?”韩进转过身问。 她自然很急,可这话肯定不能对他明说。卢娇月只能遮掩笑笑道:“家里还有事。” 韩进了然的点点头,却只是看着卢娇月,没有说话。 卢娇月被他看得如坐针毡,想要出声喝斥,可这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可不出言,又觉得对方实在太过孟浪。 就在卢娇月快要被急得哭出来,韩进突然道:“听说那杜廉纠缠你了?” 听说,听谁说?自然不言而喻。 卢娇月这会儿恨不得将卢广智打一顿,怎么嘴上一点都不把门,什么都往外说。可她也明白弟弟不是故意这样的,只能说眼前这个人太坏了。 是的,坏。 以前卢娇月从来认为韩进是个好人,此时却将这个帽子扣在了他的头上。 她心里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对方,只能垂着头默不作声。 四周很静,连一丝风都没有,天热得发闷。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卢娇月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她心中有些焦急,往后退了退,别开眼依旧没敢去看对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小声道:“进子叔,若是没有事,我就想先回去了。”她真是不该信他的,就不该来这趟! 蓦地,一个叹息声响起。 韩进眼神如墨地看着她,“我以为你明白我的心思的……”顿了顿,他又道:“我很喜欢你,娇月,喜欢很久了。” 卢娇月的脑海顿时一片空白,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炸开了似的。 他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么说呢?只有登徒子才会如此行径。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她结结巴巴的,“我想回去了,你快送我回去……”见对方不说话,也没有动作,只是盯着她看,她急得都快哭了出来,喊道:“你这样对我小舅舅知道吗,他定是不知道的,他知道了不会饶过你……” 韩进还是没有说话。 卢娇月更急了,喃喃道:“你快送我回去,我就当做没发生过这事,这样也不会损了你和小舅舅的朋友关系……” 虽说韩进来之前就做好要挑破的准备,可到底是第一次对女子袒露自己的爱慕之意,他心里其实也是挺紧张的,谁曾想她竟是这样的反应,不禁让他嘴里有几分苦涩的滋味,又有些失笑。她知不知道她威胁人的时候,其实一点都不吓人,反而色厉内荏,让人觉得又想笑又想怜惜。 看她慌成那样,韩进接下的话自然说不下去了,也不忍再吓她,遂安抚道:“你别怕,我送你回去。” 他不该将她逼急了。 马车到了大溪村,车还没停稳,卢娇月便往车下跳。若不是韩进眼疾手快搀了她一把,定要摔伤。 卢娇月仿佛被烫到似的瑟缩一下,摆脱韩进搀扶着她手肘的大掌,然后头也不会的人便跑了。 身后的韩进无声地喟叹一口,看来他还得再继续努力。 一路回到赌坊,韩进将马车停好,从后门走了进去。 此时赌坊里与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还是那么的乌烟瘴气,拥攘而喧闹。一大群人围在一个个赌桌前,歇斯底里地喊着“大、大、小、小”,就仿佛中了邪似的。 韩进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便往二楼上去了。 刚上楼,就被胡三叫住。 “进哥,你说这事儿可真是巧了。”他笑着走了过来,做手势让韩进跟他走。 韩进做出一个疑问的眼神。 胡三将韩进带到一个房间,这个房间的地理位置非常好,可以从上至下鸟瞰整个一楼。 他伸手指了指一楼其中一个赌桌,那整个人几乎半趴在桌子上,眼珠子通红,死死盯着骰盅,一面喊着大,一面使劲拍着桌子的男人,笑着道:“那人姓赵,叫赵国栋,你说巧了吗?” 目标太明显,韩进一眼过去就望到了,他先是一愣,然后笑了,“还真是有些巧,这倒是省了不少事。”可不是巧吗?他正想找赵家人的岔,哪知自己就送上了门。 “是卢广智那小子发现的。我问老何他们,听他们说这赵国栋来咱们这里赌有一阵子了,隔段时间来一次,就是最近来的次数多点。一直输多赢少,每次来差不多都要输个几两银子?” “老何他们做手脚了?”韩进问。 老何是赌坊里的‘压坊’,也就是俗称的‘庄家’,是赌坊里的人。这些压坊个个都有手艺,不说让你赢就赢,让你输就输,至少没人能在他们手里讨得了好。其实也是可以想象的,若是让赌客来一个赢一个,那赌坊吃什么? 胡三摇了摇头,有些不屑道:“就这样的小虾米,还用不着让老何他们出手。” 韩进了然地点点头,这倒也是,油水太少了。 “怎么样?要不要我跟老何他们说一声,给他下个套儿?” 韩进又望了下面那男人一眼,点了点头:“跟老何说一声,事情办成了,我请他喝酒。” 胡三做了一个明白的手势,又问:“按什么样的标准办?” 韩进想了想:“量力而行吧。” 俗话说十赌九诈,赌坊自有一套行事的规矩,也因此有的人赢,有的人输。而赢起来一般都是小头儿,可若是输起来,很可能就会倾家荡产。 当然若是碰到合适的对象,赌坊也不介意下个套坑上一笔,不过一般都是针对那种‘外地羊’,或者本身没有什么背景的。先是让你赢一点,再让你输两把,来回这么折腾几次,一般的赌客都会红了眼,这时候是没什么理智可言的,等几把输了个精光,再有赌坊放高利贷的往前凑,平时不敢做的事这会儿也敢做了。 等回过神来,已经借下大笔银钱,之后自然就有收债的上门了。 而所谓的量力而行,是赌坊的人自己用的行话。一般是针对了解对方背景的当地人,即会让你伤筋动骨,但也不至于家破人亡。 总而言之,一句话,下面那个人落不了好。 胡三点点头,便下去安排了。 最近二房一家子都十分忙碌。 砌院墙这么大的工程,自然不是光凭卢明海父子两个能完成的,卢明山素来是个喜欢躲懒的性子,卢明海倒也没指望他能给自家帮忙。上房那边也就是卢明川来了,为了不耽误后面收粮食,卢明海又请了几个与他交好的村民来帮忙。 乡里乡亲帮忙做活儿,是极少会收工钱的,一般都是管饭,只要饭管饱就成。也因此梅氏和卢娇月最近也很忙,她们要忙着做饭。一顿要做十几个人的饭,可不是一件简单的活计。 “海子哥,你这墙够结实!”一个穿着粗布褂子的汉子,抹了一把头上的汗,伸手拍了拍身后的墙。 “都一样,用砖也就是图个省事。”卢明海道。 省事是省事,就是花钱,最近可没少有人来围观卢家二房砌院墙,都是咋舌不已。自然也有人打趣问怎么好好的砌堵墙起来了,卢明海的借口是分家了,以后家里还要养些鸡鸭什么的,有墙围着总是便宜些。 相信的有,不信的也有,当然不信这话的占多数,于是私底下没少有人议论卢家悄无声息分家之事。 如今看来,肯定是卢家出了什么事,若不然卢家老二也不至于这样。再加上卢老汉三弟家有个妇人嘴上没把住门,将那日在二房看到的事说了一些出去,所以最近关于卢家的风言风语可是不少。 只是姑侄抢一个男人,这种事总是骇人听闻的,再加上卢老汉老两口在村子里的风评向来不差,也不是那种拎不清的人,所以相信这传言的并不多。 到底人都有恶趣味,即使不信,也不妨碍有人私下里说道,于是关于卢家各种版本的流言便在村子里流传起来。只是没人敢当着面提,再加上二房人一直忙着,自然不知道。 “这墙砌起来,最近这一二十年,你是不用操心了。” 乡下人家大多用的都是土坯垒的院墙,土墙垒起来方便,自己就能做。但唯一一点不好的就是怕水,每逢下雨的时候,就会顺着墙根往下淌泥水,用个一年半载就要重新修补一次,免得塌陷,一般土墙的寿命也就只有两三年,便需要重新做了。不过砖墙倒是不存在这个问题,这也是对方说这话的原因所在。 卢明海连连点头,虽是心疼花出去的银钱,但看着这整齐平整的墙面,他心里也是十分欢喜的。 那边,梅氏在喊吃饭。 卢明海听到喊声,便高呼一声:“大家都先歇一歇,先吃了饭再说。” 顿时,几个汉子都丢下了手里的活计,去一旁水缸那里舀水洗手洗脸。有的身板硬朗的,还用水桶对着自己就是浇了一通,之后用放在一旁的布帕子随便擦了擦,才往饭桌子那里走去。 饭桌上,放了几大盆菜,有荤有素,素菜有自己种的空心菜和包菜,荤菜则是五花肉烧豆角和一盆子丝瓜炒鸡蛋。主食是玉米面和白面揉成的二合馒头,一个有男人拳头那么大,堆了满满一盆子。 “我海嫂子做饭就是香,月侄女也是灶上一把好手。”说话的人是刘大贵,他和卢明海关系好,两家也走得比较近,所以说话比较随意。 一旁几个汉子纷纷附和,这几日在卢家二房这边帮忙干活,他们自然知道每天的饭菜都是卢明海的婆娘梅氏和他的女儿卢娇月做的。 还别说,同样的菜食,人家做的就是香。回去自然要对自家婆娘抱怨上几句,被自家婆娘就是一通数落,说人家明海家的舍得放油,你家的菜若是舍得放油,也会这么好吃。 话都说到这种地步了,自然不能往下说下去,再说就该扯到人家有本事挣钱,所以家里女人手松散,你若是有人家的本事,老娘也不至于抠成这样例如此类的话。 得到一众人夸奖的梅氏,并不害羞,而是爽朗一笑,道:“好吃就多吃些。” 自是惹来一众附和,大家纷纷拿起筷子和馒头,就围着桌子站在那里吃。 卢娇月早就避到了屋里去,梅氏招呼完也回了屋。家里的男人都在外面和干活的男人一起吃,母女两人则单独一处。 “娘,快来吃吧。” 卢娇月早就给梅氏凉了一碗汤,就等她回来喝。两人都是忙了一个上午的,尤其是梅氏,几乎是一个人完成了炒菜的任务,自然是极累的。卢娇月也累,不过她干的要比梅氏轻松多了,只是帮着打下手。不过她都能感觉到累,更何况是她娘。 “等会儿外面的桌子我去收拾,娘你去歇着。” “你去睡吧,娘不累。” 卢娇月自是不赞同,不过她也没说什么,只是准备等下和娘一同忙完了,再去午睡会儿。不过也只能睡半个时辰不到,就又要起来准备晚上的饭食了,做饭这活儿看似简单,但是做一大群人的饭,就不简单了。 “我听你爹说再两日就能完工了,到时候咱们也能歇上一歇。”梅氏有些心疼的看着,最近精神有些萎靡不振的女儿。女儿从小娇生惯养,最近这几日也是累得够呛。 “娘,我不累。” 吃完饭后,卢娇月便站起来收拾炕桌,等她和梅氏将盘碗端出去,外面的人也吃罢了。大中午的太阳毒,来干活儿的人都各自回家休息去了,待过了这阵子日头,再来继续。 卢明海父子几个帮梅氏母女俩将桌面收拾干净,梅氏在擦桌子,卢娇月则和卢广智两人将盘碗装进一个盆子里,抬到一旁去洗。 “你这几天不去那边没事吧?”那边指的是赌坊,卢娇月见弟弟已经连着好几日没去了。前些日子他总是隔上一两天,便会去露下面,总要对得起人家给的那一两工钱。 卢广智没料到姐姐会问这个,舀水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没事,有进子叔帮着说话,没人会说什么。” 一提起韩进,卢娇月就有些沉默了,自然没有继续问下去。 待所有事忙完,大家便各自回屋歇息了。 又过了两天,二房的院墙才算是终于砌好。 一人多高的院墙呈圆弧形将二房的屋子圈在中间,包括后面的菜地也圈了进去。之所以会将菜地也圈进去,也是出于为以后考虑。随着时间的过去,家里的人丁肯定会越来越多,到时候自然还要盖房子。二房的宅基地有限,恐怕到时候菜地可能也会用上。 顺便又在侧面开了个门,前段时间二房人走的都是菜地里那个简陋的门,道上连土都没平。这次既然要砌院墙,自然连门一道开了。一扇原木色的大门往门框上一装,自此也算是自成一户了。 从院子外看去,青色的院墙,结实的大门,颇有几分富户的姿态。 这一日,二房家里来了个人。 卢娇月看到来人,就是一愣。 同时有些发愣的,还有卢广智。 “进兄弟,怎么这会儿来了,可是有什么事?先进来坐。”梅氏一面和韩进打着招呼,一面叫着卢明海:“当家的,家里来客人了,你帮着先把车牵进来,免得放在外面有捣蛋的小崽子惹惊了马。” “大姐,还是我自己来吧。”韩进道。 “不用不用,你进来坐,上次就想留你吃饭,可惜家里没男人,有些不方便,今天咱家当家的在,中午留下来吃饭。”梅氏热情道。 “这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上次还多亏你帮忙捎咱们回来。” “我这次也是来传话的,庄毅捎信回来了。” “真的?”梅氏十分高兴,引着韩进就往屋里走,“他说什么了,有没有说啥时候回来,你赶紧跟我说说。” 很快两人便进了堂屋,留下卢娇月和卢广智对视了一眼,依旧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卢广智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进子叔是来找我呢。” 卢娇月看了弟弟一眼,没有说话。 方才见到韩进的时候,她下意识也有这种想法。此时看来,好像并不是。 卢娇月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也隐隐有担忧。那次之后,他又找弟弟给她传了两次话,可她都没有出去。他今天来到底是干什么,是真的有小舅舅的消息了,还是为了别的? 卢娇月还在犹豫着,屋里传来梅氏叫她倒水的声音,她来不及细想,便转身进了灶房。 每逢到夏日之时,二房人便会喝一种用沙果叶子泡出来的凉茶,装在土茶壶理,放凉后喝,十分解暑。 卢娇月拿了一个自家人用的粗陶碗,想了想,又换了一个家里来客时用的白瓷碗,倒了一碗凉茶,端去正房。 进去的时候,韩进正在和梅氏说话。 梅氏见女儿端茶来了,忙招呼韩进:“进兄弟,来喝茶,这是咱们自家粗制的凉茶,你可别嫌弃。” 韩进浑不在意道:“大姐,我也是乡下出身,您这么说可就见怪了。” 梅氏一愣,可不是如此,这韩进也是乡下人的出身,只是他名头在外,极少会有人想到这点。再加上梅氏每次见到他,都是来去匆匆,行走驾着马车,自是没有将他当成村里的那些泥脚汉子。 “也是我太客套了,你喝茶,若是不够,我让你大侄女再给你添。”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大侄女? 韩进和卢娇月皆是一愣。 韩进苦笑了一下,卢娇月则是即局促又不安,还带了些窘迫。 她站在那里,窘得头都不敢抬了,耳根子泛红。 韩进见她这样,不禁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将茶一饮而尽后,端着碗对她笑了笑。 “大侄女,劳烦你了。” 卢娇月心中甚恼,她自是看出他别有意味的眼神,可是当着她娘的面,她也不敢说什么,只能走上前去接过碗,并悄悄地瞪了他一眼。 她转身出门,背过身就听见韩进对她娘说:“大姐,你家这茶喝起来真爽口,以前我可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茶。” 梅氏笑道:“不是什么好东西,是你大侄女小时候顽皮弄出来的,用的东西也比较粗鄙,但喝起来确实爽口,所以咱家夏日里都是用这个来消暑的。” 韩进饶有兴味地看了卢娇月背影一眼,道:“原来月儿小时候还有顽皮的时候啊,我看她挺文静内秀的。大姐会教女儿,我可不止一次听庄毅说他外甥女有多么多么的好。” 梅氏一脸‘我家女儿就是最好’的表情,道:“当不得你这么夸奖,她小舅舅就是喜欢当着人面夸他外甥女。” 听到这对话,卢娇月脚步踉跄了一下,人便赶忙出去了。 等再回来的时候,白皙的脸上可见红晕,也不知是气得还是羞的。她将茶碗放在桌上,但人并没有出去,而是佯装帮弟弟们收拾屋子去了东间。 梅庄毅确实有消息传回来了,其实也就是报个平安,信是昨天到的。在信中,他说他大约十月头儿的时候就回来了。 梅氏听完后很高兴,连声道平安就好。 卢明海把韩进的马车牵进院子,人就进来了。梅氏给他介绍了一番,卢明海自是听过韩进的名头,不过听媳妇说是小舅子的朋友,又看对方特地给自家捎信而来,且那次韩进给自家帮忙的事,他也听梅氏说了,倒也没用异样眼光看对方。 一番交谈下来,见韩进说话进退有度,又是个豪爽的性子,一点都不像外面传说那样,不免对对方更多了几分亲近。 卢娇月听到小舅舅的消息后,便离开了。父母都在,该避讳的自然还是要避讳,不过听到小舅舅平安的消息,她也是挺高兴的。同时心里不免有些自惭形秽,人家明明是来捎信的,她却是想多了。 不过很快她便不这么想了,卢娇月瞪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你怎么出现在这里?” 她有些紧张,手不自觉便攥紧了刚摘下来的菜。等下要做午饭,自然是要提前备菜的,所以她才会来屋后的菜地里摘菜。 “你在怕我?” “这里不该是你来的地方,你赶紧走吧,若被我娘看见……”卢娇月心里很急,她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胆大,在自己家他也敢来单独找自己。 “你娘不会看见的,她在灶房里做饭。” 韩进还是答应留下来吃饭,他本就是为这而来,若不然也不会不凑巧地赶着这个点儿来。 “你到底想做什么,进子叔。你和我小舅舅好,你不能这样……” “不能怎样?”韩进反问。 这还是第一次,他在卢娇月面前表现得如此咄咄逼人。 卢娇月哑口无言,白皙的脸仿若被染了色似的,整个变得通红起来。 是羞的,也是急的。 “我是你大侄女儿!”她期期艾艾地说了一句。 倒是将韩进堵得哑口无言了,他深深地看了垂着头的她一眼,避重就轻道:“我让你弟弟给你传了两次话,你都没有出来,我在你们村子外等你等了好久。” 卢娇月心揣揣的,他来了?明明她没有答应要见他。 “我找你也不是因为别的事,而是你托我打听的事,有消息了。” 卢娇月下意识抬起来头来,刚好对上对方幽暗的眼神,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忙偏过脸去。 “你没有骗我吧?”她手里攥着衣角,小声问。 “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一个喜欢骗人的人?” 自然不是,可自打上次的事发生后,她便不确定了。卢娇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垂着眼帘不说话。 韩进也没有说话。 最后还是卢娇月率先忍不住了,小声问道:“你打听到什么消息了?” “你想知道?”韩进顿了一下,“那怎么我来找你,你不出来?” 卢娇月有些恼,这人怎么这么无赖,她能说她是怕他再说些有没有的,才会不见他的吗?肯定是不能的,所以她只能继续沉默不语。 见她倔强的神情,韩进正想说什么,就听见梅氏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月儿,菜摘好了吗?” 卢娇月顿时一个激灵,忙道:“娘,好了,” 说着,她弯腰拎起放在地上的菜篮子,又捡起扔在一旁的一把手臂长的小锄头,就宛如一阵风似的往前面跑去。期间,看都没敢看韩进一眼。 去了灶房,梅氏看她气喘吁吁的,不禁道:“方才娘应该自己去的,这会儿外面日头大,晒着了吧。”此时,卢娇月的脸还是很红。 “没事的,娘。” 她将手里的篮子放下,搬了个小杌子,坐在案板旁择菜。 梅氏正在案板上和面,她中午准备烙薄饼做主食。梅氏烙出来的薄饼极香,把面和好后用擀面杖擀开,上面洒了调好的佐料,团成一团,再擀得极薄,上面撒上白芝麻,放在鏊子上烙熟。 这种做法并不复杂,但要想做得好吃,里面的门道却是极多。 首先面要和好,揉得太瓷实不行,烙出来的饼子太硬,不够酥。揉得太松散也不行,口感不好。要揉得恰恰好,才能做到烙出来饼子香酥可口。另外佐料也很重要,佐料是寻常人家都有的佐料,但调出来的味道是否好吃,就要看烙薄饼的人调佐料的功底了。 梅氏烙的薄饼是出了名的好吃,以卢娇月的饭量,都能吃三张还不解馋。就是费功夫,所以梅氏极少做,今天也是见韩进来家里了,梅氏才打算露上一手。 “怎么会没事,姑娘家家的,养白点总是好些。” 正说着,就听见外面卢明海和韩进的说话声,原来韩进方才去后面是打了去茅房的幌子。 低着头的卢娇月暗暗咬唇,在心里呸了一声,他倒是会哄人,他明明就不是去茅房的。 五郎刚从外面玩回来,看到院子里停的马车十分惊奇,忍不住就凑到近前去看那匹大黑马。韩进见此,走上前去,和五郎说话,一面牵着马让他去摸。 小孩子都是喜欢这种东西的,五郎笑得很开心,又听爹说这是小舅舅的朋友,遂一口一个叔的叫着,甚至哄着韩进让他骑一下马。 听到外面热闹的动静,梅氏笑着道:“这进兄弟倒是个好性子,跟五郎这种小孩子都能玩在一起,倒是不若外面说的那样。” 卢娇月低着头,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午饭很快便做好了。 今天的午饭十分丰盛,梅氏特意杀了一只鸡,还让卢广义去村头买了两斤肉。小鸡炖蘑菇,五花肉烧豇豆,丝瓜炒鸡蛋,清炒苦瓜,还有两样叶子菜。梅氏又从酱菜缸里捞了一颗腌萝卜切丁,用麻油拌了,配着番茄蛋汤和烙薄饼,摆了满满一大桌。 梅氏本是要带着女儿留在灶房里吃的,在韩进的再三要求下,甚至说了若是这样,自己可不敢吃这顿饭了的话,才和大家一处吃。 饭桌上,卢娇月内心揣揣,她总觉得韩进总是有意无意的看她。可每当她壮着胆子去瞪他的时候,总是只能看见他和她爹说话的侧脸。 一顿饭吃得卢娇月压力很大,她现在完全摸不清韩进到底想干什么,说他是来专门捎信的,他却十分大胆的跑到菜地里去质问她,可若说他是为自己而来,除了在菜地里,他一直没表现出任何端倪。 卢明海今天心情高兴,特意将上次梅庄毅来家里吃饭时带的一坛子酒,拿了出来。乡下的汉子大多都会喝上两盅,卢明海也好这一口,只是碍于家计,平时都是喝的家里自己用粮食酿的劣质酒。梅庄毅带来的那坛子酒,他一直舍不得喝,只有偶尔实在馋了,才会倒上半碗来解解馋。今天能整坛子拿出来,可以看出韩进是极得他眼缘的。 两人喝了一碗又一碗,卢广义陪着喝了一碗后,就没有再喝了。 等其他人都吃完饭,这两人正喝在兴头上,梅氏嗔了一句少喝点,便又去灶房再做两个菜,给两人下酒。 一直到一坛子酒都喝完了,两人才算罢,卢明海此时已经有些醉醺醺的了。 “进兄弟,在家里多留会儿,这会儿外面日头正毒,你顶着太阳赶车恐怕不好。再说咱们也喝了不少,我让他娘给你收拾间屋子,你歇息一会儿再走。” 韩进脸红红的,也是醉眼惺忪,点了点头。 梅氏正在收拾饭桌,便让卢娇月去收拾房间。选的是卢广义的屋,也就是卢娇月以前住的那间,她进去后用鸡毛掸子将炕掸了掸,又用半湿的棉帕子把席子擦了一遍,才出去说收拾好了。 卢广义怕韩进走不稳妥,搀扶着将他送进屋,之后他去了东间和弟弟们呆在一屋歇息,卢娇月也回屋了。 蝉儿有力的在树梢上叫着,树叶被太阳晒得隐隐卷起。 卢娇月坐在自己屋里炕上,天热,所以屋子的窗户都打开着。 土坯房自是没有砖瓦房凉快,再加上今天没风,所以屋子里很是闷热。 卢娇月本是想午睡的,心里太乱,再加上屋里热,更没有想睡的心思。想去做会儿绣活儿,无奈静不下心,只能靠在炕上,有一下没一下拿着蒲扇给自己扇风。 即是如此,也出了一身汗。 卢娇月有些耐不住了,准备去打些水来擦擦身。水缸在灶房里,她端着盆去灶房打水,刚打好水转过身,就见一个人影出现在自己面前。 她被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是韩进。 “你干什么?” 韩进的脸红红的,满身酒气,双目晶亮。 他身材高大壮硕,往灶房里一站,顿时让灶房显得逼仄起来。卢娇月感觉到一阵压力,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后腰抵在水缸上。 她勉强地笑了一下,小声道:“进子叔,你怎么没在屋里歇息?” 韩进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嘴里喷着酒气。 就在卢娇月忍不住想再说一句什么的时候,他突然咧了咧嘴,问:“我约你出来,你怎么不出来?” 继续上午被打断的话题。 空气有些凝滞,卢娇月半垂着眼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 韩进突然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喷着酒气道:“我昨天还在桃源镇,今天一大早回来便接到你小舅舅的消息,还来不及休息便赶来你家。我这么折腾到底是为了什么,你难道不知道?” 卢娇月心乱如麻,使劲拽着自己的手,可韩进的手劲儿太大,她竟然挣不脱。 “进子叔,你放开!”她颤抖着嗓子说。 “我不放!”韩进也不知是不是酒没有醒,继续固执道:“难道你不懂我的心意,我以为你能懂的!” 卢娇月低垂着头,声音里带着哭腔:“进子叔,你别说了……” “你为什么不让我说?我就是喜欢你,喜欢得坦坦荡荡!我今年二十有四,不烂赌不嫖女人,赌坊那些家伙有的坏毛病,我一个都没有。虽是现在在赌坊做事,但没打算做一辈子,要不然也不会打算和你小舅舅做生意。我能养得起家,赚的钱不多但绝对够你花,也会对你好。娇月,你嫁给我,好不好?” 对方的感情太炙热,夹杂着浓重的酒气,迎面向卢娇月扑来。 卢娇月从没有遇见过像韩进这样的男人,说他冷脸吧,他待人热忱坦荡,说他心思狡诈吧,事后她想了想,他所做的一切竟全是为了诓她出来。 她上辈子虽与杜廉结为夫妻,两人之间也曾甜蜜过一阵,但那种感情更接近相敬如宾,杜廉也曾说过心悦她的话,但那种心悦让卢娇月现在回想,总带着一种虚伪的矜持与居高临下。 而眼前这个男人,卢娇月却并不怀疑的他的话,因为他的脸,他的眼,他浑身所散发的气息,都在告诉自己,他是喜欢自己的。 只是这种喜欢能持续多久?一年,两年? “娇月,你到底是在躲什么?你就这么怕我?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是啊,她在躲什么? 其实卢娇月也不知道,重生回来,她从没想过要嫁人的事。她要做的事太多,她要弥补家人,还没做到,她没功夫也没那个心思去想嫁人的事。在她来想,她其实是想一辈子留在家里的。 “进子叔,你喝醉了……” “我喝没喝醉自己心里清楚……” “姐,进子叔,你们在说什么?” 门外,传来卢广智的声音。 卢娇月猛地一惊,才发现韩进依旧抓着自己的手,赶忙使劲地甩了两下。 韩进依旧紧紧的攥着她的手,见她泪花在眼中打转,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才松开手。 “那个、那个进子叔醒了口渴,来找水喝……” 卢娇月转过身去,停顿了一下,才从韩进身前走开,佯装拿碗去给他舀茶喝。她将茶碗塞给韩进,眼睛紧张地看着他,生怕他说漏嘴了。 韩进意味深长地看了卢娇月一眼,才转身对卢广智道:“我来找水喝,正好碰见你姐。” “那你呢姐,怎么没在屋里歇着?” “我啊?屋里又闷又热,我想打水洗洗。” 卢广智点了点头,道:“也是,你那屋冬天住挺好,夏天却是太热了。我早说了,你就不应该换那屋的。” 见弟弟又想旧事重提,卢娇月赶忙打断他:“好了,我回屋了,你陪进子叔说话吧。” 说完,便赶忙端起水盆出去了。 卢广智疑惑地看了他姐背影一眼,又去看一旁正端着茶碗,有一口没一口喝水的韩进。 “进子叔,你在家里可千万别跟我姐说话,被我娘看见,我姐就惨了。” 韩进漫不经心道:“我知道,还用得着你说。” 韩进到了后半响才醒。 此时,二房的人早就起来了。 卢明海和卢广义两人下地去了,卢广智不在家,就梅氏和卢娇月在院子里。 见韩进从屋里出来,梅氏打招呼道:“进兄弟,醒了?” 韩进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大姐,不好意思,来家第一次就喝醉了。” 梅氏浑不在意笑道:“多大点事儿,也是我当家的太没分寸,竟拉着你喝了那么多。你没事吧,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韩进摇了摇头。 “晚上留在家里吃饭。” 韩进看了背着他正在院子里晾衣裳的卢娇月一眼,道:“不了,等会儿还有事。” 梅氏倒也没再留他,只是说以后有时间就来家里吃饭。 两人寒暄了几句,韩进去牵马车。 走到院门口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停下来,从车厢里拿出一个小盒子,对梅氏道:“对了,大姐,庄毅还给娇月捎了点东西回来。” 梅氏一愣,倒也没怀疑,笑道:“她小舅舅就是疼外甥女,走哪儿都不忘给月儿买东西。”她手里正在切菜,用来晒菜干好冬天吃,弄得一手汁水,遂对女儿道:“月儿,快去接着去。” 卢娇月哎了一声,便将手在围裙上擦了一下,往韩进那边走去。 明知道这人又要出幺蛾子了,关键卢娇月还不能不过来。果然卢娇月刚走到近前,就听韩进用极小的声音道:“我明天下午来找你,说你小舅舅的事。” 卢娇月不敢说话,只能用眼神抗议着。 韩进视若无睹,将盒子递给她,“你若是不来,我就上你家里来。” 无赖! 卢娇月气红了脸,韩进牵着马车出了院门。 “月儿,你小舅舅又给你带什么回来了?”那边,梅氏一边低头切菜,一边问。 卢娇月赶忙回过神来,伸手打开那只看起来并不大的小木盒。 “是胭脂,娘。” 小木盒里放着一盒胭脂,光滑的釉面小圆盒,上面印着精美的花纹,一看就价值不菲。 梅氏笑道:“你小舅舅真是小孩子脾气,总喜欢给你买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梅庄毅最喜欢给外甥女买些小玩意儿,有时候是一个五颜六色的风车,有时候是一个憨态可掬的瓷娃娃或者是一对木雕的小狗,简直把卢娇月当小孩子看了。当然他也会给卢娇月买些正常女儿家会喜欢的,例如布料、头花或是耳环什么的,看见什么好看了,就会买上两样,所以梅氏并不觉得梅庄毅从那么远的地方,给卢娇月捎盒胭脂回来有什么稀奇。 卢娇月的心却是砰砰直跳。 这真是小舅舅给她买的吗? 她很怀疑。 还有明天,她到底去不去? 卢娇月还是决定走一趟,她迫切想知道关于小舅舅生意上的一些事。 重生以来,她总有一根弦儿是绷紧的,生怕再次发生上辈子的悲剧。如今她没有和杜廉成亲,家里也已经分家了,算是断掉上辈子家里悲剧的始源。而小舅舅的事,如今迫在眉睫。 去了老地方,果然韩进驾着车在那里等她。 她没有说话,他也没有说话。 卢娇月上了车,韩进便赶着车离开了。 还是那个无人的小山坡,到了地方,卢娇月还没下车便问道:“你打听到什么消息了?” 韩进有别于昨日的孟浪和激动,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将他知道的事挑拣了一些说出来。 原来梅庄毅之所以会动心思做这门生意,也是纯属意外。梅庄毅交游广阔,泛泛之交有,像韩进这样的真兄弟有,当然也少不了一些酒肉朋友。 有次梅庄毅和几个酒肉朋友在一起喝酒,席间有个人喝醉了便当着人骂了起来。 这人姓杨名青山,乃是一家商行的三掌柜。说是掌柜,实则就是个跑腿的,常年跟着商行的东家南来北往的到处贩货回来卖。 按理说这是一个油水大的差事,只可惜那家商行的东家是个抠门的,典型那种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的性子,给的工钱少不说,还将人当牛使。 幸好在商行里干活儿的人,另有来钱的路子,若不然大家早就不干了。 这杨青山骂完自家的东家,被人疑惑地问他都这么被压榨了,为何还继续干下去。男人在一起都比较看重自己的面子,这人被人几句话一激,就将另有来钱路子的事说了出来。 原来商行去其他地处贩货,随行的人都可以在车队里夹带货物回来,因为车辆有限,带的东西也不多,但油水还算不错。这人说上兴头,又吹嘘做货商这一行有多么多么的赚,大乾国南地富饶,北地贫瘠,南方那边有许多东西都是北方这边没有的,随便贩上一些回来,都能赚大钱。 自然有人问他,既然如此赚钱,你自己怎么不做?此人面露羞窘之色,说道路途遥远,且十分辛苦,且出门在外,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还不若自己现在既能拿商行一份工钱,顺道还能夹带一些货物回来卖钱的稳妥。 彼时桌上的人差不多都喝醉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得很杂,话题很快就被岔开了,可梅庄毅却是上了心。 梅庄毅表面上不说,实则心里一直想着自己日后生计之事,他自认不是读书的料,所以念了几年,他便没去耽误时间了。让他回乡下种田,他也不甘心。至于像他二哥那样做个颠勺的,更是不用提了。这几年梅庄毅看似闲散的在四处游荡,实则心里一直在考虑自己日后做什么。他观察了许久,觉得做一个商人是最适合自己,虽说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是低了一些,但过得最滋润的还要属商人。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很多钱就能使磨推鬼。没见着那些当官的都变着方收刮民脂民膏吗,钱这东西若是不好,犯得着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去做?! 可让梅庄毅去做一个小本买卖,他也是看不上的,他骨子里有赌徒的血液,觉得要么不做,要做就做赚大钱的。 而杨青山的话语,无疑是给他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既然想做,肯定要事先打听好。 连着很多天,梅庄毅每天都请杨青山出来喝酒,这人酒品不好,酒量又奇差,一来二去,也让梅庄毅套了不少话。 不过梅庄毅并不放心一面之词,便又托了不少人打听消息。后来,见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遂才决定自己亲自出门看看情况。而梅庄毅这次出门,就是跟着杨青山所在的那家商行一同出去的,商行自然不可能带外人,梅庄毅也是借着杨青山的关系,又打着去南方探亲的幌子,才跟着一起去的。 所以说小舅舅这趟出门,安全是肯定没有问题了? 卢娇月不禁松了一口气,昨天她表面虽没有说,其实心里还是十分担心小舅舅这趟出去的安危。如今听说他是和一家大商行出去的,至少可以暂且让她将心放下来。 “你小舅舅也不是小孩子,你不用如此担心他。”韩进颇有些不是滋味的说道。她怎么不这么这么关心他? 卢娇月心中喟叹一口,这跟是不是小孩子没关系,只可惜她不能对他明言。 韩进看着她沉默的样子,不禁有些后悔昨天将她逼急了。他本来没打算在她家里就将话挑明的,可昨天喝了点酒,又看她对自己避如蛇蝎,就忍不住一股脑将自己的心思都袒露了出来。 此时见她连看都不敢看自己一眼,韩进不免有些沮丧。 难道她真的就这么不待见自己? “你还想问什么?就一并问了吧,免得你总是怀疑我居心叵测。” 卢娇月有些诧异韩进的表现,可这么好的机会,她也是不会放过的,遂问道:“进子叔,你这次和我小舅舅合伙做生意,要投进去多少份子钱?”话问出口,她才觉得这问题有些过了。 哪知韩进只是愣了一下,便道:“五百两。”这是他计算的这段时间里,能弄到银两的大致数目。 卢娇月心里一惊,这么多。可转念再想,既然想做货商,本钱自然不能少,本钱少的那就不叫货商了,那叫小贩。 “那我小舅舅也是要投这么多吗?” 韩进点了点头。 卢娇月忍不住咬住下唇。 五百两银子?她虽不知道小舅舅有多少银子放在外公外婆那里,但绝对没有五百两这么多。肯定是外公外婆将手里所有私房银子,甚至连棺材本都拿出来了。其实外公并没有什么私房,当年梅家分家的时候,公中的银子都分给了几个儿子,这些私房是外婆早些年攒下来的。 梅老汉虽是疼惜媳妇,不愿让她动针线,但柳氏做了一辈子的绣娘,又哪里能闲得住。偷着摸做,几十年来,也攒下了一笔不少的银子。这件事卢娇月之所以知道,还是小时候柳氏告诉她的,柳氏不止一次跟她说,等她嫁人的时候,定给她置办一份丰厚的嫁妆。 怪不得上辈子小舅舅会颓废成那个样子,小舅舅有多么骄傲,有多么想证明自己并不是游手好闲,没人比卢娇月更清楚。他明明想做好一切,却将父母的棺材本都赔了进去,自己也残废了,恐怕这些对他来说,都是极大的打击。 同时,卢娇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她依稀记得上辈子小舅舅之所以会颓废成那个样子,还有一个原因是他有一个过命的好兄弟,为了救他而丢了性命,若不然那一场祸事,他绝不是瘸腿这么简单。这件事她也是听了她娘说了一句,彼时根本没放在心上,此时却是宛若晴天霹雳似的劈在她脑袋上。 过命的兄弟? 难道是进子叔? “你怎么了?” 卢娇月努力按下心中的恐慌,摇了摇头:“没、没什么。”她没敢去看韩进,深怕他从自己表情中看出了什么。 这种样子怎么可能会没什么,韩进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道:“我觉得你不该怀疑你小舅舅,他既然决定去做这门生意,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才会去做的。难道你还不了解你小舅舅的性格?” 别人不知道,韩进清楚梅庄毅在这门生意中,费了多少心思和心血,若不然他也不会为了以防万一,决定远赴南方一趟。看似梅庄毅这个人随性惯了,实则他若是真正想做一件事,一定会十分谨慎,定要做足万全准备后,才会下手。 卢娇月愣住了。 是啊,她怎么可能会不了解小舅舅的性格,所以这门生意她根本阻止不了,小舅舅想做的事没人能阻止得了,外公外婆不能,她娘也不能,更不用说她了,所以结果已成定局了吗? 她看着韩进。 卢娇月对韩进的感觉其实非常复杂,一方面她觉得对方帮了自己很多,再加上卖绣品的那次,他安慰了自己,所以觉得这个人格外让自己可以感到信赖,可另一方面又因对方的示爱而却步。 重生以来,她从没有想过要嫁人的事,她有太多太多的事要做,她没时间想,也不想去想。可对方的示爱却让她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所以她下意识的便回避了。她甚至想过最好不要再见对方,可他却拿着小舅舅的事引着自己与他见面。而如今又有一个严峻的问题摆在眼前,他会死吗? 卢娇月袖子下的手,忍不住颤抖着。 此时她已经有八成把握,上辈子那个为了小舅舅而丧命的人,就是进子叔。他和小舅舅是好兄弟,又是和小舅舅合伙做的这次生意,不是他,还能是谁呢? 可他真的会死吗? 卢娇月突然有一种感觉,她不想看见进子叔死。 不是因为他喜欢自己,而是因为他是进子叔。 她不想看见她和上辈子的大哥一样,死在一个她看不见的地方。卢娇月死过一次,所以她知道临死之前是什么感觉,是那么的孤单、寂寞,仿若天地之间只剩自己一人。又是那么的无力,明明不想死,却不得不面临死亡。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抖着嗓子道:“进子叔,你能不和小舅舅做这个生意吗?” 韩进剑眉一拧,显然是误会了。 他算不得多英俊,但绝对是一张很男人的脸上,此时是一片惨淡:“你就如此不待见我,连我和你小舅舅做朋友也做不得?” 卢娇月慌忙摇摇头:“不、不是的,你误会了,我想得是你们最好都不要做这个生意。” “为什么?”韩进定定地看着她。 卢娇月不说话,只是低着头。 “你连原因都不说,别人又怎么会答应你的要求?” 她咬着下唇,迟疑良久,才道:“自打我知道小舅舅要做这个生意后,便不停的重复做一个梦……” “什么梦?”韩进下意识地问。 “我梦见小舅舅做这个生意,然后赔得血本无归。”这个说辞是卢娇月想了许久才想出来的,只是她一直犹豫是否能说服人。可她现在实在没办法再迟疑了,因为迟疑下去,损失的可能就是一条人命。她必须说服进子叔,让他不要和小舅舅做这门生意,最好他和小舅舅都不去做最好。 韩进拧着眉,道:“你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你太关心你小舅舅了。” 卢娇月也希望是这样,可事实并不是。她努力地想着怎么说,才能说服对方,同时不让对方察觉出什么异常。 “可即使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不能是同一段时间里做同样一个梦。你不知道,那个梦太真实了,我梦见小舅舅做生意赔得血本无归,不光如此,人还受了很重的伤,伤好之后瘸了一条腿,自那以后他便一蹶不振。因为他将家里的钱都拿去做生意了,又赔得那么惨,家里闹得很厉害,我外婆身体本就不好,没几年便撒手去了,我外公也……” 说到这里,卢娇月才呓语似的回过神来。 不自觉中,她竟然说了这么多。她忍不住去看韩进的神色,见他陷入沉思中,才猛地松了一口气,她果然是憋久了的缘故。 “那我呢?”韩进突然道:“既然你做梦梦见你小舅舅做生意赔了,那我肯定是与他一起的,他都受了很重的伤,还残废了,那我呢?” 卢娇月下意识回避韩进看过来的眼神。 “我的下场肯定是不好的吧,很可能是死了。这就是你阻止我和你小舅舅做生意的原因?我是不是死了?”韩进若有所思,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这就是你急于想打听你小舅舅生意的缘故,你并不是因为担心他会折本,而是从始至终就抱着想阻止他做这门生意的心思?” 之前所有的疑惑,在一瞬间终于得到了解答。 “可你既然都做梦梦到你小舅舅做生意赔了,还落了那么个悲惨结局,那你为什么会不知道他生意里的具体情况,还需要找我来打听?”这是韩进一直想不通的事。 话都说成这样了,卢娇月也不能再隐瞒下去,总要找个理由说服对方,遂道:“我的梦很片面,并没有做梦做到你死了,因为在梦里,这整件事是我娘告诉我的。我只是听我娘说,小舅舅有一个过命的兄弟,为了救他而死,这也是小舅舅之后一蹶不振的真正原因所在。” 韩进一怔,陷入良久的沉思中。 半响,他抬起眼看向卢娇月,有些艰难道:“也许你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卢娇月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 韩进苦笑:“我本是不信的,可是听你这么一说,怎么就有些相信了。” 卢娇月心里一松,信了就好,这样她也不用想怎么费尽心思说服他。且有了他的帮助,想必阻止小舅舅做生意,要更容易一些。 “那你知道你小舅舅因为什么原因赔得血本无归,还受了伤瘸了腿?”韩进突然问。 她踌躇了下,道:“我不知道,不过我猜是与人祸有关。你想,既然是做货商,还是想从南方贩货回来,肯定避免不了路途遥远的弊端。这一路上,千山万水,谁知道会碰到什么事儿,我猜小舅舅大抵是遇见劫匪了,才会落了那样的下场。”这是卢娇月的猜测。 韩进沉吟一下道:“你这么分析倒是挺有道理的。” “那进子叔你是不是不和我小舅舅做这门生意了,你能不能帮忙说服他也不去做?” 韩进讶然地看了她一眼,“我什么时候说不和你小舅舅合伙了?” 卢娇月大急,想说什么,被韩进打断。 “看来我之前说的话,你没放在心上,你小舅舅并不是一个容易被动摇的人。且只是凭一个子午须有的梦就放弃大好赚钱的机会,即使是我也不会干。”男人骨子里都有赌的天性,搏一把便换来天翻地覆,是个人他也不会放弃。 “这并不是子午须有。”卢娇月忍不住说。 “好吧,就当它不是子午须有,那你何不妨换一个思路想想,既然你做梦梦到了祸事,也有可能并不是即将发生的惨剧,而是代表是一种预警,让咱们去避开祸端。毕竟只有这样解释,才能说得清你做的那个梦啊,若不然为什么让你做这个梦?” 卢娇月愣住了。 不得不承认,韩进确实是个聪明人,很会举一反三。卢娇月也是现在才发现,进子叔出乎自己想象的聪明,按理说做他们这一行的都是莽夫,可他却不是,大抵这也是为何别人只能当打手,而他却能当打手头子的原因。 同时,经由韩进的启发,卢娇月也忍不住浮想联翩起来。 她突然觉得以前自己太悲观了,既然上天让她重活,肯定是有一定道理的。她都能知道嫁去杜家会让她境况凄惨,知道去避开这件祸事,那么为什么小舅舅这件事不能化悲为喜呢?知道是人祸,那么就去避免人祸,知道可能是路途上不安全,那么就去避免祸端。 毕竟这门生意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一门很赚钱的生意,要是放弃实在是太可惜了。 可是该怎么做呢? 卢娇月忍不住抬头去看韩进,韩进看到她求助的眼神,忍不住心中一喜。倒不是其他,而是她终于不对自己采取回避的态度了。经过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韩进觉得自己还是将她逼得太急了,她毕竟还只是一个少女,才只有十五岁,胆子又小,他的行事如此猛烈,也难怪她有些接受不了。 此时韩进不免将胡三给怨上了,是谁跟他说烈女怕郎缠的,真是瞎说。 心里这么想着,他缓缓道:“你也不要着急,既然咱们心里已经有了章程,就一件一件的去做,这事交给我来办吧。左不过你小舅舅还得一个多月才会回来,即使回来这事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咱们有时间慢慢来。” 卢娇月想了想,方才点了点头。 韩进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卢娇月这才反应过来天色已经不早了,忙点了点头。 马车到村外,卢娇月临下车的时候,韩进突然道:“那胭脂还喜欢吗?” 她心中一惊,就见他头也不回赶了马车离去。 一眨眼,就到了秋收的时候。 大溪村属于偏北地带,气候寒冷,庄稼都是一年一熟,所以秋天也是附近十里八乡村民最忙碌的时候。 最先收的是小麦,等小麦收完,接着就要收高粱、花生、蜀黍、玉米和糜子了。大溪村这一片儿是不种稻子的,可能是因为土质原因,这里种出来的稻子并不好,收成也少,久而久之,就没人种稻子了。 这里也极少有人吃大米饭,如果想吃也可以,镇上的米铺就有卖,只不过比其他粮食要贵上许多。这里的主食就是高粱米、黍米(小米)、糜子米(类似小米,比小米大一些,俗称黄米)、还有玉米面。 至于小麦倒是各家各户都种,但是白面属于细粮,庄户人家舍不得自己吃,都是种了卖钱,然后换来粗粮吃。或者是粗粮搀着细粮吃,一般家境稍微好些的,都是这么吃的。 今年因为分家,田里的活儿就没有合着一起做,而是个各家收各家的。卢明海和卢广义父子两人勤快,看时候差不多了,就赶紧忙着去地里收麦子了。 整个大溪村都是一片热闹忙碌的景象。 卢家的女人是不下地干活儿的,到了这个时候也不能免俗,做不了多的,帮忙干些送送饭送送水,晒粮食的时候在旁边看着,或者男人在前面割麦子,自己跟在后面捡一下遗漏下来的麦穗,将麦穗捆绑起来之类的下手活儿。 不过梅氏心疼卢娇月,怕她晒黑了,便不让卢娇月到地里来帮忙。无奈,卢娇月只能揽下在家里做家务,并给家人送饭送水的活儿。 天,越发热了,秋老虎肆意地凌虐着整片大地。 卢娇月穿着长袖长裤,头上戴了顶草帽,身后背了一个装饭的背筐,往自家地里走去。 这几天日头好,大家都赶着将地里的粮食收回来,然后晒了好脱粒装进粮仓。要知道天公脸孩儿面,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变脸了。若是下一场大雨,辛苦了一年的收成就要遭殃了。 一家人除了卢娇月和五郎,都在地里忙着,连卢广智最近都不往赌坊里去了,就留在家里帮着干活儿。 到了地里,远远就看见爹娘大哥二弟弯着腰在地里忙着,卢娇月叫了一声,几人才回转过来吃饭。 卢娇月有些心疼的看着脸上晒起干皮的爹和大哥、二弟,将装着凉茶的水罐递了过去。 “爹、娘、大哥、二弟,喝口水吧。” 又看向比三人情况好上一些,但凭空黑了不少的娘:“娘,下午我也来帮忙。” 梅氏脱下包在头脸上的汗巾,擦了把汗道:“才多大点儿活儿,还用得着你来做。你年纪也不小了,这马上就要说人家,晒黑了可不好。” 这还是自打卢娇月和杜廉婚事没成后,梅氏第一次当着女儿提说亲的事。别看梅氏表面不说,其实她心里也急,女儿今年十五,明年十六,乡下的姑娘一般十六七岁就嫁人了,所以女儿的婚事迫是在眉睫。 可一时之间她也没有什么好的对象人选,只能在心里留意村里一些上进的后生,又打算等忙过这阵子找媒婆问问,争取将女儿明年嫁出去。 这一切,卢娇月自是不知道,所以她听见梅氏的话,只是一哂,嗔道:“娘,女儿还不想嫁人。” “姑娘家家的,不想嫁人想做什么?你放心,娘一定给你找个比杜家更好的人家。” 梅氏不小心说漏了嘴,卢明海赶忙递给她一个眼神,将话题岔开。 其实也不怨梅氏会这么想,这句话在她心里憋了许久了,梅氏素来是个刚强性子,又怎么能忍下女儿被人抢了婚事的事。之所以忍着,不外乎看在丈夫的面子上,二来也是怕事情传出去坏了女儿的名声。 这世道,待女人总要刻薄一些,姑娘家若是在说亲上面出了什么岔子,挑男方刺儿的倒是不多,大多都是女方被人指摘。 显然卢广义也是明白爹娘的顾忌的,怕妹妹想起那件事心里会不好想,也跟着卢明海打岔。几人去了一旁树荫下吃饭,一面说着话,说着说着,就说起了卢家地里的事了。 这卢家自然指的不是二房这边,而是卢老汉那头。 眼见秋收到了,卢老汉和卢明川都不是懒人,自是早早就开始忙了起来。三房的卢明山倒是想偷懒,可乔氏是个拎得起的性子,平时偷懒也就算了,在收粮食上面可耽误不得,眼见上房和二房都忙了起来,便也赶男人下地去。卢明山被折腾得叫苦不堪,自是不必细说。 唯独就是卢老汉当初陪嫁给卢桂丽的那五亩地里,至今还未见动静。 卢家的地好,不光是土地肥沃,还是因为这些地都是连在一片儿,这样方便打理,所以那五亩地里的动静,几房人都知道。 提起这个,就要说说当初陪嫁这五亩地时,发生的一些事了。 因为婚期赶得有些不凑巧,又出了陪嫁地这一档子事。卢老汉当初说得轻松,事后才想起来这地里的粮食马上就要收了,便打算等地里庄稼收起来,再把地给杜家。可这事到了杜家那边却遇上了阻碍,杜寡妇可不是傻子,她之所以会将婚期定得如今急,就是冲那地里的庄稼去的。 五亩地的庄稼那要换多少银子,所以她死乞白赖逼着胡氏从中说合,硬是让卢家人在卢桂丽和杜廉成亲之前将地送了过来。 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现在杜寡妇也看清楚了,大姐就是想将这个无底洞的小姑子给弄出卢家。既然想让她家接受,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行。她自是没少软硬兼施拿话拿捏胡氏,胡氏碍着自己心里的打算,也只能捏着鼻子强忍咽下这口气。 期间,也不知胡氏是怎么说服卢老汉老两口的,总而言之,老两口答应将地给杜家送去,就不等着粮食收起来以后再送了。 按理说,事情到了这一步,应该没什么事了吧,可杜家那边又出了幺蛾子。卢家的地在大溪村,而杜家在杜家村,中间隔着一段不短的路程,杜家并不方便打理这地。恰巧又是临快秋收的时候,地里的庄稼得小心侍候,每天光浇水都得好几趟,杜寡妇实在无能为力,便又打上卢家的主意了。 她是亲自上门找卢老汉老两口说的,又是摆道理又是诉苦衷,总而言之就一句话,想让卢家帮着先侍候两天庄稼。且话里话外都是卢桂丽在家一点活儿都做不了,还得靠自己侍候,自己有多么多么的辛苦。 老两口看在女儿的份上,就捏着鼻子答应了下来。 其间的多做了多少活儿,自是不必提,这眼见到了要收粮食的时候,应该是杜家人自己来忙了吧,可至今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看杜家那边是赖上你爷爷他们了,估计这收粮食也是想让他们给帮忙收了。”梅氏道。 第40章 ==第四十章== 二房其他人心里也明白,若不是这样,杜家那边现在应该有动静才是。 就算家里的人手不够,雇人来收也是可以的,大不了就是损失点儿银子的问题。 卢广智擦了一把汗,笑得讥讽:“这婚事可是他们自己抢过去了,既然敢抢,就要敢承担后果。也亏得咱们家没将大姐嫁过去,也不知道小姑在杜家过得怎样了?”就他这口气显然不是关心卢桂丽,明摆着就是幸灾乐祸。 梅氏看了男人一眼,忙喝止道:“说什么呢,还不赶紧吃你的饭。” 卢广智瞅了卢明海一眼,讪讪地笑了一下,低头去扒饭了。 其实大家都知道卢广智说的并没有错,只是到底有卢明海在,有些心思即使明摆着就是那么回事,也是不能说出来。幸好,卢明海的脸色只是暗了一下,倒也没有说什么。 一时间,大家各自埋头吃饭,没有再说话。 卢娇月心里起了一层忧虑。 因为方才她看她娘似乎并不是玩笑话,而是认真的,可她现在并不想嫁人。家里的情况不好,她还有太多的事要做,怎么能去嫁人呢。再想想自己的年纪,似乎也能明白她娘为何会如此说,一时间心中纠结万分。 不自觉,脑海里响起一个声音—— “……我能养得起家,赚的钱不多但绝对够你花,也会对你好。娇月,你嫁给我,好不好?……” 卢娇月不禁一阵脸红,她怎么想起他来了? 正乱着,突然听有人叫自己:“月儿,你在发什么呆呢,将东西收拾收拾赶紧回去。回去在家里好好歇着,下午别来给我们送水了,水罐里还有水。就算不够,我让你弟弟回去拿。” 说话的人是梅氏。 她和卢明海几人没打算中午回去,准备歇上一会儿,便还要下地里干活。秋天的天气,素来多变,早一天将地里的粮食收起来,就能早一天放下心。 卢娇月赶忙哎了一声,手忙脚乱的将盘碗装好,拎着背筐回去了。 下午的时候,卢娇月还是往地里送了一遍水。 送完水,她就拿着空水罐回去了。 将家里打扫了一遍,又做了会儿绣活儿,看着时间差不多,她便开始做晚饭。等晚饭做好,在地里忙了一天的卢明海等人也回来了。 卢娇月已经准备好洗澡水,几人各自洗漱后,又换了身衣裳,才来到饭桌前坐下。 吃罢晚饭,卢娇月正在收拾桌子,乔氏突然来了。 “二嫂二哥,刚吃完啊。” “他三婶吃了没?” 乔氏笑眯眯的,“吃了吃了,我来找你们是想说点儿事。”乔氏也清楚这几天收粮食,大家都累得慌,所以也懒得去卖关子。 “什么事?”梅氏道:“他三婶,坐。” 乔氏来到炕沿上坐下,“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上房那边的事?” 见二房两口子都露出一副茫然之色,她才笑了下,道:“跟杜家那边有关,这不是那几亩地里一直没有动静嘛,咱爹实在耐不住了,便使了礼小子上门去问杜家什么时候来收粮食。”之所以没叫胡氏去,也是卢老汉怕儿媳妇磨不开面子。 乔氏撇了撇嘴,道:“照我说啊,咱爹就是喜欢操些闲心,反正地已经给了杜家,管他做什么,非要使着人去问。这不,那杜寡妇又上门了,刚才才走。” 梅氏下意识问道:“她来做什么?” 乔氏讥讽地翘了翘嘴角,“来哭可怜呗,哭家里人手不够,让咱爹他们帮着她家把粮食收了。” “那爹答应了?” “本来是不答应的,这不,人家又拿着咱那金贵的小姑子说事,说她身体不好,日里得人照顾不说,天天还得吃鸡蛋补身子。我就呸了,她早先不知道啊,人娶进门了,天天拿着说事儿……不过这也不关咱们事,我就说两句,只是这杜寡妇也忒不要脸了吧,以往怎么就没看出来咱家大嫂这妹妹是这样的。”乔氏说得义愤填膺,口沫横飞,似乎很是为上房那边抱打不平。 “那意思就是说爹答应了?” 乔氏点点头:“娘首先就把不住了,爹拿那杜寡妇没办法,宝贝女儿又捏在人家手里,只能答应喽。” 一时间,屋里所有人都没说话了,也不知是被杜寡妇不要脸吓的,还是心有余悸。 正在收拾饭桌的卢娇月,手停顿了一下,心里的情绪起伏不定。 上辈子也是这样的,不过他家给她陪嫁的那两亩地并不在他们村,而是在附近的一个村子,离杜家村并不远。即是如此,杜寡妇也没少上门卖可怜。爹娘本就是实诚性子,想着都是亲家,能帮一把是一把,开了这个头儿,以至于后来年年那两亩地都是家人帮着收拾的。 为了这事儿,她当时和杜寡妇还起了争执,那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和别人红脸,还是自己的婆婆,也实在是气急了。可她不会吵嘴,哪里是杜寡妇的对手,被她塞了几句就气回了娘家。 最后是娘把她劝回来的,说不当什么事儿,家里的劳力有多余的,帮衬帮衬也不当什么。现在杜家的日子难,等以后日子好过了,咱们也就不用帮衬了。 其实她知道家人是怕她为难,怕她在婆家被人薄待,才会如此低声下气。再加上杜廉亲自来接她,又当着她家人面说他娘不懂事,千万不要与她计较。她爹娘又一个劲儿在中间劝和,她想着日子总要过下去,不能再给娘家人添麻烦了,才跟杜廉回去。 可事实证明,她闹得这一场,非得没有解决根本问题,反而让娘家人明白一项事实—— 那就是你家闺女不会干活,哪家媳妇是不下地干活的,你们卢家是你们卢家,进了别人家的家门,就要守别人家的规矩。 这些话杜寡妇并没有明说,但她和杜廉的行为无不是这么表现的。自那以后,几乎不用杜寡妇开口,他爹他哥就帮着把那两亩地收拾了,播种、施肥、除草、浇水,不用杜家人费任何功夫,就有打好的粮食送到手里。 直到那时候,她才明白这里头的门道,那杜寡妇真是好算盘,得了别人家的地不说,演一场戏又得了几个免费劳工,关键是她还傻的上了她的套。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心里想给家人少添麻烦,自己去地里做活儿,却身子不中用,反而被累病了。 这种情况一直到杜家后来搬去县里,为了筹钱将那两亩地卖了,才算是打住。明明卖了自己的嫁妆,自己应该是不高兴的,可是当时的卢娇月反而松了一口气。 那边,乔氏继续说道:“我今天来也没别的事,就是想来知会你们一声,恐怕那边会来找咱们帮忙。你想想啊,上房那边现在能下地干活儿的只有爹、大哥和仁小子,礼小子虽说也能,到底年纪还是太小。本来他们分的那六亩地,这几口人也够做了,这凭空多了五亩出来,若是不找人帮忙,恐怕粮食是收不完。” 以前卢家有十七亩地,三个房加起来能干活儿的有六口人,卢广礼和卢广智并没有算在内,他们毕竟年纪还没到,家里的大人心疼他们,都是让他们干些轻省活儿。六个人十七亩地,也就是平均一个人干三亩地的活儿。不过卢明川、卢明海和卢广义素来是地里的一把好手,一个人能当两个人使,倒也能将地里活儿做完。 可如今分了家,二房三房各分三亩,反倒是大房那边加杜家一共有十一亩地。地的数目增多,但能干活儿的人少了,以上房那边的人手,想靠那几个人做完根本不可能。 “反正咱家是帮不了忙,你知道老三这人手脚慢,咱家也没多余的人,地里的活儿就靠咱两口子干,是万万抽不出来空帮大房那边做事的。”乔氏率先表明态度,跟着意有所指道:“二哥还有义小子都是干活儿的一把好手,我估计爹那边到时候会叫你们过去帮忙。” 说完,眼睛便盯着二房两口子的表情,大抵是想听听他们的意思。 梅氏瞅了自家男人一眼,对乔氏道:“他三婶,别说你家了,咱家能干活儿的也就两个人,二小子还小,我可不想累坏了自己儿子。自家地里的活儿还没做完,哪有什么空闲去帮人家做事。再说了,不怕你笑话,之前发生的那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帮咱爹咱娘干活儿也就算了,可帮杜家是哪门子的道理?咱家还没有那么贱,上杆子去给人帮忙的!” 乔氏笑了,站了起来,“二嫂,你这道理没差,走到哪里都能说过去。好了,今天也忙了一天,大家也都累得不轻,我先回了。” 梅氏点点头,目送乔氏出去。 待乔氏出了院门,她才转头去看卢明海,“他爹,我这么说,你没有不高兴吧?” 卢明海苦笑:“我能有什么不高兴的,你说的都在理。” 确实如此,虽说现在二房和上房那边闹得有些僵,但孝顺爹娘乃是天理伦常。如果哪天卢老汉两口子真做不动了,二房去帮忙也是应该的,可若是加个杜家进来,就有些变味道了。 咱们是孝子孝孙,但不是杜家的孝子孝孙,给你家帮得哪门子忙?!尤其又有之前的事在那里,二房的人除非脑袋都进水了,才会答应去帮忙。 其实乔氏也清楚二房大抵不会有人去,但如今两家人分出来了,又同是看不惯胡氏和老两口的,也算是统一战线,自然要统一口径。也免得二房答应了,三房不答应,显得三房刻薄,让人笑话。 梅氏本想乔氏的担心是不是有些多余,家里和那边都闹成那样的,公婆怎么好意思叫自家去给杜家地里帮忙。可这种想法只维持了一晚,第二天就被打破了,因为上房那边来人叫卢明海过去一趟。 卢明海打算一个人过去,梅氏怕他吃亏,便跟着一起去了。去了之后,卢老汉脸色便有些不大好,大抵是没料到梅氏会跟过来,可事情迫在眉睫,待三房两口子过来后,他还是将事情说了出来。 “你们也是知道家里情况的,所以就想请你们来帮帮忙,左不过那是你们妹妹妹夫,就当是见他们可怜,帮一把手。” 乔氏眉头一扬,道:“我们也想可怜他们,但谁来可怜可怜我们?爹,你看看老三——”她拽着卢明山,让他在卢老汉面前转了个圈儿,“咱们三房就老三一个壮劳力,地里那么多活儿,就我和他两个人干,你看他都被晒脱皮了。” 卢明山如今的情况确实看起来不大好,本来也算是一样貌英俊的汉子,如今整个黑了不少不说,脸上还起了不少皮屑,俱是被太阳暴晒狠了。 其实在场的几个男人差不多都是如此,脸朝黄土背朝天可不是说假的,一季庄稼收回来,能将人晒脱几层皮。 “也不过就是三亩地的活儿,一个人就能干完了。”卢老汉忍不住道。 卢明山整个人蔫蔫的,像是脱了水的茄子,“爹,你就放过我吧,你说的那是大哥、二哥,不是我。光这三亩地的活儿,就快把我累死了,更何况过来帮忙。” 卢老汉不禁将目光放在卢明海的身上,其实他今天叫二房三房过来,也就是冲卢明海父子两人去的。二房父子俩都是干活的一把好手,一人能当两个人使,有他们帮忙,地里的粮食肯定收得完。 卢明海从进来,就一直垂着眼皮,自是没有接受到卢老汉的眼神,他不禁叫了一声:“老二——” 梅氏瞄了公公一眼,道:“爹,按理说咱家人手有充裕的,但给杜家帮忙那就算了,前面毁了我姑娘的亲,后面让咱家给他家收粮食。咱家得多贱啊,上杆子热脸贴冷屁股。” 梅氏现在算是明白了,跟这拎不清的公婆就不能来迂回的,你摆好脸,人家不识趣,你摆冷脸,人家拉下脸来求,还不如直接将话挑明了,落个痛快,免得人家说得口干,她自己听得也烦。 卢老汉有些难堪,沉着老脸不说话,一旁的崔氏忍不住道:“老二,你就看在你妹妹的份上,给帮帮忙吧。” 卢明海沉默了一下,道:“从她做出那种事后,她就不是我妹妹了。” “老二,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崔氏哭了起来。她最近也憔悴的厉害,整个人凭空老了不少,头发也白了一半。 看着这样的娘,卢明海也是不忍心的,他想了想,道:“反正这个忙我是不能帮,帮了我就没脸见我闺女了。这事儿也不一定要咱家出人帮忙,那地不是杜家的吗,地里不是有粮食吗,请人帮忙,出工钱,我就不信没人来!” 其实卢老汉不是没想过这个办法,一来是人手不好请,秋收的时候,都去忙自家地里的活儿了,谁会来给你帮忙。 二来也是庄户人家心疼钱,庄稼人本来就是靠种地吃饭,这是本能,只有嫌地少的,没有嫌多的,能自己做就自己做了,请人去地里收粮食,会惹来笑话的。 三来则是卢老汉和杜寡妇也打过几次交道了,知道这妇人难缠,他是一时不忍才答应下来的,当时根本没考虑到自家的能力,还当是没分家那时候呢。如今突然说要请人来帮忙,请人的这个钱谁来出?且这种时候请人帮忙,不出大价钱,恐怕是没人来的。 尤其,他心里还有更深一层的顾虑,此时当着人面却是有些不好说出来。 卢老汉还在沉默着,乔氏出声了,她推了卢明山一把,道:“爹娘,地里活儿还多,咱们就不多留了。二哥二嫂,你们走吗?”说得好像两家很顺路似的。 “爹,那咱们走了,我说的这个办法你考虑看看。” 说着,卢明海便站起了身,和媳妇同三房两口子一起走出上房。 卢老汉连着吸了几口旱烟,才望向卢明川,“老大,你看这事儿怎么办?” 卢明川眉宇紧缩,想了下,道:“就照老二说的请人吧,到时候用粮食代替工钱。” 卢老汉嗫嚅了一下:“你妹妹在杜家也要花钱,这地里粮食给人家了……” 卢明川打断道:“我估摸着大抵给一成收成,就有人来接这活儿,去了一成,还有九成,够咱妹妹花用了。” “村里估计会有人笑话的。”卢老汉忍不住又道。 可不是会有人笑话,庄稼人本来就是靠种地吃饭,自己不做请人做,说出去指不定旁人会怎么笑话。 “那爹你说怎么办?话是你答应人家的,如今倒是知道为难了,反正那地又不是咱家的,你操那么多心干什么!”卢明川口气中隐隐带着些不耐烦。最近他也是烦透了,杜家这一出又一出,是个人也得被磨出脾气。 卢老汉的脸色变化莫测,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突然叹了一口气,道:“好吧,那就请人。” 一旁的胡氏,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她了解自己妹妹,钱进了她兜里,再让她拿出来,那比登天还难。如今她已经视那五亩地的粮食为囊中之物,突然凭空少了一成,她肯定是不会罢休的,到时候指不定怎么闹。 可胡氏说不出来阻止的话语,除非她愿意将她男人儿子都给累瘫了,这活儿才能干完。她舍不得累着自己男人儿子,便挑唆着让老两口叫二房三房人来,可惜二房三房根本不接茬,尤其是二房竟说出这样一个办法来,她的打算只能落空。 到了现在,胡氏也不确定算计小姑子嫁去杜家,到底是对是错。明明当初她想得好好的,就算杜家拿着小姑子上门索取,反正也不是大房一家,能帮忙帮忙,不能帮忙就算了,反正是三家一起摊。 可如今二房三房分了出去,这些事情竟全都落在了大房头上。 二房的地少,所以村里还有大多数人家地没收完,他们的地就收完了。 接下来便是将粮食晒干。 这时候就显现出来手脚利索的好处,先别人一步将地收完,就能先一步去麦场占地方晒粮食。要知道麦场就那么大,可要晒粮食的人家却有那么多,每年都不够用。且趁着日头好,赶紧把粮食晒干,到时候就不怕被雨淋了。 等粮食晒干后,就是脱粒、扬场。 脱粒是用石碾子,在堆放好的小麦上一遍一遍碾压,直到麦粒和麦秆分离。而扬场则是用木锨子将碾好的麦粒高高扬起,借着风力吹掉上面的麦穗、壳和尘土等杂物,分离出干净的麦粒。 这种活儿是枯燥而又乏味的,要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才能脱出相对干净的麦粒。 等所有一切做完,就是将粮食装袋,运回家去。之后还有一个活儿要做,那就是要将麦秆捡回家,堆成草垛子,以后用来燃火做饭。 卢家的地只种了小麦,所以活计相对轻松些。其他有些人家,因为地的土质原因,还种有别的作物,相对活儿就复杂许多。 另一边,卢家那边也放出要请人收粮食的消息。 一时间,知道的村民议论纷纷。 当初卢家分家,许多人是不知道内情的,只知道是分了家,至于怎么分的,大家都不知道。平日里几家人在地里干活,反正地都是在一起,一时也看不出来。如今出了卢家请人收粮的事,大家不免都有些诧异,以往卢家地里的活儿可从来没缺过人做,怎么今年倒是变了章程。 紧接着一个流言传了出来,传话的人具体不可考,反正村里大多数人都知道了当初卢家分家是怎么分的。一个儿子只分了三亩地,因为老两口跟大房,所以大房是六亩。 接着就有人问了,卢家的地不止这点儿啊。 就有人回答,给卢家那个小女儿当陪嫁了呗,陪嫁了五亩地,真是大手笔。 这下整个大溪村都沸腾了,给一个嫁出去的姑娘陪嫁五亩地,可不是大手笔?怪不得杜家村的那个童生愿意娶卢家二丫头这个病秧子!若是早知道卢老汉老两口这么舍得,当初那卢桂丽怎么也不会落到没人上门提亲的地步。 一时间,各种议论纷纷,不光卢家出名了,杜家也出名了。 卢家出名是因为卢老汉舍得,是因为他傻,在乡下人眼里,给嫁出去的女儿陪嫁地,那就是傻缺的行为。而杜家出名则是因为聪明,不聪明人家会娶一个病秧子,凭空得了五亩地? 现在,卢家人出门少不了有人明里暗里打听,打听什么?自然是打听当初卢家是怎么想的,给老二老三分这么少的地,给个嫁出去女儿那么多。还有打听卢老二卢老三心里有没有怨气,以及对此事的想法什么之类的。总而言之,乡下人就是这么恶趣味,也可能是因为日里可以调剂生活的东西少,所以一点点小事就被传得沸沸扬扬。 包括卢家二房砌院墙和家里分开的事,又被拿出来说了一遍。当时不明白的,现如今都明白了,原来竟是因为这个原因啊。甚至连卢家姑侄俩抢一个男人的那事,都被又拿出来说了一通。 不同于上次,这次相信那传言的人多了,按理说卢家二房的女儿是和杜家那童生挺般配的,但架不住人家卢桂丽有陪嫁啊,五亩地啊,换谁都愿意啊,娶个病秧子又怎么样,谁知道那病秧子能活多久! 甚至有人在背后说卢老汉真疼女儿,为了支持女儿和孙女抢男人,竟把家里传给子嗣后辈的地都拿了出来! 二房的人被骚扰得不行,因为卢娇月被人背后议论,跟村里好几户人家都红了脸。卢老汉那边也被气得厉害,他活了一辈子,还没被人这么嘲笑兼议论过,一遍又一遍在家里抱怨道,当初就不应该请人做活儿,如今倒好,事情都被人掀出来了。 这就是卢老汉当初心里最深一层的顾虑,如今证明他的顾虑也不是没有道理。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本来应该是满怀喜悦的丰收,二房这边却是一点喜悦都无,明明不关自家的事儿,如今倒是将卢娇月给牵连进来了。 梅氏不禁有些后悔,若早知道是这样,当初就给上房那边帮帮忙也没什么。可她心里也清楚,这种事儿瞒不住,有区别的不过是早晚罢了。 本来打算收完粮食,就准备给女儿说亲的,如今只能暂且放下,等风声平息以后再说。梅氏没少在家里骂杜家,骂杜廉,骂胡氏,甚至卢老汉老两口也被她骂过几次。 卢明海一句话都没有说,他能说什么,事情闹成这样,大部分责任都在他爹娘和大嫂身上。 同时,一家人不免有些担心卢娇月,生怕她会想不开。毕竟一个大姑娘家,被人这么在背后说道,是个人她心里也不好想。没曾想卢娇月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反正她出门少,外面异样的目光她也看不见,每天就在家里做做家务,做做针线活儿,一天时间也就打发了。 且她心里也松了一口气,暂时她是不用担心她娘给她说亲了。 这期间,韩进又约卢娇月出去见过两次面。 每次都是商议梅庄毅生意上的事,韩进因为卢娇月的那个梦,不免对生意上心了不少,以前他都是将这些事丢给梅庄毅去操心的,如今倒也开始打听关于这生意里的一些具体内情。甚至因为卢娇月的人祸之言,还起了从他手下的那群打手中挑几个得用人的想法,只是因为梅庄毅还没回来,暂时只是放在心中想想。 且他现在也学聪明了,也不再逼着卢娇月坦然面对他的心意,只是每次两人分开的时候,他总会塞给卢娇月一些小玩意。有时候是一条帕子,有时候是一把小香扇,都是些女儿家喜欢的东西。 每次都把卢娇月弄得心怦怦直跳,却又无可奈何。 秋收过后,天是一天冷过一天,整个大溪村都显得萧瑟了不少。 交了税子以后,这一年活儿算是做完了,只需要将地深深的犁上一遍,休养生息后以待明年耕种。 随着时间的过去,卢家好不容易将要平息的流言,因为卢家上房那边发生的一件事,又开始传得沸沸扬扬起来。 事情还要从那五亩地请人来帮忙说起,卢家顶着外面的流言蜚语,到底是找来了人帮忙收粮食。只是对方要的工钱高,以粮食充当工钱也可,但要收成的两成。当然,这两成粮食也不是白要的,人家不光帮着收割,还帮着脱粒扬场,也算是给卢家省事了。 对方是邻村的一户人家,家里地少儿子多,穷得家徒四壁,光剩下人了。别的没有,就是男丁多,能用的力气也有一把。听闻卢家请人帮工,自己找了过来。 卢老汉本就被外面的流言闹得头大不已,又被这高价工钱气得不轻。本来一成粮食也就足够了,但因那流言,卢家落了个‘有钱、人傻、冤大头’的名声,对方才会趁机抬价。 卢老汉气怒之下,便没有答应。 可惜天公不作美,突然变天了,虽是没有下雨,但连着几天的阴天,总让人担心会突然来场大雨,祸害了地里的粮食。再加上地里的粮食也确实等不得了,无奈之下,卢老汉只能又让卢明川去找那户人家来。也幸亏他反应够快,前面刚将粮食收起来,后面就下了场大雨,不得不让人感到庆幸。 到底是将事情办完了,卢老汉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便让家里人去通知杜家那边过来运粮食。 杜寡妇人很快就来了,可运粮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事。 杜寡妇觉得粮食的数目不对,她也是庄户人家出身,更是提前去卢家地里看过。五亩地要收多少粮食,她心里大约是有数的。可眼前的粮食却是少了许多,一问才知道原来卢家人手不够,所以请了人来帮忙收割,其中两成粮食给了人家当工钱。 杜寡妇当场脸色就变了,在卢家又哭又闹,硬是要让卢老汉将给出去的粮食给她补上。 卢老汉也算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哪里见过如此不要脸皮的妇人,气怒之下便让大儿子和两个孙子将人赶出去。 既然嫌少,那他一颗粮食都不给了,本来这些粮食就是家里的,是他看杜家可怜,再加上顾忌小女儿嫁了过去,他才咬牙答应杜家那边的要求。谁曾想,对方这么多幺蛾子,先是让自家帮忙侍候地,接着还想让自家帮忙收粮食。等于他杜家不光白得了五亩地,还白得了五亩地的粮食,就这还不满足,还想怎样?! 卢老汉也不是没气性的,当场就发飙了。 若是以为杜寡妇被撵出去,这事就算完了,那真是想错了。 前脚将人给撵出去,卢老汉将院门阖上,后脚杜寡妇就坐在卢家门前哭了起来。 一边哭一边说卢家人不厚道,坑亲家,说本是信任他们的,才将地托付给他们帮忙收,谁曾想凭空少了两成粮食…… 只是不一会儿,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来看热闹了。 卢家门前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还有的站在后面看不到,都爬到树上去了。 杜寡妇一面哭,一面拍着大腿,哭得眼泪鼻涕直流。见有鼻涕流下来,她就顺手一把捏在手上,往身上的衣裳上一擦,然后接着继续哭。 有人来看热闹,杜寡妇就不用继续演独角戏了,自然少不了有人关心问她咋了,人家便有理有据的说上一通,搞得跟自己受人欺辱了一样。也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众人便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就有那好心人和杜寡妇说,人家卢家没有坑你的粮食,粮食是用来请人帮忙付人工钱了。 杜寡妇也不接腔,只是哭得更大声一些,一口一个那么多粮食。 倒是没有人笑她这么说,庄户人家靠种地讨口饭吃,都是非常珍惜粮食的。还别说,一下子去了两成粮食,换谁他也得心疼啊。 于是便有人说卢老汉做人有些太有主张,咋说这事儿也该和亲家商量商量,也不至于闹成这样。也有人说不是自家的粮食不心疼,就这么糟践了,也怪不得人家会这么闹。当然还有人说反正这地是卢家给的呗,就算粮食少了,就当剩下的是白得的不就成了。这倒是个明理的人,只可惜话出口就被人堵回去了。 有人教训这人道,地是卢家愿意给的,人家杜家也没逼他们,你怎么不说人家杜家那童生那样的人才,就娶了个卢家的病秧子,还不是因为家境逼的,实在没有办法。地和粮食既然给人家了,那就是人家的,怎么处理总该和人打声招呼。这与人情无关,与对错有关。 这么一说,倒也挺有道理的。 总而言之,说什么的都有,众说纷纭。到底人们都是习惯于同情弱者的,再加上卢家出了个用地做陪嫁嫁女儿,总让人有一种类似嫉妒的不平感,大家都有想看笑话的想法,于是风声便一面倒,都倒向了杜寡妇那边。 卢老汉坐在屋里,听外面的动静,气得手直抖。 一旁的崔氏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直个劲儿抹眼泪。 胡氏坐在自己屋里,也不露面。从公公强行命丈夫把她妹妹撵出去,无视她的劝阻,她就知道事情要糟。果然! 乔氏坐在自己屋里听,又是乐得直咧嘴,又是骂杜寡妇不要脸。见卢娇杏垂着头在一旁擦桌子,实则竖着耳朵在听外面,她撩了对方一眼,道:“就这么个婆婆,若真是你嫁过去,有你受的!你外婆当年就是吃了这样的亏,嫁了个有寡妇娘的独子,被磋磨了一生,早早就去了。你娘我虽平日里指着你们干活,但哪家的闺女在家里不干活?你总归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儿肉,我也不会眼睁睁看见你掉进火坑里。” 卢家人只知道乔氏和娘家人关系不好,从不回娘家,还没人知道还有这么一出,俱是因为乔氏从来不说。 卢娇杏不说话,手顿了一下,乔氏也懒得搭理她有没有听进去,将手里的瓜子丢在炕桌上,下了炕来,便推开门走出去。 站在院子里望了一下,到处都安静无声,更加显得外面吵嚷。 她幸灾乐祸地笑一下,扯了扯身上的衣裳,才叉着腰扬声道:“他大嫂,那杜寡妇毕竟是你妹妹,闹成这样也不好看,要不然你出去劝劝?咱爹要脸,你别让你那妹妹将咱爹的脸砸在地上当泥踩啊!” 上房的崔氏听到这话,不禁对卢老汉说了一句,“若不然我让老大媳妇出去将人请进来,咱们好好再谈谈,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卢老汉黑着脸,也没说话。 既然没说话,就是同意了。 崔氏这才撩起衣角,擦了擦眼泪,从屋里走出去。 “老大媳妇……” 崔氏连着叫了好几声,胡氏才砰的一下推开门,走出来。 “你去将人叫进来吧,别这么闹了,再闹下去,咱家的脸该丢光了。” 胡氏心里咆哮: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她方才劝的时候,怎么没人搭理她?公公还隐隐有埋怨自己的意思!还有给粮食请人做工这事,她也跟公婆隐晦提过,要不要先给杜家那边打声招呼,公公却说不用。现在人家在门外闹起来,倒是这会儿知道是她妹妹了,怎么之前就不给她脸。 可惜这话都不能说出来,胡氏努力地去平复心中的怨气,才对崔氏道:“娘,我已经在受夹板气了,你和公公怨我,我那妹妹也怨我,她又哪会听我的。” 崔氏这才想起方才男人似乎迁怒地说了儿媳妇两句,老脸微窘:“你爹没有怪你的意思,也知道你为难,你看……” 卢明川眉宇紧缩,在屋里道:“你去把姨妹请进来,咱们两家毕竟是亲戚,再这么闹下去,以后亲戚就不用做了。” 胡氏的大儿子卢广仁也劝道:“娘,你就去看看吧。” 男人儿子都发话了,胡氏只能出去。 推开院门,迎面扑来的是吵杂的人声。 胡氏面皮僵一下,顶着各种各样的目光,俯身去拉杜寡妇。 她口里虽劝着杜寡妇,又解释说自家没有坑杜家的意思,实在是秋收不等人,那几天天气也不好,才会先把事儿办了。实则盯着杜寡妇的眼睛中,写满了警告。 杜寡妇早就在等人给自己台阶下了,见大姐如此在自己面前低声下气,不免心中甚爽,再一次觉得娶那个卢桂丽真不亏。借着胡氏来拉她的力道,人就站了起来,嘴里还抽噎道:“我本想着卢家不该是如此不明理的人,谁曾想亲家竟把我撵出来,我还曾想是不是卢家想昧下我家的粮食,如今看来倒不是。” 胡氏脸上带着笑,嘴里说着软和话:“怎么会呢,爹他老人家也是一时气急了,你也知道他老人家素来脾气不怎么好。” 姐妹两人一面说,一面就相携进了院子里。 门外看热闹的众人,不禁可惜的咂咂嘴,这卢家也太好性了,原想还会闹上一会儿的,哪知这样就没事了?自是有人好奇这事怎么解决,可人都给卢家大媳妇请进去了,院门也从里面被关上,大家也只能望洋兴叹。 二房也有人出来看热闹。 是卢广义和梅氏,两人站在离人群老远的地方,远远地瞧着。 家里自从砌了院墙,就不打前面过了。因为离这边远,他们也是听外面动静大了,才出来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没想到竟是杜寡妇在门前闹,见大家都散了,梅氏和卢广义也往家里走。 卢广义心有余悸对梅氏道:“娘,还行你和爹当初没急着将妹妹嫁过去,若不然……” 话没说完,但话里的意思昭然若揭。 梅氏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但看其脸色就能知道她也是这么想。 回家后,卢娇月好奇问上房那边怎么样了。 她方才也听到了动静,见外面人多,才没有出去,只知道杜寡妇在外面闹腾,至于其中具体却并不清楚。 梅氏也没瞒她,将事情大略的说了一遍,又心有余悸道:“还行当初咱家没银子,若不然……”她望了卢娇月一眼,叹了一口气:“也是娘和你爹当年想差了,幸好没耽误你。” 卢娇月不想再让她娘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过去的事就是过去了,更何况谁能知道杜家竟是那样一家子人,早年杜寡妇也不是这样的,在卢家这群亲戚面前也是十分和善,外面虽对她的风评不算好,到底一个女人会那么泼辣,也是这个世道逼的。 这是大部分人潜意识的想法,对于一个寡妇,大家或许有嫌弃、厌恶,但内心深处还是同情的,所以真不怪她爹娘。 即是到了如今,事情闹成这样,外面人顶多也只是说这杜寡妇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却没有人说杜廉半分的不好。在众人心里,杜廉是个有出息的,是上好的夫婿人选,若不然也不会至今依旧有人议论她小姑和她抢亲事的事,能用到‘抢’这个词语,就代表人们心里对杜廉的看法——炙手可热,很抢手。 “好了,娘,你也不要多想,女儿不是没嫁过去吗。现在咱们应该操心的是大哥的婚事,这眼瞅着也快到时间了,咱们是不是该准备准备去裴家下聘?” 梅氏嗔了女儿一眼,道:“还用得着你说,你娘这两天正考虑着呢。你哥要成亲,咱们家也要添置些东西,索性这两天也没什么事,咱娘俩想想要买些什么,赶明的去镇上一趟给置办齐了。” 卢娇月连连点头,卢广义听说要给自己办婚事了,不免觉得有些窘然,和两人打了声招呼,便躲到外头干活去了。 卢娇月冲着大哥的背影笑话道:“大哥他还害羞呢。” 梅氏笑着拍她一下,“你这个坏丫头,笑话你哥做什么,你也有这一天的。” 卢娇月不依撒娇:“娘——” “好了好了,别冲你娘撒娇,帮娘想想到时候要置办什么,这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免得到时候漏买了什么,又要跑一趟。” 于是,母女两人便低着头小声商量要买的东西。 门外,正在劈材的卢广义,抬头看了一眼屋里坐在炕上,满脸笑容头对头商量事情的娘和妹妹,不自觉露出一个笑容。 分家了,真好,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云田镇,白鹤书院。 杜廉听说书院外面有人找自己,便走出教舍。 他以为是他娘,或是他妹妹,谁曾想是个陌生的男人。年纪大约有二三十岁的样子,一副乡下人的打扮,杜廉有些疑惑,他并不认识这个人。 “你是——” “你是杜家小哥吧,我是你们杜家村的人,你娘今天从大溪村那边运粮食回来,路上不小心跌了一跤,恐怕是腿摔断了,咱们已经使人把她送到镇上医馆里去了,你赶紧过去看看吧。” 今天娘要去卢家那边运粮食,杜廉是知道的,所以他并没有怀疑眼前这人的话。他让对方稍等,自己急匆匆转身回去和先生请假。不多时,人便出来了,让对方领他去医馆。 一路上,他边随此人走着,一面问他娘的具体情况。 那人让他不要担心,说就是腿摔断了,别的倒没有什么大碍。 杜廉不禁松下一口气来,也没有发现自己随着这人越走越偏,很快周边的行人都没有了,来到一处偏僻的巷子。 他有些疑惑,正想开口询问对方,哪知眼前顿时一黑。 这时,从一旁冲出几个人,上来对杜廉就是一阵拳打脚踢。杜廉想喊喊不出,想挣扎又无力,只能硬生生的受着。 疼痛之间,他感觉到手臂上一阵剧痛,顿时惨嚎了一声。 “警告你,别去得罪不该得罪的人,若不然下次就不止是这样了!” 扔下这句话,来人便一窝蜂的散了,丢下杜廉一个人躺在地上,也不知是死还是活。 不知过去了多久,杜廉才缓过劲儿来,他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抖着手去扯套在头上的麻袋。 他半眯着红肿不堪的眼睛,看向周遭,四周空无一人。 突然,他痛哼了一声,伸手去摸那处他不敢着力的手臂,那处又红又肿,肿得异常高。 这是,折了? 杜廉来不及多想到底是谁下黑手害他,赶忙哆嗦着站起身,踉踉跄跄的走了。 巷子对面的那条大街上,停了一辆马车。 马车上坐着一名车夫,这车夫黑衫冷面,满是阳刚之气的脸上,细看过去有些细细碎碎的疤痕,体格高大魁梧,一看就不好惹。 也因此,来往行人竟不敢多看他一眼。 见杜廉踉跄地仓皇而去,马车的车门突然被推了开,冒出头的人正是卢广智。 “进子叔,真爽快啊,见他不好,我就高兴了。”卢广智笑嘻嘻的,一改在家中的纯良无害的面孔。倒不是说他现在学坏了,而是经过了这么多事情,他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聪慧、偏激,但却还有着乡下人质朴本质的卢广智。 来到赌坊这段时间里,他在里面学会了很多很多,他学会了自制,学会了沉思,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同样也学会了弱肉强食。 就好比现在,若是他没有能力,恐怕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姐被人欺负了。虽然杜廉当初也没讨好,但在卢广智的心中,受到伤害的依然是他大姐。虽然他大姐不说,但想都能想到,好好的一门婚事被人抢了,抢的这人还是小姑。这也就罢了,这个名义上是他们小姑夫的人,还敢来家里骚扰轻薄他大姐。 尤其这段时间外面议论纷纷,这更是加重了卢广智心中的愤怒之意,小姑也就算了,不看僧面看他爹的面子,这个罪魁祸首杜廉,他却是不想放过的。 如今卢广智手里也有些小钱了,也认识了不少人,他便想找人教训杜廉一顿。可惜他还没在赌坊里找到合适人选,就被韩进知道了,韩进将这件事情揽下,说梅庄毅不在,他自然不能坐视他外甥女被欺负不管,遂找人教训了杜廉一顿。 “进子叔,我看他手好像出了问题,不会出什么大事吧?”说归说,这还是卢广智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多少是有些忐忑的。 韩进睇了他一眼,风淡云轻道:“他的手折了。” “折了?”卢广智讶然出声。 韩进点点头,毫不以为忤:“你都说了他想娶你姐,还说等考上秀才了便来你家提亲,难道你真要等着他考上秀才了,然后继续来骚扰你姐?” 卢广智震惊。 震惊之后,陷入沉思。 他自然不是小孩子了,当然听得出进子叔意有所指。秀才不比童生,是有功名的人,一个小小的童生都能让当地的里正另眼相看,更不用说是秀才公了。杜廉既然敢当着他姐说那样的话,肯定是心中有主意的,先不提他小姑还在杜家,光着里头的心思就险恶。 尤其那个杜寡妇也不是省油的灯,最近发生的一出出,卢广智都收入眼底。如果再让那杜廉考上秀才,谁知道他还会不会继续来纠缠他姐。女子不像男子,一件很小的事,便能被毁了清誉。上次的事再来一次,他大姐就完了。 “可咱们也不能阻他一辈子。”他不禁看向韩进,很显然有些六神无主。到底还是有些小了,不如历尽沧桑的韩进老辣。 韩进哂然一笑,点出:“等你姐嫁人了,咱们就不用理会他了。”其实他想说的是等卢娇月嫁给他,不过当着未来的小舅子,他这会儿肯定是不能显露自己‘险恶’心思的。 卢广智想了一下,道:“进子叔,还是你有主意。” “走吧,我送你回家,免得你回去晚了,你姐又担心。”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杜寡妇得意洋洋地带着卢家给的粮食回村。 是卢明川帮她用牛车送回来的。 本是十分高兴,哪知回家面对的就是儿子在镇上受伤的消息,杜寡妇当场就慌了。来不及问媳妇女儿到底怎么回事,就让卢明川用牛车送她去镇里。卢明川虽越来越不待见这个姨妹,到底是自己妹夫出了事,也没有说什么。 一到医馆,看着坐在里面鼻青脸肿、手上缠着白布的儿子,杜寡妇当场眼泪就掉了下来。“到底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我的儿啊,娘去找他拼命去。”杜寡妇以为儿子是在书院里被人欺负了。 杜廉用好的那一只手拉住他娘,道:“娘,没人欺负我。”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杜寡妇惊疑脸。 杜廉这才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听完后,杜寡妇惊疑不定,连卢明川也是满脸慎重之色。 这明显就是得罪了什么人,可杜廉一个读书人,能得罪什么人,竟落得被人痛打,连手都折了的地步? 暂时这事是说不清的,尤其医馆的人还等着人付药钱,杜寡妇只能先去付药钱,把人带回去再说。可等到付银子的时候,她迟疑了一下,为难的看了卢明川一眼,道:“姐夫,你那里有钱吗?我出来的匆忙,身上带的银子不够。” 其实哪里是不够,杜寡妇出门的时候,知晓儿子受伤在医馆里,是将家里所有钱都带上了。可惜那点钱根本不够付药钱,于是只能在卢明川身上想办法。 卢明川略微迟疑一下,到底还是从怀里掏出钱袋子,问还差多少。 杜廉的伤不轻,尤其又伤筋动骨了,光治他那手,便需要近一两银子。杜寡妇身上拢共只有半两,卢明川将剩下的添够,身上也不过只剩了十几文。 杜寡妇这会儿完全没有章程,又见姐夫忙里忙外,还给自家垫药钱,很是有些过意不去,道:“谢谢了,姐夫,等回去了,我便把银子给你。” 话不多说,两人将杜廉扶上牛车,便赶着车出了云田镇。 到了杜家,卢桂丽早是哭得泪流满脸了,见杜廉伤成这样,差点没厥过去。又是一阵人仰马翻,才将人安置好。卢明川忙得一头汗,又见杜家这样,自然也没留下来吃饭。等出了杜家村,才反应过来,方才姨妹说要还他钱的,可惜似乎忙忘了。 他倒也没多想,回去后卢家人见他回来这么晚,自然要问他怎么回事。卢明川便将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一遍,卢家人俱是一脸惊疑不定。 这会儿崔氏也顾不得埋怨亲家了,只是担心女儿会不会守寡,追着儿子细细问了一遍,知晓杜廉没有大碍,才放下心来。 同时,卢家人也知道杜廉手受伤的事,不免感到有些惋惜。要知道今年杜廉是要下场的,这手一受伤,还怎么下场。 在大乾国,院试是三年一场,有时候是三年两场,这个是不定数的。杜廉去年恰不逢时,去参加院试前,杜寡妇生了重病,无奈只能错过那一场。本想着要耽误三年,哪知本省换了个新学政,今年加了一场,不禁让众童生们喜出望外。杜廉自是踌躇满志、蓄势待发,以期光耀门楣,没成想竟遇上了这种祸事。 卢老汉连连跺脚,惋惜道:“二丫头男人这是得罪人了啊!” 都知道这是得罪了人,可是到底得罪的是哪路阎王? 对方即没有露面,杜廉也不认识那引他出来的人,虽说对方说是杜家村的人,但想也知道对方既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来,自然是这话也是骗人的。可一个读书人到底能得罪谁,才会遭遇这样的祸事? 所有人都想不明白。 “杜家那边怎么说?”卢老汉问。 卢明川摇了摇头,“他们也没有什么怀疑的对象,杜廉说他在学里并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那这个哑巴亏就这么吃了?”崔氏有些不甘。 “不吃又能怎样?那里是云田镇,可不是咱们村子,也不是杜家村,对方既然有计划有预谋,将人引出来打了,肯定非等闲之辈。让我来说,就让我那妹夫咽下这口气吧,说不定对方打了他一顿,气就消了呢?以后也不会再找他麻烦。”站在一旁的卢明山插言道。 卢明山这人虽有些懒惰,到底平时十里八乡的走街串巷卖货,还是有几分见识的。 “廉儿没多久就要下场了,在这当头儿手受了伤,若说对方不是别有居心,谁也不信。莫不是对方嫉妒廉儿才能,特意如此的吧。”胡氏道。 这也非常有可能,要知道每次院试录取的人数都是有定额的,说不定对方是觉得杜廉挡了自己的道。 卢家人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最大,卢老汉对卢明川说:“老大,你明天再去一趟杜家,将这事跟他们说说,让杜廉心中有数,也好提防提防。” 甭管怎么闹,亲家终归是亲家,女婿终归是女婿。卢老汉其实也指着女婿能中秀才,秀才能免赋税,杜家没几亩田,到时候将家里的田记在杜廉名下,就能省不少税子。 这是卢老汉的打算,卢家人也清楚这事,与能免税相比,有个难缠的亲家母,似乎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了,这也是为何卢老汉对杜寡妇忍让的原因。 按下这边不提,杜家那边,一家人也在想到底是得罪谁了。 杜寡妇心疼儿子受苦,不免心中怨气更重,憋足了劲儿想找出那个害了自己儿子的人,遂让杜廉认真想,好好的想,争取能想出个子丑寅卯来。 杜廉自然也不甘心,他比谁都懊恼怨恨,要知道医馆的大夫说了,他的手要想好至少得几个月,又是左手受了伤,自然不能参加今年的院试。 今年不去,至少还得等两年,他怎么能甘心。可是他怎么想,也想不出自己到底得罪了谁。在学里,他从来待人和善,不与人交恶,在村子里,他极少出门,每每都是闭门苦读。 想不出来,不免就往杜寡妇身上想去。要知道老娘得罪了人,报复在儿子身上,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至于杜鹃儿,杜鹃儿还小,杜廉并不觉得她会惹出什么祸事来。 杜寡妇一脸心虚样,要说她得罪过的人,那是数不清了。可杜寡妇并不觉得自己没理,自是不愿认账。可惜架不住旁边有个漏她底儿的女儿,杜鹃儿摆着手指头给杜廉数,最近这一年半载,她娘与谁争吵过,又与谁红脸过。 杜廉越听脸越黑,忍不住斥道:“娘,你就算不想别的,总得顾忌儿子的名声。” 杜寡妇老脸微窘,反驳:“老娘比你清楚,我做啥事可从来都是占在有理这一方,从不让人挑出什么错!” 就是这样,人家才会觉得憋屈,明明是你不对,你倒弄得像咱家挖了你家祖坟似的。明明自家吃了亏,还被人指摘,可不是逮着劲儿将气往你儿子身上使。可杜寡妇毕竟是个乡村农妇,能弄出个什么大事,左不过就是你的鼻子我的眼睛,我摘了你家菜地里的菜,你家的鸡跑来我家下蛋我不认的这种小事罢了。实在犯不着,对方也没有那个势力,会在镇上,还找来那么多人,将杜廉凑一顿出气。 所以就不是杜寡妇惹来的祸喽? 杜寡妇越发觉得理直气壮,嚷道:“对方下这样的黑手,明摆着就是想阻挠你这次下场去的。儿子,娘觉得肯定你们书院里有人妒忌你了,才会害你。” 杜廉也觉得这种可能性要大一些,可到底是谁,他实在心里没谱。 次日卢明川上门,将家里人的猜测与杜家人说了。 杜家人也是这么认为的,可对于幕后黑手,还是没有一点思路。见杜家愁云密布,小妹卢桂丽一直哭哭啼啼得烦人,卢明川忍不住将卢明山昨日所说的话说了一遍,也是打着安慰对方的心思。 杜廉倒是目露深思,可杜寡妇却不领对方的情,浑然忘了昨日人家是怎么帮自己的,自己当时是怎样感激的心情。撂下脸子,对卢明川就是一通骂。 卢桂丽也顾不得哭了,赶忙在一旁打圆场,说她婆婆是心里着急,实在不是有意的。杜廉也当即止住自己娘的不当行为,卢明川才没当场翻脸。即是如此,他也呆不下去了,找了个借口,匆忙离开。 杜廉也是到了现在,才发现他娘的为人,竟然存在这么大的问题,遂对杜寡妇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教了一番。 杜寡妇表面唯唯诺诺应下,至于听没听进去,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有乔氏这个耳报神在,二房人自然也知道了杜廉身上发生的事。 一家人都觉得十分痛快,这样的人家,这样的人,也就只有被这样教训才让人解恨。尤其是梅氏,因为最近外面的风言风语,早就觉得那次将杜廉打轻了,恨不得再揍他一顿才解恨,自是拍手称快。 卢娇月虽有些惊讶,到底也觉得十分爽快。毕竟经历了上辈子的那一切,若说不怨是不可能的。只是因为心性原因,她重活回来选择是远离,可能听到对方倒霉的消息,也让她觉得十分解恨。 一家人虽表现各异,到底是带着情绪的,而本该性格最是激烈的卢广智,这会儿却难得的沉着。素来了解弟弟性格的卢娇月,不免便注意上他。 观察了两日,卢娇月私下找卢广智询问。她想起了上次弟弟说要教训大姑一顿的事,莫不是他没将怨气发在大姑身上,而是发在了杜廉身上。 卢广智也没有瞒她。 从小,家里最关心他的人是大哥,最疼他的却是这个比他只大了两岁的姐姐。二房两口子自然也疼卢广智,只可惜上有大儿子卢广义,又有早产体弱的女儿卢娇月,夺去了他们大部分的注意,等卢娇月身子好了起来,小儿子五郎又诞生了,不免就有些轻忽了二儿子。 而卢娇月小时候体弱不能出门,比她只小两岁卢广智,就成了她的玩伴。所以两人打小关系就亲近,几乎无话不说。 “这事儿得感谢进子叔,若不是他,我也做不成这事。” 卢广智将来龙去脉说了一下,关于韩进是故意让人打折杜廉左手的事,却是未说。在他心里,大姐是单纯善良的,这种不好的事,自是不能让她知道。 卢娇月当场就惊呆了,她万万没想到这事儿竟是韩进做的。 她一时心绪复杂,脑子里乱糟糟的,怪不得那次他问她杜廉是不是纠缠她,原来还有这事等在这儿。是不是那时候他就打算替自己教训一通杜廉,给她出气? 想到这里,卢娇月心情更加复杂了,即觉得他实在管得太宽,又想他怎么这样,可更多却是一种喜意,一种连她自己都分辨不出来的喜意。 “大姐,你怎么了?”卢广智疑惑地看着脸红红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大姐。 卢娇月赶忙回过神来,道:“没、没什么,就是有些吃惊。” 卢广智知道大姐胆子不大,怕她对韩进心中生恐,遂替对方解释道:“大姐,你可别误会进子叔,他不是坏人,人家也是好心,想着小舅舅不在家,不能让你白受欺负。” 见他姐也不说话,他又道:“你别看进子叔在赌坊做事,实际上他人挺好的,我也是去了赌坊以后,才听别人说的。”卢广智缓缓讲起他去赌坊后,听到的一些事情,“早先那家赌坊挺乱的,逼着人买儿卖女的事,都没少做过。自打进子叔带着胡三叔他们去了赌坊,这种事便少了。当然这种事肯定避免不了,毕竟赌坊开门做生意,人家要进来赌,你也不能拦着,赌输了拿人来抵账也不是没有的,但进子叔做事凡事给人留一线,只有碰到那种屡教不改的烂赌徒,才会置之不理。” 说完后,卢广智有些迟疑地看着他大姐,问:“大姐,你能听懂吗?” 卢娇月眨了眨眼。 “毕竟进子叔不是赌坊老板,他也是要靠着赌坊吃饭的,这下你能明白了吧?”卢广智不想让大姐对韩进心生恶感,毕竟他可一直很崇拜进子叔,希望成为他那样有能力有担当能办事不怕事的人。 卢娇月有些:“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不就是想说进子叔是个好人,虽表面上看起来他不像个好人,但实际上他人挺好的。” 卢广智连连点头:“对,就是这样。” 卢娇月有些复杂的看了弟弟一眼,她能明白卢广智的意思,不过是不想让她误解韩进。殊不知她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她,也许没重活的她,会忌讳韩进的身份以及他的处事风格,敬而远之,甚至心生厌恶。可如今的她,却是不会了。 好,也好,坏,也罢,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她只需要知道他是对她好的,就可以了。 对她好? 这个念头突然蹦进脑海里,卢娇月的心不禁又乱了起来。 这一日,梅氏带着卢娇月去镇上,置办下聘时要用的东西。 乡下人对这些规矩并不怎么讲究,但一份体面的聘礼至少得有茶、米、面、白糖,以及给女方做衣裳的布料。若是家里富裕一些的,再添上两样首饰,自是最佳。 米面都得上等的白米白面,每样十斤,再来两斤茶叶和两斤白糖,细棉布挑颜色鲜艳的买两匹,给女方用来做衣裳。首饰的话,梅氏本来不打算买的,家里的银钱有限,且村里一般人家下聘,也极少会添首饰。还是在卢娇月的建议下,她才打算去银楼看看,若是碰到合适的就买上一样。 去了银楼,柜子上所摆的首饰各异,样样都十分精美。尤其是那些足金打得首饰,看起来明晃晃金灿灿的,简直能炫花人的眼。 以二房的条件,自然不可能买金首饰,遂两人也没多看,而是去了摆放银首饰的柜台上看看。 伙计见母女二人的打扮,倒也没有瞧低两人,热情地向两人介绍着。 “娘,你看那根簪子怎么样?”卢娇月几乎是一眼就看中了那根梅花簪子,简单的式样,只有簪头呈梅花状,其下有细细的流苏,配着银白色的基色,看起来即素雅又别致。 梅氏让伙计拿出来给她看看,看了后倒也挺合意,一问价格,得要五两银子,遂立马摇头,说道太贵了。 那伙计劝道:“这位大姐,这价钱不贵了,咱们这是足银的,可不是那些包银的,若不然我帮你秤下看看是不是真材实料?” 梅氏还是摇头,将女儿拉到一旁。 “太贵了,咱家可没那么多钱。聘金得十两,方才买的那些东西花去了三两,再买一根簪子,加起来得十七八两。这还只是去下聘,还不加办酒席的钱,你哥那屋里还要添几样东西,还得花钱,哪家娶媳妇要花这么多钱的。” 卢娇月不禁劝道:“大哥一辈子就这一次,裴家那边又耽误了一年,聘礼办得体面些,大嫂也有脸面。”见梅氏还是不愿,她拉着梅氏袖子娇声道:“这簪子我来买吧,就当是我这个做妹妹的,送给大哥大嫂成亲的礼物。大哥从小就疼我,我也得表示下心意。”卢娇月本就没打算让娘买,准备自己卖来送给大哥大嫂。 梅氏嗔了女儿一眼,道:“还要怎么表示心意?屋子都给让出来了。我知道你心疼你大哥,但这簪子太贵了,咱们不能买,更不能让你来买。” 见说服不了娘,卢娇月气馁道:“那咱们再看看别的?” “我都说不来了,你非说要看看,先说好了,娘只打算出二两银子,再多就是没有了。你也别动歪心思,万万没有大哥成亲,妹妹出银子买聘礼的道理。” 卢娇月点点头。 两人又去了柜台前。 虽梅氏说话已是避着人了,但那伙计有心去听,自然听了个七七八八,遂也不给两人介绍贵的了,只往那些便宜的指,甚至十分体贴的建议梅氏买两样包银的,这样就算去下聘,看起来也是十分体面的。 梅氏有些意动,乡下人又哪里舍得将真金白银往头上戴,寻常所带的簪子不是木的,便是包银的。看起来也是银晃晃的,只是所含的银不多而已。 “若不然,咱们就挑两样吧?”本来梅氏想的就是买两样包银的,哪曾想女儿竟然那么大方,想买足银的。 卢娇月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看着女儿遗憾的眼神,梅氏心里暗叹了口气。 其实是女儿自己喜欢吧,家里没钱,所以几乎没有给女儿添过什么首饰。女儿仅有的几样首饰还是自己娘和小弟给买的,这不得不让梅氏这个做娘的感到气馁。可谁叫家里的钱以前都是交到公中的呢,自家虽能落下一些,但这么多年来养育几个儿女,七七八八的,也落不下来什么。 想了想,她凑在卢娇月耳边,小声道:“等你出嫁的时候,娘给你买,不买包银的,就买那足银的。” 卢娇月看了她娘一眼,不禁又是心酸又是感动。 感动的是娘疼她,心酸的则是家里太过借据,不过是一根银簪子,却为难成这样。望着娘头上插得那根早已磨得乌黑的木簪子,卢娇月更是眼眶一热。她记得小时候娘也是有几样银首饰的,可不知什么时候就再也没看见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笑着往梅氏身边偎了偎,道:“那不让我给大嫂买,娘我给你买好不好?” 梅氏一愣,嗔道:“娘一大把年纪了,还带什么银簪子,早就过了要打扮的时候了。倒是你们小姑娘家家的,需要打扮打扮。”她想着女儿是不是还想着那根梅花簪子,却又碍于自己不敢买,她倒是想给女儿买,可想了想手里的银钱,却是迟疑了。 “若不然,你也挑一样吧,先买个便宜的,等家里有了钱,娘就给你买那簪子,不等你出嫁的时候了。” “我才不要呢,瞎浪费银子,女儿不让娘给买,等女儿嫁了人,让自己丈夫给买。到时候也让他给娘买,就当是孝敬您老人家的。” 梅氏斥道:“不害臊,一个大姑娘家家的竟说这样的话。” 卢娇月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遂娇娇气气地靠了过去,撒娇道:“娘,女儿不是故意的。” 梅氏又瞪了她一眼,却不是真恼。 伙计拿出一匣子包银的簪子让梅氏挑,卢娇月则是去了一旁柜台上看首饰。她看了又看,才挑中了一根寿字头的银簪子,刚好店里另一个伙计刚送走一个客人,遂叫对方拿出来给她看。 拿在手里越看越喜欢,她望了梅氏一眼,见她还专心的在选簪子,遂悄悄问了伙计价格,又从荷包里掏了银子付账。 自此她卖绣品所赚的银子全部花光了,卢娇月捏了捏瘪瘪的荷包,不禁感叹银子太好花。可想到这些钱都是为大哥为家里人花了,一阵满足感油然而生。 她走到梅氏身边,梅氏还在挑簪子的式样。见女儿来了,梅氏说让她也挑一样,突然就感觉到头上一重,她伸手去摸下来看,发现是一根银簪子。 卢娇月俏皮地摊了摊手,道:“娘,钱已经付过了,人家不会给退的。” “有点钱就瞎糟践!”说是这么说,梅氏却是眼眶一热,借着将簪子带到头上的举动,将眼角的泪花揩干净。 “以后不准这样了!”她训道。 卢娇月嗯嗯地点了点头,显得格外的温顺听话。 门口,韩进已经站在那里有一会儿了,自是目睹了整个过程。 说实话,他有时候是挺不懂那些大姑娘和妇人们的心思的,却能明白这母女二人举动里的含义。 母慈女孝。 出奇的温暖。 他似是想到什么,哂笑了一下,抬脚迈了进去。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客官,需要点什么?”见韩进走进来,伙计热情招呼道。 梅氏母女二人下意识侧身望了一眼,才发现是个熟人。 “进兄弟,来买东西啊?” “大姐,真巧!我外甥过生,在这里定了个长命锁。你们也来买东西?” “这不,老大马上要成亲了,来置办些东西。” 韩进倒也没有细问,只是点了点头。而卢娇月早就躲到梅氏身后去了,借着梅氏挡着那边看过来的目光,自己则是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韩进目光移至放在一旁柜台上的布料,最上面盖着一块儿红布,显然能和来置办成婚要用的东西吻合上,隧道:“恐怕要买的东西不少吧,大哥是不是跟过来了,若没有,等下我送你们回去。” “这怎么好意思?”卢明海今天并没有跟来,梅氏想的是今天买的东西虽多,但并不重,她们母女二人也能搬动,就打算等东西买齐了租辆牛车帮忙送回家,“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反正我也没什么事。” 说着,韩进问清那些东西是不是梅氏母女二人买的,就将东西抱了出去,放进马车里。 梅氏挑好簪子付过钱后,便带着女儿出了这家银楼。等二人出来,韩进说让她们稍等片刻,他则回身进了银楼,说去拿定好的长命锁。 韩进很快就出来了,问梅氏还有什么东西没拿的,遂赶着车往两人寄存东西的店家而去。 拿了东西,梅氏临时又想起还要买些佐料,家里炒菜的佐料没了,且还需要买张红纸做红封。韩进倒也没有不耐烦,而是十分有耐心的载着母女二人来来回回的跑。 期间,梅氏进了一家店,卢娇月则留在车上。 韩进将马车赶到一旁停下,马车门没关,他回身望了一眼,刚好对上卢娇月看过来的眼神。 卢娇月没料到他会回头,眼神瑟缩一下,下意识就垂下头。 韩进的眼神亮了亮,伸手从怀里掏了样东西,递到她眼前。 “喏,送你的。” 是一个细长的木质小匣子。 卢娇月望了一眼,咬着下唇,摇了摇头。 韩进也不说话,瞅了眼梅氏进的那家店,又看看四周有没有人注意这里,放下手里的马鞭,就将东西往她手里塞。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次卢娇月都想躲开,可他似乎提前观察好了,每次都让她避无可避,只能接下。 将东西强塞进她手里后,韩进便回身坐直了。 “打开看看,看喜欢吗?”他背着身道。 卢娇月分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犹豫了一下,伸手打开那木匣子。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根银簪子,正是方才她看中的那根梅花流苏的银簪子。 他怎么知道? 卢娇月心下震惊,小声道:“我不能收,太贵重了。” 韩进靠在车厢上,背对着卢娇月,一副若无其事样的看着来往行人,嘴里却同样压低了声音:“你喜欢!” 她确实喜欢,但她不能要他的。 “你不是说以后让你丈夫买,左不过你是要嫁给我的,我就提前给你买了。” 在拥嚷的大街上,未来的丈母娘就在旁边的店里,这样和人家闺女调情,韩进总有一种紧张感。这种紧张感是当年他一个人和一二十人干架时,都不曾有过的。 可他偏偏就想这么做。 明明说适可而止、不能急躁,可每次见到她那种在人前极力想和自己撇清的模样,他总想逗弄她一番。 坐在车里的卢娇月,脸唰的一下红了。 “流氓!”她不禁斥骂。 韩进咧嘴一笑,道:“我本来就是流氓,你才知道啊!” 卢娇月恨恨地瞪着他的背影,她早就知道他有些无赖,还是第一次发现他如此无赖的。她啪的一下将木匣子阖上,丢到他的背上,气道:“我不要。” 韩进背着身,依旧一副淡定的模样,“你收起来吧,除非你想让我当着你娘的面,塞到你手里。” 卢娇月下意识就去望那家店。 那边,梅氏正一面和店家说话,一面往外走来。 卢娇月来不及多想,赶忙一把捡起那个小匣子,往袖子里塞。韩进虽是背着身,但也感觉到她的动作,估摸着她已经将东西藏了起来,他才下了车,往梅氏那边迎去。 将梅氏母女送回了大溪村,韩进没有多留,便又回到县里。 今天他外甥过生,他姐早就打了招呼,让他去家里吃饭。 到了李家,他姐夫李水成不在,他姐韩腊梅正在厨房里做饭。李家有一个买来的婆子,平时负责在家里做做杂务,顺道帮韩腊梅带带孩子。李家平时都是那婆子做饭的,因为知道弟弟今天要来,韩腊梅才专门下的厨,她知道弟弟喜欢吃她做的菜。 “姐,我姐夫呢?” 韩进站在厨房门前,肩膀上骑着外甥李宝柱。 小宝柱今年才两岁,正是喜欢疯喜欢玩的时候,他认识舅舅,一见到韩进来了,就往他身上跳。他知道舅舅会把他举得高高的,放在肩膀上,而他可以一点都不用担心,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舅舅果然如他所愿将他提起来,放在了肩膀上,把小宝柱乐得,冲着在厨房做饭的他娘直乐。 韩腊梅看着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儿子,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韩腊梅今年二十有五,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一头乌黑的头发简单的挽了个独髻,用一根再简单不过的银簪子固定,两鬓梳得很整齐,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她有着白皙红润的皮肤,微微上挑的柳叶眉,似乎隐隐带笑的丹凤眼,艳红色的唇瓣丰润饱满,让人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个大美人。 韩腊梅也确实是个美人,当年在韩家庄是出了名的,若不然也不会从一个乡下丫头,嫁给了掌管一县治安缉捕的捕头。 当年韩腊梅出嫁的时候,可是惊呆了一众人,谁也没有想到她竟会有如此造化。羡慕之人众多,可个中滋味,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 “你姐夫在县衙里呢,我跟他说过让他中午回来。”又看了眼冲她光乐的儿子,她失笑道:“你个臭小子,就会欺负你舅舅,这次再往你舅舅脖子上撒尿,娘非揍你小屁股不可。” 小宝柱也不知听没听懂,笑得更加欢实了。 这时,东厢那边屋里传来一阵摔打东西的声音,韩腊梅面色一凝,眉头微微皱起。韩进也皱起眉,望了那边一眼,却是什么也没有说。 那个叫刘婆子的已经将菜都洗好切好了,只等着韩腊梅炒。估摸着丈夫差不多也快回来了,韩腊梅让弟弟带儿子去院子里耍,自己则开始炒菜。 等还剩一个菜的时候,院门突然被推开,走进来一个面容普通,但气质冷肃的中年男人。他穿了一身青衫,脚蹬黑色皂靴,腰里别着佩刀,一看就是刚从衙门里才出来的。 正是韩进的姐夫李水成。 见小舅子来了,李水成点了点头:“进子来了,上屋里坐。” 韩进扛着小外甥,跟着李水成进了堂屋。 李家的房子并不大,是个一进的宅子,正脸是上房,左右是东西厢房,厨房在西厢旁边。李家人口不多,加刘婆子也就五口人,住起来绰绰有余。 堂屋里布置的与一般人家别无二致,迎面正中墙上挂着一副中堂画,中堂画下面是两把圈椅,中间是张四方的茶几,左右两侧各是两把圈椅并黑漆小花几。左侧用多宝阁隔开,其后是一张偌大的八仙桌。 李水成和韩进在堂屋说话,另一边刘婆子已经将炒好的菜端了上来,并摆好碗筷,又拿了一坛子酒出来,放在八仙桌上。韩腊梅炒好最后一道菜,去洗了手,才走进堂屋。 “别耽误了,趁菜热着,赶紧来吃。刘婆,你去叫燕儿来吃饭。” 韩进和李水成来到桌前坐下,刘婆去了东厢,东厢那边又传来一阵摔打声,李水成脸色不禁黑了一下,皱着眉道:“咱们先吃,不用管她!” 韩腊梅也没说什么,只是让丈夫和弟弟先喝酒,自己则将儿子抱了过来,寻着桌上他能吃的东西,在碗里装了一些,用汤匙喂他吃饭。过了会儿,刘婆回来了,模样有些狼狈,身上的衣裳湿了偌大一块儿,头发也有些乱了。 她小声禀报道:“奶奶,姑娘说她不饿呢。” 韩腊梅叹了口气,也没有说什么。让刘婆子去厨房拿了个盘子过来,从桌上的菜中一样夹了一些,放在盘子里,让刘婆子给东厢那里送去。并让刘婆去了后就去厨房吃饭,厨房那边给她留饭了。 刘婆子端着菜食下去了,不多时,就听见东厢那边传来的盘碗被摔在地上的碎裂声。 李水成一拍桌上,怒道:“既然她不愿意吃,就不给她吃了。” 韩腊梅劝道:“行了行了,多大点儿事。”又招呼弟弟:“吃菜,跟你姐夫多喝两杯。”将事情打岔过去。 从始至终,韩进都一副平静无波的模样,听姐姐招呼自己,便端起酒杯敬了李水成一个。李水成也不好当着小舅子训女儿,遂和他喝起酒来。 事情暂且是过去了。 用罢饭,李水成说衙门里还有事,他得赶回去,若不是今天知道小舅子来家了,又是自己儿子过生,李水成恐怕是不得回来的。交代小舅子多在家里陪陪他姐,又说了晚上留下来吃饭的话,他才匆匆离去。 刘婆子上来收拾桌子,韩腊梅领着弟弟去了东屋说话。小宝柱吃饱后,就不停用小手揉眼睛,韩腊梅抱着他坐在炕上,一下一下拍着他,哄他睡觉。 韩进从怀里掏出的长命锁,套在外甥脖子上。 “又乱花钱!” “姐,这不值什么钱,就是意头。我就这么一个外甥,当舅舅的可不能小气了。” 这长命锁有小儿巴掌大小,正面刻有长命百岁的字样。韩腊梅嫁给李水成以后,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没什么见识的乡下土丫头,眼睛毒着呢,光是眼睛扫上一下,就知道这长命锁至少花了弟弟十多两银子。 “好了,我知道你现在来钱容易,就不跟你争了。不是姐说你,你也得攒些钱,日后也好娶个媳妇回来。” 韩进一哂,没有正面回答他姐,而是道:“姐,那小丫头还是那样?” 他早就知道姐夫前头那个留下的女儿,一直和自己大姐不对付,但因为他来李家的次数少,平常见得也少。就今天瞅着的模样,这哪里是不对付,分明就是有仇的模样。 韩腊梅讪笑了下,避重就轻道:“你都说了她一个小丫头片子,你姐我还能去和她计较不成。不说她了,你跟姐说说你有没有喜欢的姑娘,若是有的话,姐亲自帮你去相相。” 这个问题韩腊梅问过不下几十遍了,她一直很担心弟弟的人生大事。 韩进看着他姐。 说是小丫头片子,可那丫头今年已经十五了,而他姐今年也不过才二十五。当年他便不赞同他姐嫁给李水成,李水成虽条件不差,但毕竟年纪是大了些,比他姐大了整整九岁,前头还留了一个九岁的女儿。 后娘难当。 韩进虽没给人当过后娘,但他见识过他们庄子上一些给人做后娘的妇人,是过得多么艰难。就不提别人了,就他娘,何尝不是十分艰难,平日里轻不得重不得,战战兢兢,深怕旁人指摘自己对前头的孩子不好。 所以当初即使那李水成身份不差,又有个公差,他也不愿意他姐嫁过来。可他姐却一意坚持,他阻拦无用。 记得当年他姐临出嫁的头一日,拉着他手道,说他们姐弟二人处境艰难,左不过她总是要嫁人的,与其被那韩家人给卖了,还不如自己挑一个嫁。既然要嫁,她就要嫁个好的,日后也能给他撑撑腰。 彼时,韩进处境艰难,韩家庄那边没有他的位置,自己去镇上讨生活,总有人将他的坏名声传过来,以至于东家也不敢雇佣他。无奈,他只能去货场做苦力养活自己,因为只有这种活儿,别人才不在乎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时候的韩进,偏激、悲愤,怨天不公,整日沉浸在恨怨之中。听到他姐的话后,才蓦然惊醒。是啊,他到底在做什么,明知道事情无力回旋,明知道韩家庄那边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他就应该将眼界放远些,而不是只拘一隅。他姐为了改变姐弟两人的处境,都做出了如此牺牲,为什么他还要在那里继续浪费时间,他是个男人不是吗? 待韩腊梅出了门子,韩进扭脸便往万年县来了,最起先他干的不过是和在云田镇时候一样的活儿——替人抗包做苦力。 可只要有人的地方,它就有江湖。万年县因为是东昌府的大县,又地处交通要道,南来北往的人很多,也算是个富县。这种地方各个角落都有它的规则,就好比他们这群在码头做苦力的,就有人拉帮结派排挤他人,不让外人随意前来接活儿,若是想接活儿也可以,必须加入他们其中,还得往上交份子钱。 在这帮人之上,还有一群地痞流氓,举凡在他们地盘上干活儿的人,都得给他们交保护费。 层层压迫,层层剥削。 那时候初来乍到的韩进,又哪里见过此遭,自是很不服气,觉得自己凭劳力干活儿,凭什么受人排挤不说,还得把自己的辛苦钱分出去。 哪里都不缺刺头,而很多刺头都在冒出来的第一时间,被人给打服了。 当然也有例外,就好比韩进。他是越打越不服,明明自己姐夫就是管一县治安缉捕的捕头,他却从没想过求到门上来。他知道他姐难,一个乡下姑娘嫁到县里来,又是后娘,能不难吗,他不能给他姐找麻烦。 在起初的两个月里,韩进最惨的时候,经常食不果腹,一露脸出来就被人追着打。受伤最严重的时候,躺在一间破庙里差点没死掉。可在第三个月的时候,他就凭着自己的力量纠结起一班不服被层层欺压的苦力,圈了属于他们自己的地盘。 就这样一步一步,韩进慢慢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势力。可人都是要吃饭的,韩进干不出欺压贫民老百姓收保护费的事,可也不能让手下这班兄弟没饭吃,于是才在广济赌坊老板上门时,答应与对方合作。 一个赌坊要想在一个地方立足,方方面面都得打点到位,县衙那里少不了要孝敬。同理,也需要一定的保护势力。 而这些,韩进可以提供。 六年的时间,这姐弟两人,一个从靠卖力气吃饭的苦力,到明面上是赌坊的打手头子,实则在万年县地下势力中占有一定份额。另一个则是从一个乡下的姑娘,到嫁了人,到在陌生的夫家站稳脚跟,到学会给人做后娘。 难吗? 肯定很难,但人总得活着。 “你这么看着你姐做啥?”韩腊梅有些不自在的摸摸发髻,道:“你放心,不用担心我,她现在给不了我气受。” 那个她,指的是李水成的女儿李燕儿。当初韩腊梅进门的时候,李燕儿已经九岁了,九岁的孩子已经懂得许多,懂得眼前这人不是她的亲娘,懂得后娘都是坏人,自是卯足了劲儿和韩腊梅做对。而韩腊梅顾忌着李水成,在她面前吃过不少闷亏。 见弟弟沉默的样子,韩腊梅不禁又道:“你姐夫心里有数着呢,现在也知道向着我,再加上又有了小宝柱,你还担心什么呢。左不过这一两年她就要出门子了,我也忍不了她两年,不看其他的,总要看你姐夫,这几年他对我不错。” “姐,若是有什么事,你要跟我说,不要总闷在心里。我现在也有些能力了,能护着你。”当初知道大姐被人推倒小产了,韩进甚至有想捏死那丫头的冲动。到底这里面关系太过复杂,他姐夫又一直对他姐不错,再加上对方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韩进只能默默隐忍下来。 可自从那次起,韩进就隐隐发誓,他以后一定要护着他姐。 “知道了,知道了,你姐又不是小孩子了,还用得着操心?凡事还有你姐夫呢!”韩腊梅笑盈盈的,可若是认真看,就能看到她隐隐有些湿润的眼角。“好了,不说姐的事了,你到底咋想的?你年纪也不小了,总得要操心娶个媳妇,娘——”她顿了一下,道:“她也很担心你。” 韩进讥讽一笑,“她担不担心我,又有什么关系?她确实很担心我,可那边比我重要。” 大抵是因为当了母亲的原因,这两年韩腊梅也不如以前那么偏激了,也开始懂得去体谅她人。同样都是做后娘的,她是,她娘也是,虽说她娘确实有这样那样的错处,终归在他们爹去世后,将他们姐弟俩养大。 “你也不要怪她,她也难。” 韩进不想跟他姐谈论这个问题,遂敷衍地点了点头。 韩腊梅知道弟弟在敷衍她,可是心结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开的,遂也再开口劝。 “好了,不说这些了,难得你来一趟,我就拉着你说这些有没有的。旧事重提,你跟你姐说实话,你对于成亲这事到底咋想的,到底有没有喜欢的姑娘?” 韩进听到这话,不禁想起了卢娇月。 自是有的,可惜人家姑娘还没有喜欢上他。 瞅着弟弟的表情,韩腊梅惊喜道:“有了?真有了?跟我说说,是哪家的姑娘,长得好不好,贤惠不贤惠?” 韩进失笑:“大姐,八字还没一撇呢,你操这么多心干啥。” 韩腊梅拍了他一下,“你是我弟,我不操心你,操心谁?快跟我说说。” 韩进磨不过他姐,于是便挑拣着跟她姐说了一些。 “照你这么说,这姑娘确实是个好姑娘,哪天带来给我看看?用不用我上门帮你去提亲?”韩腊梅显然是高兴得语无伦次了。 实在不能怪她这样,而是这些年她与她弟弟提了无数次这事,他从来就不接茬。按理说,做她弟弟这行的,身边不会少女人,可惜他却宛若苦行僧似的,从来不沾女色,弄得韩腊梅都快怀疑他弟是不是有断袖之癖,每每看到梅庄毅都没有什么好脸色。难得弟弟会主动喜欢一个姑娘,可不是让她喜出望外。 “姐,行了,我还不知道人家姑娘怎么想的,而且你也知道我的名声……” 剩下的话,韩进并没有说,但韩腊梅怎么可能不知道里头的意思呢?说来说去,都是那韩家人做的孽。这么一想,本来还想劝弟弟和她娘和好的心情,顿时没有了。 怎么办?难道弟弟以后真的要沦落到娶不到一个好人家的姑娘? 韩进又哪里会不明白他姐在想什么,遂安慰道:“姐,你放心,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将她娶回来给你当弟媳妇。” 韩腊梅还能说什么呢,只能点点头。 姐弟二人又叙话了一会儿,韩进才离开,韩腊梅本是要留他吃饭的,却被韩进拒了。 他并没有对他姐说自己想转行的话,毕竟事情还没做到,说什么都有些早的。 晚饭的时候,二房其他人都发现了梅氏的异常。 怎么可能会没发现,银晃晃的插在头上,认真看一眼就能看到。 梅氏见家里人都看自己,神色喜悦中难掩心疼:“是月儿给买的,我都说不买了,还偷偷的买了来,真是瞎糟践钱。” “娘——”卢娇月无奈道:“你明天便要去裴家下聘了,打扮得体面些,咱们家脸上也有光。女儿成日在家里,又花不了什么钱,就当是女儿孝敬你了。” 白白嫩嫩,又娇娇弱弱的女儿,性格好,人又孝顺体贴,梅氏怎会忍心责怪。她心里其实也是挺高兴的,就是心疼银子罢了。 卢明海有些愧疚地看了妻子一眼,道:“他娘……” 梅氏不用想就知道男人要说什么,遂打断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吃饭。” 到了次日,二房两口子将平日走亲戚时穿的衣裳拿了出来,又特意地收拾了一番,看起来即精神又体面。二房两口子长得都不差,梅氏风韵犹存,不改当初年轻时候的姿色,卢明海高大英俊,两人站在一起,宛如一对璧人,简直不像是乡下的庄户人家。 而卢广义更是穿戴一新,一改往日总是一身粗布衣裤,穿上了卢娇月新给他做的秋衫。他本就长得不差,这么一捯饬,立马就变成了一个英俊的帅小伙。 三人带上给裴家那边准备的聘礼,就出门了。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日子是早就定好的,事先也让卢广义过去打过招呼了,所以裴家那边也早有准备。一见卢家二房三口人远远走来,裴老爹和毛氏立马从屋里迎了出来,而裴贵娥在屋里晃了一下,就躲进里屋去了。 裴贵娥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大哥叫裴大柱,二哥叫裴二柱,弟弟叫裴小柱。裴大柱和裴二柱都已成亲,裴大柱连孩子都有了。知道今天亲家上门,一大家子人都收拾得干净体面,往日里在外面疯跑着玩的两个孩子,也都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十分乖巧的站在各自娘身后。 一阵寒暄,二房三口人跟着裴老爹和毛氏,以及裴贵娥的两个哥哥,进了堂屋。 裴家的家境算不得好,家里住的是土坯房,一共六间房住了整整十几口人。不过乡下人家大多都是这么住的,倒也没什么让人可挑剔的。 将带来的聘礼放在一旁桌子上,二房两口子坐下来和裴家老两口说话,卢广义则坐着爹娘下首处,目不斜视的坐着,整个人显得很拘谨,又带了点不太明显的激动与羞涩。 裴家老两口比二房两口子年纪要大上一些,且没两人保养得好,所以明明年纪也就只大了几岁,却看起来比两人老了不少,倒不像是平辈人。不过二房人倒也没有吃惊,一来是早就见过了,二来乡下人大多都老相,俱是因为长年累月在地里做活儿被晒的。 虽是来下聘的,但并没有人去提这茬。 乡下人虽规矩不大,但一般这个时候都比较温和且注重颜面的,自然不会锱铢必较的当面查看聘礼多少。也是对对方人品都有数,且聘礼银子是早就商量好的,至于其他的,规矩摆在那儿,想必人家也不会不讲究规矩。 所以两家人就宛如平时聊天那般闲聊着,也是打算事先热场,再进入正题。 裴二柱的媳妇刘氏是去年刚嫁进门的,对于小姑子当初定亲的事,知道的并不多。她也是前段时间才听男人说,卢家给小姑子的聘礼银子是九两九。自打知道这事儿后,她的心里就一直惦记着,生怕这银子落到了大房两口子手里。 这会儿,她没能进堂屋,就一直站在院子里探头探脑往里面看。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遂转身扯了扯男人。 “哎,你说卢家到底有没有将聘礼银子带过来?不是说他家手头不宽裕,才会拖了一年,这一年时间就有了?还有,真有十两那么多?” 裴二柱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家不争气的媳妇,瞪了她一眼,转身回了屋。 刘氏跟了进去,到了自家屋里,说话的声音才放开了一些。 “你到底说说看啊,真有十两那么多?”刘氏当初嫁进裴家时,裴家也不过只给了二两的聘礼银子,所以十两银子在她眼里是非常多的。 也确实多,一般只有比较有钱的富户才会给女方这么多聘礼银子,若是换成二房现在的家境,也给不了这么多钱。可那会儿二房还没跟家里分家,卢家又是大溪村有名的富户,再加上裴家当时的处境,二房两口子是特意将聘礼银子定这么多,也有给裴贵娥壮面子的意思。 当时可是把梅氏心疼得不行,可为了大儿子,也只能咬牙忍了。 裴二柱没好气地瞪着刘氏,“你能不能有点出息,眼皮子别那么浅好不好?” 刘氏翻了他一眼,薄薄的嘴唇微撇,“你倒是有出息,眼皮子也不浅,前几日你不也在跟我说这事吗?不是你说的,我能知道这事?!” 裴二柱踢了鞋子上了炕,面朝里躺在炕上,懒得理她。 刘氏毫不以为忤,扭身扒在窗子上,从屋里往外看。待看到大房的小崽子狗蛋,牵着妹妹往堂屋里走时,她猛地一下就直起身来,跑到炕边去拽男人。 “你大嫂又把狗蛋子使堂屋里去了,你快去看看,方才就跟你说,让你留在屋里别出来,你大嫂叫你一声,你就出来了。她有事做,怎么不去叫她自己男人,就知道叫你,一看就别有居心。” 裴二柱阴着脸不说话,他大嫂指名道姓的叫他,他能不出来,让卢家人看见该看笑话了。 “你赶紧过去,别让大房占便宜了。”刘氏直个劲儿推他。 裴二柱坐起来,趿拉上鞋子,边道:“就你心眼小。” 刘氏跟在一旁亦步亦趋:“我也跟你进去?” 裴二柱斜了她一眼:“你去帮大嫂做饭,就知道偷奸耍滑,小心等会儿娘说你!” 他将鞋子穿好,又拉了拉衣襟,才往正房那边走去。 进去的时候,屋里的人还在说话,另一边方桌那里,大房的两个孩子狗蛋和妹妹小草,正趴在桌子旁摸卢家人带来的聘礼。 卢家带来的聘礼整整齐齐的码在桌子上,上面盖了层红布,让人瞧不清内里是什么东西。可能是因为布料的颜色鲜艳,看起来喜庆,小孩子们喜欢,便忍不住伸出小手去摸。 梅氏早就看见了,可她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是小孩子,她就只当是小孩子顽皮,也没当成回事,继续和裴家老两口说着话。裴二柱也看见了,但他看见就像没看见似的,堆着笑去了他大哥下首处坐下。人刚坐下来,就听得‘嘭’地一声响,桌上放的东西被两个小孩子不小心扯掉在了地上。 “哎呀,小孩子不懂事,亲家莫怪!” 随着一声歉声,门外快步走进来一个妇人,四方脸,个子挺高的,正是裴大柱的媳妇马氏。 “真是不听话,还不赶紧出去玩!”马氏瞪了两个孩子一眼,便去收拾地上的东西,这俩孩子撒丫子就跑开了。 “大嫂,我来给你帮忙。”一直瞅着动静的刘氏,也挤了进来,凑过去帮马氏去捡落在地上的东西。 毛氏又怎么可能不知道两个儿媳妇的秉性,暗暗地瞪了两人一眼,才对二房两口子堆着笑,道:“亲家莫怪。” 二房两口子倒没有多想,只当是意外。虽聘礼被扫落在地上,多少有些不吉利。不过既然亲家这边都不觉得有什么,他们自然不会说什么,毕竟东西带过来,就是给人家的。 蹲着捡东西的马氏,恨得牙痒痒,瞪了刘氏一眼。刘氏不敢示弱,回瞪了过去。两人捡着地上的东西,捡着捡着就抢起来了,梅氏这才又诧异地看过来一眼。 毛氏看亲家母眼色,觉得自己老脸都快丢光了,站起来斥道:“一点东西都收拾不好,还不赶紧收拾了出去!” 里屋的裴贵娥又气又恼,心里恨死两个嫂子了,可人又不敢出去。今天是她的好日子,两人为了一点小心思,竟当着义哥爹娘的面,闹出这样的笑话来。 梅氏是个识趣的,虽有些诧异裴家这两个儿媳妇的表现,到底那儿媳妇是别人家的,她也不好说什么。遂,若无其事的正过脸,仿若什么也没察觉出来。 毛氏见了她这番表现,才松了一口气。 经过一番闲话,两家人也终于切入了正题。 卢明海先是表达了一番对婚事被拖的歉意,又夸赞了一番裴贵娥是如何如何的贤惠(其实他也没见识过,就是一些场面话),然后梅氏就将包着聘礼银子的红封递了过去,毛氏笑着说了两句场面话,收下红封,两家人才开始商讨定婚期的日子。 裴老爹其实挺欣赏卢明海两口子的,觉得这两口子明理人又实诚,不免感叹给女儿定了门好亲事。虽说去年耽误了一年,但毕竟人家有困难嘛,如今人家也应诺而来,也就没什么可挑的了。 可在卢明海问他婚期时,他却有些迟疑,因为他那婆娘一个劲儿在旁边对他使眼色。裴老爹自然明白婆娘到底想的什么,可他实在说不出来。梅氏也不是没有眼色的人,自然看出来了,想了想也不是外人,遂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接到话茬的毛氏一脸笑,她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梅氏,欲言又止道:“亲家,按理说咱不应该提这事的——” 梅氏心里一紧,不禁在想他家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妥,赶忙将带来的聘礼以及来裴家后的言行举止都回想了一遍。 一直垂着眼,老实坐在一旁听父母和未来岳父母说话的卢广义,猛地一下抬起头来,瞳孔紧缩地盯着毛氏。 梅氏回想了一遍,觉得自家并没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妥,遂露出一个疑惑的眼神,望了毛氏一眼。 其实毛氏也是老脸赧然,可为了女儿,她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她也不直面回到梅氏的疑问,而是说了一通家里孩子多,一碗水要端平的话,又道:“你看咱家就两个儿子,我这做娘的掏心掏肺对他们,生怕一碗水端不平,孩子心里落下埋怨。” 屋里很安静,只有毛氏的声音在响着。 裴老爹垂着眼睑,裴大柱眼神左顾右看,就是不看卢家人,屋里的裴贵娥则是紧张得都忘了呼吸。 梅氏也不是个傻的,自然听懂了对方的意有所指,她也没打算绕圈子,遂问道:“亲家母,这话是什么意思?” 毛氏笑了笑,道:“没什么,就是心中有些感叹罢了。想一想,这娥儿这孩子从生下来不大点儿,到牙牙学语,到会走路了,到成了大姑娘。如今都要出嫁了,当娘的怎么舍得哟。” 梅氏也有女儿,自然能明白毛氏的心情。别说毛氏,每次当她想到女儿有一天会出嫁离开自己,她也会心情很糟糕。想到这里,她理解地笑了笑。就在她放下心,以为自己是多想了的时候,突然又听毛氏道:“亲家两口子一看就是明理之人,亲家母也是为人和善,想必在孩子们之间会一碗水端平的,是吧?” 梅氏这时若是还听不出来对方的话音,也白瞎了她活了这么多年。她当即一愣,就想说什么。 这时,就见卢广义刷的一下站了起来,脸涨得通红。 “爹娘,咱回吧,这门亲事咱不做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屋里所有人都呆了。 “老大,你说什么呢!”梅氏斥道,又赶忙安抚裴家老两口:“亲家,千万莫怪,这孩子瞎胡说呢。” 卢广义低垂着头,也不看其他人,只是道:“娘,我没胡说,这门亲事咱不做了!” 裴老爹顿时恼了,站了起来:“你这小子到底在说什么!” 卢明海赶忙站起来安抚亲家,又让卢广义给人道歉。 卢广义素来敦厚实诚,但犟起来也是像一头牛,无论爹娘怎么说,他都只是埋着头不出声。 裴大柱裴二柱也站了起来,眯着眼看他:“你小子想毁亲?”嘴里说着,裴二柱的手就推搡了过来。 卢广义被推得往后一踉跄,这才抬起眼,道:“你们就当是我想毁亲吧,是我对不起贵娥,这聘礼咱家也不拿回去了,就当是对贵娥的补偿,补偿耽误了她一年多的时间。” 里屋的裴贵娥哇的一声,哭着跑了出来。 她泪眼朦胧的看着卢广义,哭道:“义哥,这到底是怎么了?” 卢广义看了她一眼,道:“怎么了?你心里应该有数才是吧。” 这话说得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趁着空档,卢广义上前拉着父母,扭头就走了。 裴家老两口和裴贵娥脸色剧变,倒是一旁站着的刘氏,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停地拿眼睛去瞅自己男人。 二房两口子素来看重大儿子,不光是因为卢广义为人实在有担当,还因为他是个明理懂事的好孩子。 可今天发生的事,就让两口子有些诧异了。只是在路上也不好开口询问,只能先忍着等回去再说。 一路上,三个人都没有说话。 到了家里,卢娇月有些疑惑地看着爹娘大哥难看的脸色。怎么出门的时候那么高兴,回来却成了这样,难道说大嫂家那边出了什么岔子? 只是这会儿也不是问话的时候,遂将三人迎了进来,就站在一旁。 “老大,你来说说怎么回事?” 梅氏并没有发怒,她知道儿子不是无的放矢之人,若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子今天不会是这种表现。 “娘,大哥,到底怎么了?”卢娇月着急问道,来回看着几人的脸色。 梅氏没有回答女儿,依旧看着大儿子。 卢广义脸涨得通红,从裴家出来,他就是保持着这样的状态,一直到回家。 他实在没脸见爹娘妹妹! “娘,你别问了,就当是儿子难得任性一次,这门亲事咱们不做了,至于聘礼,就当是对裴家那边的补偿吧。”他有些艰难地道。 梅氏见此,才发了火,她拍了一下炕桌,斥道:“你说不做了就不做了?你让人家贵娥怎么办?还有你妹妹,为了给你凑成亲的银子,偷偷地在家里不歇手地刺绣,你以为那点银子是好得的,巴掌大的布,来回要刺上几万甚至几十万针,一针都错不得。还有你爹,起早贪黑的,到底为啥?” 卢广义抬起头,看了爹和妹妹一眼,眼中闪过一抹愧疚。只是他依旧什么也没有说,又垂下头去,道:“娘,你就当儿子任性吧。” 见娘气得要去找鸡毛掸子,卢娇月赶忙上前去拦。要知道这鸡毛掸子从来是二弟的专属,小弟也曾挨过,大哥和她却是一次也没有,现在娘气得要去拿鸡毛掸子打大哥,可见是被气狠了。 她急得眼泪直在眼中打转,焦急地望望娘,又去看大哥。 “大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倒是说啊。” 一旁的卢明海叹了口气,道:“老大,你说吧,爹和娘相信你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 卢广义犹豫半响,才艰难地将事情缘由说了出来。 “你是说贵娥早就跟你提过换屋这事了?”梅氏诧异道。 卢广义点了点头,道:“她跟我提过一次,我没答应她。哪知回来妹妹就说要跟我换屋,我本想着既然这屋已经换了,就没什么事了,前几日去跟她说来下聘的日子,她也没有提,谁曾想他家竟然将这事放在今天提,还拿捏上娘你了。” 那日裴贵娥当着卢广义提了换屋之事,卢广义心里本就有些不舒服,只是他能体谅她的处境,所以并没有怪她。回来后,妹妹主动提出换屋子,按他一贯的性格,卢广义是一定不会答应的,可想着之前哭着跟他说这事的裴贵娥,再加上妹妹那么坚决,他才答应下来。 为了自己成亲,妹妹连自己屋子都让出来了,这让卢广义一直对妹妹心怀愧疚。他说不出来好听的话,只能心里暗下决定,以后和贵娥一定要对妹妹好。 而今天,明明是自家去下聘的日子,对方早不提这事,晚不提这事,偏偏赶着这时候提,显而易见是有想拿捏的意思。 这才是卢广义最为愤怒的地方,没道理为了他娶个媳妇,先是委屈妹妹,接着委屈他娘。方才在裴家见她娘急得六神无主,而对方隐隐有高坐钓鱼台的意思,卢广义心里一直憋着的那股火儿,轰得一下就起来了。 他不能让自己爹娘低人一等,不能!他家也不欠谁的,用不着这么低声下气!所以他只有对不起裴贵娥了,反正他家也嫌弃他家家境不好,何必再互相为难呢。 听完儿子的话,梅氏沉默了下来,她扔下鸡毛掸子,一屁股坐在炕上。 而卢娇月更是一脸惊疑,怎么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她也不笨,自是明白她哥的想法,不禁有些犹豫是不是自己当初提出换屋,是错误的,若不然他大哥也不会因为对她心生愧疚,以至于起了逆反心。 “老大——”梅氏有些犹豫道。 卢广义看了他娘一眼,“娘,你别说了,儿子已经想好了,这门亲事咱们不做了。” 梅氏也说不出心里复杂的滋味,但还是劝道:“裴家会有这种想法也没什么错,是爹娘当初想差了,对不起你,若是早凑钱给你起两间瓦房,也不至于……” 卢广义打断他娘的话,“娘,这事与房子并没有什么关系,若是与房子有关,儿子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儿子只是觉得——”他顿了一下,垂下眼,艰难道:“觉得有些恶心罢了,这事我既然事先就拒绝了,他家完全可以当时提出来,能成就成,不能成就罢。可偏偏放在咱家去下聘的时候拿出来说,尤其还摆出那样的姿态,想拿捏咱家。娘,我以前不懂,现在也明白了,娶媳妇不能娶心思多的,就好比大伯母,就因为她那点小心思,害了一家子人,如今……” 剩下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卢广义这是被胡氏给吓怕了。 “也许这并不是贵娥的想法,而是她爹娘自作主张。”梅氏的言语很苍白。 卢广义的脸色暗了一下,苦笑道:“即使这不是她的想法,但她一定知道。我上次去找她,她竟然当我提都没提,今天他家这么做,她肯定是默许了。” 话说成这样,梅氏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那裴家那边怎么办?” 卢明海突然道:“行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老大不说了吗,聘礼留给他家,就当是咱们对不起裴家。这事不说了,老大既然都决定了,让孩子自己拿主意。” “可是——” “可是什么?”卢明海看了梅氏一眼,“你想娶个心思多的儿媳妇回来?就算儿媳妇是个好的,可他家那个样子,儿媳妇耳根子再软一些,以后日子还怎么过!老大是咱家以后立门户的,不能娶个搅家精回来。再弄个像大嫂那样的,咱们家就该完了!别忘了老话,娶妻当娶贤,娶妻不贤祸三代!” 一般家里的事都是梅氏拿主意,可既然卢明海拍了板,梅氏也不会说什么。 之后,卢广义便回了自己的屋,卢娇月也回屋去了。 她的心情十分复杂,难道这辈子大嫂真不会嫁进她家了? 一连几天,二房屋里的气氛都不甚好。 卢广智也知道了那日发生的事,他倒不如卢娇月那么纠结,反而说这样挺好,也免得娶个那样的大嫂回来,欺负他姐。在他心里依旧觉得大姐把屋腾出来,是委屈了。他怨不上自己大哥,自然迁怒到了裴家那边,再加上发生毛氏拿捏梅氏之事,更是让他对裴家人心生恶感。 自然又被卢娇月说了几句,可他到底听没听进去,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不过裴家那边倒是挺奇怪,竟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按理说,自家的姑娘被毁了亲,或是打上门来,或是前来化解矛盾,都是正常的。太过安静了,反而透露出一丝不正常。 卢娇月坐在炕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在手里绣绷子上绣着,心里想着这些事。 这时,院子里响起她娘唤她的声音。 “月儿,桂丫来找你了。” 桂丫? 卢娇月赶忙放下手里的绣绷子,下炕套了鞋,就往屋外走,迎面正好碰上往这边屋走来的桂丫。 桂丫生得鹅蛋脸,大眼睛,若不看其满是补丁的衣裳,与干瘦的身板以及枯黄的头发,也算是个漂亮的姑娘。此时她的脸色有些白,眼中隐隐带着一丝焦虑,让满是笑容的卢娇月就是一愣。 她迎上前去,将桂丫拉进自己的屋子。 “桂丫,你咋了?”两人来到炕沿上坐下,她才问道。 “娇月……” 桂丫看着卢娇月满是关心的眼神,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到底怎么了?”卢娇月环住桂丫扑过来的身子,着急问道。 桂丫只是哭,也不说话,卢娇月心里急得不得了。好不容易等她平静下来,卢娇月拿了帕子给她擦眼泪,又问她怎么了,桂丫才诉出原委。 原来桂丫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十五岁,正是到了要该说亲的时候,所以家里就给她说了门亲事。按理说这算不得是什么坏事,可关键这门亲事是桂丫小婶小陈氏给桂丫说的。 说起这个就要说说桂丫家的现状了,陈家一直没有分家,桂丫的爹陈铁根是老大,膝下有三个孩子,都是女儿。桂丫是老大,二妹桃丫十岁,最小的小妹小丫才三岁。 陈家的老二陈铜根,比桂丫爹小十二岁,是桂丫奶陈婆子的老来子。陈家就这两房人,按理说日子应该过得不错,可惜陈婆子偏心,大溪村有名的偏心小儿子,奴役大儿子,所以不光桂丫爹和桂丫娘给弟弟弟媳妇们一家子做牛做马,连大房的几个孩子在家中地位也极为卑下。 桂丫不大点就帮着家里做活儿,带下面两个妹妹,等陈铜根娶了妻生了子,还要帮二房做活儿,带二房的孩子。关键桂丫还不能不做,少做一点就会招来陈婆子的打骂。若是大房两口子说上一两句,陈婆子就是要死要活的。再加上大房没有男丁,总被陈婆子指着脊梁骨说是绝户头的,以后大房要靠二房的男丁养老送终,帮人做点儿事怎么了。久而久之,大房一大家子人都不敢反抗了,只能任劳任怨给二房当牛做马。 桂丫小婶子小陈氏是陈婆子娘家的侄女,为人贪婪虚荣好吃懒做,平日里没少仗着陈婆子的势,给大房一家子气受,这破天荒的说要给桂丫说门亲事,若说其中没有鬼,恐怕鬼都不相信。 关键陈婆子愿意信啊,一听小陈氏说对方给十五两银子的聘金,人就昏头了。再加上二房两口子在背后怂恿几句,根本不给大房人反应的机会,就拍板说要定下这门亲事。直至现在,桂丫一家子连对方样貌如何,家境如何,人品怎么样都不知道,女儿的亲事就被定出去了。 桂丫心里实在害怕,再加上知道指望不上自己爹娘,才跑来找卢娇月。 “那这事你准备咋办?” 桂丫擦了一把眼泪,道:“反正我是不嫁的。” 卢娇月叹了一口气,道:“古往今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你爹娘那里不给你撑腰,恐怕这事就有些难办了。”陈婆子是桂丫奶奶,有权利给孙女定下亲事。 “你确定你小婶子是不怀好意?”她又问。 桂丫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她向来无利不起早,我可不信她是为了我好,也就是我爹我娘人傻耳根子又软,才会吃她那套。” 对于桂丫爹娘的性格,卢娇月是知道的,说好听点叫愚孝,说难听点就是傻了。明明是陈家老大,陈老头又死了,按理说陈家应该是陈铁根当家才对。偏偏他个木讷的性子,被他娘拿捏住不说,还被比自己小的弟弟骑在头上作威作福。 而桂丫娘就不用说了,也是个性格软弱的,再加上没有生个儿子,在家除了听男人的,就是听婆婆的。 “若不然你跟你爹娘说说,将这事分析分析给他们听听看,问清楚打听下对方的人品再说。”卢娇月给桂丫出主意。 嫁人乃是女子人生中最大的一件事,若是嫁错了人,毁的就是一辈子。卢娇月上辈子就是最好的例子,所以她不希望好友也被耽误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就跟我爹说让他去问问,我爹也去问了,却被我奶一通臭骂的骂了出来,说当儿子的不相信自己老娘,难道她还能害他不成。” “啊?!”卢娇月讶道。 她早知道桂丫奶是个极品,现在才知道她究竟极品到什么地步。与她相比,她爷奶算是好的了,做事也不会这么不讲究脸面。 “那可怎么办?你爹就没再去问问?” 桂丫摇了摇头,她爹被骂回来了,就只会蹲在屋里唉声叹气。而她娘只会坐在炕上抹眼泪,连句话都不敢说。桂丫实在没办法了,若不然她也不会跑来卢家。 “那你需要我怎么帮你?”卢娇月问。 她自然也不是个傻的,这种时候发生了这样的事,桂丫来找她,肯定不是来哭的。卢娇月知道桂丫素来是个有主见的性子,若不是因为她有主见,从小到大也不会挨她奶那么多打。 看着好友瘦骨嶙峋的手腕,卢娇月有些心疼地拉着她的手,道:“你说,我能做的,我都帮你。就算我不能,还有我哥我弟,若不然我跟我爹娘说说也行。” “娇月——”桂丫又湿了眼睛,有时候她觉得生养她的爹娘,还不如这个幼时的玩伴待她来的关心,她忍不住扑进卢娇月的怀里又哭了一场。 卢娇月也就任她哭,知道她心里憋了太多太多的委屈。 哭罢,桂丫擦干眼泪,说:“我想请你帮帮忙,帮我打听一下对方的情况,你也知道我几乎没什么机会能出家门,尤其出了这事,家里看我更紧了。今天若不是我说来找你,也不能出来。” “好。”卢娇月很爽快地答应下来,又道:“我让我哥我弟帮你出去打听,不行了还有我爹,若是再远的话,我去外公家找两个舅舅帮忙。你知道的,我两个舅舅一个是屠户,平日里到处收猪,一个是帮人做宴席的,认识的人多,对附近村子的人也比较了解,一定能打听出来。” 桂丫感激道:“谢谢你,娇月。” “好了,咱俩之间不用说谢,你把对方的名字跟我说说。” “我只知道那人姓韩,好像叫什么韩老实,至于是哪里人却不知道。”她有些歉疚地看了卢娇月一眼,“对不起,娇月,给你家添麻烦了。这点儿消息也是我偷听我奶和我小婶子说话时听来的。” 连人是哪里的都不知道,肯定会让帮忙打听的人极为费工夫,这也是桂丫会说对不起的原因,可让她说不用打听的话,她又说不出口,因为她知道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卢娇月自然明白好友的心思,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没事,我一定会求家里人尽力帮你打听。”怕好友会继续多想,她打岔道:“既然姓韩,会不会是韩家庄的人?” 卢娇月之所以会这么想,也是因为他们这附近周遭,也就是韩家庄姓韩的人最多。韩姓并不是什么大姓,而乡下人大多以一个宗姓为主而群居。就好比赵家洼、杜家村这种地方,大多村里都是一个姓的,往上数几辈都是一个祖宗,家家户户都连着亲。 这么想着,她不禁想到了韩进,不禁暗想:若不然找他问问? 可她又十分犹豫,她最近越来越怕见到韩进了,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会做些出人意表的举动来。可想着桂丫的处境,她又觉得还是问问的好,毕竟好友的事至关重要。 “我小舅舅有个朋友是韩家庄的人,这样吧,我先找他问问。若是找不到这个人,我就去跟家里人说,再去找我两个舅舅帮忙。” “谢谢你了,娇月,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桂丫很快便走了,她不敢在外面耽误太久,生怕家里人找来,给卢家添麻烦。卢娇月将桂丫送走后,心事重重的转身回院子。 “咋了?桂丫找你有事?”梅氏问道。她方才见桂丫的样子,就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卢娇月叹了一口气,跟她娘说了桂丫家里的事。 梅氏一听,顿时呸道:“这陈铁根和刘翠兰也越来越没有出息的,自家闺女的亲事竟然让别人做了主。” 二房两口子与陈铁根两口子关系一直不错,若不然卢娇月也不会和桂丫打小就要好。所以梅氏也清楚陈家的一些事,这两口子哪儿都好,为人勤快,待人实诚,就是一点——在家事上,懦弱得让人头疼。 梅氏不止一次劝桂丫娘赶紧分家算了,可桂丫娘从来左耳进右耳出,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可想着这两口子没儿子,就不免能猜到他们的心思,毕竟乡下人还是比较注重香火的。尤其还有陈婆子在,再加上陈铁根是老大,要想分家也没有那么容易。即使分了,恐怕也彻底断不了。 不过这毕竟是别人的家事,梅氏也不好说什么,说了几次,见桂丫娘听不进去,便不再说了,免得坏了两家的关系。 “你答应的对,能帮就帮一把,等你爹和你哥哥回来了,我就跟他们说说这事。若实在打听不出来,过两天咱们就去找你两个舅舅去。”总体来说,梅氏一直是个热心肠的人。 卢娇月点点头,心里还在想着要不要问问进子叔。 卢娇月还是决定问问韩进,若那韩老实真是韩家庄的人,恐怕也只有找韩家庄的人,才能打听出具体情况。 毕竟,这种一个村都是同一个姓的地方,一般都是比较抱团排外的。若是问外人,大抵也是问不出来个什么。 所以次日卢广智准备去县里的时候,卢娇月也跟了过来。 见卢娇月和卢广智一同出现,韩进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像平时那样和卢娇月打了声招呼。 “进子叔,我姐有事找你。”卢广智是知道他姐打算找进子叔打听一些事的。 韩进点点头,隐下脸上的喜色:“先上车吧,边走边说。” 卢广智以为进子叔有急事,便没有多想,倒是卢娇月脸红了一下,她知道韩进这么说的原因。 先将卢广智送到了县里,韩进这才将马车驶出县城,找了个荒僻没人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回身进了车厢,本来不小的车厢挤进来个他,顿时显得逼仄不少。 卢娇月往后退了一下,有些慌乱道:“你干啥?” 韩进很随意地坐在她身旁:“你不是找我有事吗?总不能你在马车里,我坐在外面跟你说话吧。这地方虽然偏僻,到底也不是没人经过,是时被人看见你在我车上,恐怕会对你名声有影响。” 这个理由倒是挺能说过去,但以卢娇月这阵子对韩进的认识,知道他估计是没怀好意。 “你坐过去些。” 卢娇月退无可退,只能让韩进往那边去点,本是想去推他的,不知想到什么,缩回了手。 韩进动了下,看似往一旁去了点儿,实则一点都未动。 他低头看着她的发顶,又看她颤抖的睫羽、微微有些泛红的耳尖儿和白皙的一截颈子,越看越喜欢。 “真香。”他突然小声地喃喃了一句。 卢娇月脸红似滴血,搓着手里的帕子,小声道:“进子叔,你别这么说行不行,我是真的找你有事儿。” 怕吓到了她,韩进见好就收,问道:“什么事?” 卢娇月抿了抿唇,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下,当听到韩老实的名字时,韩进眼睛眯了起来。 见他没有说话,卢娇月抬起头,顿时被他的脸色吓了一大跳。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这人我认识罢了。”韩进瞅了她一眼,淡淡地道。 卢娇月心中一喜,急问:“真的。” 韩进点点头,“而且跟我还是亲戚。”说到这‘亲戚’两字的时候,他讥讽地勾了下唇角。 “那这人到底怎么样?家是哪里的,家里有什么人,你能不能和我说说?”卢娇月有些激动地问。 “你很关心你这朋友?”韩进看着她激动的脸色,挑了挑眉。 卢娇月点点头,不知想到什么,面色有些复杂起来,柳眉也蹙了起来。 “她和我从小要好,而且她不像我,有疼我的父母兄弟,她的日子过得很难。”可能也看出韩进有些异常,她不禁道:“进子叔,你若知道什么,就跟我说说吧。你也知道咱们女子不像你们男人,一旦嫁错了人,毁得就是一辈子。” 韩进拧起眉,有些复杂地看着她低落的神色。她到底想到了什么,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她是害怕嫁人吗,这就是她明明待自己不同,却回避自己心意的原因? 韩进敛住心中的思绪,手指叩了叩膝盖,沉吟道:“她即是你的朋友,你就回去跟她说,若是她不想死的话,就想办法把这门婚事推了。” 卢娇月被吓了一跳:“进子叔,你到底知道什么?对方是你什么人?你能不能跟我说清楚些,你这样说,我回去后不知道该怎么和桂丫说。”卢娇月非常着急,都跟死扯上关系了,也由不得她不急。 韩进叹了口气,道:“你别误会,我之所以不想细说,是怕吓着你,不是因为对方是我什么人,我想帮他隐瞒什么。” “我又不是草做的,不是那么容易被轻易吓到的。”卢娇月的口气中,有着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娇嗔。她从未用过这种口气与外人讲过话,恐怕韩进还是第一个。 这种表现韩进自是发现了,眼中闪过一抹喜色,他此时心情非常好,也因此往常在人面提都不愿意提的事情,此时说出来毫无心理障碍。 “这么说吧,这人算是我的一个堂兄。为人伪善,看似很老实,实则内里藏奸,心思狠毒。尤其他还有个臭毛病,喜欢喝酒,喝酒了就喜欢打媳妇,家里已经被他打死过两个媳妇了,若你那朋友嫁过去,恐怕就是第三个。” 卢娇月脸色一片惨白,真如韩进所说的那样,被吓到了。 打媳妇,还打死了两个? “那就没人追究吗?出了人命,官府应该会管吧?” 韩进讥讽一笑:“怎么管?民不告官不究,人家当爹当娘都不管,别人怎么管?而且他爹是韩家庄的里正,爷爷是韩姓一族的族长,哪个人家敢一得罪就是一个村子的人?当然也有人上门过,可惜还没开始说理,就被人打折腿丢出了村,理由是盗窃。” “这——”卢娇月彻底震惊了,艰难道:“怎么就如此野蛮无耻呢?” 她不禁地看了韩进一眼,她可没忘记韩进也是韩家庄的人,尤其那韩老实还是他堂兄。 韩进顾不得去想心里其他的心思,赶忙道:“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和韩家人可不是亲的。”话说完,他才脸皮一僵,他怎么将这事说出来了。只是他也知道这事瞒不久,他若是想娶她,她迟早都有一天会知道。 卢娇月浑身一震,不是亲的?意思也就是说没有血缘关系,可为何他又说是他堂兄?她知道这里面肯定有故事,再联想到韩进在外面的坏名声,不禁想了许多。 怕他心里不好想,她也没敢多问,忙打岔地移开眼神,道:“若是真如你所说的这样,这可怎么办?” 韩进看了她小心翼翼的表情,心里软绵绵的。 她真体贴啊,体贴得让他恨不得当即就将她娶回家中。这么想着,他望她的眼神中绽放出一种势在必得的光芒。 只可惜卢娇月没有发现,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韩进又道:“以你方才所叙述的情况来看,恐怕你那朋友想推掉这门亲事很难,毕竟亲事已经定下,对方家里也不是普通人。” 卢娇月不禁急了起来,“不行,我得回去赶紧对桂丫说,让她想想办法。进子叔,你送我回去吧。” 到了大溪村,卢娇月连家都没回,便直接往陈家去了。 去的时候,桂丫正在扫院子。 见卢娇月来了,坐在屋檐下的陈婆子阴阳怪气道:“卢家丫头,你来找我们桂丫啊?我们桂丫不像你,在家里不用干活,咱家可是有许多活都等着她做。” 换成以往,卢娇月肯定会软言软语跟陈婆子解释两句,可今天她却没这种心情了,看着眼前这老妪,她真恨不得呸她一口,明知道是个火坑,还把亲孙女推进去。若说陈婆子不知道韩家情况,卢娇月是绝对不信的,要不然韩家会出那么多聘礼银子? 卢娇月自然不知道韩家那边出了二十两,只是被小陈氏藏起来了五两罢了。 “桂丫,你跟我出来一下,我找你有事。”她当着陈婆子就这么说道。 陈婆子撇撇嘴,到底没有发作,卢家二房有钱,梅氏又不是个好惹的,她也不想因为一点小事,就开罪对方。 桂丫扔下扫帚,就跟卢娇月出了院门。 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两人站定下来。 “娇月,是不是有消息了?”桂丫心里忐忑问道。 卢娇月复杂地看了对方一眼,才将韩进与她说的事,小声地说了一遍。 听完后,桂丫面色一片惨白,干涩道:“竟是这样的人家?我那小婶子可真看得起我!” 卢娇月不禁抓住她的手,“桂丫……” 桂丫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突然她笑了一声,嗓音嘶哑地喃喃:“没办法的,我奶不会退掉这门亲事,我爹娘指望不住,对方又是这样的人家,没办法的,没办法的……”看来桂丫也是个心中有酌量的,不过是须臾之间,便明白了自身的处境。 “桂丫!”卢娇月忍不住晃了她一下。 桂丫回过神来,抹了一把不知何时淌下的泪水,“娇月,谢谢你,谢谢你帮我打听这些,恐怕费了很大的功夫吧。” “不费什么功夫,桂丫你别多想了,若不然就回去和你爹娘实话实说,你爹娘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掉进火坑里的。”见桂丫神色不对,卢娇月忍不住劝道。 “没用的,咱家惹不起对方。” 他爹愚孝,他娘懦弱,对方出了那么多银子,她奶素来贪财又重男轻女,无论如何都不会推掉这门亲事。尤其现在已经不是自家推掉亲事不推掉的问题了,而是对方会不会放过他们家,那样的人家,想必向来处事极为霸道,定下的亲事怎么可能容许人反悔。 桂丫面上一片死灰,她站在那里,站了许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她才抬起头,望向卢娇月,努力地露出一抹笑容。 “娇月,你回吧,免得你娘担心你。你别担心我,我没事的,我也得回了,若不然等会儿回去晚了,又要挨骂。”从她的表情来看,似乎一点异常都没有。 卢娇月越来越感觉不对劲了,心怦怦跳得很快。她一把抓住桂丫的手,急道:“你可别想不开,咱们一定有办法的!” “什么办法?没办法的!” 卢娇月咬了咬牙,跺了跺脚:“走,咱们去找个人帮帮咱,他是那韩老实的堂弟,应该能帮咱们想到办法。” 她带着桂丫避着村里的人,往村尾快步走去。 其实她也不确定韩进还在不在那里,按理说他应该已经走了,可桂丫的神态太吓人了,她生怕对方回家后会做出什么傻事,才忍不住想要给她点希望。 卢娇月决定了,若是韩进不在那里的话,她就把桂丫带回家里去,总能找到办法说服对方。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只要你能用心想办法,就一定能解决问题。这是卢娇月重生回来后,才明白的道理。 就好比上辈子那件事,明明还有别的解决方式,她其实可以不用死的,可她却选择了最愚蠢的做法。 到了村尾,卢娇月远远就看见有一辆马车停在那里,她心中顿时一喜,快步跑了过去。 “进子叔,你没走?” “你舍不得我走?”韩进双目含笑地看了她一眼,戏谑道。 其实他是猜测这两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恐怕是想不出来什么好的解决办法,肯定会找人想办法,才会留在这里的。他本是打算等上一会儿,人不来他便走,没成想竟然真的等到了她。 卢娇月顿时脸一红,赶紧瞪了他一眼,又回头去看站在不远处没走过来的桂丫。 见对方没有露出什么异样的神色,她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放心吧,她站在那里,听不到咱们说话。”韩进道。 说得好像他们要做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一样!卢娇月忍不住又瞪他一眼,刚好对上对方的黑瞳,不知怎么就觉得脸上火烧,下意识垂下了头。 “进子叔,我想请你帮个忙?”她声音小小地道。 “想让我帮你解决这件事?” 卢娇月有些不好意思,窘迫地摆摆手,“没,我就是想请你帮忙想个解决的办法。” 韩进深深的望了她一眼,道:“那你想请我帮你们想个什么办法?毕竟这门亲事可不是我定下来的。而且她又不是我什么人,我为什么要帮她,毕竟对方是我堂兄不是吗?” 理确实是这么一个理,一来韩进与桂丫非亲非故,二来从关系上来讲,韩进确实和韩老实的关系要近一些,就算两人关系不好,韩进也并不一定要帮着别人坑自己的堂兄啊。 卢娇月咬着下唇,脸憋得通红,想要说什么,却又因为脸皮太薄,实在不好意思。到底想帮桂丫的心思占了上风,她忍不住抬起头,看了韩进一眼,眼带祈求。 “你是不是就笃定我拿你没办法?”韩进无奈地叹了口气。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这句话,这声叹息,让卢娇月心跳得很快。 “罢了罢了,既然你说了……” “谢谢你了,进子叔。”卢娇月慌忙道。 韩进苦笑:“你还真会打蛇顺竿爬。” 卢娇月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声如蚊吟:“我们实在是没办法了,进子叔,你那么有本事,那韩老实又是你堂兄,肯定能想到办法的对不对?你帮帮桂丫吧,毕竟这是一条人命。” “娇月。”韩进又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要知道,只要是你说了,哪怕是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愿意。只是为何,你从不懂我的心?” 卢娇月眼神颤抖,忍不住垂下眼帘,“进子叔,我——” “好了,咱不说这了。”韩进深吸了一口气,不想逼她太紧,“这事我确实有办法,只是有些难办,毕竟我在那家里早就是人见人厌,而他又是我名义上的堂兄。不过既然你说了,这事儿我应下。” 卢娇月忍不住抬起头来,“进子叔,这事儿对你没什么妨碍吧?” “这事你不管,既然我说帮你办了,就一定帮你办好。”韩进素来是个果断的人。 “可是——” “你回吧,我还有些事,先走了,你在家等信儿。” 卢娇月点点头。 韩进这才上了马车,绝尘而去。 而她站在原地,看着那背影良久良久。 过了许久,卢娇月才回过神来,这才想起桂丫还在一旁等着呢。 顿时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踯躅许久,她才走了过去,仿若无事道:“桂丫,没事了,我找到人帮咱们了,他肯定会有办法的。” 桂丫望了她一眼,犹豫道:“你和那人——” 卢娇月红着脸,赶忙道:“你别想多了,那是我小舅舅的朋友。” 真是想多了吗?怎么有种欲盖弥彰的感觉。 卢娇月感觉到桂丫的眼神,心里更慌,脸红得都快冒烟了。 “你真的别想多了……”她支吾了半天,才支吾了这么一句。 桂丫又看了她一眼,也不忍心再逼她,遂若无其事道:“你说他是你小舅舅的朋友,我看他年纪似乎不小了,那他有没有成亲?” 卢娇月愣了一下,答:“他还没成亲呢,而且他年纪也不大,才二十四呢。” 桂丫松了一口气,看好友羞答答的样子,不禁起了逗弄的心思。 “我可没说他老,你解释什么?” “我、我哪有解释什么啊……” “那他是做什么的?看着似乎不是乡下人。” 卢娇月这才反应过来,瞠大眼睛望着好友,道:“您问这些干什么?你想哪儿去了!”最后这句有种恼羞成怒的感觉。 桂丫也没有说话,只是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卢娇月先是跟她对看,最后不敌,垂下眼睛,小声道:“不骗你,我和他真没什么。桂丫,你可别跟我娘说……” 桂丫叹了口气,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隐晦道:“娇月,咱们毕竟是姑娘家,以后还要嫁人呢,你可别做傻事,别总是私下和他见面。”反正让桂丫来看,看他们方才那样子,估计不是第一次私下见面了。 卢娇月抠着手里紧攥的衣角,紧张道:“我也没怎么和他私下见面,这次不是想打听你的事吗,我才托了他。” 桂丫十分愧疚:“对不起,娇月,是我麻烦你了。” “你可千万别这么说,算不得麻烦的。而且,而且我爹娘也认识他,他不会对我做出什么事的。” 说是这么说,可想着之前那句‘好香’,卢娇月莫名感到一阵心虚。 “既然是这样,那就好。” 桂丫也知道好友不是那种随便的姑娘,之所以会这么说,也是怕对方对娇月有什么坏心思。方才她虽没有听到两人说什么,但看神情就能看出些不对,尤其娇月这个样子,恐怕她自己都没有发她对那人的心思。 此时听到好友说卢二叔和卢二婶也认识那人,不免就放下心来,又想着还有娇月小舅舅那层关系在,最起码不用担心对方居心不良。 “走吧,咱们回去吧,也出来有些时候了。” 两人一同往村子里走去,都心事重重的,各自想着各自的心思。 突然碰上迎面走来的卢广义。 “大哥。”卢娇月叫了一声。 卢广义看到两人,顿时松了一口气:“你俩去哪儿了?桂丫奶找到咱家,说桂丫跟你出来了,一直没回去,吓了我一跳,娘让我出来找你们。” 卢娇月有些心虚道:“桂丫心情有些不好,我陪她到处走走。” “卢大哥,你别怪娇月,都是因为我的原因。我奶她没给你家添麻烦吧,我这便回去。”桂丫歉疚道。 “没事,没给咱家添什么麻烦,我娘将她打发走了。就是你,恐怕回去后你奶要骂你了。”卢广义清楚桂丫家的情况,也知道桂丫碰上的事,自然不忍心责怪对方。想到这些,他温声安慰道:“你也别多想,那事一定会有办法的。我爹正帮忙打听着,到时候我也出去帮你打听打听去。” “谢谢你了,卢大哥。”桂丫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头去:“卢大哥,你快成亲了吧?估计这段时间也很忙,这么麻烦你们,真是不好意思。” 卢广义一愣,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卢娇月怕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会勾起大哥心里的伤痛,遂插话道:“咱们赶紧回去吧,桂丫你也赶紧回家去,那事一定能解决的,到时候有消息了,我就去你家找你。” 桂丫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有所指,点点头。 桂丫走后,卢娇月和卢广义也往自家走去。 卢娇月看了一眼这几日显得有些憔悴的大哥,不禁道:“大哥,裴家那边的事,你到底咋想的?” 其实大哥也是舍不得大嫂的吧,若不然他何必憔悴如斯。卢娇月其实能明白大哥的心思,觉得委屈了自己,委屈了娘,所以才会忍痛毁了亲。她能看出大哥其实是喜欢大嫂的,每次大哥去见大嫂回来,脸上都洋溢着一抹掩饰不住的喜悦。 其实卢娇月并不觉得自己受了什么委屈,她上辈子对不起大哥大嫂,害大嫂年纪轻轻就成了寡妇,一直以来她都是想弥补的。至于娘那边,想必过了这几天,想法是与自己一样,自己怎么样无所谓,只要儿子(哥哥)能好。 包括她爹,前天又找大哥谈了一次,说这事他和她娘不做任何表态,关键还要看大哥自己的意思,若是他还想娶大嫂,家里就再上一趟裴家门,只是她大哥却并未做出任何表态。 别看那日她爹说得义愤填膺,终归究底他心还是善的,知晓以大嫂如今的处境来看,若是她家这边毁了亲事,恐怕她以后也嫁不了什么好人家。 而现在是家里其他人都放下了,反倒是她大哥将自己逼上的。 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在逼自己,却又无能为力劝解什么。 果不其然,卢广义状似无事的道:“能想什么,不是已经说了吗,那门亲事咱们家不做了。” 卢娇月叹了口气,一时间心乱如麻。 真是心乱如麻,并不是说假的。一方面卢娇月纠结于上辈子对大嫂的愧疚,一方面她又困惑于这一世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大哥婚事突然出了变数,她想不出来到底是为什么。因为上一世她提前出嫁,是没有发生过换屋这件事的,自然也就没有大嫂提出想换屋子,以及下聘那日大嫂娘毛氏的有意拿捏之事。 难道说是因为她的重生,才致使许多事情都发生了转变?如果自己不主动和大哥换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一切?那大嫂到底该怎么办?真不会嫁进她家来了? 望着妹妹歉疚的表情,卢广义停下脚步,看着她道:“月儿,我希望你能明白,大哥会做下这样的决定,并不是因为你,你不用感觉到有负担。”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即使你没主动提起与大哥换屋,裴家那边也会提,她们早就已经打算好了。咱家是什么样的情况,裴家早就知道,咱们当初定亲时,并未做出任何隐瞒。包括当初决定起两间土坯房给我们做新房,定亲的时候也是说明了,裴家并没有任何异议,咱们才定下的这门亲事。哥还是那句话,既然不愿意,为什么不早提,偏偏弄得这一出一出的。” “你们当初定亲的时候,就说过这件事了?”卢娇月诧异。 卢广义点点头,神色黯淡:“是咱娘说的,娘做事素来周到,去提亲前就已经在打算以后成亲后让我们住哪儿,这事当时是我和爹娘一同商量的。” 所以这才是她哥异常愤怒,以及她爹突然拍板支持大哥想法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自己主动提出换屋,才会发生这一切? 照这么看,大嫂家确实做得有些不地道,既然提前已经说好了,怎么就临时变卦了,还弄出这么多事。 卢娇月本来还想劝大哥两句的,这下话也说不出口了,因为她也不确定劝大哥将大嫂娶回来,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她甚至联想了许多,上辈子她见大嫂总是和大哥闹别扭,总觉得是自己的原因,因为自己不中用,因为大哥总是护着她,想补贴她,才会致使大嫂总是和大哥吵架。 如今想来,好像似乎并不止是这样。上一世家里没分家,好不容易赚些银钱,都要交到公中给小姑治病。有些盈余,家里人又总想着她过得不好,想补贴她一二。婆家是这样,娘家那边又是不省心的,总是背后怂恿着她和婆家人争,所以过得不好,是可以想象得到的。 可这到底是谁的错呢? 也许并不是谁的错,只能说是命运弄人。 “所以说,月儿这事与你无关,你也不要多想了。裴家那边既然一直没有动静,可见对这门亲事也没有想挽回的心思。就这样吧,我祝她以后更幸福,嫁一个比我更好的人。”卢广义深吸了一口气,道。 卢娇月心下默然,也不知道裴家那边是怎么想的,大哥是个好男人,希望大嫂不会因为错过大哥而感到后悔。 那天卢娇月回去,和卢广智商量了一下后,就将韩进帮忙打听的事说了出来。 她自然不会说自己亲自去求韩进的,而是说她让卢广智去找了韩进,找他打听打听情况。谁曾想韩进竟然认识那人,也就不用再劳卢明海和卢广义帮忙打听了。 梅氏和卢明海听了关于那韩老实的事后,心下默然。连连感叹道说陈婆子黑了良心,为了点银子,竟然推亲孙女入火坑。只是这到底是别人家的事,二房人也不好说什么。 倒是梅氏说了两句,说能不能请韩进帮忙,将此事化解了去。卢明海阻止了她,道:“这事儿若是不从根子上解决,怎么化解都是没用的,那人虽是进兄弟的堂兄,但毕竟是堂兄,又不是亲兄弟,他有什么资格阻止人家娶媳妇,这事可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是吗?” 也确实是这个道理,梅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说陈家人造孽,又说陈铁根两口子没用。 按下不提,卢明海的话倒是给卢娇月提了个醒儿。 是啊,为了桂丫的安危,她只是硬求他给帮忙,却完全没有顾虑到他的处境。他也说了这事不好办,可当时她竟全然没有听进去,似乎理所当然觉得他是个本事的人,就一定能有办法。 殊不知,天底下最难处理的就是家事,只听他只字片语,就能听出他在家里的处境不好,若不然也不会出身那样的家庭,却沦落名声尽毁的地步。他肯定是为难的,可他为了她,却答应了下来。 卢娇月心乱如麻,在家里呆了一日,实在忍不住了,便去找韩进。 她自然是在自家村子外找到韩进的,有些事情不能深想,似乎不知不觉中,他便侵入了自己的生活。明明自己出门不便的,却总是能很轻易的见到他。 到了此时,卢娇月也不禁怀疑起来,他每日不辞辛苦的接送弟弟,真是因为顺路吗? 她不敢去深想,因为每想一次,她便能体会出他待自己的真心实意。 她已经快要溃不成军了。 依旧还是先送卢广智去赌坊,因为卢广智知道大姐为桂丫姐的事求了进子叔,所以并未怀疑他姐为什么又来找进子叔了。 待送走卢广智,韩进驾着马车出了镇,找了一个偏僻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并没有说什么,还是像上次一样,进了马车里,坐在卢娇月的身旁。 明明那日之事记忆犹新,却因为桂丫那日的话,让卢娇月完全拥有不同的心境。 她垂着头,攥着自己的裙摆,一动也不敢动。 “你找我有事?”韩进的声音打破寂静。 “若是为了你朋友那事,还得等等,这事儿不是一日两日能办好的。” 卢娇月顿时惊醒过来,有些犹豫地望了韩进一眼,小声道:“进子叔,这件事是不是让你很为难?” 韩进眼神闪了闪,“怎么会这么说?” “肯定是很为难的吧,都是我不好,竟没考虑到你的处境。” 韩进十分惊讶地望了她一眼:“为什么会这么想?” 卢娇月不知道该怎么说,沉吟了片刻,才说了一句:“他毕竟是你堂兄,这种事想必是不好办的吧?”她并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测。 她虽没有说,但并不代表韩进看不出来,只能感叹她的敏锐,竟然只凭一些只字片语,就能猜出他在韩家庄的处境。可是那又怎样呢?他既然答应了,事情肯定是会办好的。 不过韩进可没打算明说,因为他突然发现,有时候男人太汉子也不太好,也要学会示示弱。 他露出一丝隐晦的表情,果然她误解了。 卢娇月更加愧疚,可又说不出不让韩进办这事的话,毕竟这事事关人命,两相取其轻,她只能用又愧疚又歉然的眼神看着他。 韩进感觉心中一阵麻酥酥的痒,每次见到她用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自己,他总是想上前摸一下,为什么世上竟有如此好看的眼睛呢,让人怎么看怎么稀罕。 他也这么做了。 卢娇月瑟缩了一下,可因为车厢太窄,韩进的体积又太大,竟然没躲开。 宽厚的大掌,粗壮的手指,带着一层厚厚的茧子,磨蹭得卢娇月鬓边与眼皮子有些疼,她想挣扎,却又浑身无力,想去推他,却又忘记自己手脚放在了哪儿。 “娇月……” 对方的嗓音低哑而又带着一丝磁性,卢娇月耳尖就是一颤。 “进子叔,你把手拿开……” “我不拿。” 韩进果然不负他地痞流氓的名头,见对方反抗得并不坚决,大掌顺势就滑到了卢娇月的腰间,罩上了他肖想已久的小蛮腰。 他不自觉便靠了过去,不敢太过孟浪,只敢用一只手环着她的腰,带着青茬的下巴在她鬓角上磨蹭着。 “娇月,我想这么做很久了……” 这下卢娇月不敢再忍了,仿若触电似的,伸手去推他的脸,嘴里求道:“进子叔,你别这样……” “我怎样?” 见她快要哭了出来,他见好就收,抓过她搁在自己下巴上的小手,放在嘴上轻啄了一下,就立马放了开。 “咱们说正事儿吧。”韩进正襟危坐,一副十分正经的模样,仿若方才那孟浪之人,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本来要恼的卢娇月,听到这话,当即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我先讲讲那韩老实与我之间的关系,他是我名义上的堂兄,他爹与我继父是堂兄弟。两家很早就分家了,各立门户。不过你也知道韩家庄那地方,整个村都是同一姓的人,往上数还是同一个祖宗,杂姓人家只有那么几户。这种地方排外、抱团,一家有事整个村子都上,我那做里正的堂伯又是出了名的护短,这事儿你若不是找上我,你那朋友的亲事根本退不了。” 卢娇月先是被继父一词,说得一懵,跟着注意力就转移到了那韩老实家里的情况上。听到这里,她急问道:“那这事你准备怎么办?” 韩进也没有卖关子,沉吟一下,道:“这事肯定不能明着来,我和他们家关系并不好,即使关系好,这种事也不是我能插言的,所以只能迂回着来。” 见她听得入神的样子,韩进眼里闪过一抹幽光,大掌不老实的摸上她的小手,就放在手里磨蹭着。 “我那伯祖母也就是韩老实的亲祖母,已是古稀之年,可能是年纪大了,特别怕死,这两年竟迷上了求神拜佛,最是笃信命理之说,所以我想找人设个套儿,让人去给你那朋友和韩老实算算命,对对八字,到时候算个有碍家宅之命,估计韩家那边自己就会退亲。” 就这么简单?卢娇月讶然。 就这么简单! 韩进从小命运坎坷,从来就不是一个行事正统之人,他素来遵循打蛇打七寸,打人打要害之道,自然不会跟对方来正面的。只要能解决问题,什么法子不是法子?也不需要拘礼什么君子之道。 好吧,不得不说,韩进这法子极好,也就只有极为了解韩家之人,才能想出这种办法。 想到他言语之间对韩老实一家的不恭敬,卢娇月想他肯定是与对方有过节。她并不擅长遮掩心思,所以韩进看出来了,也没对她隐瞒。 “当有一家人,表面上对你还算不错,实则私底下帮亲不帮理,恨不得帮着人把你往死里踩,大抵你也不会对对方有多么恭敬了。” 这是有故事了? 卢娇月露出好奇的眼神,浑然没发觉有个人正在吃她的嫩豆腐。 “想听?以后有机会告诉你,现在我要去办你吩咐下来的事儿,毕竟你朋友那边可不能等。” 卢娇月的脸当即一红,小声说:“我才没有吩咐你,我也不敢。” 韩进一笑:“以后你嫁给我,想怎么对我吩咐,就怎么对我吩咐,我一概听从。” 还不待卢娇月反应过来,他便松开手,出了车厢,让她完全没个发泄处。 “我送你回去,你恐怕不能出门太久吧。” 卢娇月脸色千变万化,到底最后还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临下车时,韩进突然道:“就这么说定了,等我赚了钱,就去你家提亲。” 话丢下,人便扬长而去。 留下卢娇月站在那处呆愣许久,臭流氓,谁答应嫁给他了!谁跟他说定了? 可不知怎么心底的喜悦,却是压也压不住得翻腾了起来。 卢娇月并没有当即就回家,而是又去了陈家一趟。 她还记着她爹的话,若是不从根儿上解决,即使这门亲事推掉也无用。 幸好陈婆子并不在,桂丫小婶子虽在,也没有出言阻止卢娇月见桂丫。小陈氏也是心虚,上次桂丫和卢娇月出去后,陈婆子见孙女一直没回来,便找去了卢家。梅氏虽将她打发走了,到底桂丫回家后还是挨了通骂。 桂丫现在是破罐子破摔了,也可能是对未来的绝望,当时就和陈婆子顶嘴了,说她就要快嫁人了,见见自己的朋友也不行,没见过这么管人的,该不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特意看着她吧。 这事儿陈家上下都心知肚明,却从没有人当面戳破。 陈婆子知道这个大孙女,素来是个刚烈的性子,骂也骂不怕,打也打不服,若不是有老大两口子压着,恐怕她早就压制不住对方。再加上她也心虚,生怕桂丫知道什么,让婚事从中出了岔子,遂也不再骂桂丫了。并交代小陈氏不要将桂丫关在家里,只要她不出村儿,想要出去,就让她出去吧,反正有老大一家子在,她跑不到天边儿去。 卢娇月见到桂丫,对她说出了卢明海的话,同时也对她说了韩进的打算,就想给她安安心。 “这事儿我说了,你放在心里,韩家那边的问题不大,应该能解决,只是你家这里若不解决,恐怕有了一次,还会有第二次。” 桂丫点点头,道:“这事儿我这两日也想过了,我年纪到了,早晚都得嫁出去。这次她们算计我不成,还会有下次等着我。养了这么多年,不卖出去也对不起她们养了我这么多年。”说到这里,桂丫露出一个讥讽的笑。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所以我准备做场戏给我爹娘看,若是他们心疼我,咱们子女缘还能继续,若是不心疼……”她顿了一下,苦笑道:“娇月,不骗你,我日日都想脱离了这个家去,我爹我娘那边,我是死心了,我就是舍不得桃丫和小丫。我自己苦了十几年,我不能让我两个妹妹再像我这么苦一遍。” 卢娇月叹了一口气,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这种事,她也不好插言,遂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将这事当着我爹娘的面捅破……”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桂丫将自己的打算对她说后,卢娇月便心情忐忑地回了家。 她看得出桂丫的坚决,所以说不出任何制止的话。其实换念想想,这样也好,置之死地而后生,人都活不下去了,要名声做甚? 只是终究还是担心,所以卢娇月整个人都显得有些魂不守舍。 卢广义从外面回来,望了一眼明明是蹲在那里洗菜,却洗着洗着就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妹妹,不禁走了过去。他也没多问,只是走过去将卢娇月手下的水盆移了过来,蹲在那里帮她洗菜。 “大哥。” 卢广义点点头,问道:“在想什么?” 卢娇月并没有隐瞒,“我在想桂丫的事,她打算……” “她打算什么?” 卢娇月轻轻地吸了口气,附在卢广义耳边说了一些话。卢广义十分惊讶,卢娇月又道:“我有些担心她,怕中间出了意外。” 卢广义沉吟片刻:“虽我有些不赞同她的做法,不过也能明白她这样做的意思。这样吧,这事你别担心,我找个人帮忙看着点儿陈家,到时候有什么事就来通知咱们。” 找人帮忙看着?卢娇月这才想起大哥有个叫栓子的朋友,就住在陈家旁边。遂点了点头。 事情很快就来了。 次日下午,那个叫栓子的小伙子,满头大汗火急火燎地跑来二房家,人还没踏进门,就在喊陈家的桂丫上吊了。 这两日卢娇月和卢广义一直守在家里,哪儿也没去,梅氏也在家。一听到这话,都跑了出来。 卢娇月和卢广义也来不及和梅氏多说,就往外跑去,梅氏也跟了出来。 “广义哥,你交代我后,我就帮你盯着呢。咱家和陈家用一个院墙,一听旁边有动静,我就架了梯子去看。那陈婆子还骂了我两句,我没理她。”栓子今年十五岁,还是个半大的小子,说起话来十分逗,明明事关人命的事,搁他嘴里就平添了不少笑料。 “桂丫没事吧?”卢娇月急急问道。 栓子的脸唰的一下红了,他偷偷瞧了卢娇月一眼,伸手摸了摸脸上的汗,才道:“应该没事,我见桂丫爹说要去请大夫。” 卢娇月这才松了一口气,不过脚下也不敢耽误,自是没有注意到对方异样的神色。 一旁的梅氏听到这话,将女儿拉了一把,“你俩做啥了?什么交代不交代盯不盯的?” 兄妹俩对视了一眼,卢娇月这才将梅氏拉到一旁,一面走一面小声与她说着其中的事。 “你们胆子也太大了,这种事能是拿来开玩笑的!”梅氏斥道。 卢娇月表情有些心虚,她就知道她娘会是这种反应,所以才会之前瞒着她娘。 “娘,你也知道桂丫家的情况……” 梅氏打断道:“若是出了事,看你们怎么办?真是小孩子,这种事是能拿来闹的。”嘴里说着,梅氏的脚步不禁又快了几分。 这卢家二房一行人行事匆匆,不免就有村里人好奇问怎么了。 梅氏也没帮忙隐瞒,再加上方才女儿跟她说的话,反而觉得这种情况闹得越大越好,遂道了一句,“陈家大丫头上吊了,这孩子也真是的,也不知道有什么想不开的。” 听到的人,顿时哗然。 就这样一面往陈家走,一面不停地就有人加入进来。 距离上次大溪村发生上吊这种事,那还是十多年前,一个媳妇被婆婆磋磨狠了,想不开上了吊。这陈家丫头一个黄花大闺女,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竟闹得要上吊?可想着陈家那不省心的老婆子,似乎大家也能明白为什么,不禁都叹道造孽啊。 来到陈家门前,陈家的院门从里面紧紧锁着。 卢娇月见情况不妙,也顾不得出格不出格了,赶忙上前拍门。 “桂丫,桂丫,你在吗?”她扯着嗓子喊。 “出了这样的事,怎么倒把门关上了?” “那陈婆子到底想做甚,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儿……” 一旁有人议论。 卢娇月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望着栓子道:“你不是说桂丫爹去请大夫了吗?” 栓子搔了搔脑袋,道:“我走的时候是听他这么说的,而且我走之前陈家这门还没关。” 卢娇月顿时心生不妙,又大声在外面喊了起来,有些村民见事情不对,也在外面叫着让陈婆子开门。 陈家大房的屋里,听到外面的动静,陈婆子和小陈氏就是一惊。 陈铁根宛如被惊醒了似的,从地上站了起来,低吼道:“娘,你让我去请大夫,大丫头她情况不好,没有大夫来看,恐怕是……” 陈婆子一跳脚,仿若是被滚油烫了也似,叫道:“请什么大夫,一个不值钱的赔钱货,竟用得着花钱去请大夫!” 小陈氏在后面拉了拉她,低声道:“娘,你别忘了韩家那边?” 陈婆子这会儿也顾不得遮掩了,瞪了小陈氏一眼:“什么韩家不韩家的,这丫头为了不嫁,都威胁上老娘了。威胁得好,竟然敢上吊,让她死,我看她有本事死给我看!” 她还想继续骂什么,突然被一声仿若母兽死了小兽般的悲鸣声吓住。 “死,都去死,今天只要是我女儿出了什么事,我让你们陈家上下给我女儿赔命!” 是桂丫娘,这个素来懦弱无能的女人,这个被生不出来儿子压垮了脊背的女人,似乎突然之间就开了窍儿似的,她恶狠狠地瞪着陈婆子,瞪着小陈氏,瞪着自己的男人陈铁根。 “陈铁根,你到底是不是男人?既然你什么都听你娘的,那你娶媳妇生孩子做什么?” “好哇,你敢跟老娘跳嚣?老大,给我打死她!” 陈铁根犹豫道:“娘……” 桂丫娘弓着腰,用头向两人撞来,“打,来,把我打死,我知道你们早就巴不得我死了,好腾出位置,再娶一个能生儿子的。打,今天不打死我,你就不是个男人。” 陈铁根没料到自家婆娘会这样,竟被撞了个趔趄。陈婆子连连躲避,骂桂丫娘有本事了,桂丫娘则抽空喊道:“桃丫,开门去,到外面找人来救你姐。” 一直被陈婆子和小陈氏堵在屋里的桃丫,顿时找了个空,跑了出去。 院门很快就被打开了,一大群人涌了进来。 卢娇月跑得最快,进了大房屋里,就在喊桂丫。梅氏紧随其后,边往里走,边大声道:“刘翠兰啊刘翠兰,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女儿你都护不住了,你还是个当娘的。” 紧接着她望着屋里这副场景,诧异地瞠大双眼。 “明海嫂子,你说得对,我就是个没用的。”刘翠兰,也就是桂丫娘,站直起身,蓬头垢面地苦笑道。 “先别说这个,桂丫到底咋样了,还有你们在闹什么?” 桂丫娘抹了一把眼泪,狠狠地瞪着陈婆子和小陈氏,道:“她们要卖了我家闺女,我家丫头不愿意,就上吊了。” 说着,她一屁股往地上一坐,就哭了起来。 “陈铁根啊陈铁根,自打我嫁进你们陈家,上孝敬父母,下爱护幼弟,我除了没给你生个儿子,没有什么对不起你们陈家的……你是个窝囊废,纵容你娘欺压我们母女多年,我大丫头还没桌子高,就被你娘使着给家里干活。这也就罢了,哪家的孩子不干活儿,可孩子干活儿,三五不时还要挨骂挨打……也是我不中用,我这个做娘的护不住自己女儿,我没生出个儿子,我直不起来腰……可我家大丫头没什么对不起你们的,她可是你们陈家的血脉,就为了那二十两银子,你们就要将我大丫头嫁给那打死了两个媳妇的鳏夫,我大丫头不愿,你们硬逼,把我丫头逼得上了吊,还拦着不让我去请大夫救我女儿,你们都黑了心肝,丧尽天良……” 一石激起千层浪,围观的众人都惊诧不已。 “……今天我大丫头若是好也就罢,若是不好,我们母女四个一起吊死在你们陈家屋里,让老天爷好好看看你们都是群什么人……” 这时,人群里挤进来两个人,是有好心的村民找了个大夫来了。 “大夫来了,大夫来了,快让让。” 桂丫娘也顾不得哭了,一骨碌爬起来就冲上前拉着大夫,往炕那边跑去。 经过大夫的施救,桂丫很快就醒来了。也是老天痛惜苦命人,幸亏救下来及时,桂丫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背过气了。 “我苦命的女儿啊……” 桂丫呛咳了几声,便和她娘抱头痛哭起来。 哭得在场所有人,心里都酸酸的。 “真可怜……” “可不是……” “这陈家老婆子也太狠心了……” “还是当爹的不中用……” 陈婆子恼羞成怒,跳脚骂道:“看什么,看什么呢?都滚出去,看热闹看到人家里来了。” 就有那嘴皮子厉害的人,回道:“咱们来看稀奇呗,看咱们大溪村第一个将亲孙女逼死的奶奶长啥样?” “陈婆子,不是我说你,你也太狠心了。这都是你们陈家的血脉,也不怕到时候报应在了你那大孙子身上。” 陈婆子本就是得理不饶人的性格,一听人说自己宝贝大孙子,哪里饶得了对方,顿时就冲上前去要厮打对方。 大家本就对她厌恶,见她要冲进人群里打人,都七手八脚帮忙拦着,还有人叫道说她太嚣张,得找人来制制她,别坏了大溪村的村风。人群里有人叫着说去找里正,纷纷有人附和。 里正本是见动静大了,过来看看怎么回事。一听人叫自己,就在外面应了声。于是转眼间那头发花白的里正,就被人推着进来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将事情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就想请里正出面教训教训陈婆子。 可这种事又那里是里正能插得上嘴的,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又何况是他小小个里正。可里正也十分厌恶这陈婆子,厌恶她丑恶的嘴脸,厌恶她倚老卖老,厌恶她成日里在村子里挑弄是非,遂清了清喉咙,待四周安静了一些,才问道桂丫娘:“陈铁根家的,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办?” 桂丫娘一愣,脸色有些茫然起来。 她之所以会那么激动,也是被大女儿上吊刺激的,如今女儿没死,她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桂丫见自己娘的脸色,心里就要叫糟,也顾不得想其他的了,从炕上爬起来,冲到里正面前就是一跪,哭道:“请里正爷爷做主。” “可怜的孩子。”里正看着桂丫苍白的脸色,以及脖子上那一闪即逝的淤痕,叹了口气:“你想让里正爷爷怎么给你做主?” 桂丫哭道:“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一个是我爹,一个是我奶奶,都是我长辈,我一个做小辈的能怎么样。可我也怕了,我怕被我奶再卖一次,我怕我两个妹妹跟我一样被人给卖了,我怎么样无所谓,可我舍不得我两个妹妹……” “姐……”桃丫和小丫两个走过来,抱着自己大姐哭了起来。 姐妹三人,都是瘦骨嶙峋,衣衫褴褛。大溪村不富裕,但也没穷到哪家的孩子是这样的。一时之间,让目睹这一场景的人都是心生唏嘘,连连感叹摇头。 桂丫娘愣在了当场,从女儿说出这些话时,她就愣住了。 这个女人,她从小接受的就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教条,她没有学会反抗,她只会逆来顺受。 “都是这么过来的,忍忍就好了……”这是她娘对她说的话。 尤其当她连生了三个女儿,却没生出来一个儿子时,她更加没有底气了。她自己逆来顺受,她教着自己三个女儿也这样,可惜似乎并不成功,大女儿比她想象的更有主见,二女儿虽没有像大女儿那样,也看得出是个主意大的,唯独就是小女儿还小,不懂事。 每当她看见大女儿看着婆婆弟妹的眼神,她就心惊不已。她害怕,可她在怕什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可方才经历的那一切,她却是懂了。 是啊,她在怕什么?连死都怕,还能怕什么呢。 这个瘦弱的女人站了起来,腰杆挺得直直的。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挺直过腰杆了,可以看出她似乎有些不习惯,但她还是依旧强制坚持着。 她擦掉脸上的眼泪,一步一步地走到里正面前,跪在三个女儿身边,道:“叔,我要和离,他陈家嫌弃我生不出来儿子,嫌弃我三个女儿是不值钱的赔钱货。既然如此,我就和他陈铁根和离,我带着三个女儿走,以后我母女四人是死是活,与他们陈家没有任何关系。” 里正震惊道:“桂丫娘,这可不是小事,你可是想好了?你一个妇道人家,带着三个孩子可怎么活?” 桂丫娘凄惨笑笑,道:“我能干活儿,我大丫头二丫头也能干活儿,饿不死自己。就算饿死了,也总比哪天被人推入火坑的强。死都不怕了,还怕挨饿?” “可你要考虑你三个女儿的名声,以后她们……” 不待里正话说完,桂丫便道:“里正爷爷,我不怕。人不用为名声活着,愿意娶我的人,一定不会在乎我的名声。更何况这也不怨咱,只能怨那些将咱们逼得没有活路的人。” 里正见说服不了两人,遂痛心疾首向陈婆子斥道:“你这个老虔婆有什么想说的?我再也没见过像你这种老婆子,将儿媳妇孙女逼死了,你就能畅快些?还有陈铁根,这可是你婆娘你女儿,你就不说句什么?” 里正还是不想让桂丫她们走上这条路,这条路明眼可见是十分艰难的,这个世道对女人来说太刻薄,一个和离的女人带三个孩子,可怎么过日子。 陈铁根嗫嚅了半天,都没嗫嚅出一句话。 陈婆子眼睛一翻,道:“我有什么想说的?我可没逼她滚蛋,愿意滚就滚吧,当咱家稀罕她还有那几个丫头片子?!没用的东西,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我就看看你们出去后怎么死!还有想跟我儿子和离,没门?我让老大先休了你!” 陈婆子态度太嚣张,将一贯待人厚道的里正也气得不轻,遂也不跟她说话了,只是去看陈铁根。可陈铁根果然不负他窝囊废之称,听他娘这么说,连头都不敢抬。 里正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望向桂丫娘,“你可想好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桂丫娘坚定地点点头:“想好了,还望叔做主。” 有里正在,陈铁根终究还是没休成桂丫娘,而是两人和离。陈家什么东西都没给母女几个,除了几人的衣裳,连床被褥都没给。 里正倒是又从中间劝了几句,可陈婆子一贯刻薄,陈铁根又是只听她娘的,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桂丫娘俩几个,抱着几件破衣裳就被陈婆子撵出了家门。 里正见几人可怜,又无处可去,就暂时做主把村里一座早就废弃的宅子给她们先住着。而一些看热闹的村民,也这家给些粮食,那家给几个碗,给凑了些东西,让几人先用着。 卢娇月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只是也顾不得想其他的了,她和梅氏回家,找了些家里不穿的旧衣裳,和用旧了的被褥,给桂丫娘俩几个抱了过去,又留下帮她们收拾住处。 这座宅子已经很破旧了,院墙只剩了一半,屋子倒是有好几间,可也就只有正房那三间屋看起来完整些,即是如此房顶上也有好几处破洞,都能看见外面的天了,窗子也是破破烂烂的。不过到底有个落脚的地方,也免得几人无处可去。 “这屋顶得修,窗子和门也得换,院子里也得清理清理,都长杂草了。反正现在农闲,这几天我让我家老大来给你们帮忙。”梅氏到处巡视了下,对桂丫娘道。 桂丫娘感动得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能一口一个谢谢。 梅氏浑不在意地说:“谢什么谢?早先我觉得你是个懦弱无能的,现在我收回自己的话。你能为几个女儿做到如此,我佩服你。” 桂丫娘干黄的脸,窘得脸发红,苦笑着搓了搓自己皴裂的指尖,“佩服我什么,还不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我不带着孩子离开那个家,这几个孩子以后没有一个能落好的。” “娘……”桃丫和小丫偎了过来。 倒是桂丫比较镇定,道:“娘,你别怕,村里好心的大叔大婶们给了些粮食,咱们明天就出去挖野菜,总能将今年度过去。还有我年纪也不小了,可以去镇上做工,明年咱们再开些荒地,总不会饿死咱们。” “你个姑娘家家的,去镇上做什么工。这天马上就要冷了,还不知道怎么个冷法。不行了,娘去求你几个舅舅,他们怎么也不至于看着咱们饿死不管的。” 桂丫不抱希望,她娘和离出门,已是惊世骇俗,更何况是拖了三个女儿。她舅舅们也许想帮她们,但还有她舅母呢,尤其舅家还有女儿,怎么会让她们连累名声。恐怕划清界限都不急,又何况是帮她们。 只是这些桂丫现在也不好当面说出来,她娘性子素来懦弱,好不容易硬气了回,也是为了她们姐妹几个,这会儿可万万不能打破她最后一点想望。桂丫想了的,日子也许会很难很难,但只要能离开那个家,即使再难,她也甘愿。她有手有脚,人也不傻,一定不会让一家人饿死。 卢娇月也叹了口气,艰难是可以预见的,但总能熬过去。就算熬不过去,村里还有这么多人,总不会眼睁睁看着的。她知道村里人可能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到底都是乡下人,也没什么坏心眼。再不行了,她家还能帮一把,她也可以。 “婶子,我明天就来帮忙先把房顶补上。”卢广义说不出来安慰的话,只能做些实际事。 “谢谢你了,卢家大小子。” “谢谢你,卢大哥,你马上就要成亲了,这么麻烦你,真不好意思。” 梅氏当即就想说什么,可不知想到什么,欲言又止。卢家三口人都是这样的表情,不免就让桂丫上了心。只是当着人面,她也不好意思问,只能寻思着私下问问好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按下不提,桂丫一家就在这座废弃房子里暂且安顿下来,而二房三口人也回家去了。 陈婆子完全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 她拿捏老大媳妇惯了,以为儿媳妇只是当着人面给自己难看,想趁机拿捏自己,却万万没想到竟就成了和离出户。 她倒不是心疼桂丫娘走了,而是心疼韩家那二十两银子。别看她当时说得挺好,让桂丫死,那也是她以为大孙女已经死了,聘礼银子注定要飞了。哪知大孙女没死成,聘礼银子还是飞了,陈婆子有些接受无能。 陈铁根也是如此,到了此时,他都不能想象,怎么桂丫她娘就跟自己和离了。他承认在家里他是懦弱了些,有时候他娘磋磨儿媳妇,打骂自己的女儿,他没有站出来。但哪家儿媳妇不是这么过来的,当奶奶的教训孙女天经地义,尤其他又没个儿子,还指着娘到时候从老二家过继一个儿子过来,给自己传承香火,自然不敢反驳自己娘。 可他万万没想到事情竟会成了这个样子。 陈婆子还在恼羞成怒的骂着,骂桂丫娘是个贱货,骂桂丫是个小鬼缠的祸害精,还骂大儿子连媳妇女儿都管制不住。总之逮着谁骂谁,二房两口子都聪明,见情况不对就跑了,也就只有陈铁根一个人蹲在墙角听他娘骂。 可再骂也解决不了问题,人跑了,到时候等韩家过来抬人,没人给人家可怎么办?直到这时,陈婆子才意识到自己当时不该那么冲动,只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就在陈家人担心怎么应付韩家人之时,这时韩家上门来退亲了,理由是桂丫的命硬,克他们韩家。 陈家人大喜过望,历来有男方毁亲不用退换聘礼的规矩,这下聘礼可不用退换给韩家人。只可惜他们太过天真了,韩家人又岂是他们想讹就能讹的?当天陈家人表现出不想退聘礼银子的苗头,次日韩家村那边就来了一帮子人,老少爷们来了几十号,走在村子里看起来都渗人。 大溪村是杂姓而居,自然没见识过这种同一个姓氏抱团行事的村子,但没见识过,也听说过,纷纷都议论到陈家这下要倒大霉了。 到底陈家一家子都是窝里横的典范,见韩家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院子里站不下,院外还站了许多。陈婆子也不敢再昧下聘礼银子不给,只是当时因为聘礼银子对不上,她和小儿媳妇打了一场,闹出了不少笑话。 关于桂丫命不好之说,自然是流传了出来。 卢娇月觉得十分歉意,因为这事是韩进办的,当时她也知道。 倒是桂丫并未多想,反正名声已经不好了,再加一条命硬也没什么。 其实如今的局面已经是桂丫当初所不敢想象的,彼时她装着上吊演苦肉计,她奶拦着她爹娘不让他们救她,而她爹娘不敢质疑一声,她的心已经凉了一半。万万没想到她娘会突然暴起,甚至为了她们姐妹三人和她爹和离。 反正她这辈子也没想过要嫁人,只想着能赚钱养家,将两个妹妹嫁出去,她自己留下侍候她娘终老,就啥也不想了。 按下不提,天是越来越冷了,就在这时,一个消息传来了大溪村。 裴家人竟然在给裴贵娥说亲。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听到这一消息后,卢娇月当时就愣住了。 她想了许多,但更怕的是大哥会伤心。 倒是卢广义听说这件事后,只是苦笑了一下,道:“这样也好。” 卢家大儿子和裴家的女儿定了亲,这件事大溪村许多人都知道,这突然传出来裴家女儿要另嫁他人了,不免就有人开始议论起来。 到底是裴家那边先露出的风声,所以大家并未往卢广义身上攀扯,而是以为裴家的女儿攀上了什么高枝,才弃了卢家这边。哪知紧接着就又有一个消息传来,说是卢家二房这边主动毁的亲,人们不免就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当初卢家为什么和裴家定亲的事,也又拿出来说了一遍。有人说卢广义仁义,救了人不说,为了不有损对方姑娘清誉,还打算娶人家。也有人说卢广义倒霉,救个人就被人赖上了。还有人说卢家二房真是心机深重,为了成全自家的好名声,与人家定亲,这拖了一年,又不要人家了。 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 听到外面这么诋毁自家,梅氏被气得不轻,不过确实是自家毁亲的,也不好说什么的,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倒是卢明海开解她说,从这几件事就能看出裴家人的人品,提前看清,总比人娶进门才发现的好,也算是因祸得福。 这么一说倒也有理,二房人心里才算舒服了些。 裴家,裴贵娥愣愣地躺在炕上,脑海里一片混乱。 直至至今,她依旧有些不明白事情怎么就成这样了。 那日,卢家人愤怒离去,她自是对她娘抱怨了一通,她娘也慌得六神无主,想让她爹去将卢家人拦下,谁知却被她二哥给拦了下来。 裴二柱皱着眉,一脸的不高兴。 “爹,你还去拦人家干什么,没看见那臭小子说话说得那么难听。他还不想跟咱家做亲,咱家还不想跟他家做亲!” “那娥儿可怎么办?”毛氏一脸后悔与慌张,早知道事情会这样,她也就不这么做了,可谁曾想那卢家小子气性竟然这么大,一点都不知道给自家留点脸面。 “什么怎么办不怎么办?那卢家人不是充大方说聘礼都不要了吗?既然不要了,咱们就收着,有这些钱在,你还怕妹妹嫁不出去?”裴二柱道。 毛氏和裴老爹以及裴贵娥,当时就呆住了。 裴老爹有些不赞同:“你说的什么话,若是两家做不了亲,咱家可没有昧下人家聘礼的道理!” “这叫昧?这是咱们应得的,这十里八乡哪个地方不是这规矩,男方家无故毁亲,女方家可以不退回彩礼。” 一旁的裴大柱眼睛顿时一亮,听到动静前来的田氏和刘氏也连连点头。 “就是就是,这可不是咱家昧他们的。”田氏说道。 “咱家可没要毁亲,是卢家人自己要毁亲的。”刘氏也附和道。 “可话不能这么说,毕竟当初你妹妹的事,是人家卢家人仁义,卢广义那小子也仁义,若不然……”裴老爹一时有些接受不了儿子儿媳们的说法。 裴大柱打断道:“爹,他毁了咱妹妹的清誉,难道还不该娶咱妹妹?” “可你妹妹是自己掉进水里,若不是卢家小子救了她,她可就没了性命。” “那只能说该他倒霉,他若不救起咱妹妹,不就不用负这个责了。他明明知道后果,既然救起了,就该负这个责!”裴二柱道。 裴大柱和两个妇人虽没有说话,但看其面部表现,显然是赞同的。 裴老爹被气得直打哆嗦,想不出两个儿子怎么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可让他去反驳,他素来嘴笨口拙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裴二柱显然是了解他爹性格的,又转头对他娘说道:“娘,你说我说得有没有道理,那卢广义能娶到咱妹妹,是他们家烧了高香,现在居然想毁亲,咱们可不能便宜他们家。” 毛氏本来还心慌自家坏了女儿的婚事,听儿子这么一说,倒也觉得十分有道理。同时一股气性也上了心头,俗话说抬头嫁姑娘,低头娶媳妇。哪家娶媳妇的,不是对岳母家毕恭毕敬,怎么换成他卢广义就这么大的脾气,她就算有些地方做得不对,不也是为了小两口吗,怎么就不明白她的心。 “他卢广义若是不来低着头,那聘礼就不还他家了。”毛氏拍板道。 裴老爹不善于言辞,成日里只知道埋头干活儿,所以裴家素来是毛氏当家做主的,既然毛氏拍了板,裴老爹即使有什么不愿,也不再说了,只是连连地叹着气。 其实毛氏并没有想将女儿另嫁的打算,只是想拿捏一下卢家,毕竟那些聘礼可要不少银子,别看卢家人当时说的大方,回去后指不定怎么后悔。只要他们舍不得银子,卢广义必然会来,只要他来了,到时候她也不会多说什么,只会训他两句,让他家答应换屋子的事,就让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是毛氏的想法,显然她是不了解自己两个儿子秉性的,还以为是两个儿媳妇素来不成样子,儿子受了牵连。 她走过去牵起显然没了主张的裴贵娥,拉着她往里屋走,“娥儿,你哥哥们说的对,咱们不能低这个头。你放心,娘保证他卢广义到时候上咱家来求咱们!无故毁亲,我就不信他们家敢丢这个人。”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你听娘的。” 显然事情的后续有些出乎毛氏的意料,那卢家人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过了几日,卢家那边一直没有来人,不光裴贵娥慌了,毛氏也慌了。 这时,裴大柱兄弟两个以及两人的媳妇又轮番上阵了,不停地在中间挑唆着,说了些卢家不给自家脸以及卢广义那小子肯定早就打算要毁亲了,若不然也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发作之类的话。 毛氏越想越气,再加上两个儿子说有了这多么聘礼,自家妹妹也不愁嫁,渐渐也淡了非卢家那边不可的心思。至于裴贵娥,她倒是一门心思还想着卢广义,可惜架不住耳根子软,毛氏和她两个嫂子一劝,她就没主张了。 再之后发生的事,就完全脱离了她的想象。 先是哥哥两家人因为分她聘礼的事情吵起来,甚至还大打出手,她娘为了安抚他们,只能将东西一分为二给两家人分了,完全罔顾之前所说的话,说这些东西以后都给自己做陪嫁。 裴贵娥自然不依,可不依也没用,她两个哥哥态度强硬,她娘又直个劲儿劝她,她也只能听从。 这不,这两日她两个嫂子又琢磨着要给她说门亲事,人家都定好了,是一个鳏夫。年纪倒也不算很大,就是前头留了两个娃儿。 裴贵娥不想嫁给这样一个人,不免又想起卢广义来,她也找毛氏哭过了,可这会儿毛氏在家说话都不管用了,哥哥两家人直接把她看了起来,连房门都不让她出,打定主意非要把她嫁出去不可。 堂屋里,毛氏正在跟大儿子说话。 “老大,你们这样对你妹妹,怎么狠得下心,这可是你们的亲妹妹。”毛氏这阵子也憔悴得厉害,家里闹腾得这一出又一出,实在让她心力交瘁。 “娘,你这话就说差了,她是我亲妹妹,我还能害了她不成?卢家的亲事可是人家说不做的了,咱们可没在里头做什么,该争取的咱们也帮她争取了,这聘礼不是留下来了?也是卢家人识相,没闹上门来,若不然我和老二非好好教训他们一番,给妹妹出气。至于你说给她说人家的事,这两年你被人在背后说道的还不烦?她自己不小心掉进河里,倒让咱们跟在一块儿丢脸,她年纪也不小了,你还能留她一辈子不成?早点嫁出去,那事儿时间长了,自然就淡了。” 毛氏犹豫道:“那卢家的聘礼——” “聘礼?这事儿你可不能找我,事情是老二提议的,你找他去。只要他同意,咱大房一文钱都不要,全给退出来。”裴大柱打了个哈哈,人很快就出去了。 毛氏一时间没了主意,转头去看老头子,裴老爹痛心疾首道:“作吧,你就作,把女儿婚事给作没了,你就高兴了!还有这两个畜生,瞧瞧你把他们教成了什么样子!” 毛氏当即就不依了,“什么叫我把他们教的?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二房屋里,刘氏听着正房那边的动静,对自家男人撇了撇嘴:“你爹娘又吵起来了,不过去劝劝?” 裴二柱翘着二郎腿躺在炕上,嘬着牙花子:“劝什么劝?他们吵一会儿就不吵了。” 刘氏也去了炕沿坐下,“嘿,你别说,你这主意真是要的,什么劲儿也不费,这么多银子和东西就到手了,若是多来几个像卢家这样的人家就好了,咱家以后也不愁没钱用了。” 裴二柱斜了她一眼,道:“这种事儿来一次就不错了,你还想来几次?冤大头可不是回回都能遇上的。好了,别说这个,那事你赶紧去办,早点把她嫁出去,也别找人家多要聘礼,她总归是我妹妹,我也不能做得太过。” 刘氏翻他一眼,“还用得着你说?你不要脸,我还要脸!那户人家家境殷实,就是前头死了个媳妇,还有两个娃儿,不过小姑这样的名声,人家也配得上她。对了,那家说给五两银子做聘礼,我跟你娘说只给了三两。” “还算你聪明!” 这几天卢娇月有空便去给桂丫家帮忙。 这座废弃的宅子实在太过破旧,到处都要修补,院子里的杂草半人高的杂草也得除,这几日卢广义每天都来帮桂丫家修补房顶和门窗,卢娇月则帮她们干些轻省活儿。 她倒是想帮桂丫和她娘除草,只可惜桂丫不干,说她手平日里要做绣活儿,干不得粗活儿。这也倒是一个问题,所以卢娇月并未坚持。 挑来选去,桂丫将拆被褥的活儿交给了卢娇月。 被褥对乡下人来说,可是一样好东西,一般人家都不会拿出来送人,既然能拿出来送人,肯定是不能用了。只是如今桂丫家什么都缺,到也不能再挑什么。卢家倒是给她们送了两床还能用的被子,但那是用来盖的,下面铺的被褥还没着落。所以今天卢娇月要做的活儿就是和桃丫两个一起把好心村民送的两床褥子给拆开,把里面已经发硬的棉絮挑出来,放在太阳底下晒晒,再缝补好。 卢娇月拿着一把剪子顺着褥子上的缝合处,打算挑掉里面的缝合线。这被褥也不知是谁家送过来的,恐怕用了好多年,外面的罩布估计也许久未拆过了,线头早就磨得不成样子,和罩布混杂在一处,卢娇月需要极为小心,才能一点一点把缝合线给挑出来。 褥子的味道并不好闻,酸臭中夹杂着一种说不出来怪怪的味道,一旁的桃丫直掩鼻子。其实卢娇月也是一直屏住呼吸,就怕被熏晕了过去。 好不容易将缝合线挑断,露出里面的棉絮,棉絮已经发黑结块儿了,卢娇月有些为难的看着眼前这一切。 按理说,这里面的棉絮是不能用了,可桂丫家里的情况摆在这里,买新的棉花装缝是不可能的,而北方的天气寒冷,冬天没有一床厚实的褥子,恐怕是过不去这个冬天。 桃丫十分懂事,知道娇月姐是来给自家帮忙的,这褥子这么埋汰,她都有些受不了,更何况是对方。遂一面说一面就将褥子上的开口拽了过来,“娇月姐,你坐边上去,我来弄,这是小活儿,我就能做。” 十岁的桃丫十分瘦弱,与村里其他与她同龄的孩子根本不能比,个子小,人也瘦,大抵是平时在家里总是吃不饱的缘故。那条瘦瘦的细胳膊,让人看得心悸,卢娇月感到一阵羞愧,她本是来帮忙的,倒不如一个比她小的丫头。 这么想着,也不觉得东西恶心了,她笑了一下,对桃丫道:“咱们一起吧,你帮姐姐找块儿席子来,今天外面有太阳,咱们就去外面拆,拆了直接晒上,也免得将炕上弄脏了。” 桃丫点点头,转身不知道在哪儿寻了一块儿破席子,铺在院子中,两人合伙将被褥抱出去。一人一个小杌子,就坐在院子里,开始挑棉絮。 若是按着二房一贯拆被褥的习惯,恐怕这里头的棉絮都得扔,可桂丫家的情况摆在这里,所以这里头的棉絮必须都得利用上,要不然可不够一床褥子。两人将结块儿的棉絮拿出去,一点点儿地撕开,撕得极小,然后就随手扔在席子上,打算等晒蓬松了,再填进去。 这是个细致活儿,耗时间,卢娇月一面干着,一面就往房顶那处看去。 那边,桂丫给卢广义打着下手,卢广义则是上了房顶,手里拿着捆好的麦秸,准备把破了的房顶补上。 桂丫看卢广义爬那么高,不禁有些心惊胆战,“卢大哥,你可千万小心些。” 卢娇月远远看她紧张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又不是你在上面,我看你比我大哥还紧张。没事呢,这活儿我大哥干熟练了,不会有事的。”卢广义除了下地干农活儿,兼职就是泥瓦匠,帮人盖房子不知盖了多少,补个房顶自是不在话下。 桂丫被说得脸一红,望着屋顶上那在太阳光照射下,有些看不清的人影,道:“我不也是担心的缘故吗。” 俗话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看着这样的桂丫,卢娇月不免多看了两眼。在她的认知中,她所认识的桂丫可不是这样的,桂丫从小主意就大,性格泼辣,做事利索,上次能在她面前哭成那样,也是实在绝望的缘故。卢娇月没少见陈婆子打桂丫,可从没有见她哭过。 所以更不用说是脸红了,是被太阳晒的吗? 卢娇月正想着,就听身旁的桃丫道:“娇月姐,你估计不知道吧,我姐一直喜欢你大哥呢。” 她的声音很小,大抵就只有她身旁的卢娇月能听到。 听到这话,卢娇月就是一愣,下意识问:“你咋知道的?” 人小鬼大的桃丫,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我看出来的。” 卢娇月失笑,十岁是不小了,到底在她眼里还是个小孩子,隧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这个我就不能告诉你了,这可有关我姐的私事。对了,娇月姐你可别把这事告诉我姐,要不然她非打我不可。” 卢娇月只能点点头,因为这话,不免就对桂丫上心了起来。 看着看着,倒也看出了端倪来。 他哥这会儿已经下了房顶了,桂丫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儿,端了碗水给他。 “卢大哥,你喝水。” 卢广义点点头,“这麦秸不够用,等会我从我家再挑点过来。” “这怎么好意思?”麦秸这东西看着不起眼,可对庄户人家来说,却是有大用处。平时烧火做饭,少不了它,尤其北方的天气冷,家家户户都得烧炕,到时候柴火不够用,拿这东西来填也是可以的。 “没事,我家柴火有多的,到时候你家柴若是不够用,我给你们送些过来。” 实在不是卢广义大方,而是二房家里现在的柴火已经多的快放不下了。卢广智为了去赌坊做工,每次出去都打的是和二狗子他们一起上山砍柴的幌子。像他们这些半大的小子,平日里出去耍,顺便帮着家里砍柴也是说的过去的。 既然去砍柴,肯定得有东西拿回家啊。于是卢广智便每天向小伙伴们买柴,花的钱也不多,也就是几文钱。就这么一天天的攒下来,二房的灶房已经放不下了,无奈卢明海又和卢广义两人搭了个草棚子用来放柴。 如今草棚子里也装满了,只能堆在屋檐下。可柴火这东西是没人嫌多的,这里冬天气候寒冷,家家户户都得烧炕,现在把柴砍回来攒下,冬天就不用冒着寒风出去了。所以二房一家子如今是即喜悦又痛苦,也就卢娇月心里有点数,私下劝卢广智悠着些。所以现在二房的柴是真多,多的一冬天都用不完。 只可惜桂丫不知道,她只能想出卢大哥人好心善这一个结论出来。这么想着,她不禁想到裴家那边仗着卢家人好性蹬鼻子上脸的行为,不禁心中即是愤怒,又带了遮掩不住的喜悦。她已经从卢娇月那里知道,二房和裴家退亲的真正原因。 最终这些情绪都化成了黯然,若是以前她还敢想,如今自己名声差成这样,确实也配不上卢大哥了。本来她就配不上,早先家里是那样,现在家里老弱妇孺,她娘又是个立不住门户的,还得靠自己撑着。 这么想着,心思倒也淡了,只能忠心的希望卢大哥能遇上个好女人,以后的日子安稳美满。 这时,就见五郎从门外跑了进来,急急说道:“大哥大姐,赶紧回家去,大姑突然上咱家来了,我怕她欺负娘。” 想着上次发生的事,大姑挨了打铩羽而归,莫不是这次是来报仇的吧? 卢广义和卢娇月都不禁急了起来,也顾不得手里的活儿,和桂丫说了一声,两人便急急往家里赶去。 这次卢桂芳可不是来找茬的,事情还要从之前说起。 卢桂芳之所以在娘家人面前强势,不光是性格使然,还因为赵家在赵家洼算得上是个富户,尤其她又养了有出息的儿子,在县里一家货行做掌柜,所以平日里行走在外,她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前些日子,她那在县里做掌柜的儿子赵国栋,突然归了家。 不光他自己回来,一直安置在县里媳妇孩子也带回来了。老大不常回来,平日里又忙,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家,卢桂芳见儿子一家人回来很高兴。对于老大一家人突然归家,她自是问过,赵国栋的说法是货行被东家卖了,他暂时也没事做,便想回家陪陪爹娘,然后再做打算。 卢桂芳虽有些可惜儿子的差事,到底也十分想念儿子孙子,儿子能带着孙子回来陪自己,她也是挺高兴的。 就这样过了几天,突然有一日讨债的上门,卢桂芳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赵国栋早就染上了赌瘾,只是刚开始胆子小,也就赌赌小的。可赌久了,胆子越来越大,又一直只输不赢,将家里的银子输光了不说,还私下拿货行里的货款去赌坊赌钱。刚开始他也不敢多拿,也就拿个几两,后来实在赌红了眼,胆子就大了起来。 货行里每隔一个月就会查账,赵国栋是大掌柜,寅吃卯粮,倒也能拆了东墙补西墙。可随着他贪的银子越来越多,渐渐就有些补不上了,他不免就孤注一掷将注意打在赌上,成日里打着一把就能回本的主意。 可惜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了,赌输了,赌得没有银子翻本了,就找赌坊借了高利贷。 只可惜高利贷并没有拯救他,货行那边的窟窿要补,赌坊的欠账也要还。赵国栋不得已就把早年购下宅子卖掉,将货行那里的窟窿给填上。不是他想填,而是他贪货行的银子已经被东家发现了,东家不想闹大,就让他把银子还上,若是不还,就拿他见官。 赵国栋不想遭遇牢狱之灾,只能倾家荡产填了窟窿,可赌坊那里的银子还没还,赌坊的打手天天上门,没有办法,他才狼狈回家。 卢桂芳虽然恨大儿子胆大妄为,可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就想凑钱给他还账。可赵国栋欠下的银子实在太多,若是要还,至少得把家里所有的钱全部拿出来,还得卖了家里的地才能凑够。 赵家可不光赵国栋一个儿子,下面还有两个儿子也早已成亲,对于爹娘想倾家荡产给大哥还赌债,他们十分不愿。 享福的时候,没记着他们,这会儿要还赌债,怎么就想着了。这家里的田虽有赵国栋一份,但这么多年来可从来都是他们两家人种的。 赵家闹腾了好几场,都没闹出个结果。同时,赌坊那边也等不及了,一群打手堵上门来,让赵家人交出家里的房契地契抵账。 这会儿,赵家人也顾不得内斗了,苦苦上前哀求着。 人群中,一个貌似打手头目的人,不耐道:“麻溜点速度,老大那边还等着交账。” 这话音一落下,就有几个打手阴着脸上前,打算将赵国栋收拾一顿,看赵家人到底还敢不敢墨迹。 赵国栋虚胖脸,皮肤白净,看起来不像是乡下人,倒像是城里的。他此时躲在赵家人背后,听到这话后,也顾不得装相了,赶忙走上前来,堆着笑,拱手道:“各位大哥,你看家中困难,能不能再宽限些许日子。不知你所说的那位老大是哪位,我在万年县也呆了多年,交游广阔,说不定认识?” 他一副我认识很多厉害人物的模样,寄望能吓退这群打手。 其中一个打手斜视他,嘬了下牙花子,不屑道:“赵国栋,别来你那套忽悠傻子的方法来对付咱们,咱们谁不知道谁的底儿?我们老大姓韩名进,难道还是你家亲戚不成?” 顿时,一片哄笑响起。 “让你还钱就还钱,攀什么亲戚?” “玉皇大帝还是你小舅子呢,不过那也没用,赶紧的,没钱就拿房契地契!” 第49章 (捉虫) ==第四十九章== 赵家洼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赵家闹了这么半天,村里来了许多人看热闹。 按理说,家家户户都攀着亲,应该有人上前为赵家人说话的。可乡下人历来厌恶烂赌之辈,若是有人无故上门找赵家茬,不用说自然有人上前帮忙,可人家是来要欠债的。 自古以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也因此并没有人上前帮赵家人说话。 大家都只是站在院门外看着,嘴里议论着赵家婆娘总是吹嘘自家大儿子多么本事,没想到竟是这样的本事。 赵国栋被那两个打手奚落得脸皮僵硬。 赵家的两个媳妇一听说要地契房契,顿时一屁股坐在地上,哭道:“没天理啊,没道理大伯子欠下来的赌债,让咱们倾家荡产来还的。” “就是就是,享福的时候想不起咱,还钱的时候想起咱了。他在县里吃香喝辣的时候,咱们在家里连顿细粮都舍不得吃……” 不光她们哭,还有几个小孩子也围在自己娘身边哭。一时间,赵家的院子里,全是哭声。 几个打手被哭得有些烦了,又不好去打女人,便上前去拽赵国栋,就要揍他。 这时,卢桂芳走上前来,急道:“这几位兄弟,你们说的那位韩进韩老大,虽不是咱家的亲戚,但咱家确实认识,我弟妹娘家的兄弟是韩老大的朋友。” 那打手头子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朋友?” “姓梅,叫梅庄毅。”卢桂芳急忙道。 她听说过梅家那不成器的小儿子,成日里游手好闲,经常和十里八乡都有名的地痞流氓韩进混在一处。当时她听到这流言,还暗地里笑话过梅氏,笑她娘家出了一个这样的兄弟。 以往瞧不起以及厌恶的,这会儿卢桂芳也顾不得了,只求能暂时逃过这一劫,其他的容后再说。 那打手头子上下打量着她:“你不会骗咱们的吧?” 卢桂芳一看这神色就知道有谱,遂堆着笑,“这种事我怎么可能拿来骗人,你不信四处去访访,我娘家是大溪村的,梅庄毅大姐的夫家就是大溪村的,她嫁给了我娘家的亲弟弟。” 那打手头子沉吟了一下,道:“你最好保证自己没有说谎,若不然下次来咱们可就不客气了。这次就看在梅庄毅的面子上,饶了你们,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咱们再来。” 这些人做事也利落,前面丢下话,后面人就走了。 赵家人也顾不得哭了,赶忙上前将院门关上,将门外看热闹的人都给挡在外面。 赵国栋凑到他娘身边来,问道:“娘,二舅母的弟弟真和韩老大是朋友?嘿,你怎么不早说,早说我也不至于怕成这样。你不知道,那广济赌坊韩老大能做一半的主,这些在赌坊放高利贷的,都在他手下讨饭吃。你去跟二舅母说说,让她跟韩老大说把我欠的银子给免了,也免得咱家还要卖房子卖地……” 卢桂芳抡起巴掌就往他身上打去,一面打一面哭着骂:“你还说,你还说,你这不成器的东西,娘本以为你在县里做正事,没成想你竟然敢去赌钱,咱们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赵国栋被打得抱头鼠窜。 可打归打,事情还要解决,赵家人舍不得卖房子卖地,不免就想到赵国栋之前说的话。其实若是可以,赵国栋的两个弟弟巴不得能分了家里的房子地另过,可惜卢桂芳两口子不同意。如今即有办法解决老大的欠债,又不用卖房子卖地,不免将所有希望都放在这上头。 一家人坐在一起合计了下,卢桂芳再不想对梅氏示弱也不行了,在家里踌躇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回趟娘家。 这便是卢桂芳今日上门的原因。 只可惜梅氏并不知道。 她有些疑惑地看着堆着一脸笑上门的大姑子。 就是因为卢桂芳罕见的一脸笑,她才没将她赶出去。到底是男人的大姐,她也不想做得太过,免得伤了男人的心。 不过她也没什么话跟她说,只是沉默以对。 卢桂芳强撑着笑,装得一副若无其事样,“怎么老二没在家?义小子和月丫头呢?” “明海出去卖豆腐了,两个孩子不在家。你有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上次那事是我不对,不分青红皂白就打了月丫头,也是老大媳妇实在是个心机重的,说话只说了一半,让我误会了,若不然我万万不会那样。” 虽心里想好了来了以后怎么低头,可事到临头,卢桂芳才发现很难。她大半辈子都在梅氏面前趾高气昂,又怎么甘心在她面前伏低做小。可没有办法,为了大儿子,为了家里的一切,她只能这样,所以她看似在说着赔礼道歉的话,实则面部表情僵硬得厉害。 一看就是心不甘情不愿的。 梅氏就怪了,没人逼她上门,她倒是抽得哪门子风。 因为心里好奇,梅氏也没摆冷脸,只是神色淡淡地回了她几句一听就不是真心实意的客气话。 卢桂芳有些恼,她都上门道歉了,怎么这梅氏还给她一副冷脸。可想着家里事,她又将恼意强压了下去。 卢广义和卢娇月一进门,就看到的是这样一副诡异的场面。她大姑一脸堆笑的和她娘说话,而她娘则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还不待两人说什么,就见卢桂芳甚是和蔼地笑望着两人,又是关心地问卢广义婚事打算什么时候办,又是说卢娇月越长越漂亮了。 只可惜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卢广义婚事刚出了岔子,卢桂芳这样问,不是没事找事吗?可梅氏又不好发作,只能冷着脸不说话。 就在这时,卢明海回来了。 他挑着空了的豆腐担子,从院外走了进来。梅氏当即就站了起来,走出堂屋,“他爹,怎么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 卢明海一脸喜悦,放下肩上的挑子:“今天运气好,碰到一家要办喜事,把咱家的豆腐都买了。” “老二,你回来了?”卢桂芳也走了出来,和卢明海打着招呼。 卢明海有些诧异,可对方毕竟是自己的大姐,又见对方一脸笑,这会儿他总算明白媳妇方才为啥是那样的表情了。 长辈们在说话,两个小的自然不适合在一旁听,卢娇月和大哥出了堂屋。 “大哥,你说大姑到底想干啥?” 方才一众人转回堂屋,大姑就坐在那里拉着爹说话,说了许多,还说了不少爹他们小时候的事,一面说一面就抹起眼泪。 这样的大姑实在是太怪了,别说梅氏了,卢娇月也接受无能。 “大姑大抵有啥事想求咱爹。”卢广义一针见血道。 卢娇月也是这么想的,遂好奇问道:“你说大姑想求咱爹干啥?” 卢广义摇了摇头。 卢桂芳拉着卢明海说话,梅氏不放心,自然不敢离开,所以今天中午做饭的事,就交给卢娇月了。卢广义帮她打下手。 兄妹二人一个择菜,一个洗菜,一个做饭,一个烧火,很快饭就做好了。 正当两人准备叫家人吃饭的时候,就听到堂屋那边传来梅氏的暴喝声:“卢桂芳,你脑子没病吧?!” 兄妹两个也顾不得忙了,赶忙出了灶房。 就见梅氏将卢桂芳往门外推,“赶紧走,我就知道你来没什么好事,你家的事关我们什么事,怎么有脸提出这样的要求。再说了,欠债还钱乃天经地义,我可没这么大的脸,我弟弟也没这么大的脸,帮你去求人家这种事。” 卢桂芳被梅氏推得直趔趄,忍不住扯着脖子朝屋里喊:“老二老二,你就任你媳妇这么对你姐?” 卢明海也从屋里走了出来,沉着脸道:“大姐,你说的那事太匪夷所思,咱家也没那么大的脸面。我媳妇说的没错,欠债还钱乃是天经地义,万万没有欠钱不还的道理。” “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怎么就扯上大道理了?我家国栋说了,那些赌坊里放高利贷的人和赌坊都是一伙儿的,借来的钱也是输给赌坊了,其实根本没有所谓的借钱,就是一笔账而已,这种空账随便就平了。”卢桂芳气急败坏道。 道理是没假,谁都知道在赌坊里放高利贷的人,就是赌坊的人,但谁也没有这么大的脸说,这就是一句话的事,随意就能将空账平了的话。且卢桂芳的这种说法就好比是开饭馆的拿自家种的菜,炒成菜来卖钱,你能说因为这菜一分钱没花,就不给人钱吗? 肯定是不可能的, 梅氏以前只当卢桂芳是自视甚高,看不起人,如今才发现她不光看不起人,她还有些不要脸。说的都是些什么破道理,且就算她这话是真的,她哪里有脸去找进兄弟求这个情,她卢桂芳不要脸,她还要脸的。 “你赶紧给我走,咱家不欢迎你。” 梅氏硬是把卢桂芳推了出去,然后砰地一声关上院门。 之后一家四口面面相觑,梅氏忍不住向卢明海抱怨他家都是什么人。见势不对,卢娇月赶忙出声叫吃饭,和卢广义一起去端了菜饭,又叫了五郎,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 饭桌上很安静,卢娇月倒还有些想问问怎么回事,可看着爹娘的脸色,也没有敢问出口。 不过她很快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因为卢桂芳眼见梅氏不给自己面子,便去上房那边求助了。 上房那边叫卢明海过去,还特意说了让梅氏一起去,只可惜梅氏没有去。从梅氏抱怨中,卢娇月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大姑的大儿子,也就是那个在县里做掌柜,在卢家人面前总是眼高于顶的国栋表哥,竟然沾上了赌瘾。丢了县里的差事不说,还把这么多年攒下的家底都掏空了,甚至还欠上了高利贷。 据说欠的钱不少,大姑家估计要倾家荡产才能还上,也不知道大姑从哪里得知小舅舅和韩进认识的,所以便求到家里来了。 卢娇月听完后,有些发愣,她总觉得这事儿其中有猫腻。 想着上次因为纠缠她,被打的杜廉,她不禁想这事是不是和进子叔有什么关系。那次他是知道自己被大姑打了的事,还给她买了瓶伤药。难道说这事真是他做的?可卢娇月怎么也想不出来他是如何让表哥沾上赌瘾,并输了那么多钱还借上高利贷的。 也许真的是巧合? 卢明海回来的时候,脸色很难看。 也由不得他不难看,原来上房那边和卢桂芳是一个想法,觉得一句话就平了事儿,怎么就用得着卖房子卖地。卢明海解释无用,又被卢桂芳伙同一家人挤兑,当场就不欢而散。 见卢明海气怒回来,梅氏反倒不气了,甚至还生出一种心思,让他也体会体会上房那边的人究竟有多么难缠,也免得总是她当恶人,男人嘴里不说,大抵心里也是不舒服的。 这么想着,梅氏更加高兴了,用眼角瞟了一眼黑着脸的卢明海,便喊女儿去灶房做晚饭。 晚饭做好,卢广智也回来了。 他一身粗布衣裤,手里拎着个柴筐子,因为现在梅氏每天都在家里,他回家之前,会换下在赌坊里穿的衣裳,再穿上平日里在家穿的衣裤。也幸好他有小伙伴帮他打掩护,要不然迟早露陷。 感觉到家里怪异的气氛,他的脸色忍不住一僵,四处望了望,看到卢娇月后,忍不住露出询问的眼色。 卢娇月不着痕迹地摇摇头,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他这才放下心来。 饭后,卢娇月帮梅氏捡了碗,便回屋去了。 她没有关房门,果然不大会儿,卢广智便钻了进来。 “姐,咋了?今天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我看爹娘的脸色怪怪的。” 卢娇月也没有隐瞒,将事情说了一遍。 卢广智听完,脸色变得很是怪异。 卢娇月望了他一眼,忍不住起疑道:“该不会是你在中间做了什么吧?” 卢广智怎么可能承认?打死都不能承认才对,因为进子叔说了,这事不同其他,所以最好就当它是意外才好。不过他也感觉到世事有些难料,怎么大姑就联想到小舅舅身上闹到家里来了。 “我能做什么?姐,你可别冤枉我,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卢广智装得很是含冤莫白的模样。 可瞒不住卢娇月,卢娇月虽没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但她并不傻。 “你给我老实交代,是不是在中间做了什么,若不然国栋表哥总是去赌坊赌钱,你在赌坊做事,怎么就没听见你对我说这事?” 卢广智忍不住僵硬了一下,他竟然忘了这茬了,遂道:“好吧,大姐,我不瞒你了,国栋表哥去赌坊赌钱这事,我确实知道。我在赌坊里见过他两次,不过怕他对家里人说,所以一直避着他。之所以没对你说,也是懒得搭理赵家的事,你想想我要是对你说了,你肯定不会视而不见,可咱们怎么对爹娘解释,为什么我们知道赵国栋在赌坊赌钱的事。再说了,我还没忘记小时候他在咱们面前总是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比咱们大那么多,还纵着赵国邦和赵国全两个欺负咱大哥。你可别忘了,那次若不是有人碰见,咱大哥非淹死不可。” 提起这事,卢娇月顿时沉默了。 别说卢广智没忘记,比他大两岁的卢娇月自然也没忘记。那会儿他们都还小,赵家富裕,每次大姑带几个表哥回来,总是会欺负卢家的孩子。尤其是二房的几个孩子,谁让卢桂芳和梅氏关系不好呢。 那时候二房还没有五郎,只有卢广义兄妹三个,卢广义年纪比下面两个弟弟妹妹大,自是要护着两个弟妹的。赵国栋年纪比他们大,自然不会参与小孩子们的恶作剧,可每次赵国邦和赵国全欺负二房孩子时,他总是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甚至还帮他们打掩护望风。 有次赵国邦和赵国全恶作剧,把卢广义掀进河里了,掀完之后,还站在一旁拍巴掌。赵国邦和赵国全还小,就当是孩子不懂事,可赵国栋那时候已经十几岁了,不小了,竟然就在一边看着。还是村里有人路过看见,才将卢广义救起来。 这事之后自然是不了了之,因为三个都是小孩子,而赵国栋太机灵,见有人来了,就一溜烟钻进树林子里了。可卢广义还记得,回去后便对父母说了,梅氏当时就不依了,去和卢桂芳吵了起来。卢老汉两口子拉偏架,说孩子肯定是看错了,再加上赵家几个孩子都不认账,梅氏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因为这事,二房两口子呕了近一个月的气,还是卢明海左右赔不是,梅氏才顺下这口气来。从那以后,她便不和卢桂芳针锋相对了,因为她很清楚,她不会因为有个不省心的大姑子,就和男人和离。不和离,日子肯定要过下去,为了自己几个孩子,她平时能忍就忍,能让就让。 “所以大姐,他们赵家都这样对咱们了,还指着我去当好人?赵国栋去赌,可不是我拉着他去的,偷拿货行里的钱,也不是我硬按着他手去干的。咱们要是去跟大姑说,她那最有本事的儿子是个烂赌鬼,你说大姑是信咱还是信自己儿子,恐怕骂咱们一顿,都是轻的。这就叫做因果报应,自作孽不可活!” 卢娇月看神情有些激动的弟弟,不禁有些失笑:“好了,我也没说你不说这事不对,你干嘛这么激动。” 卢广智有些尴尬,搔了搔脑袋,“我不是怕大姐你说我看着亲戚出事不管吗?” “好了,不说这个了。”卢娇月整了整脸上表情,“这事我早就想跟你说了,你在赌坊里做工也不是个事儿,咱们村里这么多人,家家户户还有那么多亲戚,指不定就会被人撞见,到时候被咱娘知道了,你铁定会挨打。而且干这个也不是长久之计,总得谋个别的出路。” “什么出路?”卢广智不禁有一些茫然,他自是想过以后,就是为了以后,他才会继续在赌坊里做下去。可对于以后,他心里并没有什么谱。 “你有没有考虑去念书?”卢娇月道:“你年纪虽是大了些,但像你这个年纪去启蒙的,也不是没有。分家之前,大姐就考虑过了,想开了春就送你和五郎去念书。” “念书?”卢广智愣在当场。 卢娇月点点头:“咱家分家了,以后日子会渐渐好起来的。虽送两个人去念书,家里的银子恐怕会很紧张,不过大姐不是在做绣活儿吗,到时候卖了钱,铁定够你和五郎去念书。” “可是——” “我这话说了,你先放在心里想想,大姐虽没有那种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想法,到底我记得你小时候是喜欢的,所以还是希望你能试试。你今年才十四,学上两年也不耽误事,到时候若实在不行,再另谋出路也不迟。” 卢广智沉默下来,他眼眶微微有些湿润,但不想让大姐看到,只能微微地侧开脸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大姐,你年纪也不小了,这两年就要出嫁,出嫁的姑娘哪有帮娘家赚钱供兄弟读书的道理。你说的这事,我先想想,赌坊那里我还要继续去,就算不为其他,到时候多攒点钱,我和五郎去念书,也能给家里减轻一些负担。” 卢娇月很赞同弟弟的想法,读书人并不一定要养得和杜廉那样不食五谷,自立自强才为正途。 按下这事不提,次日卢桂芳又来了。 不光她来了,卢老汉老两口和大房两口子也来了。三房的人紧随其后,他们倒不是来替卢桂芳说话的,只是来看看情况。 当着二房两口子的面,卢桂芳哭得很凄惨,这会儿全然忘记了颜面是什么东西。 “老二,你太狠心了,你就眼睁睁看着你姐家破人亡?” 卢明海就知道这事没算完,所以今天并没有去卖豆腐,而是让卢广义挑着豆腐挑子出去了,而他留在家里。 他脸色很难看地看着眼前这一群人,内心无力,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梅氏的脸色也很难看,她几次想站起来说话,都被卢明海拽住了。两人就坐在那里看卢桂芳哭,看胡氏面甜心苦地从中劝和,看卢老汉老两口满脸忧愁地唉声叹气。 其实他们做这些只为了一个——逼他们就范。 “说完了吗?” 蓦地,卢明海的声音响起。 顿时,哭的也不哭了,劝人的也不劝了,叹气的也不叹气了,都看着他。 “你们太看得起我了,我卢明海不过是个种地的乡下汉子,不认识什么县里的人,也不认识赌坊的人,你们实在没必要这样。” “你不认识,可是你媳妇的弟弟认识,不过是从中一句话,老二你就去和庄毅那小子说说吧。”卢老汉道。 卢明海吸了口气,道:“先不提我那小舅子是不是在家,仅凭一句话就能免掉一百多两银子。一百多两,那不是一百多文,我实在想不通究竟大姐给你们吃了什么迷魂药,让你们以为只用一句话,就不用还人家那一百多两银子了。”他望着卢老汉,“爹,若是别人欠你一百多两,我大伯过来跟你打声招呼,你就能不要吗?” 一旁的乔氏撇撇嘴,“怎么可能,爹又不傻。”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是啊,人家又不傻,谁都不傻!一百多两,可不是一百多文,搁谁不要啊,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胡氏笑着插言道:“别人不成,他二婶弟弟肯定成,谁不知道他二婶弟弟在外面的面子大,交游广阔。” 卢明海望了一直在中间煽风点火的胡氏一眼,道:“大嫂,你既然说可以,反正我是没有这么大的脸,要不然你去跟人说说,让人家不要找赵家要这一百多两银子了?” 梅氏也挤兑道:“我可听说了,像这种高利贷,中间可以有保人。只要有保人做保,人家也不会闹到要卖房子卖地的地步。当然,若最后还是还不上银子,保人可是要替对方还的。大嫂,要不给你大姐家做保人,这样大姐也不用家破人亡了。” 第50章 ==第五十章== 梅氏的话讥讽味儿十足。 胡氏的脸彻底僵住了,这还是二房两口子第一次当着人面如此不给自己留脸面,一时间她有些接受不了。 其实也是可以想象的,别人不和你计较,那是人家宽容大度,也是给彼此留脸面,可你自己都不要脸了,别人给还你脸作甚,真当人家都是傻子了不成。 胡氏到底是胡氏,这种情况下也能笑得出来,只是笑得有些尴尬罢了。 “他二叔二婶,说啥呢,这事儿我也不懂,还不是听大姐说的。” 梅氏冷笑:“大嫂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我看你说得挺振振有辞的。” “不懂你就少说两句!”卢明川拉了胡氏一把,出声斥道,又去劝卢桂芳:“大姐,你就别为难老二了,这事明摆着是不成的。别说那是他二婶弟弟的朋友,不是咱家什么人,人家也是为赌坊做事,怎么可能免掉这笔账。” 卢老汉两口子也忍不住去看卢桂芳,卢桂芳的哭脸显得很僵硬,又带着一丝茫然。 “不成?那我家可怎么办啊?那可是一百多两啊,家里的房子地卖了都不够填……” 这一次,卢桂芳是真的哭了,不是像之前那样带着一丝做戏的味道。 可你自己都知道一百多两,不是小数目,又哪里来的认为说只要梅庄毅打一声招呼,就能免了。也许她心里也清楚,只是实在没有办法,才会将所有的希望都寄予在这上头。如今见到所有人都不看好这一做法,她彻底懵了,也彻底没办法了。 “怎么办?怎么办?爹,娘,你们可不能不管我,快帮我想想办法……三天,别人只给了三天时间,三天之后要是还不上钱,他们就要国栋两只手……” 这样的卢桂芳,看起来既可恨又可怜。 卢老汉也是痛心疾首:“早就跟你说了,孩子虽在县里,让你们两口子多关心关心,你总是说国栋懂事,不会出岔子的,现在呢?” “我没有想到,我真没有想到他竟然去沾赌……都是国栋媳妇,都是她不中用,男人拿着家里的银子去赌,她竟然也不知道拦着……” 这话卢家人可是不赞同,谁不知道赵国栋的媳妇是当初卢桂芳特意挑的,卢桂芳性格强势,怕娶了一个跟自己一样强势的儿媳,给自己添堵,就特意挑了个性子软绵的。那是赵国栋说往左,她不敢往右的性子,现在倒是埋怨上儿媳妇了。 梅氏早就被闹得有些烦了,忍不住悄悄用手肘撞了卢明海一下。 卢明海站起来道:“大姐,你看这事我实在无能为力,你还是赶紧回家去想办法吧。” 崔氏忍不住出声:“老二,你看你大姐够伤心的了,你怎么还赶她?” 卢明海忍耐地吐了一口气:“大姐自己都说人家只给三天时间了,现在不回去想办法,难道真等人家三天后上门将事情闹大?” 卢老汉想了一下,对卢明海说:“老二,若不然你去跟人家说说,给你大姐家宽限一些时日?这三天时间实在是不够凑银子啊。” “爹,我不早说了吗,我小舅子现在不在家,你让我上哪儿去跟人家说说。” 卢老汉脸色有些难堪,但还是道:“反正庄毅跟人家熟,你就打着庄毅的名字去和人家套套近乎,说不定就能成了呢。你看你大姐这样,赵家也不是多么有钱的人家,一时间那里去弄那么多银子。” “没有银子,不是有房子有地吗?”梅氏忍不住道。 卢老汉心里虽有些恼,到底知道这事还是要求着儿媳妇的,遂压着脾气道:“房子地都卖了,你让你大姐一家子住哪儿,靠什么生活?老二,你大姐平日里脾气虽是硬了点儿,到底待你可没什么可说的,你就帮帮忙吧。” 他没有敢提梅氏,因为他十分清楚梅氏和大女儿不对付。 卢明海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道:“我去试试,但不知道有没有用。另外你们想让别人免了欠债的想法打住,我没这个脸,就算我小舅子在家,他也没这个脸。要知道这钱可是欠人赌坊的,可不是欠人韩进的。” “行行行,你跟人家说多宽限些日子,让你大姐家好凑钱。”卢老汉连连点头道。 卢桂芳还想说什么,却被卢老汉示意老伴给拉走了。 一众人离去,留下卢明海十分发愁,他到哪儿去寻韩进去,上次也是人家自己来家里的,这一时之间到哪儿去找。 梅氏撩了下眼皮子,“这事儿要说你去说,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一个庄户人家竟然出了个烂赌鬼。” 卢明海知道媳妇是不乐意自己揽下此事,可那毕竟是他亲大姐,虽两家有些不睦,但也没有看着不管的道理。尤其也只是帮着说情给宽限些日子,若是不答应未免显得有些太过冷血。 梅氏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心里有些难以平复。 怕爹娘吵起来,卢娇月赶忙道:“要找进子叔,我让二弟去,上次桂丫那事,就是他找的。” 晚上待卢广智回来,就与他说了这事,他倒也没有拒绝,而是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梅氏突然反应过来,问他怎么知道上哪儿找韩进。 卢娇月姐弟俩顿时脸色一僵,找了个当初听小舅舅说了一句进子叔在广济赌坊做事的借口。二房两口子这时也反应过来了,卢桂芳不是说了赵国栋是在广济赌坊赌输了钱,他们一时竟忘了这茬。 按下不提,韩进次日便来到二房家里。 打从韩进进门开始,卢娇月便开始躲着对方,没敢在他面前露面。 自桂丫那次事后,她便再没有和韩进见过面,他倒也通过二弟约过自己,只可惜她并没有答应。 不是不想见,而是发生了那日事后,她总是有些怕再见到他。 可惜这事不是想躲能躲的,韩进若是想做某些事,总能如愿以偿。 卢娇月正蹲在院子里洗菜,就见韩进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朝自己走来。她端了盆子就想走开,又怕被家里人发现端倪,只能僵硬着脊背继续蹲在那儿。 韩进装出一副在院子里透气的模样,走到离卢娇月有三步之遥的地方站定。二房两口子留他吃饭,他自然答应了下来。因为韩进很爽快地答应给宽限一个月的时间,所以卢明海去上房那边报信了,梅氏则在灶房里做饭。 “这卸磨杀驴的活计,你做得倒挺熟练。”韩进的口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卢娇月僵硬地厉害,憋了老半天,才憋出一个小小的声音。 “进子叔,我没有……” “那我让卢广智给你捎话让你出来,你怎么不出来?” “我……” “你这不是卸磨杀驴是什么?用得着我的时候,就来了,用不着我的时候,就拒不见面。” “我没有。” “你有!” “我真没有!” “你的举动说明了你就是如此,亏我当时那么高兴你接受了我的心意,原来都是耍我的。” 卢娇月忍不住抬起头,就想说些什么,却突然对上他暗含笑意的眼睛。 “你是故意的。”这并不是个问句,而是肯定句。 韩进笑了笑道:“难道我说的不是?” 卢娇月忍不住抠了抠手指,道:“不是的。”突然想到什么,她语气硬了起来,“谁让你那么对我的!” “我怎么对你了?” “你……” 卢娇月意识到他又在逗自己,气得垂下头去。 “娇月,你知道不知道,这些天我十分想你。”一个小小的声音突然传入耳里。 卢娇月脸红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道:“那你以后别那样了。” “我怎样?”就在卢娇月快要恼羞成怒,韩进又道:“好好好,我以后再也不那样了,那你以后还见我吗?” 卢娇月想了想,看着水盆里浮荡的波纹,红着脸点了点头。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巳时我在你们村子外面等你。” 说完,韩进便走开了。 留下卢娇月在那里发呆许久。 因为韩进给自家帮了大忙,所以二房两口子心里很感激他,中午吃饭的时候,总是往他碗里夹菜。韩进让他们不用这么客气,可扭头菜又夹进碗里了。 一顿饭用罢,宾主皆欢,韩进并没有多留,很快便离开了。 倒是二房两口子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明明人家和自家称不上很熟悉,但每次来都是给自家帮忙的。 卢明海说等梅庄毅回来后,再请韩进上门吃饭,好好谢谢人家。梅氏点头答应下来,掐指算算,距梅庄毅说要回来的日子,已经很近了。 一进入十月,天就一天比一天冷了起来,每天推开房门,总是能很清楚的感觉到比昨日更冷一些。 一大早,卢娇月推开房门,就看见外面雾气朦胧,天也阴沉沉的,好像是要下雪的样子。 卢明海早早就起来做豆腐了,待梅氏在灶房里做好早饭,他随意吃了些,便准备挑着挑子出门,却被卢广义给拦了下来。 “爹,反正现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可做,今天我去吧,你在家里歇歇。” 卢明海并没有拒绝,他早年摔断过腿,一到要刮风下雨的时候,便会隐隐作痛。卢广义也是知道这事,才出言替他出去卖豆腐的。往常这时候,卢广义一般都在外面做工,可今年家里分了家,又没有要凑银子成亲的压力,所以今年他不打算出去做工了,留在家里帮爹分担分担家里的活计。 “将蓑衣带上,你路上注意些,若是下雪了,就赶紧往家里回,别在外面耽误了。”卢明海根据自己腿疼的程度,估计不是今天就是明白便要下雪,所以才这般交代儿子。 卢广义点点头,便出门了。 早上吃饭的时候,卢娇月便没见着卢广智,问了五郎才知道,卢广智一直在屋里睡觉。收拾完碗筷,卢娇月忍不住去了东间,将睡着的卢广智叫醒。问过之后才知道,韩进昨天就和卢广智说了,说他今天有事没办法来接他,让他今天不用去赌坊。 卢娇月听了,当即脸就是一红,心里暗啐道,什么有事,明明就是不干正事。 卢明海的预料并没有错,卢广义走了没多久,就开始下起雪来。 起先只是密密麻麻的小雪粒,下着下着就成了鹅毛大雪。五郎吃了早饭,便跑出去找小伙伴们耍去了,梅氏见雪大了,就出去寻他回来。 卢娇月坐在屋里,有些坐立难安。 眼见着快到巳时了。 她打开柜门,翻了一件夹袄换上,又换了一条厚裙子,才匆匆步出房门。走到院门的时候,突然碰见拉着五郎回来的梅氏。 梅氏问:“月儿,你去哪儿?” 卢娇月已经想好了理由,便道:“我去桂丫家看看。” 梅氏皱着眉,眼睛被雪打得有些睁不开,“下这么大的雪,还去桂丫那儿作甚,这么冷的天,快进屋呆着去。” 卢娇月无奈,只能和梅氏回屋。 北方的冬季,乡下人家取暖完全是靠火炕和火盆。卢明海和卢广义勤快,早早就把几个屋子里的炕洞都掏干净了,只等下雪就烧炕。方才见外面下雪,卢明海便将堂屋的炕给烧了,还燃了一个火盆,火盆里烧的是平日里做饭时烧剩下的木炭。 五郎被梅氏拘着不让出门,实在闲得无聊,便去灶房里找来了几个红薯,将红薯放在火盆上铁架子上烤着。大冬天,吃一个热烫烫的烤红薯,又能取暖又能解馋。 卢娇月心里火烧火燎的,可又不能出门。看着外面的大雪,不知道他会不会傻的还在村尾等她。她心里想着他应该不会,可也清楚以他的性格,大抵真会等下去。不免就有些担心他会受冻着凉,可想着他每次来都会驾着马车,这种焦虑又轻了些。 红薯很快便烤熟了,可外面的雪还是没见小。 五郎拿了一个红薯起来,剥了皮吃,被烫得直吸嘴。卢娇月盯着火盆里的烤红薯,临机一动,找了块儿破布,从架子上包了两个烤红薯,对梅氏道:“娘,我还是去桂丫家一趟,给他们送几个红薯过去。”怕梅氏不许,她又道:“我拿着油纸伞,再披一件厚袄子,您别担心我会着凉。” 这次梅氏倒没有阻止,她知道桂丫家粮食不多,这眼看又下雪了,还指不定吃了上顿没下顿。遂又拿了两个烤好的红薯,给女儿包起来,让她一并带过去。 “早点回来,别耽误久了。若是桂丫家没粮食,你就回家说,等你哥回来,我让他送一些过去。也真是可怜,这种天气日子恐怕不好过,陈家的人真是造孽啊。” 卢娇月点点头,强制让自己脚步不要显得匆忙,揣着热乎乎的红薯出了堂屋。 她先回了趟自己屋,拿了一件厚棉袄披上,才撑着油伞出了门。 一路上,风雪甚大,卢娇月即使打着伞,也被风雪打得有些看不清前面的路。好不容易到了村尾,她并没有见到那辆熟悉的马车,心里一松,想他大抵是回去了吧。 就在她准备转身回去,突然被一个白色的影子从身后抱住。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这人影浑身冰凉,穿得并不厚,人一动,身上的雪就往下掉。卢娇月这才发现这哪是什么白色的人影,分明是他站在这里时间久了,身上被落了一层厚厚的雪。 “你咋没赶车来呢?你傻啊,下这么大的雪,你就站在这儿。”卢娇月急道。 “我不是等你吗?” 有伞挡着,韩进这才将脸上积雪挥掉,又拍了拍身上的雪,怕冻着了她,只是一只手仍霸道地环着她的腰。 “我的车被别人借走了,所以今天没赶车来。”他轻描淡写道。 卢娇月抬眼去看他,见他脸冻得有些泛红,嘴唇却是白的,眉毛上和头上还滑稽的沾了许多雪沫子。她当即眼眶就是一热,也顾不得他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擂着拳头锤了他胸膛两下,“你个傻瓜,冻病了,看你怎么办!” “你在心疼我?” “我、我才没有呢,谁心疼你了。”她垂了垂眼睑,略有些不自在说道。 韩进得意地笑了笑,突然发现自己今天将车借出去,真是明智之选。方才冰天雪他一个人站在这里,还一个劲儿后悔将车借出去,哪知碰到大雪真是倒霉。 “你不用否认,我知道你是心疼我。别担心,我身体壮着呢。” 卢娇月懒得理他,又见雪没有小的迹象,不禁有些急道:“这可咋办,这雪越来越大了,你还是赶紧回家去吧。”话说出口,才发现有些不妥,这么大的雪,他徒步走回去,还不知会成什么样子。 尤其,他又穿得这么单薄。 她忍不住嗔道:“你就没说穿件厚实的衣裳?” 韩进浑不在意道:“没料到今天会下雪。” 也是,她也没料到今天会下雪,包括他爹也只是大约估摸出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会下一场大雪。 “若不然你去我家避避?” 韩进挑了挑眉,“那你怎么解释你和我在一起?” 这倒是个问题,卢娇月被为难住了。 就在韩进不忍心让她这么为难,准备同意去她家的时候,反正借口一大把,也就是这个傻妞会被这种小事难住。卢娇月终于想到了办法,她拉着韩进的手,道:“走,你跟我来。” 这还是卢娇月第一次主动牵上韩进的手,可把他给美的,这会儿就算是卢娇月拉他去卖掉,他也是不在乎的,遂就跟着她走。 卢娇月并没有往村里走太远,只是带着韩进七拐八绕,到了一个破败的院子前。 桂丫家现在住的这座废弃的院子,离村尾很近,也是因为这地方离村里有些距离,才会慢慢废弃下来。卢娇月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想起桂丫昨天说,她娘打算今天带她们姐妹三个回娘家,才敢将韩进带来的。 卢娇月这段时间总来给桂丫家帮忙,所以十分清楚这宅子内里的情况。 看似院门前有门,可院墙塌了一半,所以很容易就从旁边进来了。正屋那里被桂丫娘俩几个收拾了,自己住,不过东厢那里却是空着的。那屋里自是没有收拾,但如今有个地方能挡挡风雪,总是好的。 两人将身上的积雪拍落,走进东厢。 这里平时被桂丫她们当做放杂物的地方,里面几乎没几件完整的东西。正中的位置摆了个木架子,上面放着几个簸箕,看起来旧旧的。这是村里人给的旧物,大抵也没考虑到以桂丫家如今的情况,根本没什么东西可晒。不过今年用不上,明年也能用上,过日子,缺不了这种东西。 靠墙角的位置堆了几大捆柴火,和一堆用来引火的麦秸,卢娇月认出是大哥挑来给桂丫家用的。还有些零零碎碎的东西,都是破败不堪。 韩进环视了一眼,这屋里并没有可以坐的凳子,目光扫到墙角那堆麦秸,他眼睛一亮,拉着卢娇月走到近前,让她坐在麦秸堆上。 他自己则是将面前散落在地上的枯草踢了踢,空出一片空地来,并顺手在一旁柴火堆里拿了几根柴火和一把麦秸。他将柴火架成锥型,之后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燃着麦秸当火引子,才丢到柴火堆下面。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可以看出是做习惯了。 火很快就点燃了,有些烟,但在这种天气,却是并不感觉到呛的,反而让人贪婪这种温暖。韩进又往火堆里丢了几根柴火,待火呼呼地烧了起来,才停下。 “你鞋湿了,快烤烤吧。” 卢娇月这才发现脚有些凉,她竟是忘了穿木屐子出来。 “我不冷。”她有些不安地动动自己的脚。 韩进没有说话,顺势就坐在她身边,他个子高,体积又大,往这里一坐,越发显得卢娇月娇小玲珑。只见他将手在衣裳上蹭了蹭,就弯腰捧起卢娇月的小腿,要帮她褪鞋子。 “我真的不冷。”卢娇月踢着自己脚,又用手去推他,可惜韩进的力气大,根本不是她能阻止的。 左脚的鞋子被褪下了,右脚也没逃开厄运,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卢娇月的脚上便只剩下两只可怜兮兮贴在脚上的足袜。韩进大掌又是一捞,将她脚上的足袜拽了去,然后顺手就将她的脚往自己腿上一搁。 这个角度离火堆不近也不远,即能让卢娇月感觉到温暖,也不会离火堆太近。 之后,他也不嫌弃,将卢娇月的鞋拿着放在火堆旁,然后就拿起她的足袜烤上了。 卢娇月早就被羞得头都快抬不起了,韩进瞥了她一眼,道:“别怕我看了你的脚,反正你以后要嫁给我的。” 被人看了莲足的羞涩,早已抵消了卢娇月的任何反应,整个人都是呆呆愣愣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快还我足袜。” “不还!” 卢娇月踢着脚,就想把小腿从他腿上拿下来,却被韩进一只手按着。 “好了好了,一会儿就好,左不过你已经被我看了,多一会儿少一会儿又有什么关系。”他温声哄道。 这是无赖理论,可竟然很有道理,反正卢娇月是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言辞。又见他那么坚决,只能身体僵硬地任自己小腿放在他的腿上。 外面的雪簌簌沙沙的下着,这间屋子四处漏风,不过韩进会选位置,再加上烧了火,倒是极为暖和。 橘红色的火光,温暖而又舒适。 韩进头发上有些雪沫子没有及时拍去,此时化成了雪水滴落下来。 一滴,两滴。 卢娇月看着他略有些狼狈的样子,眼眶有些发热。 她并不是任事不懂的小姑娘,相反她活了两辈子,也嫁过人。所以卢娇月很清楚时下男女之间的相处之道,男主外女主内,夫为妻纲,做人妻子要懂得顺从。上辈子哪怕是她和杜廉最为甜蜜的那段时刻,也从来都是她为杜廉端洗脚水洗脚的,他却从来没有为自己做过。 女子的足与其说是不能见人,还不如说是女子与生俱来的卑怜在作祟。 可他却似乎并没有那种顾忌,十分坦然且随意,就好像是他为自己做这些,并不值得大惊小怪,而是本就应该如此。 有一滴雪水顺着韩进的浓眉滴落下来,卢娇月忍不住伸手去拭,手伸过去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不过她并没有收回手,而是颤抖地用指尖把那滴雪水拭掉。 她的心跳得很快,觉得自己行为太孟浪了,刚想收回自己的手,却是被韩进一把抓住。 握在她手腕上的大掌,温暖而又干燥,卢娇月还没反应过来,突然就感觉到一阵天翻地覆,整个人跌落在对方的怀里。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娇月……” 卢娇月下意识抬起眼,正好对上他的黑瞳。 男人的目光平静而又深邃,像一汪看不见底的湖泊,可里面似乎又隐隐有火光乍现,让人看不分明这火光到底是火堆映过来的,还是什么。 卢娇月耳尖一颤,下意识地垂下眼帘,没有再敢去看他的脸。 身下是男人结实的大腿,他一只手环着自己的肩,俯身望着自己,这个姿势和这种角度十分危险,卢娇月下意识地挣扎起来。她硬着脊梁想爬起来,却被韩进伸出一只大掌,按住她的手臂,将人牢牢地禁锢在自己怀里。 卢娇月扭了一身汗也没能摆脱,不禁抖着嗓子道:“进子叔,你让我起来。” 韩进只是不言,环着她肩膀的手臂,缓缓往上抬起,卢娇月感觉到不对,忙用手抵住他的胸膛。可惜她力气实在太小,而对方蛮力吓人,直至现在卢娇月才清楚的体会到,韩进壮硕的体格并不只表现在外在,他的力气也是惊人的。 她感觉到自己一点点被拉近,越来越近,她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这才发现原来他并不若表面上这么平静,因为她能很清楚的感觉到对方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这种呼吸让她有一种不由自主的紧绷感,卢娇月又推了下,还是推不开,正当她想说些什么,突然感觉到自己被松了开,韩进瞪着她的胸前,道:“这是什么东西?” 望着对方眼神看的方向,卢娇月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还不待她反应,就听他又说:“怎么热乎乎的。” 她这才想起自己怀里还揣了几个烤红薯,忙推了他一把,道:“快起来,小心将红薯给压瘪了。” 这么好的机会被几个烤红薯给打断了,韩进心里有些不爽,到底还是直起身来,不过他依旧将卢娇月圈在怀里。 卢娇月心下一松,坐直起身,将怀里的红薯掏出来,打开布包看了一下,幸好没压坏。 她红着脸,没敢去看韩进神色,拿出一个,问道:“还是热的,你吃吗?” “给我捎的?” 是不是给他捎的,此时还重要吗?最重要的是终于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见韩进接了一个过去,卢娇月心里松了一口气。 “你帮我把皮剥了。”韩进说道。他动了动自己唯一空下的那只手,示意他一只手可没办法。卢娇月有些不愿,到底还是害怕他狂性大发又占自己便宜,遂把红薯接了过来。 韩进笑眯眯地看着她认真去剥那松软的红薯皮。 红薯是红心红薯,大溪村这边家家户户每年都会种一些,这东西皮实,随便找块儿地就能种了,且产量高。就是有一点不好,人吃多了烧心,所以一般人家都种的不多,平日里也就当个添头吃。倒是小孩子们极为喜欢这种吃食,大冬天的,放在火堆上烤上几个,吃起来又解馋还解饿。 这红薯是打了霜以后收下来的,所以极甜,糖浆都被烤出来了,只是扯开了一点皮,就闻到阵阵香甜扑鼻。 “我早上没吃饭。”韩进说。 卢娇月下意识道:“这儿有好几个,都给你吃。我娘不让我出来,我是借口给桂丫家送烤红薯才出来的。”也是解释她为什么会晚到。 她顿了一下:“怎么不吃早饭,不吃早饭对身体可不好。” 韩进往身后的麦秸堆子上靠了靠,懒洋洋地说:“没那习惯。” 干他们这一行的,夜出昼伏,尤其又都是没成亲的单身汉子,哪有那个功夫吃什么早饭。这阵子若不是为了接送卢广智,他也是睡了日上三竿才起的,等起来后,连中午饭一并吃了。 见她态度出奇的好,韩进得寸进尺又道:“我空不出来手,你喂我。” 卢娇月僵了一下,到底有着之前事情,也不觉得有多么难为情,遂拿着红薯就往他嘴边凑。说是不难为情,其实还是有点,她没敢抬头看他,差点塞他鼻子里去了。还是韩进抗议地咕哝了一声,她才抬起头认真喂他吃。 红薯看起来挺大,但韩进嘴也不小,尤其他也饿了,三口两口就吃完了。吃完后,他也没让卢娇月再给他剥,而是坐直起身,自己拿起一旁的红薯剥起皮来。 卢娇月放下心来,又见他手臂松开了些,就想从他臂弯下钻出去。哪知人刚动了一下,就又被他拽了回来。 “方才你喂了我一个,现在轮到我喂你。” 卢娇月呆滞脸,直到红薯凑到嘴边,才反应过来。 见他把手往前凑了凑,她下意识地张开口,怕他一个用力过猛把红薯拄她脸上了。韩进得偿所愿一笑,大掌小心翼翼地拿着一个小小的红薯,喂她吃。 卢娇月吃东西本就不快,这会儿被人圈在怀里喂着,更是吃得慢了。 韩进嗤了一声,“你嘴巴真小。”也不知是褒义还是贬义。 听到这话,卢娇月下意识脸上一红,偏过脸去。 “我不吃了。” 韩进好笑地盯着她泛红的脸颊,“生气了?” 卢娇月没有说话。 “真不吃了?”他又问。 她还是没有说话。 “不吃了,那我吃了?” 嘴里这么说,他手却是一抬,就将红薯扔了,将手放在那包红薯的破布上擦了擦,俯身捧起她的脸,就啃了过去。 “呜……” 所有的抗议都被堵了回去,他的动作太大,用力也有些过猛,刚衔起那张小嘴儿,就粗鲁地将自己舌头往里头顶。 卢娇月捶了他胸口几下,没人理她,紧接着她也顾不得去捶他了,口鼻之间全是他,独属他的味道,还夹着一丝红薯的香甜。 “真甜。” 韩进咕哝了一句,舔了舔她泛红的唇瓣,又吻了下去。 这句话猛地惊醒了卢娇月,她开始拼命挣扎起来,使劲地去推他,又将脸拼命往一旁扭。 “进子叔,你不能这样。早知道你要这样,我就不来见你了……”她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 韩进动作一滞,停了下来,他有些颓败地抹了一把脸,“都是我不好,你别哭,我不是有意的,就是一时情难自禁。” 卢娇月只是不理他,还是垂首掉泪。 她真是蠢透了,明知他有些不老实,喜欢占她便宜,还是每次与他见面。早知道是这样,她就任凭他挨冻,也要狠心下来不管他。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娇月。”见她还是不理他,只是默默掉泪,韩进心疼极了,忍不住小声哀求道:“我就是一时情难自禁,你看我一大把岁数了,身边的那些兄弟们三不五时就上花楼找花娘,天天抱着大姑娘美,抱着大姑娘浪,我一个姑娘都没有。好不容易我心爱的姑娘愿意让我抱了,我才有些忍不住。” 为了得到卢娇月的谅解,也是为了以后还能约她出来,韩进的老脸都不打算要了。 “油嘴滑舌!估计你也没少上花楼找花娘。”卢娇月说不出心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忍不住刺道。 “怎么可能?我可从来没去过,我发誓。”他举起左手,两指朝天。 卢娇月脸上不信,心里却是忍不住有些信的。 见她态度软和下来,韩进打蛇顺竿爬,把她又圈进怀里抱着。 “自打见到了你,我心里就再也装不下别人了,天天就只想着你,念着你。好不容易和你套上了近乎,更是恨不得将你立即娶回去当媳妇,又怎么会去花楼找姑娘。” 卢娇月忍不住道:“你什么时候见过我的,我怎么不知道?” 韩进耐心解释:“那时候你还不认识我,我见你娘带你去买东西,这才知道原来你就是梅庄毅嘴里那个外甥女。” 原来他那么早就喜欢上她了? 红晕顿时在卢娇月脸上蔓延开来,她不禁地移开眼去,不敢再去看他,气恼自然也是没有了。 韩进心中暗喜,看来狗大能骗到那么多大姑娘喜欢他,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自己不过是急中生智现学现卖,就将恼怒的她给哄好了。看来以后还得注意观察,多学两招。韩进不禁打定主意,自是不提。 此时的屋里十分安静,更是弥漫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氛围。 卢娇月觉得有些不自在,眼睛扫到自己还光着的脚,不禁动了一下。 “我鞋袜应该烤干了,你让我下来。” 这会儿韩进可不敢拂了她的意,不过也没有将她放下来,而是将她的鞋袜拿了过来,放在她面前。 还有些润,到底不像之前那般湿透了。 卢娇月勾着身子,将足袜往脚上套,见他目光盯在自己脚上,不禁推了他一把,让他侧开头去。 明明很轻松就能穿上的,到最后急了卢娇月一身汗,才将鞋袜穿好。她正欲说什么,突然外面传来了一阵说话声。 “娘,你就别伤心了……” 是桂丫。 “我万万没有想到你舅舅们竟然连门都不让进,就将咱们赶了出来。一家是这样,家家都是这样,这么大的雪,他们怎么能狠得下来心。”桂丫娘的声音里充满了哀恸。 “好了,娘。就算舅舅他们不认咱们,咱们也饿不死。这房子虽是破了点,也能够遮风挡雨,被褥衣裳咱们都有,怕什么。” “可咱家没多少粮食了……”若不然她也不会厚着脸皮,带着几个女儿回娘家求助,就是因为看这天估计要变了,想从娘家借些粮食回来。 “没事的,实在不行了,我管娇月家借,等过了这个年,明年咱们开些荒地,我再去镇上找点儿活干,就能还上。” 这次桂丫娘并没有说出不让女儿去镇上做工的话,因为她也知道家里已经到了绝路。她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道:“到时候娘和你一起去。” 桂丫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小丫的脸色,不禁急道:“娘,快别耽误了,赶紧进去,我怕小丫冻坏了。” 小丫年纪小,她们早上出门没下雪,所以穿得也不算厚,这会儿脸都冻青了。 桂丫娘也顾不得多说,抱着小女儿往屋里去了,桂丫则是说来拿柴火烧炕。 这一切都发生在须臾之间,卢娇月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她刚从韩进腿上站起来,就听见门吱呀一响,对上桂丫诧异的眼睛。 “娇月,你……” 卢娇月都快急哭了,不过这会儿可不是焦急的时候,她忙对桂丫解释道:“你别误会,外面的雪太大,他实在没地方躲雪,我才带他来这里的。” 正房那里传来桂丫娘的催促声,桂丫也顾不得和卢娇月说话,瞥了两人一眼,便抱了一捆柴火,往正房那边去了。 “怎么办?怎么办?这下我说什么,桂丫都不会信了。” “怕什么,咱们又没做什么!”韩进倒是十分坦荡。 卢娇月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道:“你是没什么,但我会有什么,若是这事被我娘知道……” “没事,我娶你!” 卢娇月被这话憋得脸红,想说什么,却也知道不该迁怒在他身上。 可是实在忍不住啊,若不是他逼着自己出去见他,也就不会有今天这事,她也不会不忍心他挨冻,将他带到桂丫家,不来这里,就不会被桂丫撞破,所以还是得迁怒。 “都怨你!” 卢娇月都快急哭了,也是实在没脸,她素来是一个检点的姑娘,从来不与外男接触,今天居然让好友撞见自己与人幽会,也不知道桂丫会怎么想她。 “好了,别急。咱们男未婚女未嫁,大不了我现在就把你娶回去,你怕什么。” “可你是我叔,我娘不会同意咱俩的事的。”这才是卢娇月心底最深的顾虑,她之所以会一直回避韩进,不光是因为自己不想嫁人,也不是因为上辈子被杜廉辜负,心中生恐,而是知道两人之间存在太多艰难险阻。 仅凭自己叫他叔,他爹娘叫他大兄弟这一个,就能把她难死。 韩进的脸不禁一僵,他当然明白这里头的关窍,可当时也是顾不得了,她素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己根本找不到机会接触她。更不用说自己名声太坏,即使光明正大上门去提亲,估计卢家二房两口子也会直接将他打出来。 所以他选择了捷径,借着梅庄毅的关系和卢家二房两口子套上了近乎,也慢慢接近了她。 什么东西都是有利有弊的,没道理天底下的好事都让一个人占光,所以他选择了捷径,自然要面对捷径所带来的副作用。 心里明白这其间的艰难,但他还是安抚道:“没事,你爹娘和你小舅舅那里,我来解决。好了,你也别多想了,现在该关心的是怎么把你那好朋友给安抚下来,我倒是无所谓,可我不想你被你娘责骂。” “你能有这种想法,说明你也不是个坏人。” 桂丫走了进来,她已经将炕烧上,并将她娘看着小丫,注意别让她发热,才抽空来了东厢。 “我要是个坏人,你现在也不会站在这里和我说话,而是在韩老实家。” 桂丫的脸忍不住一僵,可她还是强顶着对方噬人的目光,将好友拉到自己的身后,迎面对上那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的男人。 “可你也不是什么好人,你若是好人会背着娇月的家人,总是与她私下见面?娇月单纯,难道你也不知道这其中的道理,若是被人看见,娇月的名声就完了。”紧接着,她用一种质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韩进:“难道你就是打着这种念头,所以才会肆无忌惮的与她私下见面?” 不可否认,桂丫戳中了韩进某种隐晦的心思,在许久许久以前,他确实这么想过。可他也知道,他若是不想失去梅庄毅这个朋友,就不能动这种心思。可人在面对难题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想去走捷径,所以难免会去想。 但韩进十分明白,有的捷径能走,有的不能。 尤其,她是个那么好的姑娘,他又怎么能用这种卑鄙的手段。于是,他煞费苦心地小心周全,遮遮掩掩地保护着她的名声,明明有时候想她想得厉害,还是强行克制着,生怕给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韩进做事,不论事情对错,但求无愧于心。 “你信她吗?”他没有去回答桂丫的话,而是望着卢娇月。 卢娇月下意识摇摇头,又对桂丫道:“桂丫,进子叔不是那样的人。” 韩进忍不住笑了,他喜欢的姑娘,对得起他的用心。 “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可是外面还在下雪。” “无妨。” 韩进浑不在意地摆摆手,也没走正门,打开屋子侧面的一扇破窗户,翻了出去。 卢娇月没料到他会这样,被吓了一跳,赶忙跑到窗子前去看。这扇窗子正对着一堵塌了的围墙,所以可以直接出去的。很快,韩进的身影便消失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韩进走后,屋里又陷入沉寂,只有火堆里时不时有火花炸响的声音。 卢娇月回过身来,偷偷地瞧了一眼桂丫的脸色,小声道:“桂丫,进子叔真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桂丫苦笑,也许之前不知道,但方才那人的态度和神色已经完全说明了一切。她是个乡下姑娘,也没有什么见识,但她能明白什么叫做光明磊落,方才那人的一举一动都这么陈诉的。 尤其这人方才那句话没说错,他若是坏人,她此时也不会站在这里。严格意义上来讲,他算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这事反正我是不管了,也不会对你娘说,可娇月你要明白,你还没出嫁,做什么事情都要事先考虑好后果。” 卢娇月连连点头,“桂丫,你放心,我不会是那种没有酌量的人。咱们做女子的不像男人,一旦行差就错,就是万劫不复。可他——”她想起韩进,脸红了一下,小声道:“可他、他真的不是坏人,至少他对我十分用心。” 桂丫喜欢过人,自然能明白好友话里的意思和脸上的神色,遂无奈地点了点头。其实她也是明白好友秉性,才会暂且相信那进子叔不是个什么坏人。不过她并没有放松警惕,准备时刻关注着,若是有什么不对,就立即制止。 两人又说了两句闲话,卢娇月突然想起自己带来的红薯,拿给了桂丫。 “本来有四个的,他为了等我,顶着风雪在外面站了许久,又没有用早饭,然后我也吃了一个……”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脸红得厉害。 有一种莫名的羞耻感,这东西本来是带给好友的,却被他们吃了,还是那种吃法。 桂丫打趣道:“你还没嫁给他呢,这会儿就知道关心人了。” 卢娇月忍不住嗔了她一眼,到底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好吧,你跟我讲讲你们之间的事。” 卢娇月想了想,便开始慢慢讲诉她和韩进之间发生的事,除了有关梅庄毅上辈子的事,以及韩进两次占她便宜的事,几乎是全讲了出来。 “照你这么说,他确实待你用心。” 卢娇月没有说话,但脸上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只是你和他的事情能过到明路吗?毕竟你可是叫他叔的。” 本来含羞带怯的神情,一瞬间变成了沮丧,卢娇月垮着脸道:“我也知道,所以之前我都一直避着他。”她看了桂丫一眼,犹豫道:“他让我不管,说这事他会解决,他那么有本事,我是信他的。” “你别忘了他是做什么的,当亲近的朋友来走,你爹娘自是不会觉得有什么,可若是当女婿……” 剩下的话,桂丫没说,卢娇月也懂其中的意思。她解释道:“他没打算继续做这行的,准备和我小舅舅一同做生意。至于名声,那些不过是以讹传讹罢了……” 该说的话都被卢娇月说完了,桂丫自是不好说什么,都不是小孩子。既然那韩进能将事情考虑地这么周全,自然不是心里没酌量的。 这么一看,对方除了年纪大点儿,名声不太好,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两人没再继续说这事,卢娇月想起方才自己听到的话,不禁问桂丫怎么了。 桂丫也没有隐瞒,最狼狈的时候,都是这个好朋友陪着一起度过的,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呢。于是便将她娘带她们姐妹三人回娘家,却被几个舅舅拒之门外的事说了出来。 卢娇月安慰道:“我出来之前我娘交代了,说若是你家没有粮食,咱家可以借你们一些。” 桂丫感激道:“谢谢你,娇月。这种时候我也就不跟你们客气了,你放心,这粮食我一定会还的。” 其实卢娇月之所以会说借,也是明白好友的心气儿,若是说给,桂丫肯定是不会要的。不过这粮食二房人也没打算要回来,只是卢娇月没有明说。 见外面雪并没有下小的迹象,卢娇月也没有再继续等下去,与桂丫道了别,便撑起伞回去了。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卢娇月到家的时候,卢广义已经回来了。 他是刚回来的,幸好带了蓑衣,若不然还不知道成什么样子。不过一挑子豆腐一块儿都没有卖出去,梅氏也没有心疼,而是拍板说做成冻豆腐,留着自家吃。 也只能这样,谁让天气不凑巧呢。 卢娇月将桂丫娘回娘家被拒之门外的事,说了出来。梅氏连连叹息,感叹桂丫娘俩几个命苦,不过也是能够理解的,毕竟刘家那边也是一大家子人,态度若是放软了,这几口人黏上去,到底是接纳还是不接纳? 接纳了,多了这么多口人吃饭,哪家都过得不宽裕。尤其桂丫娘现在的名声可不好,恐怕会连累了家里的孩子说亲。可是不接纳——既然不打算接纳,还不如打一开始就断了对方的念想。 只是毕竟是嫡亲的兄妹,连门都不开,未免有些太过冷血了。且桂丫娘俩几个也不是那种不识趣的人,与对方认识了这么多年,梅氏还是挺清楚这点的。 到底是别人家的事,梅氏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和卢明海商量了一下,打算等雪停了,就给桂丫家送些粮食,总不能看着这一家几口人饿死。期间又骂了陈家那些人一通,自是不提。 雪断断续续下了三天,才停。 这期间二房一家人哪儿都没去,就在家里猫着。 卢娇月想起那日韩进身上单薄的夹袄,又想起平时没人给他做衣裳,就悄悄地躲在屋里给他做衣裳。幸好她刚给家里人做了几件棉袄,不光布料有剩,棉花也有,倒是刚好够给他做件棉衣。 衣裳上若是不用绣花,其实做起来挺简单的,加上卢娇月手速快,也不过只用了一天半的时间,就将棉衣做成了。 外面的冷飕飕的,但是没有风,干冷干冷的。 一大早,五郎便出去撒欢子去了,坐在屋里都能听见外面他和一群小伙伴打雪仗的嬉笑声。 卢广智也出门了,不过卢娇月并没有放在心上,可是不大会儿他就回来了。 “怎么了?” “进子叔今天没来。” 卢娇月一愣道:“这两天下这么大的雪,路上积雪肯定很多,不来也正常。” 卢广智点了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等了会儿,见没人来,就回来了。姐,我打算跟进子叔说,今年就不去赌坊了,等明年再说。这一天比一天冷,咱们这里雪又多,我不想麻烦进子叔总来接我。” 卢娇月沉吟了下,道:“行,这事你自己做主。” 另一边,梅氏让卢广义给桂丫家送一袋子粮食过去。这连着下了几天雪,也不知那母女几个是怎么熬过来的。想了想,她又从缸里拿了几颗酸菜,让卢广义顺带捎上。冬天里本来就没什么菜可吃,所以每家每户都会在夏秋之际腌上许多腌菜,用来冬日里下饭。桂丫娘俩几个被净身赶了出来,自然是没有腌菜可食的。 卢广义点了点头,又从柴房里捡了一捆子柴火出来,一并背在身上,才往桂丫家去了。 他到的时候,桂丫正在院子里铲雪。 脸被冻得通红通红的,铲两下,停下搓一下手。 见他来了,桂丫放下手里的木锨,迎了过来。 “卢大哥,你怎么来了?” “我娘让我给你家送些粮食,还有这柴也给你,这天气寒冷,你们出门也不便,若是没柴用了,就来家里说一声,我家多。” 桂丫十分感动,“卢大哥,谢谢你,也谢谢卢二婶和卢二叔。你放心,这些粮食我一定会还的。”乡下人家给些其他别的也就算了,粮食这东西给出去,一般都是要还的。 卢广义抿了抿嘴,看了一眼对方脸上的神情,咽下了不用还的话。 他也算是从小和桂丫认识,虽然因为对方是姑娘家,平常不怎么打交道,但从妹妹口里,就能得知她是个什么样的性格。她既然说要还,他听着便是,免得让她心里不好想。 卢广义并没有多留,将东西交给桂丫后,便离开了。 桂丫将东西归置好,才回了屋里。 “卢家二房两口子真是好人,广义小子也是好人,你们三姐妹可要记着人家的大恩,以后有能力了一定要还。”桂丫娘对三个女儿道。 桂丫姐妹三个纷纷点头,桂丫娘又叹了一口气,“这么好的小子,裴家那群人也不知是什么眼光,就这么糟蹋了这份好姻缘。” 提起姻缘,不免就想到自己大女儿年纪也不小的事情,桂丫娘干黄的脸上闪过一抹自责与愧疚,对桂丫道:“大丫头,都是娘耽误了你,若是当初早给你说一门婚事就好了。”也不至于到如今她和离出门,连累女儿名声坏掉,没人上门提亲的地步。 “娘,我不是说了吗,我现在不想嫁人。咱们现在连肚子都填不饱,还想什么嫁人不嫁人的事,以后我就留在家里,给您侍候终老。” “说什么呢,娘是绝不会耽误你的。等家里情况好一些,娘就托人给你说亲。也是当年娘慢了一步,若不然当年和明海两口子说说,将你许配给广义小子,如今你还不知道享什么福。”这么说着,桂丫娘突然灵光一闪,不禁道:“大丫头,你觉得广义小子怎么样?” 桂丫又怎么会看不出她娘的心思,顿时涨红着脸,急道:“娘,你打住,这种念头以后不要再想了。你若是想和卢家二房那边断了交情,你就尽管去想没关系。咱家是什么处境,哪家会娶个媳妇,拖上一个岳母和两个姨妹的。就算你有这个脸,我也没有这个脸,以后这事别提了。” 桂丫娘有一些委屈,还有些难堪,到底是自己女儿,又说的很有道理,她也没有说什么。 倒是桂丫脸上闪过一抹愧疚,她知道她娘是为了她好,可她却是没有这个脸的。她叹了口气道:“娘,你别怪女儿,卢家二房对咱们有大恩,咱不能这样坑人家,连想都不能想。这事就别再说了,我暂时没有想成亲的打算。” 桂丫娘呐呐点头。 连着三日,每天早上卢广智都会去一趟村尾,可是韩进一直没有出现。 卢娇月也知道这事,心里一直沉甸甸的。以韩进办事周全的性子,他即使不来,也会将事情安排好的,不会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消失。 这日,卢广智有些耐不住了,打算自己去县里一趟。 一来是看看情况,二来也是对赌坊那边有个交代。卢娇月没有反对,只是叮嘱他穿厚一些早去早回,其实她心里也是有些担心韩进的。 一直到了快中午的时候,卢广智才回来。回来后对卢娇月说,进子叔之所以这几天没来,是因为病了,病得有些严重,本来铁打似的汉子,一不小心受了凉,连着几天都没能下床。 卢娇月不禁有些着急,心里火烧火燎的。 他定是那日冒雪回去受了凉,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他身体那么壮实,怎么就躺在床上起不来了?心里担忧,不免就多问了几句。问完,她便心事重重的出了东间,卢广智目露疑惑地看着他姐的背影。 整整一个下午,卢娇月都魂不守舍的,卢广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晚上用罢饭,大家各自都回屋歇息,卢广智借口帮大姐烧炕,来到卢娇月的屋里。 “大姐,你很担心进子叔?”蹲在炕洞前的卢广智,瞟了一眼坐在那里就着亮做针线活儿,却是做一下停一会儿的大姐。 卢娇月愣了一下,掩饰地笑了笑,“我只是在想进子叔看起来很壮实的样子,怎么就病得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还不是发热呗,我听胡三叔说,就是因为身体壮,不常生病,才会一病起来就病来如山倒。进子叔已经连着发热好几日了,吃了药也不管用,热一直退不下来。”说完,卢广智眼睛紧紧地盯着他姐脸上的表情。 只可惜卢娇月并没有发现这一切,一听说吃了药也不管用,不免就有些慌张起来,手上一抖,针尖不小心扎了手指,她柳眉轻蹙,将指尖放在口里含了含。 他姐从五岁开始学针线,除了头两年,卢广智还没见过他姐做针线活儿扎到手的。他站了起来,表情有些凝重:“大姐,你喜欢进子叔?” 卢娇月的表情顿时慌乱起来,她并不是一个善于伪装的人,所以怎么能瞒得过卢广智呢。 看着弟弟,卢娇月心跳得很快,可是让她当着弟弟面承认自己对进子叔的心思,也是让她感到极为羞耻的,只能垂着头,不说话。 屋里很安静,卢广智也没有说话,似乎在想着什么,就在卢娇月的心快跳到嗓子眼的时候,突然就听卢广智道:“姐,你挺有眼光了。” “啊?”卢娇月整个人都呆住了,万万没想到她弟竟然会这么说。 “进子叔心肠好,够汉子,人也有担当。说实话大姐,我一直在想以后你若是嫁人,要选个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你。如今看来,你和进子叔倒是蛮配。”卢广智顿了一下,又道:“只是唯独一点,进子叔的名声不太好,估计咱爹娘不会答应的。至于年纪吧,我觉得年纪大点的男人知道疼人。” 卢娇月脸红似火烧,低嚷道:“你说什么了,二弟。” “怎么?难道你不觉得我分析的有道理,我早就觉得不对了,你和进子叔见面的次数太频繁了,就算问小舅舅的事,也不至于见那么多次面。还有若说进子叔是看着咱小舅舅的面子上,帮咱们教训了杜廉和大姑家,可未免有些太殷勤了,总觉得他不是□□,而是与这两人有私怨……” 接下来的话,被卢娇月打断:“教训了杜廉和大姑家?你的意思是国栋表哥那事,也是进子叔做的?” 卢广智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赶忙闭上嘴,可已经被卢娇月听见了,想瞒是瞒不住的。 卢广智只能坦白:“赵国栋那事确实是进子叔让人做的,不过赵国栋沾赌和贪商行里的银子,可不是进子叔教唆的。我在赌坊里见到赵国栋赌钱,怕被他看见,就想先避开几日,免得生事。哪知进子叔知道赵国栋是大姑的儿子后,便让人给赵国栋下了套……其实就算进子叔不从中间做什么,赵国栋迟早也会成现在这样子,他当时已经贪了商行里很多银子,都赌红眼了。” 卢娇月沉默下来,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他似乎总能出乎意料的做出一些让人即感动又无奈的事情来。 见大姐也不说话,卢广智急道:“大姐,你该不会因为这事,就打算不和进子叔好了吧?” 卢娇月羞红了脸,嗔道:“我跟他好不好,关你什么事!” 卢广智咧嘴一笑:“看来大姐是和进子叔好上了?” 卢娇月这才发现原来弟弟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诈她的话,顿时恼了起来。可让她冲弟弟发火儿,她又做不来,只能坐在那里闷着不吭声。 卢广智也知道自己今天话说得有点多,怕被他姐责怪就想落跑,哪知却被卢娇月从背后叫住。 “那啥,他真的病得很严重?”卢娇月的声音很小,也很犹豫。 卢广智站定脚步,点了点头,“不过应该没什么事,有胡三叔他们照顾着,县里又有医馆,大姐你不用担心。” 卢娇月面色有些窘迫,还有些犹豫,但还是道:“我想去看看他。” 卢广智没料到大姐会这么说,愣了一下,搔搔脑袋:“地方我倒是知道,我也能带你去,只是恐怕大姐你不好出门的吧。” 卢娇月想了下,道:“没事,到时候我跟娘说我去桂丫家了。” “那大姐你可想好了,想好了跟我说,而且路那么远,现在又没有牛车,你能行么?” “不用想,明天你就带我去。” 次日,卢娇月找了个借口,便和卢广智一同出门了。 雪还没化,所以路上很滑,到处都是积雪和泥泞。幸好卢娇月早有准备,翻出一双小舅舅去年给她买的小羊皮靴子穿上,这样一来即能保暖,也不怕弄湿了鞋。 路并不好走,也没有什么行人,卢广智怕大姐摔倒,所以一路上都搀着她。两人辰时出门,一直走到中午才到了县里。卢广智略有些担心的望着大姐,道:“大姐,你没事吧?” 卢娇月穿了一身素面滚紫边的掐腰长袄,外面披了件鸭蛋青色的绸缎面里头夹棉的披风。这披风卢娇月极少会穿出来,只有冬天出门走亲戚的时候,才会偶尔穿一下。 此时她脸颊酡红,气喘吁吁,显然已经是十分累了。 “没事儿,赶紧走吧,到时候咱们也能早点回去。”她拭了下额上的汗,道。 “大姐,咱们回去的时候,可以和胡三叔说说,让他找个人帮忙送咱们一下。牛车不能走,但马车却没事,我上次回来就是胡三叔送我回来的。你现在饿不饿,若不然咱们先找个地方吃些东西,等下去了宅子里,那里面从来不开火,可没饭给咱们吃。” 卢娇月看了看天色,还别说,她这会儿也饿了。早上出门前用了碗稀粥,又走了这么久的路,早已是饥肠辘辘。 “那咱们就先去吃些东西吧。” 卢广智轻车熟路地带着卢娇月往前走,一番七拐八绕,到了一家食肆门前。 这家食肆店面不大,但生意似乎不错。店中有五六张桌子,这会儿已经差不多都有客人了,临墙角还空着一张,卢广智领着卢娇月往那边走去。 “姐,这里的饭菜还不错,东子领我来吃过一回。” 两人刚挪了凳子准备坐下,突然一旁蹿出来个人,将两人挤开,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又对站在门口的几个人招呼道:“这里还有张空桌子。” 那几个人个个都是一件短袄,穿得倒也不差,只是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人。他们一边嬉笑着,一面摇头晃脑地走了过来,同时调侃道:“刘武,你倒是眼尖手快。” “就是,跟人家大姑娘抢桌子,也不嫌害臊。” “哟,没发现这大姑娘长得还挺不错。” 其中一个人指着卢娇月道,顿时那几人的眼睛都瞟了过来。 卢娇月还没碰见过这种情况,只能微微的偏开身子,将头上的风帽往下拉了拉。卢广智眼睛一瞪,就想说什么,却被他姐拉住了。卢娇月冲他摇了摇头,便拉着他要往外面走。 可还没走到两步,就被那叫刘武的人给拦住了。 “这位姑娘,咱也不是故意抢你位置的,你看这样如何,咱们坐一桌,这样既不耽误你们用饭,也不耽误我们喝酒?”刘武嬉皮笑脸说道,眼睛直个劲儿在卢娇月半垂的脸上打转。 诚如卢娇月所想,这几个人也确实不是什么好人,是这条街上出了名的地痞。寻常走在大街上是人见人厌,可惜这种人也是最难缠的,所以一般没有人敢惹。他们隔三差五就会来这条街上的食肆酒铺里吃喝拿要,却从来不付帐。不过大点的酒楼他们也不敢去,大酒楼背后都有人撑着,不是他们这些连地痞都算不上的小混子可以惹的,所以他们一般都是来这种小店里。 方才这家店的老板见几人进来,就想直皱眉头,哪知还没来得及找自家茬,就调戏起人家大姑娘了。这老板也心善,见卢娇月姐弟二人的打扮,知道两人是平民家的出身,又想人家是来照顾自家生意,才碰上这种事的,不免就想上前解围。 他走上前去,作了个揖:“各位爷,难得你们来小店,不知想吃点什么?今天有新鲜的江鲤,刚捞上来的,这会儿还养在缸里,若不然我让厨子帮各位红烧一条,再配上几个下酒菜,诸位好好喝一杯?” 刘武一把将这个年过半百的老板推开,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骂道:“给我滚开些,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这老东西打得什么主意。老子告诉你,有些事能管,有些事它沾都不能沾。” 见有人闹事,店中正在吃饭的客人们,纷纷起身付账走了。 老板苦笑地望着卢娇月姐弟二人一眼,他能做到的也仅只是如此,他在这条街上开店几十年,以后也没打算走,还要养家糊口,算是惹不起这群流氓。 见老板识相地退开,刘武对卢娇月得意一笑,“这位姑娘,今儿这顿我请了,若是不给面子可是不成的。” 一旁站着的几个人,怪模怪样地冲刘武起哄,他非但不觉羞耻,反而更加猖狂,就想去拉卢娇月的手。 只听的啪的一声,手被打开了。 是卢广智。 刘武瞪大牛卵大的眼睛,就想暴喝,却被卢广智先声夺人。 “瞎了你的狗眼,你是混哪儿的,是城南德兴社,还是城北黑虎帮?还是码头那边的?知道咱们是什么人吗,是广济赌坊韩老大的人,你若是不想见到明天的太阳,你那手就继续往前抻。” 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卢娇月。 刘武面色惊疑不定,“你说你们是广济赌坊韩老大的人?” 卢广智态度高深莫测地点点头。 刘武一头冷汗,也顾不得什么大姑娘了,忙躬身作了个揖:“还望小爷别见怪,是咱们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两位。咱们这就走,这就走。” 说着,这一群人转眼间就消失了。 卢娇月瞅了一眼弟弟,刚好对上卢广智瞅过来的眼神,她抬头瞄了一眼缩在一旁那老板和伙计,拉着弟弟就赶紧出了这间店的大门。 卢广智小心翼翼瞅了眼大姐的脸色,道:“大姐,我也是平日里听进子叔和胡三叔他们说话,今天才现学现用拿出来吓人的。” 卢娇月眼神怪怪地瞅了他一眼,停下脚步,“你的意思,你方才说得那话,并不是骗人的?” 卢广智哭笑不得,他还以为他姐是生气了,万万没想到她是以为自己诈那群人的。 “大姐,你不知道,对于那些贵人们,也就罢了,但对这群人来说,进子叔就是他们爷爷。方才我一看这几个人,就知道他们只是街面上混的小混子,说是地痞,恐怕他们连边都搭不上。” 卢娇月神色莫测,到底是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故意装腔作势,就怕人会意过来,转头来找咱们麻烦。” 卢广智继续哭笑不得,过了一会儿,才道:“走,咱们换家吃。” 两人一同去用了饭,才去了丰源街。 此时的丰源街,看起来平静而又平凡,与晚上的丰源街,完全是两种样子。其实卢广智很庆幸,他们赶在下午之前就到了,要知道这条街花楼众多,每到下午的时候,便有许多花娘倚着窗子,或是梳发,或是着妆,见有那过往行人,便出声嬉笑调戏着。 他当初就吃过这种亏,每次从这里路过,总会有那花娘见他年纪小面相嫩调侃他。以至于后来,他下午的时候从不出赌坊。 卢广智不想让他大姐看到这里污秽,一点也不想,也因此卢娇月还在好奇地四处看,他便一把拉过她匆匆前行。 绕到赌坊后门,宅子的门半开着。 院子里的没人,大抵是都在屋里猫着。果然,当两人走进去后,有人隔着窗子与他打了声招呼。 “卢小子,来找老大?” 卢广智点了点头,和那人寒暄了两句,便拉着卢娇月往南面行去。那与他打招呼人隔着窗子,脖子都快够断了,也没看清楚跟在卢广智身边的人长啥样,只知道是个姑娘。 难道说,是传说中给老大做衣裳的姑娘? 韩进素来洁身自好,赌坊里的人来钱容易,又临着好几处勾栏院,所以平日里少不了赚到钱就转头拱手花出去的情况。可韩进却是从来不沾这些,几乎没听过他和哪个姑娘有什么牵扯,唯一例外的就是前些日子他身上出现过一身不是外面买的衣裳。 当然有姑娘这事,是大家猜测的,后面一直没见到什么动静,也就放下了,如今来看,似乎并不是传说。 卢广智并不知道,他领着他姐刚从这里走过,后面就有一群人不甘寂寞地议论了起来。 大冬天的,也没什么事干,除了上工,就是猫在床上睡大觉。难得来件新鲜事,这群无聊的汉子个个都来了精神。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到了韩进住的地方,胡三正在堂屋里坐着。 见卢广智领着一个姑娘来了,他先是一愣,紧接着便反应过来,这大抵就是老大喜欢的那个姑娘。可是又不能表现得太明显,遂急中生智道:“智小子,你来看老大?刚好你来了,帮我看着,我去上趟茅房。”一副很急的样子。 明明心里跟猫抓似的,想知道老大喜欢的姑娘到底长啥样,可惜对方头上戴着风帽,只能看到一截白皙的下巴,但还是强忍着走开了。 卢广智心中一喜,这样一来,他也不用找借口将胡三叔支走了。在他心里,他姐和进子叔的事,他知道就行了,外人却是不易得知的,毕竟这事可关系着他姐的清誉。 “姐,你快进去吧。别耽误太久,我在外面等你。” 卢娇月匆忙点点头,也顾不得当着弟弟面私会男人的羞耻感,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屋里的光线有些暗,密不透风的,隐隐能闻到男人身上才有的汗味儿。这种味道按理说并不好闻,卢娇月却是面上一红。 这时才意识到,这就是他住的地方。 她四处张望了一下,这间房面积不大,迎脸摆了张八仙桌,临着窗下是两张方椅并花几。靠最里面是张架子床,上面挂着帘帐。床前摆着两个炭盆,里面烧着炭,大抵用的是好炭,所以并没有烟子,也闻不到什么炭气。 房间里很暖和,可就是因为太暖和了,反而让人觉得很闷。 “进子叔。”卢娇月蹙着眉,叫了一声。 床那边没有动静,她心中一急,就往那边走去。 过去掀开帘帐,就见床上躺了一个正闭着目的男人。他方脸浓眉,高鼻梁,此时狭长的双目紧紧闭着,让他身上的气势看起来弱了不少。下巴上有些胡茬,一看就是多日未收拾了。此时那张古铜色的脸上有一抹不正常的酡红,浓眉也是紧皱,呼吸十分急促。 卢娇月不禁伸出手去摸他额头,很烫。 她眉心皱得更紧,先把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放在一旁,就扭身去开窗了。也没敢全开,只开了一半,用来通风。接着她便出了房间,去外面对卢广智说,让他去找个盆子打些水,再拿一条棉帕子过来。 见大姐满脸凝重,卢广智也顾不得多问,便转身出去了。 卢广智很快就回来了,见大姐满脸担忧之色的望着床上的进子叔,不禁问道:“大姐,水打来了,进子叔病得很严重吗?” 卢娇月从弟弟手里接过水盆,便将棉帕子浸湿,绞得半干后,拿去覆在韩进的额上。 “这是谁照顾的人?真是瞎胡闹!人若是发热不退,光喝药没用,还得冷敷降温。本就内火烧得难受,还盖这么厚的被子,烧这么多炭火,连通风都不知道,想把人闷死啊。” 卢广智还没见过这样的大姐,呐呐地道:“这一屋子都是男人,平日里连洗衣裳都不会,又怎么会照顾病人,估计是不懂吧。” 卢娇月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看着被烧得满脸通红,呼吸急促的韩进,难免就迁怒了。她不敢想象今日她若是没来,他在这么继续发热下去,会是个什么模样,连想都不敢想。 她过去又给韩进换了一个帕子,整个人才冷静下来,“方才那人是不是还会过来,我在这里会不会有些不适当?” 这会儿卢广智也意识到方才胡三叔为什么会走得那么匆忙了,大抵就是为了想给他们挪地方。 “胡三叔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的,进子叔住的这院子,寻常人不会进来。” 卢娇月立马会意过来弟弟话里的意思,不禁脸红了一下。 “你去找一床薄点的被子过来,盖这么厚的被子可不行。” 卢广智点点头,便去翻箱倒柜找被褥。 等被子找来,两人合伙给韩进换了床被子,卢娇月碍于羞涩,只是帮着卢广智打下手,眼皮子连抬都没敢抬。 换了被子后,她又让卢广智去拿些酒来。 不多时,卢广智便拎着一坛子酒进来了。 “这宅子里的人个个都喝酒,酒这东西倒是不缺,也幸好是这样,若不然还要出去买。” “你用帕子蘸了酒给他擦擦身,用些力气擦,最好搓得泛红才好,四肢和上身都别漏下。” “姐,这是不是小时候咱们发热,娘给咱们用来退热的法子?” 卢娇月点点头,道:“你给他弄,我先出去避避。” 卢广智也没再多说,便忙着去了。 过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卢广智才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满身酒味儿,被累得气喘吁吁的。这期间卢娇月坐在外面,一直心揣揣的,生怕有人进来了,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身份。随着时间的过去,这院子里一直静悄悄的,似乎并没有其他人,她才放下心来。 “弄好了吗?”她问道。 卢广智道:“还别说,咱娘的法子真好使,我看进子叔的热,好像退了一些下去。” 卢娇月不由得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她走进房间,又上前摸了摸韩进的额头,果然没方才那么烫了。 卢广智去找胡三,问熬药的事,卢娇月则留下来,看着韩进。她搬了一张凳子放在床前,坐在那里,默默地看着床上那个男人。 昏迷中的韩进似乎也感觉到舒服了,呼吸没有方才那般急促。 卢娇月从没见过这么虚弱的进子叔,在她心目中,进子叔一直是无所不能的,似乎所有事情都难不倒他。所以当她看到躺在床上,脆弱得仿佛一戳就破的韩进,她慌了。 她方才只知道自己慌了,为什么会慌,却是来不及明白。此时安静下来,她才明白自己在慌什么—— 她在怕。 她怕自己好不容易终于愿意面对他的感情,好不容易愿意正视自己喜欢他,而他却出事了。 毕竟上辈子他…… 卢娇月没有敢再想下去,站起身不放心地又去摸韩进额头,哪知手刚放上去,就是一阵天翻地覆。 韩进的眼睛依旧还是闭着,他的意识似乎有些不清楚,嘴里喃喃了几句什么,脸就往卢娇月的脖子里钻去。 卢娇月挣扎了一下,想去推他,却推不动。刺刺的胡茬划过她的脸颊,到了她的颈子处,在上面来回地厮磨着。 她不禁一个激灵,一阵酥麻顺着脊梁窜了上来。 “进子叔……”她不禁轻呼道。 没有人回应她,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颈上,烫得她整个人都快沸腾了起来,人被紧紧地压在下面,感觉呼吸都快接不上了。 “进子叔……” 卢娇月使劲去推他,想把自己退出来。努力了半天,也不见什么成效,忍不住去看他,刚好对上对方灼灼发亮的眼睛。 “你醒了?”她眉心微蹙。 “我还以为我是在做梦呢,你怎么来了?” 听到这话,本来还有些想生气的卢娇月,顿时气消了。 “我听我弟说你病了……”她红着脸,哆嗦着手去推他。 “你担心我。”这是一个肯定句。 不待卢娇月做出反应,韩进一个翻身,整个人面朝上,让卢娇月趴在他的身上。她就想起来,却被他一只铁臂环着无法动弹。 明明他正在病中,明明方才他还虚弱得厉害,却依旧拥有她无法抵抗的力量。 “进子叔,你先让我起来。”她撑起身,去掰他的胳膊。 “我这会儿难受,你先让我抱一下。” 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不复往日的磁性。并不英俊但十分男人的脸庞,苍白而干燥,卢娇月顿时心软了。 她有些无奈,再也没有见过比他更赖皮的人。若是外面没有人,看在他生病的份儿上,她让他抱一下也没有什么关系。可说不准什么时候她弟弟就会进来,所以她依旧坚持要起来。 “你快让我起来,等会我弟弟要来的。” 韩进只得松开手。 好不容易起来了,人也累得厉害,气喘吁吁的,脸颊红似滴血,若是有外人进来看见,还指不定就联想到什么。也幸亏卢娇月起来得快,她人刚起来,就听到堂屋那边传来一个人声。 “姐,我把进子叔的药给端来了。” 是卢广智。 卢娇月赶紧摸摸头发,又整了整衣衫,才去了门前。打开房门,卢广智端着一个碗站在外面。 “胡三叔去给进子叔熬药去了,这药刚熬好。不过,怎么把这药给他喝下去?”卢广智有些头疼。 卢娇月的头垂得低低的,声音也小小的,“那啥,他醒了。” 卢广智疑惑地瞅了他姐一眼,眼中闪过一抹了然之色,他也没往里走,把药碗塞给他姐。 “姐,药给你,我去趟茅房。” 又是一个尿遁的! 卢娇月感觉自己都快没办法见人了,也因此她端着药进去后,忍不住就抱怨道:“都怨你,我的脸都快丢光了。” 韩进人虽躺在床上,但也听清了外面的动静,自然明白她话的意思。只是这会儿他是不适宜发表任何意见的,遂就躺在床上装虚弱。 卢娇月懊恼了一会儿,也知道药得趁热喝,不能耽误,便走上前去把药碗给韩进,让他自己喝药。 韩进也不接,只说自己没力气。 无奈,她只能坐在床沿上给他喂药。 韩进看着甜美可人的她,越看越喜欢,这会儿也不觉得头晕脑胀人无力了。嘴里喝着她喂的药,手里捏着她白皙粉嫩的小手,心里别提有多美了。 其实他早在她刚来的时候,便醒了,只是人难受,迷迷糊糊地连眼睛都睁不开,但却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想着她方才的气急败坏,想着她那么细心地照料他,韩进心里一阵温暖。 喂完一碗药,卢娇月就提出要走了,只可惜韩进并不想让她走,拉着她的手不丢。 “好了,我真要走了,我娘并不知道我来县里了,说不定这会儿正四处找我。” 韩进也知道她出来一趟不容易,更何况还是背着家里,只能答应让她走,但却附带一个要求,让她亲他一下。 卢娇月瞪着他,可看着他精神萎靡的虚弱样子,不免就想起那日他站在冰天雪地里等自己,身上落满了雪,也不知道拍一拍,不免心就软了下来。 “那你先闭上眼睛。” “好。”韩进很爽快的应道,也真闭上眼睛了。 去主动亲一个男人,这对卢娇月来说是一项巨大的挑战,她抿了抿嘴,做了半天的心理准备,才靠上前去。 她在他脸颊上轻轻地挨了一下,就像蚊子叮似的那般轻,刚打算直起身来,就被一只铁臂环住了腰,一张薄唇移了过来,直接吻在她的嘴上。 她唔了一声,就再不能言语。 厮磨、纠缠,感觉整个人好像是被吞了一般也似,脑海里完全想不了其他。 不知过去多久,韩进才停下来。他气馁地暗骂一声,责怪自己身子不中用,好不容易朝思暮想的人儿送到眼前,他却是有心无力,亲两下就喘地厉害。 见他样子,卢娇月不免就有些担心,也顾不得自己又被他占便宜了,急道:“方才我用的那些也只是土办法,治标不治本,若不然你还是让人再找个大夫过来看看吧。” 韩进摇了摇头,“没事,估计这两日就能好,我有感觉。” “真的没事?” 韩进点点头,“放心,我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的。” “那你记得被子不要盖太厚,房间里可以放炭盆,但要注意通风。若是温度又上来了,要用酒擦身降温。对了,还有药要按时喝,多喝一些温水,饭要记得吃,吃得清淡些。”卢娇月絮絮叨叨说着。 韩进躺在床上,笑眯眯地直点头。 “那我走了。”卢娇月站了起来。 韩进依依不舍望了她一眼,“我让胡三送你,这连着下了几天的雪,恐怕路上不好走。” 卢娇月没有拒绝,嗯了一声。 等卢广智上完茅房回来后,让他去找不知道跑哪儿去的胡三,韩进跟胡三交代了一声,他便去牵车了。之后卢娇月和卢广智坐上马车,回到了大溪村。 下车的时候,卢娇月对胡三福了福,道了一声谢。直到此时,胡三才看清老大喜欢的姑娘的样子。 人长得漂亮,性格温柔,也懂礼。胡三打心底为老大高兴,一时忘形道:“嫂子,就别谢了,这是咱应该做的。” 卢娇月的脸顿时爆红,可又不好出声斥责,只能对他匆匆一点头,便转身快步离开了,连卢广智都忘记叫上了。 胡三这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了,讪讪地搔了搔头。 卢广智也有些反应无能,对胡三道:“三叔,我也走了啊。” 这究竟是个什么辈分? 他叫卢广智的姐姐嫂子,卢广智叫他三叔,这姐弟俩又叫老大叔,梅庄毅是老大过命的兄弟,却打算娶人家外甥女,到时候这辈分到底怎么论? 胡三想了半天都没想出来,索性也不想了,将这个问题丢给老大去头疼去。 回到家后,梅氏并未起疑女儿怎么出去这么久,卢娇月才放下心来。 冬天能打发时间的东西少,再加上天气寒冷,大家都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平日里乔氏闲暇的时候,总喜欢走东家串西家找人说话,这天太冷她也不到处走了,就来二房这边找梅氏聊天。 其实她来二房,也不光是因为二房柴火足,总将屋子里烧得很暖和,还有另外一件事,那就是给二房转播上房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顺便嘲笑一下胡氏。她历来厌恶胡氏,又觉得梅氏应该是跟自己统一战线,一个人幸灾乐祸多无聊啊,两个人一起才更爽快。 原来二房这边虽说情给赵家宽限了一个月的时间,到底这寒冬天气,一时半会儿地也卖不出去,卢桂芳为了筹钱很是头疼。 其实卢桂芳并不愿意卖房子卖地筹钱,要知道房子卖了,就没地方住了,地卖了,以后连生计都没了。卢桂芳左思右想,打算借银子凑钱还债。她几个儿媳妇都被她撵回娘家了,让她们回家借钱,另外赵家这边的亲戚也被借了个遍。 这中间有人借,也有人不借,总而言之赵家那边最近很热闹。 尤其赵家三儿媳妇的娘家,也不是个善茬,卢桂芳拿捏儿媳妇让其回家借钱,搁人家亲家眼里,这就是不要脸,欺人太甚。人家当天就带着人闹去了赵家洼,一时间赵家的名声在赵家洼跌落谷底。 大家都是一个姓的,家家都攀着亲,赵家人四处借钱,不免就借到自家头上,所以大家更加厌恶赵家人了,赵家人如今走在村子里,几乎成了众人皆避的角色。 按下不提,乔氏之所以知道这些,也是因为卢桂芳又回娘家来了。 这次她回来是找娘家人借钱的,首当其冲就是卢老汉两口子,只可惜如今老两口不管银子,不免就落到大房身上。 胡氏这个人,你别看她平日里看谁都笑眯眯的,可谁要是想从她荷包里捞银子,那得相当有本事才行。 胡氏的道行深,卢桂芳的手段也不差。 这两日,两人撕上了,上房那边最近很是热闹,乔氏没少在一旁看戏。 “二嫂,我看你家也得准备准备,保不齐大姑子还要来你家。一百两银子,那可不是小数目。”乔氏提醒道。 梅氏一愣,道:“咱家可没钱借她。” “你知道你家是没钱,可人家不知道啊,还不是能收刮一些是一些。还有,义小子不是没成亲吗,小心她打上义小子成亲银子的主意。” 二房答应给裴家的聘礼是九两九,这事卢家上下都知道。这突然两家不做亲了,具体到底怎么回事,大家虽不知道,但既然没成亲,银子肯定还在。他们可不知道二房没找裴家要回聘礼这事,包括乔氏也不知道,若不然她也不会来跟梅氏提这个醒儿。 梅氏苦笑:“他三婶,咱家现在是真没钱,银子都给裴家做聘礼了,咱家毁的亲,所以拿聘礼银子也没要回来。” 乔氏一脸讶然:“你不说这事我还真不知道,都忘记问问你,咋义小子就和裴家那姑娘掰了,外面人总说你家坑人,都定亲一年多了,突然不要人家姑娘。可我知道二嫂二哥不是这种人,这到底中间出啥事了?怎么聘礼也没要回来,是不是裴家人故意赖着不给?咱们如今虽分家了,可要是有什么事需要出头,你们可别忘了叫老三一起,人多总是好点。” 乔氏这人虽说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不得不说她是非常会说话,也会做人的,卢广义出了毁亲的事,连卢老汉都上门问了几句,偏偏三房人没来。虽未免显得有些人情淡薄了些,但这种令人尴尬的事不追根究底,反而给当事人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再配上今日这话,让梅氏听了心里极为舒服。 所以梅氏也没打算瞒她,将裴家闹得那一出一出的说了出来,又道:“这些事不论是非对错,那裴家的丫头也是可怜,所以咱家也就没有打算讨回那些聘礼。一来毁亲的是咱们这边,二来那孩子名声本就不好,如今又出了这事,有些银钱傍身,将来总能找到一户好人家。” 乔氏一拍巴掌,“二哥二嫂真是仁义,我就说这无缘无故的,怎么可能就毁亲。其实二嫂你也别嫌弃我多嘴,当初义小子和那裴家丫头定亲的时候,我就有些不赞同。咱义小子本来是救人做好事的,怎么就将自己赔了进去,尤其那裴家丫头也不是多么出众的人才,咱们义小子配了她,真是有些屈了。” 也别说,这确实是事实。卢广义相貌堂堂,人勤快也能干,当初暗里喜欢他的姑娘可不少。突然出了那样一档子事,卢广义和被他救起来的姑娘定了亲,当初这个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村里不知道有多少姑娘暗自伤心。 梅氏苦笑道:“也是咱家当初想差了,将婚事定得急了些,若是再看看,大抵也不会发生这么多的事。不过事情总归是过去了,虽说折了些银子进去,到底也算是买了个心安。” 乔氏的脸色变化莫测,犹豫了一下,才道:“二嫂,有件事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什么事?” “这事我觉得你最好不要和义小子讲,我也是听人说的,裴家那边给那裴贵娥找了门亲事,不过这对象可不是什么好对象。”见梅氏露出疑惑的眼神,她神秘兮兮地道:“据说是个鳏夫,前面还有两个娃儿,这一嫁过去就成人家后娘了。” 梅氏有些发愣,“有那些聘礼在,怎么也不至于找这样一个人吧。” 乔氏撇了撇嘴,露出一脸了然的神情:“所以我说二嫂你是自己做事坦荡,才把别人都往好处想。那裴家可是有两个儿子,你觉得那些东西能落多少在那裴家丫头手里?我可是听说了,那鳏夫可是给了五两银子做聘礼钱。” 梅氏彻底不说话了。 五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那鳏夫既然能出大价钱娶媳妇,肯定是那裴家人提出要的。要知道这世上有像卢老汉那样的人,贴了家里的地嫁女儿的,也有拿女儿换聘礼的,谁家出价高就嫁谁家。 梅氏的心情很复杂,她突然会意过来乔氏为什么会说这事不能给大儿子说了,这事若让老大知道,他心里会怎么想? 按下不提,卢桂芳果然如同乔氏所料的,来二房找卢明海借银子了。 之所以不找梅氏,也是因为知道梅氏不会借她。 可她就没有想想,二房的银子都是梅氏管的,即使卢明海答应借钱给她,也得通过梅氏。也可能她心里清楚这些,恰恰就是打着拿弟弟去压制弟媳妇的主意,但谁知道呢? 不过二房可没银子借给她。 二房如今虽没有到捉襟见肘的地步,但聘礼留给裴贵娥后,手里也就只剩下前段时间卖粮食的银子,这些银子还要用到明年开春,又怎么会借给她。 卢桂芳不信,硬是磨着要找卢明海借钱,卢明海怎么解释她都不信二房会没钱,直到她兜不住说出想把卢广义成亲的银子先挪出来用一下,卢明海才知道她打什么主意。 郁闷自是没法说,卢明海也没瞒她,将自家毁亲聘礼留给裴家的事,说了出来。 卢桂芳不信,可如今已经不是她信不信的事了。 这日,二房一家人正围坐在炕上说话,突然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响起。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这究竟是谁啊?”梅氏道。 很明显能听出拍门人的急切。 梅氏想到这几天总来纠缠的大姑子,对大儿子道:“老大,你去看看,若是你大姑,就跟她说你爹不在。” ‘不在家’的卢明海,此时正坐在炕头上,嘿嘿对梅氏直笑。实在不能怪他如此讨好,这几日自己大姐天天上门,别说媳妇烦了,他也烦。可撵又撵不走,打又打不得,只能避而不见。 过了好一会儿,也没见卢广义回来。 五郎趴在窗子上朝外面看,突然就听他诧异道:“咋裴家的那女的来了呢?”以前五郎从来叫裴贵娥为未来大嫂的,现在就成那女的了,不得不说小孩子变起来也是挺快的。 听到这话,二房人面面相觑,不禁都从炕上起来了。 卢广义打开院门,就对上一张陌生而又熟悉的脸。 一阵恍惚,才认清来人是谁。 他讶然地望着满脸激动的裴贵娥,“你怎么来了?” “义哥……” 裴贵娥呜呜地哭着,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卢广义默默地看着,也没有出声,若是以前他一定会出声劝慰,而如今却是失去了这种资格。 裴贵娥又哭了几声,见卢广义没动静,才讶然看他,“义哥,你咋不安慰我?” “你来我家有事?” 裴贵娥用一脸陌生的表情看着他,突然呛哭了几声,“你果然变心了!” 见她哭得厉害,卢广义无奈地叹了口气,解释道:“贵娥,咱们两家现在已经退了亲,我已经、我已经没有资格去安慰你了。你以后会嫁给一个好人家,我不能毁了你的清誉。” “可我没有想要退亲!义哥,我心里只有你,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裴贵娥哭得伤心欲绝,几欲跌倒。无奈,卢广义只能伸出一手搀了她一把,她顺势就倒了过来,卢广义赶忙往后面退了一步。 “贵娥……” “义哥,你咋就这么狠心呢?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行不行?你能不能原谅我?能不能别不要我?我心里只有你,只有你啊!”裴贵娥歇斯底里的大声哭起来。 虽说是冬天,外面行人少,可站在大门前就这样,说不定等会儿就被人看见了。出于为对方名声考虑,卢广义侧开身子,让她先进来再说。 裴贵娥欣喜地一脚迈进来,一面又哭又笑,一面就解释道:“义哥,那天那事都是我娘决定的,不是我要那样的,义哥,你别怪我了,好不好?” 卢广义看着眼前这个看起来很滑稽的姑娘,见她只是因为自己让她进来,就喜成这样,心里更是酸涩难忍。终归究底,其实他也是喜欢过她的,只可惜万事不由人。 知道多说无益,卢广义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遂问道:“你今天来是有什么事?” 裴贵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耽误了这么多的时间,也不知道家里那边有没有发现自己偷跑了出来。她上前一把就拽住卢广义的袖子,语无伦次地对他诉说原委。 裴贵娥可能出于心急,也可能实在太慌张,所以话说得很散乱,但卢广义还是听懂了来龙去脉。 裴家两兄弟给裴贵娥说了一门亲事,对象是个带着两个娃儿的鳏夫,裴贵娥不想嫁过去,只可惜抗议无用,家里的人把她看得很紧,她今天也是瞅着空,才跑出来找卢广义的。 “义哥,我不想嫁给那样一个人,我心里只有你,你带我走,好不好?” 卢广义一怔,艰涩道:“带你走?” 裴贵娥连连点头,“咱们先出去避避,等过阵子咱们再回来,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了,我娘我哥他们也不能说什么。” “可是我的家在这里……” “没关系的,我出来的时候谁也没告诉,即使我哥他们知道我和你跑了,可找不到咱们,他们也拿我们没办法。义哥,你带我走好不好?我真的不想嫁给那样一个人。” “可我家在这里,若是你哥他们知道是我带你跑了,你有没有想过我家人会面对什么样的后果?” 若是裴家人好说话,又体恤两个小的真情,可能这事也就算了,小心帮忙遮掩,等两人回来后,给两人办亲事,倒也将将就就能遮掩过去。可若是不好说话,卢广义就成拐人家闺女私奔的人,到时候卢家二房会名声丧尽,下面几个弟妹以后说亲娶媳妇都会成为难题。 裴家人会是好说话的人吗? 很显然不是,都能拿亲妹妹去换银子了,裴家那兄弟两个很显然不是什么善茬。 卢广义一脸陌生地看着裴贵娥,一直以来,他都当她只是耳根子软,没有自己的主见,如今看来,似乎不光是这样。 一个声音突然在两人身后响起。 “裴家丫头你别说了,这事就此打住,你还是赶紧回去吧,免得你家里的人找不着你心急。” 是梅氏。 梅氏很生气,但还是强行克制自己不要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不看僧面看佛面,她不想在这当头儿上,在儿子伤口上撒盐。 二房其他人也跟着出来了。 裴贵娥被吓了一跳,望着这个曾经她以为会是她婆婆的人,“卢大娘。”她神情怯生生的,显而易见是有些惧怕梅氏。 梅氏无奈叹了口气:“丫头,你快回吧,别让家里人担心。” 裴贵娥拽着卢广义的袖子,还是不想丢。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 二房家的院门被拍得梆梆直响。 “开门,开门!”有人喝道。 听到这声音,裴贵娥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 是裴二柱的声音。 是刘氏发现小姑子不见的。 她当时并未多想,还以为小姑子是去了茅房。 可是一等不见,二等还是不见,她不禁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围着家里找了一圈儿,都没找到人。她心里顿感不妙,赶忙去找她男人裴二柱了。 裴二柱正和人耍牌。 现在天冷又没什么活儿干,所以一般到了这个时候,很多乡下汉子不是凑在一起喝点小酒侃大山,要么就是三五成群在一起耍牌。也不玩大的,一场下来输赢也就几十文钱。 不过最近裴二柱有钱了,很想一雪前耻,所以别人来叫他耍牌的时候,他事先就说了,今天要耍大点儿的。来人也不惧他,这裴二柱历来手气臭,经常在一起耍牌的都知道,要不然也不会特意上门来叫他。听他这么说,另外几个人也没有犹豫,当即就答应下来。 一张破土炕,上面围坐了四五个男人,耍得是热火朝天。裴二柱显然不负他手气臭的名声,耍了十几把,把把都是他出银子,将他气得头顶冒烟,脏话直往外冒。 不过大家倒也没见怪,有人上门主动送银子,还有什么好见怪的呢。 刘氏找了好几个男人平时耍牌的地方,才找到这里,掀开门帘子,人就奔了进来,也顾不得旁边还有人,拽着男人袖子就叫道小姑子跑了,大抵是不愿意嫁给那鳏夫,所以偷偷跑了。 裴二柱一把将牌扔在炕上,跳下来,上前就给了刘氏一个窝心脚。 “你他娘的,怎么看人的?” 他不光是气媳妇没看好人,还气得是她口无遮拦。将人嫁给一个鳏夫,没人会说什么,反正他妹妹名声差,可把人偷跑的事说出来,尤其是这个‘偷跑’,就不得不令人浮想联翩了。 果然,旁边的人都放下手里的牌,连声问道怎么了。 裴二柱也没理他们,就问刘氏是不是该找的地方都找了。刘氏答道说是,知道小姑子跑了后,她就让家里其他人都去找了,同时她则忙着找男人,来这里之前就听婆婆说了,村子里裴贵娥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也没找到她的人。 裴二柱脸色阴沉,站在那里想了一下,才对旁边那几人道:“你们知道我那妹妹被大溪村的卢家给毁了亲,那丫头是个死心眼的,估计心里还惦着那卢家小子。她素来胆子小,敢从家里跑,肯定是有人在后面给她出什么主意了。” 显然他有想误导的意思,果然就听一旁人道:“那赶紧去找啊!” “走,咱们跟你一起去,也免得那卢家人不认账。” 这正是裴二柱打的主意,反正现在自家脸面是没有了,但总要站在有理的一方。他那妹子他清楚,是个胆小的性子,所以他不用猜,就知道她跑哪儿去了。不过裴二柱还有其他的打算,只是现在不宜说出来。 话不容多说,裴二柱又请这几个牌友去村里喊些人一同去大溪村。 这村子与村子之间都欺生,这种事若只是几个人去,估计还没闹起来,就被人家村里人给丢出来了。人多些,不光能壮胆,还能仗势欺人。 另一边,裴二柱回家了一趟。 裴老爹正唉声叹气着,毛氏也急得直掉眼泪,裴二柱将裴贵娥可能去卢家的事说了一下,两人才发现他们是一叶障目了。 裴二柱把裴大柱拉到一旁,说了一会儿话。不多时,两兄弟出来后,便分头行事了。 听说要去卢家要人,裴老爹并未说什么,可一看两个儿子这么大的阵势,就觉得有些不安起来。 他自是劝了几句,可惜裴大柱兄弟两个没听进去,一口咬定了是卢家那小子怂恿自己妹妹从家里偷跑。田氏和刘氏都了解自家男人的性格,自然明白他们的打算,遂跟在一旁纷纷附和。 四张嘴对一张嘴,毛氏在两个儿子面前又是个没主见的,裴老爹显然不敌,只能作罢。 按下不提,这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到大溪村,刚进村口,就惹来村民的侧目。 这种阵势一看就是来闹事的,便有村民出面拦下这些人。 “你们是哪个村的人,来干啥?” 裴二柱恶狠狠地道:“咱们是小溪村的,别挡道,咱们不是来你们村闹事的,是来找人的。” “你们村卢家的人拐了我家妹子,咱们是来要人的。”裴大柱在一旁叫道。 一听这话,拦人的村民也不好再拦下去了,只能让开。 一群人继续往前走着,身后跟着一众听闻风声而来的大溪村村民。 到了门前,二话不说,裴二柱就开始砸门。 “开门,开门!” 听到这声音,裴贵娥脸色惨白,“是我哥……” 二房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卢明海满脸凝重之色地走上前来,道:“把门打开吧,咱们又没做什么亏心事。” 话是这么说,可门被打开后,一群人涌了进来,还是将二房人吓了一跳。 门里门外都是人,裴家兄弟带来的人将二房院子都站满了。 当然也有几个和卢家二房关系好的大溪村村民,出面从中挡着,就怕对方仗着人多,卢明海一家子受了欺负。 看着缩在卢家二房身后的裴贵娥,裴二柱眼光一闪,就咋呼了起来。 “好哇,我就说我妹妹是个胆小的,没人给她出主意,她绝不敢从家里偷跑出来。说,你们卢家到底想干啥?毁亲的是你们,现在拐我妹妹的还是你们!” 二房一家子被这颠倒黑白的言辞,气得不轻。 梅氏当场就斥道:“瞎胡咧咧啥,咱家至于拐你妹子?是她自己上门来的。” “呵!人是在你们家发现的,是不是你们家有人拐了我妹子,那只有你们卢家人心里有数。反正我长着眼睛,我就看见我本来应该在家里的妹子,现在在你家。” 有和卢明海关系近的村民,上前劝道:“事情还没弄清楚,怎么就扣起大帽子了。明海一家子都是老实人,怎么可能会去拐你家闺女。” “就是,就是,若是用拐,当初不退亲不就成了,用得着费这么大的功夫。” 一旁大溪村的村民纷纷附和着。 这一会儿时间,院子外又来了不少村民,甭管平日里有什么矛盾,在一致对外上,大家都做得挺好。 裴二柱阴沉脸:“反正人是在你家,就算说到衙门去,也是你们家诱拐黄花大闺女,这事你们看怎么办吧?” 听到这话,二房一家子人差点没气炸。 乔氏早就听到动静,跑了出来,正从人群中往院子里挤。 听到这话,她就呸上了:“什么怎么办?腿长在你家闺女自己腿上,别人还能拉她来不成!咋了,你裴家坑了咱们家一笔聘礼银子还不满意,还想再来一次?” 听到这话,一旁站着的人都是面面相觑,尤其是大溪村的村民们。 乔氏直接就说开了,“我二哥二嫂仁义,人也好,懒得和你们计较,可你们裴家也别继续蹬鼻子上脸。当初两家人是怎么订下这门亲事的,你们裴家人心里清楚,若不是我二哥二嫂他们心好,你家这闺女早就该去跳河去了。” “就是就是,人家明海一家子仁义,换成别人,谁管你死不死的。” “看来这好人当不得,没人感激,倒成幺蛾子了。” 有大溪村的村民附和。 乔氏又道:“毁亲这事确实是咱们做的,至于为什么,你们裴家人心里清楚,咱们在这里彼此给对方留点颜面,就不多说了。知道你家闺女名声不好,怕她以后不好嫁人,当初送到你家的聘礼,咱们可是一文钱没要回来。一色上好的聘礼就不说了,聘礼银子九两九,咱们可对得起你们裴家,所以别红口白牙的就上门找茬!” 听到这话,一众人哗然。 别说大溪村的村民们不知道了,小溪村的村民也没几个知道这事。 一听人家这么说,俱是用不敢苟同的眼神看着裴家兄妹三人。 原来这里头有故事啊,若真是照人家这么说,人家卢家二房可算是仁至义尽了。 于是,便有抱打不平的大溪村村民走了出来,纷纷撸袖子道:“你们小溪村是来咱们村找茬的吧?咱们大溪村可不是没人。” 跟着裴家两兄弟来的小溪村村民,不禁往后退了退,道:“咱们可不是来找茬的,还不是裴家兄弟两个说人家卢家人拐了他家的闺女,咱们才来要人的。” 这种理由倒也说得过去,一般村子都是这么行事的,怕去别的村说理被人欺负,都会叫上同一个村的村民。 裴家两兄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按他们之前的商量,来了不由分说就将拐人的大帽子扣在卢家二房人的头上,之后自然是任他们开条件,他们才会善罢甘休。卢家二房一家子人厚道,好说话,尤其他们似乎顾忌着妹妹,他们有把握不给他们反驳的机会,就将这事办成。可万万没想到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一上来就不管不顾将事情都宣扬了出来。 乔氏就是看出这点,才会先声夺人的。 她看着梅氏,着急地跺脚道:“二嫂,我知道你家顾忌什么,可人家自己家的闺女都不心疼了,你们还心疼作甚!裴家这群人,说白了就是不要脸。” 二房两口子不禁望了大儿子一眼,反驳的话人人都会说,方才他们之所以会犹豫没撕掳出来,不光是可怜裴贵娥,更是顾忌着大儿子的心思。 和裴家那边退亲,儿子本就伤心,所以二房两口子才会任卢广义自己做主,没前去裴家讨要聘礼。儿子在想什么,他们知道,也因此任外面流言蜚语乱传,却从没想过要去解释什么。 解释倒是容易,可裴贵娥怎么办?恐怕又会在她本就不好的名声上,再加一笔更难听的。到时候本就愧疚的儿子,恐怕会愧疚一辈子。 卢广义苦笑不已,心里对家人更是歉疚,正当他想说什么,就听裴二柱一声喝道:“贵娥,你来说说,是不是卢家这小子拐的你!” 裴贵娥有些反应不过来,从她两个哥哥带着一群村民冲进来,她就有些反应不过来了,而此时更甚。她不禁去看她二哥,二哥眼里的东西让她心悸。 所有人都看向裴贵娥,她不禁退了一步,又往后退了一步,她心里非常慌乱,不禁望了卢广义一眼。 卢广义的心里一跳,就见裴贵娥对他哥点了点头。之后,她便双手捂着自己脸,蹲在那里哭了起来。 裴二柱仿若抓到什么把柄似的,跳道:“你们还敢说不是,我妹子素来老实,她可不会说谎。好你个卢广义,你敢拐带良家妇女!” 这可是个大罪名,轻易没人敢往自己身上找这个罪名。 裴二柱也是实在被逼上梁山,方才的情形完全就是一面倒,倒向了卢家这边。包括他们村里人,也对他们露出不敢苟同的眼神。当时裴二柱心里一片凉,他十分清楚今天这事若是办砸了,以后他们家就在村里站不住脚了,说不定就会被里正以有辱村风的名义,给赶出村子。 别以为这种事不会发生,小溪村来了这么多人,大溪村也来了这么多人,事情早就变质了,已经上升到两个村子之间的事,彼此村里的里正肯定是会知道的。若是小溪村铩羽而归,会坏了村子的名声是肯定的,到时候别人一提起小溪村,就会说小溪村的人如何如何不要脸,贪了人家聘礼,还诬赖人家拐带他家闺女。 外面人可不会跟你论什么是哪家人做的,只会说是哪个村子的,若不然每个村的里正也不会如此注重村子在外面的风评。 要知道一个村子的名声,在外面是很重要,举凡男女说亲,人家首先打听的就是这个村的名声。一听到这种名声,谁还敢嫁过来,或者是敢娶这种地方出来的姑娘,若是下回也碰上这种事,哪家也消受不起。 恰恰裴贵娥也明白这个道理,才会罔顾良心的站到自己哥哥这一边。她不能对家里的处境视而不见,若不然就会成了家里的罪人。 “今天这事你们卢家若不给我们个交代,我就拿你卢广义去见官!”裴二柱紧逼着又道。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沉默了。 也许所有人都明白这事是冤枉卢家人了,可既然人家姑娘都出来作证了,这事就对男方不利。若是去告官,那是一告一个准,毕竟除了彼此双方,谁也不知道内情究竟如何。而人家一个姑娘家既然敢罔顾名声出来指证,事情即使不是真的,也是会成为真的。 小溪村的村民们眼神闪烁,别说裴家人明白这其中的关键,他们也明白,可既然已经被裴家两兄弟当枪使了,他们也只能硬抗下去。在这种大是大非上头,没人敢糊涂,这不光关系着某一个人,而是关系整个村子,所以只有让卢家人吃下这个闷亏。 小溪村的村民纷纷在一旁附和着,一时间嘈杂万分。 而大溪村这边的人,也频频向卢明海父子俩使眼色,现如今大家都看出裴家兄弟想干什么了。这种贪财之辈,既然想钱,给他些钱就好了,也免得到时候真闹去县衙,反而会折大本进去。 毕竟举凡扯到见官的,那是有理没理都得往里头填银子。有理的,想告赢,要花钱收买别让县太爷偏向对方。而没理的,怕遭受牢狱之灾,更得往里头扔银子。不是有句老话吗,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现如今则是,只要敢进来,有理没理各打五十大板。 二房一家子也同样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们也沉默了。 卢广义面色惨淡,愧疚之意更是在这一刻,达到了最顶点。为什么他要让她进来?为什么他没有当即就将她撵走?为什么他要同情她,给家里惹来了这么多事? 只是到了此时,说什么都晚了。 看着卢广义颓败的脸色,裴二柱更加得意了,“再不给咱家交代,我就拿你去见官,让你去大牢里吃牢饭!” 这时,人群里的传来一个声音。 “是谁要见官啊?”声音懒洋洋的,说完还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似乎还有些没睡醒的样子。 就见院门外走进来两个人,一个身穿蓝色棉袍,体格硕长壮实,另一个里头穿了件灰色袍子,外面则是拢了件裘皮袄子,整个人缩成一团,似乎十分怕冷的模样。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人群从中间分了开。 梅庄毅缩着脖子,双手拢在袖子里,一面往里走,一面就跟身边的韩进道:“哎,我记得你姐夫是当捕头的,这拿人见官好像是他管的活儿。我跟你讨个交情呗,你看那是我外甥,我这个当舅舅的,咋说都不能看着自己外甥进牢房,你就跟你姐夫说说,让他给通融通融。” 韩进强忍着笑,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这事简单,到时候我打声招呼就行了,那你怎么谢我?” “我请你喝酒。” 见到这两个人进来,二房人的面色顿时激动起来。 卢娇月更是喜悦地叫了一声,“小舅舅!” 梅庄毅还是整个人都缩在裘皮袄子里头,面上却是笑得异常灿烂和二房人打着招呼。 “大姐,大姐夫,我回来了。小月月,你越长越漂亮了。智儿似乎长高了些。义儿,不是我说你,吃一堑长一智,就这种忘恩负义的东西,你还顾忌着她的好歹?” 说到这东西时,梅庄毅撇了蹲在那里的裴贵娥一眼。 裴贵娥听到这话,差点没瘫倒在地上。 方才在外面的时候,梅庄毅就已经在韩进那里听说了最近卢家二房发生的一些事,自然知晓大外甥是怎么和裴家人退的亲,才会有这句厌恶之语。 卢广义面色羞愧地垂下头去,“小舅舅,我……” “好了,先别不说这些,还是先把这事给解决了。”说着,梅庄毅便走去了裴家兄弟俩面前,挑了挑眉看着两人,“是你们说要拿我外甥去见官?” 方才梅庄毅和韩进的对话,裴家兄弟俩早已落入耳底,这会儿正是惊疑不定。想逞能,又害怕对方真在县衙里有人,别看他们说要拿卢广义去见官,实则对于他们这种没什么见识的乡下人来说,一辈子大抵都不会进衙门一次。 一是没那个资格,二也是怕。那可是个吃人的地方。 小溪村的人群中起了一阵骚动,好像有人认出韩进了,悄悄在下面对身边人说,“那是韩进。” “韩进?” “我听说韩进的姐夫是县里的李捕头……” “那不是诈裴二柱他们了?” 裴家两兄弟自然也听到这些对话,顿时腰便塌了下来。 别说什么李捕头,光韩进一个就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十里八乡谁没听过他的名头啊,那是地痞流氓的头子,从来不干好事,只干坏事的人。 见裴家两兄弟不说话,梅庄毅用袖子捅了捅他们。 “是你们说要拿我外甥去见官的吗?”不待两人回答,他便自说自话道:“是啊?那好,咱们出去谈谈。”说着,他就将手臂挂在了裴二柱的肩膀上,将人提溜走了。 韩进懒得来这套,走到裴大柱面前轻咳一声,裴大柱自己就跟了出去。 没人知道梅庄毅和韩进出去后,究竟干了什么,反正等裴家两兄弟回来的时候,两人都是一脸痛苦之色。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垂着头说一句走了,人便狼狈不已地跑了。 小溪村一众人丢脸得厉害,也不想再多留,纷纷尾随也离开了。 大溪村的一干村民,倒是还想留下套套近乎,可惜人家卢家二房来客人了,杵在这里未免有些不识趣,便也往院子外走去。 卢明海跟在一旁,对大家一再道谢。今天这事若不是起先便有一众村民替他们家挡着,估计自家要吃大亏。卢明海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自是感激万分。 乔氏也没有多留,梅氏送她出去。 “他三婶,今天这事可亏了你,若不是你出面……” 乔氏笑眯眯地打断道:“二嫂你跟我客气啥,二哥和老三可是兄弟,咱们自然要向着自己人说话。那些话你们是事主当然不好说,可我就没这种顾虑了,老三不在家里,难道我还能眼睁睁看着义小子吃亏不成?你快别送我了,你兄弟好不容易从外面回来,家里又来了客,快去招呼吧。” 梅氏点点头,心里却是又记上一笔乔氏的好。以前还觉得这个妯娌是个不好相与的,如今看来也不是这样的。同时不免就想起上房那边从始至终没见有人出现,自家出了这样的事,当爹做哥哥的一个没来,不禁有些心冷。 乔氏出了二房家的大门,刚走出去,就看到胡氏站在不远处,望着这个方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扭着腰走上前,笑眯眯地道:“他大嫂,看啥呢?大哥可是二哥的亲兄弟,你还用得着站在门口看,进去啊。” 胡氏瞄了乔氏一眼,撑着笑道:“你大哥和你两个侄子不在,就爹和娘在家,他们听到动静,让我出来瞅瞅怎么了。我当时手边有些事,就耽误了会儿,没想到等出来,事情已经解决了。老二家没吃什么亏吧?” 乔氏笑得异常灿烂,道:“能吃什么亏啊?咱村子向来团结,没看来了这么多人,怎么可能吃亏?!尤其二嫂她兄弟过来了,还带了个本事的朋友一起,自然只有裴家人吃瘪的份儿!嘿,你别说,我当初就看二嫂那兄弟是个有本事的,结交的朋友个个都不是等闲人,就那韩进你知道吧?人家亲姐夫可是县里的捕头,裴家人还想送义小子去大牢,先把他们这群臭不要脸的弄进去!” 接着,她目光在胡氏脸上来回巡视一番,又道:“大嫂要不要进去?不过这会儿二嫂可没功夫招呼你,人家忙着招呼客人呢。” 胡氏笑得艰难,“不用了,既然老二家没出什么事就好,要不然他爹和公爹还要怪我了。我先回了,跟爹和娘说说这边的事,也免得两老操心。” 胡氏像屁股后面有狗追似的就走了,乔氏在后面呸了一口,嘀咕道:“当谁不知道你那点腌臜心思,我就看着你怎么吃瘪!还手边有点事耽误了,我看是故意的吧,坏了心肠的婆娘!” 外人都离开了,卢家二房人和梅庄毅两人打算进屋叙话,这才发现还有一个人没走,裴家兄弟俩竟然将妹妹忘在这里了。 卢广义走了过去,面色无悲也无喜,他将坐在地上的裴贵娥扶了起来,声音几乎没有起伏地道:“你走吧。” 本来见卢广义过来扶自己,还面露喜色的裴贵娥,顿时脸色一白。 “义哥……” “你走吧。” “义哥,你别怪我,那种情况我实在是没办法……” “你走吧。” “义哥,现在只要你去跟我家里人说,我爹娘哥哥们肯定愿意把我嫁过来,咱们不用私奔的……”裴贵娥一面说,一面就往梅庄毅那边瞅去。 这时,一个熊似的人快步走过来,粗鲁地将裴贵娥一提,就将她丢出门外。 “我去你娘的!” 穿得像只熊似的梅庄毅,将门就是一阖。 “咋说粗话了,我记得你从来不说粗话的。”韩进在一旁调侃。 梅庄毅没好气道:“我气的!”又教训卢广义:“以后碰到这样的人,不用给她留脸,不要脸的人就只能这么对待。” 这话虽有些粗鲁,但不得不说确实是这个道理。二房人都厚道,所以行事难免会有顾虑,而梅庄毅就没这种顾虑,他素来任性妄为惯了。 无法说对错,只能说为人处事的方式不一样罢了。 不过经过这事,二房人也都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特别人要特别对待,要不然只会惯得蹬鼻子上脸。 按下不提,大家进了屋。 二房两口子和梅庄毅、韩进都上了炕,几个小辈则在炕下火盆前围坐着。 梅庄毅上炕后,就连声道真暖和,说县里实在不是人呆的地方,还是乡下暖和。其实这与天气无关,而是县里的人习惯烧炭取暖,而乡下人穷,舍不得烧炭,都是烧火炕的。尤其梅庄毅又刚打南面回来,一时之间适应不了南北之间的温差,也是正常。 见小舅舅怕冷成这样,卢娇月出了屋子,去灶房煮了一壶红糖姜茶,提了过来。 这红糖姜茶是二房人冬日里惯喝的,一碗下去,整个人都暖了。知道小舅舅爱甜口的,卢娇月特意给他碗里多放了一些糖,然后又照着家里人各自的口味,在几个碗里一一放了红糖。 轮到韩进,卢娇月也不知道他的口味,不过还是照着给梅庄毅的分量放了,明显比二房其他人碗里多。 之后用烧滚了的姜茶去冲红糖,顿时一股辛辣夹杂着红糖香甜的味道扑鼻而来。 梅庄毅早就等着了,见卢娇月给他端了一碗过来,接到手里就喝了一口。明明被烫得直咧嘴,还一个劲儿叫着好喝,又道外甥女知道疼舅舅,也就月儿懂他的心。将卢娇月逗得掩着嘴直笑,梅氏则是嗔他说,这么大的人,还像个孩子。 其实换着平时,梅庄毅很少会这么无状的,也是离家久了,实在想念得慌。 卢娇月又给二房两口子一人端了一碗,轮到给韩进端的时候,莫名有些心慌。 “进子叔。”她端着碗,递过去,没敢抬眼。 韩进瞥了她一眼,才将碗接下。 喝了茶,梅庄毅就着今日之事,对二房人进行了一通点拨。 他倒也没多说别的,只是指导以后碰到这种人应该怎么对付。至于其间的是非对错,却并没有多说。每个人都有自己行为处事的方式,也许在外人看来二房人确实有些妇人之仁,可在梅庄毅和韩进来看,这正是他们的可爱之处。 外面的世道尔虞我诈,太残酷,人与人之间,多一分温情,多一分容让与包容,总会让人性看起来更有希望。当然好人遇上坏人这种事,就另在外了。若不然怎么会他们在外面风评素来不好,而二房一家子人走在外面,却没有几个人说不好的。 只是有些太厚道了,不过有他看着,也不会吃什么大亏。梅庄毅默默地想。 同时另外还有一种人有这种想法,那就是韩进。他早已视自己为二房家未来的女婿,保护老丈人家责无旁贷。以后要对老丈人家里更上心一些,韩进喝了一口甜得发腻的红糖姜茶,如是想着。 之后,梅庄毅便开始讲自己在南方那边的一些见识,大家坐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的,聊得热火朝天。 这种场景是韩进从没经历过的,这就是家人吧? 他望了一眼炕下坐在火盆前,正专心致志听小舅舅说话的卢娇月。 卢娇月心有所感,也看过来一眼,两人眼睛对了个正着,卢娇月脸一红,心里有些局促,借口去准备晚上的菜食,出了堂屋。 韩进自打卢娇月出去后,便一直有些魂不守舍的,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将那一整碗红糖姜茶喝了个精光。此时嘴里甜得发腻,他素来不喜欢吃甜口的,今天也是见那茶是她端上来的,他才喝了几口,没成想一个不留神,竟全给喝光了。 梅庄毅留意到好友的神情,瞥了一眼碗底的红糖渣滓,调侃道:“我说今儿个怎么破天荒,素来不吃甜口的人,竟然将这一碗茶喝了个精光。我还想着莫是小月儿舍不得给你放糖,如今看来也不是嘛。我说,你来我姐家还这么客气作甚,不喜欢喝直接说就是了。” 韩进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梅氏有些不好意思道:“看这丫头也太实诚了,我让老大再给你换碗别的茶解解口?” 韩进摇了摇头,道:“不用麻烦了,大姐,我自己去找点水漱口。”说着,人便下了炕。 “灶房里有水,你让月儿给你舀。”梅氏交代道。 韩进点点头,就出去了。 到了灶房,卢娇月正在案板上切菜,见他来了,她心里莫名有些慌,还有些羞窘。 “你咋来了?” “我来瞅瞅你。” 正说着,卢广智从外面钻了个头进来,道:“大姐,娘让我跟你说,给进子叔泡碗茶。进子叔不吃甜口的东西,你把他碗里放糖放多了。”说完,嘻嘻一笑,又对韩进说:“进子叔,我娘就是喜欢瞎操心,我就来说句话。” 之后,人立马就不见影了。 卢娇月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期期艾艾道:“我不知道你不吃甜口的,是不是嘴里发酸,我这就给你泡茶。”说着,就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忙着要给韩进泡茶。 韩进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道:“没事,只要是你弄的,我都喜欢吃。” 卢娇月心里又窘又欢喜,万般情绪化为了一句娇嗔:“瞧你嘴甜的,看来真是糖吃多了。” 韩进没料到她竟会调侃自己,一时有些愣住了。 瞅着这空档,卢娇月将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抽出,去灶上看小灶头上的水烧开没,好给他泡茶。见水是滚的,便转身在橱柜里拿了一个瓷碗出来,又在另一个柜子里摸出一小罐茶叶。 拈了一小撮茶叶,用滚水冲泡了,顿时一阵茶香扑鼻而来。 “快喝吧,用茶解腻是最好的。” 韩进端起茶碗,也不喝,就倚在那里看着卢娇月在案板前忙着。 卢娇月本就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羞涩,才会去案板前继续忙,此时被他这么盯着看,更加局促了。 “你看啥呢!” “看你,真好看!” 说着,他啜了口茶,脸上笑眯眯的。 一抹红霞染上了卢娇月的双颊,她低垂着头,将手指在围裙上蹭着。 “你身体好了?” “早就好了,本早就想来看你,可惜没瞅上机会。这不,你小舅舅刚回来,我便对他说了你家的事,他连家都没顾上回,便来你家了,刚好把我也顺带上。也是凑巧,竟然碰上这样的事。” “还没谢谢你方才帮我家解围呢。” 卢娇月并不是那种不识好的人,十分清楚今天自家的那事之所以会顺利解决,也多亏了有进子叔在。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谢什么。”韩进浑不在意道。 卢娇月脸更红了,为了掩饰自己心怦怦直跳,她对韩进说:“你还是赶快回屋吧,若不然我娘他们还以为你去哪儿了。” 韩进也知道耽误久了不好,遂点了点头。 胡氏回去后,将事情对卢老汉说了。 卢老汉又气又急,埋怨胡氏没及时给自己报信,也不知老二家会不会误会什么。尤其出了这么大的事,这边都没人出去露面,也不知道村里人会怎么想自己。 于是,难免迁怒上胡氏。 他是做公爹的,也不好说自己的儿媳妇,只是脸色非常不好。 其实之前上房这里就听到外面的动静了,只是现在天气冷,老两口年纪大了怕冷,平日里没事就窝在炕上。听到外面的动静后,卢老汉也没出去看,便在屋里叫儿媳妇,问她外面怎么回事。 当时小胡氏正在和婆婆胡氏说外面的事,听到上房那边的叫声,她正准备进去替婆婆回话。哪知胡氏使了个眼色,她便顿住脚步。胡氏对里面说她也不知道,这就出去看看。 哪知这一看就成了事情结束才回来。 胡氏巴不得二房会倒霉,这连番几次在二房那边受挫,上次二房两口子合伙当着那么多的人给她没脸,她早就记恨在心。见裴家伙着那么多人来二房找茬,她又怎么可能会帮二房通风报信。 在她想来二房一家子最好都倒霉才好,这样才能解了她心头之恨。哪知事情发展的太出人意料,梅庄毅竟然回来了,还帮着二房解了围。 想着方才乔氏挤兑自己的话,又看着公公的大黑脸,胡氏心情能好才怪。只是这会儿她还摔不得脸子,她还得安抚好公婆,才好男人回来后对他有所解释,遂苦着脸道:“那边围了那么多人,等我挤进去事情已经解决了。” 崔氏也劝卢老汉:“你还不知道咱们村里那些人,有个什么热闹看,都是一窝蜂的围过去。老大家的毕竟是个妇道人家,你让她怎么挤进去。” 卢老汉脸色这才好些,想了下又道:“等老大回来了,让他过去说说,也免得老二家误会了什么。”他是当爹的,当爹的去跟儿子解释,总是落了脸面。 待后半响卢明川回来后,卢老汉便对他说了这事。卢明川也没有责怪胡氏,当即就去了二房家。 去的时候二房家堂屋里一屋子人,甚是热闹,他的突然到来,就好像是一个陌生人突然闯进了别人家里。 见卢明川来了,卢明海当即一愣。 他自然不是傻的,方才事情发生之时没顾得想,事后也发现上房那边竟然一个人没来,心里自然不是滋味。可家里有客人,他也顾不得去想自己心事,这会儿见大哥来了,不免就想到之前的事,脸上难免就没往常那么热情了。 “大哥,有事?” 明明这事也不能怪自家,毕竟自己当时不在,可因为自己媳妇的‘失误’,致使老二家出事大房那边竟然一个人没过去,卢明川难免有些心虚。 人一心虚了,脸上多少都会带点出来。他有些局促地看了梅庄毅和韩进这两个外人一眼,对卢明海道:“今儿我和你两个侄子去给你嫂子娘家帮忙去了,不在家里,回来才听说裴家来闹这事。爹让我过来跟你说说,当时他和娘在屋里也没留意外面的动静,也是事后才知道的。” 莫名的,他掩盖下来胡氏没来得及传话这事,就怕老二家听了会有误会,本来老二两口子对媳妇就有些误会。 卢明海笑了一下:“没事,爹娘年纪大了,会有疏漏也是正常。这才多大点儿事,竟劳得爹操心。” 卢明川点点头,见老二也不留自己,才道:“那我回了。” 卢明海站了起来,“大哥,你慢走。”又让卢广智送他大伯出去。 从始至终,梅氏都没有说话,二房几个孩子也没有说话,至于梅庄毅和韩进更不可能说话了。 走出二房家的院门,寒风中,卢明川心里很有些不是滋味。 按一般乡下人的习惯,若是家里来客,是会请人来作陪,一般都是自己的兄弟或是长辈什么的。梅庄毅并不是什么外人,不过卢明川已经过去了,按礼节应该会留他下来陪客,可二房竟没一个人开口留自己。尤其老二方才连送都没送他,而是让自己儿子来送,以往老二都是亲自送自己的。 卢明川能体会出这其中的异样,心里非常不是滋味。 回去后,卢老汉问他有没有解释清楚,可别让老二家有什么误会。卢明川当着自己爹能怎么说,只能说没事让他别多想,老二家没误会。 卢老汉也没多想,放下心来。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卢明川回到大房屋子里后,一直没有说话。 胡氏见他脸色不好,努力装作若无其事样,可到底是不是有事,也就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罕见的,今天她没让小胡氏去做饭,而是自己去灶房里忙碌了。 晚饭做好后,一家子人坐在一起吃饭,待吃罢饭后,各自回屋休息。 大冬天的,乡下人吃晚饭都早,这会儿外面天都还亮着。 胡氏洗好碗筷,将灶房又收拾了一遍,才关了灶房门准备回屋。刚踏出灶房门,就见卢广义从院门外走了进来。 “义小子,有事?” 卢广义叫了声大伯母,又道:“我来找三叔和三婶。” 他并没有多说,换以往没分家的时候,他肯定是会将来意说清楚,可自打分家后,卢广义见了大房的人,尤其是胡氏,说话总会几两分。 “你三叔刚回家……”正当胡氏还想说什么,此时三房屋子门从里面打开了,乔氏笑盈盈地站在门口道:“义小子,有啥事?进来说。” 卢广义进了三房屋子,很快又出来了。没多大一会儿,就见三房两口子走出家门,笑盈盈地往外走去。 乔氏边走还边道:“老三,我跟你说啊,你今天可不能给我多喝了。你要是敢喝醉,今晚儿我就不让你上炕。” 卢明山一副我懒得跟你计较的样子,没有说话。 “我跟你说听见没?” “行啦,多事的婆娘!” 三房两口子拉拉扯扯就出了院门,背着身佯装要进屋的胡氏,脊背就是一僵。 胡氏深吸了一口气,撩开门上的棉帘子走进去,卢明川正盘膝坐在炕上。 他脸色十分不好,隐隐有些发黑。 卢明川自然听到三房两口子的对话了,老二家请了三房两口子过去陪客,没请他。若说之前卢明川还能宽慰自己,肯定是老二没想到这处来,此时再也欺骗不了自己。 胡氏没敢去看男人,去里间卢广仁两口子的屋里,看了看小孙女妞妞,佯装笑着和孙女玩了一会儿,才又转身回屋。 卢明川依旧保持着方才那种姿势,盘膝坐在炕上,脸黑如墨。 屋里很安静,突然一个炸雷似的声音响起。 “你跟我说说,今天这事到底怎么回事?!” 里屋,突然传来一阵妞妞的哭声,还有胡氏低声哄着女儿的声音。 胡氏心里一松,嗔道:“声音小点,别吓着孩子了。” 经过这么一出,卢明川也泄下气来,他压着嗓子道:“你跟我说说,今天这事到底怎么回事?” 胡氏一脸委屈,“能有什么事,之前在爹那里,我已经吃了一通挂落,若不是娘她老人家给我说情,恐怕爹今儿一天见我都没好脸色。可这事能怨我吗?外面围了那么多人,我一个妇道人家能和一群大男人挤去?等人散开了,事情也解决了,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后,不也是赶紧就回来跟爹说了。这做好不落好,里里外外都不是人,怎么一扯到老二家了,怎么全都是我的错了?” “还不是……”还不是因为你有前科。这话卢明川没有说出来,他也说不出口。 可他不说,不代表胡氏看不出来。她往炕上一坐,就哭了起来,“好哇,果然你是将我怨上了,我今天就跟你好好说道说道,把事儿说清楚!先说月儿婚事那事儿,老二一家子埋怨我,你也怀疑我,可我的冤往哪儿诉?话是你娘说的,不是她提出这事,我能去昧着良心跟我妹妹提那桩婚事?婚事是你们家上杆子要成的,出了事都来怪我!我早就跟娘说了,小姑子不适合嫁去杜家,可她怎么说的,说小姑子平生就这一个心愿,说只要成了,她死了也感谢我。” “还有你爹,为了把女儿嫁出去,地都拿出来陪嫁了。当时我说什么了没有?我知道他心里在打什么主意,我不想说出来揭人短。好嘛,这婚事成了,咱家又掏银子,又出力气,没一个人感谢我的。就因为那五亩地粮食的事,你爹你娘是怎么给我脸色看的,你也不是瞎子,肯定也看到了。为了你们卢家,我把自己妹妹家都坑上了,没关系,这买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谁叫她贪呢!可这些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做事的时候没人感谢我,出了事,倒是都将我埋怨上了。” “还有大姐那事,不是大姐回来求咱们,我用得着泼下脸皮去二房那里帮她说话?好嘛,这下又成我煽风点火不安好心了,我那么费力气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家的人……”胡氏一面说,一面就嚎嚎大哭起来:“……卢明川,我现在算是发现你们家的人是什么秉性了,那就是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尤其是你爹,他自己要面子,不想去老二家解释,就使着你去,你去吃了冷脸回来,就找我出气,我胡桂花是欠你们卢家人的吗……” 卢明川一个骨碌起来,上前就捂住她的嘴。 “你说什么呢,这话是能拿出来说的!” “我又不是不能见人,有啥不敢说的……” “小声点,别让爹娘和孩子们听见了……” 堂屋这边终于没了声音。 里屋,妞妞还在嚎嚎大哭着。 小胡氏急得不得了,抱着女儿来回走着哄。 卢广仁埋怨道:“你掐女儿做什么?” 小胡氏瞪了他一眼,“你说为什么,还不是为了你娘!”她被女儿哭得心烦,不免低声抱怨道:“你家里的人都一个德行,上面压下面,老的压小的,我真是瞎了眼才会嫁进你们卢家来。” “当初我可没说要娶你,是你自己要嫁进来的。” 卢广仁一直不怎么看得上小胡氏,无他,皆因小胡氏长得不好。 小胡氏有些像胡氏,都是圆脸,胖身材,当姑娘的时候就挺丰腴的,嫁人后生了孩子,身材更是臃肿得厉害。卢广仁随了卢家人的好相貌,大高个,浓眉俊目,走出去也算是一英俊的小伙儿。自然觉得娶了小胡氏,有些亏待自己了。 “所以我才说我瞎了眼。”竟然听了大姑的话,嫁进卢家,本想着婆婆是自己的姑母,日子会好过一些,谁知道还不如嫁去别人家。 “不愿嫁,滚回你娘家去!” “好哇,卢广仁,你竟然这么说我……” 小胡氏将正在哭的女儿,往炕上一放,就扑去要打自己男人。 外面突然传来一个声音:“老大家的,孩子哭得那么厉害,怎么不管管?” 是崔氏听到动静出来了。 外屋的胡氏赶忙应道:“娘,正哄着呢。”紧接着一阵脚步声响起,胡氏也没进来,就站在门外低声斥道:“还不赶紧将孩子哄好了。” 两口子顿时也不吱声了,小胡氏赶紧抱起女儿,一下一下拍着哄她。 与大房不同,二房家里此时充满了笑声。 卢明山这人虽有些懒,但为人滑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也能和梅庄毅韩进两人聊上几句。再加上有卢明海在一旁劝酒,一桌子五个男人喝得热火朝天。 “咱这里的酒就是带劲儿,进子你不知道,南面的酒喝起来就像他们那里的男人一样,软趴趴的,一点儿都不像咱们这边的男人。”梅庄毅道。 卢明山赶忙凑趣问南方那边到底什么样子,梅庄毅便开始讲了起来。 听了一会儿后,卢明山羡慕地咂咂嘴道:“看来那边比咱们这边富多了,哪像咱们这里就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梅庄毅点点头,“这倒是,那边气候温暖,咱们这里太冷了。” “毅兄弟是个有本事的,竟然跑那么远,听说你打算做买卖,不知道打算做什么买卖?” 一提到买卖这两个字,卢明山就眼睛发亮,他这人唯一的优点就是擅钻营,尤其是在买卖上面。他作为一个小货郎,能将平日里在自己货挑子上买东西的妇人归类起来,然后按其喜好、习惯,择期上门兜售,不得不说也算有几分小聪明。只可惜本钱太小,所赚有限,每个月能跑坏几双鞋,也不过只能混个温饱而已。 梅庄毅没打算多说,只是道:“想从那边贩些货回来卖,不过现在只是处于想的阶段,具体还要再看看。” “那敢情好,日后毅兄弟若是发达了,可千万不要忘了提携提携我这个做哥哥的。来,我再敬你一个。” 另一边,梅氏、乔氏以及卢娇月、卢广智和五郎坐在一桌。 梅氏道:“他三婶怎么没把几个孩子带过来?家里那边做饭了吗?若不然我让月儿去叫几个孩子。” 乔氏连声拒绝,“不用了,二嫂。家里饭已经做好了,我想着这边有客人,我再带几个孩子来闹腾多不好啊,就没让他们来。你别担心,六郎有他两个姐姐照顾着,家里饭菜也是现成的。” “那就好。”梅氏也没再强求,又道:“今天这事还是要谢谢他三婶了,若不你帮着说话,咱们……” 乔氏赶忙打断道:“好了,二嫂,你就别说客气话了,再说我可就坐不下去了。”她佯装就要站起来。 梅氏一把将她按在凳子上,“好了,我不说了,吃菜吃菜。” 一顿饭吃得是宾主皆欢。 几个男人都喝了不少酒,不过韩进和梅庄毅素来是好酒量,自然是没事。倒是卢明海和卢明山两兄弟有些晕了。 卢明山让乔氏搀了回去,梅氏想留弟弟晚上在家里住,梅庄毅却说他刚回来,要回家一趟,免得爹娘担心,梅氏便没有再留他。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梅庄毅和韩进走后,梅氏母女两个看着散落在炕上的东西,这些都是梅庄毅从南方那边带回来的。 有给梅氏和卢明海的,也有给卢广义、卢广智和五郎的,更多的却是给卢娇月的。可能是因为梅家女儿少,也可能是这舅甥俩打小关系就好,梅庄毅举凡看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从不忘给外甥女带回来。 这次给卢娇月带的,不光有两匹柔滑似水的缎子,什么头花、耳环、簪子、胭脂之类的小玩意儿,更是装了一匣子。都不值什么钱,但看起来十分精致,都是北方这边没有的式样。 梅氏感叹道:“以后谁要是嫁给你小舅舅,可要享福了。” 卢娇月一愣,而后莞尔一笑,可不是吗? 从大溪村出来,天已经黑了。 尤其现在是冬日,天本来黑的就早。幸好韩进也不是第一次赶着马车走夜路了,车厢檐子上挂了两盏‘气死风’灯,倒也能将前面的路照亮。 马车上,梅庄毅缩在车厢里,只将车门打开露出一道缝,和韩进说话。 “你给我老实交代,我大姐家的事,你怎么知道那么清楚的。” 韩进就知道梅庄毅会这么问,这个好友的神经素来敏锐得不像话。 他也没有隐瞒,就将与二房之间的交际讲了一下。 听闻外甥为了给家里攒钱,去货场当苦力,最后被韩进弄到赌坊做事,以及外甥女为了给大哥攒钱娶媳妇,绣了东西拿出去卖,梅庄毅不禁心疼骂道:“这卢家人也忒不像话了,幸好我姐他们也分家了,以后这日子也不愁过不好。” 紧接着他又问:“就只是这样?” 韩进一本正经的点点头,道:“若不然还能有什么?” 梅庄毅从车厢里爬了出来,用胳膊肘撞了韩进一下:“好兄弟,讲义气,知道帮我看着我大姐一家人,不亏我当初救你,当年这买卖实在做得太划算了。” 韩进被好友调侃得苦笑连连。 说起这救,就扯远了。 当年韩进初入万年县,为了养活自己去码头做苦力,却被人排挤,又被一些地痞流氓欺压。彼时他不过还是个毛头小子,又哪里懂得隐忍,为了反抗这种层层欺压,他和那伙儿人对上。他一个人,对方却是一伙人,最惨的时候,一露脸出来就被人追着打,受伤最严重的那次,躺在一间破庙里差点没死掉。 而那次就是被梅庄毅救下他的。 那时候的梅庄毅正是叛逆爱玩的年纪,听人说县里热闹多,就偷偷一个人跑来万年县。可惜他来县里的次数少,仅有的两次还是小时候跟他爹来的,所以他迷路了,不知怎么就跑到了韩进呆的那处破庙。 见里面躺了一个半大不小的小子,浑身都是伤,梅庄毅就好奇了,好奇他咋被人打得这么惨。因为这份好奇心,他将韩进救下。 为了救韩进,他花光了身上所有银子。 彼时韩进十八,他十四。 两人的交情就是那时候结下的,这么多年下来,也堪称莫逆。 韩进将梅庄毅送回梨花岭,临下车的时候,梅庄毅道:“我今天实在是太困了,又在我姐那里耽误了一下午,我今天先回去休息,明天过去找你。” 韩进点了点头,便驾着车离开了。 梅庄毅回到家中,家里人都齐聚在上房,柳氏搂着他哭了一通,问他在外面是否吃好喝好,自是不提。 到了次日,梅庄毅来找韩进。 他满脸神经奕奕,一看就是睡足了又吃饱了的模样。 人刚一坐下,就拉着韩进讲起他这次去南面的所见所闻,比和卢家二房人说得更为详细一些,且都是与生意有关的。 “这一路上我就发现了,越是往南去,越是繁荣。与那边相比,咱们这里真算是贫瘠之地。”没有出过门的人,永远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看似万年县十分繁荣,可与外面相比,根本不值得一提。“每到一个地方,我就会打听一下当地的物价,越往南走,粮食越是便宜,尤其是米价,比咱们这里低了近三倍不止。咱们这里上好的稻米差不多要三十多文一斤,而南面盛产稻米的地方却是十文左右,若是碰到丰收的年月,米价更是低廉。” 韩进一怔,“你想做粮食生意?” 梅庄毅点点头,也没瞒好友,“不光是米,还有白糖,茶叶,咱们这边少的东西,南方那边不光多还廉价。现在我总算知道哪些大商行为何会日进斗金了,这一南一北光是差价都赚不完。还有丝绸缎子等物,咱们这边不适合种桑树,自然不能养蚕缫丝,所以这类东西价格都极为高昂,可在那边却是平民都能穿的平常物。不过我也想过了,咱们手里本钱有限,又没有什么可靠的下家,东西即使能弄回来,找销路也是一大难题。可粮食却没有这种顾虑,粮食放在任何时候,都是紧俏的东西,回来就能很快脱手,这样一来也不用怕将本钱压在手里。” 他顿了顿,又道:“当然要说赚钱,还是盐、铁、丝绸、茶叶这类更赚,盐铁咱们沾不了,这东西受朝廷管制。至于茶叶,这东西不好储存,且各处茶山都是被茶商们包圆了,咱们根本插不进去手。丝绸锦缎布匹这类倒是可以做,只可惜要的本钱太多,另外还要找地方销,所以我想过来想过去,还是觉得粮食这门生意做得,就不知道你怎么看?” 韩进目光闪了一下,沉吟道:“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历来这粮食都是十分敏感的东西。你出去的这段时间里,我也让下面的人跟过路行商打听过了,咱们大乾国地域辽阔,少不了会有受灾的地方,咱们若是真运上一批粮食回来,路上的安全是否能有保障?” 毕竟他可是见识过,当人真正饿到极致的时候,会疯狂成什么样子。 其实换成以前,韩进根本不会操心这方面的事,他自认算不得是个太聪明的人,脑袋也没有好友灵活。可自打卢娇月跟他说了梦境示警那件事后,他不免就对这生意上起心来。其实人人都知道做粮商可以赚钱,但真正能做大的,又有几个呢。不外乎因为这里面牵扯的东西太多,没有些底气的可没人敢碰这个。 梅庄毅一愣,他自是想过这个问题,但他没料到韩进会关心这事。他可不止一次跟好友说过,让他多上心上心生意上的事,可他却从来表现得没多大兴趣的样子,怎么就突然关心上了。 按下脑子里杂乱的思想,他对韩进道:“这些我自是考虑了,可是咱们本钱毕竟不大,唯一好做且能做的就只剩下这东西了。若是弄些别的回来,所赚有限,也不值得往外面跑一趟。而且,你以为这生意咱们能做几次?我有自知之明,咱们没那个底气将这门生意做大,只能小打小闹,如今在上头打主意,也不过是想攒些本钱起来,到时候换做别的。” 韩进陷入沉思,不得不说,梅庄毅说得极有道理。 能赚大钱的,本钱需要太多,以他们手里这点银子,能弄回来的货物有限,自然赚不了太多的钱。其他零碎等物,都限于运送、保存以及找下家售出问题,而十分难以操作。而粮食就简单了,一来价廉,以他们手里的银子,弄上一批回来,就能翻上近三倍不止,另外这东西皮实,不担心路上会有损耗问题,顶多就是考虑不要淋湿霉变就好了。 唯一令人担忧的就是,路上安全的问题。尤其粮食这东西也吃重,却是不好从南面那边运回来的。 “那你打算怎么运回来?”韩进问道。 梅庄毅露出一抹笑,“走水路,你别忘了咱们这里有码头,通着运河。杨青山所在的那家商行在漕运上有路子,他可以帮咱们跟着商行的货一起走。只是他说了,东西弄回来,要分他两成利润。” 两成的利润倒是不多,毕竟就算有东西,运不回来也是做无用功。而解决了运输的问题,无疑是给他们解决了至关重要的难题。 可是杨青山? 韩进总觉得这个名字,在好友的嘴里出现的有些频繁了。 “等开了春,河上解冻,杨青山他们商行会去南边一趟。他们这次去并不是单独行动,而是好几家商行联合一起,到时候大概会去四五艘船,他可以帮咱们在船上弄到位置。我算过了,咱们手里的银子有限,也运不了多少粮食回来。不过毕竟是第一次做,咱们也不能太贪心。” “这人可靠吗?” 梅庄毅怔了一下,道:“你担心他会坑咱们?” 韩进并没有隐瞒,点了点头:“我总觉得这事有些太巧了,这世上真有那么好心的人,又给了路子,还带着你去南边看情况,如今连运输的路子都给找好了?” 干他们这一行,上九流见识不到,但下九流的东西却是能见识许多。什么唱双簧,出千,仙人跳,宰羊羔,黑吃黑等等,枚不胜举。虽然万年县这地方是小了点,但由小见大,这世间没有白吃的午餐,也不会有天上掉金子的好事。若是真有一个大饼摆在眼前,首先要做得不是扑上去,而是要考虑这饼里是不是有毒。 梅庄毅也许聪明、圆滑,到底不若韩进处事沉稳,又见过大风大浪。尤其又有卢娇月的做梦示警,更是容不得他轻忽半分。 也是到了此时韩进才发现,他到底是太疏忽大意了。也许是本就对生意这事不感兴趣,也可能是因为对好友太过放心,在卢娇月未对他说出梦境之前,他竟是一点心思都没往这生意上放。 梅庄毅站了起来,满脸凝重之色,在屋里来回踱步着。步子越来越快,也越来越大,显示着他并不平静的心情。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许久,若不是韩进素来定力好,还真要被他转花了眼。 突然,梅庄毅停下脚步,来到韩进面前坐下,苦笑道:“也许我真是有些心急了,竟然没注意到这些。” 至于为何心急,不言而喻。 “你再跟我说说你们俩之间发生的事,最好一丝一毫都不要漏下。” 梅庄毅原原本本将自己和杨青山之间的事,讲诉了一遍。从结识,到有点交情,到来往丛密,以及平时他对此人的印象、看法与认知,包括这次去南方路上的事他也讲了许多。 俱都是些琐碎的事情,但很多问题都能从一些极小的事情中发现端倪。 “此人胆小,但却贪财,我日里观他并不像是有那个脑子来坑咱们的人。而且这事原是我去套他话的,倒不是他主动找的咱。” 韩进有些不敢苟同道:“可你别忘了,你之所以会动了这个心思,是因为他的酒后失言,人都是会做戏的。这样吧,光听这些也听不出来什么,我让人去查查他。” “行。”梅庄毅吐出一口气,一改方才来时的兴致勃勃,“查一查,咱们也能安心些。进子,幸好有你提醒我,若到时候真是出了什么事,我可就……”他没有敢想下去。 韩进苦笑,若不是娇月跟他说了那个梦,他也想不到这茬来。到了此时,他越来越怀疑杨青山此人有问题了。 只是到底有没有问题,还要先查过再说。 自打那日后,连着多日胡氏脸色都不甚好。 乔氏猜想她肯定是吃了挂落,自是乐得幸灾乐祸。她自然不知道当天她和卢明山去二房那边后,大房大闹了一场。若是知道了,估计会后悔自己去吃那顿饭,留在家里看戏才好。 按下不提,就在这时,又发生了一件事。 杜寡妇带着人来大溪村看地了。 这寒冬腊月的,按理说这事本可悄无声息进行的,无奈杜寡妇运气不好,带人来看地的时候,被村子里一个村民看见了。 天寒地冻的,杜寡妇没往卢家来,倒是带着人往地里去了,人家不免就上了心。跟在后面看了一会儿,见势有些不对,这‘好心人’便上卢家来了。 人家也没有明说,只将可疑之处提了一下,卢老汉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 他将人送走后,也不敢耽误,披了件厚袄子,便匆匆忙忙赶到地里去。 卢家的地离村里不远,所以卢老汉撵在杜寡妇人走之前便到了。 上前一问才知道,原来杜寡妇是真打算卖地,这次跟她来看地的便是镇上一个专门管土地买卖的牙侩。 杜寡妇也是实在没办法了。 自打杜廉伤了手,便一直呆在家中养伤。为了给他养手伤,杜寡妇不拘贵贱,只要是对伤势有好处的,都买回来给他吃。就这么天天吃,日日补,卖粮食的银子很快就见底了。家里倒还留够了吃到明年的粮食,可这些粮食是不能动的,若不然这个冬天就不好熬过去了。 不禁就有些捉襟见肘起来,眼见这马上又到了年关,过年少不了各处都要花钱,尤其还要给教杜廉的先生送年礼,这又是一项大支出,所以杜寡妇便来卖地了。 也不打算多卖,就卖两亩,有这两亩田的银子,怎么也能撑个一年半载的。 这地可是卢老汉视为命根子的存在,别看他把地陪嫁给了小女儿,那是因为他潜意识认为这地还在卢家人手里,如今不过是从他手里换到女儿手里。当初之所以会给卢桂丽陪嫁田,不光是因为担心她嫁去杜家没了生计,也是因为愧疚。 可如今女儿还好好的,就有人卖自家地了,卢老汉怎么受得了。 他不由分说便上前要阻止,却被杜寡妇给骂了回来。 她骂卢老汉管得宽,明明姓卢,都管到他们杜家来了。卢老汉自是要拿这地是女儿陪嫁说事,按理说婆家人没权处置女子嫁妆的。 杜寡妇当然不是没准备,说这件事卢桂丽也是同意了的,不信让卢老汉去问自己女儿去。 卢老汉被气了回去,也没敢耽误,便让大孙子上杜家问这事。 过去一问,卢桂丽确实同意了。家中无钱,杜廉又受了伤,眼见生活无以为继,不卖地难道卖人? 卢老汉听到这一消息后,气得不轻,当天夜里就病了。 倒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一时心火上头,白天那会儿急着出去又吹了风,染上了风寒。他当时觉得不严重,也没舍得让人去请大夫,就那么硬撑着,撑了两日,病情加重。 发热烧得浑身滚烫,崔氏急得不得了,让大儿子去请大夫。大夫过来开了药,喝了几副药后,倒也将热退了下去。可惜年纪不饶人,到底是伤了元气。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卢老汉生病的事,二房的人自然也知道了。不露面肯定是不行的,二房一家人来上房看卢老汉。这还是自打分家后,卢娇月第一次来大房这边,踏入上房,感觉陌生极了。 堂屋里有些昏暗,本来冬天就冷,为了避寒,一般人家都会在门上装个棉帘子。再加上窗户纸一年多没换了,更显屋里逼仄。 卢老汉躺在炕上,身上盖在厚厚的被子,本来身板就称不上壮实,此时更显得宛如剥了皮的老树根也似,整个人瘦得厉害,头发也白了一大半。卢娇月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也不过是有阵子没见,爷爷竟然瘦成这副样子,到底是自己亲爹,卢明海唏嘘不已。 可这事又能怪得了谁呢?卢桂丽是卢老汉亲自同意嫁出去的,那五亩地也是他同意陪嫁出去的。如今卢桂丽成了杜家人,她若是真同意卖地了,还真没人能阻止得了。 卢明海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让卢老汉好好养病,别想那些有没有的。又拿了一百文钱给卢明川,算是把卢老汉的药钱给分担了,至于剩下的就当是买些好吃的给卢老汉补补身体。 二房人也没在上房这边多留,很快就回去了。 后半响的时候,上房那边来了人,叫卢明海过去一趟。 卢明海心生疑窦,还以为是不是他爹出了什么事,也没敢耽误,便往上房那边去了。 去了之后,见他大姐也在,他心里就是一跳。 果不其然,卢老汉将他叫去炕边,对他说出叫他来的原由。 原来卢桂芳回去凑银子,一直没凑够数,这眼见离那一个月的限期没多少日子了,实在没有办法,便又来求卢明海。 “老二,你那小舅子如今也回来了,那天裴家来闹事,看他和那韩进关系不错。你能不能和你那小舅子说一声,让他再去跟韩进说说,再给宽限些时日。” 卢明海皱着眉,没有说话。 “老二,你看你大姐家里也难……” 卢明海打断道:“爹,你想让人家给宽限多少时日?” 卢老汉沉吟了一下,道:“你看再宽限一个月行不行?” 卢桂芳一个劲儿在旁边使眼色,可惜卢老汉躺在炕上没看见,无奈她只能撑着笑,对卢明海道:“老二,你看实在不是我家不还钱,而是这寒冬腊月的,又紧挨着年关,咱家实在是凑不够银子。若不然你跟那韩进说说,等明年,等明年开春天气好了,咱就还上那笔银子。” 卢明海看了她一眼,“大姐,你看爹说一个月,你又说等开了春,还要等天气好了。那怎么个好法,才算是天气好?这卖房子卖地的,还真不挑时候,你知道咱爹为什么会病吗?就是因为那杜寡妇卖了小妹陪嫁的地,她都能卖出去,赵家的地也能卖出去。” 实在不是卢明海不想帮这个忙,而是卢桂芳这阵子闹得这一出一出,实在把人脾气都磨没了。尤其卢老汉本就在病中,她回娘家来不是为了探望病中的老爹,而是为了赵家那档子事,卢老汉明明需要休养,她却不管不顾地又让他出面。卢明海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感觉,总而言之就是觉得生气。 且他太了解他大姐的性格了,这回一旦如她所愿,开春了以后也别指望这银子能还上。总不是有他卢明海在,总不是他卢明海有个叫梅庄毅的小舅子,总不是梅庄毅和韩进交情好,就算这银子不还,也没什么。 不得不说,卢明海猜中了卢桂芳的心思。 卢桂芳之所以会这样,确实是因为凑不够银子,另外也是有了破罐子破摔的依赖心。有老二在前头顶着,那韩进也不可能会拿她家怎么样,除非以后连朋友都不做了。 “大姐,这忙我确实帮不了,就算我小舅子跟人家熟,那也是我小舅子的事。我这个做姐夫的没脸为了这事,一而再再而三的求人家。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你还是赶紧想办法把银子凑够还人家吧。”说完,卢明海便扭头走了。 卢桂芳不敢置信地跺脚在后面叫道:“老二!” 她望了望胡氏,又去看卢老汉:“爹,你快跟老二说说啊,这事他若是不管的话,我也活不成了我。”说着,她就哭了起来。 “老二,你给我回来!”卢老汉拍着炕,喊道。 只可惜卢明海连头都没回。 当然,这事还没完,卢桂芳在上房这边哭着闹,她哭,崔氏也哭,卢老汉只能让大孙子再去叫卢明海。卢明海不来,他又使着卢明川去。 卢明川没办法只能去一趟,卢明海一见他来了,就道:“大哥,这事不用说了,我早说过了千遍万遍,这事我帮不了忙。我小舅子确实和韩进关系不错,可那银子是欠人赌坊的,韩进也不过只是在赌坊里做事,他做不了这个主,这个银子早晚都要还。” “可大姐……” “大哥你别说了,大姐家的家底咱们都知道,这一百两银子也许伤筋动骨,但绝对不会落得流离失所的地步。她现在就是觉得我小舅子跟韩进关系好,便想把这笔银子给赖掉,可她有没有想过,这事若是我再开口的话,我小舅子如何自处,难道这钱让我小舅子给她还,还是让人家韩进给她填?” 梅氏板着脸,也出声道:“大哥,这事就不说了,以后你若是还为这事,就别来咱家了。” 卢明川苦笑连连,只能又回去。 他人前头走,后面梅氏就和卢明海吵了起来。 “你当初说咱们不帮这个忙,说不过去,所以我一句反对的话都没有说。如今你看看,你看看,这是赖上咱家了。卢明海,你说说你家那群到底是什么人?” 卢明海坐在炕角,沉着脸,一句话都不说。 卢娇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现在她是看出来了,大姑家这事不解决,她家估计连这个年头都过得不清净。 可是该怎么解决这件事情呢? 她和卢广智交换了一个眼色。 之后,两人找了个没其他人的地方说话。 “大姐,这事你别管,你放心,我去跟进子叔说说,进子叔有办法解决。” 卢娇月叹了一口气,“咱爹都不管,我管什么。若不然你抽个空,往县里去一趟,把这事跟他说说,看能不能给解决了,要不然咱们这个年估计都不能过清净。当然,欠的钱肯定是要还的,若是这次饶过了他,我怕国栋表哥会故态复萌,反正有人给收拾烂摊子。” 卢广智点点头:“大姐,我心里有数,你可别把进子叔他们想简单了,他们多的是办法收拾这种欠债不还的人。” 卢娇月想了一下,不放心又交代道:“别把人伤了,免得到时候大姑又赖上咱家,让他们把银子还了就行了。” “不会伤人的,你尽管放心。” 说是如此说,卢娇月还是有些担心,倒不是说她同情大姑家,而是不想给自家找麻烦。以大姑的性格,还真做得出若是赵国栋出了什么事,就跑二房来闹的事情。现在家里刚消停些,她不想这个年都过得不清净。 按下不提,那之后卢桂芳倒也没再来二房闹腾,听乔氏来说她回家去了。可临近还账日子的头两日,她带着赵家一家老小回娘家来了,美闻其名来给病中的亲爹侍疾。 乔氏自然来通风报信了,二房一众人听了十分无语。 她该不会以为躲回娘家,这笔账就能躲得过去吧。 当然肯定不是这样的,卢桂芳大抵是打着自家过得不痛快,也让别人不痛快的心思。至于让谁不痛快,自然是二房的人了,当然也有躲债的心思。她就不信到时候真有赌坊的打手上门,老二会眼睁睁的看着他亲外甥被剁手剁脚。 二房人太明白卢桂芳现在到底咋想了,就是因为明白,才心里觉得恶心。 可人家不上门,总不能自家上门去问人家到底想怎么样,只能当做对方不存在。卢娇月和卢广智商量了一下,便把韩进那边的打算说了出来,二房两口子倒没觉得有什么,也实在是被卢桂芳磨烦了,只是觉得又麻烦人韩进了,有些不好意思。 到了期限的那一日,大房那边十分安静,赌坊的打手并没有上门。卢桂芳放下心来,决定就在娘家长住了,一直住到解决的那一日。 她心里清楚,只要她在娘家住下去,总有人受不了跳出来。有人跳出来,就有人帮她向老二施压。世间万事历来如此,切身利益不受到侵犯,谁也不会把别人的事当成自己的事。 若不然那日她大哥去二房,老二随便说了几句就将他打发了回来?还有她爹,明明说得好好的帮他,可看着老二不买账,就说自己也没办法了。 怎么可能会没办法,关键就看想做不想做! 赵家上上下下加起来十几口人,大人小孩儿一大堆,来了这么多人,总得找地方住,幸亏北方这边是睡炕的,家家户户都有几口炕。平日里一两个人睡得,挤一挤睡四五个人也能行。 卢桂芳当日回来的时候,说要在家里住两日,卢老汉虽说心中不悦,到底也没有说什么,哪知女儿这一住就似乎打算不走了。 成日院子里鸡飞狗跳,赵家孙儿辈的有几个小的,正是不懂事的年月,天天在院子里呼啸而来,呼啸而去,疯疯闹闹。刚收拾好的房间,弄脏了,到处弄得脏兮兮的,赵家的妇人也不管。吃饭的时候,更是一团乱,乒铃乓啷总有碗打碎的声音,也不过才几日时间不到,卢家都快没吃饭的碗了。 老人们都心疼东西,这东西都是要钱买的,卢老汉心疼得牙直哆嗦,可话还没说一句,女儿便将他顶了回来,说他大题小做,不过是碎了个碗,至于这样吗,又说他不光不心疼女儿,连重外孙都不心疼了。 卢老汉只得打住。 对了,还有大房的小孙女妞妞,自打赵家人来了,便总是受赵国邦那两个小子的欺负,天天都被惹得眼泪汪汪的。那几个小子不光欺负别人,还窝里斗,不是你打我了,就是我打你了,院子里成日都是孩子的哭声。 赵家的男人也不管,来了卢家后,就只管上桌端碗吃饭,下桌就回屋睡觉。尤其是那个赵国栋,在县里好日子过久了,对卢家的饭菜挑挑拣拣的,每次吃饭的时候,总能听他挑剔这不好吃,那做得太难吃。 小胡氏几次想扔筷子,都被胡氏给拦住了。 胡氏也恨,可这会儿还没到发作的时候,她还在等。 哪知自己想等的没等来,反而快把自己等崩溃了,也因此当那几个赌坊的打手上门的时候,胡氏甚至隐隐松了一口气。 这次不光是来了几个赌坊的打手,后面还跟了两个捕快。 正当卢家人与赵家人惊疑不定的时候,就听其中一个打手笑眯眯地说道:“你说你们要躲债,怎么没躲远些,这地方多好找啊,随便打听打听就来了。” 赵家人脸上顿时一干,正当卢桂芳撑起笑想说什么的时候,就听那人又道:“咱们可是奉公守法的良民,虽你们赵家欠咱们的钱不还,但咱们也不能做伤天害理的事。这不,咱们把官爷给请来了,剩下的事咱们就去县衙里说。” 话音一落下,那两名捕快便上前一步问道谁是赵国栋,说广济赌坊将他告了,告他欠钱不还,如今县衙来人拿他回去问话。 赵国栋被吓得顿时就往地上一坐,也不敢说什么了,只是一个劲叫着让卢桂芳救他。 卢桂芳这会儿也彻底六神无主了,一面上前拦在赵国栋前面,一面就对那几个赌坊的打手喊,说她弟弟的小舅子和韩进认识。 那几个打手也不理她,只是讥道:“现在这事不归咱们韩老大管了,你以为你们是谁,也不过才百十两银子,用得着咱老大出马管这事?现在这事分派了下来,归我们来收这笔账,我们是拿你们这种无赖没办法,但官爷们有办法啊。” 说完,其中一个打手就对那两个捕快点点头,那两个捕快其中一人从腰间解下一条铁链子就往赵国栋脖子上套。赵国栋被吓瘫在地上,那人也不管,跟拖死狗似的,就将他拖了过去。 卢桂芳哭得几欲摔倒,怎么求都没人理她,将赵国栋锁好,这一众人便往院子外走去。 此时已经有很多听闻风声的村民,过来看热闹了。见到这一幕,俱是纷纷地议论了起来。 “老二,老二……” 卢桂芳从院子里追出来,边声嘶力竭地叫着,边跟在后面追。脚下一个不稳摔倒在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行人越走越远。 这时,人群里传来一阵呼声。 “卢老二来了。”人群从中分开,让卢明海走了出来。 “老二,你快去把国栋救下来,快去啊……”卢桂芳趴在地上喊。 卢明海苦笑道:“大姐,你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我一个平民老百姓怎么可能能制止人家衙门的公差拿人。我早就跟你说过了,这事拖不得,这钱早晚都要还,可你就是不听!” 眼见那一众人已经消失在视线尽头,卢桂芳先是神色怔忪地坐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 突然,人一下子从地上蹦了起来,爆出了一声厉喝:“胡桂花,都是你!”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随着这声暴喝,卢桂芳宛若射出箭矢也似,直冲胡氏而去。 胡氏正好站得离她不远,直接首当其冲。 卢桂芳不由分说,上去就拽住胡氏的头发。 她个子大,膀大腰圆的,胡氏虽也不瘦,到底比她矮了半头,当场就被卢桂芳按倒在了地上。 卢桂芳一只手使劲拽她头发,一只手就往她脸上乱挠,几爪子下去,胡氏脸上就见血了。 胡氏这才反应过来,尖叫了一声。 可卢桂芳比她声音更大,“都是你,你给我出的什么馊主意,若不是你对我说,只要硬赖上老二,这事就能解决,我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凑够银子了,我老大也不会被官差抓走,也不会去蹲大牢,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 卢桂芳说一句,就往胡氏脸上胡乱抓一把。 “你这个不安分的搅家精,我早就看出你的真面目了,面似菩萨,心如蛇蝎,谁日子过得比你好,你就嫉妒人家。先是想诓了月儿嫁去杜家,眼见不成,就打我妹妹的主意了。若不是因为你,我妹妹不会嫁去杜家,我爹也不会因为杜寡妇卖了我家的地,就犯了急病。你嫉恨老二家的日子过得比你们好,便屡屡陷害,这次若不是你给老娘画大饼,老娘至于带着一家子赖在娘家不走,人憎鬼厌的,落得众叛亲离!” 一旁所有人都听呆了,这里头的信息量太大了。 一众村民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听着那嗡嗡的议论声,胡氏直接呆住了,她万万没有想到大姑子会当着这么多人就发作。脸上和身上的疼,都抵消不了她对即将失去名声的恐惧感与羞耻感,她该怎么办,以后别人该怎么看她,她还怎么有脸出去见人? 这时,就听得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响起。 “咳咳,都给我打住,打住!” 是卢老汉。 原本躺在炕上的他,也不知怎么就摸到院门这里来了。他一手扶着门框,另一只手哆嗦着摸出旱烟袋砸了过去,正中在地上滚成一团的两人。 “你们就不管管,还不把她们两个给弄进来!” 这时,大房几个男人还有赵家几个男人才蓦地惊醒,赶忙将两人分了开,带进院子里。 院门很快就被关上了,将看热闹的众人都关在门外。 二房一家人也跟了进去,毕竟这事与他们家有关。 卢老汉咳得厉害,进屋就被崔氏扶到炕上了,灌了一大碗温水下去,他才稍微平缓了些。而整个堂屋里更是站了一大群人,赵家一家人,还有卢家大房二房三房,能站人的地方都占满了。 “好了,谁能告诉我这事是怎么回事?大姐,你方才说的那话到底什么意思?”卢明海站出来道。 整个堂屋立即陷入了一片死寂当中。 卢桂芳也光棍,她摸了一把脸上的脏乱,就将事情原委说了出来。 原来那日卢明海甩脸子离去,卢桂芳在家里又是哭又是闹,让卢老汉和卢明川帮着劝说老二,可惜卢明海根本不吃这套。正当她在想还有什么办法的时候,胡氏突然找上了她。 胡氏自然是给她排忧解难的,她将里头的关窍和卢桂芳分析了一下,卢桂芳这才发现她脑袋还是不如胡氏好使,这办法听起来确实有道理。 于是便有之后卢桂芳带着赵家一家人回娘家来侍疾的事,卢桂芳打着有老二在,怎么也不可能让赵国栋出事,顺便继续利用卢老汉向卢明海施压的主意。而胡氏就更不用说了,她深恨二房人,有卢桂丽这尊难缠的大佛,足够让二房一家子焦头烂额,她乐得在一旁看戏。 只可惜胡氏太小看卢桂芳了,卢桂芳在娘家住了几日,觉得光是她爹娘还不够,还得将大房一家子拖下水,于是才有后面卢家被闹得鸡飞狗跳之事发生,胡氏也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只是卢桂芳万万没有想到,那赌坊的打手们竟然不按常理出牌,一般追讨欠债的不都是不还钱就砸东西打人吗,怎么现在倒学会去衙门告状了。她自是不知道,这是韩进进了广济赌坊后定下章程,凡事要分别对待,不能一味的只是逞凶赌狠,要动脑子,毕竟他们的初衷不就是要回欠账吗? 他们赌坊每年也向县衙交不少商税,只要他们不作奸犯科,就是奉公守法的好良民,受大乾律例保护。且欠账都是有借据,也要画押按手印,告去县衙,完全行得通。 所以说不怕流氓耍流氓,就怕流氓有文化。 “老二,大姐知道这样做对不起你,可是大姐也实在没办法了,这一大家子若是卖了房和地,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啊……”说着说着,卢桂芳又哭了起来,边哭边骂胡氏害人。 而另一边,胡氏背对着大家坐在那里,大房几个男人没一个上前安慰她的,也就小胡氏偎在一旁,帮她看着脸上的伤。 若是现在地上有条缝,卢明川恨不得当场就钻进去。可惜没有,所以他只能神色歉疚地对卢明海道:“老二,这事是你大嫂做错了……” 还不待他说下去,梅氏就翻脸打断道:“什么做错了不做错了,害人就害人,说得那么光堂干什么。还有,以后咱家可没有这么个好大嫂。” 卢明海也道:“大哥,你别说了,这不是第一次了,上次月儿那事,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没和她胡氏计较。这一次不成,又来一次,我真想问问咱家到底哪里得罪了她?!这么多年来,咱们两房之间可从没红过脸,不光我和我媳妇敬重她,我家几个孩子哪个不是敬重大伯母,可这大伯母就是这么做的?!反正以后我是没这个大嫂了,大哥你若是还想要我这个兄弟,以后这话就别提了。至于你,大姐——” 他面向卢桂芳,“小时候大姐你总教我们做人要堂堂正正,要行的正坐得直,可不知什么时候,我那待人热情爽朗的大姐就变了。今天这事咱们就不说了,以后你还是别上咱家来了。” 说完,他便转头离开了。 二房其他人也跟在他身后鱼贯而出。 乔氏还没忘记幸灾乐祸,她望着胡氏笑了笑,道:“大嫂,以后您可千万别望着咱们三房笑了,我还真怕哪天您对付上咱。我和老三都是笨人,玩心眼可是玩不过你的。” 话说完,她也拽着卢明山跟在后面出去了。 回到自家屋里,她对卢明山道:“我跟你说,你家的破事还没完,以后还有的闹。你若是聪明,就赶紧挣钱去,咱们也好搬出去,离这边远远的。” 卢明山啐道:“有你说得这么夸张吗?” “反正我说了,你记在心里就行了。” 卢明山不置可否。 二房一家子回到家中。 “我可真没想到今天这事能把胡氏给牵出来。”梅氏道。 可不是吗,原本只是想解决赵家那边的事,万万没想到这其中还有胡氏掺杂在其中,所以说恶人自有恶人磨,亏胡氏机关算尽,最后反倒自己落个名声尽毁的地步。 有了今日这一出,谁还会说卢家大儿媳妇是个和善人?恐怕背后戳她的脊梁骨的都不在少数。 二房一家人都觉得心里很痛快,自打上次出了卢娇月婚事换人的事,二房一家子就将她记上了,碍于卢明川的颜面,碍于家丑不可外扬,倒也保持着表面平和。可惜我无伤人之意,人有害我之心,这连番几件事俱有胡氏的挑唆在内。今日借着卢桂芳的手,将胡氏的伪善面孔当众撕了开,二房人心里都觉得解气不已。 “好了,这事就此打住,她能不仁,咱们却不能不义。若是外面有人打听起来,你们可别当着外人面多说。”梅氏交代道。 倒不是梅氏以德报怨,而是毕竟是一家人,虽说分了家,也打断骨头连着筋。胡氏好不好,自有外人评判,可若是连二房人也在外面说胡氏不好,反倒会显得二房人刻薄。 几个小的纷纷点头。 事情发生之后,卢桂芳便匆匆忙忙带着一家人回家去了,大抵是打算凑了银子去将赵国栋赎出来。因为这事是韩进安排的,二房人倒也不担心其中会出什么岔子,顶多就是损失些银子罢了。 至于胡氏,之后听乔氏说,当日大家都走了后,卢明川便和胡氏吵了起来,这还是两口子成亲这么多年的来,第一次吵得如此厉害。据乔氏说,卢明川要休妻。 可最终卢明川也没有休妻,闹腾了几日,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咱大哥这辈子算是被那婆娘给拿捏住了。”乔氏对梅氏道。 梅氏不置可否。 卢明川说要休妻,其实还真没人把这事当成回事,因为大家都知道他不可能休妻。两口子都过了大半辈子了,如今连孙女都有了,这时候闹出休妻一事,下面几个孩子的名声就完了。 别说卢明川会犹豫,卢老汉老两口也不可能让大儿子做出休妻之事,所以这事也只能不了了之。至于卢家大房的名声,这事毕竟是胡氏做的,也就只有她自己担着。虽到底也对家里有些影响,不过这种影响要比休妻带来的影响要小得多。 事后,韩进亲自来了二房家一趟,也算是对赵家之事有所交代。 据他讲,赵国栋并没有受什么苦,赵家人去的很及时,当时就说要和赌坊那边私下解决这事,不闹去公堂。这事本就是韩进安排的,两个捕快是他找他姐夫借来的,大家不过是合起伙来唱了出双簧,根本不会闹到公堂去。此时见赵家人如此识相,自然乐意之至。 因为赵家人来不及凑银子,便和赌坊的人商量用地来抵,按照市价一百两银子用了十二亩良田抵充。赌坊的人甚至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看在韩老大的面子上,拖欠出来的利钱就不要了,至于赵家人听了这话是什么反应,那就不得而知了。 回去后,赵家便开始闹分家,不过此时也分不到什么东西了。赵家最值钱的就是那些地,这一去就是十二亩,只给赵家人剩下了可怜的四亩地。 不过这几亩地可没有赵国栋的份儿,赵国邦和赵国全说了,家底已经让老大掏空了,剩下这几亩地一亩都不能分给他,若是卢桂芳再偏心,他们就闹到赵氏一族的族长那里去。 之所以之前没闹,不过是因为在外人眼里,即使这家出了个败家子,也万万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为了两家以后的名声,他们也只能忍到将赵国栋的事解决后再分家。先有赵国栋烂赌祸害家业,他们这时提出分家,也没人能说什么。 卢桂芳没拗过两个儿子,只能按照他们的意思分了家,赵国栋一家除了自己住的房子和一些锅碗瓢盆,什么也没分到。他也不是什么都没分到,卢桂芳两口子被分给了他,自古以来就是有老大,老大给父母养老,其他兄弟平时给些孝敬钱就可以了。 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韩进给自家帮了这么大个忙,自然要留他在家里吃饭。 大冬天的,也没什么好吃的,刚好昨天村里有户人家刚杀了一只羊,梅氏让卢广义去买了几斤羊肉回来,准备拿来炖萝卜吃。 羊肉切成小块儿,焯水之后,先放在锅里烧,然后加了水慢慢炖,起锅之前放上切块的水萝卜和胡萝卜,再炖上一会儿。吃起来又香,又养人。 这菜做起来并不难,就是费功夫,得看着火。所以梅氏将肉炖在锅里,人就出去了,卢娇月则一个人留在灶房里看火。 与夏日不同,冬天灶膛旁边可是个好地处,卢娇月坐在那里,看着灶膛的火跳跃着,不觉就有些昏昏欲睡起来。 她惊醒过来,是因为感觉有一阵风,抬头一看,就看到韩进掀开棉帘子,走了进来。 卢娇月并不意外韩进会来,因为之前她便暗示过他,包括看火的活儿,也是她特意找她娘要来的。 韩进一身蓝色的棉袍,越发显得身材伟岸。 卢娇月先是看了看他身上的棉袍,见很合适后,才出声问道:“进子叔,你和我小舅舅那生意的事,现如今怎样了?” “你找我来就是为了这事儿?不是因为想我?”亏他当时见她暗示自己来找她,还心里挺高兴的,想着她莫不是想他了吧,哪知却是为了这事。 卢娇月自然看出韩进脸上的不乐意,有些窘窘地垂了垂眼睑,小声道:“呃,也有些想你了。”顿了顿,她又道:“不过还是你们生意那事儿重要些,自打小舅舅回来后,我天天都在想着这事,可又抽不到空问你,你不是说等小舅舅回来后,就能有章程吗?” 韩进刚露出来的笑容,顿时收了回去,不过他也知道她能这样已是极为不错的了,又想她大抵是忧心了好多日,遂整了整脸上的表情,道:“现如今还没有头绪,我有些怀疑那杨青山有问题。” 见卢娇月露出疑惑的神色,他将自己的顾虑讲了一遍。 卢娇月不安地站了起来,来回走了两步。 “照你这么说,有可能是那人想下套害小舅舅?可是到底为什么呢,他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这恰恰也是韩进所想不通的,要说杨青山想害梅庄毅,两人一无仇,二无利益牵扯,若是图他们手里这点儿银子,这次梅庄毅出去便带了不少银子,可他却并没有什么动作。韩进还没想通这其间的关窍,也可能这一切都是他们杞人忧天,不过还得查清楚后才能知晓。 “我正找人在查他。” 卢娇月犹豫地看了他一眼,道:“若不然,这生意就别做了。” 她有些不明白既然明明知道风险很大,为什么还要去涉足。大抵这就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不同,女人的想法大多都保守,若是知道前面的路会有危险,她们一般都会犹豫,甚至会决定原地踏步或者绕道。而男人们则要有野心的多,只要能有一半以上的机会能成功,他们就会去冒险,也就是俗称的拼一把。 “若是没有十足的证据证明这杨青山确实有问题,你小舅舅是不会放弃这门生意的,我也一样。”毕竟如今怀疑的一切,都建立在单方面的怀疑以及卢娇月的那个飘渺虚无的梦之上。 一个有野心的人,会放弃即将到手的巨大利益吗?很显然不能。 “可……” “好了,这事你就别着急了,你光急也没用。我和你小舅舅心里都有数,不会明知道有风险,还去做的。” 卢娇月只能按下想再劝两句的心思,也确实如此,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对外面世道的认识太少太少了,即使她活了两辈子。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韩进便匆匆回堂屋那边去了。 时间太紧凑,他想多说几句都不成,韩进再一次有那种迫切想将她娶回去的感觉。 再等等,等他靠着正当手段赚到一笔钱后,他就上门提亲。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转眼间就进入腊月。 进入腊月,就离过年不远了,大溪村家家户户都开始忙碌起来,准备喜迎新年。 这些日子,二房一家子也十分忙碌,梅氏带着女儿忙着拆洗家中的被褥和厚衣裳,卢明海则带着两个儿子忙着上下除尘,到处修修补补,新年自然要是有新气象。 尤其过年了,分家时分的那头猪也该杀了。瞅着差不多到了时候,卢明海和卢广义父子俩便打算去上房那边把猪弄回来。 卢明海父子两人去之前,大房那边就已经收拾了一头猪出来。一般乡下人养猪,是没人会给猪洗澡的,只有在盛夏之时,实在气味难闻,才会想起来给猪洗个澡,平时就任它脏着。 当然,杀猪之前,也是要给猪洗澡的,若不然一身骚臭的猪屎味儿,别说自己埋汰了,人家杀猪匠看着也腌臜啊。 卢明海父子去后就见猪圈里,其中一头白白胖胖的肥猪已经被单独隔了开,另外两头浑身脏兮兮的拱在一处。乔氏见二房父子俩来拿猪,便也跟了过来,此时瞅见那猪圈里的三头猪,不禁嘴角撇了一个不屑的弧度。 “二哥,你们是弄回去洗,还是在这里把猪洗了?让我说就在这里洗吧,免得你们两个把它弄回去,弄得浑身是脏。”乔氏道。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以卢明海父子俩的力气,一个人就能把猪抗回去。可猪它是个活物,哪会听话,再说了这猪身上这么脏,大冬天的人们穿的也厚,衣服弄脏了可不好洗。将猪搁在这里洗干净了,也方便施展。 “也是我想偷懒,你看老三不在出去卖货了,我一个人也弄不来,眼看明天就要杀猪了,等他回来可赶不及,所以我就想和二哥你们搭个空,把这猪给洗干净了。”乔氏又道。 卢明海浑不在意道:“这多大点事儿,你个妇道人家可弄不住这么个大家伙,我和你侄子帮你弄了就是。” “那哪儿行啊,这样吧,我帮你们烧水去。”乔氏笑着道。 “老大,你去帮你三婶挑水,这估计要用的水不少。”这大冬天的,自然不能用凉水给猪洗澡,洗完后该冻住了。 卢广义点点头,便去了。 胡氏知道二房来拿猪了,可她没料到二房竟然会在大房这边给猪洗澡,等她听小胡氏说了后过去,卢明海父子俩和乔氏三人已经开始捣腾了。 卢明海父子俩先将另外两头猪隔开,只留下一头,然后一人一个毛刷子加上一桶热水,就在猪圈里给猪洗澡。乔氏站在一旁打下手。 胡氏的脸不禁有些僵,“他二叔,怎么在这里就给猪洗起来了?” 没等卢明海说话,乔氏便拿眼睛睃了她一眼,道:“咋了,大嫂,在这里洗不得了?虽说是分了家,可不是还是一家人吗,怎么有事的时候是一家人,没事的时候连个地方都不给用。再说了,人二哥是来给我帮忙的,咱们三房可还没从这院子里搬出去,难道这猪圈还用不得了?” 胡氏笑得勉强:“我又没说不能用,不过是见他二叔来了,过来打声招呼罢了。” 乔氏哼了一声,没说话。 卢明海父子俩也没说话,正确的讲应该是连头都没抬,只顾忙自己的。 胡氏瞟了自家那头大肥猪一眼,讪讪的走了。 待猪洗干净后,露出一身粉白的皮肉。经过一年的饲养,这两头猪长得肥肥胖胖的,浑身都是膘,看起来就喜人。 乔氏突然叫道:“哎呀,我说大嫂闲得没事来干什么,原来是这样。” 说着,她用眼神在刚洗完的这两头猪,和大房的那头猪上来回扫视。卢明海父子两个顺着她眼神来回看了看,顿时发现了端倪。 怎么说呢,三头猪同样看起来都是肥嘟嘟的,浑身是膘,但若是搁在一起看,就能看出大房那头明显要比另外两头肥多了。方才那两头猪没洗干净,还看不出来,这一洗干净,顿时就明显了。 第60章 ==第六十章== 分家后,三家的猪是放在一起养的。 每隔三日就换一房侍弄,同吃同喝同睡,按理说不会差别这么大。尤其之前分家那会儿看起来可没什么区别,怎么这会儿就差别如此大。 大家都不是傻子,自然明白个中蹊跷,三房两口子是个懒的,平日里喂猪这事都是卢娇杏姐妹俩人干,二房跟这边分了开,梅氏和上房这边有隔阂,所以每到了侍弄猪的时候,都是卢明海亲自来的。 其实冬天里这猪也好养,只用每早晚各喂一顿猪食,隔三天打扫一次猪圈就好了。卢明海一般都是在自家拌了猪食,提过来,倒进猪槽里,之后自然是任它们吃,人并不守着。如今看来,其中一头猪明显就比另外两头吃的多。这三头猪在一个猪圈里呆久了,也算是彼此都熟识,不可能抢食抢得如此厉害,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其中一头猪吃了‘夜草’。 不是有句俗话说嘛,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这猪啊也是这个样子。 若是没有之前胡氏的掩耳盗铃,大家也不会想太多,可先是大房事先挑了猪,又是胡氏前来‘打招呼’,谁在中间动了手脚,还用说么。 卢明海一阵恶心,到底是男人,也不好去和一个妇道人家计较,尤其又没凭没据的。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着脸,让卢广义捆上一头便走。 可乔氏没打算放过,她早先就看出不对,若不然也不会留二房父子俩在这里给猪洗澡,如今抓了个这么好的把柄在手里,怎么轻饶胡氏。 卢明海父子俩刚踏出院门,她就在院子里嚷了起来。 “我如今算是发现了,有的那些人就是一张脸皮,自己将脸皮看得比性命还重要,可竟干些不要脸皮的事儿。明明三头猪混在一起养,哪家也没苛责它们吃喝,怎么到出圈的时候,那其中一头就是比另外两头肥!” 胡氏唰的一下将自家门口棉帘子掀开,站在门口就道:“我就知道你是个不消停的,不过是一头猪,咱家也没刻意去挑,怎么在你嘴里就成别有居心了?算了,我不跟你计较,咱家的那头让给你们三房,我们大房要你家那头,免得你说我欺负你。” 乔氏就乐了,这可真叫倒打一耙。 “嘿,大嫂,我可没要你家猪啊,不过是一头猪,你真以为咱眼皮子就那么浅?不过也是,有些人自己眼皮子浅,就把人想得都跟她自己一样。我说这些可不是想要你家那头猪,就是不服气,不服气那有些人表面一副和善样,实则那小心思比谁都多,好人都让她做完了,坏人都让别人做了,凭什么啊……” 上房那边的门帘子突然被掀了开,露出崔氏的脸。 “吵什么吵,你们爹还睡着呢,都消停些。” 乔氏哼了一声,扭身就回了屋,留下胡氏站在那里,脸黑如墨。 崔氏看了她一眼,叹气摇了摇头,也没说什么,就回屋了。 看到这眼神,胡氏的脸火辣辣的疼,她粗喘了一口气,胸脯上下起伏着。 这究竟是怎么了,怎么事事都跟她作对! “娘……”一直缩在一旁没敢吭气的小胡氏,小声地叫了一声。 “叫魂啊!”胡氏扭头就骂道。 把小胡氏吓得一跳,心里也愤慨起来。 个老虔婆,就会拿她撒气! 回去后,卢明海就将这事跟梅氏说了。 其实他也不想说,不过他也知道瞒不住,三弟妹那嘴太快了,指不定晚上媳妇就知道这件事。媳妇本就对他之前帮大房说话心中不满,即使自己现在不帮大房说话了,她也时不时就迁怒。为了不影响夫妻感情,还是早点打招呼的好,免得媳妇从三弟妹嘴里知道后,又埋怨他。 果然梅氏听完后,顿时就怒了。 “那胡桂花简直是个臭不要脸的,也是咱们瞎了眼,以前还觉得她是个好的。” 卢明海表情讪讪的,不说话。 一旁炕上的卢娇月,也是十分无语。 你说这叫什么事啊,倒没人在乎那几斤猪肉,而是这事怎么想怎么让人恶心,幸好自家分家出来了,卢娇月再一次庆幸当初砌这围墙砌得够果断,以后不跟那边沾上就好了。 “娘,你也别生气了,左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咱家离他们远点就好了。”卢娇月劝道。 梅氏能怎么样,也只能如此,遂又对男人道:“以后你离你大哥家远点,有胡桂花那个搅屎棍子在,你以为你还能和你大哥像以前一样?” “好了,这事我知道了,咱家以后少跟那边来往就是。” 按下不提,次日一大早,梅大虎就带着小儿子梅宏志来了。 自家就是做屠户的,可万万没有还让妹子请别人杀猪的道理。 两人进屋和梅氏等人叙话,外面卢明海父子俩则是和闻风过来吃杀猪饭的村民忙着做事先准备。 一般乡下人杀猪,都会请亲近的人家过来吃杀猪饭,这次二房准备多请些人来。上次裴家来闹事,那么多村民来给自家帮忙,卢明海心里一直惦着,想要感谢感谢大家。所以今天这猪卢明海也没打算能留下多少,留够自家过年吃的,其他的今天都做了。 乡下人办事大多都是有来有往,这样以后你家出了事,才会有人来给帮忙。卢家二房在大溪村之所以名声好,人厚道是其一,另外也是因为办事妥帖。 此时,二房院门前十分热闹,围了许多人,大多都是些汉子们。大家一面说话,一面嘻嘻哈哈地就将猪捆了起来,吊在一棵树上。有些凑不上手的,或是站或是蹲,和身边的人聊天,边看那边杀猪。 猪捆好后,先要褪毛,不过这事可不是外行人能办的,还是得内行人来。 梅大虎将小儿子使了出去,梅宏志掂着一把尖利的杀猪刀,就去了院子外面。卢广智拉着五郎出去看杀猪了,卢娇月胆子小,没敢去,躲在自己屋里。 等外面有人叫道猪杀好了,她才出去。 此时院子中已经摆起两口偌大的铁锅,铁锅架在临时用泥巴砌好的土灶上,下面烧着柴火。锅里的水已经烧滚了,梅氏带着几个前来帮忙的妇人,正在收拾猪肉。还有几个妇人则是拿着土豆、白崧、酸菜、豆腐等,洗的洗,切片的切片。 一般哪家请吃杀猪饭,都会有邻里来帮忙的,大家也不是白吃。 见桂丫也在那里帮忙,卢娇月走了过去,也拿起一颗白崧掰起来,好等会儿洗了下锅。 “怎么不见桃丫和小丫过来?”卢娇月四处望了望,问道。 桂丫娘倒是来了,在妇人那一堆中帮忙。 “两个小的又帮不上什么忙,来做什么。”桂丫嘴里说着,手下的动作也没停。 卢娇月望了好友一眼,将她手里的白崧夺走,“快回去,把两个妹妹带过来。” 桂丫蹲着没动。 卢娇月无奈地低声道:“桂丫,你这么见外做什么,没见着今天我家来这么多人,不多那两个小的一口,我爹今天本来就是要请村里人来吃杀猪饭的。” “你爹请村里人吃杀猪饭,那是因为那天有许多人来帮忙了,咱家当时离得远,可没有过来。” “那咱俩关系好,我请两个妹妹来,行不?”见桂丫还是不动,她佯装板着脸道:“你若是再这么见外,我就不跟你好了。” 桂丫拗不过卢娇月,只能回家。 不多时,就带着桃丫和小丫来了。 小丫还小,就让她去和那群小娃娃们玩,桃丫则懂事的和姐姐一起帮着做活儿。 卢娇月这才露出一抹笑容。 待猪肉都切好,梅氏换了一身旧衣裳穿着围裙站在大铁锅前,另外一口锅前也有个身板壮实的妇人,拿着一个大铁铲站着。这种铁铲可不是寻常家里做饭的铁铲,其实就是铁锹洗干净拿来用,能管这么多人吃一顿杀猪饭,锅得大,做饭的家伙什也不能小。 等锅烧辣,两人就把切好的猪肉倒进锅里,只听得噗呲一声响,便有一阵猪肉的香气扑鼻而来。 猪肉要先炼过了,烧杀猪菜才好吃,所以两人不停地用大铁铲翻着锅里的猪肉。待猪肉炼得微黄,便丢下大把的葱姜蒜干辣椒等佐料呛锅,又是一阵让人垂涎三尺的香味儿飘散开来,原本正在说话的人们也不禁都往这处望了望。 卢娇月并不是一个太重口腹之欲的人,此时也不禁有些馋了。 翻炒片刻后,放酱油,又加上将肉块刚刚淹住的水,任其烧。过一会儿,将已经冻住的猪血切片丢进去,豆腐切块儿也丢进去。这两样东西都耐炖,炖得越久越好吃。然后便是加上大半锅水,撒几把粗盐,炖上一刻钟的样子,将土豆片、白崧、酸菜以及收拾好的猪腰子猪心猪肺等,都丢进去慢慢炖。 随着时间的过去,一股肉的香气夹杂着酸菜的酸味儿飘散开来,大家都不禁咽了一口口水。院子外的小娃娃们也不玩了,纷纷围了过来。 “真香,看来我赶得是时候。” 院门外有人说话,随着说话声,走进来两个人,正是梅庄毅和韩进。 “我就知道大姐家今天要杀猪,所以卡着点儿来了。” 梅氏嗔他一眼,“说得跟没吃过这杀猪菜似的。”她一面说,一面就解下围裙,剩下也没什么活儿干了,就等菜炖好就能吃。 “大姐难道不知道我就好这一口吗?”梅庄毅笑嘻嘻的。 梅氏迎了过来,和韩进打着招呼,“进兄弟来家了,快进去坐,我再去炒几个菜,待会儿给你们下酒。你们若是饿了,就让月儿先帮你们盛了吃。” 此时院子里热闹嘈杂,又是到了自己姐姐家,梅庄毅也没什么好拘束的,让梅氏自己去忙,他就和韩进找了地方站定,也不进屋。 杀猪菜很快就炖好了。 因为人多,也没桌椅供大家坐着吃,大家都是各自从家里带来碗筷,去铁锅那里舀一勺子杀猪菜,就开吃起来。或站或蹲,形态各异,有的连连叫好,有的被烫得鼻涕直流,还一个劲儿往嘴里塞。还有的妇道人家不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快朵颐,都是打一碗便端回家了。 更有不少小娃娃,人小碗也小,大人们怕他们烫着,都是只给装半碗的。一会儿吃完了,便端着碗又去大锅那里要。他们的娘有些不好意思,怕人家说自家小崽子贪嘴,都会骂上几句。当然并不是真骂,不过是做个样子罢了,而小娃娃们也心满意足地端着又装满的碗,跑到一旁吃了起来。 五郎也在这帮小孩子中,吃得腮帮子都鼓起来了。 卢娇月笑眯眯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上一世的阴影似乎早已离她远去。真好,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小月儿,帮舅舅盛一碗来。”屋檐下,梅庄毅叫道。 卢娇月正在用勺子给桃丫打菜,知道她们平时吃饭没什么油水,特意捡了肉多的地方舀。听到这话,她忙哎了一声,将碗递给桃丫,就扭身去灶房里拿碗去了。 其实卢娇月早就看到韩进了,碍于羞涩,都没敢多看他一眼。虽说小舅舅只说盛一碗去,但怎么可能只盛一碗呢。 梅氏正在灶房里忙着,卢娇月跟她打了一声招呼,便拿着两个碗出去了。 打了两碗菜,正想着怎么给小舅舅他们端过去,梅庄毅走过来将碗接了过去,又从卢娇月手里拿过一双筷子,站在那里就开吃起来。 见韩进没跟过来,想着他大抵是不习惯这种场景的,卢娇月犹豫了一下,端着另一碗走到他身边。 “进子叔,你吃。”她将碗连同筷子递了过去。 “你怎么不吃?” “我待会儿吧,现在这么多人。” 韩进点点头,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当即就开吃起来。卢娇月本是打算离开,见他不动筷子,不禁问道:“你咋不吃呢,是不是不合口味?”又想他是不是和她一样,不习惯在大庭广众之下吃饭,又道:“若不然你去屋里吃吧,这里人多嘈杂,先吃了垫垫,待会儿菜就炒好了。” “不用。” 韩进摇了摇头,便挑了一筷子喂进嘴里。 一口进肚,那久违的味道似乎再度回到脑海中,他已经许多年没吃过这杀猪菜了。按理说,乡下人家家户户都养猪,应该不缺这杀猪菜吃的,只可惜他在韩家庄那些年里,却从未能吃过一次。 想到这里,韩进嘲讽的勾了下唇,抬起眼看着站在他眼前的少女,黑眸中闪过一丝不显的暖意。 他不禁又大口吃了两口,几口下去,身上便起了一层薄汗,热腾腾的。 “好吃吗?若是不够,我再帮你去盛。” 韩进很快便吃完了一碗,卢娇月又去给他盛了一碗端过来。这时,梅庄毅端着碗晃了过来,道:“好你个韩进,瞧把我家月儿来回支使的。” 韩进无奈地笑了笑,卢娇月则是脸一红,匆忙说了一句你们吃,人便走开了。 梅庄毅瞄了外甥女背影一眼,又冲韩进显摆:“有没有觉得小月儿很贴心,就像一个小棉袄?” 若是以前,好友问这种蠢问题,他大抵是不会理会的。可今儿也不知怎么了,鬼使神差的,他竟点了点头。 梅庄毅眯起眼睛来。 不知在想什么,睃了好友一眼,才又埋头去吃碗里的菜。 等锅里的菜吃得差不多的时候,一帮村民们都散了,只留了几家关系不错的人家帮忙收场。一通忙完后,梅氏将剩下的杀猪菜一家给装了一碗,才将大家送走。之后才大声招呼一直站在外面的男人们进屋吃饭。 一大盆子杀猪菜,配几个下酒菜,男人们坐在一起喝酒吃菜,不喝酒的则是配着菜吃饭。毕竟是主人家,方才二房几个人大多都没有怎么吃,也就五郎嘴馋,吃了一碗。 用罢饭,梅大虎父子俩还有事便先走了,梅庄毅和韩进也准备告辞。 临走前,韩进去了一趟茅房,出的时候看见卢广智了。 卢广智笑得捉狭,冲他道:“进子叔,我姐给你做了身新衣裳,我放在你车上了,你快去藏好,可别让我小舅舅看见。” 韩进不禁心中一喜,点了点头。他努力装得很淡然的模样,可光看他那急促的脚步,就能看出他此时的心情。 韩进往前面去后,也没进堂屋,就先去了停放马车的地方。 东西放好后,他正想去叫梅庄毅,就见梅庄毅提着一个包袱走出来。和二房两口子道别之后,两人才上了马车。马车驶出二房家,韩进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提的什么东西?” “月儿给我做的衣裳。”梅庄毅一脸得意样。 韩进突然就觉得好友的脸看起来碍眼极了,好想给他一拳。 路上,梅庄毅问道:“对了,杨青山那边你查得怎么样了?” 韩进面色一凝,皱起浓眉。 “暂时没什么可疑的地方。” 杨青山就是万年县的人,韩进若想在万年县查什么东西,几乎没他查不到的,会不是杨青山并没有什么问题? 梅庄毅将这种想法说了一下。 “还是小心为妙,我还在继续查,至于杨青山那里,你最好多和他套套近乎,看能不能看出什么异常。” 梅庄毅点点头。 家里人都在忙着,就显得梅庄毅很闲了。 他素来在家里坐不住,自打回来,在家中呆着的时候少,到处跑的时候却很多。 这日,他来到广济赌坊后门处的那座宅子里。 一见他进来,就有人隔着窗子与他打招呼。 “梅哥你来了,老大这会儿不在,往前面去了。” 梅庄毅点点头,也没走,而是进了那间屋。 屋里正中的位置放了一张大圆桌,此时有七、八汉子围坐在桌前,正在耍牌。屋里一股子脚臭味,不过大家都是男人,也没人计较这些。 在赌坊干活儿的,没有几个是不懂赌的,不过韩进这帮子手下却从不去赌坊赌钱,顶多就是闲得无聊的时候,大家坐在一起耍耍牌。玩得也都小,输赢都在自己人中间,谁赢了谁到点儿了管饭。 梅庄毅站在后面看他们打牌,大家都和他熟,也就任他看,还有人让他出主意看出哪张牌的。他倒也似模似样地指点一番,被他指点的汉子这把赢了,笑得脸上都开了花,连道梅庄毅指点得好。 大家一面说着废话,一面耍着牌,有人叫梅庄毅也上来玩几把,他却是摇了摇头。 梅庄毅这个人什么都懂一些,会玩,也精通玩儿,可惜玩什么都是三分热度,待玩腻了,就再也懒得沾手。 有人又说起上次来看老大的那个姑娘,一提起这事,大家就兴奋起来,纷纷议论着。 “有个姑娘来看你们老大了?”梅庄毅坐在一旁,一面剥着炒蚕豆往嘴里扔,一面问道。 其中一个汉子笑得暧昧:“这事你还不知道吧?我是听老李说的,说老大前些日子生病的时候,有个姑娘特意上门来看他了。咱们一直在猜那人是谁,可惜没有脉络。对了,你跟老大这么好,你知不知道是谁?” 梅庄毅摇了摇头。 另外一个汉子插嘴道:“我听老钱说,那姑娘是卢广智带过来的,现在有人猜是不是卢广智家中的姐妹或者亲戚家的姑娘,我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卢广智啊……” 这时,有人反应过来,伸手就敲了那人一记,“瞎胡叨叨啥呢?”又冲对方直使眼色,紧接着大家都会过来意思了。 卢广智是梅哥的外甥,若是卢广智家中的姐妹或是亲戚家的姑娘,那不就也是梅哥的亲戚!别看他们这群人平日里不着五六,喜欢开些不荤不素的玩笑,但一般不会拿朋友家的女眷开玩笑。 “梅哥你可别见怪,他们都说着玩呢,一群嘴上没把门的家伙!” 梅庄毅唰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人宛若旋风似的就卷出了这间屋子。 留下几个人面面相觑。 “你们说,老钱他们该不会真猜中了吧?” “该不会是老大这只兔子就喜欢吃窝边草,骗了梅哥家的姑娘啥的?” “老大哪里是那种人,就算真是,肯定也不会是骗的。咱们老大一表人才的,多的是大姑娘喜欢!”说这话的,一看就是韩进忠诚的‘追随者’。 有人嗤他:“去,喜欢咱们老大的都是花楼里的姑娘,正经的姑娘可没有一个。” “你们越说越不着边儿了,赶紧打住,传到老大耳朵里,有你们受的!” 韩进刚踏进门,就看见梅庄毅脸色发黑的坐在自己屋里。 “怎么今天来了?有事儿?” “你给我老实交代,最近有没有做出什么亏心事儿?” 韩进眸光一闪,问道:“什么亏心事?”他还想着他过段时间才能发现,没想到这么快就发现了。 “难道你还真要让我去找智小子问?我早就看出有些不对了!说,你啥时候把咱月儿骗上手的?”梅庄毅越说越气,骂道:“韩进你这个老光棍,竟然敢打我外甥女的主意,我月儿多单纯的姑娘啊,你老实交代你是啥时候动了这心思的?”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梅庄毅原本以为韩进还要推辞几句,哪知韩进却道:“也没多久,就是你总对我说你外甥女有多么多么的好,然后有次在镇上碰到了。” 韩进自然不会傻得说自己早就对卢娇月心怀不轨了。 梅庄毅当即就愣住了,紧接着跳脚道:“不行不行,你这么老,我家月儿今年才十五。你这么黑,我家月儿那么白。你这人坏得冒水儿,我家月儿单纯得像张白纸。还有你家那群人跟饿狼似的,我家月儿才应付不了……” 他做了一系列的比较,这些对比让韩进的脸越来越黑。本打算让他说几句,好发泄发泄心中的郁郁之气,毕竟就算换成他恐怕一时也接受不了。可此时这种想法却没有了,韩进挑了挑眉:“你之前不是说,若我看中了哪家姑娘,你抢都要帮我抢过来?” 梅庄毅一窒,道:“唯独月儿不行。” “为什么不行?” “反正就是不行!” “我为人不坏,又能养家,你对我知根知底,还有什么好不放心的?难道要把你的宝贝外甥女嫁给一户不熟悉的人家去?你可别忘了,若不是卢家老头偏心,还有卢家大房那媳妇是个心思不纯的,这回嫁去杜家的可就是月儿了。” 梅庄毅回来后,便从韩进嘴里得知了关于卢娇月婚事上的波折,以及杜家的一些事。他一再庆幸天公疼好人,若不然嫁进杜家那个狼窟的,就成他的外甥女了,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此时听好友这么说,梅庄毅静下心来一想,似乎也挺有道理。首先,他对他够了解,韩进不贪财好色,这么多年来也没见他和哪个女人有什么牵扯。除了年纪大点,名声差点,家里不清净点儿,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 年纪大就且暂且不提,梅庄毅也曾饱受名声坏之苦,自然明白很多事情都是以讹传讹,关键还得看人可靠不可靠。这么一看,也就只剩他家里那边了。 “你家那群恶狼,我可不放心我月儿嫁过去,你都被逼得不回家了,我月儿真嫁过去还不被生吞活剥了。” 韩进道:“这事我考虑过,成亲后,我没打算回韩家庄住。” “在县里?” 韩进沉吟了一下,“她愿意到哪儿,就到哪儿,我是无所谓。” “你摆得平你娘?她若是希望有儿媳妇服侍呢?” 韩进挑了挑眉:“你觉得我是那种盲目顺从之人,而且我娘不缺月儿这一个儿媳妇。”说到这里,他讥讽地勾了勾唇。 “那你的户籍怎么办?你别看你现在没成亲,户籍在哪儿无所谓,可若是你成亲了,户籍还放在韩家,你觉得你不在韩家庄落户可以?”梅庄毅一针见血道。 这倒是个问题,其实这个问题也一直搁在韩进心中。 “所以我需要一笔银子,一笔足够越过韩家庄那群人,将户籍迁出来的银子。” 这些年来,他不是没想过把户籍迁出韩家庄的事。一来是他娘不愿,二来也是因为迁户籍并不算是一件小事。 其实若是普通人,只要户主放人,有地方接受,迁户籍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关键韩家那边不放他,而韩家庄的里正又是他那便宜继父的堂兄,村里的户籍都是里正管着的,所以想办成这事是难之又难。 现如今唯一之计,就是越过韩家庄那些人,找一个能办成这事的主儿,让人帮他把户籍迁出韩家庄。 凌驾在里正之上,能管户籍的,自然是县衙这边。可惜万年县的县令是个无钱也要刮三层地皮的主儿,没银子可打不通其中的关卡。 梅庄毅默然。 须臾,他叹了一口气:“咱们的力量还是太小了些。” “那你是同意我和月儿的事了?” 梅庄毅翻他一眼,“我不同意能行吗?姑娘家的都外向,你都勾着她让我那么胆小的月儿,罔顾自己名声跑到这种地方来看你了,我不同意能行?”紧接着,他眯了眯眼:“难道你不想负责?” 韩进赶忙求饶:“乐意之至。” 梅庄毅哼了一声,“便宜你了!” 静了片刻,他幸灾乐祸笑道:“我大姐那边你准备怎么去说?你别看我大姐平时挺和善的,可关键时候你就能体会出她的执拗了。且这么一来,你不就成我外甥女婿了?” 韩进脸一黑,“滚!” 梅庄毅逗他:“来,外甥女婿,叫声舅舅来听。” 韩进懒得理他,直接撂下还有事的话,人便走了。 腊月二十九这日,按着大溪村这边的习惯,是要蒸馒头的。 面昨儿就发好了,梅氏带着卢娇月在灶房里忙着,今天不光要蒸馒头,还有各种馅儿的包子。这个活计可不轻松,所以一大早两人就开始忙了。 “二嫂,在忙啊。”乔氏站在灶房门口打着招呼。 梅氏点点头,“他三婶来有事儿?” 乔氏道:“这不大哥来叫咱们年三十那日回家吃团年饭吗,我就想着咱们毕竟分家了,应该要给那边送年礼,所以就过来想跟你商量商量,看给送什么样的年礼。” 梅氏这两日也在想这事儿,听乔氏这么说,她沉吟了一下,道:“按村里的规矩,一般分了家的送年礼,也不过就是两斤肉一斤酒,咱家准备照着规矩办,也让别人没什么可挑的。” 乔氏虽有些心疼两斤肉,到底今年家里也杀猪了,不缺那点儿东西,礼数尽到,也免得被人指摘,遂点点头道:“行,那咱家也照着这么办。” 说完,乔氏便准备走了。 梅氏留她:“中午在家吃饭。” “不了,家里还忙着呢。” 后半响的时候,梅氏便让卢明海将给上房那边的年礼,送了过去。 到了三十这一日,白日里与往日并没有什么分别,甚至村里有那家里活儿没干完的人家,还忙着干活儿。 乡下的规矩,三十这一日也就算了,过了子时,就是新的一年。一直到十五之前,家中除了一日三餐外,都是不干活的。当然还有一些什么不能动针线,不能扫地的规矩,在这里就不一一细说了。 到了后半响,二房一家子去了大房那边。 既然分家了,来者就是客,所以梅氏和乔氏是不用干活的,就胡氏和小胡氏在灶房里忙,二房三房两房人只用等着吃就好了。 待饭做好,此时外面天也已经黑了,隐隐约约能听到村里四处有爆竹响声。 吃团年饭前是要先祭祖的,待祖宗们吃过了,晚辈们才能吃。祭完祖,出去扔了一串儿点燃的鞭炮,便开始吃团年饭。 席开两桌,与往日没分家之前一样。 坐在首位的卢老汉,看着下面儿孙满堂,不禁露出了一抹笑容,老眼也湿润起来。人年纪大了,总是容易伤怀,尤其这大半年来,卢老汉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想得也就越来越多了。 “望我们一家人和和美美,来年的日子蒸蒸日上,越过越好。” 卢老汉简单地说了两句,便率先拿起筷子,见他动筷子了,下面一众小辈才动筷子。 饭桌上很安静,大抵是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吧,尤其这近半年里,二房三房都和大房闹过不止一次矛盾,如今也就只剩下了一点面子情。 吃罢饭,卢老汉留着三个儿子说话,梅氏则是带着几个孩子回家去了。 过了一会儿,卢明海才回来。 梅氏问道:“你爹找你们说啥了?”卢老汉可不是无缘无故就想找儿子叙旧的人。 卢明海顿了一下,道:“其实也没啥,就是爹似乎有些后悔分家了。” 梅氏才不想去戳破男人善意的谎言,恐怕不是似乎,而是真的。且绝不止这么简单,卢老汉肯定是当着几个儿子面,说了让他们回去的话。大抵是碍着各房都有自己的心思,所以没成。 诚如梅氏所想,确实如此,首先三房人就不同意,二房自然也不会同意了。另外,大房那边估计也是不乐意的。分了家就是自己当家,再合在一起过,指不定当家的权利就被老两口收回去。 现如今也就只有卢老汉才不明白这些,可能他也明白,只是揣着明白当糊涂。 “好了,不说这,大过年的说这个太扫兴了。” 年三十这日是有守夜的规矩,二房一家人坐在一起说话,倒也好打发时间。只是五郎年纪小,容易困,半途中就睡着了。 终于熬到子时,大家各自回屋歇息。 正月初一这一日,按照惯例是不走亲戚的,顶多就是同村之间遇见了,互相道一个新年大喜。一般大人们都不会出门,只有小孩儿们三五成一群,挨家挨户给人拜年。 当然这年也不是白拜的,家家户户都会提前准备一些炒豆子炒瓜子之类的零嘴儿,见有孩子上门拜年,给人抓上一把。所以每个出门拜年的小孩儿,手里都会提一个小布兜,边走边吃,吃不完装着,别提多开心了。 小时候,卢娇月也曾这样过,只是如今二房这边也就只有七郎有这种资格了。过了十岁的孩子,一般人家都不会让自家孩子再这样。一来十岁以后,就是大人了,二来也是怕人说道。 早早的,五郎就提着一个卢娇月专门给他缝的小布兜,去找小伙伴们集合。二房两口子和卢娇月等人则是留在家里,大门敞着,等待有小孩子来自家拜年。 不多时,就有一群小孩子进来了,嘴里或是叫着海爷爷海奶奶,或是叫着叔叔婶婶,姐姐哥哥什么的新年好。梅氏和卢娇月笑眯眯的,从桌上摆放的盘子中,抓起一把把炒豆子、炒瓜子,往他们小布兜里装,把孩子们乐得小脸儿泛红。 一波又一波,直到接近中午的时候,才渐渐没人来了。 “估计你弟弟今天又会丰收不少。”梅氏笑着和女儿说。 正说着,五郎回来了。 果然那个小布兜里,混杂着装了很多零嘴儿,有瓜子有豆子,还有饴糖。至于饴糖,五郎则是单独放的,他有经验,早上出门的时候,就让他姐给他找了一块儿油纸,用来包糖最好。 这种饴糖,二房家也有做,做法也很简单,就是用小黄米做‘酶子’,待‘酶子’发好后,再做一锅黄米饭,放凉后,搀在‘酶子’里搅拌。等这一锅东西变成稀稀的糖汁后,将锅架在灶上,添了土蜂蜜慢慢熬,熬得差不多半干稠的状态,就可以做饴糖了。 先等它放凉,差不多到不烫手的时候,放在案板上。或是搓成条状,或是揉成团切片,然后放在外面晾上一晚,就能吃了。乡下人大多都不富裕,舍不得给自家孩子卖糖吃,便做这种简易的饴糖来哄孩子。 “姐,你看我得了好多糖,分你一些吃。”五郎掏出包得鼓鼓囊囊的油纸,对卢娇月道。 卢广智抗议:“就只有你姐的,没有你二哥的?” 五郎笑嘻嘻地抓抓头,“怎么可能没有呢,都有。” 说着,就大方的将油纸打开,给哥姐们分糖吃。卢广智率先过去拿了一块儿,卢娇月拈了一片,连卢广义也笑着拿起一片,放进嘴里。 “是不是很甜很好吃?”五郎挤眉弄眼道。 其他三人纷纷点头。 梅氏笑道:“家里又不是没有,瞧你们一个个稀罕的,跟几辈子没吃过糖似的。” 可是怎么能一样呢? 对于小孩子来说,永远是别人家的东西更香。 尤其卢娇月兄妹三个已经很多年没有提着小布兜,四处拜年,得零嘴儿吃了。这吃得也许并不只是味觉,而是那种关于幼时的回忆。 “爹,娘,你们也吃。”五郎主动给爹娘一人拿了一块儿糖。 饴糖酥酥脆脆的,甜度适中,撇弃并不好看的长相,其实挺好吃的。 卢明海放在嘴里,嚼得咯嘣咯嘣直响,又对梅氏道:“他娘,我怎么觉得别人家的饴糖,比咱家的好吃些?” 梅氏笑骂他:“跟个小孩子似的,也不害臊。” 卢明海哈哈大笑起来,下面几个小的互相对一个眼神,也笑了起来。 正月初二,是出嫁女回娘家的日子。 卢娇月如今还没有出嫁,若是出嫁,梅氏该改成初三回娘家了,现如今还是初二回。 一大早,二房一家子便穿戴整齐,往梨花岭去了。 到了梅家,梅家一家人都在,大房的两个儿媳妇今天没有回娘家,她们是初三回的。像这种事情,初二回和初三回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和自己娘家商量的。 见女儿女婿外孙外孙女都来了,梅老汉和柳氏十分高兴。 柳氏抱着卢娇月就不丢手了,埋怨她怎么这么久不来家里。不过梅家人也是知道卢明海一家子刚分家,家里也忙,所以柳氏虽然这样说,却并没有埋怨的意思。 大过年的,大人小孩儿都是穿戴一新,个个脸上笑眯眯的,坐在一起说话。 似乎上次梅氏回娘家闹得那一出,并没有产生任何影响,船过便水无痕。当然肯定不可能如此,只是在过年的时候,没人会将情绪在脸上带出来。 之后,男人们坐在一起说话,媳妇们去灶房做饭,梅氏拉着她娘进屋说话,卢娇月被柳氏带着一起。 “娘,这次老三回来,家里没闹出什么事吧?” 柳氏笑眯眯的,“你别操心,没呢。你两个哥哥不是外向人,老大的媳妇是个懂事的,你大哥说了她一顿,她就消停了。至于宏宇宏志两人的媳妇,你爹生气发了话,宏宇宏志便没敢去她们娘家接她们。隔了一天,两人自己就回来了,之后再没敢再犯。两人还年轻,会有些小心思也是正常,教教就好了。” 梅氏也没多说,只道:“那就好。” 母女两人便开始说一些闲话,大多都是梅氏抱怨卢家那边,柳氏温声劝着女儿。 卢娇月偷偷瞅了一眼外婆,见她眉宇之间隐隐有一丝忧虑的神色,心中了然。 现如今确实没事,那是因为有两个舅舅和外公压着,小舅舅拿了老两口的私房之事,还没暴露出来。若是生意成了,自然是好,悄无声息就将这事平了。可若是没成,甚至把银子赔了,恐怕家中又是一场大风波。 就好像上辈子。 想到这里,卢娇月心中一阵心烦意乱。也不知小舅舅生意上的事怎么样了,那杨青山是不是有问题,韩进和小舅舅是怎么打算的,她一无所知。 压着心中的烦躁,卢娇月坐在柳氏身边听她和梅氏说话。中间她抽空出去了一趟,想去找梅庄毅,只可惜梅家的几个男人和卢明海父子俩说话,只得铩羽而归。 中午在梅家用了饭,到了后半响的时候,二房一家子才回去。 临走的时候,梅庄毅对卢娇月道,说等上元节那日带他们兄妹几个去县里玩,晚上的时候县里有花灯可看。 卢娇月答应下来。 转眼间到了上元节这日。 一大早,五郎就在说小舅舅带着去县里玩的事。 梅氏笑看着儿子,道:“急什么,这会儿才什么时候,既然说是晚上,你小舅舅后半响的时候才会来。” 果然,到了后半响的时候,梅庄毅赶着骡子车来了。 当时桂丫也在卢家,卢娇月便问她去不去县里看花灯,桂丫本来要拒绝,却被卢娇月硬拉着不让她走。 梅庄毅也是认识外甥女这个玩伴,拿她当自家晚辈看,便出言邀请,说就娇月一个姑娘家,有个姑娘陪着也好。 梅氏也道说跟去玩玩,反正都是自家人,不用这么客气。 桂丫实在磨不开面子,才答应下来。 跟着卢娇月又叫卢广义也一同去,卢广义说不去,她又是撒娇,又是祭出小舅舅,卢广义才同意下来。在卢广义心里,他已经是个大人了,哪能还跟弟弟妹妹们那样到处跑着玩。 商量好后,卢娇月便回屋做出门的准备。 梅庄毅跟在后面,也进了屋。 “小月儿,你在打什么主意?” 卢娇月一愣,难道这么明显吗? “你想撮合你哥和你那玩伴?”梅庄毅又道。 知道小舅舅是个精明人,所以卢娇月也没打算瞒他,便点了点头。 “桂丫喜欢大哥,但碍着她家里的情况,一直不敢显露出来。桂丫家里的情况是困难了些,但她为人刚强有主见,我觉得他挺适合大哥的。”说着,她叹了一口气:“大哥现在是被裴家人伤透了心,娘心里急得着火,却不敢在他面前提再给他说门亲事的事。我想着吧,桂丫是知根知底的人,我给他们从中制造些机会,说不定能成呢,也解决了我娘心中的头等大事。毕竟大哥也不小了,十八也该娶亲了。” 梅庄毅拧着眉,想了一下,道:“你说的倒也挺有道理,这人啊不看身份贵贱,家中贫富,还得看人本质好不好。裴家那群人就是蠹虫,不提也罢,至于你说桂丫家的事,其实她家的事也简单,给她们找一个赖以生存的活计,就能将日子过起来。这事你也别多想,先看看吧。” 卢娇月笑了笑,“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毕竟两个人能不能成,还得看缘分。” 说到这里,她想到自己和韩进,脸上不禁一红。换着以前,她绝对不敢想象自己竟然会喜欢这样一个人,两人甚至可以说算是私定终身。 梅庄毅看着外甥女脸上那抹小女儿家的娇态,心中暗叹:女大不中留,自家养得好好的一朵娇花儿,就被韩进那个老光棍给拱了。 他一面感叹,一面就出去了,卢娇月换了身衣裳,出来和大家集合。 出门之前,梅氏千叮咛万嘱咐,让几个小的千万不要乱跑,县里人多,免得走丢了。梅庄毅拍着胸脯说没事,又说还有韩进跟着,绝不对出事。 一听说有韩进跟着,梅氏终于放下心来,韩进是个妥帖的人,有他跟着,她也不用在家里忧心不已。 按下不提,梅庄毅带着几个小的上了骡子车,往万年县驶去。 等到县里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 到处都十分热闹,来往行人的脸上都能看出带着几分喜色。 ‘上元节’是大乾国最为盛大一节日,每逢到了这个时候,到处都是一片欢腾。除过有很多花灯可看,有灯市可逛,更有姑娘家和已婚妇人走百病、摸门钉的习俗,也算是对未来的一种期许与盼望。 因为大家晚上都没有吃饭,所以梅庄毅先带着几人去了一家酒楼。 停了车,进了酒楼,刚好韩进从里面走出来。 “我在上面就看到你们来了,走吧,先上去。” 梅庄毅睃他一眼,脸上却是笑眯眯的,回头招呼卢广义兄妹几人:“今儿你们进子叔请客,想吃什么点什么,吃饱了咱们再出去玩。” 韩进神态如常。 卢娇月瞄了他一眼,却是脸一红,垂下头去。 卢广义是个实诚的,忙道了一句谢谢进子叔。卢广智跟韩进是老熟人了,笑嘻嘻地也跟着说了一句谢谢进子叔。桂丫跟韩进也称得上是认识,但明面上可不是如此,只能拘束地站在卢娇月身旁,不说话。 一行人上了二楼,韩进已经提前订了雅间。 雅间不大,不过坐这么几个人,也是坐得下的。 “每逢到了这个时候,各家的酒楼都是满的。你说的有些急,地方都订出去了,这家酒楼的老板跟我熟识,才给挪了一间出来。” 梅庄毅笑眯眯的,“我就知道这事托给你没错,就算没地方,挪也要给挪出一处。” 韩进懒得理会好友的调侃,只是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有小二进来给几个倒茶水,又问道需要吃些什么。梅庄毅也没客气,捞过菜单,便开始大点特点起来。 卢娇月极少在外面吃饭,听小舅舅点了这么多东西,也知道要花费不少。不禁道:“小舅舅,你点这么多,吃得完吗?”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梅庄毅用眼神刮了好友一下,转过脸面对卢娇月时,却是一副笑脸。 “没事,月儿不用给小舅舅心疼钱,今儿是你进子叔出钱,咱们不用给他省。” 明明这话没什么问题,卢娇月却是一阵心虚,忍不住望了韩进一眼。两人眼神对了个正着,她心里有些紧张,垂下了头。 梅庄毅终于点完菜了,将手里的菜单扔给小二,对韩进说了一句便宜你了。 卢广义几个都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也就韩进心里明白,为了不刺激这段时间总是找他茬的好友,他决定保持沉默。不过想着等会儿有机会能和她说说话,还能一起逛灯市,心情不由得就好了起来。 各种菜上了一大桌子,卢广义几个不免有些瞠目结舌。 为了不给进子叔浪费(这话是梅庄毅说的),卢广义兄弟几个放开肚皮大吃,等将桌上的菜消灭的七七八八,几人也吃了个肚儿圆。 卢家人生性节俭,卢广义望着桌上的剩菜,不免觉得有些可惜,卢娇月也是如此,不禁又埋怨了一句小舅舅铺张浪费。 这几个人中大抵也就只有桂丫心里有些数,她看了看梅家小舅舅,又看了看韩进,决定保持沉默,不把其中端倪告诉给娇月。 小二上了壶茶,几人又喝了一会儿茶,去了去肚中的油腻,才走出这家酒楼。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大街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往常大街上少见的大姑娘和小媳妇们,今日已经见到好几群了,都是结伴出游。或是跟着自家亲戚,或是几人手挽手,一路上说说笑笑,穿街而过。 “这些都是赶着日子出来走百病、摸门钉的,等到了子时,城门那处人更多。”知道卢娇月不常出门,韩进解释道。 其实卢娇月是知道的,毕竟她活了两辈子,可她也不会拒绝韩进的好意,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倒是桂丫没见过这种场面,眼睛都快看花了,到底年纪不大,虽因为生活压迫,她比同龄人要成熟的多,但还是有着同龄人应有的好奇心。 “娇月,若不然等会儿我们也去看看。”她小声和卢娇月商量着。 卢娇月不由得望了韩进一眼,梅庄毅看到这个眼神,心中一阵怨怼。难道不应该是询问他这个小舅舅吗? 他赶在韩进之前,便开口了:“这有什么不行的,今天县里热闹多着呢,等咱们玩得差不多了,就去走百病,赶在子时那会儿,去城门那处摸门钉。” 韩进眼光闪了闪,点点头。 一听要到子时那么晚,卢娇月不禁有些犹豫,她还没在外面呆这么晚过。 韩进解释道:“一般走百病和摸门钉,都是在正月十六。但很多人都认为刚过子时那会儿,最为灵验。” 梅庄毅也拍板道:“反正有车,还怕到时候回不去。” 话都说成这样了,自然不再纠结。 一行人往热闹处走去。 灯市里果然热闹,有卖花灯的,舞狮子的,演杂耍的,还有表演胸口碎大石的。那胸口碎大石的摊子前围了不少人,此时正演到关键处,就见一个彪形大汉手持一柄大铁锤,往躺在那儿胸口上放着一块儿石板的人砸了过去。 场中之人一片惊呼,更有那大姑娘和小媳妇们,讶然地捂住嘴。只听得砰地一声响,那石板从中碎裂开来,躺在那里的人安稳无恙地站了起来,拍拍自己光裸的胸膛,示意自己一点事情也没有。 还有围观的人上前摸了摸他的胸口,又去摸了摸那碎裂的石板,才不得不承认这并不是骗人的把戏。 顿时,一片喝彩声响起。就见从一旁走出一个蓝色粗布袄子的老头,手里拿着一个铜盆,围了场中走了一圈,口中说着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不时就见人群中有人扬手,哗啦哗啦的铜钱撞击盆子声不绝于耳。 待收完赏钱,那老头儿将铜盆递给身边人拿着,手持一块儿狗皮膏药开始叫卖起来。 真可谓是赚钱卖东西两不误。 卢家兄妹几个都没见过这种杂耍,看得是膛目结舌,吃惊连连。倒是梅庄毅和韩进,一脸不以为然的样子。 韩进笑了笑,对卢娇月道:“这没有什么难的,你小舅舅就会。” 真的? 卢娇月用那种很诧异很惊奇的目光,看着梅庄毅。包括卢广智、五郎和桂丫也是如此,也就卢广义含蓄点,但眼中也是写满了赞叹。 早就知道小舅舅是个本事人,没想到他还懂这个。 听到这话,梅庄毅尴尬地搔了搔鼻尖。 当年他正爱玩的时候,有次在县里看到有人在桥下表演胸口碎大石的杂耍,彼时他和几个外甥一样,都是膛目结舌,觉得躺在那里的人好厉害,甚至还打赏了对方几文钱。 事后越想越不对,怎么那人挨了那么重的一锤,却一点事儿没有? 起先他怀疑是不是那铁锤和石板是假的,为了证实这件事情,他跟着那个杂耍班子跟了十天。见他们从县东摆到县西,从县南到县北,几个热闹的地处都去了,而那个挨铁锤的人却从始至终没换,也没见过他有什么不适的地方。 他甚至还借故看杂耍,上前验证过石板和铁锤的真假,人家也不阻止他。后来看多了,他便去试验,先卖了铁锤找来石板,一块儿一块儿的砸,终于让他砸出真相来—— 原来因为石板的面积大,若是出锤准确力道又够的话,确实可以一击之下砸碎石板,且不伤害下面的桌子。 若是石板被人动了手脚,那就更容易了,这手脚并不容易让人发现,那就是事先将石板砸上几锤,以石板裂缝而不断裂为宜。 后来他还特意找人帮他试了试,自然是找韩进的。可韩进爱惜性命,不肯让他试。无奈之下,梅庄毅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便教韩进出力的方式,又拿了几块儿石板让他练手,才自己亲自上场。 事后,梅庄毅还调侃道,若是哪天两人真混不下去了,还能靠着这一手养家糊口。 韩进三言两语把当年的事说了,顿时大家望着梅庄毅的眼神都变了。没有了诧异,没有了惊奇,而是充满了一种忍俊不住。 现在他们总算明白娘为什么总说小舅舅还是小孩子心性了,为了证明这点儿事,他还真舍得下功夫啊。 梅庄毅知道韩进在报复自己最近总是找他茬,可当着外甥们又不好发作,只得打岔做眺望状,并道:“那儿有卖元宵的,咱们去吃点儿元宵。”说着,人便往那处卖元宵的摊子上走去。 等几人过去后,小摊老板已经将元宵下锅了。 望着端上来的元宵,卢家兄妹几个以及桂丫都做吃不下状。方才已经吃了那么多,这会儿谁还吃得下啊,可是东西已经叫了,不吃又浪费。唯独梅庄毅吃得津津有味。他当然吃得下了,方才吃饭的时候,他就动了几筷子。 卢广义等人一人端着一碗元宵,碗里装的也不多,也就三个。看起来白白糯糯的,隐隐还看得到里面黑色的馅儿。 “嗯,好吃,是芝麻花生馅儿的。”梅庄毅边吃边道,又招呼几人:“怎么还不吃?” 卢广义等人只能舀起元宵,艰难地往嘴里喂去。 这是报复,卢娇月心里想,小舅舅实在太坏了,就因为他们听了他一些囧事,就连她也报复上了。 正想着,手里的碗被韩进拿过去。 “既然吃不下,那就不吃了,姑娘家家的,吃胖了不好。”说着,他就几口下去,将卢娇月碗里的元宵都吃了,他自己那碗也没漏下。 不是他爱吃,他本就不喜吃甜食,而是他清楚这会儿若是不吃的,待会儿梅庄毅那小子还得闹幺蛾子。别人他管不管无所谓,可是她,他却是有些舍不得。 韩进一面咬着元宵,一面恶狠狠地想,恐怕梅庄毅就是拿准了他的心思,才会连宝贝外甥女都为难上了。 卢娇月看着他难以下咽的样子,有些心疼,不禁嗔了小舅舅一眼。 梅庄毅则脸上的笑容大大的,好似那元宵是王母蟠桃似的那般得他心意。 吃过元宵,几人又继续往前走。 灯市里花灯很多,一排排一列列,让人目不暇接。花灯的类型也很多,有宫灯、花蓝灯、棱角灯、树地灯、礼花灯、蘑菇灯、走马灯等等,形状有圆形、正方形、圆柱形、多角形的,各式各样。有大的有小的,品种繁多,最大的有一层楼那么高,竖在一家酒楼前面。那家酒楼是县里最大的一家的酒楼,此时宾客盈满,站在外面都能感受到酒楼里的热闹。而最小的仅不过巴掌大,挂在一些卖花灯的小摊子前。 五郎看着就挪不动脚了,卢娇月也是目光闪烁。离他们不远处那小摊子上,有一盏小猫形状的灯笼特别漂亮,整体呈粉白色,灯笼做得惟肖惟妙,就像是一只活生生的小猫蹲在那里,黑溜溜的眼珠子似乎能闪闪发光。 韩进望了她一眼,就拉着五郎往那摊子上走去。 先让五郎挑了一盏,又拿起那盏小白猫的花灯,然后招呼卢广义几人都去挑花灯。 卢广义自认自己是大人了,自然不会玩这个。卢广智也是如此。桂丫觉得跟卢家人出来一趟,吃了喝了玩了,再让人给卖花灯挺不好的,便没有要。 倒是卢娇月上前给她挑了一个小兔子的灯笼,桂丫磨不过,只能拿着,看着手里的灯笼,也不禁露出一抹童真的笑容来。 卢广义刚好看到这抹笑容,不禁地怔了一下。 韩进状似毫不在意地将手里的灯笼,递给卢娇月。 “我看这个倒是挺好看的,适合姑娘家。”然后人便去付钱了。 卢娇月手里拎着灯笼,心里甜滋滋的,没想到他竟然知道自己的心意。 将灯笼提起来看,原来那小猫的黑眼珠是一种黑色的石头做的,因为磨得很光滑,所以看起来仿若能闪光也似。这种小摊子上是不会有做工太精细的灯笼,近看就能看出粗糙的手工,但卢娇月觉得这是她这辈子收到的最漂亮的灯笼。 几人继续往前走着。 灯市上了除了卖花灯的灯棚以外,更多的却是各种小吃摊。卖包子、卖饼、卖馄饨、卖糖果子、卖元宵的,还有画糖画的,简直枚不胜举。且家家生意都不错,每个摊子上总有几个客人在那里吃东西。 “今儿个这些小吃摊可要大赚一笔了,顶他们平时卖上半个月的。”梅庄毅道。 “梅家小舅舅,摆小吃摊很赚吗?”一路上,桂丫除了偶尔看看特别热闹的地方,其实大多数眼神都是放在这些小吃摊上,此时终于忍不住问道。 梅庄毅瞥了她一眼:“还行吧,县里不同乡下,有钱的人多,且大多人都不在家中做早饭的。这些小吃摊有的是做早市生意,有的是做晚市生意,总能顾上一家肚儿圆。” 桂丫点了点头,眼睛放在一家卖馄饨的摊子上。 那摊主是一位老婆婆,和一个妇道人家打扮的妇人,老婆婆负责煮馄饨,那个妇人则是负责收钱和给人端馄饨。摊子上生意很好,光桂丫看的这会儿,就见她们卖出五六碗馄饨了。因为没有地方坐,大家都是站在一旁吃。 “哎呀,没想到周婆子今天也来了。进子,好久没吃过周婆子家的馄饨了,咱们去吃一碗?”梅庄毅道。 韩进有些嫌弃地看了看他,当谁跟他似的,整个胃就是一无底洞,他刚吃了两碗元宵,这会儿正腻味着呢。 梅庄毅又招呼其他人,大家都是摇头,他笑了笑,就径自走了过去。 “你们不吃,那我去吃了,等我一会儿。” 馄饨煮好后,梅庄毅端着碗,又走了过来。那摊主似乎与他认识,也不担心他拿走自家的碗。梅庄毅一面吃一面就跟几人说道:“这周婆子也是个可怜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家里留了个老母,和一个小媳妇,还有个才襁褓中的小奶娃。家中无以为继,就只能想办法做点小生意养家糊口。不过还别说,她们家的馄饨就是地道,这汤头都是用大骨熬的。” 你又知道了! 韩进嘴里没说,眼里却写满了这个意思。 梅庄毅浑不在意笑着,谁叫他爱吃呢,人生的乐子太少,也就只有吃才能让他获得些许乐趣。当然现在还加了一样,那就是做生意,赚很多很多的钱,买更多好玩的东西,去更远的地方,吃更多好吃的东西。 卢家兄妹几个只顾去可怜这一家人了,桂丫却是若有所思。 正在吃馄饨的梅庄毅又瞥了她一眼,可别浪费他这么多心思啊,小丫头。 越往前走,人群里越是拥挤,明显可以感觉出人越来越多了。 卢娇月和五郎以及桂丫走在中间,几个大小男人护在一旁,几人纷纷相告,别跟丢了。 突然,不远处的人群中传来一阵惶惶的惊叫声:“芳儿,芳儿……他爹,你看看芳儿在哪儿……” 人群攒动起来,一对中年夫妻满脸焦急惶恐之色,来回在人群中奔跑着,一面喊着女儿的名字,一面问是否有人见过他们的女儿。 卢娇月他们离得不远,所以很快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这两口子带着女儿出来凑热闹,本来还是好好的,可是一回头就发现自己今年刚十四的女儿不见了。 一听说有人丢了,大家不免就有些不安起来,下意识去看看身边跟着的人。紧接着,人群里又是几声惊慌的叫声。 此时大家才意识到,丢得不止是一个。 顿时,惶恐宛如瘟疫也似传染了整个人群。 没见着孩子的叫孩子,没见着女儿的叫女儿,各种声音嘈杂至极混在一起。人群先是攒动,紧接着就宛如失控洪流也似,往四处冲去,有一处人群推搡得太厉害,撞倒了一处灯棚。 灯棚里挂了许多灯笼,灯笼掉下来,点燃了旁边的灯笼。不过须臾之间,灯棚便被点着了。 一看着失火了,大家更是惊慌不已,你推我我推你的,就想远离此处。这一切仅发生在顷刻之间,很多人来不及反应,就被人群推着往前走。 卢娇月手里的灯笼已经掉了,她还来不及叫一声我的灯笼,就被人往前推搡着。她被夹在混乱的人群中,起先还看得到小舅舅他们,可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视线之内就只剩下了乱七八糟的人头。 她怕自己摔倒,被踩伤,只能拼命的维持着平衡。突然听到身边有人叫她,是桂丫。 “桂丫,你拉住我的手。”她叫道。 两人手牵着手,紧紧握着,努力地保持平衡。 “往外面挤,往街边去,找有巷子的地方!”卢娇月大声对桂丫道。 桂丫点点头,两人便朝外缘挤去了。 好不容易快到一处空地时候,因为冲力太大,两人被挤散了。卢娇月先出去的,正准备回头伸手去拽桂丫,突然眼睛一黑,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桂丫眼睁睁地看着卢娇月,被一个男人头蒙着黑口袋扛走了,身影没入那个黑巷子中。她目眦欲裂,也顾不得自己,崩溃地四处张望并大喊。 “娇月,娇月……” “卢大哥,梅家小舅舅,韩进……” 她不知道自己喊了多久,人又去了哪儿,突然整个人被提了起来,眼前出现了一张男人脸。 是韩进。 “娇月呢,你有没有看到她?” 桂丫这会儿的嗓子都哑了,只能边流泪边使劲点头。 “娇月被人带走了,一个人,黑口袋,那个巷子……” 又是一阵天翻地覆,桂丫缓过来劲儿,就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四周没人的地方,远处的嘈杂拥嚷声似乎很近,又很远。 “快去救娇月,有拐子!” 卢娇月想叫叫不出来,整个人颠簸得厉害,似乎在被人扛着跑。 远处的嘈杂声离自己越来越远,仿佛方才发生的那一切混乱都不存在。 她心跳得都快炸了开,她知道自己遇上了什么。 拐子! 她拼命地挣扎,用尽所有力气去挣扎,还没动几下,就感觉脖子一疼,人便晕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她正处在一个黑漆漆的房间中。 屋里很暗,没有点灯,连月光都透不进来,身边隐隐有小声的抽泣声。 两辈子,卢娇月听过不少有人被拍花子的事,却万万没有想到这种事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努力想保持平静,却发现自己完全做不到,满心满肺都是恐慌。 黑暗中,看不见四周情形,也看不清有什么人,只能隐隐听到似乎有女子的哭泣声。 “这到底是哪儿?” 似乎又有一个人醒来了,是一个姑娘。 “我也不知道……” “这里好黑,我好害怕……” “我是跟爹娘一起出来看花灯的,眼睛一黑,人就在这里了……” “我也是……” “我也是……” 听声音似乎有七八个人的模样。 “咱们难道是碰到拐子了?”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都哭了起来。 卢娇月不想哭,可此时也忍不住哭出了声。 哭了一会儿,还是没人来,便有人忍不住地叫喊起来。 没有人回应,四周一片死寂。 不知过去了多久,当叫喊的人都不叫了,突然一道亮光照了进来。 是门被打开了。 外面银白的月色洒射进来,因为背着光,所以看不清来人的面孔,只能看到是一个男人。 果然,一阵粗声粗气的声音响起。 “再叫,再叫就把你们卖进窑子里去,都给我老实点儿!” 门,砰地一声又被关上,光亮也没有了。 这一次,哭声再度响起,这次是绝望的哭。 真是拐子! 卢娇月拼命让自己大脑冷静下来。 别怕,别怕,她活了两辈子,死都经历过,还怕什么。 果然,她没有那么慌了,即使打心底还在不停往外冒寒气,但已经可以思考问题了。 她脑海里闪现了一件上辈子发生的事。 那时,她和杜家人租住在东昌府的一个小巷子里,一次无意之间听闻到一件事,同一条巷子的一户人家女儿被拐子拐了。当时东昌府的知府是一个很有能力的官员,不过是一天时间便抄掉了那处人贩子的窝点,那家的女儿也被找回来了,可惜人被糟蹋了,回来的当天晚上,那姑娘就悬了梁。 那家父母眼睛差点没哭瞎掉,两口子就这么一个独生女,平日里也是千娇百宠的。因为事情闹得有些大,所以整条巷子的人家都知道了。卢娇月虽说极少出门,也听说了这事。 她会遇见什么?她会遭遇到什么? 卢娇月不敢想,却忍不住往不好的地方想,越想心里越慌,越想越害怕。 若是她遭遇了那一切,她恐怕也得死吧,可是她明明才活过来没多久,她还有许多事没做,她还没嫁给他…… 想到韩进,卢娇月一阵绝望感上了心头。 同时心里忍不住冰冷下来,就算她没遭遇什么,被拐子拐了,他还会要她吗?女子的清誉大如天,一个被拐子拐了的姑娘,谁还相信她是清白的? 可卢娇月心中又隐隐感觉她应该相信进子叔,这么想着,她心里坚定下来。进子叔那么有本事,他若是发现自己丢了,一定会找她的,而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在被人救之前,尽力保护自己。 黑暗中,她忍住慌乱,拿袖子抹掉脸上的眼泪,然后一点一点往后移着,直到终于背靠到一处墙壁。不过她并没有停下来,而是在心里估摸方才那人开门的位置,然后继续往一旁挪,一直挪到墙角处,才停了下来。 紧接着她的手在地上摸了摸,摸到许多灰尘,又往脸上摸去,感觉应该差不多可以了,才停下手里的动作。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声音。 是几个男人的说话声。 “今儿个可是大丰收,那几个姿色都不错,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有人在笑,似乎十分愉悦的样子。 “那还用说……” “咱们可是跟了许久的,也没白瞎自己的功夫……” “我方才回来的时候,顺手又带了一个回来,那个长得才漂亮呢,我老远就看见了。” “真的?” “我的眼光你还能不相信?” “那倒也是,谁不知道你小子眼光贼精!” “说得倒让我心痒痒了,若不然咱们……” “这可不行,让老大知道了,咱们该吃挂落了,这些都是要卖大价钱的,动了可不好……” “你不说,我不说,他不说,谁能知道?我这阵子憋得有些久了,心痒痒得厉害,寻常时候老大又不让我们出门,难道你们不想?”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几个男人声音压低下来,似乎又说了些什么。 卢娇月心怦怦直跳,她活了两辈子,自然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紧接着,被紧关着的门,又被打开了。 卢娇月眼睛紧紧地盯在那里,在光进入的一瞬间,将自己缩在黑暗的角落。有几个姑娘有些措手不及,落入那一片纯洁的银辉之中。因为背着光,也看不清那几个人的面容,但光听对方嘿嘿的笑声,就能知道对方不怀好意。 他们似乎在上下打量什么,其中一个男人斥道:“还挑什么挑,随便挑一个,等老大回来了,可就吃不上嘴了。” 一个男人走上前,粗鲁地将一个姑娘拽起,其他人发出一声尖叫,那几个男人调戏着,才又关上门。 卢娇月猛地一下紧闭上眼睛,按着怦怦直跳的心。 别怪她,别怪她,她也没办法! 梅氏怎么也无法接受女儿被拐子掳走的事实。 不过只是出去赏个花灯,怎么人就不见了。之前她还在屋里和男人说,以小弟的性格,恐怕会回来很晚,哪知却面对的是这样的消息。 桂丫呜呜地哭着,一面哭一面责怪着自己:“……都是我不好,若是我当时紧紧拉着娇月的手就好了,也不会眼睁睁就看着她被人拐走……” 她已经哭了很久了,从在县里那时就在哭,哭了一路,一直哭到卢家。 卢广义此时满心焦虑,可也知道这事不能怪桂丫,毕竟当时那情形,连他们几个大男人都措手不及,更何况是她一个小姑娘。 “好了,桂丫妹子,你别哭了,这事不怨你。若是我当时注意看着月儿,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卢广义自责道。 当时他离五郎最近,之前又一直牵着弟弟的手,所以五郎被他护着没丢也没受伤,等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挣脱出来,才获知妹妹被掳走的事情。 卢广智也满脸都是自责。 站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梅庄毅,突然出声了:“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你们都别着急,进子现在正在县里找人,他在县里人面广,认识的人也多,一定会找到月儿的。你们都在家里呆着,我现在就去县里,陪进子一起找!” 顿了顿,他又道:“月儿是我弄丢的,我一定会找到她!” 说完,人便如一阵风似的走了。 卢明海想叫他都没叫住。 卢广智对他道:“爹,你别上火,咱们就算在县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如今之计,咱们要做最坏的打算,若是大姐一时半会找不到,这事可千万不能让外人知道。” 梅氏听到这话,脸色顿时一白,又哭了起来。 “我苦命的女儿啊……” 围在屋里四处乱走的卢明海,跺了跺脚,吼道:“哭哭哭,哭什么哭,你哭女儿就能回来了?没听见儿子说什么?!”他环视屋中一圈,视线落在桂丫这个唯一的外人身上,满脸凝重道:“桂丫,这事你可千万不能和别人说,连你娘也不能,若不然月儿就算找回来了,恐怕也活不成。” 说到这里,他整个人就颓丧起来,仿佛一瞬间就老了数十岁。 “叔,你放心,我谁都不跟说,连我娘也不说。” 而此时一个人在县里找卢娇月的韩进,也陷入满心满肺的焦急与自责之中。 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有看好她,责怪自己为什么要顾忌这顾忌那,不敢在人前显露自己与她的关系,若是自己像卢广义那样牵着五郎的手,月儿现在也不会丢。 没人知道,当韩进好不容易站稳抬起头去望卢娇月,却没看到她的身影时,他心里是如何的恐慌。仿佛一瞬间,心便空了。尤其当他在桂丫嘴里获知月儿被人掳走的事情,这种情绪更是达到了顶点。 可此时说什么都晚了,他得赶紧把她找到。 这些年来,韩进在县里,虽从不涉足那些污秽之事,但或多或少总会有一些风声能进入他的耳里。根据当时的情况来看,这群拐子恐怕是惯犯,还是流窜作案。若是不快点找到月儿,再耽误下去,韩进就怕这伙人会离开万年县。等离开了万年县,人可能就再也找不到了。 他按下满心的焦虑,先去了一趟李家。 他姐夫李水成不在,就他姐在家里。一问才知道,衙门里来人把他姐夫叫走了。其实想想也是,今儿县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别说一个小小的捕头了,恐怕连知县今晚也无法安眠。 当时人群中一片混乱,撞到的那处灯棚被点燃了,更是连累到一旁好几处灯棚。火势烧得很快,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附近几处灯棚就被都烧着了。人们你推我我推你,摆摊的也不摆摊了,演杂耍的也不演杂耍了,大家都拼了命地往外头挤,无数人被推倒踩踏。 受伤的老百姓众多,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韩进就怕县衙那里根本没功夫去管几个被拐了的姑娘。 好不容易找到他姐夫一问,果然县衙里的人都被派到灯市那边去了。倒是有几户丢了人的人家来报案,可惜县衙根本抽调不出人手。 韩进一阵懊恼,懊恼自己不该耽误这么久时间,而是应该自己调人去找。当然,他来找李水成也不光是因为如此,他将事情简单的对李水成说了一下后,便求他命人将城门关闭。 他怕那群拐子会趁乱将人转移。 万年县虽没有宵禁,但每到亥时便会关闭城门,今日也是因为是上元节,才会城门大开通宵达旦。 李水成听后,就是一愣。 韩进道:“姐夫,这事虽是我个人私事,但你想想,灯市大乱之所以会发生,便是因为有一群人贩子有目的有准备的作案,才造成老百姓的恐慌。当时仅我身处的那一片地方,便丢了好几个人,至于别处还有没有同样的事情发生,咱们且不得知,但想也知道肯定还有。那刘知县是出了名的昏庸,等他想起来这事,恐怕已经晚了。你在这个位置上已经坐了十余载,难道就没有想往上升升的想法?” 听了这话,李水成陷入沉思。 他当然想往上一步,只可惜坐在他这个位置上,再想往上走极难。 别看他们这些做捕快捕头的,在老百姓面前威风,其实对一些官吏,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主簿来说,也是属于不入流的。 当下各地县衙除过知县一名,县丞、主簿以外,又配备三班六房,辅佐整个县衙的日常运转。三班也就是俗称的三班衙役,即皂、壮、快三班衙役。一般来讲,皂班值堂役,快班司缉捕,壮班做力差。而六房则是指吏、户、礼、兵、刑、工书吏六房。 这三班六房之中,除过书吏,其他均为贱役,子孙后代不准入科举。 李水成是从他爹手里接下捕快这个位置的,因为他为人沉着能干,二十多岁的时候便坐上掌管一县缉捕的捕头了。这些年来,他也考虑过自己子孙后代的事——做捕快在老百姓面前确实威风,也不缺银子花,却是没有前途的。他做捕快,只要他没有脱离这个位置,他的儿子乃至孙子以后也只能是做捕快,一丝可以改变的机会都没有。 当然也不是没有机会,只要他能坐上一府的总捕头,就有机会坐上巡检的位置。掌管缉盗的巡检,哪怕只是一个从九品,也是从胥吏贱役转换为官,有着本质上的巨大差别。 可是他却一直没碰到机会,万年县太小了,于整个东昌府来说,不过是下属的一个县。平日里除了一些偷抢打砸的事情,甚至连杀人这种大案都极少。没有大案,自然没有功绩,没有功绩,想往上一步难之又难。 很显然李水成动心了,他动心的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韩进所言的这群拐子是有目的、有准备的作案,且是流窜作案。这些人既然能来万年县作案,谁知道会不会在别的地方也有犯案,若是他能破获这一案件,是不是就代表会有立功的可能。 李水成素来是个果断的人,他不过只是略一沉吟,便点头道:“好,这事我去安排,不过大抵也只能坚持一两日,要知道封闭城门可不是小事,恐会引起老百姓们的恐慌。” 也就是说韩进只有一两日的时间去找人,且县衙这边大抵不会给大多帮助,只能靠他自己。 “我会找人去查,只要将这群耗子关在笼子里,想找到他们就容易了。” 李水成并不怀疑这个妹夫的能力,别看那些地痞混子们见到他们这群捕快就怕,实则那都是装出来的,背地里搞得许多事,连他们也不知道。要想去使动这些人,还得‘县官现管’。 韩进并没有耽误,很快就离开了,他还得去广济赌坊一趟。 刘潜满脸阴沉之色,望着一众手下的目光森冷。 “我不过出去一会儿,你们就闹出这种事情来,我以前说的话你们都忘记了?寻常你们拿了钱去窑子里怎么耍都行,但手里的货不准碰,这话你们都忘了?!” 下面一阵鸦雀无声。 几个男人都是一副衣裳不整的样子,有两个连裤腰带都没来得及系,就被老大一脚踢下床。床上躺着一个姑娘,看不清容貌,这会儿也见没出声,大抵是被这群人折腾晕了。 “将人给我送回去!李六你去外面探探风声,这会儿县衙那群人正忙着安置灯市上受伤的人,咱们趁早离开,也免得夜长梦多。至于你们,出去几个做准备,咱们等会儿就走。” 几人分头去行事。 刘潜有些心烦意乱。 方才他特意去街上四处瞅了瞅动静,明明事情发展地比他们预想中的更好,可不知怎么他就是觉得心里发慌。 不是他想闹大,而是生意做到他们这一步,小打小闹已经不解渴了。一个两个的零碎作案,卖出去的钱根本不够养活他手底下的这班兄弟,且会引起当地人的警惕,致使再度下手困难,甚至有暴露的风险。就好像之前在乾安县那边,半个月的时间,也不过弄了五六个人,就差点没让他栽进去。 所以他才会定下这一计策,趁着上元节这一好日子,多弄些‘货’回来。不拘闹多么大,只要一离开这里,自然天高任鸟飞,等下次再来的时候,谁也不认识他们。 刘潜算了算这次的货大概能卖多少银子,心里这才安稳下来。 没关系,只要等会儿能趁乱离开,这次就算成功了。 一步步都想好了,可刘潜心底的那点慌乱依旧没消下去,他叫人给他拿来酒,灌了两口,那种感觉才消退了些。 不知过去了多久,李六从外面跑进来。 “老大,不好了,我方才去城门那处看了看,城门已经被关上了。” 听到这话,刘潜手里的酒碗,啪的一下落在地上。 外面正在套车的几个人,听到动静,走了进来,纷纷道:“怎么就关城门了?” “上元节不是不关吗?” “难道说这事暴露了?” 刘潜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好了,都别说了,这姓刘的知县也不像传说中的那么昏庸嘛,反应竟如此之快!不过不用怕他们,他们坚持不了两天,待这两日风头一过,咱们再走。只是你们最近都给我警醒些,除非必要,不准出门。” “是。” 那个被人糟蹋的姑娘醒来之后,就撞墙死了。 有人过来看了一下,连管都没管,人便走了。之后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有人给她们扔水扔馒头进来,卢娇月根据这个来猜测,她们恐怕在这个地方呆了一日半的时间。 这间房晚上漆黑无比,白天也只有一点点光亮。那死了的姑娘尸体没被弄走,还在那处角落里丢着,没人敢靠近她,都是离得远远的。 卢娇月睁开眼耳边是哭声,闭上眼耳边还是哭声,听她们这么哭着,她竟然渐渐没眼泪了。 这日,门突然从外面打开,一个满脸横肉的男人突然冲进来。 “哭哭哭,哭你娘的x,再哭老子揍死你们。” 一个男人走进来将他硬拉了出去,“好了,你冲她们撒气也没用,咱们现在应该想得是怎么出去。” 那人满脸颓丧之气,道:“怎么出去?那群捕快跟抽了风似的,满大街都是。李六那小子不是说了,这当地的地头蛇也在找咱们,再这么折腾下去,咱们迟早被找到。这次的事闹这么大,被抓住了砍头都是小的……” “行了你少说两句。” “这出门也不让出门,说话也不让说,这日子简直没法过了……” 两人的声音逐渐远去。 屋里,卢娇月满是脏污的脸,突然绽放出一抹笑容,袖下的拳头紧紧捏着。 进子叔,是你吗? “进子,刘知县那里我已经稳不住了,理由都找尽了,他也不听。他已经下了命令,明日解除封禁,此事你心里得有个数才成。” 这几天李水成也是疲惫至极,他听信了韩进的话,便去求见刘知县。刘知县知道事情闹得太大,怕上面追究,必须找个罪魁祸首来顶罪,遂听了他的话。 可随着时间渐渐的过去,捕快这边一直没找到那群匪徒,刘知县渐渐有些坐不住了,闭锁城门可不是件小事,闹到上面去,摘了他的官帽子都是小的。当然治下出了这样的乱子,他也难辞其咎,终归究底也比摘了官帽子好。 所以刘知县想来想去,最后还是翻了脸,不光将闭锁城门之事推到了李水成头上,还打算让当日受伤的老百姓全部‘封口’,但凡有不听话闹事之人,都被锁了丢去大牢。企图粉饰太平,欺上瞒下。 “我如今已经卸职在家,其他的事也帮不了你。” 韩进愧疚道:“对不起,姐夫……” 李水成抬手打断他,“这事是我自己做的主张,与你无关。其实我也早就看不惯那刘知县的行为处事了,此时这般倒也好,落个轻省。” 韩腊梅也在一旁劝道:“好了,你也别多想,这差事我早就不想让你姐夫干了。他每日出门我都担心的慌,生怕他出了什么事。” 韩进也知道姐姐姐夫都在安慰自己,姐夫一家四口都靠姐夫一个人养着,没了这份差事,恐怕日后生计也会无以为继。不过他也不是矫情之人,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有些多余,只要他能找到那群人的窝点,破了此案,姐夫被卸职之事,自然迎刃而解。 韩进告辞离开。 他有把握再给他一些时间就能找到人,可明日就要解除封禁,时间还来得及吗? 他满脸阴沉之色,回到了广济赌坊。 刚踏入宅子大门,就见胡三匆匆走了过来。 “老大,找着那地方了……” 卢娇月原本想着,只要这群人不将她们转移,自己一定能获救,却万万没有想到厄运还是降临了。 其实经过了这几日时间,不光卢娇月她们濒临了崩溃边缘,这群人贩子也是。 频频有人被派出去探听风声,每每带回来的消息都不好。尤其他们这些人能在陌生的地方作案,少不了有当地人从中穿插引线。这两日,那当地人频频传消息来说,道上的人找他们的越来越多了,及至今天上午,李六出去找那人,那人彻底没了消息,李六也没回来。 刘潜便知道,完了。 想逃不敢逃,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出去就是一个被官府抓的下场。可不逃,估计也是一个被抓的下场。刘潜虽不知道自己这群人究竟是怎么惹到那叫韩老大的地头蛇,以至于让对方挖地三尺地都要找到他们,却也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了。 快完之前,刘潜想疯狂一把。 当头儿的都这样了,下面人自是不用说,有人偷偷出去买来好菜好酒,又有人建议将那几个‘货’拿出来爽一爽,这样死也是痛快的死。 刘潜没有阻止,他其实也有这种想法。 这下谁也逃不掉了,包括卢娇月。即使经过这几天来,她的外表更加脏乱,人家也没有嫌弃,而是一同带了出去。 两人分一个,这群喝醉了酒的人渣们便开始任意妄为起来。 卢娇月被分给了两个一看就是跑腿望风的小喽啰,不怪她能看出来,因为当时有不少人嫌弃她太脏不要她,这两人也不想要,却是抗议无效。 “好了,别挑剔了,有个玩儿就不错了。”说着,其中一人上前去扯卢娇月的衣裳。 手刚伸过去,就是一痛。 这人瑟缩一下,望着卢娇月手里的簪子,露出一抹狰狞的笑,“今儿倒是碰到个小野猫,没关系,大爷我最喜欢整治小野猫了。” “你别过来。” 卢娇月手持银簪,一步步往后退着。 她的手紧紧捏着簪子,刺得手生疼。这枚簪子是当初进子叔送给她的,难道说她今日要用它了解了自己? 卢娇月一阵绝望地想。 耳边全是尖叫声与哭声,可卢娇月此时已经顾不得去看了,她自保尚且无暇。 “声音倒是挺娇嫩的,恐怕叫起来也挺好听吧,就是脸脏了一些。”那人嘿了一声,歪着头瞟了卢娇月一眼,“真脏,莫不是故意将脸弄这么脏的吧,我看其他小娘们倒是不如你。” 他使了一个眼色,就和同伴一起逼了过去。 两人手脚并用,将卢娇月逼到了角落,她就想把簪子往颈子上刺,却被人打落了簪子。挣扎之间,她身上的衣裳被扯了开,露出半截肩膀,和身上水蓝色的肚兜。 其中一人咂嘴:“没发现,倒是个上好的货色。” 此时,卢娇月已经完全癫狂了,“走开,走开,你们走开……”可惜她的手脚被压住,根本无能为力。 感觉一个黑影罩了过来,她心一狠,就用牙齿去咬舌头。 舌头一片生疼,她正欲再使力,突然脸颊被人捏住了,人被拉入了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怀抱。 “娇月……” 卢娇月泪眼恍惚地望着眼前那个身影,以及那张写满了焦急的面孔,痛哭出声:“你怎么才来……” 韩进心疼得抑不可止将她搂在怀里,“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没看好你……” “你怎么才来,我差点……” 一直到了马车上,卢娇月还在放声大哭。 这几日她被吓惨了,哪怕是活了两辈子,她也没经历过这种场景,无数次想着去死,却总是心底怀着一丝希望—— 说不定,他就找了来。 如今被他抱在怀里,她委屈,难过,更多的却是一种心有余悸。 差一点,她就再也见不到他。 韩进笨拙地用大掌给她抹着眼泪,怎么抹也抹不完。看着她哭,他心疼得要死,恨不得打自己两拳头才能解恨。 眼见止不住她的哭声,他选择用了最笨的办法,堵住她的嘴。 起先是想止住她的哭声的,亲着亲着就变了味道,韩进正想加深这个吻,一个人声突然从外面传来。 “进子,人找到了没?” 卢娇月一把将韩进推开,就退到了车厢角落里,背对着外面,心怦怦直跳。 韩进揉了一把脸,才探头出去。 “找到了。” 嫌韩进杵着碍事,梅庄毅一把将他扯下马车。 “月儿!” “小舅舅!” 梅庄毅看清外甥女的样子,一阵怒火冲上大脑。 “那群王八蛋占你便宜了?” 实在不能怪梅庄毅会误会,韩进匆忙将人用披风裹着抱出来,根本没来得及帮卢娇月整理衣裳,再加上卢娇月这会儿满脸泪水的,嘴唇红肿,不会误会才怪。 他自是没有想到他嘴里的那个王八蛋就站在车旁,恨不得将他拖下来打一顿才解恨。 卢娇月一把扯住梅庄毅的袖子,脸红得快冒烟了。 “小舅舅,没人占我便宜,他们本是要……不过进子叔把我救下来了,他们真没有把我咋样……” 看着外甥女嗫嗫嚅嚅的样子,梅庄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韩进那个老光棍,这种时候还不忘占便宜。正琢磨着出去把对方拽到角落里,揍上几拳头出气,就听车外韩进道:“先回大溪村吧,你大姐他们还在家里等着,而且这里人多,等会儿官府那边还要来人。” 他扭头又对胡三交代了几句,让他们把这些人制住,去李家找他姐夫,才坐上车辕,驾着车离开了。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回到卢家,梅氏抱着女儿就是一通痛哭。 这已经不知是梅氏这几日来,哭得第几场了。卢明海也是悲喜交加的模样,悲的是女儿横遭此劫,喜的是没出什么事。 “进兄弟,谢谢你,我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卢明海激动得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卢广义和卢广智兄弟两个,也是对他连连道谢。 “谢什么,说起来这事我也有责任。” 梅庄毅从一旁拍了他一把,道:“跟你有什么关系,若说有关系也是我。”他面向梅氏和卢明海,道:“姐,姐夫,之前一直缺一声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让你们担心了。” 卢娇月连道这事不怪小舅舅和进子叔,都是因为她的不小心。 梅氏也边抹眼泪边道:“都说什么呢,这都是意外,都是那群该死的拐子惹的祸,这些该砍头的王八蛋。” 梅庄毅咧嘴一笑:“大姐没说错,他们这次砍脑袋没跑。” 刘潜这一群人这次确实是要砍脑袋,他们犯得事太大。 就不提之前他们祸害了多少人家,光这次灯市发生混乱,当时就有百余人受伤,甚至还有几人伤重不治身亡,这事自然要算在他们头上。 刘知县也不忙着推脱责任了,更不急着要去欺上瞒下,赶紧让人把关在大牢的那几个闹事的老百姓放了出来,扯了个幌子说一切为了查案,如今犯案者被捕,自然要将人放出来。 李水成也官复原职,甚至因为这件案子是他一手办下来的,刘知县对他甚是和蔼可亲,屡屡夸奖他为人有谋略有胆识,真乃上天赐予他的好帮手。浑然忘了之前他是如何面目丑陋地将责任都推在李水成身上,甚至打算若有必要就拿他当替罪羊。 尤其刘潜这群人早就是府城那边出具海捕文书的多府作案的惯犯,这边一将事情报过去,府城那边就来人将这伙人带走。可以想见,上面对于李水成的嘉奖应该不会小,至于是什么嘉奖,还要且看后续。 刘潜等人被押走的那一日,整个县里的老百姓都来了。 臭鸡蛋、烂菜叶子、狗屎甚至还有大粪的,劈头盖脸地就砸了过来。这伙人狼狈至极,可惜只能受着。若不是一旁有官差押送,恐怕愤怒的老百姓冲上来能把他们活撕了。 关于当日有许多人家的女儿被拐子掳走之事,自然也被众人知晓。出于保护心态,县衙那里并未透露出有什么人,不过大家都是县里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风闻,且当时有些人家的父母惶惶不安,也顾不得去遮掩,这种事自然捂不住。 有些姑娘因为此事,清誉尽毁,落得嫁不出去的下场,有的已经定了亲,这事出了之后,男方就上门退亲了,还有的承受不住流言蜚语的压力,寻了短见,种种例如此类之事,让人扼腕不已。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梅氏庆幸自家是乡下人,当日除了桂丫,没人看见女儿被掳走了。尤其当时捂得紧,这事倒也没传出去。 自那日后,卢娇月便被看起来了。 实在是梅氏太紧张女儿,如今连门都不让她出。 又过了数日,村子里突然传出一个流言,那就是上元节那日县里发生了有人被拐子掳走,卢家二房的女儿也身在其中。 桂丫是头一个知道的。 她也是被人拦着明里暗里打听,才知道竟然有这样的流言。她急赤白脸地将那人骂走,就赶紧跑来二房家了。 “婶子,我真没往外说,连我娘和妹妹也没告诉。” 桂丫很急,急得眼泪花都出来了,也由不得她不急。当日事发之时,她在场,回来后,卢家二房打算捂住这个消息,更是只有她一个外人在场。卢家的人不可能在外面说这事,那么还能是谁。 梅氏安慰道:“好了,丫头你别急,婶子知道不是你。” 梅氏信任桂丫,这姑娘她从小看大,也算是了解她的秉性。尤其这事说出去对桂丫也没什么好处,要知道当日她可是和卢娇月一同去县里的,即使只有卢娇月被掳,桂丫安然无恙,可谁都没看见,谁会相信她真的安然无恙?别没给人泼污水,反倒自己沾一身黑!以桂丫的聪明,她也不会干这种蠢事。 其实,梅氏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怀疑的对象,那就是乔氏。 乔氏本就爱上二房这边来,连着几日都没看见卢娇月,自然也好奇问过她去哪儿了,梅氏对她说女儿去外家了。可那几日梅氏内心如焚,还要忙着应付乔氏,难免会有端倪落入乔氏的眼中。尤其乔氏历来是个聪明人。 梅氏不愿相信这事是乔氏干的,可将男人儿子们都叫来问了,他们当着别人提都没提过。既然不是桂丫,那就只能是乔氏了。 梅氏的心跌入谷底。 她原想着这个妯娌可以深交,万万没想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 就在梅氏心中犹豫要不要上门质问之时,乔氏来了,她是带着卢娇杏一同来的。 “你这个死丫头,给我跪下,好好跟你二婶说你到底干了些什么!” 卢娇杏在家已经挨过一顿打了。 是乔氏亲自动手的。 她被这个蠢女儿都快气疯了。 乔氏比桂丫先听到这个流言的,当时她就意识到,坏了。 可不是坏了么,二房家少有人登门,也就她喜欢三五不时上门找二嫂说说话。那几日二嫂强自镇定下的焦虑,她其实都看在眼里,当面没说,心里自然有疑虑。 之后听闻了县里发生的那件惨案,乔氏才突然想起来,上元节那日梅庄毅是驾着车来二房的,之前她二嫂就对她说过,说她弟弟要带孩子们上县里玩,问要不要捎上三房三个孩子。乔氏没答应,怕麻烦人家,可此时想起来,就完全能对上了。 上元节那日去县里,县里发生大事,二嫂遮掩不住的焦虑和憔悴,以及‘去了外家’的卢娇月。 不是月儿出了事,还能是什么。 乔氏这人嘴巴快,当晚就跟男人提起这事了。卢明山还交代她,让她不要到外面瞎说,乔氏又不是傻子,自然答应下来。 此时有这种流言流传出去,二房那边不可能会有人在外面说,陈家桂丫更是不可能,那么不必想定然是她这里出岔子了。 结果还用想吗?卢娇杏刚做了坏事,就被她娘揪了出来。 乔氏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如今才看出来其蠢无比,你祸害了月儿,对你有什么好处?你俩从小在一个屋檐上长大,又是堂姐妹,她的名声坏了,你还能好?我真不知道你脑袋是怎么长的。” 卢娇杏还想死不认账,可惜乔氏已经认定了是她,嘴里一面骂着,鸡毛掸子就抡了上来,打得她是抱头鼠窜。 卢娇杏受不住疼,只能承认下来。 她是不小心听到她娘和她爹说话,才知道这件事的。她素来嫉恨卢娇月,尤其在她心里,一直觉得自己和杜廉没成,都是因为卢娇月,她又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报复机会。 不过卢娇杏也不是个傻的,她知道大伯母和二房一家积怨已久,便借着上茅厕的时候和妹妹娇娥说起此事,自然被外面的胡氏听了个正着。剩下的事就不用她管了,胡氏深恨二房人,自然会按着她的意思将事情办了。 果不其然,没几天这事就在外面传遍了,卢娇杏还来不及高兴一下,就被她娘逮了个正着。 “我承认我对你们姐妹是轻忽了些,可除了干些活儿,我没缺你吃没缺你穿,我也没教你为非作歹去祸害自家人。就算你祸害人,你能把自己摘清也行啊,以后你和娥儿若是嫁不到好人家,可别说我这个做娘的不作为!” 卢娇娥被吓得缩在一旁,卢娇杏虽然挨了打,却依旧满脸倔强,不认为自己错了。 见她如此表情,乔氏满脸气愤道:“看来真是我以前没把你教好,竟是个蠢笨如猪,还死不认的性子。你现在不觉得自己错了是不是?以后你就知道了!现在,跟我去你二伯家认错去!” 卢娇杏还想反抗,乔氏又是一鸡毛掸子抡了过去,她只能听从。 不过卢娇杏可没打算当梅氏面说实话,她哭着编了一个不小心听见爹娘说话,和妹妹议论这事时,被大伯母听见的幌子。 “……我当时也就是心里好奇,和娥儿说了一嘴子,哪知出来就看见大伯母匆匆离开的背影。当时那会儿我也没想那么多,事后听见外面有人议论,才想着这事莫不是大伯母传出去的,心里实在害怕,才对我娘说了……” 卢娇杏哭得很凄惨:“二伯母对不起,堂姐对不起,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害了你……” 乔氏虽然知道女儿说了谎,却没打算戳破,终归究底这是她自己的女儿,且她也不想因为这事与二房生了嫌隙。 她满脸歉疚道:“二嫂,你要怪就怪我吧,我也是那几日看你神色有些不对,后来听到那事想多了,便和老三说了几句,哪知却被这个死丫头听见了。让我说,也是大嫂太黑良心了,这种没影的事,怎么能拿出去胡说。她是没有姑娘要嫁了吧,咱家还有两个姑娘,以后可怎么着。” 话说到这种地步,也由不得梅氏不信了。 这就是她之所以会犹豫要不要上门质问的原因所在,三房家也有两个姑娘,以乔氏的为人,应该不会做出这样的傻事,捂都来不及,除非她以后不打算嫁女儿了。 乔氏见二房人都不说话,一面骂就一面抡起巴掌打起卢娇杏,“你这个死丫头呀,让你嘴不把门,以后若是说不到好人家,娘就把你嫁到大山里头去。” 卢娇杏呜呜地哭着,连躲都不敢躲。 “好了好了,他三婶,这事也不能怪孩子,她也不知道私下说的话,竟然会被人听了去,还拿出去胡说。你说得太对了,这种没影儿的事,她胡氏也敢拿出去胡说,我饶不了她!” 乔氏连连点头:“就是,她就算不为其他着想,也要为咱们家的这些姑娘们着想。走,二嫂,我陪你找她说理去。” 梅氏一脸冷肃,眼中寒光乍现:“不用了,他三婶,这事不用你出面。她胡氏不就欺负咱们家好说话吗,这次我就让她看看到底好不好说话。” 见梅氏似乎有什么打算,乔氏也没敢多留,便拉扯着卢娇杏回家了。 虽然自己是事情的主角,外面还不知怎么议论她,但说实话,卢娇月并没有太清晰的体会感,自然情绪也称不上激动。一来是因为她极少出门,外面的议论进不到她耳里,二来也是因为她经过这番险死还生的波折,心性更加沉稳一些。 她倒还扭过头来安慰梅氏,说自己并不在意。 梅氏拍了拍女儿的手,道:“这不是在意不在意的问题,女子清誉大如天,这事若不解决了,以后……” 她咬了咬唇,紧绷着脸,面向卢明海:“卢明海,这次你若是再拦我,咱们就不过了。” 卢明海苦笑,脸上又带了一股忿然,“媳妇,你说吧,是打上门去还是干什么,我都听你的。” 今天的日头不错。 大晌午的,村民们刚吃过饭,正杵在自家院子里晒太阳,就见一群人气势汹汹地进村了。 有那好奇的村民出去一看,竟是卢家的亲家梅家人。 一行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排四五个彪形大汉,看起来就悚人。 领头的正是梅老汉,只见他满脸沉肃,一看就是来找茬的。见他们往卢家的方向去了,便有人跟在后面远远地看热闹。 大房这边刚吃过饭,胡氏正心情很好的坐在屋檐下,看着小孙女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崔氏和卢老汉也在,闷在屋里一个冬天,难得碰上个好天气,都出来透透风。 半敞的院门突然被撞开了,发出吱呀一声呻吟,撞击在院墙上,歪三扭四地挂在门框上。 胡氏站起来想说什么,却看见了一群熟人脸。 是梅家人。 她心里就是一跳,脸上表情又是愤怒,又想摆出热情的笑容,看起来怪异得厉害。 梅家人冲进院子,二话不说就先冲进了灶房里,只听得噼里啪啦一通乱响,东西就被砸了个干净。 梅大虎抡起卢家用了几十年的那口大锅,就砸在院子中间的空地上,卢老汉拦都没拦住。正当卢老汉气急败坏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娇月的大舅母刘氏一面拍着巴掌,一面就骂起来了。 “来啊来,乡亲们都来看看,我今儿给大家说一件事,一来让您们给评评理,二来也是给大家饭后茶余增添些谈资。” 崔氏急得直跺脚道:“他大舅母,你到底想做甚?” 外婆柳氏看了她一眼,笑眯眯地过来拉她:“娇月她奶奶,这事跟您没关系,您还是不要插嘴了。走,咱亲家两个好生去亲热会儿,他们小辈儿的事就让他们小辈儿自己解决。” 那边,刘氏继续一面拍着巴掌,一面就骂了起来:“乡亲们都来看看,看看大家有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反正我活了大半辈子,算是从没见过这种心肠坏透了人。还是做人家大伯母的,谁见过有大伯母这样祸害自家侄女儿的!” 有村民凑趣道:“那梅家的媳妇,到底是哪个大伯母祸害自家侄女了?” 刘氏讥讽一笑,手指就直往胡氏而去,“喏,就是这个人了,你们大家都好好看看,记住这个人了,以后千万让自家人离她远些,指不定以后她就祸害到你们身上了。就是这样一个人,满口胡言地在外面抹黑自家侄女,我就想不通了姓胡的,你把娇月祸害了,你能有什么好处?厚颜无耻,面甜心苦,满口喷大粪,我想你家肯定是不缺大粪用了,光你嘴里喷的就够你家用上一年还有多。” 胡氏气得直打哆嗦,“你说什么你……” “我说什么?我说什么你清楚,别以为自己干的脏事,别人不知道!你是在外面怎么抹黑我那外甥女的,咱家可知道的一清二楚!是的,你们是卢家长房,是大哥大嫂,下面当小的有许多话不敢说,也顾忌着彼此颜面不好说。可你别忘了,我家小姑是有娘家的,你欺负我们梅家的人和梅家的外孙女,我们今天砸了你家的锅是小的,我还想打你的人!” 这说话之间,自然有人想帮衬胡氏,小胡氏是一个,卢广仁也是一个。可惜小胡氏有梅家大房两个儿媳妇拦着,这两个小媳妇也是个嘴巴厉害的,根本没给小胡氏说话的机会,就将她气得头顶直冒烟。 而卢广仁也被梅宏志兄弟几个给拦住了,他们倒也没黑脸,脸上笑眯眯的,可惜根本不让他上前。 至于卢明川和卢老汉,由梅老汉带着两个儿子拦着,梅家这次也算是倾巢出动。 那句‘我还想打你的人’刚落下话音,刘氏一巴掌就呼了上去,胡氏根本没料到对方会动手,竟被打个正着。被打个正着的她,心里的憋屈与怒火都快飙上天了,哪里还顾得什么颜面形象什么的,就要和刘氏厮打。可惜梅家人来之前,都是事先做好准备的,刘氏和陈氏便是专门对付胡氏的人。 卢娇月二舅母陈氏一看见胡氏想还手,人就上前了,她也不说话,而是笑眯眯地就把胡氏的胳膊给抱住了。 二对一的下场就是,胡氏只能任别人打。 刘氏一面扇她嘴巴,一面骂道:“我让你这个嘴上流脓、脚底生疮的到处乱说,黑心烂肺的,编排我家娇月被人贩子拐走了,我那外甥女明明是跟她小舅舅上咱家去了,就让你编排成这个样子。你是不是天天就想着我那小姑子和姑爷倒霉?你们大人之间就算有什么矛盾,也不该报复一个孩子身上,你这么编排我那外甥女,你让她日后怎么做人?” 目睹这一切的村民哗然。 对于这种场景,他们其实非常熟悉。乡下人一般互相之间闹出什么大矛盾,都是一家找齐了人去另一家闹的,砸锅砸灶的也不在少数,但却极少见着亲家之间这么闹的。 要知道‘锅’这东西,在乡下寓意极为重要,不光是因为铁制的东西贵重,还因为‘锅’是吃饭的家伙什。吃饭的家伙都被人砸了,这是砸了人的饭碗,也是砸了对方家日后的生计,一般不是到了要决裂的地步,是没人会这么做的。 可是听梅家媳妇所说的话,众人也就不意外梅家人为何会如此做了。 这几日关于卢家二房家姑娘的流言蜚语众多,信的有,不信的也有,但阻碍不了流言的传播。有颇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明里暗里去跟卢家二房亲近的人家打听,就想知道那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县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十里八乡都知道,那些被拐的姑娘是如何被糟蹋,之后回了家又是如何如何的凄惨,被人传得有鼻子有眼的。突然自己身边也出现了这样一个人,大家对此事的热情可想而知,可让大家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事竟然是卢家大儿媳妇传出来的,且还是胡编乱造的。 不是胡编乱造的,人家梅家人为何会大张旗鼓来找胡氏的茬,碰到这样的事,一般人不该是遮着捂着吗?谁会蠢得将事情闹大? 所以肯定是卢家大儿媳妇不是个东西,因为嫉妒人家二房,就暗地里祸害人家的闺女。之前卢桂芳和胡氏闹得那一出,还历历在目,大家记性都很好,自然就自己代入了。 这正是梅氏的打算。 事情已经传出去了,为了降低流言对女儿的伤害,她选择了反倒其行,将事情彻底闹大。 人性就是这么矛盾,对自己好奇的事情,会各种幻想并添油加醋四处议论。可若是堂堂正正光天化日之下撕掳出来,他们反倒会失去了这种好奇心。甚至浑然忘了自己也曾为这些流言添砖加瓦过,而会与‘正义的一方’同仇敌忾。 “这胡氏竟然是这样的人。” “嘿,你们忘了,之前卢家那大姑娘不是骂她是个蛇蝎心肠吗?” “真没想到这人竟然这么黑良心,连自家侄女都害。” “可不是吗?别忘了卢家大房可没女儿,就算把人家明海家姑娘给祸害了,也对她家没任何损失。” 卢老汉和卢明川此时都没脸见人了,尤其是卢明川,那一句句一声声都宛若砸在他的脸上似的,明明是指着胡氏,却仿佛是在说他一般。还有崔氏,本来还想跟亲家说说别为难自家大媳妇了,这会儿彻底不吱声了。 也因此他们明明看见胡氏被打得不轻,却没有站出来阻止。 倒是卢广仁显得有些激动:“你们让开,再不让开,我可就不客气了。” 梅宏宇捏了捏拳头,“你想怎么不客气,说来我听听。” 若论起打架,他们梅家的人还没怕过人。 卢广仁看看对方五大三粗的样子,自己明明个头也不矮,却被人一衬就成了小鸡崽,顿时也不跳了。 胡氏被打得头昏眼花,胸腔里还有几股气乱窜,她使劲尖叫着:“松手,松手!我没胡说,月丫头本来就被人贩子掳走了,我是听三房杏丫头说的……” 这时,一直缩在一旁没说话的乔氏跳了出来,道:“她大嫂,你还能不能要点脸儿,自己做下了错事,就往我家丫头身上赖!” “我没说假话,我是听她和娥丫头说话,才知道这事的。”胡氏也是被打昏了头,换成一个聪明的,这会儿也应该装无辜装可怜,说不定就有人同情她,出面劝阻梅家两个媳妇,可她偏偏选择说了‘实话’。 乔氏被气得不轻,扯着嗓子喊:“杏儿,你给我出来,你大伯母说这事是你说的,你来跟大伙儿说说。” 被吓得缩在屋里一直没冒头的卢娇杏,走了出来。 她半垂着头,怯生生地直掉眼泪珠子:“大伯母,侄女啥时候说过这事了,我娘和我都知道堂姐是去外家了,怎么到你嘴里就成我说的了。你可千万别冤枉我,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卢娇杏本就生得弱小,又哭得这么可怜,再对比胡氏一脸青肿,形容可怖,谁会相信她说的话啊。俱是纷纷议论道:“真照人家梅家媳妇说得那样,再没见过比这人更不要脸的人。” “往人家小姑娘身上赖。” “对啊,还是她侄女。” 见势头大好,梅家人见好就收,刘氏吐了一口唾沫在胡氏脸上:“打了你,老娘都嫌手脏。” 陈氏跟着道:“以后再敢害人,下次就不是打了,直接撕了你这张破嘴!”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梅家人来得快,去得也快,留下一片狼藉。 卢老汉被气得不轻,好不容易身体有点起色,咳疾又犯了,崔氏本来还打算说胡氏几句,这下也顾不上了,赶忙将老头子搀进屋里。 卢老汉咳得太厉害,崔氏在屋里叫端热水,卢明川看都没看胡氏一眼,便去灶房里端水了。 “都看什么看,还是赶紧散了吧。”卢广仁一面说着,一面就要赶人。 在场有许多人年纪和辈分都比卢广仁大,自然没人吃他这一套。 有那好打不平的村民,唾骂道:“当然是看稀奇了,敢做还怕人看?” 又有人道:“当人稀奇看哟。走走走,都别杵在这儿,别都有学有样了,小心回家男人揍你们!”这话自然是对在场看热闹的婆娘们说的。 有些婆娘还嘴道:“切,咱们乡下人可学不会这一套!” “就是,祸害自家人,也就只有那些脑袋被门夹了的人才会干。” 屋里的卢老汉咳得更加厉害了,撕心裂肺地咳,大抵也听到了外面这些议论声。 有些上了年纪的人,心善也厚道,便站了出来,“好了好了,都散了吧,杵在人家家里作甚!” 这一众看热闹的村民,才嘻嘻哈哈地都走了出去。可以想见,日后这胡氏也算是臭大街了。 卢老汉喝了水,又被崔氏扶着顺了会儿气,才停住咳声。 停下咳声后,所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家门不幸!” 卢明川羞愧难当地站在那里,简直无地自容。他深吸了一口气,便往门外走去。走过去就拉起胡氏的胳膊往外面拽,“你给我滚!” 若说之前胡氏是气急之后心中忐忑,此时完全是怕了。 男人从来没有这么对待过她,哪怕是上次大姑子当众捅破她做的那事,他也仅仅是避在屋里和自己吵。 “他爹……” “你给我滚!赶紧滚!” 见卢明川真是怒了,卢广仁也不敢上前去劝阻,他一把将胡氏拉到一旁去,低声道:“娘,你就先回外公家住两天,等爹消气了,我就劝他过去接你。” “仁儿……” 此时的胡氏,看起来可悲又可怜,哪里还能见到往日的从容不迫,脸上又青又紫,肿得像猪头,还沾满了眼泪。 胡氏十五岁的儿子卢广礼走了过来,说道:“大哥,你说什么呢,娘都这样了,你让她回娘家,她怎么走出去见人!” 卢广仁倒没想到这个,不禁呐呐道:“那你说怎么办?没看爹生这么大的气!” 卢广礼也没理大哥,便走到卢明川面前:“爹,娘都伤成这样,你让她咋出门?回去后外公他们会怎么想?” 卢明川一愣,瞟了一眼站在那里看起来可怜兮兮的胡氏,跺脚道:“她既然敢使坏,难道还怕人知道?” 卢广仁满脸不愉道:“让我说还是二叔一家子太过分了,不过就是点儿小事,用得着如此大张旗鼓,还把咱娘还打了。咱家丢了脸,难道他家就痛快了?” “你还说!”卢明川被儿子气得到处找扫帚要打他,卢广仁一脸不耐烦:“好好好,我不说了,这破事我不管了还不成。” 说着,人就进了屋,砰地一声将门关上。 “你看你教的好儿子!”卢明川气急败坏对胡氏喊。 卢广礼赶忙上前推了胡氏一把,“娘,你快进屋吧,让嫂子给你找点儿水洗洗脸,上次用剩下的伤药拿出来擦擦。” 胡氏赶忙进了屋。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自然只能不了了之,不过自那以后,胡氏的日子便不好过了。先是连门都不敢出了,只要出门,就有人指着她脊梁骨骂。另外卢明川将她管家的权利收了上来,又交回崔氏手里。胡氏在卢家的地方直线下降,据说,卢明川现在都不跟她睡一个被窝了。 这个据说,自然是据乔氏说。 梅家人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梅氏自然让小儿子出去拦了的。 不过梅家人却没有留下来,梅老汉说了,这当头儿留下来吃什么饭,免得落在有心人眼里,还当是女儿窜通自己娘家合伙演得一场戏。 确实是演戏,大抵许多人心里也有数,卢家二房是被欺负狠了,梅氏的娘家人才看不过眼来闹这么一场。但清楚归清楚,若是前面刚闹完,后面就梅家人大明大白去二房那边吃饭,一大家子坐在一起乐乐呵呵的,被人知道该有人议论了。 毕竟许多人还是惯于同情弱者,尤其让卢老汉知道了该怎么想?上了年纪的人,总是考虑得要周全一些。 梅氏只能作罢。 虽然二房人狠狠地出了一口气,到底流言还是传了出去,虽然本村人没几个信的,可还是在卢娇月清誉上留下了一层阴霾。 从媒婆那边的动静都能看出,年前梅氏就找了媒婆,想为卢娇月寻摸一门亲事。媒婆本说年后来给信儿,可至今没有任何消息。 本来梅氏心里就惦记着这事,出了这事以后,梅氏心里更加着急了。在家里呆了几日,实在坐不住,便自己去找那媒婆了。 那媒婆姓马,在附近几个村子也算是个有名望的人,为人实在本分,不像那有的黑心媒婆为了得说媒钱,便东家骗西家瞒的瞎撮合。梅氏也是信得过她,当初才找她为女儿说媒的。 马媒婆一见梅氏来家了,脸上就闪过一抹阴影。 她一直扯东扯西,不愿进入正题,无奈梅氏性格直接,开门见山就问上了。 马媒婆犹豫半响,才道出实情。 原来之前确实有好几户人家看中了卢娇月,虽说卢娇月不下地干活,在家里也是娇惯惯了,但赖不住人家长得好,性格又是出了名的温柔贤惠,所以还是有许多人家中意的。可自打那件事出了以后,那几家有意的人家便改了口风。 一问才知道,还是因为之前那事。 马媒婆也解释过,无奈人家虽心中有数,可架不住外面人不知道啊。能娶一个不下地干活的媳妇,家境都不会太差,人家也不可能为了娶一个这样的媳妇进门,天天跟在别人背后面解释。 尤其很多人笃信无风不起浪之说,那胡氏也不是个傻人,没道理红口白牙这么说自家侄女。而梅家人打上门去,也被有些人曲解为色厉内荏欲盖弥彰。所以说,影响还是有的,事情毕竟发生过,不可能会船过便水无痕。 梅氏被气得不轻,可气也没用,只能扭头回家。 回家后,也不敢当着卢娇月的面表现出来,只能偷偷的和男人唉声叹气着。也幸亏这事当初是梅氏背着女儿办的,若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对女儿解释。 按下不提。 这日,梅庄毅来家里了,梅氏心中实在愁苦,便将这事与他说了。 听了大姐说的话,梅庄毅有些恼怒道:“那是那些人没福分,既然为那些流言所困扰,咱们也不屑将月儿嫁入那样的人家。” 梅氏叹了一口气:“说是这么说,可月儿的年纪也不小了,这么耽误下去,可什么是个头儿。” 梅庄毅目光闪了闪,安慰道:“大姐,你就别想多了,以月儿的人品,还怕嫁不到好人家?说不定前面便有好姻缘在等着她!” “我巴不得是这样。”梅氏苦笑。 “且,大姐你未免也太心急了,之前才发生了这样的事,外面流言蜚语还没淡下来,你就火急火燎地想给月儿说亲,落在有心人眼里,会怎么想,你就没认真想过?!”梅庄毅有些不满道。 听到这话,梅氏竟出了一身冷汗,之后才苦笑着说:“也是我太心急了,到底出了那样的事,咱们自己还是有些心虚的。” 梅庄毅不赞同道:“有什么好心虚的?本就是捕风捉影之事,不过是因为人言可畏,咱们为了降临对月儿的影响,才合伙演了那处戏。大姐不是我说你,你自己都心虚了,你在外面怎么直得起腰杆!?难道你也认为月儿被坏人掳了去,就失去了以后嫁一个好人家的资格?你这种心态可是要不得!” 梅氏想了一会儿,才郑重道:“这件事是我不对,也是关心则乱。” 梅庄毅点点头:“好了,这事你也别太操心,一些有钱人家将女儿留到十七八岁嫁的也不在少数。咱月儿性格好,人也好,我这个做舅舅的才舍不得将她随便给嫁了。”顿了顿,他又道:“我在县里也有不少朋友,月儿的婚事我留意着呢,大姐先说好了,月儿以后嫁人的对象,得经过我同意了,你们才能答应,若不然我可是不依。” 梅氏有些失笑:“好好好,得经过你的同意才行。知道的,晓得你俩是舅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父女呢。你不过只比月儿大几岁,成日里操的心倒是挺多。” 梅庄毅一脸理所当然:“月儿是我从小看大的,我自然要为她把关。” 回去后,梅庄毅就将此事对韩进说了。 问他后悔否,本来他可以很轻易便娶到卢娇月的,有他在中间说合,成的可能性是十成十。失去了这次机会,等这事淡了,他想要再娶卢娇月,就没有像现在这么容易了。 韩进摇了摇头。 他若是后悔,也不会因为担心,便让好友去卢家二房那里探探风声,还说了些稳住那边的话。从始至终,他一直打算的就是,等自己堂堂正正赚到一笔钱,再上她家提亲,而不是趁人之危。 虽说这件事与韩进没什么关系,他依旧觉得这时候去提亲,有趁人之危的嫌疑。 梅庄毅大笑着,拍了拍韩进的肩膀:“幸亏你小子够清醒,若不然你这辈子别想娶到我家月儿。” 韩进望了好友一眼,这才心有余悸地发现,原来至始至终好友表现出对自己和娇月之间乐见其成的样子,都是幌子,都是做给他看的,他竟然还在考验自己。他简直不敢想,若是自己一时急躁,被冲昏了头脑,以后还能不能娶到娇月。 梅庄毅睇了他一眼,道:“你以为就凭咱俩的关系,我就能放心把月儿交给你?!兄弟是兄弟,外甥女婿是外甥女婿。我知道你适合做一个好兄弟,但我不知道你适不适合做一个外甥女婿。” 韩进苦笑半响,才道:“你说的有理。” 梅庄毅得意地点点头:“那是自然。”他拍了拍韩进的肩膀,道:“不过现在你过关了,等咱们回来以后,我就亲自上门去我姐家替你俩说合。” “真的!” “我还能骗你不成。” 韩进没想到自己无意之间竟然能促成好友亲自为自己说项,以前他总是觉得也许好友不反对,但绝不会看自己如此容易抱得美人归的,此时看来也算是阴错阳差。 定了定有些激动的心情,韩进道:“那你是打定主意要走这趟了?” 梅庄毅听了这话,整了整脸上表情,点头道:“你查了这么久,也没查出什么端倪。我想着咱们不能只是因为自己的一点猜疑,就把到手的好机会给放掉了。走在大街上,还有被牌匾掉下来砸死的,难道大家都不出门了?” 韩进懂得好友的意思,其实这段时间他也在想此事,总不能因噎废食。 “那行。我看河上已经解冻了,杨青山那边准备什么时候走?咱们呃好提前做准备。” 说起正事,梅庄毅就显得很郑重:“差不多还得数十日吧,我去年离开之前,请人帮忙收了些皮子,咱们这次顺道带过去卖了。南方那边缺这东西,价钱不会卖的低。至于过去做不做这个生意,咱们路上再看看,若是他真有问题,我就不信能瞒得滴水不漏。” 韩进点了点头:“我将胡三他们都带上,这样一来路上也有个照应,出门在外,自己的人多点也放心。” “这个可以,不过赌坊那边你打算怎么办?我一直忘记问了,县里这边你真打算彻底丢手?” 韩进沉吟道:“赌坊这边我打算先交给狗大,至于以后等回来再说。若是没发生之前这事,我本是打算将县里这边彻底丢手的,此时来看,手里还是捏着点东西,才能心里安稳,以后就算有什么事,也不怕没人帮手。” 梅庄毅笑道:“也算你小子还聪明,我早就想说了,这世道还真不看什么好人坏人,有势力的那就是好人。等出去以后,你就知道了,人想要畅行无阻,那得有势撑着才行。虽然你手里那点势算不上什么,但咱们这一片也能吃得开,丢掉那就是傻子了,也是全然否定你之前六七年的努力。” 韩进其实懂这个道理,只是走出去总被人用嫌弃厌恶的眼神看着,心里总会不舒服。且在他以前的想法中,他从没有想过要走这一行,吃这一道的饭,之所以如今会这样,不过是被这世道逼得罢了。如今既然面前有另一条路可走,他自然就想全然放弃这条让自己厌恶不已的路。 人的心总是会对抵触的东西,产生一种厌恶感,可这次发生卢娇月被掳,韩进靠着手里这些所谓的地痞流氓,把自己心爱的姑娘找回来,才彻底醒悟过来。 黑猫也好,白猫也好,能逮住耗子的就是好猫。 梅庄毅站了起来,“好了,不跟你多说了,我得去准备准备,你这边的事也要都处理好才能走。” 韩进点了点头,梅庄毅便走了。 自那日后,卢娇月便再没见过韩进。 她倒也想找机会见见他,可惜她娘现在管着不让她出门。连桂丫家都不让她去了,说要是想找桂丫玩,就让她大哥去桂丫家看看,若是桂丫没事,就叫她来家里玩。 卢娇月知道她娘是怕她出门,有什么不好听的话传进自己耳里。其实她并不在乎,不过她得顾虑到家里人的情绪,只能成日呆在家里。 尤其桂丫这阵子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来家里的次数也少了,卢娇月知道桂丫还担着一家人的生计,也不好和大哥说想找桂丫来家里说话。 这日,桂丫主动来找卢娇月。 两人进了屋,桂丫便道:“娇月,我打算去镇上摆个小吃摊,这事我和我娘已经说了,明天便开始干。” 卢娇月一愣,问道:“你咋有这种想法的?” 桂丫苦笑:“我本打算和我娘等开春了开些荒地,可我娘这些年在陈家受了这么多亏待,身体早就有些不好了,哪能去开荒。重活儿做不得,我就想找些轻省的,那日去县里看到有那么多人靠着一个小摊子养家糊口的,我就想说不定咱家也可以。我和我娘做饭的手艺都不差,我就不信不能养活这一家人!” 说到这里,桂丫露出一抹坚毅的神色。 卢娇月点点头,“这个办法倒也是可行,只是你们打算卖什么?” 桂丫道:“我这几天去镇上看过了,也选了一个比较合适的地方,那地方卖吃食的不少,什么都有卖的。你也知道我家现在情况,这个年若不是我大舅舅偷偷来塞了些钱给我娘,恐怕都过不去。如今家里虽还剩了些钱,但本钱太大也做不了,我就想先卖包子馒头试试,这东西平常,就算卖不掉,自己吃也是可行的。” 见好友说得有条有理,一看就是深思熟虑过了,卢娇月也来了兴致,便帮着想主意。 “我觉得你这个办法可行,不过你要看看那地方卖包子的多不多,他们的生意如何?卖得是什么馅儿?我觉得不能太随大众,总要做出点自己的特色来,比方说人家都卖白菜馅儿的,你就换一种馅儿卖,包子这东西要想好吃,还得在馅儿上下功夫,把馅儿做出彩了,就能好卖……” 见好友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卢娇月有些不好意思,渐渐噤了声。“桂丫,你看着我干嘛?” “我还没发现你竟然还懂这。” 卢娇月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是随便说说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怎么不能成,我之前就没想到这,只想着人家卖包子,咱家也就卖包子,能糊口就行了。你这说法倒是给我了提醒,看来我得再去看看人家都是卖什么馅儿的,到底好不好吃,好好在包子馅儿上下些功夫。” 受到夸奖的卢娇月,露出一抹笑容,又建议道:“你不光可以卖包子,光吃包子太干难以下咽,你可以再顺道卖些别的,这样也能拉些客人过来。对了,你看我家的豆浆咋样?若不然你从我家拿些豆浆去卖,这样一来你家也不用出太多本钱,若是煮粥的话,米放少了,显得太稀,米放多了,米价贵本钱大。” 越说越觉得可以,卢娇月又道:“豆浆就没有这个顾虑了,咱家自己喝的,都比较香醇。若是卖给别人喝,你可以根据卖价,酌量加些水进去,顶多就是没那么香醇,不会太影响口感。就算只是卖一文钱,也有的赚,只要你能琢磨着兑水的分量就行了。” 桂丫想了一会儿,道:“这个办法倒是可行,只是你家还要卖豆腐呢,再给我家一些豆浆,会影响你家卖豆腐吗?” 卢娇月笑着道:“这马上就要春耕了,我大哥暂时也不去打零工,每天都帮着我爹磨豆子,没啥影响的,就是费点力气的事儿。” “那行,到时候我给你家买豆浆的钱。”桂丫道。 “说钱就太见外了,这事儿还不知道成不成呢,你先拿一些去卖,若是能卖出去再说。” 桂丫知道好友是想给自家省本钱,才会这么说。自家现在确实没什么钱,一文钱都要掰成两瓣用,不过她并没有打算就白要卢家的豆浆,虽说娇月只说是费点力气的事儿,可她还没忘记做豆浆还得豆子呢,豆子也是要钱的。 不过她并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知道说出来娇月该怪她了,她打算东西卖掉了再说,若是卖不掉,豆子也是要还的。 按下不提。 桂丫回去后,便又往镇上去了一趟。 连着在镇上蹲了两天,又每家卖了两个包子拿回去尝,之后才开始自己捣鼓起来。 桂丫娘虽有些不同意女儿做什么小买卖,到底还是拗不过她,看女儿辛辛苦苦每天忙进忙出,便跟在后面帮忙。 如是过了两日,桂丫家的小摊子终于在镇上摆了起来。 因为桂丫家在镇上没地方,所以每天她和她娘她妹妹都是来回于镇上的。至于小摊上用的东西,她和镇上一家小店的老板说了,每月付上一些钱,东西寄存在别人那里。桂丫娘因此埋怨女儿又乱花钱,自是不提。 到了去摆摊的这一日,一大早天还没亮,桂丫便来卢娇月家拿豆浆了。 因为是事先说好的,所以卢广义并未诧异桂丫怎么这时候来家里了。他将锅里煮沸的豆浆舀了一大盆子出来,倒进桂丫提来的木桶里。 “我试过了的,这些豆浆你可以兑上同样多的水,这样既不用放糖,也不影响口感,还可以多卖些钱。” 桂丫没料到卢广义会和自己说话,有些诧异地望了他一眼。 一直以来,卢广义在她面前都很少说话,大抵是因为顾忌她是个姑娘家,不想惹来人的非议。 卢广义被桂丫看得有些窘迫,耳根子隐隐有些泛红,幸好这会儿外面天还没亮,灶房里点着灯,在灯光的照耀下,倒是不显。 “呃,这个给你。有些重,若不然我帮你提回去吧。” 桂丫没有多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谢谢你了,卢大哥。不用帮我送了,我能拎动。” 知道时间紧迫,桂丫也没多留,便告辞了。 镇上离村里有些距离,用脚走的话得大半个时辰,她还赶着早些过去好出发,这样也能赶上镇上不想在家做饭,去外面吃早饭的那波人。 卢广义默默地看着她的背影,在心里想着,希望她家的生意能好,这样她脸上也能多些笑容。 明明跟妹妹不过同样大的年纪,却负担着不该自己负担的责任。 怜惜早已悄悄的萌芽,只可惜卢广义并未发觉。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知道桂丫家今天第一次出去摆摊,卢娇月一直提着心,就怕好友生意不好,打击了她的自信心。 可惜她能做的,已经做完了,如今只能虔诚地祈求上苍,多怜悯一下可怜人,不要让好人受苦,让坏人得意。 卢娇月之所以会这么想,也是因为前几天陈家又闹出一件事,那就是陈婆子给陈铁根说了个媳妇,对方是个寡妇,带着个儿子。可能因为陈家这边很急,所以从事情传出来,到那寡妇进门,也不过只有几日时间。 据说桂丫娘这几天情绪不大好,倒是桂丫没多想,只说了一句求仁得仁,这下她爹再不用担心没人给他养老送终了。 按下不提。 到了后半响的时候,桂丫急匆匆来到卢娇月家。 一进门,她就对卢娇月道:“娇月,你家给我们的豆浆都卖完了。简直太好卖了,人家都说味道香醇可口,让我明天多带一些过去。” “真的?”卢娇月有些不敢相信。 要知道她当初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建议,不过是想让桂丫家的生意好,顺便给她省下些本钱。甚至这豆浆,她都打算白给桂丫,总要让她家撑着把生意做起来,万万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简直太出乎人意料。 卢娇月不知道的是,镇上许多卖吃食的小摊子,卖干食的只卖干食,卖粥的只卖粥。一碗米粥要两文钱,还只是稀薄的一碗,相反桂丫家的豆浆,不光看起来浓白得喜人,喝起来也顺口,又只要一文钱,自然有人买了包子,顺道就买一碗豆浆来喝。这样一来,省得去别家再买,又干稀搭配,一顿也就解决了。 尤其,镇上虽有不少卖豆腐的,但极少有人会拿豆浆出来卖。物以稀为贵,自然大受欢迎了。 “当然是真的,你大哥给了我半桶豆浆,我兑了半桶水进去,一口气儿全卖光了,还有许多人没买到,让我明天多带一些过去。有好些人是冲着这里有豆浆卖来的,顺带咱家的包子今天也卖了许多。”桂丫两眼发光地说道。 因为今天是头一次去做生意,她心里没谱,就只做了七十个包子。没想到豆浆卖完了,包子也卖完了,回来将卖的钱数了一数,赚了近六十文钱。一天六十文,一个月也就是近二两银子,以后自己家再也不用担心吃不上饭,没衣裳穿,没地方住。也再也不用顶着寒风求上门,却被人撵出来了。 想到这里,桂丫不禁有些泪眼迷蒙起来。 没人知道自打从陈家出来后,她担了多少的压力,她怕自己做不好,让两个妹妹挨饿,让娘后悔从陈家和离出门。 “娇月,谢谢你,这段时间若不是你们家帮我,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说着说着,桂丫就哽咽起来。 卢娇月叹了一口气,将她抱住:“好了,别哭了,现在一切不都好了吗?老天没有瞎眼睛,它会让好人幸福,会让恶人遭报应。只要咱们用心,日子一定能过起来。” 桂丫连连点头。 又哭了一会儿,桂丫便没有哭了,她擦擦眼泪,望着好友担心的眼神,破涕为笑。 “好了,咱不说这个了,来说说你家的豆浆。我知道你是为了帮我,才将自家豆浆给了我,可我不能白要你家的。我想了的,以后这豆浆还要继续卖,这是你家的手艺,我不能舔着脸白要,每天我来你家拿豆浆,拿到镇上去卖,卖出来的钱咱两家对半分。” 卢娇月一听就急了,“这怎么能行呢,我家又没有出力,怎么能白要钱,若是你实在不想占便宜,给我家豆子就行了……” 桂丫打断她的话:“娇月你先听我说,一来你家不是没有出力,豆浆是你家做的,我只是拿去镇上卖。二来,这是你家的手艺,我也不会做这豆浆。好吧,就算我确实会做,但附近村子里会做豆腐的人家不少,但为啥人家都愿买你家豆腐,还不是因为你家豆腐做得好。这豆浆也是,我又不是没喝过自家做的豆浆,那豆腥气别提了。” 卢娇月默然。 村里人会做豆腐的人确实不少,因为做豆腐简单,不过是泡了豆子,磨碎后煮汁,若是喝豆浆的话,煮沸就能舀起来喝了,若是做豆腐的话,还需要做滤渣、点浆、压实等后续工序。而自家之所以会豆腐做的好,豆浆也做的好,那是因为有窍门的。 这窍门自然就是如何去掉豆子自带的豆腥味,不过这是不传之秘,一般人都是靠着这些手艺吃饭的,自然不能告诉给外人。 “所以说,你家真不是白要钱,倒是我,不过是拿到镇上转一道手,就平白得了一半的钱。按理说,应该是我占便宜了才对。” “这怎么成你占便宜了呢?你家不卖豆浆之前,我家也不过煮了自家喝,而且你每天起早贪黑的,那么早就要挑着东西往镇上卖。”卢娇月站起来急道。 桂丫将她按坐下来,“所以,这卖豆浆的钱咱两家平分最好。你家出物力,我家出人力,谁也不占谁家便宜。” 卢娇月说不过桂丫,只能道:“这事还得我爹娘答应才行,他们是不会分这个钱的。” 桂丫就知道会这样,卢二叔一家人都厚道,可她不能拿着别人厚道,当做白给。而且她也有些自己的小心思,卢二叔家的豆浆在镇上好卖,这事是瞒不住的,到时候先不提卢二叔自家人会不会动心思,说不定就会有那眼红的人在背后说道,到时候坏了两家人的交情可就不好了。 毕竟只要扯上钱,谁敢保证人心不变? 与其等到时候生意被人分了,还不如提前她就和卢二叔家合伙,这样一来,就是双方共赢。 “反正我是一定要给钱的,若不然我就不来你家拿豆浆了。” 卢娇月带着桂丫去找了卢明海和梅氏,桂丫也没藏着自己的心思,将事情大致说完以后,又将道理摆了一摆。 二房两口子听完以后,沉默了一会儿。 卢明海率先打破寂静:“既然丫头将事情说得如此通透,就当是做叔的占了你家的便宜,也不用对半分,四六吧。你家六,我家四。”见桂丫想说什么,他抬手打断:“先听叔说完,你家一家四口,都是妇道人家,又没有个生计。你卢二叔家有房子有地还有个小买卖做,不缺这一点。” 桂丫没有再推拒,知道卢二叔既然已经决定,是决计不会再改,遂目露感激道:“行,既然卢二叔说了,就当是我这个做侄女的占二叔家便宜了。” 之后两家就着这豆浆的买卖,进行了一番讨论,桂丫才回家去了。 桂丫走后,卢明海赞叹道:“这丫头人本分,人也通透,更是个聪明人,以后谁家若是娶了她进门,可算是有福了。” 梅氏不赞同道:“有什么福?一家子四个女人,大的大,小的太小,谁家愿意娶个媳妇扛着丈母娘一家的?”所以说,这当亲近的人家走,与娶媳妇是两码事,反正梅氏没觉得桂丫适合娶回来做儿媳妇。 “人家桂丫现在可是会赚钱了,怎么就成娶个媳妇扛着丈母娘一家了?再说了,下面那两个小的总是会出嫁的,不可能永远是负担。” “那你咋没想想陈家人呢?以陈婆子的秉性,若知道桂丫是个摇钱树,她会放过?指不定以后幺蛾子不断!” 卢明海倒是没想到这点,不过他也懒得和媳妇争这个,因为手里头还有事,便出去干活去了。 倒是一旁的卢娇月和卢广义听在耳里,记在心里,不禁为桂丫担忧了起来。 其实桂丫怎么可能没想到这茬呢,知道自家的生意以后不会差,她回家后便交代她娘和两个妹妹了。让她们对谁都不能说,也不要让人知道自家在做生意,能瞒一日是一日,若不然以后这种松快日子就没有了。 倒不是她怕陈家人,而是她如今一门心思都在赚钱上面,自然不想无事生非。 桂丫娘和桃丫都是知道厉害,当即答应下来。小丫虽年近小了些,也知道对人说了以后,就再没有包子吃了,也是连声说道谁问都不说。 把事说完,桂丫便去灶房忙了,她打算先将面发出来,好明日早上用来做包子,明天她打算做一百个包子。 大半夜,卢娇月正在睡梦当中,突然听到窗子被人敲响了。 她睡的炕临着窗,听起来格外分明。 “谁?”她下意识问道。 “娇月,是我。” 卢娇月当时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就听出这声音是谁的了。她披上放在一旁的袄子坐直起身,去窗子前,将窗扇打开,果然外面站着的人正是韩进。 “你咋来了?”大半夜里,冷飕飕的,窗扇一打开就带进来一阵寒风。韩进翻了进来,卢娇月一面问道,一面就将窗子关上了。 韩进进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将脚上的鞋子给脱了。虽然不是很脏,到底这炕上面铺着铺盖,哪能穿着鞋子就坐在上面。 脱了鞋子后,他手一伸,就将卢娇月抱了过来。 “我想你了。” 卢娇月脸一红,也没挣扎,小声道:“我也想你了,可是我娘不让我出门。” 韩进点点头:“这事我知道,我听你小舅舅说了。” 卢娇月有些窘,“怎么这事我小舅舅也告诉你,他上次来该不会是你使过来打听消息的吧。” 韩进没料到她会往这地方想,失笑道:“我可使不动你小舅舅,对了,忘了跟你说,咱俩的事你小舅舅知道了。” “啊!”卢娇月吓得差点没从韩进身上跳起来,“你咋把这事跟小舅舅说了,他怎么说的?怪不得我说这几次小舅舅看我的眼神总是怪怪的,原来你把这事跟他说了,他该怎么想啊……” 卢娇月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见不得她这个样子,韩进佯装不悦道:“难道你打算将咱俩的事瞒着人一辈子,我就这么见不得光?”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就是……哎呀……小舅舅该怎么想我……”卢娇月越想越觉得没脸见人,简直不敢想象以后自己怎么面对小舅舅。 韩进哼了哼:“能怎么想,他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你也不用太担心,他已经答应在你爹娘面前为咱俩的事说项了。” “真的?” 韩进点点头。 卢娇月半垂着头,心中又是喜悦,又有一种难以启齿的羞涩。 “等我们这次回来,我就上你家来提亲。” 卢娇月脸上的表情凝滞住了,身体也有些僵硬,“你和小舅舅还是打算去南边一趟?” 韩进点点头,安慰道:“你别担心,那杨青山我们查过了,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而且我和你小舅舅也不是没有酌量的人,这次我们出去不光是我们两个,还带了我在赌坊里的一些兄弟,这么多人,你不用担心我们路上会出事。” “可是……” 韩进掩住她的嘴,道:“别可是了,我们明天上午出发,我特意抽空来赶着来见你一面,等我这次从外面回来,我就将你娶回家。” 卢娇月一愣:“这么急?” 韩进点点头:“咱们这次是跟着几家商行一同出去的,路上也早就安排好了,时间不等人,人家说要出发,咱们就得走。” 卢娇月没有说话。 韩进叹了一口气,道:“你看这么多人一起,你还有什么好操心的,我路上一定会非常小心的,你小舅舅也一样。” 话都说到这种地步,卢娇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强笑道祝他们这次出去一路顺风,一切顺利。 “就只有这话对我说?” 卢娇月一怔,“还能有什么?” 韩进也不想再兜圈子,欺身就亲了过去。 薄唇压着她软软嫩嫩的粉唇,轻轻地磨蹭着,热气喷洒在卢娇月脸上,让她忍不住连着打了好几个哆嗦。 “你看我会有很久很久都见不到你了,我会想你,非常想你,你就不慰藉慰藉我,也好一解我在路上的相思之苦?” 卢娇月语不成调,低低地哼了一声,让人听不清她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韩进受不住她这样,加深了这个吻。 孤男寡女在一起处,怎么可能盖在棉被纯聊天,尤其韩进一副打算今儿晚上就不走了的模样。 卢娇月的豆腐几乎被他吃了个遍,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幸好卢娇月还坚守着最后一丝底线,再加上韩进不想在这个时候这种地方结束自己和她的第一次,临门还差一脚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他面露痛苦之色,滚到一旁去躺着。 “你让我躺一会儿,我难受得厉害。” 卢娇月将脸埋在被子里,明明应该羞得厉害,她却有些想笑。 该!谁叫他爱占自己便宜的。 她两世为人,上辈子嫁过人,自然知道进子叔为啥会这样。 偷偷地躲着乐了会儿,见那边一直没有动静,她坐起来,推了推他。 “你没事吧?”见他面朝下趴着,卢娇月不免有些担忧。 韩进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见他这样,卢娇月更加担心了,挪了过去。 “进子叔……” 话刚出口,就是一阵天翻地覆,卢娇月结结实实被韩进压着下面,她推了推他,没推动,再去看他脸。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浓眉拧着,嘴角也紧紧抿着。 她不禁挣扎了一下,韩进眼未睁,道:“你若是再动,我可就不保证自己会做什么了。” 卢娇月脸不禁一红,这时也感觉到下面那处不一样的地方。 方才因为心里太慌,她一直没注意,此时来看,他那里大得不像话。该怎么形容呢,有点像她家种的玉米棒子。 想到这里,卢娇月不禁心里有些发憷。 她其实挺不喜欢干那事,可夫妻之间都是要做的,她上辈子嫁人之前她娘便教过她。可惜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因为实在是太疼了,倒是杜廉挺喜欢的,她才咬着牙强忍下来。即是如此,她也常常躲着不愿和杜廉同房。 而与进子叔相比,杜廉不过是根玉米杆子,玉米杆子她都受不住,更不用说是玉米棒子了。 此时卢娇月想得有些多,已经想到和韩进成亲以后的事了。 韩进自是不知道她这种诡异的心思,还沉浸在宣泄不得的痛苦之中。好不容易,待下去了一些,他抬头去看她脸,就见她眼神闪烁,不知道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 卢娇月脸有些红,她才不会和他说玉米棒子和玉米杆子的事呢。 “没啥,只是在想你们这次要去多长时间。” 韩进沉吟一下,道:“大概三四个月吧,来回路上需要近两个月的时间,这还是路上顺畅的情况下。” “这么久啊?”卢娇月浑然望了梅庄毅出去那段时间里,她也没有嫌弃原来需要这么久。 “怎么?是不是怕会想我?”韩进挑眉。 卢娇月将脸扭到一旁,哼了一声:“我才不会想你呢。” “真不会想?真不会想?” 韩进说一声,就上去亲卢娇月一口,他胡子素来长得快,一日不刮就是一片青茬,蹭在卢娇月脸上,让她痒得厉害,连个直躲。 “快别闹了,让我爹娘听见就不好了。”她笑得直喘气。 韩进这才停下来。将脸靠在她脸颊旁边,两人脸挨着脸小声说话:“我这次出去得许久才能回来,你若是有什么事,就让你弟弟去赌坊里找狗大,他一般能帮你办的事都会办,即使不能办,他也会帮忙想办法。” “我能有什么事,我天天呆在家里又不出门。” “不过是以防万一罢了。还有,你那大伯母若是还拿你做筏子找你家茬,你就别理她,等我回来再收拾她。若是实在气不过,就去找狗大,他多得是办法帮你收拾了。我之前就与他交代过,他不会不办的。” “另外,我姐夫是县里的捕头,姓李,叫李水成,我大姐叫韩腊梅,若是碰到其他别的事,你也可以上门请他们帮忙,狗大知道他们住在什么地方。我之前就把咱俩的事跟我姐说了,我姐本来说想上你家来提亲,可我想了想,我的名声不好,你又碰上这事,外面风言风语的,这个时候来提亲,总是委屈了你,所以我想等我回来后,再上你家提亲,到时候一定让你风风光光的嫁给我。” 一时之间,卢娇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是鼻子酸得厉害。 他总是这样,方方面面,事无巨细,而她,何德何能。 眼泪顺在眼角留了下来,卢娇月将头往一旁歪了歪,埋在被子里。过了好一会儿,才颤抖着嗓子道:“我知道了。” 黑暗里,只能看个人影,所以韩进没看见卢娇月在哭。直到听到她声音有些不对,才反应过来。 “怎么哭了?” 卢娇月摇了摇头:“我没有,我就是心里高兴,我在想我上辈子肯定是做了许多好事,这辈子才能遇见你。” 韩进失笑道:“那也应该是我上辈子做了许多好事才是。” 听到这话,卢娇月有些受不了了,双手环着韩进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怀里。 他上辈子确实做了好事,他救了小舅舅,自己却没了性命。 “进子叔,你答应我,这次出去你一定要好好的,平平安安的回来。赚不赚得到钱没有关系,我都愿意嫁给你。” “好。” 一直到寅时的时候,韩进才离开。 他倒是还想再留一会儿,可卢娇月知道他爹和他哥向来起得早,再留下去该撞个正着了。 两人依依不舍道了别,卢娇月又将这阵子帮韩进做的春衫拿出来给他,韩进才翻窗离去。 这一去,就是几个月后才能见面。 也因此韩进走后,卢娇月久久不能平复。 可再怎么样,日子总是要过下去。韩进走后,卢娇月的日子恢复以往的平静,每日就是帮着家里干些家务活,闲了做做针线,倒也能打发一日时间。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大溪村的春天似乎来得特别晚,一直到二月下旬才有村民开始忙着犁地,为之后的播种做事先准备。 卢明海和卢广义已经忙着去犁地了。 这期间卢娇月又去了县里一趟,当然是她大哥和二弟陪着一起去的。她去县里是为了卖绣品,还是卖给了天衣阁。因为这次时间不赶,慢工出细活,不光比上次的篇幅要大一些,卢娇月也能感觉到自己绣艺又进步了。 果不其然,许掌柜出了五十两银子收下了这副绣品,并让卢娇月以后绣了东西都送来天衣阁,价格一定会让她满意。 卢娇月欣然答允。 这还是卢广义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银子,上次听家里人说妹妹绣了一副绣品卖了二十两,他还觉得非常不可思议,这次亲眼看见,也由不得他不信了。 不过他也能明白这其中的艰难辛苦,这副绣品妹妹可是整整绣了一个冬天,有点空闲就猫在房里做。 “娘说得对,你以后还是少做些绣活儿,咱家又不缺这份银子,这些你都自己攒着做嫁妆。”卢广义道。 卢娇月只是笑笑点了点头,并没有将自己的心思说出来。 等回到家后,她和二房两口子说了绣品卖银子的事,二房两口子也跟大儿子是一样的想法,那就是这些银子让卢娇月留着自己攒嫁妆。 卢娇月这才将想将二弟和小弟送去念书的事,说了出来。 听完后,一家子都十分沉默。 卢广智抬头看了爹娘一眼,没有说话。 卢广义率先道:“我觉得小妹的想法可行,二弟小时候便想去念书,只是家里一直不宽裕,没能送他去。至于小弟,也总不能还撒着欢子到处玩。不过不能用小妹的银子,咱家现在也没有什么用钱的地方,应该能供得上。”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梅氏犹豫道:“老大,你还要说亲……” 卢广义打断她的话:“娘,我暂时没想要娶亲的事,小弟年纪不小了,不能再继续耽误。至于二弟的话,他现在的年纪虽大了些,但只要能认真读,咱家就供他几年。至于读几年能不能读出来,且到时候再看。咱家地虽不多,但爹能卖豆腐,我能出去打零工,桂丫家那边还有一份钱拿,咱们再紧一紧日常花用,不算是难事。” 梅氏还有些犹豫,卢明海却突然道:“听老大的。” 从卢娇月开口提这事,卢明海便一直深锁眉头,没有说话。 终归究底,他一直觉得亏欠了几个儿子。尤其是老二,若不是当初为了家里,他家老二素来聪明伶俐,恐怕这会儿早就读了出来。 他知道媳妇在犹豫什么,若是小儿子的话,她恐怕已经答应了。之所以会犹豫,不过是觉得老二年纪大了,再读书的话,浪费了家里的钱。倒不是说媳妇偏心什么的,只是乡下人过日子,精打细算惯了,换着任何一户人家,恐怕也不会动送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去念书的念头。 那不是去念书,那是瞎糟蹋钱。 可望着二儿子忐忑的眼神,卢明海觉得自己应该说话了。就算是瞎糟蹋钱,他觉得也该圆儿子一个梦想。 “就是老大,这几年恐怕是要苦了你,本来你的亲事就……”说到这里,卢明海有些愧疚地望向卢广义。 卢广义道:“爹,你就别说娶亲的事了,最近这两年我不想再谈成亲的事。” 知道裴家那件事的阴影还没有过,卢明海倒也没再继续说下去。 梅氏也不是拎不清的,男人明白的事情,她怎么可能不明白,只是以后的日子大概是要难了。 卢娇月有些接受不了,为什么这事本是她提出来的,可家里人商量来商量去,竟完全将她撇在一旁。 不就是银子的事吗,她这里还有这么多。 她心里有些难过地将自己的心思说了出来,卢明海望着女儿的眼神欣慰,却依旧坚决道:“月儿,爹能明白你的心思,可你大哥说得没错,家里不能用你的银子。这些银子你攒起来做嫁妆,你两个弟弟读书的钱,爹和你大哥来想办法。” “可是为什么不能用我的?”卢娇月有些委屈。 “你这一两年也要出嫁了,当女儿的供着两个弟弟念书,你让你爹和你哥还有什么脸见人?” “可是——” 卢广智这时站了出来,拉了卢娇月一把:“行了姐,你就听爹娘和大哥的吧,咱家这么多男人,没道理用你的钱。对了,爹,娘,我这里还有些银子,加起来也有十两,这是我去年去县里打零工赚来的,应该够我和小弟一年的束脩了。我想过了,我也不念久了,就念三年,若是三年还念不出来,我就跟小舅舅学着做生意去。” 他将怀里的银子掏了出来,放在桌子上。 二房两口子则是看着桌上的银子,久久无法出声,眼神也越来越愧疚。 他们想到自己之前犹豫,恐怕老二也知道自己年纪大了,才想着自己偷偷挣钱供自己念书,他们做爹娘的竟然忽略自己儿子如斯。 还是女儿了解自己弟弟在想什么,若不然她何至于提起这事。 “老二……” “好了,爹娘大哥,这事就这么着了,我让大姐帮我和小弟缝两个书袋去,到时候好去学堂用。”卢广智笑着道。 说完,他就拉着卢娇月走了。 去了卢娇月屋里,他松了一口气,对她笑了笑:“刚好借着机会,把银子过到明路,娘也没问我银子是哪里打零工挣来的,估计以后也想不起来问。”见卢娇月不说话,他又道:“好了,大姐你就不要再想这事了,爹和大哥说得有道理,咱家不能用你的钱,你毕竟是个姑娘家。” 卢娇月还在委屈中:“可咱们不是一家人吗?为什么要分得这么清!” “就是一家人才不能用!姐你有没有想过,咱家几个大男人,个个都有手有脚,用你的体己银子像什么话。再说了,你就不怕养成我们好逸恶劳,以后没银子就伸手管你要的恶习?我虽没有念过书,但听学堂里先生讲过,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咱们要自己立得起来,以后家里才会越来越好。家里越来越好,你以后嫁人了腰板才硬。” 好吧,卢娇月不得不承认弟弟说得很对。看来她以前的想法,该适时改变了。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说得真好! 杜家人不就是因为用她银子用习惯了,她上辈子才落得那种下场。虽这种说法不能用在这里,但卢娇月也希望以后个个兄弟都能有出息。 按下不提,既然已经决定的事,二房两口子也不再犹豫,抓紧时间就将这事办了,也好赶上开春私塾里收学生的时间。 大溪村是没有私塾的,倒是邻村有一个。小时候卢广智便总是去那家私塾偷听先生给人授课,所以就将两人启蒙的地方定在了那家私塾。 卢明海亲自带着两个儿子走了一趟,让先生看过以后,送去束脩,这事便这么定下来了。 一个人一年的束脩差不多要五两银子,两个人就是十两,也难怪之前梅氏会那么犹豫了。 到底事情已经定了下来,接下来应该想得是怎么供两个小的念下去。 卢广义打算播了种,便去镇上或是县里打零工。卢明海打算以后多做些豆腐去卖,至于卢娇月则有感二弟所言的‘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决定为家里再想一个来钱的路子。 受到桂丫的启发,她找了梅氏,对她说去县里摆个小摊子的想法。 梅氏听完女儿的话,有些不能接受。 虽然梅氏平日里性格及为人处事,都是北方女子的秉性,到底还是有些受柳氏的影响,觉得妇道人家不该四处抛头露面。那次为了给大儿子成亲,她去镇上做了一段时间的工,对她来说已是极致了,又怎么能接受女儿说去县里摆摊的说法。 可卢娇月并没有放弃,她将桂丫家拿来做例子。现如今桂丫家的生意越来越好了,从她每日在二房这边拿的豆浆,以及二房分到的银子,就能看出。卢娇月想得挺简单的,既然桂丫在镇上的生意就能如此好,她家应该也可以。当然肯定是不能和桂丫抢生意的,那么他们家就去县里做。 摆一个小摊,每个月赚上几两银子,也够供两个弟弟念书了。 梅氏陷入沉思,她并没有当即就答应下来,而是连着想了几日,才又跟卢娇月说起这个办法施行的困难。 首先县里太远,去一趟要许久,总不能他们住在县里摆摊。光是家里这一摊子事,她就无法放下心来。 这个问题卢娇月早就想过了,她的意思是用自己的银子给家里买头驴子。平时可以用来拉磨,减轻爹和大哥的负担,还可以套车去县里。 驴子的力气小,负重不了多少,但她们可以学桂丫家,在县里找个地方寄存东西,平日里驴车只用管捎人以及运送一些小件东西就成了。 这倒是个好办法。 梅氏还在考虑,卢娇月便去找卢明海和卢广义说了,在她的强行要求下,两人答应用她的银子买头驴子。至于去县里摆摊的事情,因为两人也没空,只能指着梅氏,所以还是要梅氏自己想。 梅氏并未想太久,就答应下来。 也是卢娇月天天在她耳根子边念叨,一口一个我娘做得这个多么多么好吃,做得那个谁也比不上。听着听着,梅氏心就痒了起来。说实话,桂丫家的包子她吃过,还真比不上她的手艺,既然人家一个姑娘家带着一个娘和两个妹妹,都能养家糊口过日子。难道她就不能赚些钱补贴家里供两个儿子念书? 这么一想,就有动力了,再加上卢娇月第二天就让卢明海把驴子买回来了。因为心疼买驴子的钱,又本着废物利用的心态,梅氏终于下定决心做了。 这事卢广智可以帮忙,他对县里熟,认识的人也多,自然知道哪个地方摆摊子最好。地痞之所以叫地痞,就是对街面上熟。在一些熟人帮助下,卢广智很快就找到一个适合摆摊子的地方,又找了可以寄存东西的地处。 万事俱备,只欠梅氏这个东风。 在儿女合伙赶鸭子上架的行为下,梅氏也只能撩起袖子上了。 小摊在县里开张的第一日,梅氏没让男人和儿子留下,只留了女儿给自己帮忙。卢明海和卢广义帮两人卸下东西,又将摊子摆好,她就赶两人走了,说让他们中午的时候再来接她们。 包子都是在家里提前做好的,只用架在蒸笼上热着,至于豆浆也是提前兑好了水,只用放在炉子上烧滚就可以喝了。梅氏还另外做了一样吃食,那就是玉米面窝窝,一个个黄澄澄、圆滚滚的,中间一个小窝窝,看起来就喜人。也是放在蒸笼里热着,拿起来就能吃。 豆浆已经烧滚了,梅氏将炉门关上,蹲在那里小声和女儿说道:“月儿,你说咋没人来咱们摊上。” 这条街位于这处市集的主干道,零零散散摆了好几个买吃食的小摊子。此时,那些小摊上已经有人来买东西了,倒是卢娇月家的小摊还未见到有人驻步。 卢娇月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便站起来将头上的头帕重新系了一下,又将身上的围裙整了整,才扬声喊道:“包子,好吃的包子呐,玉米面窝窝,又香又可口,还有好喝的豆浆,香醇可口,美颜养生……” 梅氏一把将女儿拽到旁边,“你喊这些作甚,人家别人都不喊。” 卢娇月无奈道:“娘,人家之所以不喊,是因为人家在这里做久了,别人都知道人家卖什么。咱们第一次来,别人还不知道咱们卖啥,喊两句别人才知道啊。” 其实这一招,卢娇月也是和桂丫学的,桂丫有和她讲过自己刚开始是怎么将生意做起来的,她才会有学有样。本来卢娇月就是个腼腆的性子,当街叫卖已经够她难为情了,可她知道她娘比她心里还发憷,只能硬着头皮上。 不过当她第一声叫卖出来,发现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为情。有啥不好意思的,她们一不偷二不抢,靠正经手段赚钱,应该觉得自豪才是。 就这么在心里给自己鼓气,卢娇月走到摊前又叫卖起来。一时间,大半条街都能听到一个姑娘家娇娇软软的声音,如黄莺出谷,又似珠落玉盘。不可否认,小摊上的第一波客人都是被这声音给吸引过来的。 “卖的有什么?” “有包子,有玉米面窝窝,包子有白菜猪肉馅的,香菇青菜馅的,还有梅干菜烧肉馅的。”卢娇月一面掀开蒸笼,一面说道:“今儿咱们第一天开张,所以买两个包子送一碗热腾腾的豆浆。客人,可否需要卖上几个?” 这买包子的是个中年大叔,此时他笑道:“小姑娘嘴倒是挺利索,这梅干菜烧肉馅儿是什么?可否讲来我听听。” 这人一身湛蓝色丝绸棉袍,腰系黑色缀珠腰带,手上还带了个玉扳指,一副文雅相,可看着倒不是读书人。 卢娇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道:“您买两个尝尝就知道了,这梅干菜烧肉馅的包子是我娘的独门手艺,保准你吃过再来。”其实这会儿卢娇月心里也非常忐忑,但依旧强自镇定道。 那人笑了笑:“小姑娘是第一次出来做生意吧,很不错。给我包上两个你说的这什么梅干菜烧肉馅儿的包子,再把豆浆给我来一碗。” 卢娇月已经拿了油纸在装包子,发现她娘还在发呆,轻轻地撞了一下她,梅氏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去拿了放在木盆里用棉布盖着的碗,从锅里舀了一碗豆浆递过去。 那中年大叔付过钱,端着碗就要走,梅氏正想拦他,就听他道:“我是那边那家古玩店的老板,碗待会儿让伙计给你们送回来。” “好。”卢娇月点点头。 梅干菜烧肉馅儿的包子两文钱一个,比其他包子要贵一文钱,四个小小的铜板躺在梅氏手里。她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才宛若打了鸡血似的,将站在那里给人装包子的卢娇月挤了开,自己亲自上了。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大多数人都是一次买两个包子,顺道喝碗不花钱的豆浆。不一会儿,小摊上的人便渐渐多了起来,梅氏母女二人也越来越忙。 “老板,你家这豆浆还真好喝,我以前也就在乡下喝过一次。这县里大多人家都不会做豆腐,这豆浆倒是挺难得。” 梅氏笑着道:“这是咱自家的手艺,我家当家的是卖豆腐的。” “怪不得我说这豆浆里不见豆腥味儿!不错,以后还来照顾你家生意。” 卢娇月在一旁插了一句嘴,“那以后客人多来,头三天买咱家的包子就送豆浆,以后的话,则是一文钱一碗。” “那我明天还来。” 县里的人比乡下人富裕,尤其出来买吃食方便,许多人家早上都是不开火做饭的,尤其这处乃是闹市区,周边商铺众多,也有不少商铺里的人出来买早饭吃。 不一会儿,二房的包子就卖完了。 因为有桂丫的经验在前,这次卢娇月让梅氏做了一百个包子,不光一文钱的包子卖光了,两文钱的梅干菜烧肉馅儿的包子也卖了个精光。还有人吃过觉得好吃,转头又来买,可惜梅干菜烧肉馅的包子做得少。那人有些惋惜,说道本来还想再买几个回去让家里人尝尝,让梅氏明天多做一些过来。 不光包子卖完了,豆浆也送完了,有不少人说这豆浆喝起来顺口,专门为了这豆浆多买两个包子的。 梅氏看着空空如也的蒸笼和锅,久久缓不过来劲儿。 过了许久,她才摸着腰间沉甸甸的钱袋子,面露激动之色对女儿道:“我以前总觉得桂丫说自家生意好,有些夸大,此时才明白一点都不夸大,咱们的东西真的卖完了。” 卢娇月心里也有些激动,连连点头。 高兴感叹过后,两人才发现一个现实,那就是东西卖得太快,可离卢明海父子来接她们回去的时间,还有些远。 母女两人面面相觑,只能坐在摊子后面熬时间。 没事干杵在大街上,梅氏觉得有些局促,就对女儿道:“若不然咱们先把东西收起来去放着,再回来等你爹和你哥。” “行。” 两人合力将摊子收了起来,东西都架在放炉子的小木车上,往他们寄放东西的地处推去。 这辆小木车是她们专门请木匠做的,县里摆小吃摊的差不多都有这样一辆车子。车子呈中空状,中间可以放两个炉子,上面可以架两个锅,下面有轮子可以推着走,十分方便。 母女二人将东西寄放好,去集市上逛了一会儿,因为今天赚了钱,梅氏还特意买了两斤肉和一些菜食,才回到摆摊的地方。 没多久,卢明海父子俩就来了,见摊子不见了,两人还有些诧异,以为出了什么岔子。问过之后才知道,原来是东西都卖完了。 回家后,梅氏将钱袋子里的钱倒出来数,差不多有一百五十文钱,刨除掉本钱,还能赚七十文。这还是豆浆白送,若是豆浆不白送,恐怕赚得更多。 梅氏十分高兴,抱着散学回来的五郎,狠狠地亲了一口道:“娘可以赚钱供你和你二哥念书了。” 没人知道梅氏这阵子压力挺大的,女人不同男人,平日里想得本就多,且精打细算惯了。此时见家里又有一处进账,梅氏才终于不用担心怕赚不够银子供两个儿子读书。 就好比当初刚开始摆摊的桂丫一样,梅氏如今充满了干劲儿,而卢娇月也终于放下心来。 她心里非常自豪,只要认真去想,认真去干,家里的日子会一天比一天好的。 卢娇月又去给梅氏帮了几天忙,梅氏便不让她去了。 如今正是春耕的紧要时候,卢明海父子两个都忙,每天还要接送梅氏,家里总得留一个人干家务以及做饭。若不然不光卢明海父子俩中午没饭吃,卢广智和五郎散学了也没饭吃。总不能每天都等梅氏从县里回来,才开始做饭,尤其梅氏在县里忙一上午,也是极累的。 卢娇月便留在家中。 把家里的家务活干完,顺道帮着娘做些发面、洗菜、剁馅儿的细碎活儿。 这日,只有卢娇月一个人在家里,突然院门被拍响了了。 “家里有人吗?” 一般除过猫冬的时候,乡下人家都是不关院门的,一来是方便自家进出,二来也是乡下人都穷,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且家家户户都少不了人,院门关不关并不重要。 只是因着之前发生过杜廉骚扰卢娇月以及上元节那日之事,卢娇月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卢明海总会交代女儿闩上院门,大不了就是回来喊一声就得了。 是一个女声,但很陌生,卢娇月并不熟悉。 “谁啊?”她一面走过去开门,一面问道。 门打开了,门外站着一个打扮得有些花枝招展的中年妇人。 她穿着一身紫红色的缎面薄袄,下面是一条石青色的马面裙,挽着独纂,头上戴了一朵十分鲜艳的海棠花。她脸上似乎擦了粉,白得有些不自然,嘴上却擦着朱红色的口脂。 “你是——” “你家大人不在?”这妇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卢娇月,又道:“你是卢家二房的大闺女吧?” 卢娇月点了点头,心里有些不舒服,因为这妇人看人的眼神实在是太失礼了。 “我爹娘不在,你找他们有事?” “哦,既然不在,那就算了。”这妇人转身就要离去,临转头的时候,又瞟了卢娇月一眼,“那你娘啥时候在家?” 卢娇月答道:“后半响的时候。” 这妇人也没再多说,扭着腰就走了。 卢娇月蹙着眉心,望着她远远离去的背影,心里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月儿,在想啥呢?” 是乔氏。 “那人找我娘,也没说要干什么。” 乔氏眺望了一下那人的背影,才笑着道:“她啊,她是刘媒婆,估计来你家是来给你哥或者是你说媒的吧。” 卢娇月眉头蹙得更紧了。 “这刘媒婆可不是个好打交道的,名声也不大好,她若是来你家帮你和你哥说亲,你可千万让你娘留心了。去年她说了一桩媒,当时说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谁知人家姑娘嫁过去才知道,那家儿子有点傻。倒也傻得不算太厉害,就是有些迟钝。可人家一个好好的姑娘家,谁愿意嫁给这样的人,可后悔也没用啊,谁让拜了堂又入了洞房。” “我知道了,谢谢你,三婶。”卢娇月感谢道,又让乔氏进去坐。 乔氏笑着摆摆手:“谢什么啊,一般消息灵通些的都知道她这个人。既然你爹娘都不在,我就不进去坐了,我来也是问问五郎上学的事。说来也快,咱家六郎翻过年也六岁了,我一直惦着送他去念书的事,没想到你娘的动作比我还快。” 这阵子三房两口子忙着春耕,所以乔氏有阵子没来找过梅氏了。 “我娘后半响的时候在。” “没事,反正两家离得近,我到时候想着就来了。” 卢娇月送了乔氏两步,才转身进了院门。 晚上,二房一家子刚用过晚饭,乔氏便来了。 先问了问那家私塾的情况,以及束脩等事,才笑得幸灾乐祸和梅氏说了一件事。 原来,那杜寡妇又上大房那边去了。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这种时候,杜寡妇来卢家自然没什么好事。 她是来哭家里没人下地干活的,杜廉手受了伤,虽如今已经好了,但还不能太用力。尤其杜廉从小被杜寡妇拘着不让干农活,前十几年从未干过农活的人,这会儿自然也不用指望他。 而杜家其他三个人,卢桂丽是个病秧子,杜寡妇和杜鹃儿老的老,小的小,且都是女人,自然也不成。其实主要还是说卢桂丽的,杜寡妇可是拉着崔氏的手,好好地说了一大通话,大多都是说卢桂丽如何如何娇弱,如何如何让她供在家中,诸如此类的。 崔氏是个实诚人,浑然忘了这杜寡妇之前是如何不好惹,被她说得心虚不已。再加上杜寡妇又是个厚脸皮的,一口一个别人家儿媳妇娘家哥哥是如何如何的,这么挤兑了几句,崔氏嘴一打哆嗦,就答应了帮杜家春耕之事。 等卢老汉和大房几个人从地里回来,事情已经铁板钉钉,哪还有反悔的余地,只能扎着脖子吃下这个闷亏。 也因此,大房一家子除了要忙自家地里的活计,还要帮着把卢桂丽那三亩地的活儿给干了。卢老汉身子骨不如以往,手脚也有些不利索,自然不能像以前那样还当主力用,也就是说这事又摊在大房一家子身上。 卢明川是个孝顺的,在大房一家人面前,除了胡氏以外,他有着绝对的权威。如今胡氏低下头做人,自然是卢明川说了算。他说干,两个儿子也只能跟着干,卢广仁因此诸多抱怨,自是不必细表。 而胡氏,如今也没有以往的好待遇。以前胡氏是不用下地的,如今家里活儿繁重,她也得跟着下地去。 没几天,人就瘦了一大圈儿。 关键还做好不落好,家里上上下下个个都怨她,怨她怎么有一个杜寡妇这样的妹妹,怨她当初为什么要从中搭桥让卢桂丽嫁去杜家。 “你说她是不是该,机关算尽,最后坑得却是自己。” 梅氏如今对胡氏满是厌恶,自然附和道:“可不是。不过那杜寡妇也真是太不要脸了,这样的要求都能提出。娘也真是,就这么答应了下来。” “她不答应能怎么办,宝贝闺女还捏在人家手里。初二那天小姑不是回娘家了吗,什么也没带,空着手回来,杜廉也没跟过来。就这,小姑还帮着杜家人说话,把爹气得哟。”乔氏旧事重提,笑得眼睛都眯了。 这事梅氏也知道,过年那几日他们虽没去大房那边,但谁叫有个耳报神乔氏呢,所以大房那边的事情,她也是知道的。 想到那个年纪与女儿一般大的小姑子,梅氏心中感叹不已。虽之前因她抢女儿的亲事,对她心中不满。到底都是女人,心都软,见她过成这样子,梅氏也觉得非常惋惜。 “也真是难为她了。” 乔氏一拍巴掌:“可不是,当初在娘家那时候,那叫一个精贵。如今去了别人家,倒成棵草了,不过我看她甘之如饴的样子,咱们也用不着替她惋惜什么。且别说,这人啊还是不能娇惯,这次回来我看她手粗了不少,大抵在杜家那边也是干活的。娘心疼得直抹眼泪,我嘴里没说在心里想,以往总是她身体如何如何不好,现在我看她干活儿也没什么事,倒不像以往在家里三天两头闹大病了。” 梅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跟着笑了笑。 乔氏站了起来:“好了,二嫂,我不跟你说了,也不打搅你们休息了。明天五郎和智小子去私塾的时候,我跟过去看看,若是能行,我把六郎也送去,到时候也能和五郎做个伴。” “那好,你明天过来就是。” 乔氏走后,五郎嘟着嘴:“我不想和六郎做伴。” 五郎打小就和六郎玩不到一起去,也难怪他是这个表情了。 “他又蛮横又霸道,我跟他玩,他总是欺负我。而且他连饭都不会自己吃,还总是尿裤子,我跟他在一起玩,其他人该笑话我了。” 梅氏教训道:“这话你可别当着你三婶说,不愿和他玩,你远着他就是。你们毕竟是堂兄弟,在外面可不能这样。”顿了顿,她对卢明海叹了一口气:“三弟妹倒是个精明的,可惜在教孩子上面……” 剩下的话没说完,但屋里几个人都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乔氏不是一个会教孩子的。卢娇杏没教好,六郎也没教好,倒是二女儿娇娥,因为素来沉默寡言人又胆小,暂时还看不出什么秉性。 卢明海拧着眉头,想了想,道:“你抽空找个机会点拨下三弟妹,三弟和她现如今就六郎这么一个儿子,可不能教歪了,等年纪再大一些,可就真没办法了。” 梅氏倒也没推辞,点了点头。 这日,卢娇月正在午睡,突然听到院子里她娘骂人的声音。 她赶忙套上衣裳出去看,就见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妇人,正被梅氏拿着扫帚赶着。 “你给老娘滚,回去对那杜家人说,瞎了他们的狗眼,我也不会将女儿嫁去他家做妾!” 那妇人正是刘媒婆,只见她边躲边翻着眼还嘴道:“就那样一个闺女,你还当宝贝疙瘩捧着,现如今谁不知道她在县里被坏人掳了去,是不是清白的还是未知,人家杜家愿意娶她进门做妾,那是抬举她!” 梅氏气得嘴唇都打哆嗦了,她发出一声尖叫:“放你娘的屁,哪个说我女儿被坏人掳去了,你个黑心烂肺地瞎胡说,看老娘不打死你。” 一面骂这,她一面就将扫帚往刘媒婆身上劈头盖脸地打过去。 站在门口听了有一会儿的卢娇月,皱着眉,跑去一旁端了盆潲水过来,瞪着刘媒婆:“你滚不滚,再不滚我就不客气了!” 这潲水是洗锅水洗碗水剩饭剩菜混成一团,上面浮了一层油,难闻至极。刘媒婆一看就萎缩了,她一面往院门外跑,一面叫骂道:“当谁稀罕杵在这儿,老娘看你那破鞋闺女能嫁到什么好人家。”最后这句话,显而易见是对梅氏说的。 梅氏喘着气,走过去一把将院门关住,扔掉手里的扫帚,就一屁股坐在地上。 “丧尽天良的杜家,黑心烂肺的杜寡妇啊……”梅氏一面哭道,一面骂。 想着方才刘媒婆说的难听话,她就伤心得抑不可止。她本就担心女儿的婚事,虽知道那话刘媒婆是有心气她的,到底还是有些着相了。 “娘,你别伤心了,女儿不会嫁不出去的。”卢娇月上前把她扶了起来,劝道。 梅氏抹了一把眼泪,恨得咬牙切齿:“那杜寡妇竟找个媒婆来恶心咱!跑路的腿,媒婆的嘴,这媒婆的嘴历来都是非常厉害的,这刘媒婆今日受辱而去,还不知怎么在外人面前编排你。” 这就是为什么方才梅氏一直忍着那刘媒婆,一直到了忍无可忍才发飙的原因。也是那刘媒婆实在嘴太坏,来了后,明里暗里都在说卢娇月如今如何如何不值钱,有人要就不错了,梅氏才会发飙将她打出屋。若不然梅氏顾忌着女儿的名声,绝不至于如此。 “娘,我不在乎,就跟桂丫说得那样,在乎我名声的,不会是真心对我的。会真心对我的,就不会在乎我的名声。”见梅氏还是不听劝,卢娇月又道:“反正我名声已经这样了,不在乎被她添上一笔。再说了,那刘媒婆的名声也不大好,她说的话别人也不一定会相信。” 她一面说,一面就将梅氏扶进屋。 其实她心里还有一层疑虑,以杜家人的聪明,不可能会明知道此举会有损杜廉的名声,还故意找上门来提亲。毕竟她小姑可没死,哪有姑侄共事一夫的道理,说出去该成笑话了。 只是这毕竟只是她的猜疑,且她也不好跟她娘说,只能放在心里想想。 梅氏能怎么说呢,只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看来她暂时不用想把女儿嫁到附近村子了,只能听小弟的话,在县里给女儿寻摸一户人家。 刘媒婆扭着腰,气哼哼地往村外走去。 一直走到村外一处背人的地方,她才停了下来。 不一会儿,远远就走来一个人。 刘媒婆一看到对方,就抱怨起来:“那母女俩,老的厉害,小的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你不说那样说没事吗,你看看我这脸和我这手!”她指了指脸上和手上的红印子:“不行,你要给我加钱,若不然我就把这事给兜出去。” 对方笑得勉强,道:“我事先给你的银子,已经不少了,怎么现在又要加钱?” 刘媒婆唾了一口唾沫:“你只说加不加吧?” 看着对方恶狠狠的样子,那人咬了咬牙,撑着笑说:“你想要多少?” “再给我一两。” “一两太多了。” “那你就看给不给吧。”刘媒婆威胁道。 那人面色红白交加,想了好一会儿,才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子。 刘媒婆接过来放在嘴里咬咬,才放进怀里。 “你要信守承诺,把这事烂在肚子里。” 刘媒婆得意地笑了一下:“我办事你放心,以后走在外面,就当咱俩从不认识。” …… 乔氏刚走出房门,就看见胡氏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佯装一脸诧异道:“大嫂,这是往哪儿去了?大哥不是说不让你出门吗?” 胡氏撩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就进了屋。 等卢明海父子几个回来后,梅氏将这下午发生的事说了,二房的几个男人都气得不轻。 尤其是卢广智,当即站起来就要上杜家去,却被卢广义给叫住了。 “这事闹大了,吃亏的只会是女方,那杜寡妇又素来是个不要脸的,若是咱们找上门去,吃亏的只会你大姐。” “那就只能这样了?”卢广智不甘道。 可不是就只能这样了,难道还能冲去杜家问,你家为什么这么不要脸?这世道本就对女子不公平,尤其外面好不容易关于卢娇月的风言风语才平息下来,这么一闹,只会将她推到风头浪尖之处。 卢明海皱着眉头,沉声对卢广智道:“好了,智儿,听你大哥的。” “可——” 卢广智回头望了望卢娇月,只能垂下头,不再吱声。 因为这件事,二房一家子心情都不甚好,吃过晚饭后,便都去歇下了。 卢娇月的屋里,卢广智满脸愤慨:“大姐,难道你也决定要吃下这个哑巴亏?” 卢娇月蹙着眉:“爹和大哥都这样说了,就听他们的吧,他们也是为了我好。而且——”她顿了顿,“我总觉得这事不像是杜家人会干的,杜廉可是要考功名的人,不可能会不注重自己的名声。” “他还有名声可讲?在乎名声他就不会娶小姑了。”卢广智讥讽道。 “这两件事是不一样的,娶了小姑,别人只会说他家贫,可以理解。且男女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此事完全可以推到杜寡妇身上。难道你没发现杜家要做什么经不起人说的事,都是杜寡妇出面的吗?外面对杜廉的风评,除了有个不着调的娘,可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可这件事就不一样了,要知道姑侄共事一夫,不管在哪儿说出去都会是一桩丑闻。我总觉得这事不是杜家人干的,倒像是……” “倒像是和他家有仇?且不光跟杜家有仇,还跟咱们家也有仇,才会这么恶心人。若是咱家吃了这个闷亏,恶心的就是咱。若是咱家不打算吃下这个闷亏,闹到杜家去,到时候就是一石二鸟,两家人都丢脸。”卢广智不经点拨,就将后续的猜测说了出来。 卢娇月赞赏地看了弟弟一眼,点点头。 “那么到底是谁呢?” 和两家都有仇,且知道两家的积怨? 两人对视了一眼,脑海下意识的闪过一个名字。 “难道是大、胡氏?”卢广智本是惯性想叫出大伯母的,却是脱口之际转了口。 卢娇月深深地皱起眉。 卢广智猛击一下炕桌,“没跑了,估计就是她。若这事不是杜家干的,那就只能是她。”他抬头望了一眼卢娇月,道:“姐,这事你别管,交给我就行了。” “你想做什么?”鉴于之前发生的两件事,卢娇月下意识问道。 “你别管就行了,你放心,我不会冲动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卢娇月不赞同道:“你如今在念书,就好好专心念书,不要在这种事上分心。” “姐,你放心就是,我分得清轻重,我不过想找人帮我盯着那胡氏,看能不能找出什么漏子,到时候好找机会报复一下她。这人实在太坏了,天天找咱家麻烦,不给她添点乱,以后指不准继续祸害咱。” 听到这话,卢娇月深深叹了口气。 有时候她也想不明白这人都是咋了,怎么就不能好好的过日子,非得盯着别人家。 “你干这事,别让爹知道了。”卢娇月道。她也不是包子,自然不会以德报怨,尤其对胡氏这人,她也是厌恶得厉害。 卢广智笑着点点头。 别看卢广智答应得爽快,其实他心里有主意着呢。 尤其韩进走之前,特意交代过他,所以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去找狗大了。 狗大,姓苟,因为念着方便,久而久之就成狗大了。 别看这名字埋汰人,其实狗大长得十分斯文俊秀,若是不清楚他老底的人,绝对不会知道这个长得一脸书生相的人,曾经会是一个在街面上混的小混子。 这家伙从小就淘,小时候就闹得一条巷子里的人家鸡飞狗跳,长大了更是游手好闲不干正事。不过他也没干过什么坏事,就是喜欢和一些小混子混在一处玩,因为他长相讨喜,且都是知根知底的,所以一条巷子里住的街坊邻居们,倒也不怎么厌恶他,顶多就是说上一句,这小子真不叫人省心。 这种幸福的日子在狗大十五岁那年戛然而止。 狗大的爹是个镖师,在一次走镖途中,因为意外身亡,丢下了孤儿寡母五人。镖行给的抚恤银子极为少,狗大下面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这点银子根本不够维持一家人的家计。身为长子,狗大只能扛起生活的重担。因为在外面名声不好,几乎没有什么商铺愿意雇用他,狗大只能选择去货场扛包作为养家糊口的手段。 他和韩进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 其实像胡三、瘌痢头这些人,都是那时候和韩进认识的。 他们服韩进,也只服韩进。 这么多年来,风风雨雨,虽大家的名声还是不怎么好,到底养家糊口是没什么问题了。其实这世道,名声又有什么用,当吃不饱肚子的时候,名声都是他娘的扯淡。 所以狗大从小混子,进化到地痞头子,至今怡然自乐。 卢广智走后,狗大眼珠子转了一圈儿,对一旁招了招手。 “狗哥,你又想到什么坏主意了?” 狗大劈头就是一扇子打过去,笑骂道:“老子就像是干坏事的人?” 最近两年这家伙附庸风雅得厉害,甭管刮风下雨,冬天夏天,手里都拿着一柄纸扇。还别说,还真有人吃他这套,不少大姑娘对他芳心暗许,可弄清狗大是做什么的之后,都会在心中骂一句人不可貌相。 被打那人嘿嘿笑着:“狗哥,咱谁跟谁,你那眼珠子一转,我就知道你在憋坏水儿了。” 狗大又唾骂一句,才招手让那人附耳过来小声交代着。 听完,那人道:“狗哥,你可真损!” 狗大踢了他一脚:“还想不想要嫂子了?有人打咱嫂子的主意,咱怎么损可都说得过去。还不赶紧去,小心老大回来了,知道你办事不利收拾你。” “哎!” 虽说杜寡妇一再说让杜廉多养一段时间,再回书院念书,可杜廉并没有听她的。 读书仿若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尤其他错过一年科考,心里烦躁得很,也只有在书院里,才能得到些许平静。 当然杜廉也不光只因为这个原因,而是他实在不想日日对着卢桂丽那张脸。 那张脸时时刻刻都在提醒他,自己是多么得不中用。若是他早考上秀才,家里也不会因为窘迫而给他换了媳妇。随着时间的过去,杜廉越来越能清晰的感到自己和卢娇月之间的不可能。其实他早就知道,只是终究心绪难平,也只有靠着这个念头才能熬过那起初的日子。 回到书院中,自然群像百态。 有关心他的手伤的,有幸灾乐祸他又错过一年的,到底大家都是读书人,即使有那么点小心思,也都藏在君子的面孔之下,倒是没给杜廉添多少堵。与家里的氛围相比,杜廉自然是愿意呆在书院中。 这日,杜廉正在教舍中苦读,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授课的先生停下讲课,走了出去。教舍中的学生也纷纷走出教舍,去看外面的情形。 此时院中已经围了不少学生了,有一名先生模样打扮的人正在和那群闯进来的人讲理。 “咱们这里是书院,是不准外人随意进来的,你们这些人怎么这么不讲理。再不出去,咱们就报官了。” 为首的那个人膀大腰圆,一脸凶相,手里还拿了一把杀猪刀。他身穿蓝色的粗布短褐,腰间围了一块儿褐色的围腰,上面满是油腻。结合他手里的杀猪刀,让人不用想就知道他是作甚的。 “给我滚边上去,我猪肉李是个粗人,别跟我讲什么大道理。还报官?赶紧去,让官爷也知道你们书院出了一个什么样的人!”猪肉李一把将那先生推开,这先生也是个文弱人,当即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跟着猪肉李也没再理会他,而是虎目圆睁四处探望,并喝道:“杜廉呢?快把他叫出来,敢欺负我妹妹,老子今儿非活剥你一层皮。” 众人的目光不禁都积聚在杜廉身上。 杜廉脸皮微凝:“你是谁?我并不认识你!” 猪肉李一把拽住他的衣襟,口沫横飞骂道:“你不认识老子,老子认识你。你勾引我妹子的时候,咋没说不认识我了?我那妹妹今年才十四,你勾引她与你相好,害她大了肚子。还说什么会上门来提亲,现在倒缩在书院里念起书来了。好一个秉持着君子之道的读书人,你们书院的先生就是这么教你的,今儿个若不是不给我一个交代,我拼了这条命也要为我妹妹讨个说法!” 杜廉白净的脸,气红了一片,他挣扎道:“你到底是谁,我不认识你!” 猪肉李虎目圆睁,抡起手里的杀猪刀。 就在这时,从后面冲出一个妇人打扮的女子来,一面拉着猪肉李的手,一面就哭了起来。 “当家的,可万万使不得。” 好不容易将猪肉李拦了下来,这妇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哭了起来。 “你这杀千刀的书生,骗了我那小姑子的身子还不认账,如今我那小姑子住在娘家,害咱家天天被人戳脊梁骨,你倒好,躲到这里来。若不是我家远房的一个亲戚看见你在这片出没,咱还真找不到你人了。你最好莫要抵抗,赶紧跟咱们回去与我那小姑拜堂成亲,咱们以后也是亲戚,若不然我就拉着我家小姑子吊死在你们书院里……” 又有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妇人冲了出来,劈头盖脸地就向杜廉打去。 “你这个不要脸的,糟蹋我女儿,你还我女儿来……” 还有一个老头,嘴里也是骂骂咧咧的,抡着拐杖打杜廉。 杜廉被打得连连躲闪,十分狼狈,嘴里还在辩道:“你们到底是谁,我不认识你们啊!”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一时间,整个场面都乱了。 见到这一幕,一旁站着的先生连连摇头叹道有辱斯文。一些学生们则看得津津有味,书院里生活向来枯燥乏味,还没见过这种场面。 这时,匆匆走来几名书院里的先生,为首那一位正是白鹤书院的院长郝长顺。 有人出面将猪肉李一家人劝下,说道一定让杜廉给他们一个交代,这几人才消停下来。 而此时杜廉形容极为狼藉,简直就像是从乞丐堆里才爬出来似的。不光衣裳烂了,束起的头发也被扯散了,更让他羞耻的是一旁众人打量他的眼神,简直像是看到什么污秽物一般。 杜廉狼狈、委屈、羞愤,种种情绪化为了一声呐喊:“院长,我真不认识这群人!” 郝院长本身也是有功名的人。他摇了摇头,颇为厌恶地看了杜廉一眼,皱眉道:“你如今该想的是怎么给人家一个交代。另外,咱们书院素来注重学生的人品,你这种人咱们书院是再不敢要了。” 说完,便拂袖而去,其他几名先生看他也是边摇头边就离开了。 杜廉如遭雷击。 ~ 几乎没给杜廉任何辩解的机会,他就被赶出了白鹤书院。 连同他的书囊,包括这个月的束脩银子都退还给他了,足以见得书院里的人有多么厌恶他。 杜廉愣愣地站在书院前好一会儿,都反应不过来。 白鹤书院是云田镇最好的书院,若是白鹤书院不要他,附近几乎没有哪家书院会收他。且经过这一遭,他算是在这群同窗中出了名了,书生们都是有圈子的,以后恐怕再没有人敢与他为伍。 杜廉简直不敢想象以后的日子! 他扭过头来,目眦欲裂地瞪着这群人。 他很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些人,更没有糟蹋谁家的闺女,究竟是谁在害他?! “你们到底是谁?” 猪肉李瞪眼做凶狠状:“你说我们是谁?” 他身后那妇人拽了他一把,示意他别演戏演脱了。 这时,就见那老妇人对她家老头子使了一个眼色,“老头子,要变天了,快回家收衣裳!” 那老头哎了一声,便以与他外表不相符的矫捷之势跑走了。 老妇人随后跟上。 紧接着,猪肉李两口子也飞快跑了。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四人就消失不见。 见到这一幕,杜廉除了膛目结舌,也做不了其他。 这时,他若还不知道自己是被人坑了,也白瞎他活了这么多年。 结合去年自己无端被打殴打,致使自己手断之事,杜廉在心里发出一声嘶吼: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在害他! 他自然生出要回书院解释的心思,只可惜书院看大门的,连门都不让他进,显然是里面有人交代过。 无奈,他只能垂头丧气回家。 回去后,杜寡妇知道这事,也是惊疑不定。因为想不出来到底是得罪了谁,杜廉自是又将这事怪在了杜寡妇的头上。实在不能怪他如此想,而是自己没有得罪人,小妹更是不用说了,自然只有总是不消停的杜寡妇了。 杜寡妇觉得十分冤枉,她这段时间没干啥坏事啊,除了去了一趟卢家,让卢家人帮着自家春耕。 联想起上次儿子手断那个微妙的时刻,杜寡妇突然觉得自己找到了罪魁祸首。去年那次她去卢家讹那五亩地的粮食,转眼儿子就被打了,这次她刚去找卢家人让他们帮着自己家春耕,儿子身上就被泼了这么一大盆子污水,连累得连书院都不让去了。 不是卢家人还是谁? 卢桂丽首当其冲。 这还是卢桂丽进门后,杜寡妇第一次打她,根本不听她任何解释,鸡毛掸子就抡在了她的身子。杜廉站在一旁,心中也在想这事,所以根本没拦。还是杜鹃儿小声咕哝一句,别把她打怎么样了,到时候还要咱家掏银子给她请大夫。 杜寡妇这才想起卢桂丽是个病秧子,而且卢桂丽身上还有许多可以利用的地方,她还不想让这个儿媳妇死。她将鸡毛掸子扔在炕上,对卢桂丽气道:“这可害的是你男人,你若还是咱们杜家的媳妇,就跟我一起上你娘家说理去。” 卢桂丽赶忙止住眼泪,怯生生地说了一句是。 杜寡妇带着卢桂丽去了大溪村,一进卢家大门就开始骂了起来。 骂卢家人丧尽天良,骂他们祸害自家姑爷,总而言之,逮到什么骂什么。 卢家人这段时间累得厉害,此时见罪魁祸首非但不感激,还红口白牙诬陷人,当即就恼了。 可有个卢桂丽夹在中间,骂又骂不得,打又打不得,只能窝囊受着。 卢桂丽也是嘤嘤地哭着,哭自家相公有多么可怜,哭爹娘大哥大嫂狠心,把卢老汉哭得肝火直冒,不禁大喝了一声道:“亲家,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什么我们找人打了杜廉,还找人泼他脏水。” 杜寡妇语速极快将事情说了一遍。 卢老汉听完苦笑:“亲家,不管你们愿不愿意相信,这事真不是咱们做的。咱们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去请人殴打构陷杜廉。另外杜廉是我女婿,是桂丽男人,我能去找人污蔑他糟蹋良家妇女?” “那不是你们,还能是谁?” 其实这会儿杜寡妇也反应过来了,卢家人确实没那么大的能耐,可骂也骂了,反正她是不会承认自己的错的。 “真不是咱!” 倒是一旁站着的胡氏,眼神直闪烁。 也许卢老汉他们不知道内里究竟,可胡氏不一样,结合一切来看,她几乎不用猜就知道这事是谁做的。 是二房人。 可他们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能量? 紧接着胡氏就想起梅氏的弟弟梅庄毅,以及那个叫韩进的地痞头子。可她也不可能将这事跟杜寡妇说,因为一旦说了,那就是不打自招。 胡氏因为此事对二房一家人甚是忌惮,之后更是见他们就绕道走,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而杜寡妇回去后,跟儿子说起这事,事情再度陷入一团迷雾之中。 如果不是卢家人,那又是谁? 可不管怎样,日子还是要过下去,没书院愿意收杜廉,他也没脸出去见人,就只能闭门在家中苦读,以求奋发向上,一朝出人头地。村里自然有人好奇杜廉怎么没去书院了,杜家对外面的解释是,杜廉学得也差不多了,剩下的在家自学便好,毕竟家里不富裕。 村里人不清楚内里,倒也没说什么。 卢广智和五郎所在的这家私塾位于牛角村。 开设这家私塾的先生,本身便是一个有功名在身的秀才,因为科举不顺,才放下雄心壮志办了这家私塾,用以养家糊口。虽其本人称不上知识渊博,但教些刚启蒙的小孩子却是足够了。 卢广智在这家私塾里算得上一鹤立鸡群的存在,这家私塾里大多都是一些十岁左右的小孩子,已经十四还来念书的卢广智确实比较引人瞩目。 不过他为人刻苦好学,什么东西都是一点就通,秦秀才对他也是颇为另眼先看。当年他便对这个总是在私塾外放牛的孩子记忆犹新,后来这孩子再未来过,秦秀才还曾在心中感叹过。此时见他过去了这些年,依旧没有放弃念书的打算,心中对他甚是赞赏,平日里对也卢广智十分用心。 且卢广智本身便有些基础(当年偷学的),学什么东西都很快,所以只不过来私塾月余,便可以已经赶上私塾里那些学了一两年的学生了。 这日散了学,卢广智领着五郎和六郎往大溪村走去。 六郎还是被乔氏送来念书了,和卢广智兄弟二人在同一家私塾。因为他年纪小,还不懂事,平时要么是乔氏接送他,要么就是和卢广智兄弟二人一起,有卢广智看着,乔氏倒也不怕他会丢。 六郎今日被先生打手板了,回家的路上还是抽抽搭搭的。在他的想法里,怎么都无法理解自己不过是跑出去玩了一会儿,回来先生便脸色大变,硬拿了戒尺狠狠地打了他一顿。 “我再也不要去念书了!”六郎扯着脖子喊。 卢广智兄弟二人转头望了他一眼,一大一小两张脸上是同样的神色,即无奈又无力。 甭管再怎么不愿意,毕竟是堂兄弟,所以乔氏每次让儿子和二嫂家两个孩子一起上下学堂,二房一家子也是拒绝不了的。其实接触过一段时间,五郎倒也不再讨厌六郎了,六郎本性并不坏,不过是被惯坏了。 他没有自制力,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这也是秦秀才今天之所以会打他的原因,只可惜以六郎如今的思维,大抵是不明白的。 “小六,你快点儿走吧,回去晚了,三婶该来找你了。”顿了顿,五郎小大人模样地看着他叹了一口气,道:“而且你说不去念书,恐怕是不行,三婶不会答应的。” “反正我就是不想去,一点儿都不好玩,还不如我在家里和小伙伴一起逮蛐蛐。”六郎十分委屈。 “三婶花那么多银子送你去念书,可不是让你去玩的。你这话千万别让三婶知道,小心你又挨揍!”五郎恐吓道。 经过了梅氏的点拨,乔氏虽不想承认,但还是不得不正式儿子被自己宠坏的事实。前些日子六郎在私塾里连连闯祸,秦秀才告状告到乔氏面前,乔氏才终于狠下心来,将他好好地收拾了一顿。 这还是六郎长这么大第一次挨打,可把他吓得不轻,此时听小五哥这么说,他不禁缩了缩脖子,也不嚷了。 卢广智回头看了看两个小的一眼,道:“赶紧走吧,再耽误,待会儿天就黑了。” 话不多说,一路回到大溪村。 乔氏早就心焦不已,在村口等着呢。 “怎么这么晚,是不是你又闯祸让先生留堂了?”她瞪着六郎道。 卢广智简单地将事情说了一下,乔氏对他谢过并道别之后,就一把将儿子拉了过来,边往回走边教训着。 这一幕几乎成了这些日子村中一景,见到这一幕,许多村民都是会心一笑。 卢广智兄弟二人往家的方向走去,快到门前的时候,卢广智的小玩伴二狗子突然从路边蹦了出来。他对卢广智挤眉弄眼着,卢广智心下了悟,让五郎先回家去。 “怎么?那事儿有动静了?”卢广智问。 二狗子话都来不及说,一面拉着他往村尾跑,一面小声说道:“今天我好不容易逮到他在村尾草垛子那片儿和钱家的那个小寡妇幽会,咱们走快点儿,说不定还能赶上。” 说起这事,那就扯得有些远了。 卢广智生出想报复胡氏的心思,便嘱咐与他玩得好的小伙伴帮着盯着大房那边的动静。还别说,真让他们找出点儿事来,倒和胡氏无关,与胡氏的大儿子卢广仁有些关系。 卢广仁样貌不差,也是一表人才,却娶了小胡氏那样一个人,心中早已是不满。之前刚成亲那会儿还顾忌些,后来生下小妞妞,小胡氏的身段日渐向横向发展,他渐渐就放肆多了。 早先村子里就有他喜欢找大姑娘小媳妇们说话的风声传出,因为都是同一个村的,且人家毕竟也没做什么,所以没有人放在心上,可不知什么时候卢广仁就和钱家的那个小寡妇勾搭上了。 钱家的那个小寡妇倒也是命苦,年纪轻轻就守了寡,按理说没有孩子,只要娘家硬气,回家再嫁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惜钱家人素来不讲理,再加上这小寡妇娘家不重视这个女儿,就由着她在钱家守寡。 钱家早就分家了,若不提身边没有个男人嘘寒问暖,守着几亩地,这小寡妇的日子也能过得滋润非常,可关键她就是没个男人啊。 少不了有村里的浪荡子在那小寡妇门前徘徊,可小寡妇那几个叔伯可不是好惹的,倒也没闹出什么丑闻来,谁曾想卢广仁竟不知何时和这小寡妇勾搭上了。 因为小寡妇家就在几个叔伯家旁边,两人便总在村尾那处放草垛子的地方幽会。上回就被二狗子看到过一次,可惜那次卢广智在私塾,没有赶上。 村尾这处放草垛子的空地,一般是没什么人来的,俱是一些家里麦秸高粱杆子多了放不下的人家,将暂时不用的堆放在此处。草垛子整体呈小山状,上面覆以茅草顶用以防潮,因为这东西在乡下不稀罕,所以也没有发生过被偷之事,整个空地上零零散散堆了十几垛子。 二狗子扯着卢广智来到空地南角那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让他去看。 认真观察,果然其中有一处草垛子在动,里面时不时还传出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还在折腾呢。”二狗子捂着嘴笑道。 “你打算咋办?要不然咱们去叫钱家人来抓奸?”他又问。 卢广智摇了摇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对二狗子露出一个坏笑。 二狗子连连点头,对他伸出一个大拇指。 卢广智便悄悄地凑了过去。 之后便跟二狗子去一旁看着,看见草垛子都冒起黑烟,那里面依旧不见消停,两人对视一眼,往村里跑去。 卢广智转身回家,二狗子则是边往村里跑,边大声喊道:“着火了,着火了,村尾那里着火了。” 一说村尾那里着火了,大家不用猜就知道是堆草垛子那里着火了。 每逢天干物燥的时候,那里是不是就会着一场火,可是让人惊疑的就是,这会儿还没到天干物燥的时候,怎么也着起火来了。 容不得大家多想,许多村民拎着家里的水桶,便往那处奔去。 过去之后,远远望去果然见有地方在冒浓烟。 等大家冲到近前去,还来不及有所作为,就见冒浓烟那处的草垛子宛若炸锅似的突然爆了开,从里面跳出一男一女两个衣衫不整之人。 两人使劲呛咳着。 也实在是在里面憋不住了,这些草垛子经过一个冬天的风吹雨淋,外层并不干燥,所以燃起的并不是明火。即使放它继续烧,一时半会儿也烧不死人,可关键是烧不死人,它呛人啊。 众人皆是目瞪口呆。 这种情形,大家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 大家俱是纷纷摇头,还有的上前调侃道:“都玩出火来了。” 等人群中有人看清楚两人的样子,顿时有人惊道:“这不是钱家那小寡妇吗?” “这男的是卢家大房的仁小子!” 这下可真炸锅了。 谁不知道钱家人是出了名的不好惹啊,那一家子又霸道又不要脸,若不然也干不出不允许人家小媳妇改嫁的事。 一时间议论纷纷,人群中也有钱家的人在,一看是钱寡妇,顿时不得了了,冲上去就骂道:“你个不要脸的小娘皮,竟敢偷人!” 只是不一会儿,钱家一大家子人就赶来了。 老老小小一大家子,钱家也是家丁众多的人家,虽然已经分了家,家里几房加起来也有几十号人。 “这不要脸的!” “老子就说这小娘皮是个不守妇道的,日日防夜夜防也防不住!” “卢家小子,你敢偷老子弟媳妇儿!” 钱家小寡妇的几个叔伯冲上来,就要揍卢广仁。 卢广仁虽个头高大,可一个人对几个人,也不是对手。尤其他正心虚被人了现行,自然只有任人家打的份儿。也没有村民出来劝阻,在乡下这种地方,偷人婆娘并不稀奇,可偷寡妇那就有些过分了,那毕竟是未亡人,是对死人不敬。 倒是钱家那小寡妇心疼奸夫,冲过去扑在卢广仁身上,一口一个你们要打,将我也打死算了,反正我的日子是过不下去了,我今年还不到二十,就让我守着死人过日子,你们亏不亏良心。 听到这话,有心善的村民站出来。 “好了,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们就算将两人打死也是没用,到时候害了人命,反倒要吃牢饭。” “就是啊。” 钱家人虽还是气势汹汹,到底下手没之前那么狠了。 这时,大房也听到消息跑了过来,连同卢老汉和崔氏也来了。 二房三房两家子也来了,却并未上前,而是站在一旁看着。 “仁儿!” 胡氏一看到儿子被打的惨样,就扑了过去。 “谁打你了?谁打你了?这还有没有王法,光天化日之下就将人打成这样,你们是黄霸天在世啊,这么霸道歹毒,还有没有点儿良心!” 钱家几个妇人就乐了,这偷人还有理了,遂上前你一言我一语就挤兑起来。 “许你儿子偷人家媳妇,就不许人家打人了?” “就是,打你们是轻的,换在别的村,浸你们猪笼都不亏。” 大溪村是杂姓而居的村落,没有宗祠没有宗长,自然不存在动用私刑的事情。可若是换做那种整个村都是一个姓的地方,族长有着莫大的权威,族里有妇人不守妇道,被浸猪笼的不在少数。 胡氏这个人是没理都能将自己说成有理的一方,自然不甘示弱,在她嘴里卢广仁成了血气方刚的小伙儿,而钱家小寡妇成了特意勾引她儿子的狐狸精,总而言之,他儿子没错,都是钱家小寡妇的错。 钱家小寡妇也知道若这事真让她一个扛起来,钱家人是绝不会放过她的,她只有死这么一个下场,遂哭得声嘶力竭道:“不是,不是,我没有勾引他,我们是两情相悦!仁哥,仁哥,你跟他们说啊,咱们是两情相悦的!” “我去你娘的两情相悦,你们两情相悦了,我咋办?” 随着这个声音,小胡氏宛若冲天炮似的冲了过来,一下子扑在钱家小寡妇身上,劈头盖脸地向她打去。她仗着体积大,不光打小寡妇,还抽空去拧卢广仁。 “卢广仁你个没良心的,我在家里侍候你娘你爹,做家务照顾贵女,你倒在外面偷起小寡妇来了。” 一时间,混乱至极。 对比长得丑且凶悍不讲理的小胡氏,钱家小寡妇那种嘤嘤嘤的羸弱之态,自然占了上风。卢广仁本不打算出头的,此时不免也有些恼了。 “你给我滚,不愿跟老子,滚回你胡家去!”他不光说,还将小胡氏扯起来,一把摔了出去。小胡氏被摔懵了,扯着嗓子就哭了起来。 虽然可以理解为卢广仁是被小胡氏闹得有些恼了,到底他这种行径还是让村里一众年长者的摇头叹息不已。不看僧面看佛面,总是帮自己生儿育女侍候一家老小的原配妻子,怎么能这样对待。 钱家人笑了。 “你们卢家人闹够没?今儿这事你们打算怎么办吧,若是不给咱们一个交代,我们今天就打死这个奸夫!我就不信到时候闹去了县衙,县太爷能拿我们咋样!别忘了,按咱大乾国的律例,当场捉奸,奸夫淫妇打死不论!” 说话的人是钱家小寡妇的大伯子,钱老大。钱老大当年也是念过两年书的,自然懂得比别人多,所以那句吃牢饭还真吓不住他。 听到这话,卢家所有人都僵住了。 胡氏也不还嘴了,小胡氏也不打人了,至于卢广仁则是腿一软,当场就瘫倒在地。 “你们想咋样?”卢明川问道。 “我们想怎么样,应该是问你们卢家人想怎么样吧?你儿子偷了我弟弟的媳妇儿,现在倒问我们想怎么样了?” 卢明川脸黑如墨。 他自认说话做人堂堂正正,从不叫人指摘,今儿还是他这辈子第一次让人用话逼迫成这样。可说一千道一万,这事是卢广仁做得不对,他总不能当场将自己儿子打死,这毕竟是他的种。就算他今日把儿子打死了,以钱家人的秉性,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 第70章 ==第七十章== 卢明川不禁望了一眼卢老汉,又望了望人群里的卢明海和卢明山。 梅氏和乔氏自然看到这个眼神,手下意识拉住自己的男人。 卢明海知道按私怨的话,胡氏的儿子他不应该去管的,可这中间还有他大哥,且乡下人行为处事,都是发生了什么事,一家人一起上的。一家人抱团,在乡下这种很多时候不能讲理的地方,才不会受人欺负。这种时候,他若是不出面,待事情过后,恐会受人指摘。 卢明山大抵也是想到这点,与卢明海对视一眼,两人走上前去。 见老二不计前嫌地来帮自家,卢明川眼中闪过一抹愧疚。 卢家几个男人去了一旁拿主意。 方才听钱老大的口风,恐怕也不想将此事闹大。毕竟就如同方才别人所说,事情已经发生了,总不能将人打死。就算奸夫淫妇打死不论,出了人命还是要过堂问话,乡下人没几个愿意去县衙走上一遭。 那么就只有一个办法,拿银子出来安抚住钱家人,钱家人素来贪财,这招应该可行。至于卢广仁的名声,如今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再说名声就有些矫情了。 整个卢家若论名声好,还是要属卢明海。这种名声好,倒不是指别的,而是他为人实诚,做事实在,村里愿意与他打交道的人多。 当然,之前卢明川也是如此,可胡氏连着闹出几次丑事,他受了自家婆娘的牵连,早已不如往昔。虽说那些事是胡氏干的,与卢明川无关,可人们下意识认为两个人都是一个被窝睡觉,怎么可能当汉子的不知情。且就算他真不知情,也有失察之过,亦或是耳根子太软,受妇人摆布被其蒙骗。 所以说乡下人,你别看他们大字不识一个,论识人的话,却并不弱那有些读书人。 经过一番商量,卢明海走到钱家人的面前。 “这事确实是我那侄儿做得不对,不过这事说白了,也是一个巴掌拍不响。我卢家确实没教好孩子,可你们钱家也没看好自家人……” 这话一出,就遭受钱家人的指责。 “你侄子偷了我家的媳妇儿,难道还是咱们的错了?” “照你们说的这话,咱们钱家就应该自认倒霉?” 有与卢明海交好的村民,上前说话:“钱老大,你们也别这么说,人家卢老二说得没错,这本就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若是你家那小寡妇不愿意,难道卢广仁还能按着她硬上不成?” “就是,咱们可不止一次听说她对村里年轻的汉子勾勾扯扯,就一个村里,谁家不知道谁家那点儿破事啊。若是她没问题,你家至于看她看得那么紧?” 这倒是事实,钱家的小寡妇虽长相只能算清秀,但架不住人家会打扮。早先钱老五还没死的时候,她成日里就穿红着绿的,打扮得花枝招展。明明看脸也就那样,可视线往下一挪,就能看到那对鼓鼓囊囊的胸脯,且看人就是一脸笑,大哥长大哥短的,没少有村民私下里议论这小媳妇不是个老实的。 钱老五死后,她也不改往昔。期间,闹出过几次她与村里汉子们调笑的事,自那以后钱家人就将她看了起来。 这下轮到钱家人脸黑如墨了。 虽这几个村民说话是难听了些,但理确实是这么个理。且钱家人在村子里素来不遭人待见,与之相反,自然帮卢明海说话的人多。这与对错无关,与人情世故有关,毕竟人们潜意识里都是愿意帮助对其有好感之人。若是恶感,恐怕不落井下石都是好的。 这也是为何卢家会让卢明海出面的原因所在,卢明海在村里人面广,吃得开,大家都愿意给他面子。 卢明海又道:“这事确实是我那侄儿不对,咱们也承认了,之所以会说一个巴掌拍不响,都有责任,不过是陈诉事实。既然你家要个交代,咱们总得将这道理论一论,才能清楚明白。如今事情摆在这里,道理大家都是门清,你家就给个实诚话,看怎么才愿意将这事揭过去。毕竟大家都是一个村子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也不想彼此撕破脸皮。” 钱家的儿子中,有一个脾气暴躁的,顿时跳了出来:“这事本就是你卢家不对,你倒是语气挺硬的……” 话才说了一半,就被钱老大给拽身后去了。 钱老大对着卢明海笑了笑,“明海这话是挺有道理的。这么着吧,我那兄弟毕竟不在了,我也不能当我弟妹的家,我和其他兄弟商量商量。” 说完,便叫上家里的几个男人到一旁商量去了。 卢明海眼光闪了闪,卢老汉等人都松了一口气,既然钱家人愿意松口,就代表这事可以谈。 就如同卢明海所言,大家都是一个村子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谁也不愿意把脸皮撕破了。尤其与卢明海不同,钱家在村子里风评并不好,钱老大也是非常清楚,才会拉住自家那脾气暴躁的侄儿。 按钱老大的想法,找卢家要些银子就罢了,显然有人有不同的意见。 “要银子我是没啥意见,可那女人也得处理。总是这么着,谁家有那闲工夫总去看着她,等再闹出些什么事,咱家脸可就丢大了,还不如趁着这机会……”钱家老二做了个手势。 “你的意思是?”都是兄弟,自然明白彼此的意思。 钱家老二点点头,“这样一来,也能洗清咱家霸道不让她改嫁的名声。” 钱老大沉吟不语。 半响,才面色沉肃地点点头,“那就这样吧。” 几个人又商量了几句,才往那边走去。 显然钱老大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不光是他,钱家其他人面色也好了不少,至少没人怒气腾腾地瞪着卢家人了。 钱老大对卢明海亲热地笑了笑,道:“明海,这今天是你,若是换做别人,我是万万不会善罢甘休的,毕竟这有损的可是我钱家的颜面。” 既然对方递了梯子,卢明海也不介意说两句好听的话:“哎,谁家也不愿意发生这种事,可事情已经出了,咱们应该做的是想办法解决了,而不是闹得不可开交。也幸亏你家明理,若不然这事……” 两人来回说了几句场面话,才拉着去了一旁说话,仿若方才的剑拔弩张,从没有发生过。 众村民见到这种场景,自然知道这事是闹不起来了。 当然想看热闹的人有许多,到底厚道的人还是占大部分,且去年才在人家明海家吃了一顿杀猪饭,吃了人家整整一头猪,这会儿也不好不给面子。 于是,不相干的人纷纷走了。 对于之后这事是怎么解决的,村里人并不清楚,不过之后就传出钱家小寡妇要嫁入卢家大房做平妻的消息。 乡下人是没有纳妾一说的,倒是有那种娶平妻的人家,可俱是因为原配不能生,或者身染恶疾,而婆家为人厚道不愿休妻,又给自家儿子另娶一房妻子回来。不过大溪村倒是没有发生过这种事,只是听说别的村有这样的人家。 当然卢家大房肯定是不存在这种情况,可有着之前的事,大家也不难以理解。看来卢钱两家是达成了共识,打算联手将这事掩盖下来。最起码这件事的本质从奸夫淫妇,转变成了男女之间两情相悦,钱家不忍儿媳妇年纪轻轻守寡,才将她当做自家女儿嫁去卢家。 可到底事情的真相如何,其实大家都门清。不过人家都这么做了,若不想得罪两家人,一般都不会人不识趣地主动去戳破。 当然事情的真相不仅是这样,这个结果是钱家人硬压着争取来了,为的不过是名正言顺从卢家讹点儿银子。 要知道他们大明其白就找卢家人要银子,说出去就成了钱家拿自家当寡妇的弟媳妇讹钱。而将小寡妇嫁入卢家,再找卢家人要银子,就成了卢家给的聘礼。 卢家人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可谁叫自家理亏呢,只能咬牙吃下这个哑巴亏。 总而言之,这个结果对两家人来说都算得上是一个好结果。 只是对一个人来说,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那人是小胡氏。 这莫名其妙家里多了个什么平妻,还是男人偷寡妇偷出来的,她怎么能咽下这口恶气。 小胡氏自然是闹过了,可在卢家怎么闹也没用,一家子合起伙来镇压她,她根本掀不起任何风浪。她也回过娘家,她娘家人并不愿意她和离,还是打着劝和的态度,且家里兄弟都成亲了,根本没有她呆的地处,她只能又回到卢家来。 小胡氏心里那个窝火啊,简直都没法说了。 为了发泄心中那股怨气,她回到卢家后,天天在家里闹,闹得卢家大房这边是鸡飞狗跳。卢广仁打也打过了,可一点用都没有,再过分些,胡氏就出面拦了。儿媳妇毕竟是自家侄女,本就是自家理亏,再过格胡家人就要出面。要知道胡家那边之所以没闹到卢家来,还是因为看着她的面子。 其实胡氏心里也挺窝火的,钱家一下子狮子大开口要了二十两银子,直接把整个大房的家底都给掏空了。且她还不能不给,不给的下场就是儿子被人当奸夫打死。 她只能咬牙吃下这个哑巴亏。 二房一家人目睹了整个事件的过程。 对于事情发展到如今这副局面,他们只能说这都是命。 卢娇月却是心下微妙,她已经从卢广智口中得知这件事是他干出来的了。 胡氏丢了大脸,大房的银子被掏了个空,这样的报复对如今两人来说,已经是能做到的极致了。毕竟他们爹和大伯是兄弟,大家都姓卢,闹得太难看,谁家也跑不掉。 当然,这事肯定是不能跟卢明海说的。 卢明海这几日为了这事连连奔走,好不容易把事情办下来,他也是身心俱疲,只说了一句以后有这样的事,他再也不管了。 之所以会这么说,一来是心里厌恶,别看卢明海出面了,到底因为胡氏,他心里还恶心着。二来也是当初钱家人要银子,胡氏掏钱掏得不爽利,总是一副卢明海故意害大房多出银子的模样。若不是卢明川生了气,当着人面就给了她一个大耳刮子,卢明海非当场扭头就走。三则是因为钱家人要将小寡妇嫁进卢家之事,其实卢明海是不赞同这事的,但他爹和他大哥大嫂都同意了,他自然不能说什么,只是多少心里有些不舒服。 按下不提,事情敲定后,就该钱家小寡妇就进门了。 因为当初卢钱两家的商议,她进门自然不能偷偷摸摸的,得在村里摆酒才行。为彼此做面子是其一,另外也有想堵住村里人嘴的意思。 毕竟,吃人家的嘴软,吃过卢钱两家的饭,以后再说两家的是非,多少都会收敛些。 当日,卢家和钱家各自在家中摆酒,请了整个村子的人来吃饭。 一顿饭吃罢,再没有村民提之前捉奸的事了。 小胡氏自然恨得咬牙切齿,要知道她当初嫁给卢广仁的时候,也没这么风光过。她自然不能理解卢家人这么做的含义,也许她心里也明白,只是被妒火冲昏了头脑。 而卢广仁,因祸得福,又当了一回新郎。 虽然大家彼此都是‘老熟人’,可关键它意义不一样啊,等吃喜酒的人散了,卢广仁满面红光迈着阔步准备去洞房。 在这里就要说一下,自打家里分家后,卢桂丽又出嫁了,大房这边的地方就宽裕了不少,不过大房一家子一直还住在东厢。这次卢明海又娶了个媳妇,东厢肯定是不够住了,大房两口子索性搬到上房的东间去,西间给卢广礼住,至于东厢,则是留给卢广仁一家人。 三间房,中间空着,小胡氏带着女儿小妞妞住东间,钱家小寡妇,哦,现在不叫钱家小寡妇了,她本姓邱,名翠荷。邱翠荷住在西间。 此时,喝了一些酒的卢广仁站在东厢前,颇有一种自己成了皇帝的感觉。两个媳妇,换着以前想都不敢想。 也算是因祸得福。 卢广仁自是到了西间去,揭了盖头,正欲搂着邱翠荷歇下,就听到东间那边传来女儿的哭声。 邱翠荷靠在他怀里,娇嗔看了他一眼:“你不去看看?” “不理她!这婆娘,就喜欢闹腾!” 两人干柴遇见烈火,顿时滚到了一处去。正折腾得起劲儿,突然门从外面被人撞了开。小胡氏冲了进来,二话不说拽着邱翠荷的头发便往炕下拖。 “你这个不要脸的臭婊子,老娘是阻止不了你进门,不过我是大,你是小,从进门这一刻就注定了。想要洞房花烛,看老娘不撕破你这张婊子脸!” 邱翠荷不停地挣扎,卢广仁正在兴头儿上,就这么被打断了,也是一肚子火。他本就嫌弃小胡氏,此时见心肝宝贝儿被打,自然要帮着小媳妇儿,遂他与邱翠荷两人一同去打小胡氏。 小胡氏也不是吃素的,眼见自己打不过,就往地上一坐,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丧尽天良的卢家,黑了心肝烂肺肠,欺负我孤儿寡母可怜人,这两个不要脸的合伙起来打我一个人……我的小妞妞啊,娘抱着你上吊去……” 衬着小妞妞在那屋的哭声,果然是凄惨至极。 上房那边,卢老汉被气得连连拍炕,崔氏唉声叹气着。两个儿媳妇打架,做公爹的卢明川自然不好出面,胡氏被派了过来。 “闹闹闹,你们到底想怎么样?若是不想过了,都给我滚出去!”胡氏恶狠狠地瞪着三人,一副恨不得将他们吞了的模样。 她面容憔悴,头心里都有白头发了。这段时间为了大儿子这事,她是掏钱出力还被男人骂教不好儿子,更不用提外面那些流言蜚语以及看笑话的眼神,还有胡家那边也得她泼下脸皮去安抚。 三人顿时噤了声,也不闹了。 不过可以想见,未来的日子一定会很美好。 与大房不同,现如今二房的日子过得很是惬意。 春耕过后,地里的活儿就不多了。因为梅氏那边的生意越来越好,卢明海和卢广义商量了一下,由卢广义每天挑着担子出去卖豆腐,而卢明海则留在家里照顾地里的庄稼,顺带去县里给梅氏帮忙。 而卢娇月则负责家里的一些琐碎的家务事。 因为小摊上的豆浆卖得甚好,自然也有人问过卢家的豆腐,二房两口子动了心思,每天出摊的时候,都会带一些豆腐去卖。 二房家的豆腐和豆浆一样,没有豆腥味,去掉豆腥味的豆腐鲜嫩滑口,十分美味。渐渐的,知道的人多了,小摊上每天也能卖上几十斤豆腐。几乎可以赶得上卢明海以前每天挑着豆腐挑子十里八乡到处售卖的数量。 这一切不禁让二房一家子喜出望外。 手里有钱了,心就不慌了,梅氏也不如往日那样恨不得日日守在县里。偶尔也会让男人或者儿子帮自己替上一天,自己则留在家里和女儿一起做做家务活。 生活有了盼头,二房家院子里笑声越来越多,自然不若大房那边总是乌云密布,闹得不可开交,日日都有大戏上演。 就在这之际,桂丫母女几人做生意的事被人发现了。 其实也是可以想象的到的,云田镇离村子不远,村里时不时就有人上镇里去买东西,会被发现是注定的,有区别的不过是早晚罢了。 一时间,村子里传得沸沸扬扬。 也不知那发现桂丫家做生意的人看到了什么,总而言之,现在村子里个个都说桂丫家发了财,生意做得那叫一个好。 有替母女几个高兴的,自然也有眼红的。乡下地方大多如此,可能是因为家家都不富裕,若是哪天听到哪家发了财,自然少不了背后会议论。无心之人混就当听个故事,可落在有心人耳里,那就不一样了。 这其中就有陈婆子。 陈婆子这两日挠心挠肺的,真恨不得冲进个桂丫家,看看她们到底赚了多少钱。可之前里正的警告也不是开玩笑的,她自然不敢做得太过。 动不了别的心思,她就在陈铁根头上打主意。 现如今陈铁根的日子过得十分不错,那寡妇人虽长得不好,但为人贤惠勤劳,一点都不比当初桂丫娘差。尤其寡妇带来的儿子,成日里爹长爹短的,可把陈铁根乐得,恨不得这是自己的儿子才好。 当然他也没放弃想生出自己儿子的打算,不过他年纪已经不小了,而那寡妇比他还大几岁,还能不能生出还是个未知,不过日子终究有了盼头。 这突然的,老娘说让他去找桂丫娘俩几个,陈铁根不禁有些犹豫。 若说愧疚,当初肯定是有的,可陈铁根毕竟孝顺了陈婆子一辈子,日后也没打算改。再加上陈婆子日日在他耳边说,桂丫娘是个命中无子的,那几个丫头片子占了他子孙的位置,渐渐也就不愧疚了。 到底他还是有两分良知,之前娘将那母女几个扫地出门,连件厚衣裳都没给。人家靠着村里东家给一点,西家给一点,渐渐将日子过了起来。这会儿娘突然说让他去笼络住桂丫母女几个,好将她们手里的钱弄过来,陈铁根一时有些无法接受。 可无法接受也没用,活了几十年,陈铁根就从没在陈婆子面前硬气过。 且那寡妇也帮着吹枕头风,说自己说不定哪天就有了,家里的日子困难,二房一家子又霸道,婆婆素来向着二房,能留给他们的东西极少。如今既然有了弄到钱的机会,她是不在意陈铁根去和桂丫娘套旧情的,只要能弄来赚银子的法子,日后有银子养儿子就好。 寡妇比陈婆子有远见的多了,陈婆子只想着弄人家的银子,寡妇甚至想把人家赚银子的法子弄过来。 儿子是陈铁根头上的紧箍咒,不用别人念,他日夜都在想。听到寡妇说这话,他不禁心中一喜,问道:“难道说你有了?” 寡妇露出一抹娇羞的笑:“还不知道呢,不过这个月我癸水还没有来。” 陈铁根喜得恨不得一下子跳到房顶上,来回在屋里转悠了十几圈儿,才平静下来。 “我也是为了咱们以后,你放心去吧,我是不会吃醋的!” 望了寡妇那目前还是平坦的肚皮一眼,陈铁根一咬牙,答应下来。 次日,便上那座废弃的小院去了。 如今这座废弃的小院早已不复当初的破败不堪,经过母女几人的收拾,看起来也是干净整齐的。当然东西厢还是不能用,不过桂丫一家也就四人,光上房那里已经够住了。 院中莽莽榛榛的杂草早已被拔了,被桂丫娘开垦成了一片菜地,上面种着各种菜苗。院中一角盖了个鸡窝,此时正有十几只小黄鸡在被篱笆隔开的空地上,争抢地啄食着地上的鸡食。 “你咋来了?”桂丫娘看着陈铁根,眼中闪过一抹复杂。 陈铁根局促地垂下头,提了提手里的布袋子,道:“我想着你们的日子大抵不好过,所以偷偷地攒了一些粮食给你们送来。” 粮食并不多,也就小半口袋,大概五六斤的样子。若说这粮食是陈铁根找陈婆子要的,桂丫娘万万不会相信,可听他说是自己偷偷攒的,她不免就想到以前婆婆不让她和两个女儿吃饱饭,男人偷偷藏下自己的口粮,给她们吃的事。 心情不禁有些激荡,桂丫娘一瞬间想了许多,她深吸了一口气,望了陈铁根一眼,道:“不用了,你还是拿回去吧,咱家现在不缺吃的。” 陈铁根更加局促了,抬头看了桂丫娘一眼,又垂下头去。 “你们有是你们的事,这不过是我的一点心意。本、本是早该来了,可你也知道……”顿了顿,他又道:“娘她老人家看得紧,这点粮食也是我偷偷摸摸每天藏一点才藏下来的。” 桂丫娘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打开屋门。 “进来坐吧。” 陈铁根眼中闪过一抹欣喜,点了点头。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因为下午无事,桂丫便去二房家找卢娇月说话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等桂丫看看外面的天,发现时候已经不早了。 “我得回了。” 卢娇月点点头,让她有空再来找自己玩。 等回到家中后,桂丫便发现家中的气氛有些不对。 妹妹桃丫僵着一张小脸,她娘面上带有余怒,她正想问怎么了,就看见桌上放的那袋子粮食。 “姐——”桃丫见桂丫回来了,就跑到她身边。 刘翠兰自炕上站了起来,不知为何,她竟有些心虚,她搓了搓手,笑着道:“回来了?” 桂丫瞟了她娘一眼,对桃丫使了一个眼神,打住她即将出口的话。 之后桂丫也没问桌上那袋子粮食哪来的,不过等她进里间一趟又出来,桌上的东西已经不见了。 “晚上想吃什么,娘给你做。” 桂丫看了今日格外显得殷勤的娘一眼,道:“还是我去吧,你今儿也忙了一天了。” 灶房里,桃丫将陈铁根来过的事,告诉了桂丫。 “我觉得他来有蹊跷,可娘跟傻了似的,我怎么对她使眼色都没用。还让我叫他爹,我不愿,他走了以后,娘训了我一顿,说不管怎么说他总是咱们爹。” 桂丫的脸色晦暗莫名。 早在村里传闻她家发了财,她便知道陈家那边早晚要出幺蛾子,万万没想到是她爹出面的。 桂丫十分了解陈铁根的性格,那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且为人懦弱、愚钝,一辈子都受她奶的摆布。以他的性格,他会听她奶的话来,桂丫并不意外,让她意外的是陈家那边竟然改变了处事的方针。 她奶并不是个聪明人,若不然也不会在村里落到人见人厌的地步。村里也有不少恶婆婆,也有不少当娘的偏心其他儿子,可没有一个会像她做得那么明显。人家表面上维持着一家和平,实则该偏心的,一点儿都没少偏。可偏偏就她成村中的典范,举凡提到当娘的偏心儿子,都会拿她出来举例子。 她奶就只会老一套手段,先是耍厉害,厉害无用就一哭二闹三上吊,一般到不了上吊那一步,她爹娘就会屈服了。所以这种怀柔手段,实在不像是她奶会做的。至于她爹还有小叔小婶那边,就更不用说了,一个是个木头脑袋,另外两个就是她奶的翻版,都是假聪明。 桂丫不禁想到了那寡妇身上。 关于陈家最近的事情,她没少在外面听过,知道那寡妇是个聪明人,将陈家一家上下都哄得很好。包括她小婶,小陈氏素来是个难缠之人,也被那寡妇哄得逢人就说现在这个比前头那个好多了。 当然,桂丫如今担忧得并不是陈家那边,而是她娘。 从妹妹描述的情况来看,显然她娘是心软了。 半袋子粮食就换来全然忘记之前的逼迫与屈辱,桂丫真不知该说她娘什么好。 “我方才见娘把那袋子粮食藏在这里了。”嘴里说着,桃丫就将那袋粮食翻了出来,解开上面系着的绳带。 “我就知道陈家人没这么大方,姐,你看!”桃丫气愤道。 只见那小口袋里装了半袋子高粱米,都是未脱粒的,上面还带着壳。而此时这些壳上带着许多霉点,显然是受潮了的。 “我去跟娘说!” 桃丫抱着袋子就往上房那边去了,桂丫并没有拦她,而是跟在后面,她想看看她娘的态度。 桂丫进去时,桃丫已经将事情和她娘说了。只见刘翠兰眉头紧锁,嘴里却道:“咱家又不是什么有钱人家,这粮食不过是有些受潮了,还是能吃的。” “娘,这不是受潮不受潮的问题,而是他竟然拿着这样的东西给咱们,当咱们是要饭的吗!陈家就算再穷,也没有到吃霉坏的粮食这种地步吧。” 刘翠兰斥道:“什么他啊他的,他是你爹。”她叹了口气,摸了那粮袋子一下:“你爹也不容易,你奶是个厉害的,能藏着攒下这点粮食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桃丫满眼激愤,桂丫却是心里一沉。 “娘你是不是打算原谅他了?你别忘了当初他们陈家人是咋对待我姐的,又是怎么把咱们撵出来的。怎么日子刚好过一点,你就全把之前的事忘了!”桃丫喊道。 听到这话,刘翠兰有些心虚地望了大女儿一眼,解释道:“娘没有打算原谅你们爹,娘没忘记之前的事。我只是……唉,我只是觉得你爹也不容易……” 桃丫还想说什么,却被桂丫从身后拉了一把。桃丫只能忿忿住嘴,而刘翠兰又回到炕上去坐着,手里拿起针线簸箩,佯装在忙的样子。 到了该吃饭的时候,桂丫却一点都没有想吃饭的心情。 她借口找卢娇月有事,便出了自家大门。 此时天已经黑了,月疏星稀,吹着有些凉凉的风,她觉得自己的心也凉得厉害。 一路无意识地在村里走着,走到卢家二房的院子前,院门已经关了,桂丫并没有想叫门的打算。她说是找娇月有事,其实也不过是想找个借口出来透透气。 她正想转身往回走,突然听到院门吱呀一声开了。 “桂丫妹子,你来找月儿有事?”卢广义讶然地看着桂丫。 桂丫没料到会遇见他,有些手足无措道:“没,我没事,我就是出来走走,一不小心走到了这里。” “发生了什么事?” 见她不说,眼睛放在自己身后的院门上,卢广义顺手将门阖上,“我去找宝柱有些事,咱们边走边说吧。” 田宝柱是卢广义光屁股玩大的玩伴,目前在家种地,再过几天就是他成亲的好日子,到时候卢广义要去帮忙,他去找田宝柱就是为了问这事。 村里的小径上十分安静,这个时候几乎没什么人在外面行走,两人顺着小路往前走着,一路上安静无声。 “你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寂静中,卢广义突然开口问道。 桂丫几乎没有什么犹豫,便将家里之前发生的事说了出来。一来她是信任卢广义不会到处乱说,另外也是她心里实在憋屈得厉害。 听完后,卢广义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是做小辈儿的,管不了长辈的心思。” 桂丫苦笑一下,她又何尝不知道是这个道理。 “不过若是不管的话,你家安静的日子恐怕以后就没了。你想过打算怎么办了没有?”卢广义问。 桂丫茫然地摇摇头。 卢广义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劝道:“我觉得你不要想太多,你爹娘毕竟已经当着全村人面和离了,而且你爹又另娶了一房妻室。” “可——” “你是怕你娘会将你家的事对你爹说?” 桂丫点点头。 村里人只知道她家在镇上做生意发了财,却并不清楚内里情况。 “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事只要认真观察,其实并不难发现,所以你不用怕给我家惹来什么麻烦。”从桂丫家在县里做生意的风声传出来,卢广义就有了明悟。桂丫家和自家的生意为什么会好,不外乎因为他家的豆浆,这东西其实一点都不稀罕,稀罕的是怎么让豆浆好喝。 可以想见这事若是传出去,眼红他家的人不会少,但卢广义并不认为自家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毕竟大家都靠本事吃饭,没本事的吃不上饭的,全天下多的去了,谁家也不欠谁。 “事情暴露是早晚的,你放心,我和我爹心里头都有数。” “对不起,卢大哥,都是我家给你家添了麻烦。”桂丫有些愧疚道。 她从小在乡下长大,自然明白乡下人的秉性,大家都穷自然没什么事,若是突然有人乍富了。背后说三道四,戳脊梁骨的,眼红的,各种幺蛾子都会来。总有人明里暗里打听,你家是怎么有钱起来的,甚至厚着脸皮来占便宜的也不在少数。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甩脸子不好看,不甩脸子心里烦。 卢广义失笑:“我不早说了吗,你不用觉得是你给我家惹来了什么麻烦,毕竟我家现在也在做生意,知道的人也不少,只是不清楚具体情况罢了。县里是比镇上离村子远一些,但谁能保证村里没人去县里,就永远不会被发现?” 桂丫沉默下来。 半响,才道:“这倒也是。” “那你想过怎么解决陈家那边事没有?”卢广义突然又问。 桂丫想了下,抬头看了他一眼:“既然不用担心这个,我就不阻拦了,就像你说的那样,这种事是拦不了的,反正我家也没有什么秘方啥的,就是到时候可能会给你家找些麻烦。”说到这里,她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卢广义有些怜惜地看了她脸上笑一眼,犹豫了一下,道:“我家你不用担心,不过你家的事,你心里也得有主张才行,别让那些人把你家生意搅合了。至于你娘——” “卢大哥,你说没关系。” 卢广义点点头,又道:“她若是真动了那种心思,你可得千万稳住才行。” “卢大哥你的意思是?”桂丫眼中闪过一抹慌乱,显然她不是个傻的。 “我这么说也是给你提个醒,毕竟我大伯家已经闹出了先例,若是陈家那边真对你家有什么企图的话,我就怕他们会提出让你们母女几个回家的事。” “可他已经另娶了啊……”紧接着,桂丫噤住了声。可不是吗,卢家大房已经开了先例,谁敢说陈家人不会动这种心思。 这么想着,桂丫心情顿时糟透了。 “不过你不用担心,有咱家在前头撑着,他们应该不会在你们身上动什么心思。”这么说着,卢广义心里突然有了主意,对桂丫道:“这事你别担心,我已经有些主意了。” “什么主意?” 因为心情有些激动,桂丫不由自主地上前拉住了卢广义的袖子。紧接着她便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赶忙松开了自己的手。 黑暗中,桂丫的脸羞得通红。 卢广义看了她一眼,眼神不由地向一旁打飘。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清了清嗓子道:“这事暂时说不清楚,我得回去和家里人商量商量,才能告诉你。” “那你快回去吧。”跟着桂丫就反应过来,卢大哥出来是有事的,忙道:“我忘了你还要去宝柱家,卢大哥你还是先去吧,我家的事不急,真的不急……” 说到最后,桂丫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于是便对卢广义说自己要回去了,然后她便头也不回的跑了。 桂丫一面跑一面捂着自己的脸,也不知道卢大哥有没有发现她的异常。一想到平时还算冷静自制的她,在卢大哥竟然屡屡失常,她就有一种想去撞墙的冲动。 好不容易跑到家门口,桂丫双手拄着膝盖喘了好几口气,才伸手推开院门。 她并没有发现有一道身影一直跟在她身后,直到她进了院门,又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一夜辗转反侧,直到外面已经有了鸡叫,桂丫才沉沉睡去。 等她醒来,发现外面天已经亮了。 她一个骨碌自炕上坐起来,四处望了望。妹妹桃丫已经起了,倒是小丫还在睡。她不由自主松了口气,看样子她没有起晚。 隐隐约约似乎听到院子里有人说话,桂丫穿了衣裳走出去,就看见一个不该在这里出现的人。 是她爹。 她娘正站在院子里和她爹说话,而妹妹桃丫则气嘟嘟地看着那边。 “姐,你起来了?” 听到这话,刘翠兰往屋门那处看去,就见大女儿站在屋门前看着这边。 “桂丫,你起了?娘说你成天辛苦得厉害,就没有叫你。对了,包子已经蒸好了,早饭也做好了,你先去吃点儿吧。” 看着这样的娘,桂丫不免一阵心酸,同时也有些心软了。也因此,她什么也没有说,就往灶房那边走去了。 期间,连看都没再看陈铁根一眼。 姐妹两个就在灶房里吃早饭,早饭也简单,就是稀粥配包子,还有一碟子酱菜。两人默默地吃着,期间桃丫几次欲言又止,可看着大姐的脸色,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院子里,陈铁根犹豫地看了桂丫背影一眼,小声道:“女儿还在怪我吧。” 刘翠兰眼神有些复杂:“小孩子,气性都大。”其他的,她也没有再说,因为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本来愉悦的心情,因为大女儿,突然低落了下来。刘翠兰望了陈铁根一眼,道:“你回吧,咱们这儿没什么忙需要你帮,我和孩子们都能做。” 陈铁根踌躇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转身往院外走去。 桂丫很快便知道卢广义的办法是什么了。 因为也不过是几日的时间,关于卢家二房在县里做生意的流言就传了出来。 对于卢家二房在县里做生意,村里很多人都知道,不过他们并没有多想。因为卢家二房本就是做豆腐买卖的,再做点其他别的小生意,也并不让人意外。 而这次让人意外的是,据人说卢家二房的生意在县里很有名,好多人都知道城南有家小摊上的豆浆很好喝。 更令人意外的是,传说中发了财的桂丫家也是靠着卢家二房的豆浆,才将生意做起来的。 一时间,村里人议论纷纷。 乡下人不同县里人,会做豆腐的人家并不少,豆浆这东西自然也不在话下,有区别的不过是做的好吃与否。不过一般人家都懒得费这功夫,平时家里吃豆腐都是买来吃的,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自己动手多做些。 卢家二房的豆腐确实做得很好,若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人买,可这赚的都是辛苦钱,每天一大早就要起来磨豆子,还要十里八乡四处奔波,且也卖不了多少。 可豆浆却不一样,据说卢家二房的豆浆在县里卖一文钱一碗,还据说他们一天要卖几百碗。 顿时,村里会做豆腐的人家,心思都动了起来。 有人激动,自然也有人失望,例如陈婆子,她本想着让老大从刘翠兰那个女人那里弄些钱回来。这消息一传出,恐怕以后她们的生意也做不了了。 当然也少不了有人幸灾乐祸,这幸灾乐祸自然是针对桂丫家的,别看桂丫娘俩几个可怜的时候,村里有不少人同情她们。可原本可怜的人,突然一朝变得比自家日子过得更好,难免会有人心理失衡,幸灾乐祸俱是因此。 钱家人是第一个跳出来的,他们素来是无利不起早的性子,若不然在村里也不会人缘不好。也不过是听到消息的第二天,钱家人就挑着两桶豆浆往镇上去了,当然也不光是卖豆浆,他们和桂丫家一样顺带还卖包子。 等后半响钱家人回来,一直盯着他们动静的村里人,看见钱家的挑子空了,许多人都激动了。 既然钱家人能做,还能卖出去,自家也能做,就是对卢老二和桂丫家有些不厚道。可自古以来,人性本就是自私的,与大把的银子相比,厚道算什么?! 于是,做了豆浆去镇上卖东西的人家越来越多了。 这几日,卢明海父子两个走在村子里,脸皮薄的,碰到他们,还会有些不好意思,脸皮厚的,直接脸一扭人就走了。 人情冷暖,显露无疑。 自然少不了有人在他们耳边说风凉话,例如去镇上的人家多了,已经有几家决定跑远些去县里了。当然也有那种厚道人家,或者跟二房家关系好的人家,为了彼此的关系,不愿去赚这个钱的。他们一般都会采取安慰的态度,可看他们摇头叹息的样子,就能知道他们对二房家前景不抱希望。 这么多人抢生意,明海家生意大抵也做不了多久了。 乔氏在事情爆发出来,就率先来到二房家表明态度,顺道鄙夷了一下那些见钱眼开不顾情分的人。 有说村里其他人家的,但主要还是说大房。 因为大房也搀和进去了,也不知道胡氏是怎么说动卢明川和卢老汉老两口的,反正大房那边现在忙得热乎。乔氏来二房家之前,大房一家人正在忙着磨豆子和面呢,打算明儿也去县里摆摊。 若是村里其他人这样,乔氏还能理解,可大房也这样,就显得有些不讲情面了。 “大哥和爹这是也和胡氏那婆娘一样,打算不要脸了,一家子人,竟然这样明晃晃的抢生意。” 二房一家人沉默不语,虽然目前这种情形,是他们之前便预料过的,但他们也没有想到大房竟然会这么不顾脸面。 卢明海的脸色不大好,倒是梅氏比他想得开多了。 她吐出一口气,对乔氏道:“人家想干什么,咱家也管不了,爱咋地咋地吧。” “可二嫂……” 梅氏笑了笑,“他三婶,就是没有大房,也有其他人,咱家计较不过来这个。” “二嫂二哥能这么想,自然是好的。唉,你们也要早作打算才是。” 早作什么打算? 自然是生意做不下去后的打算。 乔氏又和梅氏随意说了几句,便回家了。 乔氏走后,梅氏望了男人一眼,没有说话。 卢广智在一旁讥道:“一群短视之人。” 卢广义道:“他们太心急了。” 突然多了这么多人抢生意,二房和桂丫家的生意自然受到了影响。 有不少来买东西的人对他们说,哪里哪里的豆浆比他们这里便宜,可这并没有打击到两家做生意的积极性。倒是桂丫娘急得直冒火,可有桂丫在一旁撑着,一时也没乱了章程。 事情发生后,桂丫特意找了卢广义道谢,到了此时她才明白卢大哥说得办法是什么。 不要问她为什么知道,因为只要喝过卢家二房做出来的豆浆,都能明白。 她感激的是卢广义的仁义,为了帮她,竟然将自家置于风头浪尖。因为这事继续发展下去,首当其冲便是二房一家人。 果不其然,这些去镇上县里抢生意的人家,也不过只做了十来日,就感觉出了异样。 其中又以钱家人感觉最明显。 他们第一日来镇上摆摊,生意算不得多好,本就做的不多,不过倒也卖完了。紧接着后面生意越来越好,甚至根本不够卖,以至于他们做出来的豆浆越来越多。可这种好生意并没有维持几日,渐渐来他们摊子上买豆浆的人越来越少,本来包子馒头就是附带的,现在连包子馒头都卖不出去了。 钱老二耐不住性子,抓住一个之前在自家摊上买过豆浆的人问。 人家也告诉他为什么了,就说了一句,味儿不对。 可到底是什么味儿不对呢? 钱家人急得抓耳挠腮的,最后想到了一个主意。找了一个桂丫一家不认识的亲戚,去她们摊子上买了一碗豆浆来喝。 又尝尝自家的豆浆。 可不是味儿不对吗? 钱家人也尝不出来什么,只觉得桂丫家的豆浆很香醇,很顺口。还是钱老大喝出了端倪—— 桂丫家的豆浆没有豆腥气,所以才会喝着很顺口。 一碗豆浆几个人分着喝,早就见底了,无奈又使人去买了几碗回来。认真地去尝,可不是吗,真没有豆腥气。 可豆浆不都是有豆腥气的吗? 这是许多人惯有的认识,在他们想法中,没有豆腥气的豆浆,还能叫豆浆吗? 可桂丫家的豆浆真没有豆腥气! 没有豆腥气的豆浆,就像是换了一个模子。明明看起来像豆浆,可它又不是豆浆。 与此同时,也有好几户人家都经历了钱家人的经历。 甚至有的人家因为之前一直犹豫,出来摆摊的时间晚了,根本没有体会到生意好是个什么样子。不说门罗可雀,但也是卖出去少得可怜。 豆浆这东西不能放,当天卖不掉,回来只能喂猪了。有的人家因为糟蹋了这么多东西,面对的却是这种场景,回家后气得不轻。有的还在坚持,有的只做了一天就不干了。 渐渐,许多人都不折腾了,不过还有两家还在坚持。 一个是钱家,另一个则是大房。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就如同卢广义所言,他们实在太心急了。 可不是太心急了吗?生意好不好,一日两日哪里看得出来。且钱家人为了和桂丫家抢生意,本来一文钱的豆浆,他们只卖半文,生意自然是好的。而最先出来做生意的几家,也都跟在后面有学有样,所以刚一开始,生意真好。 毕竟人都是喜欢贪便宜的不是吗? 而有些短视之人,见着别人生意那么好,不管不顾就头脑一热扎了进来。等经过一番试炼,效果立竿见影。 其实若是他们耐着性子多看几天,就能看出端倪。 可惜他们没有耐心。 许多人家都亏钱了,可关键亏钱也没处找理,谁也没怂恿他们去干,是他们自己眼热别人卢家二房,才泼了脸皮不要去抢人家生意,哪知生意没抢到,自家还亏了钱。 心里窝着一团火的人家不在少数,连着多日,都能时不时听见村里有两口子吵架的声音。自然是因为做生意亏钱之事,乡下人都不富裕,损失了百十文钱,谁家不心疼啊。 可能怪谁呢? 连着憋气了多日,二房一家人心里终于爽快了。 其实这不过是个选择题,同样也是个试金石,二房一家子在村里人缘好,看着似乎有不少交好的人家,可是不是真好,经过这一次就看出来了。 很显然卢明海这次十分失望,而失望的主要对象,还是大房那边。 以前他总是自我安慰,这毕竟是他爹娘大哥,所以即使那边做的很多事都经不起人说道,但他还是愿意自我欺骗的告诉自己,大哥不知情,这一切都是胡氏的错,爹他也很为难,若是有办法他也不会这样。 可事实证明,自私就是自私,他把他们当做亲大哥亲爹看,而很显然那边不是这么看待自己的。 卢明海不知道该怎么说,但这么一次又一次,让他的心降至冰点。 而大房那边依旧还在早出晚归的,不知为何他们竟执着得厉害,这一切自然落在有心的村民眼中。 钱家人素来贪财好利,还是可以理解,可卢家大房可是卢老二的亲爹亲哥哥,也这么做,着实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人们惯性于给自己的行为找着各种借口,甚至惯性遗忘自己曾做的,而习惯将眼睛放在其他人的身上。当初抢卢家二房生意的人太多,大房混在人群中,倒也没有人考究他们。现如今大部分都消停了,卢家大房的行为就格外惹人眼。 那些曾经跳出来抢卢家二房生意的人们,乐此不疲地与村里其他人说着卢家大房的行径,似乎这样就能不让自己显得那么卑劣。卢家两房之间以前的纠葛都被翻了出来,卢明川一家子差点没被人骂到臭大街,卢老汉也被说是老糊涂了。 “这可是亲兄弟,亲兄弟都能这么干!” “可不是,人家卢老二可够仁义的,之前卢广仁出了那档子事,可多亏人家明海出面帮忙说话。” “你也别说人家卢老头老糊涂了,以后可是卢老大给他养老,向着大儿子也是正常。” “可毕竟是一家人,这么做还真是……啧啧……” 说什么的都有,可令人惊奇的是,卢家大房那边竟然没有人出面反驳。他们依旧每日早出晚归的,似乎把所有心思都放在那生意上头。 就在村里因为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之际,有一个人就显得不是那么惹眼了。 那就是陈铁根。 自打村里曝出桂丫家生意好是因为卖豆浆,他便不再想去热脸贴冷屁股了。也不知是不是他那大女儿还在恨他,本来对他稍有松动的翠兰,竟然也一改之前的态度,变得冷硬起来。 她娘倒也没再逼他,可还有一个人不死心,依旧每日不懈地劝说他多去那边看看。就算不为生意,难道不能是为了父女情?尤其这种时候,他也不希望被自己女儿怨恨一辈子吧。 陈铁根想了想,觉得也是,便每日去露个面。甚至因为村里有太多人抢生意,他还劝过桂丫娘,让她不要太上火,即使这个生意做不了了,也没什么。 可惜效果不佳,桂丫娘大抵是顾忌着女儿,对他十分冷淡。而大女儿和二女儿依旧对他充满了厌恶以及仇视。 这让陈铁根很气馁。 这日,从那边回来后,陈铁根对寡妇道:“你以后别再让我去了,几个孩子都恨我,桂丫娘她也不待见我。” 说完,他满面愁容地蹲在墙角,唉声叹气着。 寡妇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有些厌恶地看了一眼这个不中用的男人。 若不是她实在养不活儿子,她又怎么会嫁进这样一个家,嫁给这样一个男人!穷日子,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她过怕了,所以只要有一点点可能,她就不会放弃任何机会。 寡妇不傻,相反她很聪明,所以她很清楚男人在家里没什么地位。以婆婆的为人和小叔子的自私,若是她什么也不做,她和男人最后只有奉献一辈子却什么都落不到的下场。她怎么样无所谓,可她不能让自己儿子再继续受苦。 这么想着,寡妇的语气柔和下来:“你怎么能这么想,一夜夫妻百日恩,更何况那几个孩子都是你的种,又怎么会记恨你。小孩子气性都大,毕竟当初婆婆将她们赶出门的时候,你也没开口拦着。” “我也拦了,可是我娘她……唉……” 寡妇耐着性子继续道:“等过一阵儿就好了,你毕竟是他们的爹。而且——”她顿了顿,“我恐怕是真有了,方才恶心了好一阵儿。” “真的?”陈铁根一下子从地上蹦起来。 寡妇点点头,拉着他的手:“估计日子还浅,恐怕大夫那里也看不出来个什么,不过我以前也是生养过的,也算是有经验,应该不会有错。” “那真是太好了,太好了!我这就去跟娘说!” 陈铁根就要往外走去,却被寡妇一把拉住,嗔怪道:“你这人真是性子急,我也只是怀疑,谁知道到底是真是假。还是等再过段时间,等确定后再说吧,娘她老人家一直盼着你有后,免得真是诈胡,恐怕会怪咱们。” 陈铁根连连点头:“你说得有道理,也是我没考虑到。不过既然你已经有了感觉,肯定是有了。”他眼中泛喜地直在寡妇肚皮上打量。 寡妇又和他说了几句关于对未来孩子诞下后,对生活的展望,说得陈铁根是欣喜不已,直个劲儿点头。突然,寡妇话音一转,哭了起来。 “你也知道我当初嫁入你家是实在万不得已,换成任何一个有办法的女人,也不会明知道你家这种情况还嫁进来。本来我想着,咱们若是没个后,就帮着你家里继续干着,这样一来也能让娘说动小叔过继个儿子给你,让你百年之后能有继承香火的。柱子虽说也叫你爹,可毕竟没有陈家的血脉,不能圆了你的想望。” “可谁曾想我竟然有了。你家的情况你是清楚的,我们两个怎样无所谓,可我真不想我儿子日后还过着桂丫娘俩几个那种日子。帮人做牛做马,却连顿饱饭都吃不上,说不定哪天惹怒你娘了,也被赶了出去……” 陈铁根赶忙安慰道:“我娘她不会的,她之所以那么对桂丫娘,也是因为她没有给我生个儿子。我娘说了,你有那个生儿子的命,咱们这胎一定是个男丁。只要能生出儿子来,我娘她一定会对你好的。” 寡妇心里直翻白眼。 谁天生就有生儿子的命?!这话不过是陈婆子唬陈铁根的话,就为了让他把自己娶进门。娶了她,陈家一下子多了两个劳力,陈家这一摊子事都有人做了,陈婆子还能继续当她的‘太上皇’。 寡妇都清楚,可清楚她还是嫁了进来,因为与快要饿死相比,干活又能算什么。就怕是干活还填不饱肚子。 不过谁都不想认命,尤其是对苦水里泡大的人来说,只要有一丝翻身的机会,就绝不容放过。 她继续哭道:“这话说了你信吗?只要有老二家一天,你一天就得靠边站,与有没有儿子无关。铁根,我是真不想我儿子以后也继续为别人累死累活!” 陈铁根的脸僵住了,他松开寡妇的手,又去了墙角蹲下。 他整个人又黑又瘦,明明年纪不算老,却有些驼背。尤其人往那里一蹲,更显得整个人佝偻得厉害。这些都是长年累月在地里劳作留下来的,是累出来的。脸朝黄土背朝天,这句话并不是说假的。 看到这样的陈铁根,寡妇更是厌恶得厉害。 陈铁根显然没发现这一切,他低垂着头,一动也不动,很明显正在思索着事情。 其实陈铁根又怎么可能不明白这一切呢,只是没有儿子他没有底气,所以他任由他娘为弟弟压榨自己。可泥菩萨都有三分脾气,他也有,他也憋屈过,也愤怒过,可谁叫他没有儿子呢? 如今他即将快有儿子了,他能让儿子重复着自己的命运吗? 很显然他心里是不愿的。 寡妇抹了一把眼泪,去了陈铁根身边蹲下,拉着他的手道:“我想过了,咱们要反抗,就算不为咱儿子,为了桂丫娘俩几个,你也得反抗。你不说那母女几个还怨你吗?其实说是怨你,还不如说是怨你娘。只要咱们分了家,和你娘彻底分开,她们肯定会原谅你,到时候咱们就在一起过日子。桂丫娘那边生意虽受到了影响,但应该还是能赚钱的,这样一来即有了钱,还能和和美美的一家子团圆。” “可是我和你,桂丫娘她——” “我不在意的,都是苦命人,我愿意和桂丫娘同处一个屋檐下。只要桂丫娘不在意,我会把那几个孩子当做自己孩子疼的,只要她们能给我和儿子一个容身之地。” 不得不说,寡妇画的这个大饼非常美好。 陈铁根本就对桂丫娘俩几个心中愧疚,只是碍于陈婆子,什么也不敢做。且他和桂丫娘这么多年,说没有感情也是假的。而如今有一个美好的未来放在他眼前,有儿子了,有寡妇,有桂丫娘,还有三个女儿,更重要的是还有银子。 有银子他就能供自己儿子念书,以后儿子考了秀才当了官,他恐怕做梦都会笑醒。 “那你的意思是?” “咱们先分家,分家后你去接桂丫娘俩几个回来。” ~ 很显然一时之间,陈铁根是无法做下决定的。 不过寡妇并不担心,都是苦日子里熬过来的,她清楚越是苦的人,对美好的未来越是想望。而越是老实的人,反弹起来也越是厉害。 陈铁根走了以后,寡妇的儿子柱子从外屋走了进来。 “娘,为什么你明明没有弟弟,还对他说有小弟弟了?”柱子背人的时候,从来不叫陈铁柱爹,而是他。 寡妇一把抱住自己的儿子。 柱子今年才十岁大,个头倒是不矮,就是人瘦得厉害,一把摸上去全是骨头。不过最近他也长了点儿肉,陈家的日子虽不富裕,但吃饱还是没问题的。尤其寡妇会来事,柱子也够勤快,陈婆子体会过一阵家里没人做事的日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克扣两人的饭食。 “傻孩子,这陈家除了你这个便宜爹,没一个是好相与的,娘可不能留着你在这里给人做牛做马。如今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娘一定要把握住。你爹前头那个婆娘是个没主见的,尤其一个女人带着几个孩子在外头,就算有钱,日子也难。咱们分家了,你爹就能把她们母女四个弄回来,到时候有人给你赚钱花,还有人侍候你。” 柱子显然是有些不明白大人的心思,问道:“那这和小弟弟有什么关系?” “你爹想儿子想了一辈子,若不给他个想头儿,他能和那老婆子闹吗?而且谁跟你说娘没小弟弟的,就算今天没有,明天也会有的,明天没有,还有后天。” 而且还有一些心思,寡妇没跟自己儿子说,若是不分家,她费尽心思将桂丫娘几个弄回来,可就便宜了陈家人。 至于这些心思,都是她这些日子左思右想想出来的。她觉得这个办法很好,既能彻底摆脱婆婆和小叔子,又能安抚住桂丫娘俩几个。最重要的是能安抚桂丫娘俩几个,陈铁根毕竟是桂丫娘的男人,又是桂丫她们的爹,夫妻与父女之间哪有解不开的仇怨。能将桂丫娘俩几个弄回来,那就是等于弄了棵摇钱树回来。 虽说这段时间闹出的事沸沸扬扬,但寡妇能通过陈铁根的描述中,知道桂丫家的生意还能继续做下去。寡妇心真的不大,她不需要太多银子,只要能让自己儿子过上安稳无忧,最重要的是不用给人做牛做马的日子便好。 至于桂丫娘,寡妇并不怕她,别提对方的脑子不如她,即使陈铁根跟她感情更深,又怎么呢,她求的不过是让自己儿子过上好日子。 仅此而已。 晨光微熹,青石板道上还带着晨雾留下的湿润,街上两侧的商铺大多还没有开门,但已经有不少小吃摊出摊了。 一大早,四处还很安静,不时有住在附近的居民,打着哈欠,拐进这条街买早饭。 卢明海帮着母女两人卸下东西,又将摊子摆起来,便赶着驴车走了。 最近这些日子,摊上的生意明眼可见清淡了下来,卢娇月怕梅氏多想,所以每次梅氏单独一人来摆摊的时候,她都会跟来陪着她。 村子里的人虽都铩羽而归,可眼红二房家生意的可不只有他们,最近县里卖豆浆的小摊如雨后春笋冒出来不少。 来二房摊子上买东西都是些熟客,尤其是那总是照顾他家生意古玩店老板陈叔还安慰过二房人,说其他地处的豆浆他也尝过,可味道不如他们家的,让他们不用担心会损失太多客人。 陈叔是个体面人,连他都知道最近县里卖豆浆的小摊不少,足以证明有多人想抢二房家生意了。就好比临近不远处一家卖大饼的,最近摊子上也有豆浆卖,因为两家临得很近,又都在城南,因此抢了二房家不少生意。 对于陈叔的安慰,卢明海和梅氏表面上虽是表示着不在意,实则心里苦笑不已。因为明眼可见,自家每日卖的钱少了不少。 一大早,街上的人还很少,街边的商铺大多都没开门,只有一些小吃摊的老板哈欠连天地守在自家摊子后面。 卢娇月帮着梅氏做提前准备,油纸放在手边,用滚水烫过的碗装进木盆里,用一块儿干净的白布盖住。 这时,隔壁一家卖馄饨的走了过来。 “今儿我出来摆摊的时候,见街那头儿又来了一个摊贩。经过的时候,刚好有人在买东西,我看她家也有豆浆卖。” 梅氏的表情有些僵,卢娇月心里也是十分无奈。 有时候有些人挺可笑的,明明与他们没有什么关系,但总是喜欢将明知道对方听见心情会不大好的消息,传入别人的耳朵里。 这叫什么呢? 是损人不利己,还是幸灾乐祸? 卢娇月觉得两者都有吧。 “谢谢婶子的好心,咱家在这里摆摊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既然能将生意做起来,就不怕有人来抢。” 卢娇月的口气有些呛人。 明眼可见,对方听到这话,脸色有些尴尬。 梅氏跟在后面道:“即使再眼红别人,又有什么用?做不来他终究是做不来,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想的,顾着自己一亩三分地不好吗,非得贱兮兮地跑来别人家的地盘。” 这话有一语双关之意,那人明显听出梅氏在指桑骂槐,低声说了一句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就佯装自家摊上有生意赶紧跑了。 “我算是发现了,有些人就不能对她客气,免得总是蹬鼻子上脸的。”梅氏气愤道。 卢娇月失笑:“我不早就跟娘你说过吗,你是怎么说的?咱们初来乍到,还是不宜得罪人。” 梅氏脸色有些尴尬:“那不是刚来吗,收敛些总是好的。” 卢娇月笑笑没再说话,再说她娘该恼羞成怒了。可能因为有着上辈子的经历,她并不会因为来县里,便心生畏惧。而她娘恰恰相反,本来脾气不是个好的,来到县里后却变成了猫。 倒不是说怕,而是来到陌生地方,都想着能省一事少一事。 按下不提。二房家摊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就如同那陈叔所言,识货的人还是挺多,县里人都有钱,大多都不会在乎那一文半文的。 那家卖大饼的就是街对角,刚好可以看见二房家的摊子,那长得尖嘴猴腮的大婶儿,嘴都快气歪了。 忙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的样子,来买东西的人才渐渐少了下来。梅氏停下来喝了一口水,便取下围裙借故出去了一趟。 卢娇月望了梅氏背影一眼,有些失笑地摇摇头,同时一抹忧虑袭上她的眉梢。 她想得要更多一些,面对竞争,她们不应该总是焦虑发愁,而是应该穷则思变。可该怎么变呢? 望着锅里奶白色的豆浆,卢娇月陷入沉思。 只是不大一会儿,梅氏便回来了。 她的脸色很气愤,眼中的怒火都快喷涌而出了。 即使第一次知晓这条街上有人抢自家生意,梅氏也没气成这样,难道说发生了什么事? 卢娇月不由地担忧望了她一眼:“娘……” “月儿,你知道那新来小摊是谁家的吗?”不等女儿问,梅氏便又说道:“是大房家的!这真是不要脸了,不要脸还不躲在角落里,偏偏找来别人眼皮子底下恶心人!” 卢娇月愣了一下,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知道大房那边也在县里摆摊,但在哪里却并不知道,只知道生意不好,怎么突然就来了这里? “这是狗急跳墙了,估计亏钱亏得不少吧,所以急了!” 倒是有这个可能,据说大房那边的豆浆一锅一锅的倒,就算再有钱也经不起这么折腾。 “气死我了!” 梅氏来回走了两圈儿,气恼地将正准备围上的围裙扔在地上。 卢娇月叹了一口气,将围裙拿起来抖了抖,将灰尘抖掉。 “娘你应该这么想,那么多人想抢咱家的生意,可真正能抢走的却没几家。大伯那边既然敢来咱们眼皮子底下,也说明他们是被逼到了绝路,是背水一战,所以你真不用着急,咱们只用静静地看着就好。” 她将围裙替梅氏穿上,道:“别生气了,气着自己划不来。” 梅氏想了想,觉得也是,同是觉得有些羞愧,她一个做娘的,还不如自己女儿淡定。 可终究难以平复,所以来买摊上买豆浆包子的人,都发现往日那个总是一脸笑的女老板,今天竟没了笑容。还有那个时不时出现的美姑娘,也是一脸愁容的。 回去后,梅氏自然将这事与家里人说了。 听完后,大家也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到了这种地步,两家几乎已经是撕破了脸皮。不过这样也好,反正自家不想再和那边打交道了,以后有了这事做把柄,大房那边再厚着脸皮上门,也有奚落他们的借口。 次日,卢明海本来打算自己去替梅氏出摊的,可是梅氏不干,说要亲眼看着大房那边的生意被自家挤垮。 于是今天的梅氏就像是打了鸡血似的,早就不叫卖的她,又开始叫卖起来。 卢娇月只能在一旁无语地看着。 正是市集上正热闹的时候,突然街那头传来一阵嘈杂声,许多人都涌过去看。 人群中,有人低声道:“哎呀,那家的摊子被人砸了。”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就如同梅氏所想,大房现在确实是背水一战。 其实卢明川本来没打算去抢自家二弟生意的,可架不住胡氏总在耳边说,且最近家里实在捉襟见肘。 杜家那边让自家帮着春耕,自然买种子买苗的钱都得大房掏。一般庄户人家都是不买种子的,大多都是自己留种,可去年秋收的时候,大房也就留够自家要用的种,这突然凭空要多三亩地的种,不买还能咋样。 幸好乡下人大多都有多留一些种的习惯,卢明川跑了好几家,倒也将将给凑齐了,只是都要花钱去买。 还有就是卢广仁那事,钱家人找卢家要了二十两银子,可大房如今哪有二十两银子。早先攒的那些银子为了卢桂丽的婚事,花了一大半,杜寡妇又找卢明川借了二两,至今未还,紧接着卢老汉又生病,早已将家里的银子花了个七七八八。 为了讨好家里人,胡氏将事情揽了下来,自己回娘家借了十两。为了这十两银子,胡氏差点没跟娘家兄弟撕破脸皮,到底还是将银子借了回来。 因为胡氏给家里解决了难题,再加上她做低伏小这么久,卢老汉两口子和卢明川倒也不好再怪她。若不然以卢明川一直对她置之不理的态度,会听她说话才有鬼。 不过借来的银子,总是要还的,一下子身上多了这么大一笔账,不光卢老汉心里发慌,卢明川也是。这么多年来,这还是家里第一次找别人家借钱,也因此见村里越来越多的人家去做那豆浆生意,再加上胡氏在一旁蛊惑说别人都做了,自家也能做,反正便宜不出外,卢明川和卢老汉才答应下来。 一开始他们很谨慎,只做少少的一些拿去买,没想到一下就卖个精光。就如同其他开始尝到甜头的人家一样,他们开始加大了做量,豆子这东西不便宜,还有做包子馒头要用的细面,这都需要银子投入。 不过有之前赚钱的例子在,大房也敢往里头投钱。 可一夕之间,生意就不好了。那一天大房整整倒了两大桶豆浆,没卖完的包子馒头倒是没扔,放在蒸笼上热一热,次日还能拿去卖。现如今天气还不热,还是能放两天的。 大房人并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只当是自家运气不好,次日做了同样多的分量,又拿去县里去卖,可这一天生意依旧不好。 就像是恶性循环,越是生意不好,亏的银子就越多,亏的银子越多,越是不甘心。大房人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将摊子挪到二房所在的这条街上。 胡氏早就来二房摆摊的这地方看过了,这里人多买东西的也多,一看就比他们摆摊的地方好。胡氏并不觉得是自家手艺不精,觉得还是位置问题,他们所在的那条街上来往行人太少了。 卢明川和卢老汉本是不愿的,觉得已经抢了老二家的生意,再挪到人旁边去做生意,就实在有些太过了,尤其本就有些心虚。可架不住胡氏说,更架不住这么一日日的亏下去,才答应下来。 头一天生意确实不错,有许多慕名而来买‘城南卢家豆浆’的,他们在城南,也姓卢。别人问起,自然脸不红气不喘的应下了。 人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与银子相比,脸皮能值几个钱? 这一日,卢家挑来的东西卖了个精光。当晚卢老汉和卢明川还喝了一盅,觉得总算可以松口气了。闷头大睡一夜,次日早早就醒来,一家子忙进忙出,对未来的生意抱有无限的希望。 今天的生意也很好,才出摊不到一个时辰,东西就卖了一大半儿。好不容易空闲下来,胡氏正想喝口水歇歇,突然见摊前走来一个男人。 是一个中年男人,看样貌与打扮像是县里的普通居民。 “你这里是卢家豆浆?” 卢明川正想说不,胡氏挤了过来,点了点头,又道:“客官想买点……” 还不待她话说完,就听这人说了一句就是这里,顿时从他身后走来一群男男女女,有老有小,看样子是一家子倾巢而出。这些人冲上前来,二话不说就掀了大房的摊子。 豆浆锅被掀翻了,流淌了一地,蒸笼也被拎起来砸了,里面热腾腾的包子滚得到处都是。 胡氏大惊失色,赶忙上前去拦,却上来两个妇人堵住她。卢明川急得满头大汗,手足无措,连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还问我们是怎么了,丧尽天良的小贩,卖坏掉的豆浆给我爹喝,我爹从昨天回去就腹泻不止一直到现在。”那中年男人双眼泛红,愤恨道:“给我砸,使劲砸,我告诉你们,今儿若不给我们个说法,我就拉你们去见官!” 围观一众人哗然,胡氏却是心里咯噔一下。 村里人都知道豆浆这东西不能过夜,当天若是卖不掉,就只能倒了去喂猪。起初大房也是这么处置的,可随着家里越来越捉襟见肘,胡氏便不这么做了。当然她也有专门尝过放过夜的豆浆,现在天气不热,酸腐得并不厉害,几乎尝不出来,就是口感不好。 当然胡氏也不敢全部拿过夜的豆浆来买,也是会做些新鲜的,只是会把头天的没卖完的豆浆掺一半进去。这样即喝不出来,也不影响口感,这段时间她也一直是这么做的,从来没出过事,却万万没想到好不容易生意好起来,就出了这种事。 一时之间,她汗流如注,骇得脸色发青。 那边,卢明川还在跟人解释道:“这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的,我家每天卖不完的豆浆都是拿去喂猪的。” 这事是胡氏瞒着男人做的,卢明川并不知道。胡氏眼珠子急速转动,想着该如何解决这件事。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妇人奔了过来,远远看见这群正在砸东西的人,就如丧考批地哭了出来。 “爹,娘,二叔二婶,爷爷他、爷爷他没气儿了……” 这个声音宛若晴空一个霹雳,砸在了这群人头上。为首的那个中年男人面色惨白,身躯一阵摇晃,他身旁的中年妇人赶忙扶着他,紧张地叫了一声夫君,又急声问儿媳妇:“怎么会没气儿了,人不是送去医馆了吗?” 那年轻妇人哭得抑不可止:“我和相公在医馆里守着爷爷,大夫也给灌了药,可是没用,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人家大夫说人上了年纪,又泄狠了,才会……” 中年男人强自稳住自己摇晃的身形,目眦欲裂地瞪着大房两口子,嘶吼道:“报官,快去报官,看住这两个人,别让他们跑了!” 围观的人们一片哗然。 本想着只是有人来闹事,万万没想到竟会闹出人命。 站在人群外看热闹的梅氏,也没料到会是这样,本来幸灾乐祸的心情,顿时凝重起来。毕竟可是出了条人命,恐怕这次大房要惨了。 一听出了人命,卢明川腿一软,当场就一屁股坐在地上。胡氏也被吓得肝胆欲碎,就在她神魂几欲飞走之时,突然看到人群里的梅氏,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找、找错了……”她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声音,说话的时候,上下牙齿还在打颤。明明天不热,她却觉得仿若置身蒸笼,连气儿都喘不过来了。“找错了,我们不是卢家豆浆,我们是假冒人家的名声,我们是昨天才来这条街摆摊……” 中年男人皱着眉头看她,又去看其他围观的人。 有也是在这片做生意的道:“这家小摊确实是昨天刚来的。” “那个人、那个人才是正宗的卢家豆浆!”胡氏急喘一口,指着梅氏将话说完。 梅氏脸色一凝,正想出声去骂胡氏,就听得人群里有人叫道官爷来了。 三个衙役走了过来。 “是谁报的官?事主是吃了哪家的东西出了人命?” 胡氏赶在大家说话前,急声道:“是她,就是她!真不是咱家!咱家不是卢家豆浆!” 一根颤抖的手指直指着人群中的梅氏,梅氏身边的人顿时分散开来,大家望着她窃窃私语着。 “是你?”其中一个衙役皱着眉,“那跟我们去县衙走一趟!” 因为摊上离不得人,所以卢娇月并没有去看热闹。 等有人来告诉她,她娘被县衙里的人抓走了,她还以为对方是开玩笑。直到听到散开的人群都在讨论吃死人了,并对她家的摊指指点点,她才知道这事竟然是真的。 为什么有人来砸别人摊,竟是把她娘抓走了? 卢娇月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却是一头雾水,还是古玩店的伙计陈小四来告诉她,她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丫头,快回去找你家大人来,这县衙可不是什么好去处。”古玩店的老板陈叔对她说道。 “陈叔,我家的东西不可能会吃死人的,真的不可能。那家人是我大伯家,他家早就和我家闹翻了,又来抢我家生意……” 陈叔叹了一口气:“我相信你,我昨日才在你家吃的东西,若是有问题,我现在也不会站在这里。可官差不相信,尤其又有人证在,你还是赶紧回家叫你爹来吧,你一个姑娘家家的,也不顶什么事儿!” 卢娇月连连点头,她犹豫地望了自家摊子一眼,陈叔又道:“快去吧,这些东西我让小四帮你看着。” “谢谢陈叔!” 话不容多说,卢娇月急忙往街外走去。 路过大房摊子的时候,那里还是一片狼藉,而大房两口子正蹲在地上捡东西。 卢娇月停下脚步,目眦欲裂地瞪视着这两个人。 “月儿……”卢明川苍白着脸站起来,有些手足无措。 卢娇月呸了一口,“丧尽天良,臭不要脸,我家的东西不可能会吃死人,你们给我等着,冤有头债有主,是谁做的,老天睁着眼看着!” 话丢下,她便快步走了。 卢明川回头扇了胡氏一个耳光,跺脚叹道:“你做的孽,回头老二饶不了你!” 卢明海收到女儿带回家的消息,便匆匆来县里了。 不光他来了,卢广义也来了,还有三房两口子。 一群人先去了县衙,可是连门都进不去,还是卢广智上前塞了看门的衙役一两银子,对方才让他们进去。 进去后,也没有人招呼他们,好不容易拦到一个衙役塞了点银子过去,他们才知道梅氏确实被抓来了,此时被收押在大牢里。 至于其他,以及梅氏如今的现况,那人却是不知,因为这事不归他管。卢明海提出想看看梅氏,对方也说没有办法,让他们赶紧离开。 出了县衙的大门,卢明海往地上一蹲,捂住自己的脸。 大牢,别说梅氏了,连他都没见识过,媳妇呆在里头会是个什么样子。 卢明山叹了一口气,劝道:“二哥,你千万别乱,我也听人说过了,这里头的那位是个死要钱的主儿,所以下面的人都有学有样。你别慌,赶紧回去凑银子去,先想办法见见二嫂,弄清楚情况再说。还有梅家那边,你也赶紧让人捎话过去,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也能多出一份儿主意。” 乔氏插嘴道:“还弄清楚什么情况,没听月儿说吗?大房那两口子真是缺德冒烟儿了,这种事也往二嫂身上推。自己做的孽,自己不敢扛,竟然连累无辜人!” “你个婆娘少插嘴,如今事情已经这样了,自然要将方方面面都搞清楚,才好帮二嫂脱罪。光抱怨能有什么用?二哥就算回去把胡氏掐死了,二嫂她还在里面出不来,现如今最重要的是把人弄出来。” 卢明海站了起来,强自镇定道:“老三说得有道理,我这便回家去凑银子。老大,你去梅家一趟,将这事情跟你外公和两个舅舅说说。要瞒着你外婆,你外婆身体不好,听了这消息,该受不住了。” 卢广义点点头,几人分头行事。 卢明海父女俩回家凑银子,因为卢广智和五郎还没散学,卢娇月便请了桂丫帮忙看家。 桂丫见卢明海父女回来,赶忙上前问道:“婶子怎么样了?” 卢娇月惨白着脸,摇摇头,将事情经过大概说了一下。 桂丫道:“想买通县衙那边,估计得不少银子,我手里攒了些,等会儿我拿来给你。” “我家的事,不能要你的银子。” “人命关天,还说这个作甚,若是没有你家,我也攒不了那些钱。你等着,我这就回家拿。”丢下这句话,桂丫没给卢娇月说话的机会,人就一溜烟跑了。 卢娇月回屋将自己手头的银子收拢了一下,本来五十两银子,买了一头小毛驴花了十二两,她手里还有近四十两银子。卢明海也将家里的钱都拿了出来,这阵子二房做生意,去掉平常花销,也攒了近三十两银子。 加起来有七十两,看起来倒是不少,可想着那县太爷的名声,卢明海父女俩一阵绝望感涌上心头。 桂丫很快就来了,塞给了卢娇月二十两银子。 卢娇月感动地捏着她的手,她知道这是桂丫能拿出的所有银子了。 “娇月,你别担心,婶子一定会没事的。” 说是这么说,可怎么可能不担心。那大牢是什么样的地方?在乡下人心目中,那就是吃人的地方,进去的人首先啥都不干,就是一通打。梅氏虽然年纪不大,可毕竟是个妇人,哪里能受得住。 一想到这个,卢娇月就心神俱乱。 梅家人很快也来了,来的人是梅大虎兄弟俩和梅老汉。 “卢明海,你就是这么照顾我妹妹的?因为你们卢家人,我妹子前些年一直忍气吞声,现在又是因为你卢家人,我妹子竟然被抓进大牢!” 梅大虎冲上前来,二话不说就给了卢明海一拳头。 卢明海被打得一个趔趄,他捂着嘴角,满脸痛苦之色:“大哥,都是我,都是我害了墨兰!” “你也知道,你说说你们卢家人到底都是些什么人?之前因为你们两口子感情好,又有义小子和月丫头他们,所以我这个做大舅哥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现在你看看……” 梅老汉沉声打断:“行了,现在你说这些做什么,别忘了你妹妹还在牢里!” 几人坐了下来,商讨了一会儿,却无计可施,都是愁眉苦脸的。 梅小虎叹气道:“咱家也不认识什么得力的人,若是老三在就好了,他在县里认识的人多,人面也广,可偏偏这个时候他不在家。” 一直呆坐在旁边的卢娇月,不禁打了个激灵。 “我知道找谁可以救娘了!”她突然大声道。 一众人不禁望向她。 卢娇月激动得眼泪直掉,几乎有些语无伦次了。 “进子叔的大姐,对,找进子叔的大姐。爹、外公、大舅小舅,进子叔的大姐夫是县里的李捕头,咱们找他肯定能将娘救出来!” 梅大虎赶忙问道:“月丫头,你说的是韩进?” 卢娇月连连点头。 梅老汉捋了捋胡子,沉吟了一下:“老三倒是和那韩进认识,不过这韩进的大姐,咱们却不认识。” 刚露出喜色的卢明海,又发起愁来:“那咱们该去哪儿找韩进的大姐?” “没关系,我知道怎么找她。”卢娇月擦干脸上的眼泪,露出一抹笑容。 先去找了卢广智,让他带着自己去找狗大,又让狗大带着自己去李家。 “嫂子,老大不让咱们在大姐面前露脸,我就不进去了。” 卢娇月点点头,深呼一口气,敲响李家的大门。 “谁啊?” 一个女声从里面传来,门吱呀一声打了开,开门的恰巧就是韩腊梅。 韩腊梅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姑娘,问道:“你找谁?” “您是进子叔大姐吧,我是、我是卢娇月……” 韩腊梅脸上闪过一抹喜色,一把抓住卢娇月的手,“你就是娇月?你咋来了?快进来坐,进子走之前跟我说过你,我本想去你家提亲,可他非说等他回来再说……” 她一面说,一面就将卢娇月拉进了门。而狗大也早就在门打开之际,就闪到一旁去了,直到看见卢娇月进了大门,才回到停在不远处的马车上,就在那里等着卢娇月出来。 韩腊梅一直将卢娇月拉进屋里坐下,才发现她脸上神色有些不对。 “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有什么事就跟大姐说。” 虽是第一次见面,但韩腊梅的热情与此时脸上露出的关切,已经全然打动了卢娇月。这种时候,她已经慌得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虽说想着来找进子叔大姐帮忙,可来之前她的心中也是极为忐忑的。 若是进子叔大姐不认识自己,她该如何自我介绍?若是进子叔大姐太冷淡,她又该如何开口请她帮忙? 来之前,卢娇月在心中给自己做了无数次心理建设,她已经做好可能对方不会帮自己的准备,却在这一刻感动得泣不成声。 是因为韩腊梅一点都不见外的热情,也是韩进走之前安排得面面俱到。 进子叔,你现在在哪儿? 明明这些日子总是会忍不住想起他,却在这一刻思念达到了顶点,此刻她疯狂地想念他。 若是你在就好了,我的心一定不会这么慌。 强忍住眼泪,卢娇月将家里遇上的事,告诉了韩腊梅。 韩腊梅来不及思索,就道:“你别担心,我这便找人去叫你姐夫回来。” 她出去吩咐了刘婆子一声,又转身回屋,先是给卢娇月倒了一杯热茶,才拉着她的手道:“别担心,虽然咱们现在不知道你娘怎么样,但有你姐夫在,你娘在牢里一定不会出事。等咱们打听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剩下的事就好办了。你先喝口水,将事情理一理,等你姐夫回来将具体情况告诉他。” 卢娇月点点头,捧起茶碗喝起茶来。一口热茶喝下肚去,她才感觉人没有那么紧绷了。 李水成很快就回来了。 因为刘婆子跟他说家里有急事找他,他还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回来后,却看见家里坐了一位陌生的姑娘,他对媳妇递了个询问的眼色,韩腊梅拍拍卢娇月的手,便和他走到一旁说话。 “你的意思是说这事与你家无关,是你大伯家惹来祸事,推在你娘的头上?”片刻后,李水成走进堂屋,坐在卢娇月对面的圈椅上,问道。 卢娇月点点头,泫然欲泣道:“我家在县里做了这么久的生意,从没有出过客人吃坏肚子的情况。我爹做了十几年的豆腐,深知这东西不能放,每天都是现做现卖的,又怎么可能把坏掉的豆浆卖给别人。而我大伯家,以前不是做这生意的,是看见我家做生意赚了钱,才开始做的。他们以前是在别处摆摊,这两天才挪过来,哪知刚挪过来,就出了这事。” “而且我听人说,他家偷偷打着我家的招牌,所以我怀疑那死的人根本不是吃我家豆浆出的事,而是他家的,若不然那些人怎么去砸他家的摊,只可惜那些衙役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娘抓去了。” 李水成沉吟了一下:“这样吧,我去县衙里问问,你先在家里等我消息。” 卢娇月站起来,感激地福了福身:“谢谢……”她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顿了一下,这时韩腊梅插言道:“别客气,就叫姐夫。” 她红了一下脸,但还是小声道:“谢谢姐夫。” 李水成点点头,“都是一家人,别客气。” 说完,人便走了。 “好了,别担心,既然与你家无关,你姐夫肯定能把你娘救出来,他就是管这事儿的。” 卢娇月点点头,小声地嗯了一声。 韩腊梅一把拉住她的手,笑着道:“来,跟我说说你跟进子的事儿,这小子瞒得紧,啥都不告诉我……”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二房人和梅家人都在县里等着,等得是万分焦虑。 若不是他们不知道李家在哪儿,这会儿大抵已经上门去了。 “你姐咋还没回来?”卢明海问道。 卢广智眼含焦虑地望了街口一眼,道:“大抵有什么事耽误了吧……”正说着,他就看到一辆熟悉的马车出现在街口,惊喜道:“大姐回来了。” 卢娇月下了马车来,就被家里人围住了。 “咋样?”卢明海心情忐忑问道。 卢娇月满脸都是笑容,神情写满了放松。 “我把事儿和进子叔姐夫说了,他当时就去了一趟县衙。那户人家并不是讹诈,家里确实是有人死了,也确实是喝了‘卢家豆浆’出的事。只是因为当时是那老人一个人出来买的豆浆,所以他们家里人都不知道是在哪儿买的,只知道是城南卢家的豆浆,卖豆浆的是一个妇人。” “然后呢?”梅大虎追问道:“有没有人能证明那死的人不是在你家摊上买的豆浆?” 卢娇月摇了摇头,“不过进子叔的姐夫说了,这事交给他,他有办法让罪魁祸首自己认罪。” “可怎样才有办法让胡氏认罪?”显然,卢明海是不了解三班六房之中‘刑房’的手段的。如今李水成正是水涨船高之际,想要在县衙里办点什么事,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 “我也不知,不过进子叔的姐夫说他有办法。”卢娇月瞒下了李水成告知她的办法。于如今的她来说,胡氏、甚至是大房那一群人,她都厌恶至深,只要能救出她娘,她并不拘于是什么手段,且本来就是冤有头债有主。 “那咱们能去看看你娘吗?”卢明海希冀问道。 “我赶着回来就是想说这事儿,进子叔的姐夫在县衙那里交代过,咱们可以去看看娘。不过因为这案子暂时还未审清楚,所以娘还不能出来,不过进子叔的姐夫说了,他会吩咐人在里面照顾娘的。” “那就好,那就好。”梅老汉连连说道。 “那咱们赶紧去看看墨兰吧,将事情与她说一说,也免得她在里头受罪。” 话不容多少,一众人往县衙而去。 而这次去比上次就要容易的多了,报上姓名,便有人主动领着他们去牢房。 这县衙里的大牢果然不负它吃人之说,是建在地下的,阴森且潮湿,空气中隐隐带着一丝血腥味和霉味,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 “别乱走,一直往前走,最里面的那间牢房就是。”丢下这句话,那看守牢房的衙役就走了。 沿着甬道往前走去,两边都是低矮的监房,里面坐着一些披头散发、衣衫褴褛之人,或是呆呆木木地坐在那里,或是尖声嚎叫,或嘿嘿嘿地傻笑着,还有的抬头直直地盯着卢娇月这群人,那眼神不好形容,总之渗人得很。 没人敢去看这些人,疾步往目的地走去。 一直走到甬道后端的位置,那些奇奇怪怪的声音终于远离了大家的耳朵。来到最里面的那间牢房,就见里面背对着外面坐了一个人。 正是梅氏。 “娘……” “墨兰……” “小妹……” 那身影动了一下,便惊喜地下了石床,往此处扑了来。 “爹、大哥、二哥、明海,你们怎么过来了?” 梅大虎将事情大概说了一下,梅氏一副果然如我所料的样子,道:“怪不得怎么给我换了间牢房,那还真要好好感觉进兄弟的姐夫了。” 卢明海点点头:“是啊,多亏有这层关系在,若不然我们连着牢房的门都进不来。墨兰你呆在这里别害怕,进兄弟的姐夫已经说了要帮我们了,待案子审清楚,你就能出来了。”说着,他嘴唇颤抖了一下,有些不敢直视梅氏:“对不起,若不是因为大房那边,你也不会遭这样的罪。” “说这个做什么,我没事。”梅氏笑了一下:“其实我一点儿都不怕,可能也是来不及害怕,刚进来没多久,就被换了牢房。这间牢房就我一个人,那石床上的稻草都是新换的,方才还有人来给我送吃的了,不过是呆上几日,你们不用担心我。” 任谁都知道梅氏这话有些虚,一个妇人,被关在这样一个地方,怎么可能不怕,只是没有一个人去戳破她。说白了,梅氏只是不想让大家伙替她担心。 “妹子你放心,这个仇大哥一定给你报!”梅大虎捏着拳头道。又面向卢明海,威胁地看着他,“这次你应该不会从中替那边说好话了吧。” 卢明海苦笑道:“大哥,我清楚好歹。墨兰是我媳妇,大房那边既然敢这么害墨兰,以后两家就恩断义绝。” 梅大虎满意地点点头:“你记住你说的话就行。” 几人又和梅氏说了一会儿话,卢娇月说这就回家收拾衣裳被褥,明天给送过来,大家才离开这里。 虽都是不舍万分,更是心中担忧,到底事情出现了转机,又有韩进姐夫这层关系在,大家久悬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大房两口子狼狈回家,卢家人见到他们这样,不禁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种时候,卢明川哪敢隐瞒,便将事情经过说了。 待话说完,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望着胡氏。 “这件事本就与咱家无关,人家找的是卢家豆浆,是卢家豆浆!”胡氏一再重申喊道,反倒一副自己很冤枉的模样。 “可你别忘了这两天你总是冒着人家老二家的名声。”卢明川咕哝了一句。 胡氏一下子跳起来:“卢明川,你不说这个我还想不起来,你竟然敢打我!若不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我至于去攀扯梅氏?要知道那是出了人命的大事,难道让咱家去替二房家扛?!他们黑心钱赚多了,走夜路终于遇见了鬼,我再跟你说一遍,这事与咱们家无关!” 红口白牙,睁着眼说瞎话,莫过是胡氏这样。 “可……” 卢老汉站了出来:“好了好了,老大媳妇说得没错,那种情况下,她扯出老二媳妇也没错。毕竟是出了人命的大事,总不能你和胡氏替她扛。就是不知老二家的怎么样了……”说着,卢老汉唉声叹气起来,“也不知老二知不知道这事。” 崔氏也是愁眉苦脸的,问道:“你们去老二那边没?有没有跟他说说这事?” 莫名的,卢明川有些心虚。 想着之前侄女骂自己的话,他一阵心虚气短道:“娇月大抵已经回家说了。” 卢老汉道:“你是当大哥的,这事你得多关心关心,尤其本就是你媳妇……”他顿了顿,望了一眼胡氏,摇摇头,叹了口气。 他想说的是怎么就是胡氏把老二媳妇咬了出来,可胡氏不咬老二媳妇出来,难道让大儿子去替对方扛?想到这里,他话自然说不下去了。 “爹我知道。”急匆匆地说了一句,卢明川便拉着胡氏进了东间。 将房门关上,卢明川恶狠狠地看着胡氏:“你确定那事与咱家无关。” 胡氏心虚气短一下,嘴硬道:“肯定不是咱们,咱们才去那地方摆了几天啊。” 卢明川想想也是,他不该因为月儿那丫头的几句话,就怀疑自家。 他家的豆浆从来都是现做现卖的,就是包子有时候卖不完会过夜,不过现在天不热,包子也不会坏,自家也吃过没事,自然不可能闹出人命。看来月儿之所以说那几句话,大抵也是因为心里太慌张的缘故。 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因为心里慌张口不择言,卢明川还是能理解的。 “那就好,那就好,我就说了不可能是咱家,这真是无妄之灾。”他连连感叹,又问胡氏:“那咱家明天还出摊吗?” 胡氏强撑着笑:“都发生了这样的事,还出什么摊,闹出了人命,恐怕这段时间那里的生意都不会好。尤其还发生了这种误会,咱家以后即使还出摊,最好还是换个地处。” 两口子又说了几句,胡氏便借口做饭出去了。 去了灶房,胡氏看到墙角处放着的那个木桶,里面还装着前天剩下没卖完的豆浆。她原本打算这两天掺着把它兑完了,此时却仿佛看到什么妖魔鬼怪也似。 她想了想,便提着木桶出了灶房门。本是想去把这些东西倒给猪吃的,可想着出了条人命,怕自家猪吃了会出问题。又想拿去浇菜,可又怕长出来的菜会吃死人……这会儿,胡氏已经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 “娘……” 身后响起一个小小的声音,将胡氏吓得就是一哆嗦。 一看见是小胡氏,她顿时斥道:“你鬼鬼祟祟的,到底想做什么?!” 小胡氏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道:“娘,这些豆浆你打算咋办?难道说那人……真是吃咱家豆浆吃死了……” 最后这句,小胡氏是掐着嗓子说的。 别看大房其他人不知道,但每日给胡氏打下手的小胡氏却知道得一清二楚。她婆婆当着公公和其他人的面,说每日卖不掉的豆浆都倒给猪吃了,实则东西都被留了下来,搀到次日做的新鲜豆浆里去了。 怕掺得太明显,都是一天掺上一些,昨天熬豆浆的时候,便是小胡氏亲手将这木桶里的豆浆掺进了新鲜的豆浆里去,因为昨天的豆浆卖完了,所以掺的是前日的。 想到这里,小胡氏脸色一片惨白,几乎已经肯定就是自家豆浆吃死了人。 “娘,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 胡氏放下手里的木桶,就去捂小胡氏的嘴。她压着嗓子,厉声道:“你若不想死的话,这事最后咽进肚子里去,谁也不要讲!”她望着小胡氏的眼神,又问:“听明白了吗?” 直到小胡氏连连点头,她才松开自己的手。 “现在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就当没发生过这事。对了,这豆浆你找地方处理一下。别倒给猪吃,也别倒在家里让人看见了。”说完,她便走了开去。 小胡氏双手颤抖地看着木桶,心里直骂这老虔婆倒是会给自己找事,自己不敢毁尸灭迹,倒是推到她的身上。 整整一个下午,胡氏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好不容易到了天黑,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梅氏已经被抓进县衙差不多有半日时间了,到现在都没有动静,看来那梅氏大抵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也可能是进去就被人打板子了,根本没顾得讲。 甭管是怎么回事,胡氏都衷心地祝愿梅氏直接一顿板子被打死最好,虽然她早就做好若是梅氏说她栽赃陷害,她该如何反驳的准备,但能少一事是一事。 就这样辗转反侧一整夜,夜里胡氏总是做梦,梦很短,俱都是她的谎言被人以各种方法识破,被抓进大牢打板子砍头的事情。 第二天醒来,发现眼下好一片乌黑,她拿了镜子照了一下,好多年没擦脂抹粉的她,摸出那盒已经不知道放了多少年的脂粉,悄悄地在脸上涂了一层。 今日大房没有出摊,整个家里安静得厉害。 现如今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其他人倒是没多想,只是怕二房一家子会上门找茬,所以都躲在房里也没有出门。 邱翠荷跟卢广仁说,你娘做事不考虑,也不知道二叔家会怎么恨咱们。 卢广仁让她少说两句,在他娘面前提都不能提这事。 一上午,胡氏总是往三房那边瞅,只可惜乔氏和卢明山进进出出几次,都没有搭理她,不过倒也没有什么异常。 见此,胡氏更加放心了,乔氏不是个沉得住气的。三房向来和二房走得近,若是二房那边有什么动静,三房不会如此安静,大抵二房那边是暂时顾不得自己了。 中午,胡氏正在灶房里做饭,就听见院门那处响起一阵嘈杂声。 她放下锅铲,去看怎么回事,就见走进来几名官差,身后跟了许多村民。 “谁是卢明川和胡桂花?” 胡氏当时就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有人举报说,前天看到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去你家小摊子买过豆浆,形容样貌与死者有些相似,现在传你们夫妇二人去一趟县衙。” 梅氏被抓去县衙这事,外面并没有几个知道。 直到卢家大房两口子也被抓,大家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原来竟是卢家豆浆吃死了人!至于是哪个卢家豆浆吃死了人,大家暂时还不知道,左不过两个都姓卢,还是亲兄弟。不过大家还是倾向于是卢家大房,毕竟卢老汉家在县里卖豆浆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以前也没见出事,怎么卢家大房往旁边一挪就出了事。 卢老大抢自家弟弟生意,抢到别人家门口的事,终于暴露了出来。事后,大家乐此不疲地议论着,说到这里都会说一句该! 大房两口子被抓走后,卢家其他人宛若天塌了一般,尤其是卢老汉和崔氏,那叫一个六神无主,心神俱乱。 可哭归哭,闹归闹,事情还是得解决。 卢老汉拿出手边仅剩的一点银子,又让大孙子将大房的银钱都拿出来,让他去县里打点打点,看能不能弄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卢广仁是下午走的,直到第二天才回来。回来后他对卢老汉摇了摇头,说钱倒是花了不少,可连县衙大门都没进去。 卢老汉想了许多,想过身边所有能用上的人,可一个种地种了一辈子的乡下人,又哪里认识什么有本事的人。不禁想到了老二家,又想到那个叫韩进的姐夫是县里的捕头,遂对卢广仁道:“去请你二叔来一趟,就说是我叫他来的。” 不一会儿,卢广仁就回来了,整个一大黑脸,嘴角也青了一块儿。 “爷,二叔不来,我还挨了卢广义一拳头。” “真是作孽啊!” 卢老汉跺跺脚,背着手出去了,显然打算自己亲自跑一趟。 门被敲开了,露出的是卢广义的脸。 卢老汉堆着笑:“义小子,我找你爹有事。” 卢广义神情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回头叫了一声,不过却并没有让卢老汉进去。 很快,卢明海就出来了。 望着自己爹,卢明海的神情有些复杂。 “你咋来了?” 卢老汉忽视掉因为没被请进去心中升起的那点不舒服感,强笑道:“我来是想问问你媳妇……” 在儿子冰冷且陌生的眼神下,卢老汉突然有一种说不下去的感觉。 是啊,他来做什么?大房和二房虽明面上没撕破脸皮,但已经跟撕破脸皮没什么区别了,先是大房抢老二家的生意,还有这次胡氏攀扯梅氏的事儿。他虽是老二亲爹,可从一初始他就是同意大房去抢老二家生意的,毕竟以后是老大给他养老,却万万没想到之后竟发生了这么多事。 这么想着,他心中横生一种颓丧感,抱头蹲了下来。 “都是爹没本事,让你们兄弟两家闹成这样。” “既然爹你明白那就好,咱就不多说了,我先关门了。” 卢明海几乎没给卢老汉留说话的余地,就转身进去要将院门关上。 卢老汉伸手一把推住门,目露乞求之色望着儿子:“明海,那毕竟是你大哥……” 卢明海冷笑一下,道:“就不往前说了,他抢我家生意,把摊子挪在我家旁边的时候,咋没说我是他兄弟?他媳妇往我媳妇身上攀扯的时候,咋就不知道墨兰是他弟妹?就跟月儿当初对他们说的那句话一样,人在做天在看,苍天能够饶过谁。没做亏心事,怕什么?!” 说完,他就一把将门关上。 卢老汉整个人都颓丧了下来,一瞬间仿佛老了数十岁。 这个案子结得比大家想象中更快。 梅氏很快就被放出来了,而大房两口子也招了。 两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只是把他们往大牢里一丢,板子还没上,胡氏就什么都招了。不过胡氏心存了个巧,并没有说自己是故意攀扯梅氏的,她顶多就是不该冒着卢家豆浆的名声。而且她家确实姓卢,也卖豆浆,这么说倒也没什么错。又道自家卖豆浆从来都是这样,乡下人都心疼东西,卖不完的东西也不会倒,也没见过吃死人。 对于自家的豆浆吃死人,她是怎么也不会认的。 不过这一切就和梅氏没什么关系了,打从胡氏认了卖过夜豆浆的事,这件事就与她没什么关系了。 梅氏被放出来的这日,二房一家子和梅家人全到场了。 望着瘦了一大圈的女儿,柳氏老泪横流。 “娘,我没事,在里头吃得饱穿得暖,没受什么苦。” 柳氏攥着女儿的手,“怎么可能会没受苦,这丧尽天良的卢家大房,一群该杀千刀的。”柳氏素来是个温和性子,能说出这样的话,说明她已经恨极了卢家大房一家人,包括卢明川,包括卢老汉和崔氏。 “走,回家去。娘和你们一起回家,这次要好好找卢老汉说道说道。” 话不容多说,这一群人分着雇了两辆牛车,杀去大溪村。到了大溪村,连水都没顾得喝一口,梅老汉两口子便带着儿子媳妇们往卢家去了。 去了后,梅老汉无视卢老汉的满脸堆笑套近乎,带着一家人站在院子里,另一头则让卢明海去将里正请过来,又让卢广义去把卢老汉的大哥三弟两家子人都请过来。 不多时,里正便到了。 看到这副场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卢老汉的大哥和三弟两家人也到了。 梅老汉拱了拱手,说道一句不是自己家有些不方便,万望大家不要见怪。卢老汉在一旁请大家进去坐,梅老汉也没有理他,就站在院子里头说起来。 院子里外围了一群人,大抵是整个村里人都来了。 “按理说这事不该我这个做岳父的来管,以前他卢家怎么闹腾,我从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闺女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咱们心里替孩子着急但不能越俎代庖。可这次我实在是没办法坐视不管了,因为我女儿受了大委屈。” “就不提之前他卢家是如何如何偏心了,这卢家大房屡屡给我女婿家使绊子下黑手,前有她一个做大伯母的算计我那外孙女,后有算计不成反泼脏水,企图败坏我外孙女的名声。这些大家想必也清楚,我就不再细说。前阵子闹出我女儿被关进大牢之事,是因为什么?是因为他卢家大房一次又一次明目张胆抢我女婿家的生意,按理说,这事提前打个招呼,我女婿也不是不容人的人。可惜人家没有,不但将摊子挪到我女婿家所在的一条街上,还冒名摆摊抢生意。” “这些咱们也不说了,可万万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卖坏掉的东西,害了一条人命不说,还把罪名推在我女儿头上。想我那可怜的女儿,一辈子清清白白,如今儿子女儿都快成亲的人,却进了一趟大牢。” 梅氏站在一旁止不住抹泪,柳氏拉着女儿的手,也是老泪横流,卢娇月站着娘身边,也是满眼氤氲。 一众围观的人议论纷纷,里正和卢老汉大哥三弟两家人也是连连摇头叹息不已。 至于卢老汉,早就是羞得不知道怎么才好了,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幸亏青天大老爷明鉴,查出事情真相,放了我女儿出来,若不然抵命都是小的。可都这样了,前些日子我这亲家还上了他二儿子家的大门,想让我这女婿替他大儿子说情。说实话,我真不知道他怎么开得了这个口。” 卢老汉嗫嚅着:“亲家,我……” 梅老汉没有理他,望向卢明海:“剩下的,明海你来说吧。” 卢明海站了出来,道:“我没什么好说的,这事孰是孰非大家也清楚,我就想说一句,以后我家和大房恩断义绝。”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卢明海此言一出,大家俱是议论纷纷。 卢老汉的弟弟,也就是卢明海的三叔,出声劝道:“明海,我们都知道你家委屈了,只是毕竟是一家人……” 卢大伯出言打断:“老三,行了,海子竟然这么说了,肯定是有他自己的想法。俗话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这长兄和长嫂不仁不慈,还指着别人敬重他们?让我说,老二你未免也太糊涂了,即使分了家,即使老大年纪也不小了,可你是做什么吃的,就由着他们性子来?这阵子村里谁不指着你家脊梁骨骂,乡下人就算再穷,可也没有你们这么处事的……” 卢大伯现年已是七十高龄,身板硬朗,声洪如钟,一顿能吃三碗饭。早年三家刚分家的时候,走得也挺近,随着时间的过去,大家都有了儿孙,尤其卢老汉两口子为了个女儿都魔怔了,卢大伯和自己老婆子没少劝过他们,可惜不听。自那以后,两家人就渐行渐远。 很久以前卢大伯就跟田氏说过,说老二只要这么继续拎不清下去,家里迟早出事,可不是应了这句话。虽这件事从本质上与卢桂丽没什么关系,可追根究底,胡氏之所以和二房一家子结怨,还是因为她。 古早有一句话,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可这句话也不是绝对的,当家中有晚辈行为超过了底线,当家长的必然要站出来制止。 卢老汉被大哥臊得老脸通红,嗫嗫嚅嚅说不出话来。 既然卢大伯都发话了,两家的其他人自然不再出声劝和。而里正自然也不会搀和进这种家事来,只是摇头叹息,也不说话。 像大溪村这种杂姓而居的村子,没有宗祠没有宗长,若是某家闹出什么大事,需要外人来评理,一般都会请来自家一个姓氏的长辈,以及里正这种比较官方的人出来裁决。 这种情况下,一般里正都不会说什么话,也就是说只要像卢大伯这样的长辈发了话,事情几乎已经是定局了。 “海子,大伯对这件事没有什么意见,不过该孝敬父母的,还是希望你……”剩下的话,卢大伯并没有说完,但卢明海明白他的意思。 “大伯,我明白,以后每年我都会把奉养的粮食和银子送过来,只是两家不再来往了。”卢明海道。 其实一般来说,像卢明海这种分家出去的儿子,是不用再继续给奉养的,因为当初分家的时候,负责给父母养老的儿子便分去了大多数的家产。当然也不是不给,只是改为了节礼和年礼,有孝心的多孝敬点儿,也没人会拦着。当然若是不想孝敬的话,顶多有人指着脊梁议论两句,在大面上算不得是什么错处。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卢明海行举已经表明了以后不再和这边来往,卢老汉两口子都跟大房过,也算是大房人,自然也被‘连累’了。其实也不算是连累,事情会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卢老汉也是有责任的。只是做儿子的,怎么好赤裸裸的指责出来,不过大家都能听出这话里的意思。 卢大伯拍拍他的肩膀,叹道:“这样就行,大伯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几乎没给卢老汉说话的机会,这事就这么定下了,之后众人自是各自散去。卢明海也没看卢老汉,就带着家人准备和岳父一家离开。 卢老汉从身后叫住了他:“老二,你大哥他如今不在家,也不知能不能回来,你……” 卢明海顿了顿脚步:“大哥会回来的,爹你就不用担心没人给你养老。” 案子在审到是不是因为大房家豆浆,致使死者枉死上面,陷入了僵局。 卢明川对事情一无所知,而胡氏无论怎么被审问,都不承认是自家豆浆吃死了人。她说的理由很能说服人,当日买她家豆浆的人不少,也没见别人家死人了。不过是过夜的东西,怎么就能吃死人。 这个理由确实站得住脚,事发之后,别看许多人骂那家出了个黑心小贩,可确实没有人再发生腹泻不止之事。再看事主,一个古稀之年的老头儿,平日里虽没有什么大毛病,也是小毛病不断,平常少不了寻医问药,也许是本身便有隐疾? 经过两次过堂审问后,胡氏也看出了些端倪,更是咬死了这个理由不放,案子自然进入了僵局。 只是她的日子也不好过,她可不像梅氏,有人暗地里照应着,住着单间牢房,还照三餐的送饭送水,被褥衣裳都不缺。胡氏住的是‘大通铺’,也就是俗称的关押很多女犯人的牢房。这里的女犯人大多都是犯了些小事,即到不了流放、砍头的地步,可也必须给予惩戒,一般都是关上个一年半载就给放了。 能在进了大牢,还能活下来不死的妇人,没有几个是简单的。弱肉强食在哪里都存在,在这种地方更是特别明显。胡氏被关进来的第一天,饭食便被人抢了,以至于整整被饿了一天。 之后几日,这种情况一直还在发生,每天也就给她留点饿不死的残羹剩饭。胡氏心中恐惧,又被人磋磨,没几日就忍不下去了,学着和人厮打抢夺饭食。胡氏刚被关进来,平日里在家中吃饱穿暖,自然要比这些总是挨饿受冻的女犯人要有力气的多。尤其她个头大,也不是个善茬,几日下来,虽是被打得遍体鳞伤,可终于能够抢到能填饱肚子的饭食了。且大家也知晓她不是个好欺负的,才渐渐没人再上来欺负她。 人都喜欢捏软柿子,这是人们的劣根性。当知道这柿子不好捏,相反是只刺猬的话,一般没有必要,都不会主动惹上来。 同样的经历还发生在卢明川身上。 倒不是说有人刻意‘照应’他们,而是牢房里生态环境本就如此。 不过卢明川并没有胡氏的狠劲儿,所以他被磋磨得很厉害,尤其心灵日夜备受煎熬。许多次,他都以为自己熬不下去了,可仅剩的那些理智还在告诉他,不能被招认,要不然他的子孙后辈就完了。 这一日,卢明川被单独提了出来。 “你可以走了。” 听到这句话,卢明川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那事主家决定不告你们了,决定私下和解,你家出了银子赔了对方家的损失。民不告官不究,难道还想留在咱们这里吃牢饭?” 卢明川被吓得一个激灵,“不、不……” “那还不赶紧走!” 出了大牢,明媚的阳光一下子照入他的眼底,卢明川伸手挡了挡,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真是出来了。 旁边一道门也出来一个人,望着对方那熟悉而又陌生的样子,卢明川有些恍惚。 “他爹……” 胡氏欣喜地哭了出来。 她蓬头垢面,面孔浮肿,几乎看不出来她本来的样子。 卢明川怔了怔,望了她一眼。也不知道他想到什么,连理都没理胡氏,便匆匆往外面走去。 胡氏也知道自己样子吓人,想着莫不是男人没认出来她,一面喊一面就跟着撵了出去。 出去后,对面墙角处一站一坐杵着两个人。 站着的是卢广仁,坐在地上的是卢老汉,两人都是面带焦虑之色。而卢老汉更加苍老了,头发几乎全部白了,脸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皱纹,就像是一截老掉即将腐坏的树根。 突然死人的那一家上了门,说要好好跟他们家‘谈谈’。谈来谈去,不过是想要银子。卢老汉为了救出大儿子,也是拼了老命,家里的六亩地全部被卖掉,换了近八十两银子,终于换来事主一家去县衙撤了状子。 其实这件事本身便具有可操作性,往严重里讲是人命官司,往轻处讲也可以说是老人身体羸弱,旧病复发,端看谁家有手段能脱罪。那事主一家虽是心情激愤,到底人死如灯灭,事情闹来闹去闹了这么久,一次又一次去县衙过堂询问,也都厌烦了。遂在有心人的指点下,决定私下和解。 八十两银子,已经是卢家可以付出的极限了。威逼了几次,见实在榨不出来油水,再逼下去可能就要鸡打蛋飞,这户人家才同意了卢家的赔偿数额。 这期间因为大房没有可顶事的人,只有卢老汉亲自操刀上,也因此这些日子他实在心力交瘁得厉害,若不然也不会成这样。 “爹,都是儿子不孝!” 望着这样的卢老汉,卢明川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匍匐在地,哭了起来。 卢老汉摸了摸儿子披散的头发,叹声道:“回来就好,能出来就好。” 好一副父慈子孝的画面,只可惜这副画面很快就被人打破了。 “仁儿,孩子他爹,爹……” 是胡氏。 她双目含泪,面带激动地看着三人。尤其是卢广仁,她怎么都看不够。她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儿子了,谁曾想柳暗花明又一村,竟然被放了出来。 卢广仁瞳孔瑟缩一下,躲开胡氏拉过来的手。 他心里想到来之前,卢老汉对他说过的话。 “若不想以后无法做人,这个娘你就不能再认了……” 卢广仁并不是小孩子,相反他已经是个大人了,还娶了妻生了子。从小生活在乡下那种地方,他十分清楚名声对一个人的重要性。就好比之前,还没闹出他和翠荷的事,平时行走在外,村里老老小小见到他都十分热情的打招呼。可是出了那事后,几乎没人愿意给他个正脸,更不用说出了他爹娘这次事后,他在村子里已经已经到了人见人厌的地步。 翠荷不止一次与他抱怨过,说以后再不敢出门去了,要不然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们。 被世人隔离的日子,卢广仁并不想再继续过下去了,所以他必须远离一切的始源。 “仁儿……” 胡氏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儿子,这是他的儿子,是她平日里最疼的儿子。而现在她的儿子,竟然厌恶她?! 卢老汉出声了,“胡氏你走吧,以后咱们家再是容不得你。” “爹……” “别叫我爹了,回去后我就让老大给你写休书。你也别再解释什么,之所以闹出这么多事,都是因为你。我们一次又一次原谅你,而你一次又一次变本加厉。如今家里的地为了救你跟老大,已经全卖了,你这种儿媳妇咱家也不敢要了,多大个家也不够你这么祸害下去。你别急着狡辩,小胡氏已经将事情都说了,是你私下里瞒着大家把过夜的豆浆掺出去卖,不然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卢老汉已经很久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了,也因此话说完就咳了起来。卢明川赶紧上前给他顺气,卢老汉死死地拉着他的手,问道:“老大,爹的话,你认同不认同?”他是怕老大再耳根子软,被胡氏这个女人蛊惑。 卢明川眼含热泪,连连点头:“爹,我认同,认同,你别着急。” 卢老汉憋在嗓子眼的那口气,终于咽了下去。同时,整个人也放松下来。这些话与其是对胡氏说的,还不如说是警醒卢明川。如今家里是再也经不起折腾,好名声毁起来容易,重建起来却很难。可是难也要做,若不然他的大儿子大孙子以后该抬不起头做人了。 “胡氏,你走吧,休书我会送去你娘家。” 说完,卢明川再不去看胡氏,搀起卢老汉往前走去。而卢广仁犹豫了一下,头也没抬,便跟在后面走了。 “他爹,仁儿……” 只留下胡氏一个人,孤身站在大街上,独自悲凉。 知道这次的事多亏了韩进大姐家,所以二房一家人决定亲自上门拜访,好好谢谢人家。 不敢做得太明晃晃,所以只二房两口子并卢娇月一同上了门。 也不敢大包小包提太多东西,所以特意带上了卢娇月亲手做的两身衣裳,和一些茶叶、酒之类的,体积不会太大,却绝对够诚意的东西。 韩腊梅很热情地招待了他们,还留了他们在家里吃饭。 这期间李水成自然也在。 卢明海是个爽朗的性子,李水成虽为人冷肃惯了,但也知道这以后是小舅子的岳家,所以颇多另眼相看,两个男人倒是聊得挺热络。至于妇人们那边,更是不用说了,韩腊梅是个八面玲珑的性子,虽碍着弟弟的交代,不敢做得太过,但言行举止无不显得对卢娇月十分喜爱。不止一次当着二房两口子面说,以后谁娶了卢娇月,谁真是有福气。 吃过饭,又在李家呆了一会儿,二房三口人才回家去。 二房一家子是坐驴车过来的。 回家的路上,梅氏坐在车辕右边,身子一晃一晃地对卢明海道:“这进兄弟的大姐倒是个热闹人,人也长得好,一看就是有福气的人。” 卢明海笑她:“好听的话说多了,这都快到家了,还这么嘴甜。” 梅氏嗔他:“我说的是实话,若不是腊梅妹子自己说,我可看不出她也是乡下人出身。且怎么不是有福气,虽李捕头人年纪是比她大了一些,但年纪大点儿疼媳妇,真没看出李捕头长得一张冷脸,原来也是个体贴人的性子。而且我看腊梅妹子那么喜欢咱家娇月,若不是她家儿子年纪小,我看她都想把娇月娶回去当儿媳妇的样子。” 提起这个,卢明海就得意了,“谁叫咱们女儿好,这可不是我自夸的。” 梅氏呸他:“这还不是自夸!” 坐在后面的卢娇月,听见爹娘的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听到‘想把她娶回家当儿媳妇’的时候,她忍不住脸红了一下。 哪里是想娶回去当儿媳妇,明明是弟媳妇。 想起自己娘一口一个腊梅妹子的这么叫进子叔大姐,而进子叔大姐又是无奈又是欲言又止的样子,卢娇月又笑了起来。 驴车一路进了村,时不时有村民与卢明海打着招呼。回二房家要经过大房的院子前,驴车刚走到近前,就看到有三个人正准备进院门。 看着往这里走来的驴车,卢明川停下脚步。 “老二……” 卢明海十分淡漠地看了三人一眼,便经过他们往一旁拐去。 到了家,梅氏一面下车,一面对卢娇月道:“看样子,他和胡氏这次受了大罪。” 卢广智见驴车进了家门,就迎了上来,听到这话嗤道:“活该!害人的时候咋不想想呢。” 他从卢娇月手里接过包袱,这包袱里装的都是韩腊梅的一些旧衣裳,卢娇月给李水成和韩腊梅一人做了一身衣裳送去,回来的时候却是拿了一大包。说是旧衣裳,其实都是七八成新的,韩腊梅爱俏,所以一般衣裳颜色都十分鲜艳,正好适合卢娇月穿。 “好了,少说两句。” 卢娇月推了弟弟一把,使了个眼色让他走了。 再怎么样,还是要顾忌她爹心情的。甭管是非对错,从感情上讲她大伯毕竟是她爹的亲哥哥,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的。 回了屋,卢广智正在卢娇月屋里杵着。 “进子叔的大姐没说漏嘴吧?” 卢娇月摇了摇头。 这事还要从之前说起,按照本心,这姐弟俩自然是巴不得大房两口子没一个好下场的,可又顾忌着卢老汉老两口。如果大房两口子全军覆没,卢明海排行为二,说不定以后为老两口养老的‘大任’,就必须让他肩负起来。 别说卢娇月对这两个所谓的爷爷奶奶没好感了,她还没忘记杜家人,以及嫁入杜家的卢桂丽。为了不给自家找麻烦,她和卢广智商量了一下,一个去李家找韩腊梅,另一个则是去找狗大。 于是,才会有之后好心人‘提点’事主家人以及卢老汉老两口的事发生。若没有人从中点拨,这私下和解的事也不可能会成。 至于胡氏,只不过是附带的。她和卢明川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想让卢明川出来,自然少不了带上她,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不过想也知道她下场不会好,以卢娇月重活回来后洞悉卢老汉的处事性格,胡氏大抵是会被‘无奈’牺牲掉。 事实证明,卢娇月并没有想错。 次日胡氏哀求上门,卢老汉当众训斥了她的为妻不贤,祸害家门,种种罪名列举了好多条。之后卢明川当众说出休妻之言。 胡氏苦苦哀求,任凭卢老汉怎么说都不走,并拿着儿孙说事,让卢明川不要休了她。 胡氏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她如今名誉尽丧,娘家自然不可能接受她。昨日回了家,父母倒还好,拉着她的手哭了半天,可几个哥哥和嫂子们没一个好脸色的。言语之间都是催促她赶紧离开,不要给自家添麻烦。 胡氏硬是在娘家赖了一夜,今日一大早便来卢家了。她已经打定主意,不管卢家人怎么说,她都不会走的,大儿子不孝顺,她还有小儿子。小儿子随了男人的性子,是个厚道人,一定不会不管她的。 见胡氏如此不识趣,卢老汉气得不轻,可当着人面他又不能明说。只能让人去拽胡氏,将她撵出去。 邱翠荷主动上前帮忙,拉住胡氏的手,拽着她往外走。 “娘,你若不想你两个儿子还有以后的孙子孙女,被你连累的在人前抬不起头来,你就继续留在这里不走。” 邱翠荷表面一副为难担忧的模样,可嘴里吐出来的话却仿佛是淬了毒。 胡氏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我说的话,您掂量掂量,我也是为了仁哥好。”老东西,她还没忘记她当初是怎么在人前骂自己是个不要脸的狐狸精的! 胡氏欲言又止,须臾,整个人都颓丧起来。之后再不挣扎,任邱翠荷将她推出去。 据闻胡氏又回娘家了,胡家那边闹腾得很厉害,到底是碍着胡父胡母还在,暂时给了她一个栖身之地,只是据说日子过得极难。 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这日夜里,卢娇月突然自睡梦中醒来。 她梦见小舅舅和韩进出了事。 这种梦,最近她时不时就会做上一个,内容大同小异,可最终的结果都不好。 卢娇月活了两辈子,自然明白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之理。可再没有像这次一样让她这般心悸,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自然是睡不着了,为了分散自己焦虑的心情,她点燃蜡烛,就着光做绣活儿。 这蜡烛是她特意买回来的,就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她上辈子吃足了眼睛不好的苦处,自然要好好保护自己的眼睛。 一直做到外面响了鸡叫,卢娇月还未停下,直到卢广义起来磨豆子,看见她屋里的亮光,才来到窗前问了一句。 当着哥哥面,卢娇月自然不会说是已经做了一夜的。只说刚醒睡不着,才点了蜡烛起来做绣活儿。之后自然是熄了灯,要不了多久他爹也会起来了,他爹可没有大哥这么好打发。 与此同时,远在万里之遥的韩进与梅庄毅两人,正面临着有生以来最大的危机。 望着河面上数十艘的柳叶舟,以及对面那条落脚头船上密密麻麻站着的人,梅庄毅不禁骂了一句:“还是被杨青山这狗日的给坑了。”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夜凉如水,银月似盘。 清凉的月色照在水面上,泛起一阵阵银白色的波纹。 原本应该是静谧的深夜,此处却火光冲天,以灵巧著称的柳叶舟上,只能站下五六人,两人划桨,另外几人则是一手持火把,另一手提着大刀。一艘船并不吓人,可若是数十艘,加起来四五十人,就有些渗人了。更不用说还有对面那艘落脚头船,上面也隐隐站满了人,个个都是手持大刀,蓄势待发。 不用说,这是遇上令各处水道闻风丧胆的水匪了。 这次从万年县出发,一路到了苏杭等地,路上皆是顺顺遂遂。虽是和数家商行同船而行,路上难免受到约束,到底心里还是踏实的。到达目的地,各自分散来开,与杨青山约好归程的时期,梅庄毅便带着韩进等人出入各大牙行与商铺。 带去的皮子卖了一个很不错的好价钱,又将手里的钱全部用来在附近州县采购稻米,请人将粮食运到码头,并装上船,差不多也到了该启程的时候。 一路通过运河踏上归途,路上顺遂得不可思议。到了徐州河道,这里河道崎岖,水路复杂,本是惯出水匪之地。不过同行四五艘大货船,且随船而行的镖师护卫众多,大家倒也并不太担心。哪知却在快出这鬼头滩之时,突然起了大雾,等雾散之后,他们所在的这艘船便和其他货船失去了联系。 看着原本应该在这艘船上的杨青山,不知何时已经去了对面那艘船上,站在船头和为首的一个人不知道在说着什么。韩进等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之前的疑虑终于得到了证实,这人竟是这群水匪的内应。 可他们究竟何德何能才能让此人如此大费周章? 再去看船上‘宏发商行’东家齐春尚难看的脸色,韩进等人倒也有了明悟,大抵他们只是对方捞大鱼之时顺带上来的小鱼小虾,真正的目标应该不是他们。 “对面船上的人还不快束手就擒,老老实实还能落个安稳无恙,若不然今日就让你们沉了这鬼头滩。”对面船上有人如此喝道。 这喝声一起,散落在周围的柳叶舟上的水匪尽皆拿手里大刀去敲船梆子,同声喝道:“还不束手就擒!” “还不束手就擒!” 一声声,一句句,本不过几十人,一时竟有冲天之势。 伫立在船头的齐春尚,目眦欲裂地瞪视着对面船上的杨青山:“杨青山,枉我对你百般信任,你竟然如此对我!” 杨青山面上闪过一丝阴霾,转瞬便对身边的那个独眼大汉谄媚地笑了笑,又对齐春尚喝道:“我本就不是你的人,又何谈信任不信任的,聪明的话就乖乖束手就擒,说不定刀老大还能留你个全尸。” “你——” 杨青山口中的刀老大,将嘴里的竹签丢进河里,吐了一口唾沫,开口道:“哪有那么多废话,给你们一盏茶的时间,放弃抵抗,要不然咱们可就不客气了。” 他光头独目,身材壮硕,一身黑褐色的衣衫下,全是鼓鼓囊囊地腱子肉。黝黑的脸上,一条狰狞的刀疤蜿蜒从左额上直至下颚,左眼的部位干瘪且肌肉外翻,让人不敢直视。 其实若是有识得他之人在此,就能认出此人便是流窜于这鬼头滩附近水域的一个大水寇,名叫刀疤王。手下人不多,百十号也是有的,为人心狠手辣,经常打劫过路货商。官府倒也没少四处缉捕他,可惜这水域附近河道崎岖,水路复杂,每每都让他侥幸逃脱。 且这人深谙柿子要找软的捏之理,背后势力盘根错节的货商,他从不敢妄动,也就找些小鱼小虾打打牙祭。又极为熟悉附近水路,总是让搜捕他的官差无功而返。久而久之,倒也没人管他了。 此时这艘船上并不止‘宏发商行’一家,还有一家叫景顺的商行,以及数家连名头都没有的小商行。‘宏发’、‘景顺’两家商行都不是什么大商行,在商行中也就属于中下之流,本是从行脚商做起,生意日渐做大后,慢慢不甘心小打小闹,才会在这次联合数家商行一同前往苏杭等地贩货。 其实想也知道,若是大商行怎么可能联合其他商行一起进退。大商行本身便有势力,又是黑白通吃,自然所到之处鬼神皆避。所以说这大商行之说,不过是仅对万年县而言,于大乾国的地域辽阔,万年县不过是沧海一粟,而万年县的大商行自然也只是微末之流。 可即使是微末之流,齐春尚为了这次能够大赚一笔,也投进了整个身家,又怎么可能甘心任人宰割。 齐春尚从船头下来,对一个身材消瘦的中年人说道:“老李,这次恐怕咱们要栽了,你打算怎么样?” 李从发,乃是景顺商行的东家,与齐春尚算得上是莫逆之交。两人当初都是从做行脚商一起发家的,不是关系亲近,也不会在同一艘船上。 “跟这群狗娘养的拼了!”李从发恨得咬牙切齿。与齐春尚相同,这次他也几乎是投入了整个身家,又怎么甘心任人鱼肉。 能从行脚商做起的,几乎没一个是简单的。大乾国地域辽阔,做行脚商少不了南来北往的跑,行经途中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也经历过各种各样的险情。谁没碰上过几次险死还生之境,甚至劫匪也没少遇见过。 运气好的,慢慢发家,运气不好的,可能早就不知道死在了哪处。所以不管是从心志还是从见识,齐春尚和李从发都不是简单人,若不是这次没预料到自己人中竟然有水匪的内应,他们也不会碰上这种事。 “可是、可是他们的人那么多!”旁边一家小商行的东家道。 “那怎么办?难道你们愿意被他们抢,抢完了丢进河里喂鱼?”李从发素来是个暴躁脾气,听到这话就炸了。 “这次若不是你们牵头儿,咱们也不会跟着过来!”另一家小商行的东家,在一旁插言道。言语之间,颇有埋怨之意。 听到这话,李从发气得头发都快竖了起来,“当初可是你们喊着挤着要进来的,咱们可没强迫你们。” 齐春尚与李从发两人资本有限,却又忌惮路途遥远怕中间出了岔子,考虑到租货船、请镖师护卫以及行经各处水道缴付过关卡的费用,再加上以他们的本钱,也用不了这么大一艘船,才会生出多联合几家商行一同前往南方的念头。 这是他们第一次尝试走水路,谨慎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这些商行有大有小,除了万年县,还有附近几个县里的商贾。齐春尚两人本是没打算联合这么多人的,哪知朋友带朋友,口口相传,就牵起了这么多人。原本打算租一艘货船也就够了,最后竟发展到四艘货船一起。 都知道这是铁定赚钱的买卖,自然附庸而来的之人如过江之鲫。可之前还是一口一个多亏了您两位牵头,现在碰到点儿事,就变成埋怨了,李从发不气怒才有鬼。 “别理他们,现如今重要的是应付这些人。”齐春尚从身后拉了他一把,又扬声喊:“李镖头,李镖头!” 李镖头是这次负责护卫这艘船的镖师,为了接这趟生意,他们整个镖局三十多号人都来了。从这些水匪甫一出现,李镖头就是瞳孔紧缩,命手下镖师小心戒备。此时听到这次雇他们的东家扬声叫他,赶忙挤了过来。 他满头大汗地拱了拱手,“齐东家您放心,既然我们镖行接了这趟镖,就一定拼全力护着这艘船的安全。” “劳烦你们了。”齐春尚感激道。 在未得到李镖头表态之前,他的心一直是提着的。人有趋利避害之本能,他以前没少碰到过一遇见危险,就丢下雇主逃之夭夭的镖师,自然明白李镖头能说出此话,说明了对方的心性及人品都是极为高尚的。 “若是这次能逢凶化吉,以后我们两家商行但凡有需要,顺风镖局便是咱们的首先。”齐春尚知道这句话很苍白无力,但还是如此说道。 “那多承两位以后照顾了。”李镖头笑道。 三人相视而笑,渐渐似乎也没那么慌张了。 笑罢,李镖头皱着眉,凝重道:“对方的人不少,恐怕咱们真要对上,可能会凶多吉少。尤其这群水匪都是心狠手辣的角色,估计手下没少有人命,且这是对方地盘,想必个个都精通水性,咱们现如今唯一依仗的就是对方贪图船上的货,不会凿船。” 可不是吗?若不是如此,对方又何必浪费这么多功夫,直接找几个水性好的下去凿船,船上的人自然就成了瓮中之鳖。 “李镖头分析得有道理,那为今之计,咱们该如何才有胜算?”齐春尚问。 李镖头拧眉想了片刻,目光在人群中扫视几下,道:“那些人中没少有人带随从小厮,如今最好将他们联合起来,这样一来咱们人多,对方人少,我手下的镖师也不用分心还要保护他们。” 齐春尚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这些人一看就是贪生怕死之辈,恐怕指望不上。” 这倒是实话,这些人之中胆子大点儿的,还能站着说话,胆子小点儿的,早就是面色苍白,腿直打颤。 “您看那群人怎么样?我没想到他这次也会在这船上?”李镖头眼神示意了一下,对齐春尚道。 “谁?” 齐春尚顺着望了过去,只见人群之后的角落里伫立着一群人,这些人衣衫普通,但个个身材高大,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韩进。您从商,大抵是没听过此人的名头,不过咱们做镖师的,也是下九流的行当,自然对此人多有耳闻。此人也算是一个狠角色,广济赌坊便是由他坐镇的。” 正说着,就见韩进带着十几号人往这边走来。 ~ 当齐春尚等人正在衡量对上这群水匪,有多少胜算之时。 韩进等人也在干着同样的事。 被人坑了,自然是怒火滔天。可在这之前,还是要想着保命。 就凭着他们这十几号人,自然没有胜算。弃船逃亡,这是不可能的,且不提他和梅庄毅的身家财产都在这艘船上,北方水少,所以许多人都不通水性。韩进和梅庄毅是乡下人出生,小时候没少在河里堰塘里凫水玩耍,可胡三他们却不成,所以韩进也在打齐春尚这些人的注意。 如今想要脱险,就只有全部人联合在一起,才有这个可能。 几人商量了一下,韩进就带着人往这边来了。 彼此对上眼神,都明白对方的意思,便相视而笑。 “我姓齐,是宏发商行的东家,这位是我的好友,姓李,是景顺商行的东家。这位是李镖头,是顺风镖局的扛把子。” “我姓韩,他姓梅,这些都是我的兄弟。”韩进言语简练道。 “你就是杨青山那狗日的口中,那个又抠又吝啬的东家?”梅庄毅突然诧异道。 齐春尚先是一愣,紧接着道:“你都说他是个狗日的,狗的话又怎么能信?” 梅庄毅顿了一下,转瞬便哈哈大笑起来,“这位老哥哥,没想到你还是风趣之人,我喜欢你的为人!” 被调侃的齐春尚,无奈地笑了笑:“在没当这个东家之前,我也是市井人家出身。看你对杨青山那厮如此深恶痛绝,想必也是上了他的恶当吧。” “可不是,现在想想我都还有些不明白,他为何会对我们这种人下手,要知道咱们可没什么钱。”梅庄毅自嘲道。 “你恐怕不知道,咱们之所以会有这次远赴南方之行,也是杨青山出言建议的。” “那就是说他是刻意如此了,就是为了让咱们自动送进嘴里?不过我就不明白了,咱们也曾私下里查过他,他往上数三代都是当地人,又怎么可能和南方这边的水寇搅合在一起。” 齐春尚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他在我身边跟了十几年,连我都没想到。” “好了,咱们如今之计该想的是如何度过这次难关。”韩进出言打断。 听了这话,又去看四周虎视眈眈的水匪,大家的神情顿时凝重起来。 “咱们如今唯一所能依仗的,就是他们舍不得下本钱凿船。既然如此,可以操作的就很多了。”韩进道。 “你的想法和李镖头不谋而合,就不知你有什么好的见解?” 大家俱都将眼神聚焦在韩进身上。 他沉吟片刻,道:“抗。只有硬抗!我估摸着他们大抵是舍不得另外三艘船的,所以应该是兵分几路。我估算了下,那些小船上差不多有四五十人,至于那艘船上……”他顿了一下,往那边瞟了一眼:“此时天黑也看不清楚,谁知道那边的虚实,也许只是吓咱们的呢?” 齐春尚眼光一闪,“你的意思是那艘船上可能没那么多人?” 他凝目又往对面看了看,只见对面那艘船上火光冲天,隐隐约约似乎站了许多人。可就是因为火光太甚,所以看得并不清楚。 韩进点了点头:“我也只是猜测,不过如今咱们已经没有退路了,除非打算束手就擒,任人宰割。至于到时候对方抢了货后,会怎么处置咱们,那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齐春尚想了想,望向李镖头:“李镖头,你怎么看。” “我的想法和这位韩兄弟差不多,只要把咱们船上的人联合起来,应该能抗过去。只要抗到天亮,他们大抵会不战而退,毕竟这条水道来往商船众多,他们不可能跟咱们耗下去。不过前提是他们能壮起胆子。” 韩进道:“这个不难,不想死的话,只有拼命,兔子急了还要咬人。不过还有一点要注意,咱们不能逼得他们狗急跳墙,所以只能徐徐图之,只记着一条,拖时间,能拖多久拖多久。” 梅庄毅突然笑了笑,道:“这个不难,待会儿看我的。” 大家俱都好奇他的办法,可他只是神秘的笑,并不道出实情,大家也不好追问。齐春尚等人本还有些怀疑的,无奈韩进笃信好友。见此,大家也就只能按捺住好奇心,开始私下里布置起来。 想联合几个贪生怕死的小商贾,还得威逼。而对于威逼,韩进手下的这群人自然驾熟就轻。 “都给我死起来,装什么孙子,不想死的话,就给我拼命。不想拼命的,不用等会儿你们吓尿裤子,咱们这就把你们扔下河去,免得脏了地儿。”胡三等人一面嘴里骂骂咧咧,一面冲入人群对那些人拳打脚踢,将地痞本色显露无疑。 自然有人不服气,可惜人单力薄,且大家都只顾自保,自然被打得宛若猪头。 一见出头鸟被凌虐得这么惨,当即有人找齐春尚等人出面做主,可惜齐春尚这会儿装死都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会理会这群人。 一时间,船上不等水匪过来抢,就开始乱了起来。 “狗咬狗!” 对面船上的水匪,虽听不清这边在闹什么,但看情况也知道发生了什么,自然乐得哈哈大笑。能省事谁不想啊,这群人咬得两败俱伤最好,也省得待会儿他们动手。 刀老大不屑望了那边一眼,这些商人们个个胆小如鼠,一碰到什么危险,首先干的不是反抗,而是窝里斗。他打劫过路货船甚多,自然十分清楚这些商人的秉性,也因此他敢以手头这几十号的人,就出来打劫这么大的货船。 混乱中,一个尖锐地声音突然响起,在黑夜中着实有些惊人。 “杨青山,你个狗日的给老子出来!” 是梅庄毅。 只见他跳上船头,就朝这边骂了起来。 “你个狗日的丧尽天良,把老子坑了出来。老子家里三代单传,就我这一个独苗苗,今儿被你这个狗日的给害了。你快给我出来,老子跟你有什么怨什么仇,你想打劫富户,你找有钱人啊,找我做什么……” “你个头顶生疮、脚下流脓、黑心烂肺,死在街上都没人埋,杀千刀、砍脑壳、一家子都是男盗女娼的王八蛋,老子是挖了你家的祖坟,还是调戏了你家的女人,你这么害老子……” 这几段街骂简直集合乡下妇人骂人话之大集,那叫一个掷地有声,铿锵有力,还带节奏的。 这群水匪没料到突然会蹦出这样一个人来,明明看模样也是斯文俊秀一儒雅人,怎么就一嘴的粗话呢,且这粗话说得让大家想象都想象不出来。 大家就像看笑话似的,时不时还有人对这边指指点点小声议论几句,更是有人高声对杨青山调侃道:“你家祖宗十八代都快被刨出来了,还不去挖他家祖坟!” 因为身边站着刀老大,杨青山本就忍得辛苦,此时再也忍不住了,一蹦三尺高地回道:“我才调戏了你家的女人,我调戏你妹妹!” 梅庄毅顿时乐了,接腔就好。 “你调戏不到,我没有妹妹!” “那我调戏你大姐!” “我也没有大姐。” 下面,韩进虽说信赖好友,也没料到他出的这招竟然有奇效。望着四周那群只顾对这里指指点点的水匪,他对李镖头做了个手势,两人去了一旁说话。 有水匪在一旁嬉笑着接腔:“杨青山,快别调戏什么妹妹大姐了,直接上重点啊。” “什么重点?”杨青山没料到有人会这么说,当即一愣道。他早就被梅庄毅的污言秽语骂得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哪里还有往日的心机深沉,“你个蠢货!”对方恨铁不成钢骂道。 梅庄毅在那边哈哈大笑起来,弓着腰笑得直拍大腿。 他笑了好半天,才直起腰来,上气儿不接下气儿道:“听到没,你个蠢货。你知道猪是怎么死的吗?就是蠢死的。” “你才是猪,你全家都是猪。你说我蠢,你倒是不蠢,还不是上了我的当。”杨青山终于找到一个有力的回击点,得意道。 梅庄毅顿时止住笑声,剑眉竖了起来:“你不说这我还不生气,你这个王八蛋坑老子!” “老子坑得就是你,谁叫你故作聪明套我话,爷爷我在外面混时,你小子还在穿开裆裤。不过我的目标可不是你,谁叫你自动送上门的。送上门来的,就算是小鱼小虾也要吞下肚啊,下辈子投胎可记着,天上可从来不会掉下来馅儿饼。” 听到这话,梅庄毅更生气了,顿时一蹦三尺高又骂了起来。骂人的话车轱辘不带重复的,杨青山好不容易才扳回来一局,还没来得及得意,又被气得够呛。 不过他也不是吃素的,自然要回敬。 “你们到底安排得咋样了?”对骂空歇之际,梅庄毅小声对下面说道。 韩进站在下面,满脸都是笑。 “快了,你再坚持会儿。” “你方才让李镖头他们干什么去了?”别看梅庄毅骂人骂得不亦乐乎,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你猜。” 梅庄毅没有理会韩进,对着那边正在朝这边骂的杨青山说道:“杨青山,你就这瘪犊子样还跟老子对骂,你小时候大概脑袋被门夹过了,脑子不行。这样吧,我给你问你个问题,验下你脑子行不行。” 然后不待杨青山回答,他便道:“快过年了,你家刀老大有一头猪和一头驴,你说过年他是吃猪好呢,还是吃驴好呢?” 杨青山没料到对方会扯上刀老大,包括在一旁看热闹的众水匪,也没料到。甚至刀老大本人,也没料到对方会拿他说事儿。 一时间,大家都有些愣住了。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刀老大也没料到对面竟然会蹦出个这样的人来,看模样应该不至于如此粗俗,偏偏说出来的话粗得比街面上的地痞还要无赖。 不过他心知肚明对方为什么会如此,人在面临绝境的时候,总会显得与平时格外不一样,大概是惊骇之极下的反弹。 刀老大喜欢看见人在自己威逼之下,或是苦苦哀求,或是歇斯底里的模样,这种感觉让他极为享受。所以整个过程中,他都是嘴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看着。 即使对面那小子将他扯进来,他意外但并不惊讶,因为和其他人一样,他也在思索这段话里的陷阱。之前所见所闻告诉他,对面这个小子是个奇诡狡诈的,总是能够让人大吃一惊。杨青山看起来岁数也不小了,但在言语之上却并不是他的对手,被对方耍得团团转。 场面上静默了一瞬。 杨青山把这句话放在脑子里翻过来覆过去的想,深怕又是梅庄毅那小子给自己挖的陷阱。 “我家老大过年吃猪吃驴关你什么事?”想不出所以然,杨青山决定采取保守的态度。若是自己在对方有意的引导下,说出对刀老大侮辱的言语,以刀老大的喜怒无常,自己恐怕下场好不了。 杨青山觉得自己洞悉了对方的险恶用心,一副不屑的样子:“你少动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我才不会如你所愿。” 梅庄毅看着杨青山那谨慎的小摸样,笑了:“说你是个蠢货,你还觉得别人冤枉了你,你不光是个蠢货,还是个怂包。罢了,你明摆着脑子不够用,我又何必如此残忍地揭露事情的真相。” 即使之前已经被对面这家伙气得不轻,杨青山还是低估了他的功力,与自己的忍耐力。他感觉血液正在沸腾,太阳穴那里有一根筋一炸一炸的疼。 “回答他。” 突然,耳边响起一个声音。 杨青山诧异望过去,正是刀老大。 他望着对方晦暗莫名的神色,没敢在犹豫,便开始思索该如何回答梅庄毅。之所以不敢犹豫,也是因为太清楚刀老大变态的性格了,一个不满意,他可能就要横尸当场。 杨青山想左不过就是在言语上吃亏,总比忤逆刀老大的意思好,于是不假思索道:“吃猪。” “驴也是这么想的。” 吃猪为何会和驴扯上关系?这个念头只是一瞬间闪过杨青山的脑海,紧接着他又道:“那就吃驴吧,过年是冬天,吃驴肉火锅养生。”说完,他还觉得自己想法颇有见解,对刀老大奉承地笑了笑。 一阵安静过后。 第一个笑的人不是梅庄毅,反而是刀老大。 他的面孔以肉眼可见的程度狰狞起来,尤其那道刀疤,宛若一条会动的蜈蚣似的,开始蠕动。他左脸形同夜叉,右脸却十分光洁,古铜色的皮肤,锋利如刀刃的眉眼,形成一种极大的反差感。 浑厚的男人笑声响彻了整片水面。 见老大笑了,甭管有没有会意过来意思的水匪们,俱都笑了起来。 就像是一道霹雳打在了杨青山的头顶上,他又听刀老大道:“你小子有意思,这样吧,看你似乎与他有深仇大恨的模样,你若是愿意跟随我,我就把他交给你处置。”他粗壮的手指点了点身边的杨青山。 “刀老大……” 杨青山就想说什么,却被刀老大一脚踢开。 他大步往前一迈,一手撑在船舷上,紧紧盯着对面的那个人,“你觉得我这个建议怎么样?” 梅庄毅瞟了他一眼,“我可不想当水匪。” “当水匪有什么不好?吃香的喝辣的,还有数不清的女人。” “我即使不当水匪,也能吃香的喝辣的,还有数不清的女人。” 刀老大沉吟一下点点头,“这倒也是。不过你确定以后还能?”他用眼神环视了一下四周,“你马上就会失去你所拥有的一切,说不定连性命都会没有了。”他一副很认真的模样。 “你不是说只要咱们束手就擒,你就会放过我们吗,难道是骗我们的?”梅庄毅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 刀老大没料到他会如此说,顿了一下,老实回答:“这个问题不好说,要看心情。” “那你现在心情如何?是好,还是坏?” “你问这个做什么?” 梅庄毅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那我心情好,你当如何,心情不好,你又当如何?” “你心情好,咱们就好说好商量,心情不好,那肯定是兵刃相见喽。” “照你这话的意思,你们还是没打算放弃抵抗?” 梅庄毅一副看蠢货的样子,看着刀老大:“你觉得我看起来很蠢吗?” 刀老大有些跟不上对方跳跃的思维,只能老实道:“你很聪明。” “既然我很聪明,我肯定要想办法逃过这一劫了,难道任人鱼肉听凭宰割?” “可是你逃不掉的,你精通水性吗?” 刀老大扫了一眼的水面,看似这水面在月光的照耀下美轮美奂,其实若认真去看,就能看到水层下面有一处又一处漆黑的漩涡。不是极为精通水性的,下去了就会被漩涡吸住,‘鬼头滩’的名头可不是叫假的。 梅庄毅想了一下,道:“还不错吧,掉进水里应该淹不死。” “淹不死与你逃不逃的掉,可没什么关系。你是北方人,即使精通水性恐怕也不怎么样。” 梅庄毅垂下头去,刀老大以为他要服软,就见他突然一下抬起头来,眼神灼灼道:“我不需要知道我逃不逃的掉,我只需要知道你手下的人不多。空城计倒是唱得挺不错,可你不是诸葛亮,我也不是司马懿。” 刀老大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就如同韩进等人之前猜测,刀老大这次带来的人确实不多,难得有机会钓出几条大鱼,他又怎么舍得放弃,自然选择兵分几路。而这处因为人手不够,他特意亲自坐镇,看似他带来的人不少,可得力的人寥寥无几。他手下几个骁勇善战的人都被分到其他处了,而在这里的寻常时候都是负责杂务的,只有特别时期才会拿出来先顶着用用,打些小鱼小虾倒是没问题,要是碰到硬茬子,只会如同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一时间,刀老大的心绪千回百转,脸上也是神色不定,让人猜不出他心中所思所想。 “咱们打个商量如何?你看咱们的船这么大,你那船那么小,根本不是对手嘛。而且你的人只有这么多,可咱们的人也不少,何必大动干戈?咱们同行一共四条船,另外三条肯定也被你们的人拦截下来了,若不然你现在就带着你的人去劫那三条船,放过咱们这条?” 梅庄毅根本没有想过这打不打得赢,可不是看船大船小的。货船为了运输货物,自然体积要大,而刀老大这些水匪为了机动便利,一般都是选择体积较小、轻巧灵便的船只。 刀老大心思有些诡异:“你以为你是在卖大白菜,还带讨价还价的?” 梅庄毅摸了摸鼻子,“我也是替你着想,何必找铁板踢呢,轻轻松松劫上几票,也够你们胡吃海喝好几年了。” “那我倒要谢谢你替我着想。” “不敢不敢。” 刀老大没有说话,脸色晦暗莫名,而梅庄毅则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的面色。 方才见好友口舌呈奇效,韩进灵机一动便去找李镖头,让他找两个水性好的人,去探探对方虚实。对面那条落脚头船并不高,只要能再凑近些,就能看出对面那条船上究竟如何。 因为这趟要走水路,所以之前齐春尚挑选镖局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李镖头等人常年走水路去往大江南北,所以手下精通水性的人不少。两个水性出众的镖师穿上水靠,潜下了水,悄悄游近一看,果然看出端倪。 那刀老大果然是在演空城计,这人十分胆大,船上仅有的几个人都与他站在船头,其他处看似人很多,其实都是用木架子撑着衣裳竖在船舷后。船上灯火通明,四处燃着火把,火光冲天,又离得远,自然让人看不清楚。 不过即使对方人不多,光散布在四周那些柳叶舟上的人便不少,而他们的人虽加起来也有五六十人,但到底不若这些水匪平日里都是刀口舔血讨生活,所以能不能还是尽量不打的好。 梅庄毅心里十分紧张。 “你看我这建议如何?出门在外都是朋友,得饶人处且饶人。” 刀老大眼神越发幽暗,深深地望了对方一眼,良久才缓缓点头。 “好。” “真的?”梅庄毅有些不敢置信,也有些喜出望外,也因此所有的心思都在脸上显露出来。 刀老大又望了他一眼,才做了一个手势。 命令一下,那些散布在四周的柳叶舟,只是游动几下,便神出鬼没地消失在茫茫水面之上。 “我们会再见面的。” 落脚头船缓缓驶离,越来越远。 “对了,我叫王尧。” …… 梅庄毅抹了一把冷汗。 “切,谁还会跟你再次见面!”他小声咕哝道。 “你说什么?”下面,韩进问道。 他跳下船头:“没什么,只是觉得那人怪怪的。” 齐春尚凑到近来:“这些做水匪的心思莫测,想法与寻常人大不相同。不过梅老弟你可真厉害,不战而屈人之兵,了得!了得!”他对梅庄毅竖起一个大拇指。 脸皮厚如梅庄毅,这会儿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搔了搔后脑勺:“没啥,这不也是被逼急了吗,想着能帮大家拖延一会儿是一会儿,没想到这叫什么刀老大的倒是诡异得厉害。” “也是咱们抓住他的软肋,他才会心知不敌退去。不过梅老弟这一张嘴可真是厉害,以前我没少听说书的讲舌战群雄的故事,总觉得有些夸大,如今见到梅老弟光凭着一张嘴就能退去强敌,才知道古人并不虚夸。”李镖头也是连连夸赞。 梅庄毅囧字脸:“哈哈哈哈……”笑了几声,他道:“我不过是讨个巧罢了,若不是你们探出他的虚实,我也不会出言试探。” “这还得感谢韩老弟心思巧妙,若不是他提醒,咱们也想不出这招来。” 韩进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我并不没有出什么力,还是李镖头手下的镖师本事了得。” “好了,你们就不要推过来推过去了,咱们还是赶紧走吧。谁知道那人会不会劫了那几艘船,调头再杀个回马枪。”梅庄毅提醒道。 此言一出,大家心里就是一紧,齐春尚赶忙去交代舵手赶紧离开这里。 发生了那样的事,二房的豆浆摊自然没有再摆了。 事情结束后,自然要重开。 重开的第一日,二房家除了在上学的卢广智和五郎,都去县里了。 毕竟发生了那样的事,谁知道会不会有人误会什么,其实二房一家人心里也有些忐忑,当初梅氏可是被当着众人的面被官差带走的。 哪知摊子刚摆好,就有不少熟客上门了。 “老板,你家发生的事,咱们都知道了,都是那黑心小贩害人,顶着你家的名头卖坏掉的豆浆,没得将你们连累进去。” 二房一家子有些愣愣的,难道说他家发生的事,别人都知道了吗。 没有给时间让他们去想这个问题,接下来来买豆浆包子的人越来越多,四人忙得连停下来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直到古玩店的陈叔来摊子上买早饭,二房一家子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原来事情发生后没多久,县衙那边便来这条街张贴告示了,大抵就是解释一下当日发生之事,请大家不要恐慌。 县衙那边本就掌管抚民之事,按理说这种行举乃是正常,可万年县的居民谁不知道刘县令的为人,刮地皮都够他忙得了,哪会关心什么抚民不抚民的事。旁人只当刘县令突然改了性子,只有二房一家人知道为什么,这大抵又是李捕头从中出力了。二房人感激之心更甚,只能日后报答。 “日后你们也不用担心有人会抢你们生意了,徐成那些人过来说过,以后这条街上的小贩只允许独家经营,旁人不得抢生意。”陈叔又道。 徐成是这条街上收保护费的地痞,手下也有十几号兄弟,寻常来此摆摊的人,每日都必须向他们交保护费。也不多收,按摊上生意好坏,每日交上一到五文钱不等。说是保一方平安,实则不过是借此讹钱。不过这是县里各处的常态,所以二房人并没有觉得自己可以例外,每日的保护费都没有落下过。 万万没想到这徐成也会插一脚进来,难道说是因为市场太乱,所以他们终于决定出手干预了? “那每日的份子钱大抵要涨不少吧?”卢明海说。 “这个倒是不知,不过没听那些人提过。” 古玩店生意清淡,属于那种三月不开张,开张吃三月的类型,所以平日里不光陈叔闲,店里的伙计小四也很闲。陈小四年纪小,坐不住,闲得没事便整条街到处窜,也因此这条街上大事小事都瞒不过他。 陈小四知道了,陈叔自然也知道了。 既然陈叔说不知,那肯定是没涨。要是涨的话,那些摆摊的小贩们早就嚷起来了。 “毛家大饼和徐成他们说想卖豆浆,不过徐成他们没同意,说位置还给你家留着。卢老弟总说自己是乡下人,这方方面面看起来,可不像是普通的乡下人。”陈叔往斜对面瞟了一眼,意有所指道。 那毛家大饼便是之前和二房家抢生意那家卖大饼的,男人姓毛,所以大家都叫他们毛家大饼。 本来二房一家子还没多想的,听到这话才有些疑惑起来。那徐成他们可不认识,往常他们来收份子钱,他们也都一文不少的给了,也没见过他们给自家少一文。 卢明海想不出来个所以然,只能苦笑道:“陈老哥您可别多想了,咱家真就是普通的乡下人。” 陈叔并不怀疑这话,从对方脸上的神情,就能看出没有说假话,可为什么这一桩桩事情都显现出一种刻意。 因为豆浆喝死人,发生了人命官司,一般情况下,这种事是解释不清的,除非你换个地方摆摊,可偏偏官府贴告示了。因为卢家许久没摆摊,这条街上没少有人想趁机抢生意,可偏偏徐成这些人又闹这么一出。 不过这一切和陈叔也没什么关系,他只是觉得有些异样,感觉有些好奇罢了。既然卢家人说没有,那就只能说是运气好? 人生在世,运气好也是一种福分,陈叔愿意和这种人打交道。 虽是如今这条街上没人和自家抢生意,但之前卢娇月所想的事也没放下过。 穷则思变,变则通。他们家的豆浆虽远胜其他家的,但这东西只要能赚钱,就少不了有人会钻营,迟早会被人钻营出来。他家既然想要靠着这东西长长久久地赚钱,就必须也要钻营,这样才能让别人只能跟着自家身后跑。 之前总是被人抢生意的时候,卢娇月便曾想过这个问题,此时再度将这事情提起来。 跟着去了县里两次,梅氏便再不让女儿去了。在她心目中,女儿毕竟是个黄花大闺女,还是少抛头露面的好。 卢娇月呆在家里,刚好借着机会试验下前阵子自己心中所想的事情。 在卢娇月看来,既然黄豆能做豆浆,那么其他豆子能不能做呢?例如红小豆、蚕豆、豌豆、花芸豆这些东西,在农家并不稀奇,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在田埂子旁边或者菜地里种上一点儿,有的用来熬粥,有的用来做菜,还能用来做零嘴吃。每逢冬季在家里猫冬的时候,哪家孩子手里都少不了一把炒豆子。 由于豆子类不容易储存,所以乡下人一般都是晒干了收着。卢娇月去仓房里找来半袋子红小豆,和半袋子花芸豆。先用水泡,就跟家里做豆腐提前泡豆子一样,待豆子泡好后,放在锅里用滚水煮一会儿,这是她家豆浆之所以没有豆腥味的关键步骤。 然后,牵来毛驴,套在磨盘上。在毛驴的眼睛上蒙了块儿眼罩,便赶着它围着磨盘转。一面往磨盘上放豆子,一面加水,很快便磨好两小盆浆子。 卢娇月照着家里煮豆浆的法子,添了水去煮,先煮的是红豆浆。她只煮了一些,煮好后,舀来尝。味道很独特,但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她又煮花芸豆浆,比红豆浆更惨,那个味道别提多怪了。 卢娇月站着灶房里想了一会儿,便去自家泡豆子的桶里,舀了一些黄豆,又去石磨那里磨起来。 磨出了浆子后,她想了一下,舀了一些出来,按相同的比例又倒进红豆、花芸豆的浆子,放在锅里添水煮。 很快锅里便开了,卢娇月并没有理会,而是继续让它煮着,一面煮一面用铁勺挨着锅底搅,免得糊锅。 一滚,再滚,直到浓浓的香味儿飘散出来,卢娇月才去熄了火。 盛一碗出来,略微在碗里放了一些糖,轻轻地吹凉后,卢娇月啜了一口。 豆浆甫一入口,卢娇月便被这味道深深的打动了。出乎意料的好喝,黄豆的香浓配着红小豆本身的香甜,以及花芸豆的微微带酸,混合出一种很奇特的味道。 她露出一抹激动的笑容来,她知道自己的方向并没有错。 接下来的日子里,寻常没事的时候,卢娇月便在家里偷偷试验着,这期间她试过往里面放黑豆、芝麻、花生,甚至大米、糯米也试过。虽然糟了不少东西,但随着试验的次数越多,她越来越有想法了。 这日,卢娇月刚煮好一小盆五谷豆浆,这名字是她自己胡乱取的。桂丫突然上门了,卢娇月一打开院门,便察觉出桂丫的不对来。 自打家里做了生意,桂丫便一日比一日更见鲜活劲儿,人也越来越自信了,还从来没见过她像这次这样,宛若被霜打的茄子,整个人都蔫巴了。 “咋了?” 卢娇月一面问,一面就将桂丫拉了进来。 让她在屋里坐下,她才想起自己放在灶房里的东西。 “你先坐一下,我端些东西来给你喝。” 很快,卢娇月便装了两碗豆浆过来。 “你尝尝看。”她道。 桂丫接了过来,捧在手里,却一点儿有没有想去喝的欲望。 她望了一眼卢娇月,脸色灰败道:“娇月,我娘她说要回陈家去。” “陈家?”卢娇月愣了一下。 “我爹这两天在和家里闹分家,我娘要回我爹身边去,打算和那寡妇与我爹一起过日子,还要带着我和桃丫小丫一起。” 卢娇月当下就傻了,还能这样?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最近这两日,陈家那边十分热闹。 听到风声的村民不少,只是二房一家子都很忙,卢娇月又惯不出门,所以并不知道。 素来老实听娘话的陈铁根,也不知哪里受到刺激了,硬是闹着要和家里分家。 陈婆子自然老一套又使了出来,可惜这次对陈铁根一点都没用,这个素来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男人,仿佛一夕之间就长出脊梁骨,硬是咬着要分家。 村里头都炸开锅了。 大溪村三代同堂四代同堂的人家不少,大家想过任何人要分家,就是没想到陈铁根会闹分家。他不是素来很听那陈婆子的话吗?怎么突然就像开了窍似的。 甭管村里头怎么议论,陈铁根都看起来很坚决的样子,陈婆子同样也是如此。只是一个闹着一定要分,另一个闹着一定不能让分。 眼见怎么都没办法拗过自己娘,陈铁根请来了一个家门的叔伯们,还有里正。 早说了,村里人之所以瞧不起陈铁根,一个是因为他蠢,再来就是他没脊梁骨。再没见过哪家的男人与他一样,事事都是娘做主。虽说孝道为大,但老人过了底线,也是可以分辩一二的。尤其他是家里老大,他爹死了,自然是他当家,可惜他立不住,反倒被亲弟弟压在头上。 陈老头虽然死了,但他的兄弟们还没死绝,不是没人想给陈铁根做主,可惜人家自己不愿意。这么一来二去,就没人上前贴冷屁股了。 这次陈铁根去请几位叔伯来,也真是破了天荒,到底是自家的子侄后辈,再加上那老婆娘确实太过了,几个叔伯们早就想收拾她,只是碍于早就分了家,对方又是个妇道人家,才会按下这种心思。所以陈铁根一去请,几个长辈们都来了。 陈婆子这人也就是典型的窝里横,她除了能在家里作威作福,在外面其实没什么人愿意搭理她。可能出于心虚,一见到死老头子的大哥和弟弟们都来了,她首先便怂了。 其实没人是天生不讲道理,只是见你性子软,愿意受欺压,自然乐得装糊涂使劲压榨。 当然,她也是不甘示弱的。见大儿子请了这么多人来,她连动都未动,盘腿坐在炕上,垮着一张老脸。 陈家大伯一脚将脚边的凳子踢飞,撞在墙壁上,发出一声巨响。 “给我滚下来,来了这么多家长,哪有你个女人坐的地方。” 这不光是男尊女卑的潜在思想作祟,也是这陈婆子太不懂礼,即使再不甘愿,家里来了客人也要起来迎一迎。可她倒好,非但不起来,反而高高上上盘腿坐在炕上,陈家大伯不发火才怪。 陈婆子被吓得不轻,见大伯子一张大黑脸,也不敢跳嚣,蔫蔫地自炕上下了来,趿着鞋子站在一旁。 陈家大伯请了里正去炕上坐下,两人坐下后,他的两个弟弟才在一旁也坐了下来。 “今天来这里的目的,你应该明白,我就不和你细说了。现在我只问一句,老二家的,铁根要分家,你愿不愿意分这个家?” 陈婆子刚想说一句不,就见陈家大伯眼睛一瞪。她不敢和陈大伯跳嚣,便选择去掐软柿子,她一声哭嚎,埋着头就往陈铁根身上撞去。 “你这个不孝子,就这么想跟老娘分家?老娘辛辛苦苦把你生下来,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拉扯大,当年你不愿意吃饭,吃奶吃到五六岁,早知道你这么不孝顺,老娘把奶喂了野狗也不喂你……” 这说得都是什么话!陈大伯气得直拍炕桌,“老四家的,你在说什么?再没见过你这种妇人,一点羞耻都没有!你再给我瞎胡叨叨,我就做主休你出陈家门!” 长兄为父,这句话可不是说假的。虽然两家已经分了家,但陈老头死了,陈铁根立不住,若陈大伯真跟陈婆子较真起来,休她出陈家门也不是不可能。只是陈大伯要脸,大伯子做主休弟媳妇出门子,这事传出去,可是会招来笑话的。除非必要,陈大伯不可能,也不会动这种心思。 说白了,这毕竟不是自家的事,且陈铁根这个当事人都没说话。而陈大伯今天之所以会如此生气,也是因为陈婆子当着他和里正面丢丑,这不光是在丢陈婆子自己的丑,更是在当着外人的面打他的脸。 陈婆子当即被吓得再不敢吭声,披头散发地站在一旁,也不去厮打大儿子了。她都是当奶奶的人,若真是被休了,简直没办法出去见人了。 “去将你家的地契和房契都拿出来!” 陈婆子想说什么,可看着陈大伯怒视她的目光,瘪了瘪嘴没有说话。去一旁柜子里翻了半天,才翻出一个破木匣子。 “自己说说你家现在还有些什么吧,在场的人没一个瞎子,多余的心思就别动了。”陈大伯警告道。 陈婆子神情怯怯地将家里的地和东西都说了一下,至于银子,她咬死了说家里没什么银子,陈大伯清楚这个弟媳妇,惯是个死要钱的,也没打算能将她手里的银子逼出来。 “家里的地一分为二,各家住的房子分给各家,农具家畜也这么分,铁根你没意见吧?” “没、没。”陈铁根没料到会如此顺利,心情简直无法形容。 “至于你娘——” “我娘就跟老二过吧,我知道我娘舍不得老二。不过娘你放心,以后该怎么孝敬,儿子还会孝敬你的,奉养的粮食我会及时送过来。”陈铁根想起寡妇对他说的话,赶忙如此道。 陈婆子倒没什么意见,可是陈铜根说话了,“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咱村里谁不是老大给父母养老?” 小陈氏从后面拉了他一把,站出来道:“娘素来疼我和二哥,咱家给娘养老也是应该的。大哥,你以后记得孝敬咱娘就好。” 陈铁根本就是个愚孝之人,这次闹分家并且不主动给陈婆子养老,也是因为听了寡妇的话。心中早已是十分愧疚,听了弟媳妇的话,连忙局促道:“你们放心,以前我怎么孝敬娘的,以后还是怎么孝敬。” 小陈氏笑了笑,对男人使了个眼色,两口子不再说话。 这私底下的机锋,坐在炕上的几个人,自然看在眼底。不过今日他们来本就是为分家之事,陈铁根毕竟是自家侄子,做长辈的不出面,有些不好看。至于分家后,各人将自己日子过成什么样子,那就与他们无关了。 陈家的几个男人都不说话,里正自然乐得做睁眼瞎。若不是陈铁根求上门,说实话他还真不想管陈家的事。 有陈家长辈们以及里正做见证,这分家之事就此就算是定下了。 事罢,陈铁根回到自己屋里,激动地对寡妇道:“你的主意真有用,咱们这就算分家了。” 寡妇也十分激动,连连点头。此事一解决,也算是解决了她的心头大事,接下来就该…… 想到这里,她笑着推了陈铁根一把:“你还不赶快就告诉桂丫娘这个好消息。” …… 桂丫其实一直都知道她爹总是背着她来找她娘的事,只是她不想管,也管不了,却万万没想到会闹出这样的事来。 而陈铁根闹得这么大,就是为了跟家里分家,给自己和女儿一个安稳的日子,刘翠兰也是感动在心。陈铁根连着又提了两次,桂丫娘便同意了。 至于寡妇,这个人是两人这些日子极力避免的事情,可事情到了这一步,也不得不提起来了。陈铁根说寡妇毕竟是自己娶进家门的,她孤苦无依,他也做不出将人赶走的事,不过寡妇说了,她只求一隅安身之地,她会退位让贤,刘翠兰当大,她做小。 刘翠兰本来心里还有些不舒服的,哪知寡妇找上门来。一通哭诉,诉说自己没嫁过来之前的艰难,以及嫁过来之后如何被陈婆子以及二房欺压。 这一切都引起了刘翠兰的共鸣,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且到了这把年纪,刘翠兰也早已没有什么争风吃醋的心。其实认真来讲,她之所以会答应陈铁根回去,倒不是因为对这个男人还有感情,而是为了自己三个女儿,她的女儿不可能会一辈子不嫁人,可若是嫁人,别人知道她家是这种情况,谁还敢娶她的女儿。 刘翠兰觉得自己是替女儿着想,却万万没想到大女儿一点都不能理解自己的心。 桂丫的态度很坚决,刘翠兰倒也没有生气,而是苦口婆心与她讲着自己的顾忌。可同样的,刘翠兰忽略了表面之下的暗流,但桂丫不是个傻的,她不信他爹突然这么大的转变,会没有别的心思。 母女两人你说不通我,我也说不通你,有史以来第一次爆发出争吵。 争吵之后,桂丫便跑来卢娇月家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桂丫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来,“反正我是不会回去的。” 卢娇月犹豫了一下,道:“可若是你娘打定了主意,你恐怕反抗不了。” 桂丫正是担心这个,才会如此灰心丧气,她其实心里非常明白,她娘回去是铁定的,只不过是早晚。 卢娇月想了想,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你也不要怪你娘,她的想法和咱们不一样,她觉得自己是为了你和桃丫小丫着想,这种做法在你看来是不能接受,但你也不能抹除掉她这份心。就是你爹那边……”说道这里,她又叹了一口气。 桂丫又怎么可能不明白这个呢,若是她娘一门心思为了她爹,她倒还能决绝地和她娘闹,就是因为她不是,她觉得自己在替三个女儿铺一条未来会通畅一些的路。她明明知道两女共侍一夫会招人笑话,可她为了自己女儿,她愿意忍下这种委屈。 这种人让人可怜又让人恨,可更多的是一种无奈,因为追根究底她的本心是好的,只可惜用错了方法。 想着小时候她奶克扣她和桃丫的饭食,她娘明明也吃不饱肚子,却总是将分给自己的干粮藏起来,偷偷塞给她们。想着她娘明明生性懦弱没有主见,却为了她做出那般决绝之事。 和离出户,许多生性胆大的妇人都不敢想,可向来懦弱的她却是做了。 又想着被赶出来后,一家人饥寒交迫,她娘硬舔着脸求上舅舅家的门,却连门都没能进去。寒风中,她娘抹掉冻成冰渣的眼泪,对她和两个妹妹道,说不管怎样,哪怕去偷去抢,她都不会让她们挨饿的。即使这话在当时,是那么的苍白。 突然间,自打知道她娘对她爹软了心肠,便升起的一种忿怨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种对曾经的缅怀以及对母性的感恩。 桂丫觉得自己错了,她不该因为只是她娘没有如她所愿,便因此记恨上。更不该因为心生烦怨与失望,便冷冰冰硬邦邦的对她娘的言语充耳不闻,对她的刻意讨好拒之门外。恐怕自己这段时间的态度,也伤了她娘的心,若不然这次她也不会和自己争吵起来。 其实早在之前,桂丫便知道自己心态出了问题,可她走不出来。她对陈家人有多么恨,她就对她娘有多么的失望。她总是不能理解,为什么明明自家的日子好了起来,她娘为什么还要去沾那个泥窝子。越是不能理解,她越是失望,越是失望,她越是忿怨。也因此钻在一个死胡同里,怎么也走不出来,更走不出去。 桂丫突然站了起来:“娇月,我回家了,谢谢你对我的提醒,若不然……”她可能会永远丧失这种母爱。 依稀还记得自己小小的时候,明明吃不饱穿不暖,还要遭受奶奶的打骂,但每天晚上躺在娘的怀里,那种仿佛拥有了一切的满足与幸福。 人生没有一定的顺心如意,既然不能顺心,那就去努力让它顺心。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桂丫露出一抹笑来,卢娇月突然发现,这个时候的桂丫是那么的美丽,前所未有的美丽。 桂丫回家后,并没有看见她娘,只有妹妹桃丫在家里。 “娘呢?” “娘去挑水去了。” 桃丫犹豫地看了姐姐一眼,道:“姐,你别怪娘,她……唉,她就是糊涂了……” 桂丫点点头:“我知道。” 桃丫诧异道:“姐,你不怪娘了?” 看着这样的妹妹,桂丫有些自责,原来从始至终看不清明的只有她。 “我从来就没有怪过娘。”桂丫道:“好了,你才多大,就这么操心家里的事,你放心,姐姐自有主张。” “姐,你想到办法解决那边了?” 桂丫点点头。 等刘翠兰挑水从外面回来,桂丫主动上前去帮她把扁担上的水桶拎下来。 “桂丫……”刘翠兰局促道。 其实方才见大女儿被气跑,她就有些后悔了,她明明知道大女儿对她爹有心结,不该这么急躁和她提那事。可也容不得她不急躁,桂丫今年已经十六了,却连个上门提亲的都没有,刘翠兰每次只要想到这件事,就成夜成夜的睡不着觉。 “我先去把水倒进缸里。”桂丫有些不自在地说,便拎着水桶往灶房去了。 之后两人进了屋,桂丫在她娘面前坐下,摆出一副要长谈的模样。 “娘,我不反对你回那边,不过有一件事你得答应我。” “什么事?”刘翠兰下意识问道。 “回去后,咱们的生意就不做了,若是我爹跟你说这事,你不要答应他,也不得私下去求卢二叔将豆浆卖给他。” 刘翠兰听到这话,当即就是一蹙眉,“你这孩子,怎么还是这么想你爹。你爹、你爹他确实为人懦弱了一些,不过并没有什么坏心思。” 桂丫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你要是答应这事,我就不反对你回那边。” “可……”刘翠兰踌躇一下,道:“这生意这么赚钱,放弃了未免有些太可惜了。”说来说去,她就是心疼钱,没钱的日子实在太难熬了,谁也不愿去过没钱的日子。 “我爹他既然已经分了家,又不是净身出户的,家里有那些地,已经足够咱们吃饱肚子了。你不是总说姑娘家在外面抛头露面不好,如今刚好了,咱们就在家里种种地,也不愁一家没有吃喝。” 刘翠兰想了一会儿,觉得很有道理,道:“行,那咱家就不做生意了。” 桂丫又道:“还有,若是我爹让你帮我奶和小叔那边干活儿,你也不能去。这事最好提前跟我爹讲好,若是他不同意,咱们就不回那边去。你也不愿意给人做牛做马,成日里还不讨好挨骂挨打吧?” “这个自然!” 刘翠兰恨死陈婆子和陈铜根一家了,又怎么愿意给他们干活。更何况,人过惯了不用挨骂挨打的舒心日子,谁也不愿意上作不熬熬下作,所以刘翠兰答应得很爽快。 “还有我和两个妹妹的婚事,我爹和那寡妇不能插言,必须经过我们自己还有你的同意才可以。”为了以防万一,桂丫又加了一条。 刘翠兰失笑:“你这孩子,还怕你爹把你们卖了不成?他虽想要儿子,但平日里也是极疼你们的。” 桂丫继续不置可否。 人心易变,只可惜她娘至今都看不明白。既然她看不明白,她就帮她明白。 “反正你若是不答应这几条,我就不同意回那边。” “好,我跟你爹说。” 桂丫又交代道:“你不用把咱们不做生意的事说出来,只用说后面两件事就可以了。” 刘翠兰也没有多想,答应下来。 次日,陈铁根再来,刘翠兰便将这些事与他说了。 陈铁根虽心里有些不舒服,可想着寡妇的话,到底还是答应下来。 事情既然决定,就要搬家了。 一直到桂丫家往陈家那边搬东西的时候,村里人才知道这件事。一时间,村里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能理解刘翠兰的这种做法,有的则不能,都用看笑话的口气说,这桂丫娘就是作的,好好的舒心日子不过,去搀和那一摊子。还有的说陈铁根以后要发达了,有个摇钱树女儿,以后要什么没有。 甭管别人怎么说,该进行的依旧在进行着。 这个风声自然传到了卢广义的耳里。 他的心情有些复杂,想了许久,便去找桂丫了。 “卢大哥,有什么事吗?” 卢广义沉默着,良久才道:“我听说你家要回去的事了。” 桂丫愣了一下,垂下头来,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真打算回去?” 桂丫点点头:“我娘想回去,她总是觉得我和两个妹妹继续这样,以后嫁人会成难题。” 卢广义静默了会儿,望了桂丫一眼:“你若是不想回去,我可以娶你。” 桂丫没料到卢广义会这么说,整个人都呆了。 而卢广义见桂丫一直没有说话,脸色慢慢沉寂下来,他有些艰难地道:“对不起,你就当我是胡说吧……” 话音还未落下,就听到一个抽泣声。 卢广义蓦地抬起眼,才发现不知何时桂丫已经哭得泣不成声。 他顿时手忙脚乱起来,“我没有想唐突你的意思,我、我……” 桂丫突然笑出了声,明明眼泪还在往下掉,但脸上的笑容却是灿烂无比。 “谢谢你,卢大哥。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很高兴,也很喜悦,但是——”她顿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而卢广义好不容易飞扬起来的心,顿时跌落了谷底。 什么喜悦高兴,这些都是安慰他的吧。 “我得回家了。”桂丫小声地说了一句,便转身匆匆往回跑。 对不起,卢大哥,谢谢你的心意。可是我不能连累你,我连自家的事都还没能理顺,又怎么能将这些麻烦带到你家去。你适合比我更好的姑娘,想必卢二婶不久就会帮你说亲,你会娶一个温柔省心的姑娘,而不是我这样的。 对于桂丫同意回陈家之事,卢娇月保持沉默的态度。 她早已不是当初单纯的她,对好友的心思,多少还是有些明白的。这毕竟是好友的家事,多的她也不能说,只能抱着祝福的态度,希望她一切顺心如意。 转眼间又是一个月过去了,这期间卢娇月拿出自己捣腾出来的几种其他口味的豆浆,先是让父母兄弟们尝,获得家里人一致赞美后,二房家的小摊上又多了几种新口味的豆浆。 一种是五谷豆浆,所谓的五谷豆浆并不单定某一种材料,什么东西都可以往里头放。不光可以放各种豆子,大米、小米、黑米、玉米、荞麦、高粱、糯米都可以作为材料。因为材料的不同,口味也会有些不同,但都非常好喝,只是要注意材料的配比。 而卢娇月最为中意的就是放了黄豆、红小豆、大米、黑豆、花生口味的,若是其中放了碾碎的红枣,更加美味。 如今二房家小摊上主打卖得便是这种豆浆,因为材料有些贵,所以这种豆浆定价为三文钱。虽价钱有些贵,起初许多客人有些不能接受,但喝过一次后,回头客越来越多了。 同时,桂丫来到二房家,提出将自家的摊子让给二房这件事。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经过这段时间桂丫的不懈努力,她所摆的那处摊子生意极好,每日都会有许多熟客固定来照顾生意。 也因此那处摊子的生意十分稳定,每个月都能赚几两银子,说是捧了个下蛋的金母鸡也不为过。 二房一家子有些不能理解桂丫这种做法,怎么也不肯答应。无奈,桂丫只能道出实情。 可听了这番话,二房一家人更不肯答应了,不管怎么样,这都是桂丫她们几个以后的一条退路。 双方僵持不下,最后还是卢娇月出面说合,最终才达成一致决议。 那就是二房一家人暂时接下这处摊子,但当桂丫需要的时候,会立即还给她。同时因为这处摊子的生意是桂丫做起来的,二房会从每月生意所得之中,拿出一成红利给她。 桂丫本是不愿要这钱的,虽自己确实付出了不少心力,但终归究底当初生意之所以会做起来,离不开卢二叔一家的帮助和他们的家的豆浆,这也是为何她愿意将摊子让给二房的原因所在。 在她的想法里,卢二叔家的豆浆好,在哪儿都能做生意。是因为照顾她,他们一家才舍近求远去了县里。卢二叔一家人厚道,但她不能当做没这回事,所以这次让摊子是桂丫真心实意的,不光仅是为了防她爹。 只是当梅氏提出退路一事,桂丫沉默了,之后再不推拒,答应下来。 当然,对于之后可能她爹会找上门的事,桂丫也提前打招呼了。二房一家表示明白,豆浆是他们家的,给谁不给谁,还真是自家就能说了算。 其实桂丫会这么说也是以防万一,只是很快就应验了。 刘翠兰带着三个女儿重回陈家,起初的几天里,日子过得十分顺心。 寡妇主动带着儿子搬去了灶房旁边的那间小屋子里,将大屋子让给了桂丫一家人。 其实所谓的大屋子,也不过是三间土坯房,只是对方识趣地将态度摆出来,就让人觉得心里很舒服。 当然,刘翠兰母女四人的回归,陈婆子自然没少讥讽,只是如今已经分家了,除了陈铁根,还真没人愿意搭理她。陈婆子自然又借故闹腾了两次,可一来陈铁根护着母女几个,二来刘翠兰母女几人也今非昔比,谁愿意吃她那套啊,桂丫又是个强硬的性子,只能不了了之。 过了差不多五日的时间,陈铁根忍不住了,也可以说是寡妇忍不住了,一次晚饭后,陈铁根主动提起生意这事。 其实陈铁根和寡妇能忍这几日,已经出乎桂丫的预料,她和她娘这几天一直没出去摆摊,早就看出她爹的欲言又止,只是她乐得装傻。此时听到她爹这么说,桂丫当场就道:“咱家以后不做生意了。” “为啥不做了,那么赚钱的买卖。” 桂丫先看了她娘一眼,之后有些羞涩地笑了一下,“以前做生意是为了有口饭吃,可如今咱们都回来了,自然不怕没饭吃。既然如此,还做那生意作甚?”怕她娘不会说话,她又补充道:“我娘一直说姑娘家家的,总是在外面抛头露面不好,以后会妨碍我嫁人,刚好这次将生意停了。” 陈铁根是个不会说话的人,说来说去只会说一句那多可惜啊,还是寡妇递来一个眼色,他才会意过来道:“你和你娘不好抛头露面,但爹可以,以后摆摊的事就交给爹吧。” 桂丫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可我已经把摊子还给了卢二叔家怎么办?” “那、那摊子是卢明海家的?”陈铁根有些不敢置信,说话都结巴了。 桂丫点点头,“当初我们被赶出来,身无分文,是卢二叔一家看我们可怜,才出钱支起了这个摊子,让我们能混口饭吃。我和我娘每日就得个辛苦钱,其实赚的钱都是卢二叔家的。村里那些人也真是,成日里不干正事,就喜欢传些有没有的。爹,你该不会是误会什么了吧?” 说完,桂丫便拿眼睛去看陈铁根,刘翠兰也去看他。 陈铁根早就呆住了,又哪能反应过来。还是寡妇在桌下踢了他一脚,他才嗫嗫嚅嚅道:“怎、怎么会,爹没有误会什么。” “那就好。”桂丫露出一抹放松的笑容,“我和娘早就不想摆摊了,成日里早出晚归累得厉害,刚好爹说要接咱们回来,以后咱们也不用那么辛苦了。” 一顿饭吃得几个人心里都不是滋味。 饭后,刘翠兰回了东屋,盘膝坐在炕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桂丫站在门边望了她一眼,也没进去,而是转身去了西屋。 “姐,我爹去找那寡妇了。”炕上的桃丫道。方才她一直守在窗子挨根儿,等了半天,才看见她爹偷偷摸摸往灶房那边去了。灶房那个方向除了灶房,就是寡妇母子俩住的仓房,不用跟过去看就知道她爹上哪儿去了。 桂丫并不意外这件事,顺了顺妹妹的头发,道:“你还小,这事你别操心,姐自有主张。” 桃丫扭扭捏捏地拽了自己的辫子一下,道:“姐,我不小了,你放心我帮你盯着他们俩。” 小丫也爬了过来,挤到两个姐姐中间,举止小手道:“我也帮姐姐看着她!” 桂丫失笑,拧了拧妹妹的小鼻子,“你个小点点的小家伙儿,懂啥啊?你帮姐看着谁?” 小丫在姐姐手下挣扎了一下,挪到桂丫怀里来,“我帮你看着那寡妇,我知道她不是啥好人,她想害咱们呢。” 桂丫有些鼻酸,小丫才四岁,就懂这么多了。 一时间心绪有些复杂,半响她才将妹妹揽进怀里,撑起一抹笑来。 “你还小,这事儿不是你干的,咱小丫什么都不用管,只用安安心心长大就好。”又去说桃丫,“以后这些破事少在小丫面前说,她还小。” 桃丫有些委屈道:“为啥不说,那寡妇谁知道她心里打什么主意,没得让小丫啥都不知道,被她害了。” 桂丫静默一下,“以后在家你多看着小丫些。” 桃丫点点头:“姐,不用你说我就知道。” 桂丫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 直到桂丫姐妹三个都睡下了,才听到堂屋那边门响,紧接着东屋那边传来一阵模模糊糊的说话声。也不知道刘翠兰和陈铁根说了啥,不一会儿就听到陈铁根去堂屋炕上躺下来的动静。 虽说这间屋子桂丫住了十几年,可突然回来,她也是有些不能习惯的。尤其她心事多,最近睡觉也浅,眼睛睁睁合合到了半夜,听到堂屋的门突然响了一下。 紧接着又是吱呀一声,门被阖上。 黑暗中,桂丫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 与此同时,东屋里,黑暗中,刘翠兰的眼角滑过一行泪水。 次日,等桂丫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桃丫和小丫早就醒了,只是还没从炕上起来。 “姐,你醒了。那寡妇早就起来了,一大早忙进忙出的,咱娘那边还没见动静。”桃丫小声道。 桂丫点点头,起身穿好衣裳,又转头帮小丫穿。 等姐妹三人收拾好,去了堂屋,东屋里的刘翠兰也起来了。 刘翠兰眼下有一抹乌青,桂丫瞄了她娘一眼,没有说话。 “大姐起了?饭做好了,我这便端过来。”寡妇站在门口说了一句,便转身走了。 刘翠兰本是想跟上去,不知想到什么,停住了脚步。 等早饭在桌上摆好,陈铁根也从外面回来了。 认真来说,陈铁根是一个很勤劳的人,每日天一亮就要去地里转上一圈儿。 院子里,陈婆子骂骂咧咧的,也不知道在骂谁。 不一会儿,就听见小陈氏抱怨的声音。 分了家,没人干家务活,小陈氏惯是个好吃懒做的,只有陈婆子每日起早做饭。可陈婆子被刘翠兰侍候了这么多年,刘翠兰走后,还有寡妇接上,又哪里习惯亲自动手。也因此,每天早上婆媳俩就会闹这么一出。 不多时,陈铜根也起来了,埋怨陈婆子一大早就不消停,又吼小陈氏怎么不去做饭。 外面热闹得厉害,相反这屋里却是没一个人说话,只能听见吃饭时候发出的碗筷声和咀嚼声。 陈铁根有些食不下咽,想着寡妇昨晚儿上说的话,他犹豫了一下,对刘翠兰道:“我总觉得咱们这么大一家子光靠那几亩地也不能成,以后桂丫桃丫小丫还要出嫁,都要攒嫁妆。所以我觉着要不然这样,那摊子已经还给明海家了,就不再提了,咱们自己出钱再支一个?” 刘翠兰望了他一眼,道:“支个摊子可要不少本钱,你有钱吗?” 陈铁根顿了一下,嗫嚅道:“分家的时候咱娘没给分银子,我手头也没有,秀萍说她有根银簪子可以拿出来,若是不够的话,不知道你那里有没有?” 寡妇一副怯生生的样子,“大姐,你别多想,我就想着我已经进了陈家门,就是陈家的人。我前头的男人给我留了根银簪子,为了把咱家日子过好,我也没什么好舍不得的。” 刘翠兰不知道想到什么,嘴角扯了一下,想说什么,欲言又止。终归究底,她并不是一个刻薄的人,也说不出什么刻薄的话。 桂丫放下手里的筷子,道:“爹,我觉得你现在不应该考虑支摊子的钱,而是应该考虑摊子支起来卖什么。” 陈铁根下意识道:“你们以前卖什么,咱们就卖什么。” 桂丫扯了下嘴角,态度不明道:“以前那摊子生意好,是因为卖得卢二叔家的豆浆,现在摊子还给了人家,你觉得卢二叔家会卖给咱们豆浆,让咱们去抢他家的生意?” 此言一出,陈铁根顿时不说话了。 他并不是个有主张的人,所以下意识地看了寡妇一眼。 “你们吃吧,我吃饱了。”刘翠兰放下筷子道:“那边还有些东西没收拾干净,我再去看看。” “娘我和你一起。”桂丫跟着道。 “我也去。”桃丫也道。 连小丫都从凳子上滑下来,跟在后面要一起。 母女几个很快就出了家门。 陈铁根叹了一口气:“这事儿恐怕不成了。” 寡妇强撑起笑:“再看看吧,这事也不是没有法子,桂丫娘跟卢家老二媳妇走得近,桂丫又和卢家的姑娘打小就在一起玩,若是让她们出面去说,说不定能成。” “这样能行?” “怎么不能行,桂丫娘肯定也是想给几个女儿攒些嫁妆的。” 这两人想得倒是挺好,只可惜在刘翠兰那里受了阻。 刘翠兰说得很直接,她没有脸去梅氏说这些,也让陈铁根不要在女儿身上打主意。当初她们母女几个被赶出来,又逢着大冬天,差点没饿死,是卢家二房给了母女几个一条活路,现在她没脸去跟人家说这个。 陈铁根铩羽而归,寡妇一时也没了办法。可事后想想怎么也不甘心,便撺掇着让陈铁根借着刘翠兰母女两人的名头去卢家二房求一求。 陈铁根本是不愿意的,可架不住寡妇总是拿肚里的儿子说事,便舔着脸上门了。 他自然不好去找梅氏,便找上了卢明海。 还未等他开口,卢明海就拍了拍他肩膀,笑着对他道:“也算你还硬气,知道对不起桂丫娘俩几个,和你那糊涂娘分了家,接她们回来。” 陈铁根当即就被臊得脸一红,嗫嚅道:“明海,你就别笑话我了。” “这可不是笑话,我这是大实话。不过说真格的,当男人就应该有些骨气,要明白是非曲直,孝顺是应该的,可一味的愚孝就有些拎不清了。都是成家立业的人,日子该怎么过,自己心里要有数才行,你也总不能光听你娘的,拖着自己一家子去给你那弟弟活。你不知道当初知道你家将那母女几个撵出来,连身衣裳都不给,我心里就想以后你这人再是不能交了,幸好你还知道事后补救,要不然咱以后走在村子里,我都当做不认识你。” 陈铁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红着脸干笑着。 “对了,你来找我有事?” “没、没什么事。”陈铁根嗫嚅了一下,搓搓手:“我就、就是来谢谢你家当初、当初照顾桂丫母女几个。” 卢明海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谢什么,我可不是看你面子,就是看桂丫三个孩子不容易,看你媳妇不容易,一个妇道人家拖着三个孩子。既然你没事,那我就不跟你说了,家里忙着呢,就这几个人,天天镇上跑来县里跑,天天忙得连轴转。” “忙好啊,忙了有钱赚。” “赚什么钱啊,还不是家里儿子多,两个小的又在读书,大的要娶媳妇,女儿还要嫁人,手里银钱不凑手,变着法子混口饭吃。想当初我分家的时候,没比你好到哪儿去,你也多加努力,以后日子一定过得不比我差。” 陈铁根沉默地回到家里。 因为刘翠兰在,寡妇也不好当面问什么。瞅着没其他人了,才拉着陈铁根问事情说得怎么样。 陈铁根埋着头,什么也不说,寡妇急了,又追问他几句。 “问什么问,以后这事别提了!人家卢明海分家的时候,分的地还不没我多,人家的日子都能过起来,咱也能!” 终归究底,陈铁根也是男人,被卢明海这么明里暗里臊了几句,他骨子里属于男人的自尊心顿时冒出了头。 谁愿意不如人呢,谁愿意上门去求人?尤其有些男人,面子看得比性命还大。而陈铁根恰恰是其中的一个。 寡妇被吼得心里十分委屈,可她懂得这种时候不能硬碰硬,遂软言温语说了几句软和话。 陈铁根想着自己不该对寡妇发泄,心里也有些愧疚,当即就向她赔不是了。 按捺了几日,瞅着机会寡妇又和他提了提这事,可惜话刚说出来,就被陈铁根堵了回来。连着几番如此,寡妇才知道这事大抵是不能成了,只能死了心。 转念想着,家里有地有房,又跟陈婆子他们分了家,只要她小心应付,日子也能过下去,遂也不再去想这件事了。 只可惜,她想得太美好了。 陈婆子和陈铜根一家惯是好吃懒做的,早年有大房一家驱使,如今陈铁根和家里分了家,不光家务没人做了,地里的活儿也没人干。 陈铜根耐着性子做了几次,就撂挑子不干了。别人都在地里干农活,他却成日里不着家。陈婆子急得火上浇油,地里的庄稼不小心侍弄,到时候不但家里没粮食吃,明年的生计也要发愁。这时,小陈氏给她出主意,提了提分家那日陈铁根答应以前怎么孝敬陈婆子,以后还如何孝敬的话。 陈婆子心领神会,当即就把大儿子找了过来。 说了一番软和话,又诉了诉陈老头死后自己的艰难辛苦,以及早年自己如何如何的对他好,陈铁根当即缴械投降,说道日后一定好好孝敬娘。 如何孝敬?自然是让娘不用成日愁眉苦脸,替她分忧解难。 陈铁根接下替二房侍弄庄稼的事,反正以前家里的地都是他种的,他也没觉得有多么为难。不光这,他还替寡妇接下帮陈婆子做饭之事,免得让他娘天天挨饿。陈婆子是跟着二房一起过的,自然相当于也帮陈铜根一家做了。 寡妇自是不满,可她做低伏小惯了,怎好当面拒绝。她想着桂丫娘俩几个也是这家里的人,家里这么多事,她们总是要分担一二的吧。可惜桂丫娘一点眼色都没有,连带她几个女儿也是如此。小的就不提了,那桂丫,年纪也不小了,成日里啥都不干,上桌只管吃饭,下桌扭头就走,仿若自己应该侍候他们一家子才是。 寡妇被气得不轻,忍了几日,实在忍不下了,跟陈铁根提了提这事,言语之间自然又拿自己肚子说事。 陈铁根听后,便跟桂丫娘提了提,谁知桂丫娘现在脾气怪得厉害,直接拿他当初答应自己的话堵了回去。陈铁根不敢与她争吵,只得又默不作声,寡妇再提,他就在中间和稀泥。 寡妇被憋了一肚子,又不敢和陈铁根呛声,想着作妖的陈婆子和小陈氏,就恨上她们了。 她也懂得找软柿子捏,陈婆子占着婆婆的名分,小陈氏可是自己的弟媳妇,便和小陈氏掐了起来。 寡妇惯是个绵里藏针的性格,表面上逆来顺受,实则阴起人来,下手一点儿都不软。而小陈氏也不是个善茬,被阴了几次,就盯上寡妇了。她自觉自己有势,她骑在大房两口子头上这么多年,会怕一个给老大家做小的寡妇? 小陈氏是明晃晃的来,寡妇是阴着来。 一时之间,两人倒也斗得不分伯仲。 而桂丫乐得在一旁看戏,回家这些日子以来,她觉得当初回家并不是一项错误的决定,最起码日子过得很热闹。镇上唱大戏的一年才几回,她家却天天都在上演,谁家能有这个眼福啊。 也因此,卢娇月本来很担忧她,隔些日子再见,却发现桂丫反倒吃胖了一些。 “你不知道我家最近热闹的很。”桂丫笑着对卢娇月道,并将寡妇吃瘪,以及她和小陈氏互掐的事说了出来。 卢娇月一面听,一面笑,两人笑了一会儿,她才对桂丫道:“知道你日子过得还好,我就放心了。” 桂丫浑不在意道:“有啥不放心的,我家跟那边分了家,我现在从来不搭理那边。我爹的性子我清楚,很好对付。至于那寡妇,她是个惯会装相的人,明面上她不敢对我和娘还有我两个妹妹咋样。” 卢娇月点点头,“不过你也要小心她狗急跳墙。” “这个我知道。”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桂丫便告辞了。 出了卢娇月的屋门,刚好撞上从外面回来的卢广义,桂丫脸僵了一下,低下头匆匆走了。 卢广义面色顿时暗了下来。 站在门口的卢娇月看到这一幕,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码头上,韩进、梅庄毅正和齐春尚以及李从发辞别。 “齐老哥、李老哥就此别过。” “能在一起经历这么多,咱们也算是有缘分,以后有需要的地方别客气,直接来宏发商行和景顺商行找我们。” “韩老弟、梅老弟,也别忘了我老李,咱们顺风镖局就在城北普济巷,去了一问就知道了。” “嘿,我说你们矫情不矫情,都在一个县里,还怕以后没见面的机会?”梅庄毅在一旁道。 被他这么一打趣,几人俱都讪讪然。 齐春尚道:“好了,咱们就不多说了,以后有机会在一起喝酒,我和老李还得去应付那些人。” 正说着,就见船上又下来一群人。 这些人个个如丧考妣,面色阴沉,仿佛死了娘似的。一见着齐春尚两人站在这边,就涌了上来。 提起这个,那就要说到之前。 韩进等人侥幸逃脱,因想着和另外三条船失去联络,便将船就近停在附近的一处码头上。原想着再等两日,若是还是不见人,就不等了。最后一日的时候,那些人驾着一艘船宛如丧家之犬也似,也来到这处码头。 刀老大果然如他们所预料,去劫了另外三艘船。不过这次有些稀奇,竟然没伤人命,只是将货劫了,将这些人赶到一条船上,就把他们放走了。 这处码头是附近仅有的一处码头,船上没吃没喝,这些人又急着报官抓那群水匪,寄望还能追回自己的货,自然也来到这处。而韩进等人就是想到这里,才会在这里等他们。 两方人一会和,顿时炸开了锅。 一时之间,怀疑之人众多。为什么自己被劫了,而齐春尚所在的这条船却没事,要知道当初可是四条船一起走的。尤其齐春尚和李从发又是牵头之人,顿时变成了众矢之的。 第80章 ==第八十章== 齐春尚并不意外这种情况,当初侥幸逃脱之后,他就想到了这茬。 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家的货都被劫了,就剩他们这一船没事。换做是他的话,他也会怀疑。可再怎么样也比自己被劫还丧命的情况好,谁叫他们当初是牵头人呢,齐春尚和李从发只能打起精神来应付这些人。 不过他们并没有据实以告,而是说起了一场大雾,自己所在的这条船便和其他船失去了联系,对于遇见水匪之事,却是提也没敢提。 当初在船上的时候,齐春尚一众人就商量好了,遇见水匪侥幸逃脱的事,打死不能再提,全当它是没发生过,让一切烟消云散。若真是据实以告,屎盆子可就真扣在自己身上揭不下来了。人家就会问,为什么水匪竟会放了你们,难道你们和水匪有什么关系? 水匪可是朝廷严令围剿的,这些人只要被抓,掉脑袋都是轻的,旁人是沾都不能沾,若不然就会被一罪论之。谁都不傻,自然不会没事给自己找事。 而被水匪劫了的这些人,心里自然是不信,可不信也没办法,他们根本没有证据能说明齐春尚等人与水匪有关系。 尤其自打他们上了岸,齐春尚等人忙里忙外,又是忙着帮忙安顿,又是帮忙去官府报官。见此,这些人也不好意思再攀扯什么,只能怨自己倒霉。而齐春尚和李从发商量了一下后,两人又提出这次他们的货运回去后,会分给其他人一些,暂时可以赊欠,以后再结账,按本钱给,这些人才算是消停下来。 齐春尚等人本想着去报官,恐怕少不了一顿盘问,哪知当地官府问都没问细节,只是说他们命好。要知道被水匪劫船的过往商船不少,极少能囫囵个回来的。失了货物是小,有的直接被沉了江,等被人发现的时候,连骨头渣子都没了。 而他们当地官府没少出动官兵去围剿,可惜许多次都是无功而返。这些水匪是剿了生,生了剿,就像是那荒地里的野草,烧都烧不干净。 提到这个,就要说到当政者昏庸无能了。 当今圣上痴迷修道,朝政被佞臣把持,以至于民不聊生。北方等地还好,本就贫瘠,自然没多少油水可刮,可南方等地不一样,作为纳税重地,屡屡被以各种名目征收苛捐杂税。 南方确实比其他处富裕,但与全天下所有地方一样,也分有钱和没钱的。那些有钱有权的人,自然觉得没什么,可有许多老百姓日子都过不下去了,卖儿卖女日子也不在少数,也因此南方各地屡屡闹匪患。 所谓的匪,不光是日子过不下去的老百姓另谋一处出路罢了。当然也有本就是奸恶之人浑水摸鱼,但这种情况毕竟是少数。 所以当地官府也十分无奈,靠水的地方有水匪,靠山的地方有山匪。他们这个地方即靠山又靠水,各种匪患众多,剿也剿不过来。 此事到了最后,自然是不了了之了。又在此地耽误了一些日子,眼见实在没有希望,一众人才启程回乡。而这些人之所以会急着来找齐春尚两人,也是怕他们会失言,忘掉将货物赊欠给自家之事,赶着过来确定一下。毕竟因为这次被劫,倾家荡产的不在少数,还指着能靠着这些货翻身。 按下不提,齐春尚两人顾不得多说,便去应付那些人了,而韩进等人也离开了这处码头。 卢娇月正在喂鸡。 今年春上二房家又抱了一窝小鸡崽,长了两三个月,已经长得是半大不小了。这半大不小的鸡崽最是能吃,一饿了就叽叽喳喳的乱叫,声音听起来又凶又刺耳。 卢娇月一面撒着鸡食,一面想着心事,只要一想到桂丫和大哥的事,她就觉得脑袋疼。 可关键这事她不能插嘴,她能明白桂丫在想什么,桂丫向来有主见,她若是插嘴只会弄巧成拙。 “大姐,饭做好了没?”五郎一脑门汗的跑了进来,“爹娘他们回来没?我肚子饿了。” 卢娇月放下手里的鸡食盆,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道:“饭已经做好了,就剩菜还没炒,爹和娘还没回来。你若是饿了,灶上有早上剩下的饼子,你先吃一些垫垫。你二哥呢,怎么没同你一起回来?” “二哥被先生留在学堂里说话,我和六郎先回来的。”一面说着,五郎就一溜烟的钻进灶房里去了。 “桌上有水,慢慢吃,别噎着。” 站在外面,就能看到灶房里五郎拿起饼子吃得狼吞虎咽的模样,卢娇月忍不住说了一句。 “让你早上贪睡不吃早饭,我早上不是给你带了饼吗,难道你没吃?” 五郎好不容易咽下嘴里的饼,喘了口气道:“还不是六郎,嘴巴馋,见我带了饼,就要分着吃,我分了他一大半。” 卢娇月听了这话,倒也没说什么。 六郎如今已经比以前学得好多了,就是爱睡懒觉的习惯没改,而她三婶又是个粗心大意的,见着要去学堂晚了,就浑然忘了儿子没吃早饭的事,急匆匆地让儿子赶紧去上学。而卢娇月知道小弟如今正在长身体,饭量大,每天都会给他带点干粮零嘴什么的,五郎吃得并不多,倒都进六郎嘴里去了。 不过最近这哥俩玩得好,只要他们彼此没意见,其他人也不会说什么。不过是些吃食,尤其两家人又是这种关系。 “明天姐再多给你带点。” 正说着,卢娇月眼角扫到有两只鸡崽跑出院外,五郎方才进门的时候,忘记将院门关上了。 她没敢耽误,就追了出去。自家的鸡从来不往外面放,也不认识回家的路,若现在不找回来,恐怕就跑丢了。村里的风气虽然不差,但少不了有些贪小便宜的人,上次也是这样,跑出去两只鸡崽,卢娇月紧跟在后面都没找回来。 等卢娇月出去,正好看见两只鸡崽钻进小路旁的草丛里。她嘴里咕咕地叫了两声,便跟过去弯腰去捉。只可惜这小鸡崽身手十分敏捷,明明眼看着就要抓住了,却屡屡被它逃脱。 也是卢娇月手脚太慢。 正当她忙得满头大汗,突然身边出现一个人影,一只大掌伸了过去,快很准地将那只小鸡崽抓住。 “抱紧了。” 丢下这句话,这只大手的主人又去捉跑在旁边的另一只鸡崽。 卢娇月抱着鸡,整个人都呆住了,浑身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激动与亢奋,她能感觉自己的手在抖,想说什么,却是语不成调。 直到他又将另一只鸡崽提着翅膀送到她面前,她才抖着嗓子道:“你回来了?” 她感觉眼眶有些发热,明明太阳不烈,却很晃眼,忍不住伸手挡了挡。 “嗯,我回来了。” 眼泪顿时流了出来,卢娇月有些恍惚得看着对方的脸。 他黑了,好像也瘦了,这一路上肯定会很辛苦吧。明明告诉自己他和小舅舅一定会平安回来,可是只要一空闲下来,她就总会忍不住去想些乱七八糟的事,幸好最近这段时间家里的事很多也很忙,极少能让她空闲下来,若不然她真不知道该怎么过下去。 “怎么哭了?” 话音刚一落下,卢娇月便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拉住,接下来的一切都让她反应不过来。她很快就被韩进带进了马车,然后他用马车载着自己离开了这里。 过了一会儿,五郎从家里跑了出来,左右望了一望,嘴里咕哝道:“咦,我姐呢?” 又到了那处小山坡,四周依旧是绿树环绕,微风徐徐。 马车方一停下,卢娇月便被韩进紧紧拥住。 舔舐、纠缠,鼻息与鼻息互相交融,卢娇月感觉自己都快喘不过气来,怀里还有个东西在挣扎,便伸手推了推他。 “你先放开我,鸡还在我怀里呢!” 随着这句话说出,车厢的一角处传来一阵叽叽咕咕的鸡叫声,原来韩进匆忙之下将卢娇月带走,竟是连两只鸡都顺带了过来。一只被随手丢在车厢里,另一只此时在卢娇月怀里挣扎得厉害。 可能被挤得难受,那只鸡都快癫狂了,拼命在卢娇月怀里挣扎。是一只小公鸡,鸡冠歪了,鸡毛也掉了不少,韩进方一松手,它就想泄恨地去啄人,却被韩进一手捏住鸡脖子,将它甩在了一旁。 似乎也知道眼前这个大个子不好惹,原本跳嚣的小公鸡也不跳嚣了,蔫蔫地去了一旁蹲下。 看到这一幕,卢娇月忍不住噗呲一笑。 韩进脸上沾了一根鸡毛,看起来有些狼狈,“你笑啥?” “笑你呗。”说着,卢娇月伸出手,轻柔地将鸡毛从他脸上拈下。 韩进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用眼刀子去戳那只无辜的小公鸡。亏他专门回了赌坊一趟,换了身衣裳,并打理了仪表,原想体体面面出现在她眼前,开头倒是挺不错,却被这鸡坏了事。若是这鸡会说话,大抵就要抱屈了,明明是你急不可耐,差点没压死我。 暧昧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韩进气馁地在卢娇月身旁坐下。他长腿微屈,斜靠在车壁上,一手抓着卢娇月的小手。 “这一路上,你们还好吧?”这是这几个月来,卢娇月最心心念念的事情。 “还好。” 韩进缓缓将这一路上所发生的事,一一对卢娇月讲诉。 当听到他们归途竟遇见了水匪,卢娇月一手捂着心脏,一手捂着小口,差点没惊叫出来。当听到小舅舅错打错着仅凭着一张利口退敌,她又忍不住地连连赞叹。当听到他们被那些被劫的同路商人纠缠不放,她又为他们揪心不已。 “幸好那些人没追着不放,也是你说的那宏发商行的东家是个懂得取舍之人。”听完后,卢娇月心有余悸道。 确实如此,那些人一夕之间倾家荡产,心情又哪里会容易平复。无事都还想起三尺浪,更何况我无人有,会嫉恨是可以想象的。也是齐春尚他们会做人,做得让那些人无处可挑,又给了众人一丝东山再起的希望,若不然这些人再闹腾下去,当地官府会不会以和水匪有关联,将韩进等人抓去官府还不好说。 毕竟南方那边多贪官污吏,齐春尚等人带了这么大一批货,只是一个借口将人抓起来,整船的货都可以收入囊中。事后就算将他们放出来,官府那边也有无数借口可以昧下货不退还。 “老齐会这么做也是经过斟酌的,一来在自己圈子里博一个好名声,二来也是不想再无事生非,想尽早回来。他这趟虽是损失了一些利润,但以后信任与他合作的人会更多。毕竟做商人的,信誉最重要。” 卢娇月也不懂生意上的事,只能点点头。 接着,她又对韩进讲诉了一些最近家里发生的事。 当韩进听到胡氏诬赖梅氏,害未来的丈母娘坐了牢,脸色当场就阴了下来。 “这样的人就不该放过,谁知道她以后还会起什么幺蛾子。” 卢娇月解释道:“若不是想着不替她脱罪,大伯那边也不能成,咱们才不会帮她。不过她现在的日子很难过,也算是罪有应得。” 韩进想了想,道:“你们这样做也是对的,你那爷爷不是个明白人,没了老大,你爹就要顶上,若真弄进家里来,你家以后还会生乱子。”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卢娇月看了看天色,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没跟家里人交代,指不定这会儿家人正在找她,忙对韩进说要回去。 韩进虽是有些不舍,但也知道之前自己有些孟浪了,便驾着马车送她回去。 临下车之时,韩进对卢娇月道:“你在家等着,过些日子我就让我大姐上你家来提亲。不过这之前我还要去找你小舅舅一趟,他这个媒人可不能少。” 卢娇月一想到不久两人就要定亲了,不禁红了脸,轻轻地嗯了一声。 等卢娇月提着韩进帮她绑了脚的两只鸡回去,二房其他人都回来了,正打算出门去找她。见她提着鸡回来,梅氏顿时道:“五郎说你出去找鸡,一直没见回来,咱们正打算出去找你。” “这鸡跑得有些远,我找了半天才找回来。” 梅氏倒也没再说什么,他们也刚回来,并不知道卢娇月出去多久了。倒是卢广义回来的早,知道妹妹出去的时间不短了,疑惑地看了卢娇月一眼。 等卢娇月收拾了下自己,去灶房炒菜的时候,卢广智瞅着没人小声问她:“姐,你刚才上哪儿去了?” 卢娇月锅铲子顿了一下,“进子叔回来了。” “进子叔回来了?”卢广智惊喜道。 转瞬便发现自己声音有些大,赶忙打住了声。两人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见没人注意到这边,卢娇月才嗔了他一眼,“你说话小声点。” 卢广智掐着嗓子,小声说:“那小舅舅也回来了?” 卢娇月点了点头:“恐怕外公那边很快就会给咱家传信说这件事。” 等韩进扭头想起梅庄毅,这会儿梅庄毅还在码头那里呆着呢。 粮食弄了回来,总不能一直放在船上,幸好梅庄毅事先有所准备,提前租了货仓,若不然还真没地方放这些东西。 见韩进出现,梅庄毅拉着一张臭脸。 之前下了船,胡三几个急着回家报平安,跟两人打了声招呼,人就走了。梅庄毅原本想着,韩进至少要留下来给自己帮把手,哪知头一扭,他也跑了,所以梅庄毅十分生气。 “你去哪儿了?招呼都不打一声,人就跑了。” 韩进倒也没瞒他,“我去找娇月了。” 梅庄毅忿忿想说些什么,到底还是没说出来。毕竟事关自己外甥女,想必月儿肯定也想这臭小子了。 “那你回来作甚?”反正被一个人丢在这里累死累活,梅庄毅这会儿看谁都不顺眼。 韩进老实道:“我打算过阵子让我大姐去卢家提亲,你之前答应我的事,赶紧瞅着机会帮我办一下。” 梅庄毅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儿,腾地一下又上来了。合着有事就想起他了,若是没这事,是不是他早就忘记自己还在码头这边? “我回家了,你在这里盯着,等我心情好了,我就去跟我姐说这事。” 丢下这句话,梅庄毅拍拍屁股就离开了。 留下韩进一个人,继续在这里监督那些苦力一袋一袋将粮食运进仓库。 不出卢娇月所料,第二日梅家那边就捎来了信,告知二房一家梅庄毅已经回来的事情。 梅氏心里一直惦着这事,便和卢明海商量了一下,打算明天将生意停一天,回娘家一趟。 卢明海毫无异议,最近家里忙得厉害,几乎个个都是连轴转,能休息一天也是好的。包括卢广智和五郎两人,明天也打算和学堂那里请假,准备随同父母一起去外公家。 次日,二房一家子穿戴一新来到梅家。 到的时候,梅庄毅也在家里。 阔别多日,梅庄毅的变化极大,人瘦了,也黑了,一看就是在外面吃了苦。 梅庄毅是梅氏从小看大的,说是姐弟,其实感情更像是母子。一见弟弟这样,梅氏当场就红了眼,拉着梅庄毅的手,一口一个人黑了瘦了。 梅庄毅十分无奈,道:“大姐,我真没吃苦,一路上吃好喝好,就是第一次坐船,刚开始的时候有些晕船,才会瘦了的。” 这是梅庄毅十分不愿提起的丑事,想当初上了船,韩进他们个个都活蹦乱跳,就他晕得像犯了瘟的鸡似的,整整挨了数十日,人才活了回来。 “这趟回来后,以后就别出去了,你不知道娘成日里担心你在外头出事。” 梅庄毅嘴里嗯着,可心里怎么想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今天梅家一家人都在家里,好不容易一家子团圆,梅老汉特意拍板说中午要做顿好的。 于是男人们去了一旁说话,而女人们则凑在一起一面说话,一面忙碌着中午的饭食。 梅大虎的媳妇刘氏是灶上的一把好手,所以以她为主,其他人给她打下手。梅氏虽是家里的姑奶奶,可她素来不是个只等吃饭不干活的人,便在一旁帮着切菜。 “墨兰,月儿的亲事说得咋样了?” 听到这话,梅氏顿了一下,叹了口气道:“最近家里忙,那事风头又才过去,所以还没给她寻摸亲事呢。也是我和明海将这孩子看得太重,家境差的舍不得将她嫁过去,家境好的,又总想着对方人品好不好。而家境好人品又好的,一时半会也寻摸不上,说实话这事可真是让我发愁。” “这倒也是,月儿是个好孩子,她的婚事可不能随意就定下了,没得屈了她。” 那次因为大房两个儿媳妇在家里上蹿下跳,梅氏回家发了火,虽是没指名道姓,却也给了刘氏一个没脸。梅氏原本想以后和大嫂的关系恐怕要淡了,哪知之后回了家来,发现刘氏待自己还是一如往昔。 其实有时候人的心思,就是这么怪。若是刘氏不给梅氏好脸,梅氏心里还好想一些。可恰恰就是因为刘氏没有那样,也因此让梅氏见着自己大嫂总是显得有些不自在。当日自己的言辞历历在目,之后才想着觉得有些太过了,不免愧疚在心。 尤其之后出了上元节那事,胡氏往卢娇月身上泼脏水,梅氏回娘家求助,大嫂刘氏不计前嫌来到卢家帮自己撑腰,梅氏更是心中自责。其实换念想想,不管其他,大嫂对自己一直挺好,自己却是一时怒火上了脑,那日将事情闹成那样。 只是道歉的话终究说不出口,且刘氏也不给她机会说,不过自那以后这姑嫂俩的关系比以往更亲密了。也因此刘氏提起这事,梅氏并没有觉得没脸而选择瞒着她。 “若是大嫂有什么好人家,还记得帮我们月儿留意一下。” “什么好人家?”梅庄毅走了进来,“姐,你在说月儿的婚事?” 梅氏点点头,道:“我让大嫂帮我留意着,若是见着有什么好人家,就帮月儿说一说。” 梅庄毅道:“大姐,你出来一下,我找你说点儿事。” 听到这话,梅氏褪了围裙,便跟他出去了。 两人去了梅庄毅的屋里,梅庄毅也没绕圈子,而是开门见山道:“大姐,你觉得进子咋样?” 梅氏愣了一下,“你想把进兄弟说给月儿?”紧接着她站起来急道:“这事可不成,进兄弟可是大着月儿一辈。” “两家又不是亲戚,可不存在什么大辈分的事,不过是因为他和我是朋友,才在月儿面前自称一声叔。你先别说这个,你觉得他咋样?” 梅氏答不对题,“而且,他名声……” 梅庄毅无奈叹了口气:“大姐,你也信这个?这名声不名声的,还不是别人以讹传讹!就跟别人传咱家月儿一样,难道咱月儿就真如别人嘴里说的那样?!” 卢娇月可是梅氏逆鳞,谁都不能说的,听到这话,她更激动了:“那些人闲的没事干,到处胡说八道,没得烂了她们的嘴。” “你都知道是胡说八道了,进子的为人你也不是不清楚,那为何要犹豫他的名声?” 见梅氏不说话,梅庄毅又道:“进子和我是多年的朋友,他的为人我信得过,是个有担当的。以往他在赌坊里做事,说出去有些难听,但如今他和我一起做生意,早就不沾赌坊那边的事了,所以这个问题你可以不用担心。至于养家糊口,进子有能力有头脑,难道不比那些普通的庄户汉子强?别的不敢多说,以后让月儿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却是没问题的,就算买两个小丫鬟天天侍候月儿,进子也能做到。”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可……” 梅氏倒不是对韩进有什么不满,就是一时有些绕不过去这个弯。 “这件事是你自己提的,还是韩进让你来说的。”梅氏本来想称呼进兄弟,话出口却改了口。 梅庄毅想了一下道:“两者都有吧,我觉得进子有能力做好你的女婿,做好我的外甥女婿。大姐你回去后好好想想,和我姐夫也商量商量,我真觉得进子挺适合月儿的。而且,你最好也问问月儿的意思,这事咱们还得看孩子的意愿。” 梅氏点点头,一时间心乱如麻。 接下来中午吃饭的时候,梅氏总有些跑神儿,卢明海看在眼底,可因为人多也不好当面询问。而卢娇月则是心怦怦直跳,方才她见她娘和小舅舅一同进了屋,她娘现在这种状态,恐怕是小舅舅已经和她娘提了她和进子叔之间的事。 按下不提,吃过午饭,二房一家子便回了家。 见儿女们都不在了,卢明海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梅氏也没瞒他,将之前小弟跟她说的事和男人说了。 听完后,卢明海陷入沉思。 良久,他才开口道:“你是怎么想的?” 梅氏顿了一下道:“我总觉得有些匪夷所思,进兄弟,不,韩进怎么会想到要娶咱家女儿?” 听到这话,卢明海笑了一下,道:“一家有女百家求,这事儿正常,咱月儿长得好,性子好,若是没人看中才不正常。” “可……” 好吧,梅氏还没有绕过这个弯儿。 静默了一会儿,她想起方才男人说的话,问道:“你的意思是这事可行?” 卢明海点了一下头,“我觉得庄毅说得很对,除过他本身年纪大了点儿,确实配得上咱们女儿。当初是谁说的,哪家的闺女以后要是能嫁给进兄弟,就要享大福了。怎么,这会儿倒是看不中人家了?” “这倒不是,我只是……” “要不然咱们问问女儿的意思?咱们想再多,若是咱女儿不答应,恐怕也是白搭吧。” 梅氏心绪纷乱,只能点点头。 之后两人便把卢娇月叫了过来,因为之前便有过一次询问女儿婚事意愿的事情,这次二房两口子倒也没有什么心理障碍,就把梅庄毅提的这事给说了。 “这毕竟关系着你的终身大事,上次杜家的事,娘和你爹轻忽过一次,这次是万万不能了。娘和爹现在就想问问你,你看得中你进子叔不?”话说出口,梅氏顿时觉得一种莫名的尴尬上了心头。 什么叫你看得中你进子叔不? 这叔叔跟侄女……唉,这到底是什么事啊…… 紧接着,她又匆忙补救道:“你小舅舅说了,韩进跟他是朋友关系,这算不得错了辈分儿。” 事情到了这一步,卢娇月反而不忐忑了。看她娘的态度想必同意的心思占大多数,若不然也不会来问她。 她没有犹豫,也没有说那种模棱两可‘都听爹娘的’之类的话,而是很爽快地点点头。 不同于上辈子嫁给杜廉之前的忐忑与不安,直视本心,其实她也是十分想嫁给进子叔的。倒不是急切,而是一种水到渠成的坦然。 见女儿几乎没有犹豫的就点头了,梅氏有些不能接受,不免就想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可让她认真回想,女儿和韩进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过格的地方。尤其女儿平日里让她拘得紧,她并不认为女儿会闹出什么私相授受之事。 梅氏并不知道,有一个人手段比她想象中更高,以几乎润物无声的方法,就将自己和卢娇月的婚事摆上了桌前。 既然不是私相授受,那就是女儿也对韩进有好感了? 作为第一次嫁女儿的梅氏,一时间心里乱得厉害,有一种我家有女初长成的感叹。可让她出口质问,她也是做不到的,毕竟女儿素来听话懂事。于是,她只能用十分无助的眼神去看了一眼男人。 作为爹的卢明海,此时显现出男人在大局上应有的冷静与镇定。他点点头,对卢娇月道:“这事爹和娘还要商量商量,你先回屋吧。” 卢娇月没有多留,很快便出了屋。 待卢娇月走后,两口子面面相觑对视了好一会儿,卢明海才感叹道:“女儿长大了。”其实若论心情复杂,他并不比梅氏少。 “那咋办?” “既然孩子愿意,那这事就这么办了吧。” 梅庄毅只短暂的在家里停留了一日,便又去县里忙了。 东西弄回来,必须得尽快卖出去。虽之前他便找过销路,也有几家大粮行表示有意向,但事情毕竟没有板上钉钉,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连着多日,梅庄毅和韩进便来回于各处县镇之间,忙了差不多近十天的时间,才和几家大粮行商谈好交易的事情。 他们是野路子,又是第一次做这种买卖,有几家第一次与他们打交道的粮行,并不信任他们。梅庄毅和韩进也不怯场,只定下一个让双方都能接受的卖价,便告诉对方次日东西就能拉过来。 到了次日,果然一车车粮食运了过来,对方虽有些诧异,但验了货之后,也顾不得这些了,笑眯眯的让手下伙计赶紧点收。 早说过,粮食这东西在任何时候都是紧俏物,尤其梅庄毅和韩进这趟去的是南方一个著名的鱼米之乡,那里的稻米是出了名的好,稍微懂行的都能看出来。 因为卖价低廉,所以并不存在赊欠的事情。当然也不是没有粮行提出赊欠事后结账的事,但俱被两人婉拒了,对方若是再提,两人当场就拉脸要把东西运回去。因为东西确实好,价钱也好,这些粮行也都没再磨蹭了,生怕东西被卖去别家。 又忙了差不多大半个月的样子,所有的粮食才终于都换成银子,而此时也进入六月。 夏日炎炎,天气热得厉害。 从外面回来后,梅庄毅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满脸笑容地将一个木匣子放在桌上。 “这下我有钱了,你也有娶媳妇的银子了。” 韩进虽没有像他这样喜形于色,但也是满眼笑意。 “累得可真够呛,以前总觉得做生意看起来很简单,真做起来才发现这世上就没简单的事!不过咱们也算是运气好,第一趟就赚了个钵满盆满。”梅庄毅没有耽误,将匣子里的银票拿出来一分为二,其中一份推到韩进面前,“这份是你的,咱俩一人一半。” 韩进拿过来看了看,“好像有些多了吧。” “不多,卖粮食咱们差不多赚了两千两,还有卖皮子赚的近三百两银子。” 韩进顿了一下,“这皮子是用你的钱收来的。” 梅庄毅斜他一眼,“你还跟我讲究这个?我当初说要做生意,你不也是二话没说就答应入份子了?从你答应的那一刻开始,咱俩就算合伙了,赚来的钱自然一人一半。” 韩进知道梅庄毅的为人,也没有出言再推拒,而是将银票接了过来。 “至于胡三他们,我想着也不能让人家白跟咱们跑这么久。这里有三百两,你拿着给他们分分吧。”见韩进要说什么,梅庄毅打断道:“行了,他们是看你的面子跟咱们一起出去的,这辛苦钱我可不能让你一个人出。” 好友都把该说的话说完了,韩进自然没话可说。本来他打算从自己赚的这份钱里拿出一部分来,分给胡三等人。大家都要养家糊口,他可没脸让人白跟自己跑这么久。既然好友也拿出了钱,他再添上三百两,给大家分一分,差不多每人也能得五十两银子。 虽这些钱并不多,比在赌坊做甚至还要少一点,但毕竟是堂堂正正赚回来的。胡三几个跟韩进的时间久,他能明白大家都在想什么。年纪都大了,都娶了媳妇生了娃,哪怕是为了娃儿,也得做个当爹的样子来,都想换条路走。 至于那些只冲着银子去的,韩进这次也没叫上,不论是非对错,只是各人的想法不同。 按下不提,手里有了银子,韩进不免就想到要去卢家提亲,可在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把自己的户籍从韩家庄里迁出来。 这事必须经过县衙,所以韩进又去了李家一趟。 将此事和李水成说了,李水成沉吟一下道:“这事归主簿郑卫管,我与他有些私怨,恐怕从我这里走反倒会弄巧成拙。” 俗话说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县官。这铁打的衙门指的不是其他,而是指上面的官员经常会有调动,可下面的小吏却是常年不挪窝。就好比李水成,他爹是在万年县当捕快的,等他接了他爹的位置,还是留在万年县当捕快。而上面县令、县丞及主簿这类有品级的朝廷命官却是频频更换。 有因为政绩好,被升调的,也有贪赃枉法被摘了官帽子的。总而言之,因为上头的人频频更换,最长任期也不过是连任两任,所以下面这些小吏们,有时候并不卖这些人的面子。 有句俗话讲得好,任你官清似水,难免吏滑如油,大致就是指的这个意思。小吏虽小,但无奈在当地经营多年,而县官虽大,若是被人有意架空、阳奉阴违,也就只能成个空架子。这也是当初李水成为何能说动刘知县关闭城门的主要原因,其实不用刘知县,李水成打声招呼便能让人办了,到底他为人刚直,不愿意这般处事,而是选择走明路。 而李水成和主簿郑卫有私怨,也俱恰恰是因为李水成这种性格。郑卫当年是随刘知县一同来上任的,也算是走了刘知县的路子,才坐上这个主簿位置。这人大抵是第一次当官,又仗着刘县里的势,德行十分差,没少在下面人面前耀武扬威、吆五喝六,搞得比刘知县还官架子大。 可偏偏李水成是个冷肃话少的性子,从来不吃他这套,该他做的事,一丝不苟全部做好,至于阿谀奉承?对不起,不会。 换着一般人都不会去和李水成计较,不过是个小小的捕头,寻常都不会出现在刘知县眼皮子底下。可郑卫却不这么想,他觉得李水成是瞧不起他这个主簿,也是他心虚,因为他这个位置是花大价钱同刘知县卖来的,于是没少明里暗里给李水成穿小鞋。 事情倒是不大,可时机不对,正是双方进行磨合的时候,郑卫代表着外来户一派,而李水成代表着本地小吏一派。刚好郑卫不会为人,搞得下面个个怨声载道,借着这个由头,双方便开始明里暗里博弈起来。来回斗了几个回合,以郑主簿落败为告终。 郑卫自然不忿,便寻了机会找刘知县告状。 可刘知县才懒得搭理他,他虽贪财,但人不傻,把下面人都给得罪光了,以后他这个县令还指挥谁去干活?至于把人都给换了,那是不可能的,刘知县可不是寒门出身,家里也算是有点势力的人家,自然不会想问题像郑卫那么简单。 且弄个郑卫在身边,刘知县也不是没打算的,同一方的人中,总要有一个扮黑脸,一个扮红脸,才便宜收拢人。 郑卫落了个没趣,之后便将李水成给恨上了。 不过他一直都拿李水成没什么办法,一来李水成做事滴水不漏,不让他有错处挑,二来也是刘知县警告过他。刘知县只任三年,自然不想无事生非。惹出了事,他光顾去收拾烂摊子了,哪里有时间找机会捞钱捞政绩。 听到这话,韩进静默下来,他原本打算就是想走姐夫的路子,将自己的户籍从韩家庄挪出来。这么看来,恐怕是有些不好办了。 “不过这事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恐怕要花大价钱。” 一听这话,韩进当即就明白其中的意思,这是要走刘知县的路子?其实他当初就做过最坏的打算,才会想赚一笔钱用来买通。 “银子我有,只要能将事情办成。” 李水成点点头,他也知道妹夫这趟出远门做生意,赚了不少银子回来。 “因为上次那事,刘知县对我甚是和颜悦色,再加上最近我可能要调任到府城那边去,应该能在他面前说得上话。只是以他的性格,不出银子大抵事情办不了,我先去探探他的口风,然后再同你说。” “姐夫你要调任了?” 李水成点点头,脸上难得带点儿笑意,“府城那边缺了个总捕头,可能有意拿我去填上。” “那真是恭喜姐夫了。” “这事暂时也就是个信儿,到底如何还要等文书。” 韩进知道他姐夫的性格,向来是个稳重谨慎的性子,从来不会无的放矢,既然能这么说,事情十有八九是真的。 “不管怎样,还是要恭喜姐夫,另外我这事还要麻烦姐夫了。” 李水成走后,韩腊梅将弟弟拉进里屋说话。 “娘那边你跟她说过卢家那边的事没有?” 韩进面色一冷,眉头微皱,“没。” 韩腊梅看了看弟弟脸色,叹道:“她毕竟是咱们娘,这事你是瞒不住她的。我知道你对她有心结,可若是你不跟她说,她知道该伤心了。” 韩进冷嗤了一下,“她如今有儿子有孙子,恐怕是顾不住咱。”看着韩腊梅不赞同的眼神,他想了下,道:“好了姐,这事你别管,我会跟她说的。” 一路出了李家大门,韩进想着之前大姐跟他说的话,便打算回韩家庄一趟。 到了韩家庄,进了韩家大门,恰巧迎面一个男人从屋里走出来。 这人大约二十多岁的样子,个头不高,生得鞋拔子脸,吊梢眼,薄嘴唇,从面相上就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见韩进走进来,这人右边眉头一挑,阴阳怪气道:“哟,咱家的大忙人回来了,这是上哪儿去了啊,一走几个月不见,你不知道咱娘可担心死你了,生怕你死在了外面。” 话音还未落下,从屋里匆匆忙忙走出来一个妇人。 她大约四十多岁的样子,一头乌发在脑后挽了个纂,插了根银簪子。她有着乡下妇人极少有的白皙皮肤,细细的柳叶眉,微微上挑的丹凤眼。眼角虽有些细纹,但并不影响她的风韵犹存,让人一看就知道年轻的时候定是个大美人。 也确实如此,若不然当年韩老栓也不会一眼就看中她,硬是顶着压力娶了她进门,甚至不嫌弃她带了两个拖油瓶。 见到韩进,她激动得有些泣不成声。 “进儿,你回来了?” 千言万语,日日的夜不能寐,都化为了这简单的一句话。 韩进有些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娘,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庄氏擦了一把眼泪,上前就要拉着韩进进屋。哪知手刚伸过去,就被韩进躲开了。 庄氏看了看自己落空的手,撑起笑容:“你累了吧,中午吃饭没?若是没有,娘这便去给你做。” “娘,我也饿了,你咋不去给我做呢?” 听到这话,庄氏偷偷看了儿子一眼,才好声好气对继子说:“你中午没吃饱?没事,娘一起做了,到时候你和进儿一同吃。” 韩大山瞥了一眼庄氏,又瞥了一眼韩进,才怪笑了一下道:“娘,我跟你开玩笑的,咱家的大忙人回来了,你还是赶紧去侍候他吧。” 明明这种情况上演过无数次,可每次韩进心中都无法平静,不过他知道他说什么,他娘都不会听的,遂冷冷地道:“不用了,我吃过饭才回来的,我先回屋了。”说完,他便往自己的那间屋去了。 而庄氏也顾不得再跟韩进说话,而是转头好声好气问继子想吃什么,韩大山借坡下驴,大着声音站在院子里与庄氏说话,不外乎就想显示庄氏对自己这个继子有多么好,对韩进这个亲儿子有多么差。 不一会儿,庄氏便去灶房里忙去了,大抵又是忙着去给她继子做饭。 听着外面的动静,躺在炕上双手枕在脑后的韩进,脸上挂起一抹讥讽的笑。 当年家乡闹旱灾,赤地千里,家里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韩进的爹便带着一家人同一个村的村民逃荒出来。 出来后才知道,有这种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到处都是拖儿带女逃荒出来的灾民。 天气炎热,入目之间全是满脸恐慌之色的人们。其实若不是到了绝境,没人会舍得离开自己的家乡,丢下家里的房子和地,以灾民的身份四处流窜。 灾民太多了,没有城池愿意放他们进去,他们只能从一个地方又辗转到另一个地方。大家出来之前随身携带的最后那点儿粮食早已吃完,只能见着什么吃什么,树根树皮、野草,甚至是泥土。就像是蝗虫过境,一波灾民过后,留下的只是一片荒芜的土地。 到了最后,能吃的都被吃光了,渐渐就开始死人。 死的人越来越多,瘟疫开始蔓延。 当大面积瘟疫散播开来,本就丑恶的人性更加丑陋,竟繁衍到人竞相食的地步,而此时韩进一家的境况也到了绝路。 韩进的爹是个读书人,本身家境也殷实,坐拥百十亩良田,美妻娇儿,日子过得也算和乐。可这一切都在旱灾肆虐下,一朝尽丧。 韩进的爹是个聪明人,出来之前便预想过各种会遇到的情况。别人的粮食都是背在身上,唯独韩进一家人不光身上背的有粮食,还在自己所穿的衣裳里缝了一些,一家五口人,每个人的身上都缝着尽可能多的粮食,还有各类药物以及银票银子首饰等物。并刻意穿得很破,打扮得与其他灾民并无不同,甚至更为狼狈一些。 也因此他们躲过了一次又一次劫道,躲过了灾民之间彼此的抢夺,躲过了瘟疫之前大范围的腹泻,也躲过了瘟疫。 可人再怎么聪明,若是老天爷不赏脸,也没有什么用。韩进的小妹妹因为长时间的缺水缺食,终于撑不下去了。为了维持小女儿的生机,韩进的爹甚至割腕放血给女儿补充水分。 可事实证明这并没有什么用,不过是一个才三岁不到的孩子,能跟着一家人跑出来,又撑了这么久,已经极为不容易了。 在一天深夜里,韩进的小妹终于断了气。 一家人伤心欲绝,却是连大声哭出声都不敢,偷偷摸了出去,悄悄找地方将人埋了。这种时候,死人算什么,有许多人饿极了连死人都不会放过。 韩进的爹本就算不得是个强壮的体格,经过这一遭,彻底被击垮了。没过多少日子,便也跟着走了。在快临死的那几天里,韩进的爹大抵也知道自己不行了,拒绝一切食物和水,将仅有的一些东西都留给妻子和儿女。 而这时候,韩进才十一岁。 这大抵就是所谓的人生巨变吧,在这之前,韩进的生活无忧无虑,每日最为让他发愁的就是功课学不好,被他爹罚写大字。而在这之后,家里仅有的一个男人没了,他此时虽称不上是个男人,但也得顶上。 幸好接下来路过的一个城池,当地的官员是个好官,愿意接纳没有染上瘟疫的灾民进城,韩进一家人获得一丝喘息的机会。虽粮价暴涨,但他们出门之前带了些银子,以高价卖粮,也卖到一些。 也幸亏韩进一家人够果决,没有耽误,买到一些粮食,很快那个官员便在全城的压力之下,不得不将这些灾民逐离,而这一群灾民又陷入颠沛流离的情况中。 才十一岁的韩进带着柔弱的母亲和姐姐,一路避着人群多的地方走。这其间也碰到过不怀好意的人,不过韩进从小生得体格健硕,他爹因为身体不够硬朗,为了让儿子以后能有个好身板,曾请过从镖局退下来的镖师教过他两年。若是碰到一个两个不怀好意的灾民,韩进也能对付。 最危险的一次,他甚至杀了人,杀了一个不但想非礼他娘和他姐姐,甚至还想事后吃了他们的人。 这个人轻忽了韩进,认为他只是一个小娃子,不能顶什么事,却被韩进从身后拿了块儿大石头砸死了。死状凄惨,面目全非,脑浆都被砸出来了。 那是韩进手里第一次闹出人命,自那以后,他的眼神越发狠戾,就像是一头狼崽子似的,虎视眈眈地瞪视着任何不怀好意的人,护着娘和姐姐通往可以给他们安宁的地方。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就这么漫无境地的随着大群灾民走,又过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韩进一家人才来到了万年县。 到了这个时候,灾民已经不多了,有的死在了路上,有的分散到了其他处。而朝廷关于灾民安顿的政令,才迟迟颁布下来,这一群灾民被安顿在万年县辖属的几个村子里。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当地人肯定不可能接受这些灾民进村,要知道乡下人都是很排外的。可是上面颁下的政令又不能不听,于是折中将这群人安顿在每个村的村外,每家按人头给了些荒地和能吃半个月的口粮,之后再是不管了。 韩进一家人被安排在了韩家庄,一同过来的还有另外三户灾民。 刚一开始日子过得极为艰难,缺衣少食,什么都没有,甚至连栖身的房子都要自己搭建。家里有强壮男人的,自己打些土坯,盖间土坯房,倒是能凑合着住。家里没有强壮男人的,就只能用茅草随便搭间屋子暂且安身。 韩进力气倒是不小,只可惜他不会打土坯,也不会盖房子,只能跟其他灾民学着用茅草搭了间屋子起来。 一家三口人,狼狈不堪,到底是有了一个暂且栖身的地方。 之后的日子里,韩进一家人所想的全部都是如何撑过这个冬天。他们出门之前所带的银子和首饰,在路上丢的丢没的没,剩下的也都一路买高价粮用光了。而他们逃荒来到这里的时机很不凑巧,恰恰是秋末冬初。荒地虽给分了几亩,无奈现在根本种不了粮食,而所分发下来的口粮也仅仅只够撑一个月。 尤其韩家庄的人并不接纳这群灾民,平日里根本不让他们进村,这些灾民吃水甚至要跑到几里远的河边去挑水。原本以为有个安身之处,日子总是能过起来,可当事实摆在眼前时,才发现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这里不像韩进一家人的家乡,冬天虽冷但到不了滴水结冰的程度。尤其没有铺盖,只能下面垫着麦秸,上面盖着各自的衣裳,风从薄薄的墙壁外吹进来,让人打从骨头缝里都是冷的。 现实再度在这几户灾民面前显露出狰狞的爪牙,他们现在最急着考虑的不是粮食够不够吃,而是如何在粮食吃完前不被冻死。 就在这时,韩老栓出现了,没人知道他是怎么看中庄氏的,他请了媒婆上门向庄氏提亲。 媒婆将韩老栓吹得天花乱坠,什么堂伯父是韩姓一族的族长,堂兄是韩家庄的里正(身份够高),家里几十亩良田(有钱),就是缺了个女人。还说庄氏一家人是外来户,又是初来乍到,要想和当地村民打成一团,最直接且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嫁给一个当地村民。 什么身份不差,家里有田有钱就不提了,对如今的庄氏来说,恰恰是最后一点最为重要。若无意外,他们一家人以后就在这里扎根了,韩家庄是同一个姓的村子,这种村子是最排外的。以后儿子女儿都会长大,若是这么一直被孤立下去,又怎么说亲嫁人?还有天这么冷,家里的日子已经快过不下去了。 媒婆似乎也看出庄氏有些意动,趁热打铁说道,说韩老栓是真看中庄氏了,让她有什么条件就提。当然韩老栓家里的情况,媒婆也没瞒庄氏。女人难产死了,留下一个还在襁褓的女儿,上头还有两个儿子,都是半大的小子。 也就是说庄氏嫁过去要当后娘,还是三个孩子的后娘。 庄氏沉默下来,媒婆让她好好考虑,说过三日再来。 等三日后媒婆再来,庄氏同意了这门亲事,只提了一个要求,那就是要带着自己两个孩子一起嫁过去。 媒婆那里似乎早有准备,并没有犹豫,而是很爽快的就应下了。还说韩老栓早就考虑过庄氏的情况,即使庄氏不提,他也会主动提这件事的。 截止到目前来看,这韩老栓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人,庄氏本来还有些犹豫的心,再度坚定下来。 也因此之后庄氏和韩进姐弟二人说了这事,招来两人的反对,庄氏这个素来没什么主见的女人,并没有动摇。她将事实情况摆了一摆,又诉了诉自己的苦心,事情自此便定了下来。 当时此事传出以后,韩家庄的村民议论纷纷,俱说韩老栓是被那个外来户的女人给迷住了。 这韩家庄里村民往上数八代,家家户户都连着亲,大家都上门劝韩老栓,说以他的情况娶个黄花大闺女都是能的,何必要这么一个寡妇,还是带着两个半大孩子的寡妇。 其实主要还是说韩进姐弟两人,本就不是亲生的,又是半大不小的,根本养不亲,以后还要贴银子操心他们娶妻嫁人之事。 可韩老栓并没有动摇,硬是就顶着压力将庄氏娶进门了。 这些事庄氏也是知道些片鳞半爪,心里十分感动,也因此进门后发现韩老栓家并没有媒婆说的那般富裕,家里虽有几十亩地,但一大半都是坡地沙地,她并没有心生隔阂,反而选择原谅了。 而作为韩老栓亲戚中权势最大的韩族长和韩里正,眼见不能劝阻,便在庄氏进门的第二日见亲戚的时候提出一事,那就是给韩进姐弟二人改姓。 按理说这要求并不过格,就是显得十分没有人情味,尤其韩进姐弟二人身上的孝期还未过。 不过形势不由人,庄氏只能答应下来。 自此韩进姐弟二人,抛弃了之前的姓,改姓韩。 屋门被推开,庄氏端着一个碗走进来。 “进儿,娘给你煮了碗面,下面窝了一个荷包蛋,你再吃点儿吧。”庄氏说道,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讨好。 韩进看着桌上的碗,一碗葱花面,上面点缀着几片菜叶子。看着十分美味可口,可他却没有想吃的欲望,一来是因为他之前吃过,二来也是因为庄氏的话。 下面窝了个荷包蛋。是啊,在这家里,他和大姐若是想吃什么东西,从来不敢大明大白的吃,只能偷偷的。 而这么多年来,他娘已经习惯了给他们做什么,都是偷偷的,根本忘了自己的儿子和女儿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还弱小的姐弟俩。 他当即就想冷着脸讥讽一句,却在抬眼之际看到他娘眼中的忐忑。不知怎么,话就咽了下去,可脸色还是没缓和下来。 “我吃过了,回来之前在大姐家吃的。” 庄氏哦了一声,垂头看看手里的碗,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低落。 “既然吃过了,那就算了。” 庄氏以为儿子还是不愿原谅自己,心里弥漫起一抹莫名的悲伤,她借着端碗之际抹了抹眼角,正打算端出去,碗突然被夺了下来。 “既然你已经做了,就不要浪费了。” 他拿起碗上的筷子,狼吞虎咽地吃起面条。庄氏露出一抹笑容来,连声说道让他慢点吃,别噎着。 吃完了面,韩进放下碗,看了庄氏一眼,“我有件事同你说,我要成亲了,过两日我打算让我姐去女方家提亲。” 庄氏先是一愣,紧接着是狂喜,可跟着而来的就是一阵莫名的悲伤。 让腊梅去提亲,那就是不用她出面了? 心里虽是这么想着,但她还是强撑着笑道:“是哪家的姑娘,让腊梅去会不会有些失礼,若不然我同你爹去吧?” 韩进嘴角的弧度往下拉去,爹?那个人是自己爹吗?以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还是算了,我不想让你夹在中间为难,你嫁进来也年头不少了,还觉得那人是个厚道人?”一阵莫名的烦躁上了心头,韩进有些不耐烦地道:“罢了,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我的婚事不用你们出面,我让我姐去就行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我想睡一会儿,你出去吧。” 庄氏端着碗刚出屋门,就撞上从地里回来的韩老栓。 她强撑起笑,说了一句回来了。 韩老栓点点头,看了她一眼,将锄头靠在墙角放着,便脱下鞋,磕了磕上面的泥。穿了这只,又去磕那只,一面漫不经心道:“进子回来了?” 庄氏面容凝滞了一下,儿子刚回来,韩老栓就能这么快得到消息,不用说自然是她那好继子又当了耳报神。 她若无其事地点点头,道:“刚回来,在屋里睡下了。” 韩老栓往堂屋走去,一面说道:“这么大的小子了,这大白天就在屋里睡觉,说出去人家该笑话了。”依旧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貌似也就随口说说,可庄氏知道他这话是专门说给她听的。 “孩子刚从外面回来,大抵也是累着了。” 韩老栓来到堂屋的炕上盘膝坐下,手里摸出旱烟袋,又拿出火折子,“他干什么了,累成这样?每次一出家门,就是几个月不见回来。幸好村里人都知道他虽不是我亲生的,但我向来和大山他们同样看待,若换个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我这个做爹苛待继子。” 庄氏沉默下来,没有说话。 韩老栓瞟了她一眼,倒也没有再咄咄逼人,而是点燃旱烟袋,一口一口地抽了起来。很快烟雾蔓延开来,在空中打了个转儿,往房梁上绕去。缭缭绕绕的烟雾中,一点火星或明或灭。 庄氏用袖子掩了掩鼻子,很快又放下。 她清了清嗓子,道:“进儿要成亲了。”话说完,她瞄了韩老栓一眼。 韩老栓眼皮子半搭着,似乎睡着了,又似乎没睡着。 过了好半响,他才嗯了一声,“哪家的姑娘?” 庄氏顿了顿,“他没和我说,似乎是腊梅认识的。” 韩老栓掀起眼皮子,表情有些怪异,“他年纪也不小了,名声又那么差,哪家的姑娘会嫁给他,莫不是什么破落户吧?” 庄氏一阵气堵,深呼吸了一口,将嗓子眼里的话,咽了下去。 “这小子也是个主意大的,当初我说把老四家的闺女说给他,他还不愿意。老四家就这么一个闺女,除了那丫头有些胖,哪里配不上他……” 韩老栓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庄氏的思绪却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去。 仅仅是胖吗?说是痴肥如猪还差不多,韩老四家就这么一个闺女,两口子从小就看得像个宝贝,死撑活塞地喂着,以至于小小年纪就肥得比头猪都不差。说是娶,可许多年前韩老四家就放明了话,说以后要给女儿招赘,把她儿子说给韩老四的闺女,不就是想让她儿子入赘,让老魏家的香火都断了。 别说韩进不愿意,庄氏更不愿意,虽然她迫于现实嫁给了韩老栓,可她一直没有忘记前头的男人。直至至今,她都依旧记得男人临终时的场景。 “……你要活着,带着两个孩子好好的活着……” 如今她活着,又活了十好几年,可为什么却觉得还不如去死更好。若不是,若不是…… 庄氏深深地吸了口气,出言打断道:“当初你答应过我的事,应该没忘记吧?” 韩老栓正说得起劲儿,突然被打断,也因此脸上有种让人觉得滑稽的错愕。也许他本就错愕,错愕庄氏竟敢提起这些。 这么多年来,韩老栓一直觉得自己将庄氏调教的很好。以夫为天,恪守妇道,待自己体贴,待自己孩子小心周到。他觉得这种情况一直会持续下去,直到他死,却没想到素来胆小的兔子也会露出爪牙。 他一脸不耐烦道:“什么答应你的事儿?我说话你插什么嘴?” 换成以前,庄氏会识趣地不再多说。可现在不是以前,她已经觉得很对不起自己儿子了,如今儿子要成亲,她一个当娘的不能出面,甚至什么都为自己儿子做不了,她有何颜面让进儿叫自己一声娘。 其实她早就失去了这种资格,只是依旧自欺欺人地不愿面对这一切。 这多年来积压下来的憋屈、愤怒、厌恶,终于在此时爆发出来。庄氏望着韩老栓道:“当年腊梅出嫁的时候,你已经失信了,进儿是个男丁,若是没有房子和地傍身,以后如何在自己媳妇孩子面前立足?” 韩老栓的脸顿时拉了下来,“你这是在为你儿子要房子要地?” “这是你当初答应过我的。” 韩老栓怪异一笑,敲了敲手里的烟锅子,“那你去对海子说,就说他娘当初之所以会生下他,是因为他爹花了大价钱买下来的。他爹答应了要给他哥建房子买地,他娘才愿意生下他。” 最后一层窗户纱,就这么被韩老栓残忍地撕了下来。 很多时候庄氏都会想,她当初怎么会认为这个人是个厚道人呢?他不止不厚道,他还无耻下作。只可惜当她明白的时候,已经晚了。 “你无耻!” “你才知道我无耻?难道你不无耻吗?你不无耻你会别有用心地嫁给我,你不无耻你不跟我好好过日子,成日里胳膊肘竟往外拐?” “那是我的孩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儿肉,我心疼我孩子就成我胳膊肘往外拐了?当初是谁上门提亲的时候,说会好好待我孩子的?你当初让媒婆上门提亲的时候,难道不知道我家情况是什么样?你不知道我家情况,去提亲的时机会那么凑巧。”庄氏也是事后在一次韩老栓喝醉酒说酒话,才知道当年其中他早就看中自己了,之所以会拖到天冷下来,就是别有用心。 庄氏刷的一下站起来,眼角通红地瞪视着眼前这个男人。 不,他不是男人,他连人都算不上! “我懒得理你,说白了你就是还惦着你前头那个男人!” 庄氏正想说什么,院子传来一个小孩子的声音。 韩老栓嘿嘿一笑,“你尽管说,继续说,让小海知道他娘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庄氏一口气儿堵在嗓子眼里,身子摇摇欲坠。 这时,门帘子被撞了开来,冲进来一个七八岁的小童。 他生得雪白可爱,眼睛又大又亮,一身小小的儒衫穿在他身上,看起来有模有样的。 一看见小儿子,韩老栓的眼睛就亮了起来,笑眯眯地道:“小海,你回来了,今日在学堂里先生可有夸奖你?” 韩小海笑眯眯的,“先生有夸我背书背的好。”接着,他目露疑惑地看了看庄氏,问道:“娘,你咋了?” 庄氏屏住呼吸,摇了摇头,“没啥,娘眼睛里进了沙子。”她的声音像似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似的,韩小海当即又道:“娘你是不是嗓子疼?是不是伤风了?” 韩老栓熄掉手里的旱烟袋,从炕上下了来,走上前去牵起韩小海的手。 “你娘没有伤风,今儿庄子里来了货郎,爹给你买了不少小玩意儿。走,爹带你去看看。” 父子俩手牵手走出堂屋门,庄氏愣愣地看着这一幕,一道泪痕从眼角滑落。 晚上吃饭的时候,韩家一大家子都在。 韩老栓有两个儿子,韩大山和韩大树,两人分别娶妻赵氏、陈氏。韩大山和赵氏孕有一子一女,大儿子韩大郎,今年七岁,女儿韩桃儿,今年才四岁。韩大树与陈氏孕有两子,大儿子韩二郎,今年五岁,小儿子韩三郎今年才两岁。 另有韩大妹,也就是韩老栓上头那个媳妇临死留下来的女儿,今年才十二。 一大家子人分了两个桌子坐,女人一桌,男人一桌。 因为今日韩进也在,所以气氛出奇的诡异,大家都是埋头吃饭,竟连话都不说。也就韩老栓显得聒噪了些,不停地拿筷子给韩进夹菜,一口一个让他多吃点儿,免得他娘心疼。 每次在韩家吃饭,韩进都觉得胃疼,匆匆吃了两口,便搁下了筷子,冷着脸坐在那里。 用罢饭后,男人各自回屋休息,女人们收拾残局。 回到自己屋后,韩进打定主意明天就离开这里,等自己下次再回来,跟这一家子人也没什么关系了。 房门突然被敲响了,韩进走过去打开门,门外站的正是庄氏。 “进儿,还没睡?” “就准备歇下的。” 换成以前,庄氏自会识趣离开,也不知今日怎么了,她竟主动走进屋里。在炕沿上坐了一会儿,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布包。 “你要成亲了,娘也没什么能给的。这里有一个银镯子,是当年我和你爹成亲的时候,你爹送给我的。当初那么难的时候,我也没舍得当掉,你拿去送给你媳妇,就当是我这做娘的一份心。还有……”她顿了一下,从布包里拿出一张地契来,“这几亩地是当年村子里分给咱们的荒地,这些年来娘慢慢拾掇,倒也整了出来。只是这几年是他们父子几个在种,也是他们在缴税子。你马上就要成亲了,以后也是大人了,不管怎么样手里还是要有些地的,那一行也不能干一辈子,还是有些地放在手里牢靠一些。” “至于房子,娘没本事给你起,你成亲后就住这屋。你媳妇嫁进来后,娘会护着她的,不会让她吃亏。” 话音渐渐落下,庄氏连头都没敢抬,大抵是觉得心里很羞愧。 当初嫁进来是想着为两个孩子好,可事实证明不但没好,反而过得更糟糕。到了如今,庄氏也不知道她嫁进来是对是错,可甭管怎样,日子还得过下去,不为别的,她总不能把小海一个人丢在这儿。 韩进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样一种滋味,这种感觉很复杂,复杂到他心中生厌。他从不愿去细想这一切,也许他下意识就回避了这个问题。 他伸出手接过布包和地契,想了一下,才道:“我成亲后没打算住在韩家,准备在别处起房子,你若是不想呆在韩家了,就跟我一起住吧。” 庄氏的表情很怪异,似乎想笑,又似乎想哭。她局促地紧了紧手指,道:“你能自己起屋子,也说明你有本事了,赚的钱不要乱花,好好攒起来养媳妇和孩子。至于娘,就不跟你住了,都一大把年纪了,挪了地方也不习惯。” 韩进眼睛里闪过一抹失望,而更多的却是一种近乎恨铁不成钢的失望。跟他住不习惯,那跟这一群人就习惯了?习惯给人当牛做马,被那群人当傻子耍! 可以前无数的事实都告诉韩进,他娘是听不进人劝的,他说什么也没用,她的心不在他这里,在她男人和她那两个继子和亲儿子身上。 既然如此,那为何还要说这样的话做这样的事呢?说明她心里还有他这个儿子? 只是当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自然是他重要,可韩家其他人也在,他就得靠边站了。 “既然住不惯那就算了,我要睡下了,你也早点回去歇息吧。” 庄氏看了儿子一眼,点点头。 次日一大早,韩进就醒了。 他穿上衣裳出了房门,便打水洗漱,准备连早饭都不在这里吃了,马上就走,然后去办上卢家提亲的事情。 刚洗漱罢,准备回屋拿东西走。 一个声音蓦地在一旁响起。 “你咋回来了?” 韩小海满脸厌恶之态,仿若眼前这个人不是自己的同母异父的亲哥哥,而是路边的一摊牛屎。 从小,韩小海就知道他有个哥哥是个偷鸡摸狗不成器的,村里个个都说他不是个好人。事实证明他确实不是个好人,是个好人也不会去当地痞。韩小海虽没见过地痞是啥样,但他念了书会识字,知道地痞都不是好人。 因为这个哥哥,他在外面玩的时候,总会被别的小孩嘲笑。因为这个哥哥,学堂里的先生并不待见他,他要花比别的小孩更多的努力,才能偶尔获得先生的一句夸奖。所以韩小海又怎么可能会喜欢韩进呢? 韩进懒得去理会这个不可理喻的臭小子,这小子虽长得像他娘,完全不像他那继父的种,没有韩家人特有的倭瓜脸矮个子,但那讨人厌的性格与他那继父如同一辙。 只是他那继父为人虚伪,会遮掩,而这小子人小不会遮掩罢了。 韩进并没有理会韩小海,就准备迈腿离开,韩小海继续在他身后道:“你回来做什么?”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你回来做什么?你每次回来娘都会偷偷地哭!”韩小海在身后又喊了一句。 韩进停下脚步。 这时,庄氏从灶房走了出来,听到这话,赶忙上前拉住小儿子,并对他说道:“小海,娘没有偷偷地哭,你看错了……” “我没看错,上一次,还有上上一次……”韩小海掰着指头说着。说完,他推开庄氏,愤怒地对韩进喊道:“既然你不愿意回来,那就不要回来了,你回来做什么,就光惹娘伤心吗?!” 庄氏在旁边一面慌张地去捂韩小海的嘴,一面对韩进说:“进儿,你别听你弟弟的,他还小不懂事,娘没有哭也没有伤心……” 说到最后,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韩进转过身来,眼神晦暗地看了庄氏和韩小海一眼。 须臾,才道:“我以后不会回来了。”说完,扭头就往门外走去。 庄氏在后面一面哭,一面喊:“进儿,你别听你弟弟胡说,进儿……” 这时,韩老栓从堂屋里走出来。 “一大早就闹腾,也不嫌烦。小海,走,爹给你煮鸡蛋羹吃,吃完了咱去上学。” 韩小海扭头看了庄氏一眼,点点头。 庄氏蹲在那里哭得抑不可止,她知道大儿子不是无的放矢之人,既然说了这话,以后肯定是不进这家门了。 她该怎么办?怎么办? 堂屋里,传来韩老栓地喝声:“还不去煮鸡蛋羹,小海吃了,还要去上学。” 庄氏抹了一把眼泪,站起来。 站在东厢门前的韩大山看到这一幕,发出一声嗤笑。 庄氏身子僵了一下,才又继续往灶房走去。 韩进心情烦躁地出了韩家大门,一路上不时碰到村里的人,个个都用那种异样的眼神看他并指指点点。 他来到庄子外一处简陋的小院前。 这处房子是他前几年才修的,房子没怎么弄,还是土坯的,以前他没处可去,又不想回韩家,便在这里住。后来呆在县里的时候多了,便慢慢荒废掉了,现在也就用来放放自己的马车。 韩进把马车牵出来,将院门锁上,便一路疾驰往远处跑去。本来打算去县里的,突然他转了方向往大溪村驶去。 到了村尾,韩进也想不出怎么将卢娇月叫出来,这种时候,还是要避讳一二的。他就让马车停在那里,坐在车辕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任思绪渐渐放空。 终于感觉到心里没那么烦了,他才赶着马车往县里而去。 到了县里,他先上了一趟李家。 李水成不在,韩腊梅正在堂屋里和一个妇人说话。 韩进也没有进去,抱着外甥在院子里玩。过了一会儿,韩腊梅将那妇人送走,才转头招呼弟弟进门。 “她也不小了,你姐夫说让我给她找门亲事。”连姓名都没有提的她,自然指的是李燕儿。 韩进点点头,将自己昨天回去和庄氏说了要成亲的事,以及庄氏给他的房契和银镯子的事说了一下,跟着又道:“大姐,你选个好日子便往卢家去一趟吧,我也不知道提亲是什么规矩,这里有些银子,你看着办一些。” 他往桌上放了一张银票。 是一张一百两的银票。 韩腊梅嗔怪道:“给你提亲姐还用的着你去出钱?许多东西我早就备下了,也就买些时令物,一并带上就可以了。这又不是去下聘,用不着这么多银子,你手里虽是有了些钱,但也要省着些花,以后还要养家糊口呢。” 她将银票推了回去。 这几年韩腊梅心里唯一的头等大事,就是弟弟的婚事。早几年她就总是催促韩进,只可惜韩进左耳进右耳出,现在终于等到弟弟愿意娶媳妇了,她也算是如愿以偿。只是想到娘和弟弟的关系,一抹担忧上了她的眉头。她望着韩进叹了一口气,道:“你也别总是和娘闹别扭,她也不容易。” 早些年,韩腊梅并不懂,甚至和弟弟一样,她心里也是怨庄氏的。可嫁人后也当了别人的后娘,她才明白她娘嫁入韩家以后那些不为人知的艰难与辛苦。 自古以来,后娘难当,轻不得重不得。你不管着孩子,人家说果然是后娘,怪不得对前头的孩子不上心。你管多了,人家又说你苛责前头的孩子。 韩腊梅刚嫁进来那会儿,李水成的亲娘还在,总是拿猜疑的眼神去看她,就像是防贼似的,生怕她对李燕儿做出什么。她做出来的饭,从不拿给李燕儿吃,明明自己身体不好,还撑着病体去给孙女儿做饭。 那时候,她和李水成还不像现在感情这么好,新婚夫妻总要有个相处与了解的机会。为此,两口子没少吵嘴。 因为自己是乡下人出身,嫁进李家算是高嫁了,所以彼时的韩腊梅十分心虚。明明委屈极了,却从不敢大声和李水成吵,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还是后来她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去做,去拿真心去捂,自己的情况才慢慢好起来。 婆婆重病,瘫倒在床,死之前的那一年里,她衣不解带地去侍候,一直到将她送走。韩腊梅其实心里清楚,一直到那个时候,李水成才真真正正将自己放入心里。 现实吗?很现实。可别人不了解你的为人秉性,凭什么真心实意地相信你? 当然她可以选择不走这条路,没人来逼着她给人当后娘。可在那个时候,这是她唯一可以走的路。 当然也有真心捂不暖的时候,例如李燕儿,例如韩家那群人。也幸好李水成是个清明人,理解她的苦心,知道她的为难,在是与非和对与错面前,从不偏颇。可她娘却是运气不好,偏偏就摊上韩家那一家子人。老的是个虚伪的,下面几个小的全都是白眼狼。 “韩家庄那样一个地方,娘要是做得哪点儿不好,就会被人戳碎脊梁骨,她其实还是挺疼你的。”韩腊梅以为弟弟还在执拗于庄氏的‘偏心’,如此说道。 韩进笑了一声,“姐,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懂。可我没办法原谅那次的事,一辈子都无法原谅,她是咱们的娘,亲娘!那种时候,她向着韩家人说话,你让我怎么原谅她?!” 韩腊梅脸色苍白起来。 她摸了摸自己的手,一阵恶心感上了心头。 明明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可每次只要一想起这事,她就一阵止不住的恶心感上了心头。 那件事发生在庄氏刚嫁进韩家的第二年。 韩大山这小子打小从根子就坏了,可能因为他是韩老栓的第一个儿子,从小受父母宠爱,而自家的堂伯是里正,堂爷爷是族长,所以他从小胆子就大,十来岁就敢偷看村里寡妇洗澡,被人逮着偷看别人媳妇洗澡,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不过他聪明,懂得找软柿子捏,要么是偷看寡妇,要么就是偷看跟自家关系远的,在村里没什么势力的。也因此这件事一直没什么人知道,即使有的妇人发现了,也不敢声张出来,一来是考虑自己的名声,二来也是不想给家里找事。这种事可大可小,大不了以后注意些就好了,都不想给家里找事。 也因此,他胆子越来越大,将主意打到当年才十三的韩腊梅头上。 那个时候,韩老栓还保持着表面的和蔼,对韩进姐弟俩还算不错。姐弟俩虽感情上不能接受娘改嫁,到底也知道自家情况艰难,心里也慢慢谅解了。又见继父为人还算不错,也就打消了心中那点不舒服感,安心安逸在韩家过日子。 那次不是韩腊梅第一次感觉有人偷看自己洗澡了,可她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小姑娘,又哪敢对人说,她也不好意思跟别人说。可这种情况发生的越来越频繁,她心里实在害怕,就偷偷和弟弟说了。 姐弟两人商量了一下,韩腊梅再洗澡的时候,韩进就在外面偷偷藏着,看到底是谁胆子这么大。 没几次就将韩大山揪了出来。 韩进大怒,当场就按着韩大山揍,往死里揍。 韩家其他人都被惊了出来,才将韩进拦下。 发生了这样的事,自然是要解决的,韩老栓只是一口一个我儿被打惨了,却对韩大山偷看韩腊梅洗澡的事只字不提。韩腊梅哭得泣不成声。那次是韩老栓第一次露出真面目,他连说句软和话都不愿意,浑然不见平日里慈祥和蔼的继父模样。 韩进是个较真的人,不依不饶一定要个说法,这时候庄氏出面了。 她出面劝姐弟俩,让这件事算了。 她说韩腊梅是个姑娘家,若这事闹大,被人知道了,以后名声该坏了。至于对韩大山的处置,韩老栓明摆着不愿意,庄氏根本没办法去做什么。 理是这么个理。这世道对女子太多不公,这种事若闹出去,韩大山倒不会怎么样,韩腊梅就完了。可感情上却难以接受,尤其还是庄氏这个亲娘这么劝他们。 尤其自那以后,韩大山记恨韩进打自己,频频与他作对,甚至不惜对他栽赃陷害,四处败坏他的名声,庄氏却从不帮韩进说话,甚至更加讨好韩大山这个继子,母子两人的隔阂才会越来越深。 韩腊梅根本不愿回想起这一切,自打出了韩家门,除了逢年过节偶尔回去一趟看看庄氏,她几乎不往韩家庄那地方走。 她都这样了,更何况是弟弟,遂也不再说这些让人烦躁的事情,而是换了话题问韩进对于婚事以及以后的安排。 韩进想了一下,道:“若是姐夫那边顺利,我想把户籍迁到大溪村去,就在那边买地起房子。” 韩腊梅愣了一下道:“你没打算在县里安家?”她想着弟弟不愿在韩家庄,肯定是要在县里安家的,毕竟这些年弟弟呆在县里的时候最多。 “我想着以后生意这事大抵是不会丢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出门,我出门了,让月儿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她娘家在大溪村,就在附近住着,也能让她爹娘和兄弟们帮忙照应一二。” 韩腊梅点点头,“我原本打算想让你们住在咱家附近的,我到时候也能照应一二,可你姐夫若是升调到府城去,咱们就要搬家去府城。你这么考虑也可以,士农工商,虽然商人得利,可若是论身份,还是农人要高一些,以后若是孩子想考科举什么的,也不用发愁身份不够。你看你姐夫,咱家在县里也算是有些头脸,可为了小宝柱的将来,你姐夫还要卯这劲儿往上爬……” 姐弟两人又说了些体己话,韩进正打算走的,李水成回来了。 “你托我办的那事有谱,刘知县应话了,只是看他的意思,似乎还是得使点儿银子,才能利索些。” 韩进也没有犹豫,当即问道需要多少银子。 李水成沉吟一下,“两百两差不多够了,也是看我马上要升调去府城,若不然以他那性子,大抵没五百两打不住。” 其实这事并不大,也就是伸伸手指的问题,可不管什么事到了刘知县面前,那就得有银子才能说话。 韩进将银票放在桌上,又跟李水成道了谢,才从李家离开。 六月十八是个好日子,宜嫁娶、出行。 这日,韩腊梅打扮得十分体面,带着一应礼物来到二房家。 因为彼此都认识,事先也通过梅庄毅打过招呼了,二房两口子亲亲热热地将韩腊梅迎了进去。 双方坐在一起说了几句场面话,之后便切入正题。 韩腊梅将韩进以后打算在大溪村安家的事说了出来,二房两口子不禁对韩进更满意了。之后双方交换庚帖,韩腊梅在二房家又喝了一盏茶,便带着卢娇月的庚帖离开了。 其实这就是走个过场,本来乡下人不注重这些的,可是韩腊梅认为弟弟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自然要将礼数走足了。 之后合八字自然是百年好合、大吉大利的好兆头。 又是一个黄道吉日,韩腊梅与媒人梅庄毅带着一应聘礼,前来二房家下聘,并商议婚期。 聘礼是按照当地习俗翻了几倍办的,聘礼银子是九十九两九,取长长久久之意。另有金簪子两枚、金耳环两对、金镯子两只,都是足足的赤金,并有银首饰若干。 梅氏看到这些聘礼,笑得都合不拢嘴了。倒不是因为贪这些聘礼,而是自古就有习俗,男方下得聘越重,代表对女方越重视。 乔氏作为陪客,今日也在场。 听说二房两口子打算把女儿许配给韩进,她还有些心里犯嘀咕,那韩进确实是个本事人,可一来年纪大,二来名声差。此时看到这些聘礼,差点没把她眼睛炫花,顿时也不嘀咕了,一口一个这女婿好,把韩进吹捧得让梅氏和韩腊梅两人都喜上眉梢。 许多村民们都来看热闹了,不怪他们好奇心重,而是韩腊梅做得规矩足。一般人家下聘都讲究吉利,不光聘礼要扎彩,还要一路爆竹以示喜庆。所以他们进村就开始燃爆竹了,自是将村民都吸引了过来。 乡下人都不富裕,哪里见过这种场面,都是啧啧称赞,至于男方是什么人,什么样的家境,谁还记得这个啊。 二房这边热热闹闹,大房那边冷清得像似冰窟窿。 卢老汉和崔氏沉着老脸坐在炕上,孙女定亲,可做儿子的老二却没来请他们。只是他们也没脸主动上门,生怕被人撵了出来。 日卢明海当众与这边恩断义绝,卢老汉当时虽臊得慌,可事后回想,却是越来越有些怨卢明海。怨二儿子小题大做,怨二儿子不给自己留脸,自己一大把年纪了,竟被自己儿子当着众人面臊成那样。 这是人的本性,发生了什么事,从不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而是擅于迁怒。 可即使迁怒又怎样,那日卢明海将话说得那么清楚,以后和这边的关系也仅仅就是每年送些钱粮过来,至于其他再是没有了。 “老三一家子都过去了,老二真狠,不请老大也就算了,连咱们都不请。”崔氏抹着眼泪道。 卢老汉一把将手里旱烟袋扔在炕上,吼道:“以后少给我提那个不孝子,他不是我儿子!” 崔氏当即打住了声。 卢娇杏嫉妒地看着眼前这副场景。 怎么什么事都让卢娇月摊上了呢? 那些聘礼她都偷偷看了,那么多,装了整整两马车,还有那些首饰,金晃晃、银灿灿的,那绸缎那么顺滑,光可鉴人…… 都是她见都没见过的,她怎么就那么好命! 二房家中午的席面做得很好,味道好,菜也足,鸡鸭鱼肉什么都有,可卢娇杏却是一点儿胃口都没有。 待韩腊梅和梅庄毅吃了席面离去,三房一家子也告辞了。 卢明山摇头晃脑地往回走着,嘴里连连咂道说二房这女婿找的好。 可不是好吗?韩进本人是个有本事的,亲姐夫还是县里的捕头。有这层关系在,以后二房在县里谁还敢欺负啊。自然又联想到大房两口子前些日子被抓去坐牢的事,顿时打了个激灵,酒也醒了。 “三哥,你咋了?”乔氏自然也发现了卢明山的异样。 卢明山惊魂未定地看了自家媳妇一眼,道:“你说那韩进的姐夫是县里的捕头,那老大两口子被抓那事……” 乔氏失笑:“你才反应过来?所以我说,你谁都能得罪,千万别得罪你二哥两口子。他们两口子是个厚道人,可你看看背后站的……先不提韩进,你以为二嫂那弟弟是个善茬?是个善茬能从咱们这里跑到南方去,来来回回两趟,还赚了那么多钱?更不用说韩进了,能在县里混成那样,能是善类?更不用说还有亲姐夫罩着!你看着吧,以后二哥家发达的日子还在后头。” 卢明山讪讪的,“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我就是才明白过来那事里头的门道,换着一般人,二嫂的那次大亏是吃定了,谁知来了个绝地大翻转。还别说,这朝中有人是好办事啊。” 乔氏呵呵一笑,瞥了男人一眼。 身后,卢娇杏的眼光连连闪烁。 韩进和卢娇月的婚期定在十月初八。 这婚期也是考虑到二房家具体情况,先不提给卢娇月办嫁妆需要时间,二房家里还有地,等把地里的粮食收了,也能安下心来给女儿操办婚事。 其实按韩进的想法,自是越快越好好,可他还考虑着自己手头上也有许多事要办。 迁户籍就暂且不提,他以后打算在大溪村安家,自然要卖地盖房子。如今六月,离十月还有三个多月,这点儿时间也够起栋房子了。 想到这里,韩进不禁有些急切,又上了一趟李家问迁户籍之事。 见韩进来了,李水成拿出一纸文书递给他,“刚好你来了,也免得我去找你。这东西给你,你拿着去韩家庄找里正拿出你的户籍简,我听你姐说你想把家安在大溪村,就把户籍简给大溪村的里正便好,到时候他自己会拿去衙门里上档记录。” 韩进欣喜地看着那一纸文书,不禁又对李水成道谢。 话不容多说,韩进惦着还要起房子安家之事,拿着文书便直奔韩家庄而去。 临近村口的时候,他深呼吸了一下。 他有预感此事会在韩家庄里掀起轩然大波,毕竟当初他没少和他继父提这事,可他继父不愿,拿身份压他,而韩里正那边也一直压着不放。 不过有了这个,想必即使他们不愿也没办法阻止他。 紧了紧手里的文书,韩进步入韩里正的家门。 韩里正,名字自然不是叫里正,只是当里正的年头多了,大家都这么叫他。 整个韩家庄里,除了庄子最中央的宗祠,便以韩里正家的房子最为气派。 一水的青砖大瓦房,连院墙都是青砖砌的,前后共三进,比起县里一般富户家也不差。 当然这也不是韩里正的房子,正确应该说是他爹韩族长的房子。族长的身份自然不一样,族里有什么大事,大多都是来这里商议的。而每一代族长的儿子或者孙子,都会是韩家庄的里正。至于其他子嗣后辈,到了年纪就分家出去了。 韩进刚进韩里正家的大门,就有人看见他了。 是韩里正的小儿子,名叫韩成军。 韩成军今年二十有一,生得中等个头,方脸细目,与韩里正家其他人一样,韩成军并不怎么待见这个堂叔家的便宜儿子。一见到韩进,他的脸当即就是一拉,“你来有事儿?” 不过他并没有将自己的厌恶表现得太显,与庄子里其他懵懂无知的村民不一样,韩里正家里的人清楚韩进在外头的势力,态度早已从早些年明火执仗地欺压,变成了井水不犯河水的互不干涉。 韩进对其的态度视而不见,道:“我找里正大伯有事。” 韩成军上下扫视了一下他,才道:“我爹在堂屋里。” 韩进越过他就往堂屋那边走去。 韩里正家的堂屋自然也与一般村民家不一样,迎面一副中堂画,上首是两把太师椅,下首两边各摆了四张圈椅并花几。 这个地方一般是族里有大事需要商议,或者待贵客时,才会用上的,平时也就是个摆设,以韩进的身份,自然不够格让韩里正在这里招待他。 韩进进了堂屋,往东间拐去,这间屋里正中一个大炕,此时炕上盘膝坐了个老人。 他头发花白,身穿蓝色棉布褂子,看面相大约有六十多岁的模样,手里拿着细长的烟杆,正在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青烟自他满是胡须的嘴里冒出来,让人有些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韩里正没有说话,韩进站在那里也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韩里正动了一下,撩了撩眼皮子。 “有事?” 此时的韩里正心情十分不愉,若说以前是因为堂弟顽固不听自己的,硬娶了个寡妇回来丢了自家的脸,所以迁怒地厌恶庄氏以及韩进姐弟俩。可自打韩进慢慢长大,身形一天比一天壮硕,也一天比一天喜怒不形于色,尤其韩进在外头的名头越来越大,韩里正就是打从心底的厌恶他了。 厌恶却又忌惮。 整个韩家庄里,谁见到他不是笑颜以对、诚恐诚惶,唯独他这个爹死娘寡妇的狗崽子,架子却比谁都大。 对方不悦,韩进心里就高兴,所以他难得地对着韩里正笑了一下,并道:“里正大伯,我是来拿我的户籍简的。”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大乾有户籍制度,以籍为区分,分良籍、贱籍。 士农工商属良籍,至于贱籍,在此不细表。而这籍不光只是区分人身份贵贱,也是指出生地、以及长居之地之意,是官府用来便于管理治下老百姓的一种手段。 在大乾,每个人都有一枚户籍简,一般收在各家户主之手。因为韩家庄这里是乡下,为了便于统计苛捐杂税以及徭役的人头,则是收在里正的手里。这东西平时并没有什么作用,可若是迁挪户籍则必须要用上,以便接受地查明来人的来处。 韩进并不是韩家庄的人,他们一家因家乡遭难,背井离乡,在官府的安排下在当地落户。之后庄氏嫁入韩家,韩进姐弟二人改姓之后,户籍便挂在韩老栓的名下。 韩进曾提过要迁出户籍之事,可这话刚一开口就被打回来,韩老栓骂他数典忘祖,自己白养了他这么多年,竟然养出个白眼狼。而韩家庄乃是姓韩的一言堂,至于韩进这个挂着韩姓却是个外姓人,在村里并没有什么发言权,此事自然被韩里正压了下来。 这事也就是前些年才发生的,韩里正人虽老,但还没有到糊涂的地步,自然还记得。此时听见韩进旧事重提,当场老脸就拉下来了。 他并没有痛斥,而是苦口婆心,一副替韩进着想的模样。 “进子,按理说这话不应该我这个做堂伯的来说,你这孩子从小就是个犟驴,怎么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还是如此不懂事。你爹虽不是你亲爹,到底养了你这么多年,在名分上你们就是父子,你这么做就是忘恩负义,你就算不想想其他,也要顾及自己以后的名声。” 韩进心中讽笑,又是这样,只要他想做什么,总有一大堆帽子扣下来。总会有人在他耳边不停的说,他这么做是忘恩负义,就是数典忘祖,简直罪大恶极,要以儆效尤才能解众人之愤。 他承认韩老栓是养了他几年,但那几年里他并没有少给韩家干活儿。挑水砍柴下地做农活,六月的天那么热,韩大山在家里躺着,他在地里做农活。他那个好继父就是这么‘疼’他的,可关键村里人人都说这是在疼他,对他好,这样以后也不用担心会没有一技之长。 韩进有时候就在想,既然这是疼,为什么他不去疼他那好儿子,偏偏要来疼他这个继子。当然以劳力换饭吃,韩进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偶尔想起这些事难免会觉得有些恶心。 不过他现在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当年个愣头青,凡事都要较真,凡事都要论个输赢的毛头小子。这些表面功夫他其实也会做,只是不屑罢了。 韩进笑了。若是胡三那群人就知道,当韩进这么笑的时候,有人会下场不好。可惜韩里正并不知道,这些年他与韩进打交道的次数并不多,还以为他还是当年那个做人做事不会拐弯抹角,被人一激就热血上头的毛头小子。 到县里打拼这七年来,韩进学会了很多,多到韩里正无法想象。 韩进半弯下腰,一副恭敬地态度:“里正大伯说的对,小子都知道也能明白这其中道理。不过我魏家毕竟只有我一个男丁,当年我娘改嫁的时候,我爹曾说过,等我长大成人后,就让我改回本姓。我十分感激我爹这些年来的养育之恩,可无奈身为人子,不能忘了传宗接代的大事,所以这个名声我愿意担下,毕竟这事是我做得不地道。还望里正大伯能通融通融,全了我这份孝心。” 听到这话,韩里正脸色僵硬了一下。 他预料过这狗崽子的所有反应,万万没料到他会来这招,若是自己不答应,是不是就代表自己这个做里正还是做堂伯的为人不厚道?眼睁睁地看着人家断了香火,却为了一己之私硬下压来? 这是绝人户头的事情,被外面人知道了,脊梁骨都要被人戳碎! 年纪大、身份高的人都比较注重名声,不然以韩里正厌恶韩进的心思,怎么可能会‘苦口婆心’地劝解他。 这也算是自己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吧。韩里正已经许久没吃过这样的瘪了,也因此心绪有些不稳,嘴里一个用力,烟子没顺着鼻子里冒出来,反倒岔了气儿。他使劲地呛咳者,常年抽着旱烟的老人大多都有这个毛病。 听到动静,韩成军从外面跑了进来。 他以为韩进对他爹做了什么,双目瞪成铜铃,怒视着他。 “你对我爹干什么了?”边说,边一拳就向韩进打了过去。 这韩成军别看他个头不高,可人十分壮硕,拳头有沙钵那么大,这一拳头若是挥实了,韩进大抵要被打掉几颗牙齿。 拳头刚到了眼前,就被韩进一把钳住。 “军子,我可没对里正大伯做什么,不信你问问他自己。” 韩进脸上挂着笑,可手下的力道却一点儿也没收,韩成军感觉自己手腕很疼,仿佛要碎了一般。 “你松手,松不松手?”他一面低吼,另一只拳头也挥了过来。 韩进再次伸手挡住,嘴里却道:“军子,咱们可是亲戚,用不着下这么狠的手吧。” 韩成军这会儿疼得腮帮子都打颤了,哪儿还记得其他,“谁跟你是亲戚!不过是个挂着我韩家姓的破落户,真以为自己姓韩?!” 韩进笑着道:“看来军子你没拿我当亲戚啊,我也知道我不姓韩,这不,便来找里正大伯要自己户籍简,好认祖归宗。里正大伯,我知道您为人仁厚,可强扭的瓜不甜,看来这庄子里这么想的人不少,既然如此,您又何必夹在其中为难。”最后这几句话是对韩里正说的,此时他已经停下了呛咳声,瞪视着自己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儿子。 没有那个本事,还要逞那个能。这韩进可是在外头做地痞打手的,军子能打得过他?!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韩里正自然不能自打嘴巴,便说了几句自己也是为韩进着想的话。而韩进也是一本正经地和对方打太极,话里话外都咬着韩成军说的那句话,让里正大伯不要为自己这么为难了,何不放了他,彼此两全。 韩里正眼见说不过韩进,只能道这事他做不了主,还是得韩老栓说了才算数。韩进表示继父肯定还记得自己当初所说的话,于是韩里正便让韩成军去叫韩老栓来。 韩老栓很快就来了,一同来的还有庄氏、韩大山、韩大树等人。 另外庄子里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辈也都来了,一看就知道是韩成军请过来的。至于来做什么?自然是人多欺负人少了。韩进心中自嘲的想。 果不其然,这里很快就上演了一出三堂会审的大戏,审的人自然是韩进。这几个老头一口一个韩进忘恩负义、数典忘祖,以怨报德,反正说出的话都不怎么好听。 而韩老栓站在一旁,也一副心死若灰、受尽委屈与屈辱的模样。韩大山更是满脸同仇敌忾的愤恨,若是情况允许,恨不得上来一口咬死韩进的模样。 这种场景韩进曾经历过,当年韩大山在外面偷了村民家的鸡,或者做了什么坏事往他头上栽赃,就会上演这么一出。不过并不像此时这样骂他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只会说他从根子就坏了,反正就是坏得没法形容,并让他继父把他领回去好好教导。 而韩老栓自然会好好教导他,他不会打他,也不会骂他,只会在他娘面前唉声叹气说她养了个好儿子,并加倍让他干活,以示惩戒。 回忆并不美好,所以让韩进失去了继续和这些人耍着玩的心思。 他将方才对韩里正说的话,对着韩老栓说了一遍,并问他是否还记得当初的诺言。 韩老栓没料到当初自己只是顺口说一句,就被韩进记了这么多年,可让他当着人面说自己没说过,他也没这个脸,毕竟当时庄子里许多人都在场。 眼神扫过站在一角面色苍白的庄氏,韩老栓跺跺脚,气急败坏道:“看你教的好儿子,我是没办法了,你来教他,也免得以后他在外面名声坏透了,谁还敢跟他打交道!”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站在角落的那个妇人身上。 在韩家庄这个地方,从外面嫁进来的媳妇并没有什么地位,尤其是韩里正家里,韩族长是个封建食古不化的性格,所以在韩家,女人不能上桌吃饭,至于这种男人议事的场合,女人连露面都不能,更何况是插嘴。 不过因为来之前,韩老栓知道会用上庄氏,才将她一并带了过来。这是他对付韩进一贯的手段,有人可以压制,他又何必浪费力气。 他以为庄氏会如他所想的那般做,只可惜这次庄氏让他大失所望了。 “这事你确实是答应过我和两个孩子,既然孩子都这么说了,咱们还是全了他一片孝心吧。我如今虽是韩家妇,但也曾是魏家妇,当初进儿他爹死的时候,我曾答应过他要照看着进儿长大成人娶妻生子,为魏家传承香火。”庄氏半低着头说道,这是她在庄子里一贯的形象。 北方这边虽不拘寡妇再嫁,可韩家庄这边与其他处不一样,村里立着几个贞洁牌坊,那都是韩姓一族的女子用悲苦的一生换来的。更何况是庄氏一个外姓的寡妇,待她更是苛责,当初庄氏刚嫁进来的时候,没少被人指摘,稍微行举有些出格,便被族中的长辈妇人叫过去教训一番。时间久了,她平日里能不出门就不出门,即使出门也是避着男人们走。 可这次庄氏不能沉默了,这是她儿子唯一能彻底逃离这个地方的机会。她不能离开,她不能让她儿子一辈子也困在这里。上回那次进儿还小,力量薄弱,所以她并没有出言支持儿子,想必经过了这些年又重提此事,定是孩子有了把握。 不管怎么样,庄氏都决定要赌一把。 这么想着,她抬头起来看了看韩老栓,又去看韩里正和那些长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泪眼朦胧哭道:“还望各位叔伯长辈们成全孩子一片孝心,我庄氏来世做牛做马都记得各位的大恩!” 庄氏的行为让人很吃惊,这些年来庄氏恪守妇道,以夫为天,所作所为虽大家没有当面说过,但也是打入人心的,所以这些年来,庄子里很少有人再会针对她。却万万没有想到,她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会突然上演这么一遭。 一时间众人都觉得棘手万分,难道真要外面人骂他们处事霸道,欺负人家孤儿寡母,逼着让人绝了户头? 在乡下,绝人户头是互相有深仇大恨才会这么做的,那是双方打算不死不休才会下这种狠手。几个老者不禁望了望韩里正,韩里正面色沉肃。 韩老栓气得脸发青,冲过去拉起庄氏,就要给她一巴掌。可手刚伸出去,就被人钳住了。 “爹。”韩进笑得讥讽,让人能感觉出他的这声爹,没多少尊敬的意味。“你当着我面就打我娘,是不是没把我这个当人子的放在眼里。” “你想做什么?难道你还想忤逆不成?不怕我去县衙里告你忤逆?!” 大乾以孝治天下,有十大恶,其中第四条和第七条皆是指为人子孙后辈,不敬长、不孝之罪。若是父母去官府告子孙忤逆,轻则鞭刑流放,重则砍头都是轻的。所谓十恶不赦,就是如此。 所以官府一般都是极为重视这种事的,那是一告一个准。这也是为何韩进在外头名头不小,韩老栓却敢在他跳嚣最重要的原因。他虽是继父,但韩进从他姓,并对其有养育之恩,若是他去告韩进忤逆,虽到不了砍头的地步,但也不会让他好过。 “哦,告我?衙门就在那儿,你赶紧去,我不会拦着。” “你——” “好了,闹什么闹!”韩里正突然出声了,“都是一家人,何必闹得如此难看,还有栓子,你年纪也不小了,庄氏也为你养了个儿子,你当着这么多人面打她,你让小海如何自处。” 韩里正可从来不是一个会替一个妇人说话的人,此言此举不禁让人惊诧。韩进却了然在心,这韩家上下,韩族长已经老糊涂了,若论聪明,还是要数里正。 韩进望了默默流泪的庄氏一眼,突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他等这一日等了许久,他十分想看到这些以前总是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高高在上的人,是如何的气急败坏、跳脚不已的。可打了老鼠碰碎了玉瓶,终归究底她是自己的亲娘。 他从袖子里掏出那一纸文书,递到韩里正面前。 “这是刘知县亲自签发的文书,您看看。” 韩里正惊疑未定接过那文书,看完之后,面色十分难看。 他眼中隐含忌惮地望了韩进一眼,态度不明道:“进子如今有本事了。” 韩进呵呵一笑,“算不得什么本事,不过是托我姐夫的鸿福。您大概不知道吧,我姐夫要升调去府城了,所以刘知县愿意给我姐夫这个面子。”他并没有说出自己拿银子出来收买的事情,也是怕自己走了以后,韩家庄这些人欺负他娘,有个威慑,他们就会投鼠忌器。 之后事情很顺利,韩里正很利索地拿出韩进的户籍简交给他。期间自然又说了几句让他不要怪韩老栓的话,毕竟他对韩进有养育之恩。 韩进也就是听听,过耳就忘,他知道韩里正在怕什么,可他若是想报复,也不会等到今日。 所有人都走了,韩里正将韩老栓留了下来。 韩老栓依旧显得有些忿忿,言语之间颇有些埋怨韩里正没为自己做主,怎么就那么顺畅的就把户籍简给那小子了。 韩里正早就是一肚子火,又听他这么说,自是气急败坏,当即就给了他一耳光。 “合则老子为你操心,反倒落了不是了?刘知县亲自签发的文书,你觉得咱们能置之不理?你莫是仗着老子的势,在庄子里横行惯了,忘了自己姓啥名谁了吧?你去和刘知县跳嚣,信不信他一手都能捏死你!这里正虽是咱们庄子里自己选的,可刘知县乃是父母官,想罢免不过是一句话,你想害我丢掉这个官?!” 韩里正气得旱烟也不抽了,来回在炕前走来走去。 “当初不让你娶庄氏那个女人,你非不听,不过就是一张脸,能当饭吃?那时候我就看出这小子以后不是个简单的,是个简单的能一个人带着寡母姐姐走这么远的路,来到咱们这里?为了帮你扫除后患,我硬压着让他们姐弟俩改了你的姓,你倒好,儿子不好好教,非要把彼此的矛盾闹那么大。日子不好好过,竟弄些有没有的,还要让老子给你擦屁股!这可好了,把那小子逼了出去,人家不但没有走上绝路,反而自己混出了名堂……” “人家大姐也是个有本事的,嫁了个捕头不说,还能在知县面前说上话,现在马上就要升调到府城里去了,一个掌管多县缉盗的总捕头跑不掉。放着这么多可利用的东西,你不要,成日里跟个妇人似的和人斤斤计较。好啦,这下便宜儿子便宜女儿都没有了,失去了这个软肋,你以后就在家里好好的把庄氏供起来,别再作了。没有这个父子的名头,你觉得他还会忌惮你!” 韩里正这车轱辘话说出来,把韩老栓说得头昏脑胀,不过他大抵还是听明白堂兄的意思,埋怨他没有把那两个狗崽子供起来。可他一个大男人,将别人的儿女当自己孩子养,他又不是傻,别人儿子能和自己儿子比吗,肯定是没有比的。 “我总是养过他几年,他娘还在这里,他能拿我怎么样?”他嘴硬道。 韩里正瞅了他一眼,懒得和这种蠢人说话。 “反正我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你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听就罢,以后这种事别再来找我了!” 韩老栓气哼哼地走出里正家大门,先被便宜儿子当众打脸,后又被韩里正数落了一番,他心里也很窝火,觉得今天真是倒霉透了。 另一边,庄氏跟着韩进走出里正家大门,一路缓缓往前走去。 这种情况,在母子之间已经许久未曾发生过了。到了一条岔路上,一头是通往韩家的路,一头是通往庄子外,韩进停住脚步。 庄氏搓了搓手,小声道:“马上你也要成家立业了,娘也不能为你做些什么,就靠你自己,以后好好过日子……”她顿了一下,又道:“别在外面混了,总是以后要做人丈夫做人爹的人。” 话说着说着,她也说不下去了,不知道该和儿子说些什么。 韩进有些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沉吟了一下道:“你若是不想在这里过了,就跟我一起走。” 庄氏怔了一下,垂下头道:“小海还在这里,他还小,我不放心他。”可能觉得这个说法说服不了儿子,她又道:“大山和大树不是好相与的,小海又和他们不是一个娘,我若是走了,小海以后……” 韩进打断她的话,“好了,我知道了,我成亲的时候,会让人来给你送信,你若是能来,就来吧。” 庄氏眨了眨眼睛,突然有些想哭,可当着儿子的面,她真的不想再哭。只能局促得点点头,道:“到时候娘一定去,只要你不嫌弃就好。” 韩进想说什么,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半响,他道:“那我走了。” 庄氏嗯了一声。 韩进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脚来,他没有回头,只是道:“我媳妇是大溪村的,以后我会在大溪村安家落户,你、你若是有事,就来大溪村找我。” 身后庄氏正在抹眼泪,听到这话,她扬起一抹笑,哎了一声。 韩进的脚步越来越快,很快就消失在远处。 韩老栓走出来没看见庄氏,正想着她去哪儿了,远远就看见她的身影。刚走进就看见她这抹笑容,阴着脸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才冷笑了一声。 “舍不得?舍不得就跟着一起走啊,你放心我不拦你。” 庄氏回头看了他一眼,第一次涌上心间的不是愤怒不是憋屈,而是一种不屑。她并没有说话,转身就往回去的路上走。 “你说话啊,怎么不说话!”韩老栓去拽她。 庄氏停下脚步,一脸漠然:“你想让我说什么?” 韩老栓被她脸上的神情刺激到了,“你这是什么表情?不屑?你不屑老子,不还是跟我睡了这么多年,娃儿也生了一个!” 庄氏早知道这人无耻,但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不要脸,她气得扭头就要走,韩老栓一把拉住她。 “你走不要紧,可别忘了小海还在我手里。” 说完,他甩开庄氏的手肘,得意地扬长而去,而庄氏愣愣地站在当场,泪流满面。 最近二房家里十分热闹。 婚期就在近前,所以二房两口子有些空闲就忙着给卢娇月置办嫁妆。 一家子商量过了,韩进送过来的聘礼一点不留,都给卢娇月陪嫁过去。另外二房两口子打算给女儿陪嫁一套家具过去,衣裳布料若干,铺盖用新棉花打十床,另有一应器具用物,能陪上的都陪上,另再给三十两压箱底的银子。 二房做了这么久的生意,如今手里也攒了些钱,自然不拘往女儿身上花钱。若不是想着老大还没成亲,两个小的还在念书,压箱底的银子二房两口子还想再多添一些。为了这,卢娇月还和父母争论了一番,不想要这么多银子,还是梅氏拉了脸,她才同意下来。 这几天二房家在给卢娇月做陪嫁的家具。 木头是早就备好的,卢娇月过了十岁,每逢有空闲的时候,卢明海便会带着大儿子进山去寻木头,寻回来的木头砍掉枝杈,刨去树皮,然后每逢天气好的时候,就拿出来晒。这晒木头也是讲究的,不能暴晒,必须有遮挡物,能阴干最好。完全干了的木头,才能用来做家具。 木匠是从外面请过来的,当年给卢娇月打炕柜就是请的这家的木匠。手艺好,价钱不贵,人也实诚。 因为备下的木头多,所以卢明海打算给女儿一应家具都备齐了。炕桌要两个,炕柜虽已经有了两个,但还是再做两个的好,谁家也不会只有一口炕。还有吃饭的桌子、椅子、凳子、小杌子,以及妆台、衣柜、箱笼、马桶、浴桶,先暂定这些,等韩进那边新房确定好了,再添加也不迟。 所以连着多日,从二房家门外走过都能听到锯木头的声音。 这日,韩进突然来到卢家,他来是说要出门一趟的事。 来二房家之前他先去了大溪村里正家一趟,就是为了户籍之事,如今户籍的事解决了,他还想着有一件事没办,那就是他该去把他亲爹的遗骨挖出来,带回原籍入土为安。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当年韩进的爹死在半路上,因为尸体带不走,是就地掩埋的,就和他小妹埋在一处。 这些年里,韩进曾去过两次看,还在原地,不过他并没有迁移。 他还挂着韩姓,有何颜面将他爹和妹妹的遗骨迁回家乡。所以每隔几年韩进过去看一次,都会在心中告诉自己,等有朝一日能将自己的姓改回来,他就来给他爹迁坟。 如今一切得偿所愿,他自然要将未做的事做完。 韩进将事情和岳父一家人说了,二房两口子都是唏嘘不已。韩进的身世他们也曾听梅庄毅提过,就在韩腊梅来二房家提亲之前,梅庄毅就将这中间的弯弯绕绕都与二房两口子说了。 这以后就是翁婿关系,自然不能有所隐瞒,二房两口子虽感叹韩家那边的混乱,到底韩进答应过会分出来过,再加上韩进的为人,才愿意将女儿嫁给他。 听了韩进这么说,卢明海也没说其他,只是让他早去早回,路上注意安全。 韩进则道,他同他姐姐姐夫一起,路上安全没问题,大概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就回来了。之后又说了一下想到村里卖宅基地想起房子,以及在附近卖些农田的事。时间太紧凑,婚期已经不远了,可给他爹迁坟的事又不能不办。梅庄毅倒是最好的人选,不过他这阵子又忙着捣鼓什么生意,韩进只能将事情托给岳父一家。 二房两口子并未拒绝,认真来说韩进在大溪村安家,他们也是挺高兴的,这样一来彼此也能照应一二,也不怕他回去欺负女儿。 事情商定后,韩进便在二房两口子的默许下,去后院和卢娇月说些体己话。 卢娇月脸红红的,可能是因为两人定亲了,面对韩进时,她总是觉得有些不由自主的局促,大抵也是因为两人这次见面是在自己家里,在父母的眼皮子底下。 “那啥,我又帮你做了两身衣裳,等你走的时候给你带上。” 韩进知道岳父岳母两人大抵都紧盯着这边的动静,毕竟岳父一家都是正经人,按乡下的规矩,男女之间成亲前,是不能见面的。这次也是看他又要出远门,才会让女儿见他。 所以他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却依旧选择长话短说,“起房子的事,我跟你爹娘说了,至于选在什么地方,由你做决定,房子怎么盖,也是你说了算。这里有五百两银子,你拿在手里,起房子的钱便由你这边出。对了,还有买田的事,你让你爹和你大哥帮你做做参谋,先买个一二十亩吧,到时候等我手里有钱后,咱们再置办。” “这怎么能行,咱们还没成亲,我不能要你的银子。”卢娇月没料到韩进会这么办事,一时有些慌张。 韩进无奈道:“你都说咱们要成亲了,以后家里的银子还不是你管。这些银子也是用在咱们以后过日子上,就当是我提前放在你这里的。”说着,他二话不说便把银票塞进她的手里。 卢娇月攥着手里的银票,心里有些甜滋滋的。说白了,韩进愿意这么相信她,她心里也挺高兴。她想了下,道:“那就先放在我这里,你放心房子和地的事,我会抓紧时间办的。你路上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就只想跟我说这?” 卢娇月当即脸上一红,望了前面院子一眼,明明她爹娘这会儿应该在屋里,看不见这里的动静,她依旧觉得很心慌。 “那你还想听什么,我、我爹娘还在呢……” 韩进笑了笑,“好了,我不逗你了,真当我是不知事?再耽误下去,估计我未来的岳母大人就要过来拎你回屋了。” 正说,前面传来梅氏的唤声,“月儿,月儿,我的那件衣裳你放哪儿去了?” 紧接着,卢广智就跑了过来,有些尴尬地看了看韩进,“进子叔、呃、那啥姐夫,我娘喊我姐去帮她找东西呢。” 卢广智的这声姐夫,让卢娇月闹了一个大红脸,韩进却是听得喜滋滋的。 三人一同回到前院,梅氏笑眯眯地站在屋檐下,对韩进解释道:“进子,我的衣裳月儿不知道帮我收哪儿去了,我让她帮我找找。” 韩进自然不会不识趣,表示十分理解,然后就向几人告辞了。 待韩进离开后,卢明海看了梅氏一眼,“瞧你紧张得那样,进子又不是外人,再过三个月就是咱们女婿了,你用得着像防贼似的那样防人家。” 梅氏窘了一下,嘴硬道:“这不还没成亲吗,更何况让人看到了,该被人说道了。” 卢娇月早就羞得躲进屋去了,卢明海则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新房可是关系着婚期能不能如期举行,所以次日卢明海便忙着开始张罗了。 里正那边韩进已经打过招呼,只待选好宅基地,然后付银子买下来就好。一般村民都可以向村里申请盖房子的宅基地,只要不是圈地圈得太过分,随便付些银子就好。当然若想面积大一些也行,只要出的钱银子,这是村里的惯例,大家都知道。 卢明海围着村里转了几圈,又带着卢娇月四处看,最后才暂定了一块儿地方。 之所以说是暂定,是因为那处离二房家有些远,靠着村尾。现如今村里靠中央的位置,几乎已经没有什么合适盖房子的地方了,举凡要起房子,都要往后面去。 其实村尾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又大又宽,只要出得起银子,想怎么圈怎么圈,就是人烟有些稀少。卢明海想着日后韩进若是要出门做生意,到时候便只剩下自己闺女一个人在家里,怕闺女会害怕,另外也是为安全着想,所以卢明海还有些犹豫。 而二房其他人去看了看,地方确实好,右边临着一处小山坡,还有一条小溪穿横而过,左边对着村里的方向,往前走上一会儿,就是一条土路,可以直接通往大路上。门前的地方又大又宽,根本不用担心房子盖太大的问题。可就如卢明海所犹豫的一样,就是人烟稀少了些。 倒是最后卢广智给了些意见,他说家里的地方太小,以后大哥娶亲要重新起房子。与其在原地起房子,费那个功夫,还不如换一处地方,以后和他姐家为邻。这样一来,旧房子不用推,以后家里的地方也宽敞些。 这话倒是挺有道理的,毕竟二房一家子现在住的地方,还是从卢家老屋里隔出来的。现在看倒是刚刚够住,可以后几个儿子都娶亲生子了,地方就会有些挪不开身了二房两口子有些意动,可想着去年家里为起这院墙所花的银子,又觉得有些肉疼。若是重新选地方,那这起院墙的银子可就白花了。 “怎么会白花?房子还在那里啊,再不行了,和三叔他们一家商量商量,看他们要不要咱们那房子,到时候随便给咱们一些银子,就当是卖给他们了,也免得他们成日里和上房那些人搅和在一起。” 乔氏早就在抱怨了,说上房那里破事多,虽成日里看热闹倒是不怕会寂寞,可现在邱翠荷和小胡氏五天一大闹,三天一小闹,谁也受不住啊。尤其六郎又在念书,孩子连个安静学习的地方都没有。卢广智也知道这事,所以才会有这一说。 “都是兄弟,要银子恐怕有些不好吧?”梅氏瞄了一眼男人,犹豫说道。 卢娇月道:“娘,你这就想差了,所谓亲兄弟明算账,三婶也不是喜欢占人便宜的人,房子就不说了,咱们院子可是新起的,她也不会白要咱们的。要不然你跟三婶说说,看她是什么意思?而且就算三婶他们不要,咱们放在那里也成,房子又不是什么活物,放在那里不会坏的。”她也想以后自己的家能和娘家更近一些。 两口子想了下,也觉得这说法有道理的。尤其还有更深层的一些,儿女虽然没说,但二房两口子不会考虑不到。以后几个儿子都成家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总有要分家的一日,如今村里可以盖房子的地方越来越少,他们现在住的那地方就算是放在那里空着,以后说不定也能派上用场。 两口子对视一下,彼时都明白对方所想,之后卢明海点点头,此事就暂且这么定下了。 商定好后,二房一家人再去看那片地,就只剩下喜悦了,且越看越欢喜。 卢明海是个行动派,当即就拿了银子去找里正。 里正刚好在家,卢明海先把韩进要买宅基地的事说了。 韩进是刚来村里落户的,又是刘知县那边签发文书迁过来的,里正明白里面的厉害关系,也很给面子,问清楚看中了哪片地,就答应下来。 一共两亩的宅基地,也就给了三两银子。 接着,卢明海又将自家想买宅基地的事说了下。 因为二房家儿子多,现在住的那地方还是从老屋隔出来的,尤其卢广义又到了成亲的年纪,提前备块儿地在那里,也能说得过去。所以里正并未为难,也收了同样的价钱,批了两亩宅基地给卢明海。 卢明海知道里正没多要银子,这些钱可不是里正私人收的,而是他去县衙那边办地契需要用到的打点费用。当然也会剩下一些,就当是个辛苦钱,总不能让人家里正年纪一大把,为自家白跑这一趟,不过也不可能剩太多,毕竟只有这么点儿钱。 卢明海觉得太麻烦里正了,要请里正上自家喝酒。 里正笑着婉拒:“你家最近事多,等房子起了,娇月出嫁的时候,到时候再来请我喝酒就成了。” “叔,到时候咱一定不会忘的,首先要请的就是您老人家。”里正为人厚道公正,在村里风评极好,人也是个热心人,所以这话卢明海说得一点都不违背良心。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卢明海才匆匆回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家人。 另一边,梅氏也和乔氏提了房子那事。 这可正中乔氏下怀,她早些日子就在和卢明山念叨这事,哪怕是为了六郎,这个家他们也一定要搬。 自然是舍不得自家房子的,尤其和大房搅合在一起,这房子以后也卖不出去。可舍不得也不行,在这方面乔氏还是分得清孰重孰轻的。 刚好二房愿意将自家房子卖给三房,可不是正好解了三房家的难题。而且二房也没问三房多要银子,只要了去年起院墙的钱十两银子,里面的五间房子和后面的菜地就当是白送了。 乔氏十分激动,可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就说要回去和卢明山商量商量。 其实乔氏之所以会犹豫,也是觉得这围墙有些太贵了,可回去经过卢明山一说,她倒也转过来这个弯儿。 围墙确实贵,但它牢靠啊,而且你光看围墙贵,怎么没看看里面的房子是不要钱的。起三间大瓦房,不要多的,一二十两银子也是要得的,更何况还有那两间土坯房。别人不知道,三房两口子却知道二房一家子在里面费了多少心思,当做大瓦房也是能住得的。更不用说还有后面那块儿菜地,刚好和自家的菜地连在一起,院墙一拆,重新围起来,家里的地方又宽敞了。 三房家里的人少,以后卢娇杏和卢娇娥两姐妹一出嫁,就剩下一家三口人,这些地方哪怕是六郎以后娶妻生子也够用了。二哥家也是看在是兄弟的份上,才只要了这么点儿银子,换成别人想都不用想。 这么一说,乔氏顿时也不犹豫了,当即就要拿上银子去二房。卢明山这些年做生意,手里也攒了些银子,十两银子并不是问题。 卢明山一把将她拽着,啐道:“瞧你急的,你就算急着想住,还要等二嫂一家子将房子起了,才能搬过去。” 一听这话,乔氏当即就蔫了。这么说,他们还要再和大房这群人挤在一个院子里几个月。 可转念一想,马上就要搬走了,倒也对未来的生活抱有无限的期望。 事情说定后,卢明海一家子就开始忙了起来。 除了县里和镇上的两处生意还没丢,现如今卢广义都不出去卖豆腐了。一家人忙完生意和地里的事,就忙着起房子的事。 因为人手有限,这次可就不能自己上了,只能请人来盖房子。卢广义以前就是做泥瓦匠的,当即找了以前的朋友,商谈给两家盖房子的事。 都是熟人,自然要得价钱低廉,连饭都不用包,一般泥瓦匠班子都有自己做饭的人。甚至所用的材料都有人帮着操心,二房一家子除了偶尔监工,直接可以当甩手掌柜。 当然这么一算下地,银钱也要花出去不少,不过转念一想,这边虽是花了钱,但外头生意还在赚钱,算来算去还是这样比较划算一些。 和泥瓦匠那边敲定之后,没两日村尾那边就开始热闹起来。 这动静可不小,一时间村里议论纷纷,眼红的人不少,都说二房一家子发财了,这都要盖新屋了。还有的说卢明海两口子真有福气,给女儿找了个有钱的男人,这女儿女婿家起房子,顺带连丈母娘家都包圆了。 能说出这话的,自然没安什么好心思,还打算能在中间挑唆一二,最好让那女婿听见,直接和丈母娘家闹翻,连累卢家二房那闺女嫁不出才好。 所以说,有时候人的心思挺怪,明明是件好事,让他们这么说道议论着,好事都能说成坏事。只可惜这主意要落空了,人家韩进现在不在,即使在,也不能会听这种挑唆。 当然,厚道的人还是多一些,纷纷向二房一家子道喜,羡慕梅氏会找女婿,这以后女儿女婿一家安家在附近,彼此有个照应,也不怕女儿嫁出去受人欺负了。一般说这话的,都是家中有女儿且比较心疼女儿的人。 因为有这事在前,之后卢家二房又折腾着要买地,大家也不觉得有什么惊讶了。 买地可不是件小事,尤其没几个月就要秋收了,这时候谁家会卖地啊。 还别说,真有,恰恰卖得就是当初卢老汉他们兑出去的那几亩地。 当初卢老汉为了救大儿子出来,将一家倚以为生的地给卖了,当时地里的苗都生出来了,可把卢老汉心疼的。可再心疼也没用,等着钱救命。 这地当初是卖给牙行的,地是好地,关键不多,所以一直没卖出去,日里由牙行派人打理着。村里人每次看见牙行里的人过来收拾地,动心思的倒也不少,只可惜能一次拿出百十两银子的太少。 这次卢明海出去打听附近哪里有地卖,便有牙侩跟他推荐这块儿地。 其实这地卢明海挺想要的,种了这么多年,没人比他更清楚这附近周遭可没有比他家地更好的地了。可一想到这地是大房的,难免有些犹豫。虽卖出买进乃是正常,自家又不是不花钱,只是这事想着总让人觉得心情有些微妙。 到底是给女婿家买的,卢明海也没有自己拿主意,就将这事和卢娇月说了。 卢娇月听完以后,想了一下,问道:“爹,家里如今也有了些钱,难道没有想过要买地?” 卢明海明白女儿的意思,道:“爹有这种想法,只是这地就不考虑了,若是别人家买了还好说,若是咱家买,总是有些不好,且家里的银子暂时也不充裕,你两个弟弟还在念书,你大哥年纪也不小了,总得手里留些银子应急。” 卢娇月点点头,道:“那就买下吧,反正这地又不是给咱家买的,既然这附近没有比这地更好的了,放弃了总是有些可惜。” 卢明海想了下,也觉得放弃了有些太可惜,便道:“那行,爹这就去跟那牙侩说。” 一共六亩地,花了九十两银子,比当初卢老汉卖出的价钱贵十两,不得不说这牙行心真黑。可转念再想,这价钱真不贵,一般上等的良田差不多都是这个价,只能说是当初牙行压了卢老汉的价。 地买下后,办红契又花了五两银子,地才算是真正到了自己的手里。至于地里种的粮食,还是由牙行继续派人打理,只是到时候收的粮食,会和卢娇月对半分。等粮食收完,地才会交到卢娇月手中。 因为附近没有合适的地,卢娇月就只买了这六亩地,她打算着等进子叔回来再跟他商量商量,买地这事可不是小事,离得太远打理不方便,就算佃出去也得操心之后的各项杂事。 与此同时,在离大溪村大约有一千多里的地方,韩进和韩腊梅两人正站在一处坟前,面露萧然之色。 不对,现在应该叫魏进和魏腊梅了。两人已经认祖归宗,改回了本姓。 这次张罗回乡迁坟,回到家乡,早已是物是人非。 小时候熟悉的人俱都不在了,姐弟两人找遍整个村子,才见到一个熟人,那就是当年他们村的里正,一个老态龙钟、眼睛都快看不见的老人。 通过一番叙话,老人也认出魏进姐弟俩是谁了。当年这里闹旱灾,村里十室九空,没走的也差不多都饿死了,能见到当年逃出去又回来的人,老人十分开心。 听姐弟二人说,魏家的那秀才死了,老人心中难受不已,到底这一辈子看过的生生死死太多,老人也并没有太过惆怅。又听姐弟二人说这次是迁坟回乡的,老人便帮着张罗上了。 老人的儿孙后辈都不在了,当年家里人都闹着要走,老人身为里正,放心不下村里留下的人,再加上他年纪也不小了,跟出去难免会连累孩子,便一直留在村里。本想着这次定然不能活,哪知剩下的这些人商量了一下,抱着必死之心逃进山里,靠着挖草根啃树皮为生,倒也坚持下来了几个。当然也少不了有人被山里的野兽给吃了,不过在那种情况下,死反而是一种解脱。 这期间的艰难自是不必说,等天上终于下了雨,这几个人回到村里,面对的是一片狼藉的景象。之后朝廷发下政令安顿灾民,只可惜逃出去的都没回来,便把附近的灾民又重新整合并作一个村。 老里正是老人,便又做了几年里正,还是前几年实在身子不中用了,才退了下来。所以老里正在村里很是德高望重,一出声叫人,便来了不少村民帮忙张罗。 选地方,挖坟,选了个黄道吉日下棺,这一通忙下来,又过了十多日。 眼看时间不多了,一行三人便跟老里正道别,准备打道回府。 临走时给老里正留了些银子,老里正没有子嗣后辈,有些银钱傍身,也能安享晚年。 “好了,走吧,以后等有了空闲,咱们就回来看看。”李水成扶着魏腊梅劝慰道。 魏腊梅靠着他肩膀上点点头,用帕子拭了拭眼角。 “走吧,进子。”李水成又招呼魏进道。 魏进点点头,又看了那坟头一眼,才和两人一同往马车那处走去。 就在二房这边忙得热火朝天之时,乔氏带了一个不好的消息,那就是胡氏又回来了。 其实之前村子里便有传闻,说时不时就能胡氏在村口徘徊。胡氏回娘家以后,日子过得并不好,整个人都瘦脱形了,也因此村里有人提起这事,都是用比较同情的口气。 人性,总是惯于同情弱者,这会儿大家都浑然忘记当初自己是怎么骂胡氏丧尽天良了。 二房一家子也有耳闻这事,只是毕竟跟自家没什么关系,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如今听到这个消息,心情有些微妙。 其实不光二房一家子如此,乔氏也有些,因为以她的消息灵通,且大房还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她竟不知道胡氏是怎么能打动卢老汉两口子以及卢明川的。不得不说,胡氏这女人手段真高,让人不服都不行,把家里都祸害成这样了,还能被人原谅。 乔氏将这话说了出来,梅氏微微一晒,道:“管人家做什么,反正咱们跟那边也没什么关系了,以后走在路上,连招呼都不用打一声。” 乔氏点点头,“这倒也是,随他们怎么折腾吧,反正咱家也要搬出来,把天捅出来个窟窿,也与咱们没关系。” 胡氏倒没将天捅出来个窟窿,倒是卢老汉要将天捅出窟窿来了。 也不知他发了什么神经,竟将卢明海叫过去,说要将当年分家时候分给二房家的地要回去。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因为当时卢明海不在,所以是卢广义过去的。 等二房两口子从外面回来,听到这事后,卢明海脸色非常难看,梅氏当场就气炸了。卢娇月站在一旁也十分无语,别怪她多想,村里人都知道他爹上午不在,在县里做生意,瞅着这时候将他哥叫过去说这事,是心虚呢,还是没脸见人呢。 梅氏顾不得收拾早上带女儿去镇上买的东西,二话不说扭头就往门外走,卢明海在后面拽都没拽住。倒不是说在乎这三亩地,而是梅氏被恶心透了,再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 卢明海父子两个随后跟上,就怕梅氏会吃亏。 卢娇月见此,忙去把驴车上的东西都抱进屋里,又将驴车牵到牛棚里拴着,便急匆匆将院子大门锁上,往上房那边去了。 等她到后,就见上房的院里院外都站满了人,很显然是因为闹得动静太大,村里人都来看热闹了。 站在人群外,卢娇月都能听到她娘和人争吵的声音,她知道她娘这是气急了,以前因为爷奶都是长辈,她娘为了她爹一直压着自己的性子,这一而再再而三,她娘这是再也憋不住了。 “我就没有见过这样的,难道明海不是您二老亲生的?有事就找上门来,无事就翻脸不认人,这整个村里随便访访,有那种分了家还将分出去的地要回去的,怎么打算以后不要这个儿子了?” 卢老汉黑着脸站在一旁,他是做公公的,自然不好和儿媳妇掰扯。崔氏站在那里打圆场,一口一个实在是没办法了,要不然也不会这样。又提起大房两口子被抓进大牢的事,说家里的地都卖了,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一面说一面哭,衬着她满头白发,老态毕现的样子,着实让人唏嘘不已。 不得不说,梅氏有些冲动了。 她冲动就冲动在完全沉浸在自己愤怒之中,一点儿都没考虑到此时此刻的情况。 甭管怎么说老两口是长辈,又是她的公婆,哪有做人儿媳妇的,打脸打到公婆头上的。且如今大房一家连赖以为生的地都没有了,以后的生计还不知从何处来。尤其如今二房在村里的风头正盛,眼红之人甚多,有不少围观的村民纷纷都说反正卢家二房现在家里有钱,把地还给孤苦无依的老爹又能如何。 第一次,不论是非对错的,风向倒在了卢老汉那一方。 乔氏跳了出来,指着那些说酸话的人骂道:“合则你们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吧,起房子怎么了?村里这么多家哪家没起过房子,怎么我二哥家起房子就成错了?分家分出去的地,还有要回去的,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对,别往别处看,说的就是你,陈三瘸子,你爹把分给你的地要回去,你还能这么淡定?!” 陈三瘸子没想到这么多人议论,乔氏会将苗头对在自己头上,顿时驳道:“我爹他不可能这么做,再说了,我家的事跟你有啥关系。” “那咱家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你红口白牙嘴巴乱嚼,合则看热闹不嫌事大是吧?” 这一通骂将周围说风凉话的人说得脸上讪讪然,都明白乔氏是在指桑骂槐,关键还不敢还嘴。谁不知道这乔氏素来是个嘴厉的,谁也不想给自家找事,且自己这话说得地道不地道,各人心里头有数,不外乎是眼红卢家二房做生意赚了钱,如今又是起房子又是买地的。 有人插了一句,“没看见卢老大一家子现在连饭都快吃不上了嘛,都是一家子兄弟,接济一二又能怎样,更何况还是人家卢老大给两个老人养老。” 听到这话,脸上讪讪然的俱都觉得此言有理,纷纷附和起来。 “那我看你家老三穷得都快当裤子,咋没见你把自家的粮食往他家扛?”都是一个村里的,谁不知道谁家那点破事,所以乔氏揭起短来一点儿都不手软。 这边吵得正热闹,那边卢明海将梅氏一把拉去自己身后,看着卢老汉。 “爹,你确定这是你的意思?”他说着,看了站在旁边的卢明川一眼。 卢老汉叹了一口气,“老二,你别怪爹狠心,如今家里的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 卢明海僵着脸,“就算这边的日子过不下去了,我也不会缺你和娘那份口粮,你用不着这么做。” 卢老汉手抖了一下,颤颤巍巍去点不知何时熄了的旱烟,之后便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也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才道:“老二,你要怪就怪爹吧。” 卢明海讽笑了一下,眼睛看向卢明川,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仿佛以前不认识这个大哥。卢明川被他看得十分局促,脸庞僵硬地像块儿石头,终于他忍不住了,低吼道:“老二,这是你欠我这个做大哥的,是你先对不起我。” 卢明海先是心里一紧,跟着问道:“我怎么对不起你了?” “你别逼我说,我还想给你留点儿脸。”他讷讷道,可卢明海的眼光却越来越咄咄逼人,他终于忍不住低吼道:“我和他娘为什么会进大牢,你心里比谁都清楚!” 站在卢明海身后的梅氏,本是满脸忿然,却在听到这话的一瞬间,呆滞了一下。正当她想说什么,就听一旁女儿的声音响起来了。 “大伯,那你说说看你和胡大婶为啥会进大牢?” 方才说话时,卢明川和卢明海一直是压着嗓子在说话的,也因此显得卢娇月声音特别大。顿时,一旁只顾得看乔氏和人吵架的村民们都望了过来。 其实卢娇月本就没打算收着声音,方才见爹娘和这几个人争执,她一直旁边观察,早就看到有人竖着耳朵在听这边说话。既然藏不了,索性也不藏了,有什么不能见人的,免得让别人以为自家心虚,做了什么腌臜事。 梅氏刚想去扯女儿让她噤声,就听女儿声音清脆地又道:“让我来说说大伯和胡大婶为何会进大牢,首先你家眼馋我家做生意赚了钱,所以便生了卖豆浆赚钱的心思。哪知手艺不如人,钱没赚到,倒是亏了不少进去。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舔着脸去咱家摊子旁边摆摊抢生意。按理说做生意这事,只有要本事,谁家都能做的,可关键你家生意做得不地道啊,豆浆这东西不能过夜,是个人都能知道,可你家却拿过夜的豆浆去卖,还喝死了人。喝死人也就算了,偏偏这位胡大婶往我娘头上栽赃,哪知人家县衙里的官差明察秋毫,没被奸人所蒙蔽,自然罪魁祸首落网了。大伯,你说我说得对也不对?” 卢明川没料到素来温婉的侄女会如此咄咄逼人,当即就呆住了,紧接着一种羞耻感上了心头。尤其旧事重提,所有人都眼神灼灼地看着自己,更让他有一种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冲动。 见男人不中用,被称为胡大婶的胡氏,说话了。她撇着嘴,消瘦的脸庞上满是愤慨,浑然不见当初的慈眉善目。 “你别以为咱们不知道,那韩进的姐夫是县里的捕头,明明刚开始是抓了她梅氏,最后反倒将咱们抓了进去,还不是你家从中动了手脚!” 此话一出,围观众人顿时哗然,此时才反应过来这种说法确实没错。当初那裴家人上门闹事的时候,梅氏娘家弟弟就说出韩进的亲姐夫是县里的捕头,才吓退那些人。怪不得梅氏会没事回村,反倒是卢家大房两口子被抓进牢里了。 一时间议论纷纷,胡氏更加得意,一脸悲愤地看着二房一家子,“都是一家子兄弟,你们这么做亏不亏心!” 梅氏正想说话,卢明海从身后拉了她一下,并对她摇了摇头。卢明海有自信,既然女儿开口这样说,肯定是有把握将场给圆回去。 “那你说的意思是,咱们被人栽赃了,还只能自认倒霉?即使官老爷给了咱们清白,咱们还不能接受,非得替你家去背黑锅坐大牢,才算是对的?你都说是一家子兄弟了,那我反倒要问问你们,这么做到底亏不亏心?”说完,卢娇月不顾胡氏的脸色,与一旁围观者的窃窃私语,看向卢明川。 “大伯,按理说我是当小辈的,这种场合不该我说话。可我知道今天这事是怎么出来的,不外乎因为我家买了那几亩地,所以才闹腾得这一出一出。可首先第一那地不是咱家买的,正确的应该说那地是姓周,是我的未婚夫出钱买下来的,他刚迁来咱们村,置办点家业也是理所应当。” “第二您不用摆出一副猜忌的样子,认为我们是合着谁合谋了你家的地,咱们没那本事,你若是这么想,那真太看得起咱家了。而且这地是在牙行里买的,有人可以证明,整整花了九十两银子,所以您不用觉得这地是天上掉下来的,让咱们白捡了。” 卢娇月这么说等于是将大房一家人包括卢老汉老两口的心思,赤裸裸地当众撕掳了开。卢娇月其实并不想这么做,她素来性子温婉,做不出那种将人逼到绝路的事,不会和人吵架,也吵不来。 可这一个二个恶心人不说,还借着外人的嘴将她娘推到风头浪尖处,这地当初是她同意才买下的,她不能让家里人背这个黑锅,所以才会站出来,以周家未来媳妇的身份站出来。 卢娇月活了两辈子,深谙很多时候有些事情是不论是非对错的,谁弱谁有理,谁惨谁占光,等同她小姑卢桂丽,等同之前的杜寡妇。尤其这中间掺杂着她爷爷和奶奶,不管怎么说,她爹都是她爷奶的儿子,有这层关系在,她爹娘是对的也是错的,错的还是错的。 而她不一样,反正她快要出门子了,以后就是外姓人,且名声不名声的,她早就不在乎了。碰到这种拿亲情作为手段,拿别人的容忍当做不要脸资本的人,她这个做小辈的出面足以。 “月儿,你给我打住,谁教你这么说话的!”崔氏见孙女这么说自己大儿子,气得手直颤斥道。 卢老汉也气得脸皮子都哆嗦起来,抡起烟锅子就想朝卢娇月打去。 卢娇月这些话实在太尖锐了,只差没指着鼻子说大房这群人是眼红自家起房子买地,所以才会闹出让老两口卖惨要地之事。这事确实是事实,关键它不能讲出来啊,卢老汉甚至都能感觉到一旁有人在对他指指点点。 瞧瞧这人,活了大半辈子白活了! 眼红自己的儿子! 挖有钱的儿子补贴给自己养老的儿子,以后咱们村又多了一个偏心偏到天边去的老人! 明明四周鸦雀无声,卢老汉却想到了许多,所以他不顾自己的老脸,当众做出要打自己孙女的行举来。 也是恼羞成怒了。 说时急那时快,就在大家要讶然出声之际,卢明海正想伸手去挡,突然一个声音蓦地响起。 “你信不信今天你这手打出去,明天我就让你儿子再去大牢里走一趟!” 人群从中分开,周进风尘仆仆的从外面走进来。 走过来后,他先没说别的,当即就将卢娇月拉去了身后。 他环视了周围一眼,又去看卢老汉这群人,“那地是姓周的,我就姓周,有什么意见冲我来就行了,别去攀扯无辜人。” 见卢老汉要说话,他打断道:“对了,可别说什么孙女,什么孙女婿的。看你们这样以后似乎没打算认儿子认孙子孙女,所以攀关系就不用了。我这人素来脸黑,帮亲不帮理,你们既然愿意想是我把这两个人弄进大牢里去的,那就是了。说吧,想咋样?” 想咋样? 能咋样?! 其实卢老汉两口子和大房一家子人没想把事情闹成这样,毕竟自己做的事自己心里清楚,经不起人细究。他们不过是眼红老二一家子起了房子又买地,还买的是自家卖出去的地,对比人家日子过得风风火火,然后再看看自己日子越过越难,再加上胡氏的一番挑唆,所以就上头了。 按他们所想,既然老二把自家那六亩地买了回去,他们将分出去那三亩地要回来并不过分。这地是卢老汉分给卢明海的,虽说分出去的地再要回来有些不好看,但还是能说得通,毕竟有钱的儿子怎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孤苦的老爹老娘老无所依。 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先是梅氏跑过来一通大闹,闹得村里人都来看热闹,让他们打算内里消化的计划告破。无奈,只能利用卖惨来博得众人同情,想利用众人之口压着老二两口子答应这事,毕竟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已经不能回头了。哪知道素来温顺听话的卢娇月又蹦了出来,言辞还是罕见的尖锐,将他们内心那点阴暗的心思当众就揭露出来。 此时周进又出现了,他们知道以前这人是干什么的,背后站着什么人。人家将话说得如此坦白,可他们真能做什么吗? 对方的警告还在耳边环绕—— “你信不信今天你这手打出去,明天我就让你儿子再去大牢里走一趟!” 他们能怎么样? 敢怎么样!? 卢老汉脸憋得通红,渐渐有犯紫的征兆,正当他想用晕倒来躲过这一切时,突然听到卢明海说话了。 “好了,进子,你先过来,这事不该由你出面,这毕竟是卢家的事。” 卢老汉眼中闪过一抹希冀的神色,老二素来厚道,为人也孝顺,他定是不想让自己下不来台吧。毕竟自己是他爹,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了,他也不会做出这种让人戳脊梁骨的事。 周进往后退了一步。 卢明海看着卢老汉:“你是我爹,这是我最后叫你一声爹。为人子女应该孝顺,可你做的这一出一出,实在让人没办法不心寒。多的话,我也不想再多说了,地契我等会儿让老大给你送来,以后咱们之间再无干系。” 说完,卢明海后退一步,跪下磕了一个头。 见卢明海这样,梅氏也赶忙跟着跪下了,包括卢娇月和卢广义姐弟俩,三人跟着卢明海磕了一个头,就站了起来。 “您二老以后自己保重!” 说完,卢明海头也不回就带着一家人往外走去。 事情发展成这样,不用说大家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以后卢老二一家子是不打算再认亲爹亲娘亲爷爷亲奶奶。 其实想想卢老二一家也冤得慌,总是被卢老大一家子对付,以前卢老汉老两口还背着人偏心,如今都明晃晃偏心成这样了。 听到消息,卢大伯匆匆赶来,指着卢老汉的鼻子就骂道:“作,你就作!闹成那样,海子还说给你养老的钱粮少不了,如今为了三亩地,你就把孩子逼成这样!你好,你真好!还有你——”卢大伯又面向卢明川:“以前我还觉得你是个好的,就是耳根子有些软,喜欢听妇人的,没主见。如今看来人家有一句话没说错,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和这胡氏是绝配!以后咱们两家不走动了,我丢不起这个人!”最后这句话是对卢老汉说的。 话音落下,卢大伯就往门外大步走去,卢老汉喊都没喊住。 卢大伯边走边斥跟在身边的儿子:“你若还想你爹多活两年,以后这家的破事少跟我说。” 听到这话,卢家一群人本来就黑的脸更是染上了一层黑墨。 “都在这里看什么,看什么?很好看是吧,都回家看自己去!”卢广仁大声嚷着往外赶人。 回到家里后,周进当即就对二房两口子道:“岳父岳父莫怪,这事是我冲动了,我也是看见他想打月儿,才一时有些冲动。” 卢娇月急着想帮他解释,就听他爹道:“进子,这事不怪你,你别往心里去。” 梅氏跟在后面道:“这事真不怪你,是他们欺人太甚了,你岳父若是怪你,我首先就饶不了他!”说着,瞪了卢明海一眼,显然气还没消。 卢明海讪讪的。 周进同情地看了一眼可怜的岳父,又道:“毕竟这事闹得有些太难看了,若不是我后面插了嘴,也到不了这一步。” 很显然周进是在替卢娇月揽事,今日若不是卢娇月的言辞太尖锐,后面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也许梅氏可能会吃点亏,甚至二房一家被抹了黑,到底也不至于让卢明海和自己父母闹到决裂的地步。毕竟当下的人都是讲究孝道的,周进不知道岳父心里怎么想,会不会迁怒他媳妇,他就是先做个预防。 卢明海明白周进的心思,一时间心中有些酸涩难辨。 一来是女婿竟然不相信自己,怕自己会迁怒女儿,二来也是感叹女儿以后有人护了,他这个做爹的也快要功成身退了。 吐了一口气,他打起精神道:“进子你别多想,即使今天没有你,今天这事也会是这样。对于那边,我也是受够了,那地还给他们也好,以后就再没牵扯。好了,不说这些让人不开心的事了,你回乡的一切还顺利吧?房子已经在建了,地方是娇月看中的,我和你岳母也打算在旁边起个院子,这样一来以后也能做个伴……” 两人一问一答,说着话,之前沉闷的气氛一扫而空。 过了会儿,周进告辞,卢娇月出来送他。 “你咋突然变这么会说话了?”卢娇月小声道。 她指的是之前周进说得那一番话,说实在话,她有些吃惊,因为在她心目中,进子叔并不是一个能言善辩之人,没想到嘴皮子会这么利索。 周进笑了笑,“跟你小舅舅呆久了,就算是个闷葫芦,大抵也被他教会了。” 卢娇月听到这话,愣了一下,顿时捂着嘴笑了起来。 她小舅舅确实是个嘴皮子比较厉害的,犹记当年小时候,小舅舅最爱干的事就是看村里那些泼妇们吵架,且没少带她一同去看。那时候她还小,小舅舅也比她大不了多少,举凡听到哪家有妇人在撒泼吵架,小舅舅跑得比谁都快。 周进问卢娇月笑什么,她将这事说了。 听完后,周进有些忍俊不住:“没想到你小舅舅还干过这种事。” 卢娇月笑得两眼弯弯,点点头,“小舅舅从小就爱玩,能玩的都被他玩完了,就换着东西打发时间,小时候我娘没少说他是个喜欢瞎搅和的,再没见过哪家的男娃像他这么喜欢八卦的。就是我没他聪明,学不会这些,看都看不会。” 周进打趣她道:“我看你今天满厉害的嘛,那一番话说出口,旁边的人顿时不敢吭声了。” 卢娇月被他打趣的连脖子都红了,小声道:“我也是被气急了,本来是咱们家的事,却把我家给连累了,还害我娘被人那么说。” “咱家?”周进突然道,“哦,确实是咱家。” 顿时,卢娇月的脸更红了,脖子恨不得扎进胸脯里去。 舍不得让她再窘下去,周进清清嗓子道:“我得走了,再不走,你娘又该出来赶我了。” 卢娇月点点头,见他走出院门,忍不住跟上前一步。 “我看你都晒黑了,估计这一路也辛苦,回去先好生休息休息,这边的事我有帮看着,还有我爹我哥。” 周进洒然一笑:“不过就是赶了几天路,没啥的,我身体壮着呢,你不用担心。你家里的事也多,反正最近我没啥事,我明天就来帮着监工。” “那你路上赶车小心点儿。” 周进点点头,跳上车辕,赶着马车离开。 卢家,整座屋子安静得像座墓地。 胡氏瞅了上房那边一眼,端着簸箕走进灶房。 此时的她,心情很不错。经历了坐牢、被休,回娘家被辱,以及千辛万苦祈求着回来,胡氏的心境整个都发生了转变。以前她看面子比什么都重要,如今脸算什么,活着不死才是正途。 反正二房一家子早就得罪了,胡氏恨不得他们去死,所以闹崩了算什么,公爹和男人丢脸了算什么,只要实惠能落在手里,能不挨饿受穷就好。且胡氏还没忘记当初公公和男人是一副什么嘴脸,看着他们丢脸,其实她心里也是挺高兴的。 到处都安静无声,连三房那边也没听见什么动静。 胡氏哼着小曲,突然眨了眨眼,不禁手里做饭的动作又利索了几分。 很快晚饭就做好了,胡氏见没人出来吃饭,她也没出声叫,而是从灶上端起一碗炒鸡蛋,就往三房那边走去。 她敲响屋门,门很快从里面打开了,露出乔氏满是不悦的脸。 见到胡氏,乔氏有些吃惊。 “有事?” 胡氏笑眯眯的,“我是来找杏儿的。” “你找我女儿做什么?”乔氏警惕道。 “他三婶你怎么这么说,我怎么说也是孩子她大伯母。” 乔氏挑眉嗤道:“什么大伯母,若我没记错你好像被大哥休了。别以为死乞白赖的回来了,就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胡氏依旧笑着,假惺惺道:“算了,既然他三婶你不待见我,我就不留在这里讨人嫌了,帮我把这盘子炒鸡蛋给杏儿,就说她大伯母谢谢她,若不是她,她大伯母也不能回来。” “你什么意思?!” 胡氏却理都没理乔氏,扭头就走了。 小蹄子,她还忘记上次她是怎么倒咬她一口的,一直都记得! 屋里,卢娇杏脸色一片惨白。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乔氏怔怔地看着手里装着炒鸡蛋的盘子,脸色青红交加。 她端着盘子进了屋,正好对上卢娇杏的脸,当即一盘子砸了过去。 “死丫头,你跟我说你到底做了什么?” 卢娇杏连连摇头,称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乔氏却知道胡氏肯定不可能无的放矢,定然是有目的,联想到胡氏之前说的话,还有今天发生的事,乔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她就说老大一家子怎么突然就挑唆公婆管二哥家要地,原来都应在这儿。 乔氏扭头就门闩上,从炕柜上操起一把鸡毛掸子就往卢娇杏身上抡去。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每次都不长记性和这胡氏搅和在一起!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蠢女儿,你搅合了二房能对你有什么好处?今天你爷奶能把二房的地要回去,摸着洞里有鱼,以后就能把咱们家的地也要回去!你爹辛辛苦苦在外面挣钱,家里就这几亩地还要顾着全家人的口粮,以后地被要走了,你难道想喝西北风不成……” 卢娇杏大抵是挨打的次数多了,不闪也不躲,只是眼含泪水倔强地站在那里任乔氏打。卢娇娥被吓得不轻,在一旁呜呜的哭着,求着乔氏不要打姐姐了。 乔氏见她这样,明摆着就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顿时一股气馁上了心头。她粗喘了一口气,一把将鸡毛掸子扔在炕上,往炕头一坐。 “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愿意听是不?” 卢娇杏站在那里,半垂着头,不言也不语。 “罢了罢了,我是教不好你了,反正你年纪也不小了,过阵子我就找媒婆来给你说门亲事,也让你趁早脱离我这个总是虐待你的亲娘!” 之后,乔氏走了出去,砰的一下将门关上。 卢娇娥这才凑到近处来,问道:“姐,你没事吧,我帮你擦药。” 卢娇杏一把将脸上泪水抹掉,瓮声道:“我没事。” 卢娇娥还在抽噎,“你说娘说的是不是真的?爷奶会把咱家的地要回去吗?我怕爹知道这事后不能放过你。” “你别听她的,她就是危言耸听。”嘴里这么说,卢娇杏的心却是砰砰跳着。 她不像妹妹没有主见,她能懂她娘话里的意思,可事已至此,再说其他也是无用,她万万没有想到胡氏竟然反咬自己一口,亏她专门特意去提醒她。 卢娇杏并不后悔自己这么做,她就是不服气,为什么什么好事都让卢娇月给占上了!有父母疼爱,有兄弟庇护,一家子和和乐乐,仿佛泡进蜜窝里似的,而她却是什么都没有,她就是不想让她好过! 可想着方才她娘说的话,卢娇杏不禁又忐忑起来。 她娘会给她找一个什么样的人家? 次日,一大早上周进便来了。 村尾那处早就开始紧锣密鼓的忙起来,因为连着要起两栋房子,所以这群泥瓦匠都是不回家的,找个地方随便搭几间茅草屋就住了。尤其现在天热,也不怕夜寒露重会着凉。 正在打地基,因为是熟人,所以这群泥瓦匠干活都非常认真仔细,将浑身本事都拿了出来。地基是用大块儿青石垒起来的,这种青石是从附近一个山上开采出来的,用来打地基最好。就是价钱贵,不过卢明海想着这房子是要住一辈子的,自然各处都往好里整。 周进到的时候,刚好青石不够用了,但还有一处没垒完,卢明海正打算回家赶驴车去镇上让人送。 见此,周进忙把这活儿接了下来。岳父一家都忙,县里镇上都有生意,地里还有那么一摊子活儿要干,几个人都是连轴转,周进自然不好意思再劳动岳父。 等他从镇上回来,还不到中午,他先领着送石头的人去了村尾,然后才赶了马车往二房家去了。 从马车上卸了许多东西,大多都是吃食,以猪肉最多。周进说那些泥瓦匠平日里也辛苦,给他们加加菜,也好让他们更加尽心尽力干活。 这正中卢娇月下怀,她早就有这种想法,无奈家里人手不够。只是菜食倒是买回来了,可人手还是不够啊,家里就她一个人。她将这事和周进说了,周进说不怕,从村里找几个妇人过来帮忙,到时候给些钱就行了。 卢娇月却是摇了摇头,这方法别看在别处好使,在乡下却是行不通,家家都有自己的事要忙,人家能给你来帮忙,都不是看钱的,是看情分。 周进没料到还有这么一说,别看他是乡下人出生,其实满打满算他在乡下呆的时候并不多,前十多年他爹没死,无忧无虑的,在家里什么事都不用操心。后十多年,头几年里他在韩家庄里就像是个另类,村里没什么人跟他说话打交道,等后来他就去县里了。 不过卢娇月倒也有了主意,她让周进在家里看家,自己却出了门。 不一会儿人回来了,随同的还有乔氏、桂丫以及桂丫娘,她在村里稍微熟悉点并能说得上话的,也就只有这么几个。 乔氏是个自来熟的性格,一进来就说上了。 “这多大点儿事啊,月儿还亲自上门请,打声招呼三婶就来了。” 刘翠兰也是如此说,说以后要是有事尽管说,反正她现在很闲,包括桂丫也是。 提起这个,就要说说刘翠兰母女几个最近在陈家的境况了。 心思放开后,刘翠兰现在日子过得十分适意。甭管陈铁根和寡妇以及陈婆子如何闹腾,她就抱着一个,干活儿不用找我,受气也不用找我,至于你们爱怎么闹腾怎么闹腾。 桂丫和她娘提过再离开的事情,却被刘翠兰拒绝了。刘翠兰说现在的日子过得也不差,虽是闹腾了些,但只要不放在心里那就没事。她会在陈家一直坚持下去,直到把大女儿二女儿送出门子,直到将小女儿抚养成人,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桂丫说服不了她娘,遂也不再动这种心思了。 话不多说,几个人带上围裙,就开始忙碌起来。都是手脚利索的,不一会儿就洗完切完,只等着上灶炒了。 这期间周进又离开了,村尾那边虽然有这班泥瓦匠的头,一个叫山叔的人看着,到底琐碎的事很多,他最好还是去照看着。 见周进走后,乔氏对卢娇月说:“还是我家月儿福气好,人长得好命也好,哪家的姑娘出嫁不是离娘家老远,在婆家受了欺负,也没人帮衬,只能自己受着。这以后两家就住隔壁,进子大抵要将你供起来才行。” 卢娇月被打趣得霞飞双颊。 刘翠兰笑呵呵地道:“可不是。” 乔氏又道:“别人选夫家,都喜欢选那种人丁旺盛的,觉得家里人多,以后也有人照应。照我说像进子这样的最好,上无高堂父母,下无兄弟姐妹,唯一的姐姐也早就出嫁了。以后嫁过去,即不用侍奉婆婆,也不用受小姑子的气,过门就能当家。我啊是年纪大了,若不然我也得羡慕死。” “三婶……” “好了好了,我不拿你说道了,免得你娘回来你找她告状,二嫂算是不能轻饶我!” 都知道乔氏在逗趣,大家不禁都笑了起来。 “我以前总觉得你这个人太厉害,如今才发现你是个热闹人。”刘翠兰对乔氏说道。两人年纪相仿,又都和二房家关系好,所以也有话聊,说着说着就聊到了一处去。 桂丫端着菜出去洗,卢娇月想了一下,跟了出去。 “咋了?老盯着我看作甚?”桂丫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不禁问道。 卢娇月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我听人说你娘最近在给你打听人家。” 桂丫手里的动作一顿,跟着又动了起来,“你听谁说的,尽胡说!” 卢娇月瞄了她一眼,“我听我哥说的,你也知道我哥在村里朋友多,村里有点啥事他都知道。” 桂丫愣了一下,低着头:“好了,我不瞒你,我娘是有这种打算,不过我没打算嫁人。” “为啥?” “我家里那种情况,我不放心我娘和我两个妹妹在那家里。”被卢娇月盯得满心不自在,桂丫只能叹了口气,苦笑道:“你说我家里这样,谁愿意娶我这样的,就算人家愿意,我也不想把麻烦都带到别人家去。” 桂丫一直低着头,自然没发现有人从院外进来了,见好友没说话,她才抬头起来去望卢娇月。 “哥,你啥时候回来的?”卢娇月一副才发现卢广义回来的模样。 卢广义怔了一下,答:“今天东西提前卖完了,所以回来的早。”现如今,卢广义管着镇上当初桂丫经营的那处摊子,至于县里那处,则是梅氏和卢明海轮着换。 卢娇月点点头,端起一旁桂丫洗好的菜。 “我把菜送进去。” 手里没了活儿,身边又站着一个自己不想面对的人,桂丫也不知道自己是该站起来好,还是继续蹲着。 “你是不愿意给我家添麻烦,所以才不愿意答应我?”突然,卢广义问道。 桂丫愣了一下,慌忙站起来,她本想马上离开这里,可实在当着他的面做不出来这种事。只能怔怔地站在那里,也不说话。 卢广义又问了一遍,她才低着头小声说了一句:“卢大哥,咱俩不合适。”顿了下,她又道:“你适合比我更好的姑娘。” 话说完,她便匆匆忙忙跑进灶房。 见女儿突然跑进来,刘翠兰抬头疑惑道:“桂丫,慌什么呢?” “没呢,娘,就是外面晒得慌。” 卢娇月无声的叹了口气,该做的她都做了,剩下的她也帮不了什么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两个月就过去了。 周进家的房子已经盖好了,现如今泥瓦匠们正在忙着给二房家盖房子,眼看着也快盖好了,也就只剩了个上梁和屋顶加瓦。 待二房家的房子也盖好这一天,二房一家和周进里里外外的看了一遍,见没什么地方需要修补的,就把账给山叔结了。山叔说要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随时打招呼他们随时来,卢明海笑着道,说到时候一定不客气。 其实这就是个场面话,山叔这一班子泥瓦匠手艺都很好,若不然卢广义也不会请了他们来。 周进家的房子比二房家先盖好的,这么长时间也差不多晾干了,前日周进专门去了一趟,把每个屋里的炕都烧了,里里外外这么烘一遍,又把提前做好的家具放了进去,只待打扫一下,就能住人。 房子是一水的青砖大瓦房,院墙也是用砖砌的,整个房子的构造与乡下大多数人家别无二致。前面的院子很大,正脸是一排三间的上房,东西厢各是三间,靠着西厢旁边还有两间屋,分别是仓房和灶房。院子里盖的有牲口棚子和放车的位置,另外还有一口井。 这口井是周进专门让人打的,就是为了以后吃水便宜些,不用去村中央的那口井里挑。 院子的地面是用青石板铺就的,这是当初盖房子的时候山叔建议的。他心想院墙都花了大价钱,里面的屋子盖得也不差,总不能院子里的地面还是土地面,就建议周进用青石板来铺前面的院子。 周进想了一下,反正也花不了多少钱,便同意了。 进去上房,正中一间是堂屋,这个堂屋不像乡下普遍那样正中的位置是一溜炕,而是挂了一副中堂画。中堂画下面是两把太师椅,并一张方桌。下首两边各放了四把圈椅,每两把圈椅之间是一张小花几。 另有一张八仙桌放在旁边,这是用来吃饭的地方,并有一排博古架,暂时上面没有放任何东西。 东间那边就是乡下一贯的风格了,临着窗下是一溜炕,暂时这间屋里没有摆家具。因为是打算做新房的,还等着二房那边将给卢娇月做的家具送过来填上。至于西间,以后是给卢娇月放绣架的,因此西间那扇窗户做得特别大。 二房家的房子和周进的房子大致一样,就是堂屋没布置得这么考究,也打了井。当初打这口井的时候,卢明海可是犹豫了一阵,为了起房子,手里的钱差不多已经花干净了,虽县里镇上的生意还在进账,但人没钱就像是粮食袋子里没粮一样,难免会心慌。可想着日后住在这里,吃水还要去村中央挑,尤其家里做豆腐豆浆,最是费水,光凭着人力挑可是不成,最终还是打了这口井。 “这房子也盖起了,以后咱家就卯足了劲儿赚钱,给老大成亲,给两个小的念书。”卢明海大手一挥,满足道。 一旁其他人都是满脸笑意,房子乃是人生大事,盖了一栋这么漂亮的房子,谁家会不满足啊。 “咱家的房子还要晾一晾,不过进子家的房子倒是可以住人了。这房子盖好了,还要请客,等请完客后,也该秋收了,到时候就可以给月儿他们办婚事了。”梅氏道。 卢娇月羞得脸都红了,周进倒是没脸红,但却是满脸笑意,眼光频频闪烁,看得出也是很期待的。 按下不提,将家里收拾了一通,周进便忙着要请客了。 一般乡下人家盖了房子,都会请村里的人来热闹热闹,一是图个喜庆,二也是趁机显摆显摆。 周进倒是不想显摆,但他初来乍到,以后住在村里,也不可能永远不跟别人打交道,刚好借着请客的机会,和大家熟悉一番。 由梅氏出面请了几个相熟的妇人,周进则是忙着去县里买酒买菜,主要还是买肉食。乡下人不求精致,只图实惠,谁家请客要是多上一碗红烧肉或是蹄膀之类的,那就算是好席面。 周进不光买了一头猪,还在村里买了不少村民家养的鸡鸭鹅之类的,经过这一遭,村里人都知道周家要村里人吃席面了,不禁翘首以待。 到了这一日,周进家十分热闹,院里院外都摆着桌子。 虽周进之前的名声不算好,到底人生在世哪有不求人的地方,没听说人周进的亲姐夫是县里的李捕头吗,平日里将关系走近了,日后若真有个什么事,也好方便张口。 不管是打着套近乎心思的,还是打着好好吃一顿心思的,总之这一日,村里能来的都来了。 不过卢家大房一家子和卢老汉两口子没来,经过那日的事,他们也没脸来。若是他们敢上门,不用周进说什么,光村民们的吐沫星子就足够将他们淹死了。 时光荏苒,很快到了秋收的时候。 这个时候是整个大溪村最为忙碌的时刻,家家户户能出动的都出动了,都想赶在人前头将地里的粮食都收回来。 今年二房一家倒是很清闲,家里的地还给了卢老汉,自然不用抢收。 这期间,大房那边又闹笑话了,还是因为杜家。 春耕是大房那边给干的,平日里施肥浇水都是卢老汉带着卢明川并两个孙子干的,这秋收自然还得他们干。按理说,这已经变成理所应当,偏偏在胡氏那里出了幺蛾子。 杜寡妇为人虽喜欢算计,到底有时候有些面子功夫也是要做的,尤其卢家人这么识相,除了春耕那一回,后面几乎没让她费什么劲儿,就有人帮着她家把活儿给干了。这不,眼见秋收来临,杜寡妇便拎着两包糕点,登了卢家的门。 哪知刚一进门,就让胡氏提起那两包糕点,给扔了出来,顺道连她一起轰。 胡氏一面轰人,一面骂杜寡妇不要脸,还让她歇了那点儿心思,以后杜家的地卢家人是再不会帮着种的。 胡氏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一点都不顾姐妹情分,更不顾彼此颜面,那是将杜寡妇骂得狗血淋头。杜寡妇颇有些反应不过来,难道说这亲大姐被休了一次,整个人都变了。 当初胡氏被休,在娘家受人冷眼,也曾上过杜家门。只可惜杜寡妇和杜廉浑然忘了当初以后要好好报答胡氏的话,只留她吃了一顿饭,连过夜都不让她留,硬是晚上将她赶了出去。 胡氏恼羞成怒,管杜寡妇要以前她在自己手里借的银子,这种时候杜寡妇怎么可能认账,自然是赖了个一干二净。胡氏受辱而去,令杜寡妇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的报复竟然应在了这里。 甚至她扯出卢桂丽来,都没能打消胡氏的谩骂。 胡氏说,别人她管不了,但她男人她儿子能管,谁愿意去干谁干去,别拖着别人。 这话将三个人都骂了,一个自然是杜寡妇,另外两个则是卢老汉和崔氏。要知道当初春耕之事是崔氏答应的,而平日里浇水施肥除草的杂活儿,则是卢老汉出面招呼卢明川父子几个做的。 杜寡妇铩羽而归,卢老汉则是气得不轻,唯一称得上是高兴的,大抵也就只有卢广仁了。他早就不耐烦的,无奈他独木难撑,如今见他娘出面闹,他自然乐得轻松。 见村里人都忙着秋收,卢明海的心情有些黯淡。 做了大半辈子的庄稼人,现如今倒是没地可种,没粮食可收了。他自然想过再买地的事,可一来银钱不凑手,二来也是没有合适的地。 卢娇月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扭头去找梅氏说想给家里买地的事。 进子叔给的聘礼银子,家里一文钱没动要给她陪过去,还给她陪嫁了三十两压箱底的。所以她就想临着要出嫁前,用自己的私房银子给家里买几亩地。 卢娇月手里本就还有几十两的私房,之前又卖了一副小件儿绣品得了一些银子,差不多凑凑也能有近一百两银子,多得卖不了,五六亩也是能的。 哪知却被梅氏拒绝了,梅氏说家里买地是以后的事,要买也是用家里的银子,不会用女儿的。 卢娇月还想说什么,梅氏却道:“女子的私房银子是自己底气,是自己的腰杆子。按照你外婆家乡那边的规矩,女子出嫁,娘家给的嫁妆要够她用一辈子,这样在婆家的底气才足。咱们家不是什么有钱人家,自然做不到这样,但也不能要你的私房银子。而且进子如今没事做,好不容易赚了一笔银子又花去了这么多,你们以后的日子还长,手里多留些钱,若是有啥事,也能便宜些。” 说完,自然又传授了卢娇月一些为人妻的道理。这阵子,梅氏总会借着身边事,给女儿讲些例如此类之事,也是想让女儿以后少走些弯路。 卢娇月无法说服梅氏,只能打消了这种心思。 秋收渐渐落幕,村里又恢复了一副萧条的景象,在这当头儿,二房家却是越来越忙了。 转眼间就临近了婚期,眼见日子一日一日接近,可怎么都觉得手边事没做完。这几天梅氏就像是没了头的苍蝇,到处忙着张罗,明明有些东西已经准备了,可她却是看了一遍又一遍。 她这是陷入了嫁女的焦躁期,卢明海没少劝她,可惜没啥用。 明天就是正日子了,头一日卢娇月陪嫁的家具就已经运到了周家去。一同去的还有梅氏所请的几个亲戚家的妇人,是去给卢娇月铺床的。五郎和六郎也被带过去了,作为压床童子,他们今天要在新房的炕上睡一晚。 卢娇月已经有近半个月没见过周进了,新嫁娘出嫁前是不能见未婚夫婿的,梅氏特别在意这件事,之前是因为实在隔不开,便听之任之,眼见马上就要临近婚期了,自然又将卢娇月管制了起来。 天气已经开始冷了,晚上梅氏特意给卢娇月烧了水,让她好生洗一个澡。 洗了澡后,卢娇月坐在炕上晾头发,梅氏突然推门进来了。 梅氏的脸有些尴尬,卢娇月好奇地看了她一眼,不过紧接着她就明白她娘是来干什么的了。 果不其然,她娘塞了本小册子给她,并道:“这个你看一看,也免得什么都不懂。若是有啥不懂的地方,明天早上娘给你讲。” 与上辈子她嫁人的时候一样,只是这辈子她的丈夫换了人,不再是杜廉,而是变成了和自己两情相悦的进子叔。 说完,梅氏就匆匆忙忙走了。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上辈子也是这般,她临出嫁的头天晚上,她娘给了她这本小册子。 她懵懂不知,打开来看,差点没羞煞过去。匆匆瞧了几眼,心慌合上,待次日她娘尴尬地来问她可是看了,她只是喏喏点头。事后才知晓原来这是她外祖母传给她娘的,而她娘又传给了她。 此时看到这本已经有些泛黄的小册子,卢娇月并无羞涩感,思起她娘方才的样子,反而多了几分忍俊不住。 外面月色幽幽的,卢娇月靠在窗栏上看着外面的月亮。 不同于上辈子出嫁前的不安忐忑,这辈子她心中充满了安宁。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是否也如同她此时这般期待明日的到来。 与此同时,周进家东厢房里灯火大作,堂屋里摆了两张大圆桌,在座俱是周进当初在赌坊里的一些兄弟和手下。能来到这里的,自是关系不浅,大家把酒言欢,边说边笑边喝酒,从太阳还没落山到现在,几近两个时辰了。 桌上有不少人都喝多了,但依旧强自撑着。周进拿着酒杯望着他们,不禁摇头笑了笑。 梅庄毅扒着他的肩膀道:“如今你也要成亲了,先说好了,以后你若是不待月儿好,我可饶不了你。” 其实这会儿梅庄毅也喝得差不多了,双颊通红,醉眼朦胧的,到底他是久经酒场,倒是意识还算清楚,就是有点儿兴奋。 这话他已经对周进说了不下数十次了,起先周进还知道应声,这会儿却是连头都懒得点一下。 “咦,你没听见我说话?”能发现周进没有搭理他,显然梅庄毅这会儿还没喝醉。 坐在一旁和其他人喝酒的狗大,摇了摇手里的纸扇,道:“行了,梅哥,这话你已经和进哥说了十几次,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你放心,咱进哥是谁,寻常不近女色,既然打算成亲了,肯定是认真过日子的。”以前狗大他们大多都是叫韩哥的,后来周进改了姓,改称周哥总是有些别扭,遂从了之前小部分的称呼,进哥。 狗大将纸扇往手板心里一敲,突然想起来什么,道:“对了,进哥,你说你到现在还是个雏儿,明儿洞房花烛夜会不会找不着地方啊?” 听到这话,一旁几个没醉的人俱都瞧了过来。 狗大之所以会这么说,也是有故事的。当初瘌痢头成亲的时候,大家也是像今日这样坐在一起喝了酒,次日帮着去迎了亲,把新娘子迎回来后,大家又灌了瘌痢头一通,便拍拍屁股走了。 等次日瘌痢头出现,脸拉得老长,谁问他怎么回事,他都不说。如是这般几日,大家倒是不好奇了,反倒瘌痢头宛如被小猫爪子挠了心似的,整个人都显得极为焦躁。这会儿倒是没人问他怎么了,可他却总往人挨根儿凑,关键他光凑又说为什么,大家也就继续晾他。 晾了几日,瘌痢头实在忍不住了,终于把事情说了出来。 原来洞房花烛夜那日他竟然没成功,也不知是眼花了还是实在没经验,反正就是没成功。且不光那日,这些天他都没成功,晚上没少和媳妇躲在屋里试,两人都疼得厉害,只能草草结束,次日再战。 最近这两天他媳妇总是用怪怪的眼神看他,瘌痢头就算再迟钝,也明白过来其中的意思。他媳妇这是在怀疑他不行啊! 结合每次和赌坊里那些人坐在一起说话听来的荤段子,瘌痢头觉得自己并不是不行,而是没找对方法,这才有他近几日总是急得上蹿下跳,却又实在不好意思和大家明讲的事情发生。 这事传出之后,大家差点没笑喷了。不过瘌痢头经过某些人的指点,已经新手上路了,尝到甜头的他,自然不会将这些调侃之言放进心里,只当这些人是嫉妒自己娶了媳妇。 “也是,进哥,你到时候可别闹出瘌痢头那样的笑话来。” 周进的脸僵得像块儿石头,按照以往的惯例,他大多都会笑骂几句,可今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没有说话。 狗大看在眼里,笑在心里,从怀里掏出几本小册子拍在周进的面前。 “这是我珍藏多年的,进哥,到时候可记得还我。”他笑得猥琐至极,一点儿都没有平日里在大姑娘们面前表现的那般文质彬彬。 梅庄毅并不知道瘌痢头闹笑话的事,见这一出还有些云里雾里,又见狗大掏出几本书,手一伸便抄了一本过来。 “啥玩意?” 随手翻了一下,他呸呸了几声,赶紧随手一扔丢在周进膝上。虽他当即就端起酒杯掩饰自己尴尬,到底还是让人看了出来。 狗大一副臭流氓的样子扒了过来,“没看出来啊,梅哥也是个雏儿,亏你平时跟咱们坐在一起说荤段子说得那么溜。” 梅庄毅一把推开他,站了起来,“老子喝多了,睡觉去!” 说完,人便走了,身后一片哄堂大笑。 周进也站了起来,道:“我也差不多了,明儿还要起早,就先去睡了。你们继续,不过记得留个人把这里收拾干净。” 待周进走后,众人才发现桌上的几本书没了,自然又是一片笑声。 晨光微熹,一大早二房家就开始忙碌起来。 今日不光周家那边要摆酒,二房家同样也是,虽流水席是从中午开始摆的,但也要提前做准备。 卢娇月醒的很早,但梅氏没让她起来,给她端了早饭让她吃了继续睡,说今天有的她累。于是,卢娇月只好继续睡下,睡了个回笼觉起来,发现家里已经来了许多人了。 大多都是村里的妇人,卢大伯和卢三叔家里也来人了,男的帮着卢明海他们忙着借桌子摆桌子之事,妇人们则是忙着洗菜切菜,也好中午用来做席面。还有不少小孩子,个个喜气洋洋的,不时在院子里呼啸而来,呼啸而去。时不时有家里大人会笑着斥两句,但也只能管一会儿,没多久又故态复萌了。 桂丫走了进来,见卢娇月醒了,转达梅氏的话,让她不要下炕。按照乡下的规矩,成亲这一日新娘子在进新房前,脚是不能落地的。 桂丫转身出去传话,不多时,卢娇月的屋里涌进来一大群人。 俱都是妇人。 她的外婆、舅母和两个表嫂,以及大爷爷三爷爷家的几个堂婶和堂嫂都来了。大家笑语盈盈,满脸都是喜色。 大家围着卢娇月说了一会儿话,便都出去帮忙了,只留下外婆柳氏一个人。 “外婆听你小舅舅说了,那周进是个好人,大家都知根知底,以后也不怕你受委屈……没想到如今咱们家月儿都这么大了,都要嫁人了……”说着说着,柳氏就掉起眼泪来,是喜悦的泪水,也是不舍的泪水。 姑娘出了门子,就是别人家的人了。 “外婆……”卢娇月偎在柳氏怀里,眼圈红红地道:“以后月儿会常常去看外婆的,就跟以前一样。” 柳氏用帕子拭掉泪水,“好了好了,不说了,今儿是我月儿的大好日子,也是外婆不对,竟跟你说起这些。”她从荷包里拿出一个包得四四方方的帕子,递给卢娇月:“这是外婆给你的压箱底,你收着。” 卢娇月惦着之前梅家私下的矛盾不想要,柳氏却嗔怪她:“你个小人儿家家的,心思不要太多,外婆自己的私房银子,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当初你娘出嫁的时候,外婆给了她一笔私房银子,咱家就你一个孙女,缺了谁的也不能缺了你的,女儿家有自己的私房银子总是好的。” 卢娇月只能接了下来。 柳氏又对她说了一些为人妻为人母的道理,这一说就到了中午,外面叫着出去吃席面,卢娇月却不能出去,还是留在屋里。 到了下午的时候,梅氏亲自帮着女儿穿上嫁衣。 大红色的嫁衣,交襟处、袖边和裙边绣着一朵朵并蒂莲,这是卢娇月自己绣的嫁衣。从和周进定亲,她停停歇歇绣了几个月。 红衣大袖一如朝霞浮云,腰间的那抹绣着比翼鸟的宽束腰,却显得腰越发细了,勾勒出一抹惹人怜爱的柔弱感。卢娇月披散着如云般头发,端坐在炕上,对着炕桌上的铜镜照着。 “真好看。”梅氏爱怜地顺了顺女儿的头发。 坐在一旁的柳氏也是满脸笑意,“当初你娘不会刺绣,出嫁时候穿的嫁衣还是外婆帮她绣的,如今女儿倒是比做娘的本事些,咱家娇月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若是在……”柳氏顿了一下,没有说下去。 梅氏赶忙接腔道:“娘,都这么多年了,你还笑话我。” 听到这话,柳氏顾不得伤怀,而是笑了起来。 卢娇月的堂婶齐氏走了进来。 她是卢娇月大爷爷家的儿媳妇,双亲俱在,夫妻和顺,子女双全,也就是俗话所说的全福人。乡下人都比较迷信这个,笃信由全福人梳头,出嫁的女儿也会像全福人这般幸福,所以家里有女儿出嫁的人家,都会请上一个全福人来帮女儿开脸、梳头。 齐氏先在盆中净了手,然后褪鞋上了炕,跪坐在卢娇月身边。 她先用热水给卢娇月敷了脸,拭净后从怀里拿出一根红色的棉线,线的两头打结系在一块儿,从中交叉呈‘剪刀’状,然后贴到卢娇月的脸上。 先在她脸的上中下三个位置各弹一下,嘴里念念有词,“上敬天地父母,中祝夫妻和顺,下弹子孙满堂。”又在她脸的左中右各弹三下,“左弹早生贵子,中弹勤俭持家,右弹白头到老。” 接着才用红线在她脸上绞起来。 齐氏的手艺很好,卢娇月还没感觉到疼,便结束了。之后齐氏又从炕桌上拿起一把小剃刀,在她鬓角处修了两下。 接下来便是梳头,齐氏拿着一把全新的枣木梳子,顺着卢娇月头顶往下梳。边梳嘴里边唱着:“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有头有尾,富富贵贵。” 梅氏在旁边看的直抹眼泪,柳氏也是。还是齐氏梳完头后,笑着劝了几句,两人才又破涕为笑。 梳完头后,接下来是上妆。 因为卢娇月生得好,所以齐氏并没有过多给她涂脂粉,只是在脸上薄薄地打了一层蜜粉,又轻轻地给她描了下眉,便帮她涂上胭脂。 “行了,你堂婶就这手艺,不过咱们月儿生得好,不用这些也漂亮。” 梅氏掏出一个大红封塞了过去,齐氏推了两下,还是收下了。这是乡下的规矩,请全福人来梳头,都是要给红封的。 而此时,已近黄昏。 外面传来鞭炮声和吹锣打鼓声,卢娇月的表嫂钱氏满脸笑容的跑了进来。 “新郎来迎娶新娘子了,月儿准备好了没有?” “好了好了。”梅氏赶忙把卢娇月扶坐好,拿过一个红色盖头罩在她头上。 二房家的院门外,此时是一片热闹喧嚷的景象。 鞭炮爆竹已经炸了好几轮了,周进并着今日来随他迎亲的人,往里面塞了许多小红封,还是没将门叫开。 门里,梅庄毅为首,身边站着卢广智、五郎、六郎,并有亲戚好友若干不等。 “不行,不行,光塞红封可叫不开门,接下来我问你几个问题,你答得让咱们满意了,才给你开门。”梅庄毅隔着门道。 周进被闹腾得很无奈,只等应声说好。 “以后家里的银子谁管?” “谁管?谁管?”一旁的人们都起哄着。 门外,胡三笑骂了一句,“这梅老弟变脸可真快,转眼间就成叛徒了。” 一旁的狗大几个满脸都是笑容,瞅着周进看他怎么回答。 周进清了清喉咙,“月儿管。” “月儿是你谁?” “月儿是我媳妇。” “媳妇就媳妇,叫什么小名啊!”门里有看热闹的好心村民点拨道。 “媳妇管。” “声音太小了,听不见!” “银子以后媳妇管!” 里面一片大笑,梅庄毅又问:“以后家里的活儿谁干?” “我干!”周进很快就进入状态。 “以后的饭谁做?” “我做!” “以后的洗脚水谁端?” “我端!” 屋里,卢娇月听得满脸红晕,梅氏走出去道:“行了行了,别闹了。都一把年纪了,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一旁有人打趣:“这女儿还没出门,丈母娘就知道心疼女婿了。” 可把梅氏臊得,嘴里连连呸了几声,赶紧又回了屋里去。 梅庄毅清了清嗓子,大声道:“既然丈母娘给你求情了,咱们就放过你。” “那不赶紧开门。” 话音刚一落下,门就从里面打了开,外面的人顿时都涌进了院子里。 在鞭炮‘噼里啪啦’的响声中,卢娇月被扶上卢广义宽广的脊背。大溪村是不兴哭嫁的,新娘子要漂漂亮亮、开开心心的出嫁,以后才能美美满满。 卢娇月知道这些,但还是忍不住红了眼。 眼前是一片火红,她听她娘哽咽道:“要好好的……” “哭什么,孩子就嫁在近处……”她外婆说。 恍惚间,卢娇月感觉自己出了院子,耳边全是喧嚷与鞭炮声响。有一双大手扶上她的臂膀,很快她被放进了轿子里。 “新娘坐好,起轿——” 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花轿缓缓升起,然后晃晃悠悠的向前行去。 知道今日卢娇月出嫁,基于一些隐晦的心理,杜廉特意带着卢桂丽来了一趟大溪村。 虽之前杜寡妇来卢家,闹得有些不美,到底是小姑子回娘家,胡氏也不好做出什么来。崔氏拉着女儿自然又是一通心疼,卢老汉却是坐在炕头,吧嗒吧嗒地直抽旱烟,也不吱声。 杜廉也是来到卢家后,才知道这边和二房那边闹崩了,二房的闺女出嫁,竟然没有请卢老汉两口子和大房一家人。杜廉不禁心里一阵厌恶感上了心头,这都是些什么人,竟惹得他人厌恶至此。 借口出门透透气,杜廉走出院外。 不远处的热闹,让人心里烦躁,他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自然目睹了周进一群人来迎亲、以及叫门之类的场景。 那个穿着一身红衣的男人,黝黑壮硕,且其貌不扬。杜廉怎么都无法将他和娇美如花的卢娇月联想在一起。 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那朵鲜花应该是配自己才对! 明明这些心思早就在生活的不顺中淡了许多,此时却又在杜廉心中冒出了头。他眼中隐隐含着妒忌看着这一幕,这人能比得上自己的,也就是比他多了些阿堵物而已! 哪怕当初杜廉迎娶卢桂丽,他有意给自己做脸,也仅仅是借了一辆马车来迎娶,却是未请花轿。不是请不起,若是他开口,他娘也是愿意给他出这个钱的。只是乡下大多都是牛车骡子车迎亲,马车已经是极好待遇了,也就只有县里人或者镇上的人才会弄这些花哨。 杜廉眼睁睁地看着一身红衣头罩盖头的卢娇月,被送进花轿里,再也不想看下去。他正欲转头离去,却迎面撞上一个人。 “杜、小姑夫……”卢娇杏低垂着通红的脸蛋,小声地叫一句。 杜廉神色淡淡地点点头,越过她往大房那边走去。 卢娇杏扭着头,一直目送他挺拔如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 花轿整整围着村子绕了三圈,才抬进周家大门。 卢娇月被送进新房,周进掀了盖头后,就被一群男人拉出去喝酒了。 “没吓着你吧,他们就是喜欢瞎闹腾。”周腊梅笑着道。今日亲弟弟大喜,她早就来亲自坐镇了,李水成今日也来了,正在外面同人喝酒。 卢娇月羞红着脸,摇摇头。 这时,从门外走进来一个妇人,她身穿酱红色袄裙,看得出年轻的时候也是个大美人。 “娘。”周腊梅出声唤道:“这就是月儿。”她将那妇人拉到卢娇月面前。 这妇人正是庄氏。 庄氏满脸喜悦,眼中含着泪水,看着卢娇月怎么都看不够似的。 “好孩子,以后好好和进儿过日子。进儿他苦,以后你要多心疼心疼他……”庄氏拉着卢娇月的手道。 周腊梅嗔道:“娘,你说这些做什么。还有,这会儿你不该来的,应该等明儿个敬茶的时候,婆媳之间才能见面。” 庄氏顿了一下,道:“是我有些心急了,等明儿个敬茶,等明儿个敬茶……” 很快,庄氏便离开了。 周腊梅想对卢娇月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只是让卢娇月好生坐着,她去给她端些东西来吃。 此时外面天已经黑了,院子里十分热闹,坐在新房里,卢娇月都能听到外面的吵嚷声。 吃了些东西,卢娇月屏风后的小间里,将脸上的脂粉洗去。之后换了一身水红色的寝衣,才回到炕上坐下。 这身寝衣也是她亲手做的,用梅庄毅从南方给她带回来的布料,水光油滑的,穿起来十分舒适。其实所谓的寝衣也就是一身中衣裤,配着外面一件罩衫。 时间一点点过去,卢娇月困意连连。恍惚中,她手肘撑在炕桌上睡过去了,直到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她才惊醒过来。 正是周进。 他一身红衣,面颊微微有些酡红,醉眼惺忪,但步伐还算稳健。满身的酒气,可见在外面喝了不少。 卢娇月赶忙迎了过去,扶着他来到炕边坐下。 “你难不难受,需不需要我去给你煮碗茶来解解酒?” “不用。”周进摇了摇头,一把拉住她,“我没事,你坐着,我去洗一洗就来。” 当初盖房子的时候,周进特意让泥瓦匠在东间靠里的位置多盖了一间小屋子,里面有灶有水缸,并放着卢娇月陪嫁过来的浴桶和马桶,当做洗澡间来使。所以周进并没有出去,而是转身隐去屏风后面。 里面传来阵阵水声,坐在炕沿的卢娇月,心里突然开始紧张起来。 出嫁时没紧张,与他拜天地时也没紧张,甚至之前掀盖头被人打趣新娘子漂亮时,也没紧张,偏偏这个时候紧张不期降临。 卢娇月的手指不禁在炕上的被褥上抠了抠,她突然想起之前那次,还有那只硕大的玉米棒子。 怎么办?若是待会儿疼起来,她要不要一脚踢开他,还是咬牙忍着? 想起昨晚儿她娘走后,她又偷偷地瞄了两眼那小册子,卢娇月不禁又红了脸。一时间,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可见内心纠结。 “在想什么?” 突然一个声音在头顶上响起,原来是周进不知何时已经从里面出来了。他一身雪白的中衣裤,上面的衣襟没合上,露出黝黑而肌理结实的胸膛,上面还留有水珠,一看就是男人大意忘记拭干了。 卢娇月不禁有些莫名的口干舌燥,下意识闭上眼,可脑海中还在回放方才看到的画面。 “羞什么?你都嫁给我了!” 一阵天旋地转后,卢娇月脊背在炕上落实了,她下意识伸出手想去推,却被周进一把拉住手,放在她的头顶上。 “进子叔……” “作甚?”周进低着头,皱眉研究她衣裳上的绳结。 “咱们先说说话,好不好?”卢娇月偏着头躺在那里,紧张地脚趾尖儿都绷紧了。 “你想说啥?”周进漫不经心道,手里一面动作着。 “随便说点儿什么都行……” “对了,你现在不应该叫我进子叔。” 卢娇月一愣,“那我应该叫你啥?” “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嗯,咱们现在不应该说这些,而是应该……” 卢娇月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何时自己的衣裳已经被他解了开,露出里面大红色绣鸳鸯戏水的肚兜。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到最后是怎么挨过去的,卢娇月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晕过去了,等再醒来的时候是他正在帮自己擦身。 感觉到他的手放在那无法言喻的地方,卢娇月激灵一下就醒了过来,赶紧伸手去挡,伸胳膊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身上酸疼得厉害,不禁低呼了一声。 “你醒了?” “你别弄,我自己来。”卢娇月红着脸就要去夺周进手里的帕子,这才发现他的异样,他身上湿漉漉的,仿若刚被雨淋过似的,发梢上还在滴水,一滴滴的滴落在炕沿上。 “你咋了?” 周进眸光闪了一闪,道:“没事。” 他自是不会告诉她眼见她疼晕了过去,他只好草草收场起来帮她收拾,因为身上实在燥热难耐,所以去冲了个凉水澡。 嘴里说着,周进的动作并未停下,很快就将手里的帕子丢开,拿出一个小罐子给卢娇月上了些药。这药是他特意托狗大今天一大早去县里买的,为此又被人调侃了一次。 他也是因为瘌痢头那事防范于未然,却并未想到真的派上用场了,想着方才看到那处红肿,周进不禁心中自责,明知道不匹配,却偏偏逞一时之欢,怪不得她会疼晕过去。 整个过程卢娇月都是懵的,等她反应过来周进已经给她上好药,并将她塞进了被子里,躺在松软舒适的被褥上,她这才感觉到舒服了一些。 周进转身又去小间里了,卢娇月往四周看了看,大红色的喜烛仍在燃着,将整个屋里都照得红艳艳的。想着之前的情形,她不禁一阵羞涩感上了心头,往被子里缩了缩,似乎这样被遮着盖着,就稍微不那么窘迫了。 正当她红着脸想着自己心事,被子突然被人掀了开,紧接着一个微微有些冰凉的身体钻了进来,一把将她拉进怀里抱着。 “快睡吧,明天早上还要早起呢。” 想着明天要给婆婆敬茶,卢娇月在心里命令自己赶快睡着。可越是想睡着,越是一点儿睡意都没有,身上还是酸软得厉害,但因为下面凉凉润润的并不难受,所以也不是太难捱。 她偷偷瞧了他一眼,从她这个角度可以很清晰地看到他高挺的鼻梁,和刚毅的下巴以及被卷翘睫毛盖住的眼睛。薄薄的嘴唇在烛光的照耀下,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蜜色,卢娇月突然想起她娘曾经对她说过的话,嘴唇薄的男人都薄情薄义。 可想想他,似乎这种说法并不是真的,尤其他方才还帮她做那样羞窘的事。不禁又想起杜廉,那个在她心里才是薄情薄义的男人,杜廉的嘴唇好像并不薄。 想到这里,卢娇月不禁有些失笑,她是怎么了,大喜之日竟然想这些无聊的事。 可是心中的那种甜甜的蜜意,却是怎么也止不住往上犯了起来,咕噜咕噜,甚至冒着泡泡,让她整个心都弥漫着一种懒洋洋的幸福感。 耳边依稀还在回旋白日里小舅舅不让他进门时的问话—— “以后的饭谁做?” “我做!” “以后的洗脚水谁端?” “我端!” 其实这一会儿她很想告诉他,这些都不用他做的,能侍候他,她甘之如饴。 “在看什么?”周进突然问道,大掌在被子下面一把按住她的小手。卢娇月这才发现自己想着想着,手指竟然在他胸膛上无意识地画着圈圈。 “没啥……”她莫名有些紧张,赶忙收回自己的手,却被周进一把拉住。 周进把她往上面提了提,两人面对面的窝在被子里,他依旧还是闭着眼睛,薄唇却亲了过来,在她唇上狠狠地碾了一下,才道:“你若是不想睡,咱们还有很多事可以做。” 卢娇月可不是未经过人事的小姑娘,吓得赶紧闭上眼,道:“我马上就睡。” 心里却是直打颤,她可不想再来一次,那会儿她还以为自己快死了。忍不住思绪又涣散开来,若是明天他还要,自己到底要不要给他。 给,她疼得受不了,不给,其实她心里也是想给的。虽然很疼,但是那种水乳相融的感觉真的会让人忍不住沉醉进去。 想着想着,卢娇月便睡着了。 而此时周进却是睁开了眼睛,他心里喟叹了一声,将她往怀里拉了拉。她倒是睡得好,可他今晚注定是彻夜难眠。 天方破晓,鸡已经叫了很多遍了。 卢娇月猛地一下自梦中醒来,瞅了瞅外面的天色,便赶紧坐了起来。她的动作自然也惊醒了刚睡着没多久的周进,早上直到外面鸡叫三次,周进才将将睡去。 “急什么?”看着她着急在炕上找衣裳的动作,周进不禁问道。 卢娇月转过头来,才发现他也醒了。当即意识到自己中裤还没穿上,身上就穿了个肚兜和一件中衣,她赶忙用上衣遮了遮,道:“时候不早了,今天还要给你娘敬茶,我得赶紧起来做饭。” 按乡下的规矩,新妇第一日早上是要洗手作羹汤的,以示自己灶上的手艺。卢娇月昨晚儿睡过去之前,便交代自己不能睡过了,哪知还是睡过了头。 周进一把拉住她,将她往被子里带,“急什么,今早不用你做饭,我姐家的婆子被她给带来了,昨儿她便交代我让你不用起早,睡足了再起来。” “可这怎么好……” “有什么不好的,你听听外面动静,都还没起来,咱家以后就咱俩,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卢娇月只能又躺下。 刚躺下没多久,就听见外面有人走动的声音,紧接着又听见周腊梅和一个小孩子的说话声,卢娇月再也躺不住了,折腾着要起来。 眼见如此,周进也只能跟着起来。 “那是我外甥,是我姐的独子,今年才三岁。”周进说道。 这个卢娇月是知道的,当初她在李家便见过两次,且新嫁娘成婚次日要见家里的长辈和晚辈,并要奉上自己所做的鞋、手帕之类的小物件,以示自己针黹手艺好。 做羹汤、显针黹,都是作为新妇进入一个新家庭之中,对自己的展示,代表着自己可以勤俭持家,让家中长辈可以放心将小家交给自己。这些道理不拘乡下城里,举凡是明理的家长,都会这么教导自己的女儿。 柳氏当初是这么教导梅氏的,梅氏自然也是这么教导卢娇月的,所以她对这些极为看重。出嫁之前便绣好了今日要拿出来的礼物,不光给周腊梅一家准备了,甚至连庄氏都有。 卢娇月穿好衣裳,便去小间里洗漱,等她出来的时候,发现屋里的桌上放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几样小菜,和一碟子馒头,还有两碗熬得粘稠的小米粥。 “先别忙着收拾了,我姐把早饭给咱们送来了,先吃了再收拾。” 卢娇月感觉有些羞愧,自己作为新妇第一天,竟然如此失礼,竟让大姑姐给自己送饭吃。 周进自然看出她的心思,好笑地一把拉过她来,“好了,我不说了嘛,我姐我娘都不是规矩大的人,知道你昨晚儿累着了,不会挑你毛病的。” 这话一出口,卢娇月顿时也不羞愧了,而是变成了羞窘。 这人,这人真是口没遮拦! “来,你是喜欢甜口儿,还是咸口儿的?”周进将她拉坐在桌前,问她。 卢娇月看了一下,发现大姑姐真是体贴,竟然还捎带了一小罐儿白糖。 “我记得听你爹说你最爱吃的就是白糖鸡蛋水,要不然我给你碗里放点儿糖?”说着,周进便拿起糖罐里的小勺,舀了一小勺糖放进她的碗里,又用汤匙搅了搅,推到她的面前。 明明五大三粗一汉子,块头大脚大手也大,却拎着小汤匙做出这样的行举来,着实让人有些忍俊不住。卢娇月看着却是红了眼,明明知道不该这样,她却是又忍不住想起上辈子的一些情形。 杜廉看似文质彬彬,貌似体贴,实则他除了对她说两句甜言蜜语,却从未为她做过什么事。还记得上辈子新婚头一日,她作为新嫁娘忍着浑身的酸痛起来,因为起的有些晚了,只是随便收拾了一下,便急急惶惶去灶房为全家人做饭。 上辈子她一直被家里人宠着,知道许多事该怎么做,却动手的次数少。连火都不会烧,又是忙着烧火,又是忙着做饭,一顿饭坐下来,弄得整个人蓬头垢面、满脸灰黑。 好不容易将饭做好了,端过去。杜廉像个大老爷似的坐在桌前,连把手都不伸,甚至看她的样子颇有些诧异。而婆婆杜寡妇和小姑子杜鹃儿,也是同样的神色,虽她们已经尽量遮掩自己的神情了,但卢娇月还是从中看出了厌恶与嫌弃。 那时候她不懂,只是以为自己做的不好,甚至心里惶惶然,怕会招来厌弃。事隔许多年以后再回想,却发现很多东西其实早就有端倪,只是她是个傻的,从未认真想过这一切。 对比此时,同样是丈夫,同样是姑子婆婆,却体贴如斯,卢娇月一时哽咽在喉,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 “怎么了?吃个饭你倒还眼泪汪汪的了,不喜欢吃甜口的,那我这碗给你。”周进将卢娇月面前的碗,端到自己跟前来。 “不用,不用,我喜欢吃甜口的。”卢娇月赶忙按着自己的碗,拿起汤匙,一勺一勺朝自己嘴里喂去。 “真还是个小姑娘,让我姐看见,还会以为我欺负你了。”周进状似感叹地说道。 看着他那样子,卢娇月破涕为笑,“哪有,我就是有些感动,没想到……” “好了,我知道你初嫁过来,心里紧张。我之前不说了吗,以后咱家就咱俩,我姐和我姐夫这次之后就要去府城了,至于我娘……”周进顿了一下,“她也是要离开的。” 卢娇月这才想起男人的家事,不禁有些愧疚自己不该让他想起这些事情来,忙道:“我以后不会了。”顿了顿,她又道:“以后有我陪着你呢……” 说到最尾端的时候,声音已经小到让人听不见了。周进却是心中一暖,也没说什么,只是伸出筷子给她夹了筷子菜。 两人很快便用完早饭,卢娇月将桌子收拾了一下,又去炕那边将炕上的散乱收拾干净,才又去了小间洗手净面,回来坐在妆台前给脸上涂了层面脂,并梳了头,才算停当。 这期间,周进一直歪在炕上看着她。 对着镜子照了照,卢娇月又给自己抹了点胭脂,感觉有新嫁娘的喜庆却又不失礼数,心里才算安定了一些。 “走吧,去给你娘敬茶。” 按理说,庄氏作为周进的亲娘应该是住上房东间的。 可上房的东间做了新房,她便和周腊梅一家住在东厢。东厢有三间大屋,中间是堂屋,这间堂屋虽没上房布置得体面,但还算可以。此时庄氏正坐在堂屋上首处的圈椅上,等着卢娇月两人来敬茶。 见小两口走了进来,她慌张地便站了起来。 “起了?” 此时的庄氏不像是一个做娘做婆婆的,倒是像是一个做了什么错事的犯人。手足无措,满脸仓皇,想让看得心中直泛酸。 周腊梅看不下去了,走过去将她按坐在椅子上,并打着圆场笑道:“娘,你慌什么慌,是不是因为有了儿媳妇,一时没了章法。快坐下,月儿还要给您敬茶呢。” 卢娇月约莫明白一些这其中的事,自是不做声,只是保持着新嫁娘应有的含蓄与娇羞。而周进眸光晦暗,却因不知道想到什么了,并未阻止大姐这么做。 不管怎么样,她是自己的娘,这杯媳妇茶该她来喝。 刘婆子端了一碗茶来,递给卢娇月,卢娇月接过来,上前两步就要跪下,却被庄氏一把给扶住了。 庄氏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声音也是颤抖的,“不用,不用跪。” 卢娇月没料到会这样,不禁转头去看了看周进。 “既然我娘说不用跪,你就别跪了。”周进道。 周腊梅也说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不兴这个规矩,卢娇月只好又站直了身体。 “娘,喝茶。” “哎,好,好……” 庄氏正欲接过茶来喝,门外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我说你上哪儿去了,连家也不回,招呼也不打一声,咋滴?这是想跟你亲儿子住在一起,不打算回去了?”随着这个声音,韩老栓走了进去,他身后还跟着他的大儿子韩大山。 庄氏手一抖,茶碗啪的一声跌落在了地上。 因为卢娇月站在她面前,当即被迸溅了一裙子的茶水,庄氏这才反应过来,赶忙弯腰要给她擦。 “有没有烫着?”庄氏满脸焦急,手足无措。 卢娇月忙把她一把拉了起来,“没事,我穿得厚,您别慌。” 韩老栓又出声了,“瞧把这儿媳妇心疼的,我大山媳妇咋没见你这样!” 庄氏脸色一僵,正欲说什么,突然周进走了过来。 他拧着眉弯腰检查卢娇月的情况,那茶虽然有些烫,到底现在天气冷,所以卢娇月穿得厚,只是溅湿了她的裙子,并没有烫到人。知道没有烫伤她,他才转过头去,脸色阴沉道:“滚出去,谁让你来我家的?” 韩老栓没料到他会如此,道:“大门没关,咋滴,我还来不得。” 这时,一旁的刘婆子露出懊恼的神情,早上起来她打扫院子,倒是忘记将门关上了。 “再说了,你虽不是我亲生的,但我却是你继父,继父上继子家的门上不得?” 周进目露嘲讽,正欲说什么,庄氏突然冲了过去,使劲去搡韩老栓。 “你给我走,走!你知道不知道丢人,我儿子已经认祖归宗了,不是你儿子,现在不是,以后也不是!” “以前吃我韩家饭的时候,咋没说不是我儿子呢。”韩老栓只是不走,阴阳怪气道。说着,他往四周瞧了瞧,对韩进道:“没想到你小子倒是有本事了,这刚改了姓,就盖了这么大一座院子,有银子没说孝敬你老子我两个?” 周进紧紧攥着拳头,就要上前,却被卢娇月给拉住了。 卢娇月摇摇头,眼睛看向庄氏的方向。 周腊梅也气得不轻,她早知道这个继父是个伪善的,第一次才知道他这么不要脸。李水成站在一旁,脸色十分冷肃,到底事关丈母娘,他也不好插言什么。 “你走,你快走!” 庄氏此时心中满是仓皇,她早就打算好儿子成亲这日她要来的,可惜韩老栓却不让她来。为了这事,两人吵了好几架,后来庄氏索性也不跟他讲理了,正日子的当天一大早就偷偷出了家门。 她原本打算等儿子拜了堂成了亲,她就离开,哪知女儿却说还要喝媳妇茶。她虽心里焦急,但也知道这是不能少的,没得让儿媳妇瞧不起儿子觉得他娘是个没礼数的,所以庄氏就留了下来,在这里住了一晚。 却万万没想到韩老栓会在这时候出现,还闹得这么一出。 “走什么走,我走了你留在这儿?咋,小海你打算不要了?” 听到这话,庄氏推他的动作突然顿住了,不过仅是一瞬,紧接着她又去推韩老栓,并道:“走,我跟你回去,你别闹了。” 话音之间,隐隐带着一丝乞求的意味。 这个柔弱的妇人在乞求,乞求韩老栓能给自己留些脸,让她可以在儿媳妇女婿面前留一丝颜面。尤其是儿媳妇,她心心念念就想要一个儿媳妇,她不敢奢望摆什么婆婆架子,只想让小两口和和美美的过日子,也不知道儿媳妇看到这一面会不会瞧不起自己儿子,她儿子竟然有她这样的一个娘! 想到这里,庄氏更加急惶了,不敢去看儿子女儿媳妇女婿的脸色,道:“快回去,我想小海了,你不走我走了。” 韩老栓这才拽住她的胳膊,对着周进等人不屑地哼了一声,“一群忘恩负义的东西!” 周腊梅被气得直掉眼泪,却又顾忌着庄氏,不知该说什么。周进的脸庞紧绷,隐隐可以听见他咬牙的声音,突然他一声暴喝,就冲上前去。 “我去你娘的,真以为老子怕你!” 嘴里骂着,他飞起一脚就踹了过去,当场就把韩老栓踹飞到门外面去。 韩大山本是在一旁看戏,哪知周进会突然发作,等他反应过来,他爹已经半躺在地上捂着肚子肚子痛苦呻吟。他尖叫一声,手指颤抖地指着周进:“你敢伤人,我要报官抓你。” 卢娇月早就看得心酸不已,深深后悔方才为何要拽着进子叔。这两个人她虽是第一次见面,却是厌恶在心。此时见周进打了人,她心里不慌,反倒觉得爽快。见韩大山如此说,她当即就回嘴道:“这是哪儿来的疯子,竟然敢乱闯人家的门,被打死活该!再不走,我就出去叫人了,你们两个外村的人敢跑咱们村捣乱,胆子可真大!” 嘴里说着,她撩起裙摆就往外跑去,似乎真打算去喊人了。 韩老栓和韩大山也是乡下人,自然明白乡下的规矩,在乡下每个村子都抱团,若是出了外村人无缘无故上别的村子来找茬,一个不好就会惹来整个村的人。他们也是因为知道周进初来乍到,大抵和村民们还不熟,没人会管闲事,才敢如此张狂上门的,却忘了周进的媳妇是大溪村人这茬。 “你胡说八道,我爹是你男人继父!”韩大山急急辩道。 卢娇月站在大门边,道:“好哇,还敢乱攀亲戚关系,我公公早就死了,昨天拜天地我和我男人可是拜的牌位,难道这死人还能复活不成?见过人攀亲戚混银子,还没见过人攀亲戚混死人的,你们走不走,再不走我可喊人了。” 她张口就做要大喊样,韩大山也不敢再跟她掰扯,搀起地上的韩老栓,便狼狈地跑了。 “下次再敢来让你们有去无回!” 撂下这句狠话,卢娇月才转过头来,回首将众人俱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她当即脸上就是一红,嗫嚅道:“我、我也是见他们太气人了,又怕他们报官,就想吓走他们……”浑然不见方才泼辣的模样。 周腊梅噗呲一笑,“报什么官啊,你忘了你姐夫就是管这个的。” “啊!”卢娇月顿时窘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里钻进去,两辈子第一次这么泼辣,却是闹出大笑话来。 周进本来还是满腔怒火,这会儿也是满脸笑意,他走过来拉住卢娇月的手,埋怨周腊梅:“姐,你就别打趣她了,她脸皮薄。” 一通笑过之后,几人才发现庄氏还站在原处。 周腊梅叹了一口气,走到她面前道:“娘,你真打算还回去?” 庄氏头低低的,“我、小海还在……” 周进突然出声道:“你愿意回去就回去吧!” 庄氏抬头望了他一眼,“进儿……” 周进别开脸也不去看她,拉着卢娇月就往里头走去。卢娇月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来。 庄氏抹着眼泪,看着女儿:“你弟这是在怪我呢,我也不想,我没料到他……” 不提还好,一提周腊梅也是满腔憋屈,她无奈地低声道:“娘,你说换谁不怪,今天大好的日子,他闹这么一出?还有,你真打算还回去?!” “小海他……” “罢了罢了,我知道说什么你都不会听,你走吧!” 庄氏看了看女儿,又犹豫地往里头望了望,最终还是抹着眼泪走了。 周腊梅靠在李水成的肩膀上,直掉眼泪:“你说她这样又是何必?放着舒心的日子不愿意过,非要去自找罪受……” “你别忘了小海还留在韩家。”李水成理智分析道。 听到这话,周腊梅眉宇更见复杂,却是没再说话了。 与周进不同,当初韩小海生下来的时候,周腊梅帮着庄氏带了一年多,直到她后来出了门子。这些年她每次回韩家看庄氏,都不忘给这个弟弟买些东西过去,姐弟之间的感情还算不错。 对于这个小弟弟,周腊梅的心情虽复杂,到底还是有几分喜爱的,大人之间的事,她觉得不该牵扯在小孩身上。可最近几年也不知怎么了,小海提起弟弟就是满脸厌恶,要知道他小的时候,和弟弟的关系也没有坏成这样。 周腊梅知道这是韩老栓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可知道又怎样,她已经是嫁出去的人了,而且韩小海从身份上来说,是韩家的人,他们周家人能说什么。 因为这些,又同是女人,周腊梅能理解庄氏的心情,但她能理解,不代表周进也能。 第90章 ==第九十章== 屋里,周进一直没有说话。 卢娇月站在门边瞅着外面庄氏走了,才对周进道:“娘她老人家走了。” 周进怔了一下,打起精神道:“你别操心她的事,她这么大的人了,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做什么。” 卢娇月犹豫了一下,“你说娘回去了,那人会不会对她做什么?”她的潜意词是怕庄氏会挨打,毕竟在乡下打媳妇的男人可从来不少,到底是婆婆,她没有直言。 卢娇月没有和韩家人打过交道,但见方才那一出,就知道那一家子估计没一个好人。 周进见她纠结的小摸样,有些失笑:“你放心,那人他不会打我娘的。” 卢娇月疑惑地去看他,周进这才讲出一些事来。 其实认真来说,韩老栓对庄氏是极好的,包括当初娶庄氏进门,若不是喜欢到一定程度,他不会做到那种地步,硬顶着全村的压力甚至外面的流言蜚语,将庄氏娶了回来。 可这种好却是排外的,仅仅针对庄氏一个人而言,其他人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因为这种心思,所以他待周进姐弟俩只是个面上情,其实若是没有之后周进与韩大山之间的冲突发生,也许这种表面和平还能一直维持下去,只可惜事与愿违。 在便宜儿子和自己儿子之间,韩老栓自然会选择袒护自己的儿子。 而庄氏虽低声下气,忍辱偷生,到底心里还是向着自己儿女的。这种表现虽不显,但还是有迹可循,也因此让韩老栓心里越来越失衡,总觉得庄氏是不是还惦记着前头那个男人,渐渐心理产生了扭曲。当然这人本就不是个什么好人,只是如今更加坏了。 其实认真想想,若不是怕庄氏离开,他何必总拿着韩小海说事。方才他嘴里说出让周进拿些银子来孝敬他,实则不过是恶心周进等人,顺便要挟庄氏罢了。若是早想要银子,周进在县里做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平日里马车来马车去的,谁不知道他手里有钱,但韩老栓却是提都未提过这茬。 这些周进心里头都清楚,但心里清楚,与感情能不能接受是两码事。 听完后,卢娇月陷入震惊中。 这算是什么?我爱着你,但同时也在折磨你?想过来想过去,她都不能理解这种心思,且这其间还有婆婆夹在中间,卢娇月总觉得这么胡思乱想对人有些不尊重,遂也不去纠结了。 “不想了?”周进望着她道。 卢娇月摇了摇头。 “这些你别放在心上,韩家人若是不惹上门来,我不会对他们怎么样,若是他们不识相,咱们也不用惧他们。至于我娘——”周进顿了一下,“她有她的想法,我不想去干涉。” 这下卢娇月倒是听明白了,也就是说若是韩家人没有无事是非,自是相安无事,若是闲的没事想找茬,这边自然也不含糊。至于婆婆,她愿意留在韩家那就任由她。 这时,周腊梅和李水成走了进来。 周腊梅已经没有在哭了,方才周进动手的时候,刘婆子便把小宝柱给抱走了,此时也抱了过来,小宝柱跑在娘身边,小脸儿绷得紧紧的,似乎也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让人不愉快的事。 吃过中午饭,李水成一家就告辞了。 府城那边已经下来调令,若不是因为周进成亲,这会儿李水成一家早就前往府城去了。调令上有到任的限期,尤其去了府城以后还要安顿,所以再是耽误不得。 周进和卢娇月将他们送到门外,李水成对周进道:“如今接我位置的是徐凡,他算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以后若是有什么事,你可以找他,我与他打过招呼。” “谢谢姐夫,若是有了空闲,我会带月儿去府城看望你和大姐还有小宝柱的。” 那边,周腊梅拉着卢娇月在说话,所说之言无外乎是一些嘱咐小俩口好好过日子的话。当然也有说庄氏,周腊梅让卢娇月不要怪庄氏,她也有她的不得已。 卢娇月自是连连点头,虽接触的次数不多,但她能感觉出大姑姐待人的真心诚意。想着他们一家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以后见面恐怕也艰难,卢娇月心里也是充满了感伤。 千里送行终有一别,望着消失在远处的马车,周进对卢娇月道:“咱们有时间就抽空去府城看望大姐。” 卢娇月点点头。 庄氏走进韩家大门,家里一片寂静。 她脚步顿了一下,便往上房走去。 进屋之后才发现屋里有人,一家人都聚到上房来了,韩老栓脸色苍白地躺在炕上,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你还敢回来!”韩大山目眦欲裂,恨恨地瞪着庄氏:“你不在你那好儿子家,回咱家来做什么!” 其他人也一脸仇视的模样,他们已经听说了韩老栓为什么会受伤。 “大山,你给住嘴,你想你爹我死是不是?”炕上,韩老栓挣扎着喝了一声,便开始呛咳起来。 见此,韩大树赶忙说道:“都这个时候了,还说这些作甚,大哥还不赶紧去请大夫,别让咱爹落下暗伤。” 一通人仰马翻后,大夫请了过来。 大夫帮韩老栓看了看,又把了把脉,才道:“没什么大碍,开两幅药吃,在家里养一阵子就好了。” 韩大山有些不信:“真没啥事,那我爹咋咳成了这个样子?!” 大夫沉吟一下,“大概是岔气儿了吧。” “怎么可能?我爹明明当时都躺在地上起不来了!”韩大山还是不信。 大夫反问道:“我说的话你还不信,难道你希望你爹受伤严重?” 这大夫也姓韩,是韩家庄的人,医术十分不错,庄子里谁有个病痛什么的,都是他给看的,在庄子里颇有威信。 听到这话,韩大山赶紧掩饰地笑了笑,“怎么会,我就是担心我爹罢了。” 他自然不会将自己阴暗的心思说出来,若是他爹受了伤,他就有理由将事情捅到堂伯那里去,到时候在庄子里叫齐了人去找那野种的岔。 即使这样,韩大山也依旧没放弃这种心思,见大夫被送走后,他脸上阴了下来:“这亏咱不能白吃,我去找堂伯。” 他当即就要扭身出门,却被庄氏叫住了,“大山,进儿他不是有意的,他也是恼了她媳妇被娘烫着了,才会……” 韩大山冷笑:“都这时候了,你还替那野种说话?” 庄氏一脸无措,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只知道不能让继子去找里正。庄子里的人历来抱团且霸道,若真召集一班人去大溪村,她儿子以后还怎么在那里立足。 “大山,你看在娘的面子上……” “你可不是我娘,你是那野种的娘……” 话还没说完,就被韩老栓砸过来的东西打断,“怎么跟你娘说话的?这事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非要闹到人尽皆知?你给我消停些,回屋去,不准去找你堂伯,你爹还没死,用不着你来当我的家!” 韩大山跺了跺脚,恨恨地望了庄氏一眼,才扭头走了。 这个狐狸精,自打她进门以后,他爹的心思就不在他们兄弟两个的身上了。还有那野种如今倒是本事了,还娶了那样一个美娇娘,他不会放过他们的…… 见事情成了这样,自然没人敢出来触霉头,都找借口溜了。屋里安静下来,炕上的韩老栓,瞅了坐在那里垂着头不出声的庄氏一眼,“继子打继父,他虽不跟我姓了,可谁不知道他是我继子。真是好儿子,好儿子!” “你若不想这事闹大,以后就好好呆着家里,哪儿也不准去,若不然……” 他冷笑两声,炕角那处庄氏依旧垂头坐在那里,默不作声。 李水成一家走了以后,家里自然就只剩周进和卢娇月两人了。 两人先是回屋午歇了会儿,睡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的样子,两人就醒了。醒了实在没事干,卢娇月便要去收拾东厢。 东厢那边现在没有人住,但用过的被褥和东西还要收拾,总不能放在那里落灰。被褥这种东西要精细保管,不用的时候自然要收起来,碰到太阳好的时候,拿出来晒一晒,这样用的时候睡起来才舒服。 周进不让她去,说哪有新嫁娘过门的头一日便干活儿的。乡下确实有这种规矩,新妇进门头一个月不用干活,但一般都没什么人注重这个,庄户人家平日里活儿多,再多的人都使得完,自然不讲究这个。 卢娇月笑着道,“那咱们晚上吃饭咋办?” 这句话倒是让周进有些懵了,他一个大男人自然不会做饭,平时在县里都是在外面买来吃的。不会做饭的周进,想到一个好办法,“若不然咱们去买来吃?”在卢娇月直视他的眼神中,他当即换了一个说法:“若不然咱们去镇上吃。” 卢娇月眼神越来越不敢苟同,周进终于坚持不住,气馁地抹了一把脸,道:“也是,住在乡下什么都不方便,若是从外面买回来该凉了。” “好了,咱家就两个人,不用讲那些规矩的。我先去收拾东厢,晚上我来做饭。”新刚上任的小娇妻卢娇月,拍板说道,颇有一种一锤定音的气势。 之后她便去了东厢,先把被褥给拆了,把被单被面放在一边,准备明天再洗。把被褥收进柜子里,又拿了抹布四处擦了一擦,才算停当。这期间周进一直跟在她身后,看她忙进忙出,大抵也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吧,最后卢娇月打算将换下来的被单被面抱去上房那边先放着的时候,他将那堆东西抢了过来。 “你说放哪儿,我去放。” 卢娇月也不拦他,告诉他位置,便转身将东厢的大门给锁上了。家里就只有她和周进两个,以后这地方若是不来客人,恐怕一时半会儿也用不上。 大抵是因为卢明海从不像村里其他男人一样,惯会做个甩手掌柜,除了地里的活儿,家里的杂务一概不沾手。有空闲的时候,卢明海也会帮着梅氏做些家务,所以二房家几个男孩子多多少少都会干些细碎活儿。像卢广义和卢广智,他们就经常会自己给自己洗衣裳,也是想给娘和妹妹分担分担。 生活在这种氛围中久了,也因此卢娇月并不会觉得男人干家务活有什么不对。像做家务这种事,就是你不干,我干。尤其什么东西都是有来有往,才利于培养彼此之间的感情与默契。鉴于上辈子的一些原因,她并不想周进也和上辈子的杜廉一样。重活一次,卢娇月已经没有了那种家务活天生就应该是女人来干的认知。 周进抱着一大堆东西,颇有些手忙脚乱的,幸好他块头儿大手也大,倒也将将能将那些东西兜住,拿去上房西间那里先放着。 将东西放好,他又跟去灶房了。卢娇月从东厢出来,便来灶房了,她初来乍到,总得摸清一些情况。 灶房里非常杂乱,早饭和中饭虽是刘婆子做的,但吃过午饭,李水成一家便走了,自然来不及收拾。 卢娇月将袖子挽了挽,打算先来洗碗。 望着这种情形,周进颇有些无措。 见此,卢娇月道:“你帮我打些水吧。” 他顿时宛如得到什么诏令一般,拎起水桶就往井那边去了。 手里有活儿做,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待到处都收拾好,天也已经擦黑了。冬天,天黑的早,一般天将擦黑的时候,村民们就开始做饭了。吃完饭,泡个脚,也好上炕好好暖和暖和。 灶房里有许多剩菜,都是昨儿摆流水席剩下的。 大多都是未用完的,并不是别人吃剩下的,乡下请人吃席面,即使桌上有吃不完的剩菜,也被来吃席面的村民给装走,带回家给孩子吃了。 卢娇月捡了两碗蒸菜,放在灶上热着,又择了一把豇豆,准备等下炒来吃,两个人也吃不了多少,有三菜一汤也足够了。最后,她就着炒菜的锅打了一个蛋花汤,才算是做完了。至于主食,昨儿个流水席没吃完的馒头热上几个就行了。 “你总是站着,不累吗?”这时,她才有空转头和周进说话。 方才周进也有想给卢娇月帮忙,可惜他择菜不会,烧火不行,卢娇月只能把他推开,自己全做了。手里没活儿干,周进也不知道去干什么,只能杵在一旁当门神。 门神周进抽了抽鼻子,做出一副垂涎三尺的模样,道:“媳妇,你的手艺可真好。” 卢娇月有些好笑,蒸菜是现成的,只用热来吃,她也就炒了一个菜,怎么就叫手艺好了。当然对于周进的推崇,她也是十分受用的,遂嗔了他一眼道:“你把菜先端过去,我来把馒头捡出来。” 一顿饭吃得周进是肚儿圆圆,这种十分满足的感觉多久没有过了? 在他记忆中,依稀还记得当年爹还在的时候,他们一家四口人也会坐在烛火下吃饭,温馨而美满。可惜自打出了那次旱灾,爹走了以后,他们来到韩家庄,娘改嫁去了韩家,这种情况便再未有过了。 想到这里,周进突然黯然起来,可看着一旁正在忙着收拾桌子的娇妻,他突然觉得这种美好一定是上天给他最好的恩赐。 周进站了起来,“方才你嫌我烧火烧得不好,那碗我来洗吧,这活儿简单,我看看就会了。” 卢娇月揶揄地瞅了他一眼,并未说什么,而是点点头。 之后去了灶房,周进装来一盆水,站在那里洗碗,卢娇月在一旁当监工。将抹布和碗拿在手里后,周进才发现这活计似乎并未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啪的一声,一只碗掉在地上碎了。 “那啥,手滑了。”周进说得十分理直气壮,沾了水,本来手就容易打滑。 卢娇月点点头。 啪又是一声,碎了一把汤勺。 卢娇月去看周进,看他打算怎么说。 “还是手滑。” 卢娇月又点点头。 直到第三声脆响声响起,周进再不能用手滑的借口了,只能说:“灯光太暗了。” 卢娇月扶额,赶紧上前把他给推开了。 这碎的可不是乡下惯用的粗瓷碗,周进讲究,当初给家里买碗筷的时候,都是挑了好的买,都是细瓷的。一套下来花了近二两银子,再让他这么手滑几下,明天该没碗吃饭了。 到处都收拾好了,两人才回屋洗漱上炕。 周进先上炕的,卢娇月则是借着梳头,还坐在妆台前面。 她拿着梳子一下一下梳着如云般黑发,寄望时间可以过去的快一些,又想他怎么还不睡,若是睡着了就好了。 “还不快上来,你不冷?”周进突然说道。 卢娇月被吓了一跳,差点没将手里的梳子扔出去,她慌忙站了起来,将梳子放在妆台上,才转头对周进道:“你先睡吧,我这会儿睡不着,想做些针线活儿。” 说着,她便四处找针线簸箩。找了一圈,才突然想起来针线簸箩被她放在炕柜里。 要去炕柜拿,不免要到炕上去,她小心翼翼瞅了周进一眼,特意避着他,去炕柜里拿东西。哪知手还没伸过去,人便拉住了,周进将她往怀里一带,两人就滚进被子里了。 “行了,都什么时候了,早点歇着吧。” 卢娇月被吓得不轻,当即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我那里还疼着呢!”话说出口后,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红得仿若要滴血也似,赶忙一头钻进了被子里。 周进一顿,笑了起来,“你想到哪里去了。”他伸手想去把她捞出来,哪知卢娇月硬是不让,无奈他只能也钻进被窝里去。 昏暗的被窝中,周进和卢娇月头抵着头,两人彼此呼吸纠缠,“我今天可没想要做什么,你担心个什么劲儿。” 卢娇月紧紧闭着眼睛,脸都快烧了起来,她嗫嚅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傻姑娘!今儿你也累得不轻,快睡吧。”轻轻地说了一句,周进将她揽进怀里。 卢娇月起初身体还有些僵硬,慢慢也软了下来,放任让自己窝在他怀里。 大抵是因为被窝里很暖,卢娇月被熏得晕陶陶的,鼻息之间全是他的味道,只是不一会儿,人就睡着了。 次日,卢娇月是在周进怀里醒来的。 醒来睁开眼往窗外看了看,天才麻麻亮。 因为还没有烧炕,所以屋里有些冷,但被窝里却是很暖和。 “又降温了,外面冷,再睡一会儿就是,反正就咱两个,不用起这么早。”周进闭着眼睛道。 卢娇月也就听话的继续睡,原本以为睡不着,哪知竟然又睡了过去。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大亮了。 周进不在,好像已经起来了,卢娇月心中一阵羞愧感,赶忙自被窝里爬起来。她穿上衣裳,又随便将头发挽了一下,便出了上房,正好看见在马厩那边忙着给马添料的周进。 今天似乎出奇的冷,卢娇月本是穿了件秋衫,哪知人一出来就被寒风激了个冷战。 那边,周进看了她一眼,说道:“去换件衣裳再出来。” 卢娇月转身回屋换衣裳。她陪嫁过来的衣裳很多,有当姑娘时候穿的衣裳,也有新做的。因为知道出嫁的时候天冷,所以卢娇月特意做了好几身冬天穿的衣裳。 她换上一件嫣红色绣兰草的掐腰夹袄,又将下面的裙子也换成厚的了,然后在柜子里翻了一件她给周进做的薄袄,才又出去了。 “你也穿上吧,别以为自己身子壮便瞎糟践。”她将薄袄递了过去,并对周进说道。 别看周进说卢娇月说得好,其他也穿得挺薄的,与卢娇月一样,他也没料到今天会这么冷。到底是男人,他也没放在心上,打算给马喂食了以后,再回屋添衣裳。 周进拍了拍手上的碎草沫子,将薄袄接过来,套在身上。 “我去做饭,你早上想吃啥?” “随便,你看你想吃什么,都行。” 男人都粗心,她娘每次问她爹想吃什么,她爹也总是这么回答,包括她大哥和二弟也是如此。好像似乎只要女人家在吃上头比较上心,他们一点也不在意的模样。可吃的时候,就显现出来了,好吃不好吃,喜欢吃不喜欢吃,从他们脸上就能看出来。 卢娇月想给韩进做顿好吃的,遂挖空心思折腾做早饭。 她打算做玉米糁粥,再烙些薄饼做干食,她娘的薄饼做的好吃,她也跟着学了一手。 卢娇月先去将面和了,放在一旁醒着,就去煮粥。在锅里添了水,等水开了后,便往里头撒玉米糁,边撒边搅,免得糊锅。 其实所谓的玉米糁,也就是玉米脱粒晒干以后碾碎,是北方乡下惯吃的一种主食。可捞干饭,也可以煮粥,更可以用来做饼子、窝头之类的。用来煮粥的话,可以掺米来煮,也可以掺面,二房家喜欢将玉米棒子碾得碎碎的,在里头掺上些许白面,用来煮粥即香浓又可口。 这袋子玉米糁是卢娇月陪嫁带过来的,也是心知周进一个大男人在家里,估计是不开火做饭的,怕女儿嫁过来头两天没饭吃,梅氏特意给准备的。 待玉米糁下锅后,只用管它不糊锅,就可以用小火任它熬着了,熬得越久越香。卢娇月扭头又去做菜,肉菜自然还是成亲那天剩下的,蔬菜的话,因为周家暂时没有菜地,所以没有,不过梅氏给女儿陪嫁了两坛子腌菜,所以暂时是不愁没菜吃的。 “明天我回门,回来的时候让我爹给咱们捎几颗白崧和土豆、红薯之类的。这些我娘家多,地窖里装了半地窖。也是不凑巧,家里没开菜地,只有等到明年开春才能开菜地种菜。”吃饭的时候,卢娇月说道。 “这事你别担心,等后天我去一趟县里,多买一些菜放在家里,怎么也能把这个冬天度过去,等我有空了,就把后面的菜地先给开出来。” 卢娇月倒也没拒绝,就是不用卖蔬菜,肉之类的也是要买的。家里既没有养鸡也没有养猪,吃个鸡蛋还得用买的。想到这里,卢娇月打算等明年开春了,便养一窝鸡在家里。 “最好再弄个鸡窝,到时候咱们用来养鸡。至于养猪就算了,咱家人少,也没什么剩饭,又不像我娘家那边做豆腐,还有豆渣来拌猪食喂猪。对了,我一直想在家里种颗葡萄树,因为家里没地方,所以一直也没种上。到时候咱们在后院搭个葡萄架子起来,等夏天的时候,就有葡萄可以吃了……”卢娇月越说越兴奋,两眼灼灼发亮。 周进嘴角含笑听着,频频点头。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一大早天还没亮,梅氏就醒了。 卢明海感觉到身边有动静,眼睛没睁就道:“今天又不用出摊,起来这么早作甚?”说着,粗壮的手臂一搂,将梅氏拉入怀里,准备再睡一会儿。 梅氏将他推开,边摸索着穿衣裳,边道:“今天月儿回门,这两天忙家里也没收拾,到处乱得厉害,我起来到处收拾收拾去,你也别睡太久,指不定天一亮女儿就回来了。” 卢明海失笑道,“再怎么着也得吃了早饭吧,瞧你性急的。女婿家就离咱们不远,不过是两天没见着,就想成这样了?!” 梅氏嗔了他一眼,懒得再理她。 不过男人说的并没有错,她确实是想女儿了,不过才离开了两日,她总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 女儿是娘的小棉袄,更是娘心头上的一块儿肉,平日里宠着呵护着,当心肝宝贝一样捧在手里。养了十几年,终于送出了门,按理说应该放心了。却又总担心她出了门子后,会在婆家过得不习惯,又或者受了委屈什么的。明明知道女婿不是那种人,家里人口也简单,可这种心思却怎么也打消不掉。 梅氏折腾着要起来,卢明海也只好跟着起来了。 起来后,梅氏便四处忙着,顺道也没放过卢明海,将他指使得团团乱转。外面被弄得叮铃哐啷乱响,下面几个小的也睡不成了,只能都起来了。 这下可好,抓了几个庄丁,梅氏干脆指使全家人给里里外外做了个大扫除。 一通忙完,卢广智被累得不轻,沮丧着脸,小声问卢广义:“大哥,娘今儿咋了,咋这么兴奋?” 卢广义含笑道:“你忘了今儿啥日子?” 卢广智这才一拍脑门道:“我竟然忘了今天是大姐回门的日子。” 实在也怨不得卢广智,他最近也是忙得厉害,秦秀才对他寄予厚望,平日里没少给他布置功课。别人写一篇大字,他要写十篇,别人只用背两篇文章,他则要背五篇。不过倒也很有作用,卢广智进步得很快,几乎已经超过了私塾里的所有学生。就是人忙得连轴转,连吃个饭都要偷空才能。尤其卢娇月成亲,他左右都要顾着,自然过得今夕不知何夕。 梅氏已经将饭做好了,招呼全家人去吃。吃过饭,她又将几个人赶屋换衣裳,接下来就是等卢娇月回来。 这一等,就是等到巳时。 被派出去放风的五郎,一见大姐姐夫两人的身影出现在拐角处,就赶忙回来报信了。 “我姐回来了。”扯着嗓子就是一通喊。 不多时,二房一家子都涌了出来。 卢娇月看着杵在家门口的爹娘哥哥弟弟们,有些诧异:“咋了,咋都站在这儿呢?” 卢明海也才反应过来有些小题大做了,当即好笑地瞅了梅氏一眼:“还不是你娘。” “我娘咋了?”卢娇月瞅瞅爹,又去看看娘,这才明白过来其中的意思,忙偎到梅氏身边。 “娘,女儿回来了。” “回来就好。”梅氏拍了拍女儿的手,便扬声招呼周进也进去。看着女儿红光满面,不像是受了什么委屈的模样,她总算是放心了。 “我就说你喜欢瞎操心吧。”卢明海道。 梅氏嗔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至于卢娇月和周进,一个做小女儿家状围着娘撒娇卖憨,另一个则做左顾右盼状,佯装和卢广义说话,也免得丈母娘不好意思。 彼此都熟悉,自然坐在一起有话说,也不像别的女婿上了门,双方彼此都不熟,说话还要想着说。周进和卢明海相谈甚欢,至于梅氏则瞅了个空拉着女儿进了里屋。 “进子待你还好吧。”眼见是眼见,梅氏还要问过了才放心。 卢娇月满面娇羞地点点头。 梅氏顿了一下,小声问:“娘给你那本小册子可看了,你成亲那天太忙,娘也没顾得上问你看懂了没。” 当即就把卢娇月问成了大红脸,她低低地垂着玉颈,娇唤了一声:“娘——” 见此,梅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夫妻之间的学问可大着呢,可不光是表面上的一些事,还有其他方面。 梅氏笑眯眯的,“好,你不愿意娘问,娘就不问了。” 可该问的,你不已经问完了,还有什么好问的。卢娇月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虽是活了两辈子,两辈子都嫁了人,但这还是她娘第一次与她说这样的话题。 上辈子三朝回门的时候,她也由杜廉陪着回来过,可她初为人妇,因为家事和房事上的不顺,心力交瘁,脸上多多少少都带了点东西出来。当时她娘只顾问她婆婆待她可好,杜廉待她可好,自然没有问这种让人发窘的问题。 此时想来,想必那个时候她娘就察觉出不对,若不然何必总是追问她在婆家的事,亏她当时还以为自己遮掩得很好,用谎话去蒙她。 梅氏去准备午饭,卢娇月要去帮忙,梅氏却是不让。无奈,卢娇月只能回堂屋听她爹、她哥和周进说话。 三人正在说地的事。 秋收过后,牙行便把那六亩地交过来了,卢明海正在和周进说犁地的事。 每年秋收之后,村民们都要赶在上冻之前将地深犁上一遍,为次年春耕做准备。因为忙着办婚事,那六亩地一直放在那里,也没人没管它。如今婚事也办完了,眼见天开始冷了起来,指不定哪会儿就上冻了,自然要将犁地这事提上日程。 早年周进也是种过几年地的,自然懂得这些,且如今他也闲着没事干,当即就对卢明海说明后两天就把地犁了。 卢明海父子俩提出要给他帮忙,犁六亩地可不是件小事,光靠一个人的话,一日两日可干不完。 哪知周进却是拒绝了。 “我一个人忙忙也就得了,实在不行,我去买头牛回来。” 岳父家有两个摊子要忙,为了给他和娇月办婚事,已经耽误了许多事,周进可不好意思再麻烦他们。尤其岳父家刚起了房子,恐怕手头也空了,正是赶着要好好挣钱的时候,免得等大雪封了路,想出去挣钱也没法子。 卢明海知道女婿是为自家着想,可是买头牛—— 他沉吟一下,问道:“这地你打算明年自己种?” 周进愣了一下,道:“这事儿说不准,大抵是没办法种的,庄毅那边还在折腾着要继续做生意,我想着到时候佃出去收租子得了。” “既然佃出去那买牛作甚,没得瞎糟蹋银子。这么着吧,我在村里帮你借一头,到时候给些租牛的钱就行了。”二房家也没牛,之前还有地的时候,也是在村里租的。乡里乡亲的,大家也不会多要,都是意思一下就行了。本来分家那会儿,说好的牛是三家都可以使,可自打和大房那边闹僵了,二房就再没去牵过牛,平日里要用就租别人家的。 “这个行,那到时候麻烦岳父帮忙张罗张罗。” 很快,午饭就做好了。 因为今天日子不一样,所以特别丰盛,有鸡有鸭有肉有鱼,赶得上过年了。卢明海甚至还拿出一坛子酒,打算和周进好好喝上一盅。 男人们坐在一起喝酒,自然用不着妇人作陪,所以吃过饭梅氏就带着女儿上里屋去了。 两人坐在炕上说话,说着说着就说到三房家的事。 “你三婶前些日子不是忙着要给娇杏说亲嘛,昨儿你三婶又来了,说已经给娇杏相好人家了。” 卢娇月当即就一愣,“这么快?” “可不是!”梅氏一拍巴掌,“我说你三婶做事就是利落,这给女儿说亲来回还没一个月,就定下了。” “是哪家啊?” “不是咱们村的,是牛角村一户姓王的人家,听说家里也是有地有房,家底儿还算殷实,听你三婶说,恐怕近些日人家就要上门提亲。” 对于卢娇杏此人,卢娇月并不感冒,尤其自打家里砌了围墙和大房那边分开,感觉更是离得很远了。她几乎不上三房家去,而卢娇杏也极少回来二房这边来。所以卢娇月听了这事,也并没有放进心里,浑就当是个闲话听了。 而与此同时,三房家里,乔氏正怒瞪着卢娇杏。 “来来回回给你说了三户人家,你听也不听就说不好,这王家的你来跟我说说,到底是哪里不好?” 见女儿不说话,乔氏又道:“人家王家有房有地,王家老两口为人和善,人小伙子长得也算不差,年纪也就比你大两岁。搁在谁家这都是门不错的亲事,怎么搁在你眼里就是看不中?” 卢娇杏只是垂着头默不作声,可眼里却充满了不愿。 怎么就成不错的亲事了?前些日子去镇上互相的那一次,她特意注意过那王老二了。人倒是长得不丑,就是黑,一笑露一口大白牙,就像是山里的黑皮野猪。她娘说那是在地里干活晒的,养一个冬天就能白回来,卢娇杏从小生活在乡下,自然明白这些。举凡常年在地里劳作的庄户汉子,就没一个是白的,一场秋收下来,人就黑得直冒油。 按理说,她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不过是个乡下丫头,乡下小子配乡下丫头正好,可卢娇杏心里就是不愿意。尤其有杜廉那种清雅如竹的谦谦君子衬托,卢娇杏更加不愿意了。 她一直没对杜廉死心,即使她娘在她耳边没少说杜寡妇不是个好惹的,但卢娇杏觉得杜寡妇和杜廉有什么关系,杜廉都那么大的人了,他娘也管不住他。若不是小姑姑抢在前头,若是自己嫁给杜廉的话,日子一定不会过成小姑姑那个样子。 卢娇杏知道卢桂丽在杜家过得不好,卢桂丽本就身子不好,在杜家还要干活。但卢娇杏总觉得哪家的儿媳妇不用干活儿,没道理就她小姑姑能例外。 即使之前杜寡妇来大房那边闹腾,她娘没少对她说这杜家一家人都坏得冒水儿,杜廉也不是个好东西,但卢娇杏依旧觉得杜廉是不一样的,有个那样的娘,难道是他能选择的吗?说不定他心里也不愿,只是摆脱不掉。 就如同她一样。 想到这里,卢娇杏从眼角偷看了乔氏一眼,眼中充满了厌恶。 乔氏说了半天,见卢娇杏也不说句话,不禁有些急了。 “你说说你,你说说你这性子是跟谁学的?我告诉你,这次你不答应也不行,娘是不会惯着你了,这事就这么定下!王家那边过些日子就会来家里提亲,这段时间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呆在屋里,若是再给我闹出什么幺蛾子,老娘就打断你的腿!”乔氏历来是个性子急的,能忍着性子和卢娇杏说了这么半天,已经是极为难得了。话说完,她摔上门就出去了。 卢娇杏坐在炕沿上,委屈得眼泪直往下掉。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摊上这样一个娘,卢娇月在家就是有求必应,换成她就成了这样!她不甘心!不甘心! 想到这里,卢娇杏恨恨地抹了一把眼泪。 卢娇娥从外面摸了进来,凑到卢娇杏身边,小声问道:“姐,你没事吧。” 卢娇杏摇了摇头。 卢娇娥咬了一下嘴唇,劝道:“姐,你就别跟娘犟了,我觉得那王家老二还算不错,你又犟不过娘,惹了她生气,她又要打你。还有爹,自打那事后,爹也不帮你说话了,以前娘打咱们,爹偶尔还会拦一下,这次爹也生气了。” 可不生气嘛,卢明山回来后知道大房管二哥家要地,是大女儿闹出来的幺蛾子,当场就打了卢娇杏一巴掌。以前卢明山打女儿,都是收着劲儿的,这次手可没软。挨了那一巴掌,卢娇杏的脸肿了好多日才消下去。 与乔氏生气的理由一样,卢明山一是觉得对不起二哥家,二来也是兔死狐悲。再没人比他更了解他爹的性子了,如今是日子还能过,指不定哪天大房的日子过不下去了,这招又拿来用在他的身上。 他是老子,他是儿子,到时候他能拒绝吗? “爹他从来就没有帮咱们说过话,在他眼里,除了银子就只有儿子,哪有咱俩的存在。不帮就不帮吧,以后等我嫁出去,我就当自己没这个爹,也没这个娘。”卢娇杏冷笑道。 卢娇娥有些急了,眼圈红着说:“姐,你咋能这么想呢。爹娘终究是爹娘,虽爹和娘待咱们不上心,娘也总使着咱们干活,可你看看村里哪家的丫头不干活?谁叫咱们是丫头呢!你看看小草,还有二妮儿,她们不光帮家里干活,连饭都吃不饱呢!咱家可从来没缺过咱们的吃食,爹有时候买什么好吃的了,也不会少了咱们的。” 小草和二妮儿是卢娇娥的玩伴,大抵是人以群分吧,卢娇娥也就只有这两个玩伴。与许许多多在家里不受重视的女娃子一样,小草和二妮儿的爷奶乃至父母,都不重视丫头片子。丫头生下来就是给家里干活的,到了年纪嫁出去还能得一笔聘金,这是祖祖辈辈都惯有的老思想,逃不开躲不去,大抵家家户户都这样,她们反倒习以为常。 可这种想法在卢娇杏心里却是笑话,她知道妹妹愚钝,所以也懒得跟她去掰扯。只是问了一句:“娘呢?” 卢娇娥没料到前面还在说这,后面姐就换了话题。不过她老实惯了,遂道:“娘好像去二伯家里了。” 卢娇杏点点头,忙去了东间对着妆台上乔氏的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裳。因为方才哭过了,脸有些干,她还偷偷地擦了乔氏的面脂。 乔氏走了,家里就只有姐妹两个,所以卢娇娥也跟了过来。见大姐一副要出门的样子,她不禁急道:“大姐,你还要去找小姑?” 卢娇杏在村里没有什么玩伴,平日里出门的次数也不多,她这般表现,卢娇娥除了想得出她是要去找小姑,也想不出其他。 卢娇杏转头目露厉光,望着妹妹,“这事谁也不能说,你听到没?” “可姐,那杜家不是什么好人家啊……”在卢娇杏目光中,卢娇娥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而且,小姑已经嫁给小姑夫了,你……”说到这里,她眼圈红了起来,可以看出是急的。 卢娇杏没料到妹妹会这么说,尤其还说什么小姑夫,顿时恼羞成怒地上来对着她背拍了两巴掌。 “姐的事你少管,反正你记着谁都不准说就行了。若是让我知道你管不住嘴,仔细我怎么收拾你。” 卢娇娥抽抽搭搭地点了点头。 卢娇杏到杜家的时候,卢桂丽正在扫院子。 她本就生的瘦,手里抱着偌大一把扫帚,更加显得身板只剩了细细的一条。 见卢娇杏来,她露出一抹笑容,“杏儿,你来了。” 如今卢桂丽也能干些活儿了,重的干不了,做做饭洗洗衣裳还是能的。不过能到现在这样,她也吃了不少苦处,从小在家十指不沾阳春水,刚嫁进门的时候,卢桂丽几乎什么都不会做。还是被杜寡妇挤兑着、训着、骂着,渐渐才锻炼出来。 原本细腻柔滑的双手慢慢磨出一层茧子,如今她也终于有了些做人妻子的模样。一头微微泛黄的头发挽在脑后,原本就瘦的脸更加瘦得只剩一条,皮肤干枯而泛黄,看起来就像村里那些被繁琐的家务以及沉重的活计,压得喘不过气来的妇人们,没什么两样。 卢娇杏点点头,“小姑,我在家没事,特意来看看你。” 她身穿水红色的及膝小夹袄,及一条同色的裤子。这身衣裳是前些日子她要去相亲,她娘给她做的,今日特意穿了出来。在这阴沉沉的天气衬托下,显得格外的明媚,浑身充斥着属于少女的青春气息。对比卢桂丽满脸蜡黄,浑身黯淡,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卢桂丽有些羡慕地看了侄女一眼。 “杜婶子不在?”卢娇杏好奇地往屋里望了望。 卢桂丽摇了摇头,“我婆婆回娘家走亲戚去了。” “小姑夫呢?” “你小姑夫在屋里看书呢。”提起杜廉,卢桂丽脸色才稍微好了一些。 卢娇杏眼珠子一转,道:“那小姑咱们进屋说话去吧。” 卢桂丽犹豫地往屋里瞄了一眼,小声道:“我小姑子在呢,我婆婆让她盯着我干活儿。” “不就是扫个院子吗?小姑,我来帮你干,干完了咱们就进去说话,再没见过正经亲戚来了,主人家不陪着,把人晾在一旁的。”最后这句话,卢娇杏是扬着声音说的,显然是想说给杜鹃儿听。 屋里的杜鹃儿呸了一口,才撑起笑脸走了出来。 “杏儿你又来找你小姑姑啦,中午留在家里吃饭。” 卢娇杏一脸乖巧样:“谢谢鹃儿姨,我先帮我小姑把活儿干了再说。”心里却是骂杜鹃儿惯会装相,明明年纪跟她相仿,却喜欢摆个长辈的样子。当然又将卢桂丽怨了一通,若不是她不要脸,不顾身份硬是要嫁给杜廉,她也不会平白矮了一辈儿。 杜鹃儿点点头,又进屋去了,也不管什么让客人干活不好的这茬。 卢娇杏自然又在心里骂她没家教,以后等她有了机会,非好好收拾这个狗仗人势的臭丫头。 按下不提,卢娇杏和卢桂丽躲回屋里说话。 卢桂丽拉着卢娇杏的手,感叹了一句:“杏儿,幸亏你来了,若不然我小姑子还要让我去洗衣裳。”能暂时不用干活儿,卢桂丽可是松了一口气。 “你干嘛听她的,你是长嫂,她得敬着你才对。”这是卢娇杏心里的想法。 卢桂丽怔了一下,道:“我不是听她的,也是我婆婆这么吩咐的。” 提到杜寡妇,卢娇杏自然不接茬了。 “小姑夫这天天就在家里看书?”卢娇杏瞄了一眼紧闭的西屋大门,问道。 卢桂丽点点头,满脸都是为杜廉抱屈,“也不知道谁坏得脚底流脓,竟这么坑你小姑夫,白鹤书院那边去不了,你小姑夫眼光高,又看不上其他书院,如今也只能在家里苦读。” 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我婆婆上午走的时候,说让我杀只鸡炖汤给夫君补身体,我竟然把这事给忘了。”说着,她赶忙往屋外走去。 无奈,卢娇杏只能又跟了出去。 望着鸡舍的鸡,卢桂丽陷入呆滞,一副哭相地望着卢娇杏。 “杏儿,我不会杀鸡怎么办,你帮我好不好?” 卢娇杏心中厌恶至极,面上却是笑着答应下来。 杀了鸡,褪掉鸡毛,又将之洗净下锅。卢娇杏干脆将炖鸡的事也接了过来,卢桂丽就站在一旁当甩手掌柜。 她一口一个多亏有你,卢娇杏却是笑着说没什么。 等到了中午,卢娇杏又帮着卢桂丽做饭。 中午杜寡妇不回来,家里也就只有杜鹃儿、卢桂丽和杜廉三人。饭菜做好端过去,杜鹃儿也没客气,直接坐下就开吃了。 “嫂子,你记得给我哥送汤过去,要不然娘回了又要骂你。”杜鹃儿指使得一点儿都不含糊。 “哎,我知道呢。”卢桂丽点点头,又招呼卢娇杏坐下,“你和鹃儿先吃,我给你小姑夫送饭。” 卢娇杏没有坐下,反倒将卢桂丽按坐了下来,又将她手里托盘夺了过来。 “小姑,你也忙了一上午,恐怕早就累了,就坐着歇歇,我给小姑夫送去。” 卢桂丽也没有拒绝,还别说,她真累了。成日里干不完的活儿,每天都觉得精疲力尽,今天若不是有杏儿在,她大抵是连饭都不想吃。 卢娇杏端起托盘,一只手抿了抿鬓边的头发,便往西屋那边走去。 正在吃饭的杜鹃儿瞅了她一眼,不屑一笑,却什么也没说。 第92章 ==第九十二章== 西屋里,杜廉半靠坐在炕头上,下面盖了一床薄被子,手里拿着一本书正在看着。 自打从白鹤书院回来以后,他便每日在家闭门苦读。 这期间他自然也找过以前交好的同窗,解释那日发生的事,可不是被拒之门外,就是被人打趣男人爱色乃是正常,可玩到让人家父母打上门来,就有些有违君子之道了。 无人再愿意与杜廉相交,能被书院赶出来的,都是品行不端之人,大家不光是耻与他为伍,也是怕受了牵连,被人误解为人以群分。 杜廉自是不甘且不忿,可再多的情绪也改变不了什么,遂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让众人对他刮目相看,是时这些人再来逢迎于他,他定要将今日所受之辱尽数甩着他们脸上。 想法挺好,可惜院试三年两考,他刚错过了一次,再次开考可能是明年,也可能是后年。在这之前,他先要将这漫长的日子度过去。杜廉壮志难酬,又成日里的憋屈在家,难免会有心烦气躁的时候。一次意外,他发现了一种很好的解郁方式,自那以后,每当他心情烦躁之时,他便会以此来解郁。 眼睛紧紧地盯在手里的书上,杜廉在脑海里幻想这上面的女子乃是那卢家娇月,手下动作越来越快。就在他快达到最顶端之时,门突然被敲响了。 “小姑夫,我是杏儿,我来帮你送饭了。” 杜廉没料到会有人在这时候来,手下顿时一紧,一阵酥麻爽快感自尾骨端直窜入头皮,他闷吭了一声,许久才长出一口气儿。 他从一旁拿了块儿帕子将手拭了拭,又将那本书塞进炕柜里,至于那帕子被他直接塞在被子里,这才下了炕来。 打开门来,门外站的正是卢娇杏。 卢娇杏满脸笑容道:“小姑夫,今天炖了鸡,我给你送一些来。” 杜廉瞥了堂屋饭桌那里一眼,才侧身让端着托盘的卢娇杏进去。 “放在书桌上。”杜廉道。 卢娇杏望了书桌一眼,上面堆放着不少书,还散乱的放着笔墨纸砚等物。“还是换个地方吧,这上面放了这么多书,别弄脏了。”说着,她环视屋中一圈,“小姑夫我帮你摆在炕桌上。” 炕桌之前已经被杜廉推放在炕尾了,卢娇月先将托盘放在炕沿,又去挪炕桌。看见炕上放的铺盖,她的脸不禁红了一下,俯身帮忙将被褥先叠起来,也好空出地来放炕桌。 杜廉根本没来得及阻止,就见卢娇杏将被子抖了开,一块儿湛青色的帕子自被中滑了出来,而与之同时扑鼻而来的,还有一种极为怪异的气味。 杜廉并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自然明白多少都会有些味道的,也因此他才会盖着被子,打算事罢将窗子打开,将被子摊开散一散,气味自然就没了。却万万没想到卢娇杏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来,还主动上前帮他叠被子。要知道在家里,没经过他的允许,任何人都不敢随意翻动他的东西。 卢娇杏并没有看出任何端倪,直到闻到那股怪异的气味儿。 提起这个,就要扯得有些远了。 乔氏惯是个懒的,自从卢娇杏姐妹两个大了以后,家务活差不多都是扔给两个女儿干。这姐妹两个平日里不光要做饭,还要洗全家人的衣裳以及被单被面之类等物。 卢明山正值壮年,乔氏又是如狼似虎的年月,两人自然少不了夫妻之间的事。既然会做,多多少少都会发生弄污被褥的事。起初乔氏还知道顾忌,一般都是自己浆洗被单被面的,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她放在一旁放忘了,被卢娇杏洗衣裳时一并抱走去洗。次数多了,乔氏渐渐也就不那么顾忌了,她想着女儿还小,大抵是不懂这些的。 可她没想到的是,乡下房子大多不隔音,而三房的房子小,也就三间房。他们两口子住堂屋,卢娇杏姐妹俩住西屋,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两口子动静稍微大些,就会被人听入耳里。 起初卢娇杏是不懂的,可听到的次数多了,她慢慢也就将被单上的污渍和头天晚上的动静联想到了一起。鉴于这些原因,那股怪味道几乎是一入鼻,卢娇杏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哪怕她再怎么心思深,她也是个大姑娘,顿时面红耳赤了起来,连看都不敢看杜廉一眼。心中各种胡思乱想,简直压都压不住。 而杜廉本来还有些窘迫,可当他看见卢娇杏的大红脸,眼神渐渐鄙视起来。 他已通人事,自然知道黄花大闺女是不懂这些的,可见对方样子,那里是不懂的样子,分明是懂,且懂得不少的模样。 杜廉不禁联想到乡下一些作风放荡的姑娘,偷偷和男人在苞谷地或者稻草堆里幽会,该干的不该干的全干了,等肚子大了再也遮不住,两家只能慌慌张张给两人办婚事。 面上自然说是两情相悦,实则等孩子生下来后,一般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杜廉又去看卢娇杏,见她小脸儿巴掌大,生得一双俏丽的单凤眼,因为是跪在炕上的姿势,所以显得胸格外得圆,小屁股格外得翘。 所以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杜廉不禁想,大抵这小丫头没少干和人偷偷私会的事,若不然何至于小小年纪身段就成了这个样子。 而那边好不容易克服羞涩的卢娇杏,正佯装若无其事的叠着被褥,那条湛青色帕子也被她懂事的放在一旁,自然不知道杜廉此时的心思。 叠好被褥,卢娇杏将炕桌摆正,这才下了炕将一旁的托盘端过来,将鸡汤和一盘子炒菜以及一碗饭放在炕桌上。 “小姑夫,已经摆好了,你趁热吃吧。” 卢娇杏还因之前的事有些窘迫,所以也没敢抬头看杜廉,只敢把头垂得低低的,自下而上偷瞧了他一眼。可搁在杜廉眼里,则成了此女正在对他搔首弄姿,心里自是不屑至极,只是眼光在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却不禁在那鼓鼓囊囊的胸上打了个转。 大抵是身为女人一种天生的敏感,卢娇杏能感觉到杜廉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于是不由地将胸往前挺了挺,心里则想比起小姑姑,自然是她颜色要好得多,也不枉她今日出门特意打扮了一番。 “小姑夫,我先出去了。” 依依不舍的偷瞧了杜廉一眼,卢娇杏才拿着托盘出去。 乔氏到二房家时,正撞上卢明海父子两个和周进喝酒。 她有些不好意思道:“哎呀,来的不是时候,没打搅你们吃饭吧。” 梅氏听到动静走出来,招呼道:“他三婶,一家人说这外道的话做什么,今个月儿回门,所以午饭做得早。你吃了没?若没吃就在家里吃点儿?” 乔氏可不是不识趣的人,尤其见桌上这副样子,很显然是梅氏和卢娇月都吃过了,只剩下几个男人在喝酒,她一个妇道人家凑在桌上做什么。遂道:“你还不知道我的,这大冬天家里没活儿,所以起得晚,之前刚吃了早饭,你这会儿给我上一桌最好的席面,我也是吃不下的。”又对卢明海和韩进道:“二哥,进子,广义,你们继续吃啊,别管我,我来找二嫂说话。” 说着,就和梅氏一同进了里屋。 卢娇月叫了一声三婶,乔氏笑眯眯地来到炕沿上坐下,拉着她的手道:“之前就说咱家月儿长得好,这嫁了人,更是容光焕发,看来这都是进子的功劳。” 梅氏啐她:“你当孩子面说这个做什么!” 乔氏笑得一脸暧昧,道:“哪还是孩子,都嫁人了,不小了,二嫂你可别把月儿教得不知事,这夫妻之间啊除了性子要合得来,那方面也要合得来。” 卢娇月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当即也明白三婶方才为何会那么说她了,什么嫁了人,更加容光焕发,什么都是周进的功劳,她荣光焕不焕发,关他什么事! “三婶,你和娘说话,我去看看我爹他们喝得怎么样了。”卢娇月当即就想走,却被乔氏一把拉住:“好了好了,三婶不说了,丫头脸皮薄,咱们说些别的。” 卢娇月也不好再挣扎,只好又坐了回去。 乔氏果然换了话题,将给卢娇杏说亲她不愿意的事说了出来。 “看看你家月儿,再看看我家杏儿,你说那孩子怎么那么犟!我承认我这个做娘的是有些疏忽她们,可一没缺她吃,二没缺她穿,知道的晓得我是她娘,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她仇人。不管我怎么跟她说,她就是一副不愿意的样子,问她为什么不愿意,她不是嫌弃人家男方家穷,就是嫌弃人家丑。来来回回换了三家,现在这个王家的更是顶顶好的人家,小伙子长得也不差,可她就是不愿意!” 一开了话头,乔氏就刹不住车了,将一肚子的苦水都倒了出来。除了为何会给卢娇杏这么急着说亲的原因没说,其他的几乎都说了出来。 梅氏叹道:“他三婶你也别这么说,大抵是孩子一时没想通,毕竟在家里呆了这么多年,突然一日告诉她要嫁人,恐怕都不能习惯的。你再给她些时间,让孩子好好想想。” “也是我疏忽了她,把这孩子脾气养得阴阳怪气的,瞧瞧月儿,再对比她,我真是不惭愧都不行了。”乔氏叹气道。 梅氏有些不习惯这样唉声叹气的乔氏。在她心目中,乔氏这人惯是个泼辣的,还从未见过她这样。她在心里叹了一声可怜天下父母心,望了旁边的女儿一眼,对乔氏道:“月儿和杏儿是堂姐妹,月儿又是刚成亲,若不然我让月儿去开解开解她,也免得她越想越钻牛角尖,到时候再闹出什么事来,可就不好了。” 在梅氏心里,卢娇杏的性子虽然有些怪,到底还是个小丫头。她自是不记得当初曾觉得卢娇杏心思不正的事情,大抵也是因为和乔氏越处越好,曾经她也自责过,觉得自己是看错了乔氏这个人。既然乔氏都变好了,乔氏的女儿自然差不到哪里去,至于卢娇杏以往总喜欢对二房家孩子说些酸言酸语,都被她认为是因为两家不合,所以孩子们彼此之间才对立。 听到这话,乔氏面色一滞,紧接着便佯装一脸不耐的道:“开解她做什么,这臭丫头就是在跟我耍脾气,没得惯她!月儿是个好性子,若是再让她给气了,可真是我这做三婶的罪过。反正我是拿她没办法了,她爹说就订王家了,王家那边我也捎了口信,过段时间他们就来提亲,等日子定好后,将她送出门子,我以后也不用操心她的事了。” 既然乔氏这个做娘的都这么说了,梅氏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不过等乔氏走后,她还是对卢娇月说,让她有空了还是去三房那边一趟,毕竟是堂姐妹,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不管。 卢娇月苦笑,可当着她娘的面,她又不好直说,只能随意应承下来。 在二房这边整整呆了一日,直到吃过晚上饭,卢娇月才和周进回家。 到了家,周进问道:“咋了?我看你有心事。” 卢娇月也没瞒他,将卢娇杏的事说了说,包括之前发生的那两次事,她觉得都与卢娇杏有牵扯,也说了出来。 听完后,周进沉吟道:“你猜测的并不是没有道理,有一次也就罢了,怎么次次都与她有关。反常即为妖,这人估计不是个什么心思正,你不要和她打交道。至于你娘那里,她也不可能追着你问这事,她不问,你就装作不知道,她若是问起来,你就说是忘记了。” 卢娇月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此时天已经黑了,乡下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少,尤其现在天冷,天一黑几乎个个都上炕睡觉了。卢娇月和周进自然也不例外,周进出去喂马,而卢娇月则转身回小间烧水等下用来洗漱。 等周进从外面回来,水已经烧好了。 卢娇月正在往盆里舀水,木盆重,装了水更重了,周进将木盆接了过去,拿到外面去泡脚。 卢娇月本是想让他洗完,自己换水再洗的,却被他硬生生的拉住,说这么大的盆放两个人的脚绰绰有余,让她不要瞎耽误功夫。 无奈,卢娇月只能坐到周进的身边,将鞋袜褪了去。 周进的大脚丫已经搁在水盆里了,卢娇月还有些羞涩,脚尖儿往里蜷缩着,挨着边儿将脚放了进去。哪知还没等她落定,一双小脚就被周进的大脚丫绞缠了过去,将她脚踩在自己大脚下。 踩了还不算,还在上面蹭了蹭。 “我帮你洗。”边说边轻轻地蹭着,还时不时不安分地用大脚丫往卢娇月小腿儿上撩水。 卢娇月怕痒,尤其周进脚底板有茧子,更是蹭得她痒痒的。她弓起脚背就想躲开,可惜地方有限,怎么也逃不开周进的魔脚。 “我洗完了,不洗了。”她将脚从水里抬起来,道。 周进拿着一旁擦脚的帕子:“我帮你擦水。” 话音还未落下,他大掌就是往下一捞,将卢娇月的小腿儿捞放在自己腿上,拿起那柔软的棉帕子,往她脚上罩去。 起初还挺正经的,可是擦着擦着就变了味道,帕子不知何时掉进了水中,而周进的大掌却顺着脚踝往上游移了过去。 卢娇月穿着一条嫣红色的绸裤,裤腿儿有些大,周进顺着裤腿儿就摸了进去,越来越往上。卢娇月脸红似火,死死地压着他的手,“别……” 周进只是不停,无奈之下,卢娇月只能小声喊道:“你快收手,我那个、我癸水来了。” 话说完,她差点没羞得钻进地缝里,头也不敢抬,脸蛋红得像似要滴血。 屋里很安静,静得落针可闻。 看着她脖子都快折断了,面上似有想哭的预兆,周进佯装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将手拿了出来,“啥时候来的,我咋不知道?” 可能是周进表现得太平淡无奇了,卢娇月反倒感觉没那么羞了,她声音低低地说道:“下午在我娘家那边。” 周进顿悟,怪不得下午的时候,他喝了酒在她以前的闺房里歇息,她突然自炕上起来出去了。他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等他过去上房那边,正好看她和丈母娘两人一脸怪怪的样子从里屋走出来。 他伸出大掌揉了揉她的发顶,将她另一只脚从水盆里拿出来,放在自己腿上,将脚上的水渍拭干。之后大掌一伸一搂,将她抱了起来,放在炕上已经铺好的被窝里。 “那你难受不难受?要不要我去给你煮一碗红糖水?”见卢娇月一脸诧异地样子,他才解释道:“我大姐每次这种时候,人都不舒服,我娘就会给她煮红糖水。”所以周进也是看来的。 卢娇月躺在被窝里,将发烫的脸挨在被子上,才感觉温度稍微降了一些。她将被子拉起来,在里面摇了摇头,小声说:“我没有不舒服,就是有些不方便,那啥我娘下午交代我了,来癸水的时候,不能、不能……” 周进好笑地拍了拍被包成茧子的卢娇月,也没说话,端起水盆就往小间里去了。 倒了水,他又出去了一趟,正当卢娇月想起身去看他做什么的时候,他端着一个碗从外面走了进来。 “我也不会煮,就是烧了些水将红糖冲开了。” 卢娇月自炕上坐了起来,身上盖着被子,手里捧着糖水碗。 碗还有些烫,缭绕地冒着烟气,甚至因为这红糖水没经过特别的处理,可能并不好喝,但在卢娇月眼里却比琼浆玉液也不差。 水汽熏上她的脸,让她脸感觉有些湿湿的,而同时更加湿润的是自己的眼。 她小口小口地喝着糖水,边喝边嘴里含混道:“红糖水就是拿滚水冲开的。” “我看你家的红糖水都不是这个味道。”煮好后,周进还特意尝了一口,倒也不难喝,可那个味道别提多怪了。 卢娇月自然不会说是周进不会煮,只是道她家的红糖水里面放了姜丝,是平时用来驱寒的,来癸水喝的红糖水并不用放姜丝。 一碗糖水下肚,整个人都暖了起来,方才进被窝的时候,卢娇月还觉得有些冷,这会儿倒是感觉手脚都不冷了。 周进也进了被窝,还想像前两日那样抱着她睡,哪知卢娇月却不让,说怕夜里会弄脏他的衣裳。话说完,她整个人立即缩到被子的另一边,小心地平躺着,离周进远远的。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周进道。 说着就把卢娇月往怀里拉,卢娇月使劲挣扎,见此周进只能又坐了起来,从炕柜里摸出一块儿棉帕子,铺在自己身边。 “这样就不怕了。” 见此,卢娇月只能躺了过去,但还是保持着平躺的模样。 周进侧着身环着她,“你们这些女人事真麻烦,我想着等两天你应该好了,哪知又来这事儿了。” 卢娇月紧紧闭着眼,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他。 周进看她小摸样,好笑地搔了搔她的鼻子,“好了,睡吧。” 一夜无话。 次日一大早,周进家的门就被拍响了。 是卢明海。 原来昨儿卢娇月和周进走了以后,他就忙着出去借牛了,今儿一早去人家家里把牛牵出来,就给周进送了来。他是见天气冷得不像话,怕地力会上冻,就想着让周进早早把地给犁了。 “我看这天约莫是要冷了,赶紧把地犁一犁,免得上冻了就没办法犁了。你房子新起,家里的柴火大概也不多,等后半晌我让广义给你们送些过来,月儿怕冷,早早就把炕烧了吧。” 周进连连点头,怪不得他说昨儿晚上她手脚冰成那个样子,若不是自己是个大火炉,还真不知道她晚上一个人睡要怎么熬。 “爹,我知道了,等地犁完,我就上山打柴去。” 卢明海又问了一句月儿呢,周进说还在睡,卢明海点点头,便走了,家里还有一摊子事要忙。 卢娇月是卢明海来之后才醒的,昨天整整一夜她都提着心,生怕会丢丑,夜里做梦的时候都还在想那事,等后半夜才沉沉睡过去。可能是被窝里太暖,换以往这个时候她早该醒了,今日却是睡过了头,还被她爹知道了。 等周进从屋外进来,就看见卢娇月抱着被子坐在那里,满脸羞愧的模样。 “咋了?” “起晚了,还让我爹知道了。” 周进浑不在意道:“那有什么,我看岳父走的时候,脸上笑眯眯的。” 可不是该笑眯眯,以往女儿在家里从不睡懒觉,如今嫁了人,按理说应该比以往更勤快,哪知女婿起了,女儿还在睡懒觉,这说明女婿知道心疼女儿。做爹娘的心思就是不一样,换成别人家的媳妇这样,该被他们说懒了,换成自家闺女,就成了女婿疼人。 卢明海回去后,梅氏随口问了一句,一听女儿还在睡懒觉,她当即就笑了:“这丫头嫁人后反倒懒了。”可嘴角的那抹笑,却整整维持了一天。 卢娇月起来做了早饭,吃过早饭后,周进便牵着牛上地里去了。 这期间卢娇月有些不放心,还过去看了一趟,见周进有模有样的一手扬鞭赶牛,一手扶着铁犁子,倒也似模似样的,才放下心来。 因为之前周进说要赶着把地犁了,中午不回来吃饭,卢娇月便打算中午给他送饭。待饭做好后,她也没吃,而是把饭菜都给装了,准备去地里同他一块儿吃。 因为天气骤变,所以村中的小道上几乎没什么人,天气阴沉沉的,空气里水汽有些重,感觉像似要下雨的模样。 卢娇月越走越快,她没有拿蓑衣,生怕走在路上就下起来。 出了村,正当她往地里的方向拐的时候,突然看见前面道上站了一个人。 稍微走近了一些,才发现那人竟是杜廉。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杜廉侧着身子站在土路上,似乎在等什么人。 见他视线没有往这边看,卢娇月下意识就闪身躲到路旁的一颗大树后面。 感觉他那个角度看不见自己,她才放下心来,藏在大树后面偷偷往那边看去。 他怎么会来大溪村,还是站在村口没有进去,难道是等什么人?想到这里,卢娇月下意识地蹲下来,小心翼翼地将自己隐在树后的草丛中。 时间一点点过去,杜廉的站姿换了几个,渐渐似乎有些不耐烦起来。尤其此时天上开始飘起毛毛雨来,他更是满脸都写着不耐。他踢了踢脚边的土坷垃,来回走了几步,似乎想走,却又不知为了停了步。 卢娇月心中暗急,你倒是走啊。 正当卢娇月心中焦急万分之时,从村口那处走出来一个人,远远看去像是个姑娘。等人走得稍微近了些,卢娇月才看清是谁。 她顿时瞠目结舌。 那人竟然是卢娇杏。 她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一样,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将身子又压低了些,眼睁睁的看着卢娇杏打从自己眼前而过,走到杜廉身边。 从卢娇月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两人侧脸,但光凭侧脸卢娇月就能看出端倪。杜廉的态度不显,倒是卢娇杏一脸娇羞之态。 见此,卢娇月心中的许多疑惑终于得到了解释。 为何她和杜廉议亲,突然半路杀出来卢桂丽这个程咬金,为何上元节自己被掳,竟然被胡氏知道,以至于闹得人尽皆知。这其中都有卢娇杏的影子,虽然她总是扮得一脸无辜,甚至不惜恶人先告状,可这其中充斥着太多的疑点,就像进子叔说的那样,一次也就罢了,为何次次都有她,反常即为妖。 以前卢娇月总觉得卢娇杏会针对自己,大抵是因为心生嫉妒,人有我无,难免会心理不平衡。此时看来似乎不是那么回事,若是结合卢娇杏喜欢杜廉这事来看,似乎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卢娇月径自沉浸在震惊之中,直到卢娇杏和杜廉一个前一个后的离开,她才反应过来。看两人走的方向,两人似乎打算绕小路去村尾,他们去村尾做什么? 卢娇月从树后面走出来,想了半天还是没跟过去。他们去干什么与她何干,她现在要做的事是给自家男人送饭。想是这么想,当她走在路上的时候,还是显得有些魂不守舍,直到从地里回来的周进叫住她。 周进远远就看见媳妇往这边来了,见她手里提着篮子,知道她是来给他送饭的。可是看着天上下的雨,他不禁叹了一声傻姑娘。 “你咋来了?外面下雨,你来给我送什么饭,怎么不拿件蓑衣?” 周进上前两步,将卢娇月手里的篮子提了过来,另一只手牵着牛绳。“咋了?在想什么?”他拧着眉问道。 卢娇月摇摇头:“等回去再跟你说。” 等两人回到家里,身上的衣裳差不多都被淋湿了,卢娇月倒还好,眼见雨势越来越大,周进将自己身上的衣裳脱下来给她披着,倒是周进头发都被淋湿了。 卢娇月不禁有些怨自己做事不细心,明知道天色不好,没说拿件蓑衣,没帮上忙也就算了,反倒给他添了乱。望着男人发梢往下滴着水珠,她不禁心疼道:“灶上有水,我去给你端些热水过来,你把身上的湿衣裳脱了。” 周进摇了摇头:“我去吧,你裤腿也淋湿了,赶紧换下来去,这会儿你受不得凉。”说着,他便转身出去了。 卢娇月这才感觉到自己腿脚凉得厉害,赶忙去找了条裤子,又去炕上坐下,将湿裤子脱下来。 周进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大木桶,里面腾腾的冒着白烟,装了大半桶热水。 卢娇月可怜兮兮地坐在炕沿上,身上的夹袄盖在腿上,只能遮住一半,下面是两条幼细的小腿。小腿白洁而光滑,周进不禁眸色一暗,可是紧接着他就反应过来,去小间拿了木盆出来,往盆子兑了了些热水,伸手试了试水温,让卢娇月先泡脚,他也去擦擦。 卢娇月趿了鞋子下炕,先将棉帕子浸湿,擦了擦脸和脖子,才回到炕上坐下将双脚放进热水中。她舒服地喟叹一口气,弯腰撩水往腿上浇,直到整个腿脚都泡暖了,才拿起一条干棉帕子将腿脚拭了拭,换上干净的裤子。 她盘膝坐在炕上,将发髻散了开,用帕子擦头发。这时,周进从小间里走出去,就是下身穿着中裤,上身却是光裸着。 “你怎么不穿衣裳就出来了!”她红着脸道。 周进一脸无辜,“衣裳都湿了,再穿上不是白洗了。” 卢娇月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够细心,竟然没想起这茬,也是初为人妇,她还是不太习惯去替另一个人做这种贴身的事情。这么想着,她不禁有些羞愧起来,忙下了炕去衣柜里给周进找衣裳。 周进现在的衣裳,大多都是卢娇月亲手做的,有年头儿陆陆续续做的,也有成亲前那几个月赶出来的。她找出一身白色的中衣,是棉布做的,摸起来即柔软又暖和。这身衣裳周进还没上过身,还是全新的,就是卢娇月临出嫁之前,瞅着外面太阳好,浆洗后又晾在太阳底下暴晒了,才收进箱笼里随着她出嫁一同陪嫁了过来。 她又拿出一身棉袍,才走到周进身边递给他,“快换上吧,别着凉了。” 卢娇月没敢抬头去看周进,这还是第一次她正面直视他半裸的样子,结实的肌理,一块块儿黝黑的腱子肉,卢娇月一直都知道周进很壮实,但还是第一次感觉到属于男人的阳刚之气这么迎面就扑了来。 明明屋里还没烧炕,有些冷,她却莫名地觉得有些热。 是脸热,也是心热。 她佯装无事地去妆台前坐下,拿起梳子梳头发。 “下面冷,先上炕暖暖,我待会儿就去把炕烧上。”原来周进已经去了炕上,将叠放在旁边的铺盖都铺好了,自己先进了被窝。 卢娇月犹豫一下,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 两人坐在被窝里,周进又是个大火炉,不一会被窝里就暖了。 人一暖了,就想干些事情,周进半靠在枕头上,将卢娇月圈在怀里,大掌有一下没一下的顺着她头发,顺着顺着,手就挪了地方。 卢娇月脸红红的,按着他的手,“我那个还没过呢。” 周进亲了她鬓角一下,“我知道,我不干别的。”嘴里这么说,手可是一点儿没闲下,探着探着就探到了关键处。 他的嗓音有些低哑:“洞房那天忘了告诉你,你这处真大,又大又软和。” 卢娇月有些适应不了这么流氓的周进,感觉又羞又窘迫,她微微的歪着脸,眼睛盯在别处,手里却死死地抓住他的大掌,无力地小声道:“你说好不干别的。” “我是什么都没有干啊。” 周进掂了掂手里的重量,才不舍地将大掌抽了出去。之后漫不经心问道:“对了,你还没说方才碰到啥事了。” 周进可不傻,方才媳妇那个样子,一看就是碰上了什么让她很吃惊的事。 卢娇月一怔,这才将之前遇上杜廉和卢娇杏的事说了出来。 “你说他们往咱们这片来了?” 卢娇月点点头,“他们拐进去的那条小道,只能通往咱们这一片,再往远走要走很远才能到小溪村。若是去村里的话,换着大路不走走小路,还要绕那么远,这不合常理。”就是因为从小路走会绕远路,卢娇月才从村头出来的,且她一个人也不敢走那条小路。 不过周进以前倒是走过很多次,就是因为那里偏僻,他才会选择到那里去接卢广智,并和卢娇月见面。 鉴于自己以往的经历,周进猜测道:“你说他们会不会是私会?” 卢娇月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她并不是喜欢随意道人长短的性子,没有眼见的事,自然不能乱说。不过周进的说法也并不过分,一男一女单独相处,不是私会,能干什么啊。 “你说咱们这片儿有什么地方能让人私会的?”周进摩挲着下巴,难得起了好奇心。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一个地方—— 桂丫他们以前住过的那废弃的屋子。就是因为两人在那里私会过,所以才会想到那里。 卢娇月下意识觉得不可能,可紧接着就想起桂丫一家已经搬回陈家了,那座屋子现在是空的。 “若是换我我就选那儿,人烟稀少,还有遮风避雨的地处。”说着,周进就翻身起来,“你在家里,我去看看。” 卢娇月也从炕上爬了起来,跪在那里看着周进往身上套衣裳。 “你去那里作甚,他们愿意私会就私会,关咱们什么事。” 周进一面穿衣裳,一面道:“所以我说你是个傻姑娘,那丫头为了个男人,三番四次害你,如今又和那杜廉搅合在一处。就算为了防范于未然,咱们也得捏个她的把柄在手里。” 还有些话周进没说,他一直在潜意识里觉得杜廉是个潜在的威胁,虽然如今月儿已经嫁给了他,已经和那人没什么牵扯了,可他就是有这种感觉。就像是天敌一样,虽只是远远看了那人一眼,周进就是怎么看他都不顺眼。 眼见阻止不了男人的好奇心,且卢娇月也觉得周进说的很有道理,当即也不说阻止的话了,只让他出去的时候记得穿蓑衣,别又被淋湿了。 周进很快出了家门,而卢娇月则在屋里有些坐立难安。 卢娇杏忍着身上的疼,满脸羞涩地披着衣裳坐在麦秸堆上。 身前,杜廉正在急急地穿衣裳。 “小姑夫……” 杜廉仿佛被烫了一下,穿衣裳的动作更加快了。 他现在有一种吃屎了的感觉,明明方才还很爽快的,可等那股劲儿过后,却是唯恐避之不及。 杜廉万万没想到卢娇杏还是个黄花大姑娘,之前猜测她没少与男人私会,若不然何至于小小年纪身段就成了那种样子。杜廉以前没少和同窗们一同去喝花酒,虽他碍于洁癖,不愿去碰那些万人尝的窑姐,但也知道被男人滋润过的女人,是和寻常的黄花大姑娘是不一样的。 有着先入为主的想法,之后卢娇杏来收拾桌子的时候,强忍着羞怯约杜廉私下见面,杜廉面上一副光风霁月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心里却是已经明白她想干什么了。 卢娇杏只是想着偷偷将杜廉约出来,对他袒露自己的心意,让他将自己娶进门,也免得自己平白被那个黑小子糟蹋了。可这种心思怎么好意思当面就说出来,尤其外屋里还有她小姑和杜鹃儿两人,只能佯装镇定道确实有要紧的事要说。 两人思想不在一个频道,但也算是错打错着。之后杜廉如约来到相约之处,卢娇杏也赴约而来,因为村口那地方不够隐秘,卢娇杏便对杜廉说换个地方说话。 卢娇杏之前没想过要来这地方的,可外面下着雨,她又想找个僻静处示爱,于是便想到村尾这处之前桂丫一家住过,但如今没人的屋子。 两人相携而来,卢娇杏强忍着羞意袒露心迹,杜廉听了这话,知道男女之间私会大抵都是会按这么个套路来,便入境随俗对卢娇杏说了两句暧昧的话。之后在卢娇杏半推半就之下,两人就地成了好事。 卢娇杏的心怦怦跳,她万万没想到不过只是想示爱,竟然发展成现在这副样子。不过这样也好,杜廉要了自己的身子,就再没理由不愿意娶自己了。 见杜廉没有说话,她以为他没有听见,不禁又叫了一声:“杜大哥……” “有什么事?”杜廉慌忙转过身来。 此时他已经意识到了严重性,若是卢娇杏是个放荡的女子,他睡了也就睡了,就算她日后不依,他也能找个她不是黄花大姑娘的借口搪塞过去。是时,她即使再不愿,碍于自己的名声,大抵也不会声张出来。 可她偏偏就是个清白身子,还是那卢桂丽的侄女儿,自己是她名义上的姑父。出了这档子事,杜廉此时恨不得时光倒转,他定不会昏了头的做出这种事。 “杜大哥,你啥时候娶我进门?”卢娇杏强忍着羞意问道。 她心心念念都是自己的婚事,自然不想耽误到那王家人上了门,到时候再将事情闹出来。还是先和杜大哥通个口风,是时杜家人上门提亲,她娘肯定是不愿意的,到时候她要死要活定要嫁,再不行就将这事说出来,她娘也拿她没招。 卢娇杏算计的很好,却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男人不但没有想娶她的心思,还视她如洪水猛兽。不过这话杜廉此时肯定是不会说出来的,若一个不好,让她叫嚷开来,他的名声可就全毁了。这丑事若是闹出去,他还想考秀才,莫是连人都无法做了。 想到这里,杜廉强忍着满心慌乱与厌恶,敷衍了她两句。之后就借着要回家,匆匆走了。 而卢娇杏待到自己身上没那么疼了,才也悄悄地回了家。 回到家里后,乔氏刚好在屋里。 见女儿浑身淋湿的狼狈样子,她不禁皱眉道:“你跑哪儿去了?都是快定亲的人了,没事乱跑什么。” 卢娇杏被寒雨淋了一番,此时正被冻得直打啰嗦,抖着苍白的嘴唇瞎扯说自己找村里交好的姑娘玩去了,一见外面下雨,就赶紧跑回来,哪知还是被淋湿了。 乔氏素来对女儿不上心,自然不知道卢娇杏在村里几乎没什么交好的玩伴,遂道让她自己去烧热水,洗个热水澡驱驱寒。 倒是一旁的卢娇娥心中有数,可当着娘的面她又不敢说什么。 卢娇杏指使妹妹去替她烧热水,之后便躲回屋里擦身换衣裳。她正弯着腰强忍着疼擦拭腿上的血迹,这时卢娇娥突然进来了。 “姐,你这是咋了?” 卢娇娥满脸惊恐,指着那血迹道。 “大惊小怪什么,我癸水来了。水烧好没,烧好了帮我提来,我这会儿快冷死了。”卢娇杏尽量装出坦然的样子。 “你癸水才来没多久,怎么可能又来了。姐,你是不是又去找小姑了?”卢娇娥虽然才十二,但乡下的姑娘大多都早熟,这要归咎于有些成了亲的汉子和妇人们,总是喜欢开黄腔。有些小姑娘偶尔听见,虽然懵懵懂懂,但听到的次数多了,多少还是有些明白的。 “你是不是和小姑夫那啥了?”若说整个家里,谁知道卢娇杏的心思,大抵也只有这个在同一个炕上睡觉的卢娇娥了。 卢娇杏冲了过来,一把捂住卢娇娥的嘴,恶狠狠地道:“你声音小点,你是不是想让娘听见才好?我的事不用你管,反正我是不会嫁给那个王家老二的,你等着,马上我就能嫁给杜大哥了。” “可是小姑姑……” 卢娇杏松开自己的手,翻了她一个白眼,道:“你说她做什么,她一个病秧子,指不定啥时候就没了。” “可那是做妾,姐,你为啥放着正头娘子不做,非要上杆子做妾呢?咱们乡下姑娘,可没有几个会给人做妾的。” 卢娇杏怔了一下:“我愿意不行?!”见妹妹还想劝自己,她不耐道:“都说小姑姑指不定啥时候就没了,她没了,我难道还是妾吗?”顿了下,她眼神灼灼地看着自己的妹妹:“你给我听好了,这事你谁都不准说,除非你想我死!” 卢娇娥死死捂着自己的嘴,上下牙齿只打颤,却是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周进没料到自己竟然会看到这么一出好戏。 好吧,他其实已经预料到了,却万万没想到这读书人竟然这么不讲究,在麦秸堆上就成就好事了。不嫌埋汰得慌吗? 之后见杜廉满脸慌张,另外那个还在做美梦想让人娶自己,周进满脸无趣地摇摇头,扭头就消失在茫茫寒雨之中。 因为穿了蓑衣,所以身上也没淋湿,就是为了方便且不引人注意,他没穿木屐子出来,所以刚换上的干鞋又打湿了。 回去后,卢娇月见他湿淋淋的双脚,不禁埋怨道:“也不知道穿个木屐子出去,亏得我帮你做的鞋多,要不然该没鞋换了。”这鞋也是成亲之前,卢娇月帮周进做的,加起来十多双,够周进穿一年了,就是全部是单鞋,没有棉鞋。 想起这个,卢娇月道:“这两日瞅着空了,我帮你做两双棉鞋,天气冷,还是棉鞋御寒。”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道:“若不然还是做皮靴吧,上回我小舅舅从县里给我买了双小羊皮靴不错,又防水又暖和,我自己研究了一下,有皮子的话,自己就能做,改明的找些皮子回来,我帮你做两双。” 周进好笑地看着她,“这刚嫁人没多久,你都快成婆婆嘴了。”这婆婆嘴是乡下的俗话,意思就是人很啰嗦,就像是那婆婆的嘴。 卢娇月一窘,有些恼:“好心当做驴肝肺,不愿意要那就算了,我还省事了。” 周进走过去拧了拧她的小鼻子,笑着道:“我可不是损你的,我啊是夸奖你,看你事无巨细的,谁摊上你这种媳妇,谁真是走了大运。” 这说法倒是将卢娇月给说笑了。笑了一通,她这才想起之前的事来,眨着眼睛好奇问道:“你过去看见那两人没有,莫不是咱们想多了吧。”她之所以会这么说,也实在是周进表现得太淡定,似乎啥也没遇上一样。 周进来到炕沿坐下,褪了鞋,又拿过卢娇月递过来的棉帕子,擦干了脚,才道:“咱们没有想多,这两人真的勾搭上了。” 之后他便将自己看到的那处好戏给说了出来。 “你看见她身子了?”这是卢娇月听完后的第一反应。 周进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诧异道:“你咋想到这地方来了?”见她一脸狐疑,他赶忙解释道:“大姑娘身子倒没看到,就是看到一个大白屁股。”说完,他自己突然觉得很好笑,笑了两声后,才极为详尽地将自己所看到的情形说了一遍。 其实周进也就看了个半截,而且天气这么冷,两人也没有完全脱光,身上都还穿着衣裳。从他那个方位看去,还真就是只看见杜廉白白嫩嫩的屁股。当然还有其他的,为了不惹小娇妻伤心,他自然不会明说,反正他看了就跟看到两截干柴棍子没什么区别。 卢娇月没料到进子叔会这么说,被恶心地不轻,不禁伸出手去拍他,又啐道:“你咋形容得这么恶心呢?” 可不是恶心吗?卢娇月万万没想到杜廉竟会做出这种野合之事来,一直以来在她心目中,杜廉这人虽有些虚伪、无耻、忘恩负义、狼心狗肺,到底还算是个翩翩君子,为人也细致讲究,真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恶心。 更让卢娇月恶心的是,她上辈子竟然嫁给了这样一个人,还跟他同床共枕那么久。 她连呸了好几口,都没把那股恶心感给呸走,脑子里自动回放通过周进的描述所能想象到的情形。 突然,她顿了一下,瞪着周进:“你真是除了那个啥也没看到?” 周进一脸不解,“还能看见啥啊,真没其他的了,两人都还穿着衣裳呢。” “真的?” “真是真的!” 为了惩罚周进说谎,卢娇月整整一个下午都没怎么跟他说话,而周进依旧没想明白小娇妻到底是为何生气,还是许久许久以后,一次偶然的意外中,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白过来的周进,搂着卢娇月道:“原来那么早的时候,你就那么老道了。”这是两口子之间的私房话。 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因为这一打岔,卢娇月对卢娇杏竟能做出这样的事,一点多余的感觉都没有,自然也不会生出什么想从中阻止,或者是劝解的心思。 都这样了,说什么还有用吗? 自己将自己挖坑给埋了,以后吃亏上当,也只能怨自己瞎了眼。当然感叹卢娇杏傻的想法,也是有的,怎么就正头娘子不愿做,非要上杆子去当妾。 不过这种想法很快就没了,因为卢娇杏干出了另一件更加让人瞠目结舌的事,不过这件事是不久之后才会发生的事。 因为外面下了冻雨,周进也没敢再耽误,眼见第二日雨还没停,就冒着雨去地里犁地去了。这时候再不去,等雨停了,上了冻,到时候别说一头牛,十头牛也犁不开已经上冻的土地。 卢明海父子也来给他帮忙,下这么大的雨,摊子也没办法出,刚好抽出手来帮着女婿家将地给犁了。 三个人冒着雨,整整干了三日,才将活儿干完。 周进累得不轻,不禁对卢娇月感叹道:“这么多年没下地了,现在才感觉到这种地真不是人干的,起早贪黑,风雨无阻。” 不过这话他可不敢和岳父说,说了该被岳父说为人不够沉稳踏实了。乡下人就这样,哪怕有了其他门路去赚钱,可依旧觉得土地是庄稼人倚以为生的东西。 卢娇月心疼得不轻,不光心疼男人辛苦,还心疼自己爹和大哥。可再心疼也没办法,只能想着在吃食方面犒劳下几人。和梅氏商量了一下,她让周进去镇里买了些羊肉回来,准备给几人烧羊肉锅子吃了暖身。 天气冷,弄一锅羊肉,兑着萝卜炖一下,再没有比这更美味的吃食了。 周进还顺道买了不少粮食和肉菜回来,其实家里并不是没有粮食,之前牙行那边秋收,便将收回来的粮食其中一半粮食给了周进,地也交了回来。只不过都是小麦,家里也总不能顿顿吃面,尤其成了亲以后,周进发觉卢娇月的口味有些像南方那边的人,喜欢吃白米,面倒也吃,就是吃得不多。 如今他又不缺银子,不过就是一些白米的事,早知道媳妇喜欢吃,当初从南面运回来的那批粮食,留下来一些就好了。当然也并不是没有留,梅庄毅便留了一些拿回了家,柳氏是南方人,喜欢吃大白米,只是当初问周进要不要的时候,彼时周进还没成家,就没有要。 按下不提,拿着买回来的菜,卢娇月便回娘家了,和梅氏一起折腾出来一桌子菜。 外面越发冷了,虽还没有下雪,但也快到了滴水成冰的地步。一大家子人围在桌前,吃着羊肉锅子。屋里烧了炕,还点着炭盆,十分暖和。 所谓的羊肉锅子,其实就是一锅炖羊肉,只是因为冬天天气冷,为了怕菜凉,所以下面燃着炭火罢了。这吃锅子的器具是二房家自己折腾出来的,乡下人大多都是如此,只是因为没有固定的器具,所以家家户户用的都不一样。二房家用的就是一个小铁锅,下面垫了个侧面豁口的铁盒子,里面燃着木炭。为了怕烧坏桌子,铁盒子下面还垫了块儿木板隔热。 因为是要让锅子煮的,所以里面加了不少汤水,吃腻了肉,再涮一些大白菜或者冻豆腐下去,那真是胜过活神仙。 一家人边吃边聊,十分热闹,就在这时,院子门被人拍响了。 冬天里,一般人家都会把院门关上,只不过是二房家院墙高了点儿,所以从屋里看不到院子外的情形。 卢广义站了起来,去开院门。 不多时,随着一阵冷风刮进来,梅庄毅的声音同时响起:“我就知道你小子在这儿,方才去了你家一趟,拍了半天没人开门,我想约莫你这是上老丈人家了。”这话是对周进说的。 说完,他又对梅氏等人笑了笑,“哈,运气真不错,咋每次来我姐家,都能碰上正在吃好东西呢。” 梅氏乜了弟弟一眼,站起来去一旁给他拿了双筷子,几个小的挪一挪,空出一个位置来,刚好够再坐一个人。梅庄毅毫不客气地撩起棉袍下摆,坐了下来,从梅氏手里接过筷子,就先吃了几块儿羊肉下肚。 “这大冬天吃羊肉就是舒服,几口下肚浑身都暖了。” “你又从哪里跑过来的?这么冷的天也不着家,也不怕娘担心。”梅氏只看弟弟眉毛上都结了霜,就知道他不是从家里过来的。 梅庄毅哈哈一笑,只说是在忙生意,倒也没细说。 吃过了饭,梅庄毅便和周进、卢娇月往周家来了,梅氏知道他和周进有事儿说,倒也没留他。 屋里的炕是走之前周进特意烧上的,一进屋就一阵热气迎面扑来。 梅庄毅毫不客气,褪了脚上的靴子,便盘膝坐在新房里的炕上。 “月儿,别嫌弃你小舅舅啊,谁叫你男人起屋子不往实用处想,在乡下弄个什么堂屋,连个炕都没有。大冬天的,让人坐在冰冷冷的椅子上,谁愿意遭那个罪啊。” 卢娇月噗呲一笑,周进则是面色尴尬。 当初起房子的时候,他觉得乡下堂屋里的炕看起来埋汰,便照着县里富户人家那样,堂屋没有砌炕,而是放着桌椅。哪曾想真的到了冬天,却有些不实用,冬天天冷,乡下人取暖大多都是靠炕,堂屋里没炕,自然不甚暖和。 不过家里就他和卢娇月两个人,也不拘这个,这几天两人都是在东间里活动的。可来了客人就不一样了,总不能把人往新房里领,这也就是梅庄毅来了,不是外人,要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安置。西间那边倒也是有炕的,可关键那边没烧啊。 “小舅舅,这有啥。人家讲究的是新床头一个月不能给外人做,你又不是外人。再说了,咱们乡下可不讲究这些,你放心,我不会嫌弃你的。” 乡下人也确实不怎么讲究这些,有的家里地方宽裕,还能给新婚小夫妻弄一个炕睡。有的家里人口多,但房子少,一大家子睡在一个炕上的,也不在少数。 留下周进和梅庄毅说话,卢娇月去灶房里煮茶。 待卢娇月走后,梅庄毅对周进道:“我前阵子又见了老齐一面,他和老李打算明年开春再往南方走一趟,虽是路上危险了些,但架不住走一趟就能吃一年。这次老齐和老李为了安抚住那些被抢了的商户,虽是损失了一些利润,但他们赚得更多,要知道当时那条船上,除了咱们几个小虾米,可全都是他们的货。尤其这次的事传出去后,外面人个个都说两人仗义,来找他们的人更加多了。说路上危险不怕,有水匪也不怕,到时候多带些人就行了。” 商人素来重利,要知道在当下这个时候,做商人的几乎是没有几个是不冒风险的。天高路远,南来北往,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碰到劫道的了,走水路怕水匪,走旱路还怕路匪呢,更何况走旱路碰到的意外情况比水路更多。这么一综合下来,想找齐春尚和李从发来凑伙的人如过江之鲫。 “这阵子我天天在外面跑,也想过了,还是往南面那边贩货回来更赚。老齐他们说得确实有道理,哪有安稳无恙就能赚钱的,坐在家里等天上下银子倒是好,可惜老天他不给下啊。我琢磨着等咱们做上几年,摊子铺大了,到时候就不用咱们亲自出马了。就算到时候不做这个,买些地回来当个地主,以后也不用愁。” 梅庄毅说的时候,周进就在思考,也因此等梅庄毅话音落下,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点头了。 “行,那咱们明年就同老齐他们再跑一趟。” 梅庄毅露出一抹笑容,又道:“我今天来找你,也不光是这事。上次卖那些皮子的时候,咱们找了几家货行,人家不是说了有货就收吗。我想着这天寒地冻,咱们也总不能就呆在家里坐吃山空,就想趁这空档出去收些皮子回来,咱们这地儿也就这东西多,是南方那边比不上的,到时候收上一批带过去,这一来一回又能赚一笔。” “行,刚好我也打算弄点皮子回来,给娇月做身衣裳,这下倒是顺道了。” “什么顺道了?”卢娇月端了一壶茶,走了进来。 梅庄毅呵呵一笑,调侃道:“你男人说弄些皮子给你做衣裳。小月儿,你说小舅舅给你说得这个大媒好不好?心里有没有十分感谢小舅舅?” 顿时把卢娇月弄了个大红脸,周进笑着斥他:“她脸皮薄,你就别拿她耍嘴皮子,你说的事我记下了,过两天等我岳父家搬了家,我就去找你。” 梅庄毅一拍巴掌道:“哎呀,我倒是忘了这茬了,那天我一定来,给我姐家燎锅底。” 又问卢娇月是什么时候,卢娇月说是十月十八那天。 在乡下,一般盖房子都是大事,是要摆酒的。 二房家自然也不能例外。 这不,到了十八的这一天,村里能来的人都来了。 梅家一家人也来了。 因为是妹妹家的大好事,梅小虎带着大儿子亲自掌勺负责做席面。梅家的妇人们提前一天就来了,帮着洗菜切菜炸肉炸各种丸子,以供第二天做菜。也幸好二房家现在房子多,也不怕没地方住。 三房两口子也来帮忙,因为知道二房家搬家后,自家也能搬家了,所以乔氏特别积极。怕卢明山耍懒,头一日就将他使了来,让他帮着二房家在院子里砌灶台,以及在村里借桌子借碗筷,做些重活儿之类的。 到了当日,二房的新屋子院门大开,村民们纷纷而至。 当然不是空手来的,都会顺上几个鸡蛋,或者一斤肉什么的。乡下大多如此,都不会上礼钱,都是以物充当。 随着一阵鞭炮声响起,开席了。 十多个来帮忙的人手端着木托盘,在每个桌子间来回穿梭上菜。明明是大冬天,天寒地冻的,又是在院子里吃露天席,这么多人凑在一起,竟然不让人觉得冷,大家欢声笑语,一面说着闲话,一面吃菜喝酒。 稍微重要一些的客人是在屋里坐席的,例如像里正这样在村里德高望重的人,还例如像卢大伯卢三叔这种近亲,以及梅家一家人并周家。 这周家指的就是周进和卢娇月两人。 嫁出去的女儿就是别人家的人,按理说卢娇月今天是不用帮忙干活的,再没有姑奶奶回娘家吃饭,还要帮忙干活的。不过也说了是按理,一般情况下当女儿的都不会这么不识趣,都会帮忙干一些活儿。 卢娇月也想帮着干活,可是不光她娘,她两个舅母以及几个表嫂堂嫂都不让她帮忙。哪有让新媳妇干活的,乡下讲究新妇头一月不干活,也免得劳累一辈子,讲究个好意头。 卢娇月硬是帮着上了几盘子菜,就被人赶了回来,只能去堂屋里一张空桌子前坐下。而堂屋正中间那桌上,周进作为新姑爷正在陪卢大伯卢三叔里正以及梅老汉梅大虎梅庄毅几个喝酒。 卢大伯和卢三叔家人丁兴旺,光卢大伯这一支便有两个儿子,两个儿子下面又分别有五个孙子,如今年长些的孙子都成亲的,重孙也生了一两个。至于卢三叔家,也差不多是这种情况。 今天两家的人并没有来齐,要是来齐的话,这一屋子也不够坐。乡下人都实诚,谁家出来吃席也不会举家前来,都是每家派上一两个代表,过来道道喜就行了。真是举家前来,谁家也禁不住这么吃。 这次两家也就是卢大伯卢三叔并各自的婆娘,以及卢明海几个堂兄弟带着各自的婆娘来了。至于孙子辈儿的,卢大伯家的卢广文卢广武两兄弟,卢三叔家的广军、广宝,都带着各自的媳妇来了。当然也不是白吃饭,吃饭之前还得帮着干活儿呢。 当然也有例外,那就是卢广宝新娶的媳妇范氏。这小媳妇是夏天那会儿进门的,当初二房一家子还上门吃过酒席。生得瓜子脸大眼睛,长得倒是水灵,只可惜似乎有些不识眼色。 来亲戚家吃席面,她几个嫂子乃至婆婆都去帮忙了,也就她坐在席上稳如泰山,一副根本不想挪窝的样子。因为这张桌子靠里面,所以也没人注意到她,也许是注意了,只是当着人前不好说什么,至于主人家的二房人自然更不好说什么了,所以她就坐在凳子上嗑瓜子,就等着菜上桌后吃饭。 卢娇月被赶了回来,此时也就只有这么一张桌子是空的,自然就坐了过来。 这范氏也是个热闹人,一见卢娇月来了,就拉她来自己身边坐。 卢娇月是见过范氏的,也就两次,一次是范氏进门,还有一次则是她出嫁。两人并不怎么熟,也就只说过一两句话。只是人家拉着她说话,她也不好不理会,就坐到范氏身边去。 “这嫁人了真是不一样了,瞧瞧这衣裳这首饰,月儿真是有福气。” 这话说得真让人不好接腔,你说她是损人吧,关键人家后面还加了句有福气,可若说她不是损人,这腔调怎么让人听都觉得有些怪怪的。卢娇月还是当姑娘的时候,就不怎么在村里走动,嫁给周进后,更是极少出门,自然没跟村里这些个妇人们打过交道。不过她也懂若是不知道怎么接话,保持沉默就对了,再加点羞涩的样子,自然让人没错可挑。 于是她就做出一副羞涩的模样,怯生生地半垂着眼睑,也不说话。 “瞧这羞的,嫁过去也有大半个月了,怎么脸皮还是这么薄?” 卢娇月有些不能理解,嫁人和不嫁人,与脸皮薄有什么关系?她继续保持沉默以及羞涩。 换着正常人,就会适可而止了,可关键这范氏不是个正常人,从一大家子人都在忙着,就她一个人不识眼色地坐在这里,就能看出些端倪来。卢娇月心里也有数,心里暗暗地想她要不要找个什么借口离开,最好是她娘她们那边忙完了最好,这样桌上人一多,她估计也不会说些怪话了。 毕竟是亲戚,就算看在广宝哥的面子上,她也不好甩脸子走人。 “所以我说这人有福气啊,就是有福气。瞧瞧你,再瞅瞅我,据说你在娘家的时候,也是备受宠爱,这出嫁后看你这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就能知道你家男人待你不错。我呢,在娘家的时候也是爹疼娘宠,可这出嫁了反倒过得不如在娘家。” 这是在诉苦了? 卢娇月瞧瞧瞄了眼范氏的神色,见她气色红润,穿得也算体面,应该不会是过得不好的样子啊。尤其卢娇月知道三爷爷家也是家境比较殷实的,三奶奶和堂婶她们都是厚道妇人,应该做不出什么磋磨儿媳妇的事。 “当初想娶我的人也不少,有好几家的家境都比你堂哥家好,我也不知是怎么瞎了眼,竟然选了你堂哥……” 卢娇月十分尴尬,这是在嫌弃广宝哥不好了?可她怎么听说这范氏被广宝哥惯得不轻,不过她也只是听她娘说了一嘴子,具体如何还真不知道。 “对了,你男人是做什么的?我怎么听说他是在赌坊做事,你爹娘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怎么把你许配给这样一个人。赌坊那是啥地方,那是吃人肉喝人血的地处,该不是你男人给你家的聘礼多,所以你娘才把你嫁过去的吧?也是,我听人说当初你男人来你家下聘的时候,五两一个的小银锭子装了一小箱子,啧啧,咱们乡下人哪里见过这种大手笔,真是大方……” 好吧,卢娇月本想以和为贵,毕竟是亲戚,可谁叫这范氏不说人话。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说她爹她娘为了聘礼卖女儿,顺道还讥讽她男人出身不好。 “我可听说过你男人的名声了,真是……”范氏一面说,一面眼神往那边周进身上打转,“人倒是长得不丑,就是黑了些,面相有点凶,搞得跟谁欠他银子似的……不如我家广宝,你广宝哥虽是人没用了些,但皮相长得倒是不差……” 卢娇月唰的一下就站了起来,皮笑肉不笑道:“嫂子,你说我广宝哥没用,他知道吗?” 这偌大的堂屋摆了三张桌子,男人们两桌,妇人一桌。男人们都正在喝酒说话,突然响起这样一个声音来,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此处。 这还是卢娇月第一次当众和人红脸,且还是以这种近乎翻脸的形式,她颇有些不习惯。可不习惯也要去做,打从她重新活过来之后,她就打定了主意,以后再不能让自己让家里人受欺负,当然现在又多了个周进。 说她,她可以忍,说她爹娘说她男人,卢娇月没办法忍。 “嫂子,不是我这个做妹妹的指责你,既然你已经嫁给我广宝哥了,就好好的和他过日子。我广宝哥为人踏实能干,我三奶奶一家也都是和善人,只要你一心一意的过日子,以后日子定然会蒸蒸日上。这话你当着我面说说也就算了,可千万别拿到外面去说,若不然指不定人家怎么笑你。言尽于此,今日就当是我这个做妹妹的得罪了。” 话说完,卢娇月扭头就往屋外走去。 周进对几个长辈告了一声罪,便急急撵了出去。 卢广宝从另一桌大步走过来,上来就给了范氏一巴掌,“给我滚回去!你在我家成日里上蹿下跳也就算了,跑来亲戚家也是这样。几个嫂子都知道出去帮忙搭把手,就你跟个老太君似的坐在这里,我忍你很久了!” 范氏没料到卢娇月会突然翻脸,更没料到一向待她如珠似宝的男人会打她,早就懵了。此时感觉到脸上疼,才惊醒过来。她哪里能受得住这样的气,顿时就要和卢广宝厮打,却被见情况不对涌进来的几个妇人给拉住了。 “要闹回去闹,在这里闹像什么话!”卢娇月的三奶奶洪氏走进来斥道。 卢广宝赶忙低下头,一把将范氏拽过去,赶紧走了。 中间那桌上,梅老汉赶紧出言说了几句场面话,将圆场打过去,一群人又喝起酒来。卢明海也在,他对卢三叔歉道:“三叔,您莫怪,月儿那丫头被我们两口子宠坏了,说话也不知道顾忌。” 卢三叔摇了摇头,“怪月丫头做什么,月丫头也是维护她广宝哥。广宝那媳妇我知道,惯是个没天高地厚的,在娘家被宠坏了,嫁进咱家,一家人都想着她是新媳妇,俱都让着她,倒让得她越发没个正形儿。” 卢广宝的爹卢明清也道:“当初我就跟你嫂子说这姑娘不行,无奈广宝硬是昏了头非要娶她,以后我得让你三嫂好好管教管教,也免得总出来招人笑话。” “孩子还小,多教教就是了,咱月儿不也是被惯得不成样子。”卢明海道。 几人互相说了几句缓和话,这茬也就过了。 卢娇月从屋里跑出来,还没走几步,就被周进拉住了。 一旁忙着的梅氏见女儿脸色不对,赶忙走了过来。 “咋了?” 周进言语简单地说了几句,卢娇月小声把范氏说得那些话说了一遍。 梅氏点点头,“也是我忘了交代你,那范氏惯是个不省心的,平日里在你三爷爷家没少闹腾,不过人倒也不是个坏人,就是嘴没把门,还有些嫌贫爱富喜欢攀比。这事你做的对,没道理人都打脸上来了,还要让着她。你三爷爷一家都不是拎不清的人,你别害怕。” 卢娇月苦笑:“娘,我没害怕,我就是觉得今天是咱家的好日子,我感觉自己有些冲动了。” “冲动啥?有你爹你外公那么多亲戚在,闹不出个什么。”梅氏浑不在意道。 果然,没一会儿,卢广宝便把范氏拽了出来,两口子低着头出去了。因为院子里坐的人多,大家都在吃席面说话,倒也没人注意到这一遭。 见此,卢娇月才算松了口气。 梅氏让两人回屋继续去吃席,卢娇月却有些犹豫,正当她想说什么的时候,突然有一个人从院子外冲了进来,人刚踏入院门就大声喊道:“老二,老二,你妹妹在杜家出事了,月儿男人在不在,他有马车,我和你爹赶着去杜家一趟。” 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来人正是崔氏。 她满脸仓皇之色,说话还带着哭腔,走路一瘸一拐的,看她棉袄棉裤上的几处泥印子,就能看出是来的时候太慌忙,走路上摔了。 这一动静,让整个院子里正在吃席的人都安静下来,卢明海听到喊声,从屋里走了出来,其他人也纷纷跟了出来。 到底卢桂丽是自家亲侄女,卢大伯和卢三叔也不能当着人前不闻不问,卢大伯开口问道:“老二家的,你别慌,桂丽到底怎么了?” 崔氏嗷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其实她也不知道到底咋了,就是杜家那边送信过来,说卢桂丽病犯了,人快不行了。 来送信的是杜鹃儿,崔氏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只说让卢家人去一趟,说卢桂丽进气少出气多,眼见是不行了。 崔氏和卢老汉顿时就慌了,当即就想往杜家那边赶。可这天寒地冻的,虽是没下雪,但前些日子下了场大雨,雨停了,但气温太低,地上上了冻。这种时候,牛车却是不能走的,一是牛蹄子上面没钉掌,二是乡下人的牛车都比较简陋,走这种路会打滑。 其实最重要的还是牛车太慢,等他们慢悠悠地坐着牛车过去,指不定卢桂丽怎么样了,于是不禁就想到了周家有辆马车。 周家自然是周进家,可周进是卢娇月的男人,是二房家的女婿。 卢老汉让卢明川来借马车,卢明川说没这个脸,可卢老汉自己也不愿来,他也觉得没这个脸。两家闹成这样,连着卢娇月成亲和二房家搬新房子,都没有请他们,全村的人都在这里吃席面,他们哪有脸上门求人。 所以说谁生的谁心疼,崔氏却是顾不得这些,仓皇上门。 见崔氏六神无主也说不清楚,卢大伯不禁望向卢明海,卢明海面色有些犹豫。 就在这时,两个人异口同声道:“用我的车吧,爹(姐夫)你家里还在摆酒,就不用去了,我帮您跑一趟。” 说话的人正是周进和梅庄毅。 梅庄毅这次来也赶的有车,他的骡子车因为常年走远路,所以骡蹄子上是有钉掌的,且骡子车的速度虽没有马车快,但也不慢。 两人话说出口,面面相觑,卢明海沉吟了一下,道:“庄毅就留下吧,今日你是客,进子帮忙去走一趟。” 这时,崔氏嗫嚅出声:“老二,你大哥一家也是要去的,恐怕一辆车不够。”毕竟还有个杜鹃儿,总不能让人自己跑回去。 好吧,这是还挑拣上了。 顿了顿,她又道:“老二,桂丽毕竟是你妹妹,她若是有个什么不好……”话没说完,但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卢明海最好去一趟,若是有个万一的话,也能见最后一面。 当然,这只是外人听这话的想法,至于崔氏心里到底是在想什么,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听了崔氏之前挑拣的话,卢大伯本是皱眉想斥崔氏的,可听到后面这话,反倒不好出口了。不管怎么样,毕竟是亲兄妹,若海子显得太无情,先不提他心里那道坎儿能不能过,恐怕村民们的口水都能将他淹死。 卢大伯正想从中打个圆场,这时就见梅庄毅一脸是笑的迎上前去:“亲家母,您这话就说差了,我那妹子肯定是个长命百岁的,肯定是杜家那边小题大做。你看我姐夫这一摊子的事,就由我替他出面一趟。对了,还有进子,他可是姐夫家的女婿,有咱俩就算有什么事也够了。” 周进点点头,卢娇月也出声了。 “我也随着去一趟吧,我代表我爹我娘。” 根本不给崔氏反应,梅庄毅便将她搀出了门,而周进和卢娇月来不及给二房两口子眼色,便跟着出去了。 卢大伯自然明白这三个晚辈的意思,虽心中觉得有些小题大做,到底这是别人家的事,他也不好过多插嘴,遂对卢明海道:“好了,你也别太操心,肯定是杜家那边小题大做,桂丽前阵子才回来过,怎么可能就突然不行了。桂丽现在的身子可比以往好多了,不会有什么事的。” 一旁有村民插言道:“是啊,我前阵子才看见卢家那小女儿回来。也是卢家老两口给惯的,我看她嫁人后,反倒比在家里泼实许多。” 大家议论了几句,便转头去吃席了,院中又恢复了喧嚷之态,仿若之前发生的那一出从没有发生过。 其实去杜家的人,并没有崔氏所说的那么多。也就大房两口子并卢老汉,还有一个杜鹃儿。 一车也就够坐了,不过既然跟来了,肯定再不能转回去的。 梅庄毅主动让这些人坐在自己的车上,周进则赶着马车载着卢娇月跟在后面。 寒风瑟瑟,卢娇月坐在车厢里,将车门半掩着挡风,就在那里和周进说话。 “你说咱们这么做,我奶会不会生气?” 周进不屑一挑眉,“生什么气,合则当别人都是傻子,她叫你爹去,可不是想着见你小姑最后一面,大抵也是以防万一,怕你小姑真有个三长两短,杜家人不出钱给救命,大房那边也没钱,正好让你爹当个冤大头。” 到时候真是如此,卢明海出不出这个钱呢?出的话,还真是个冤大头,明明两家都闹翻了。不出的话,被外人知道了,还指不定怎么戳脊梁骨,大家都会说瞧瞧这卢家老二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亲妹妹死。人家才不会管卢老汉老两口做了什么,大房一家以及卢桂丽做了什么,只会看到你冷血的一面。 人们总是惯于同情弱者。 恰恰就是因为想到了这些,梅庄毅才会出面揽下这事。而卢娇月之所以出声,也是因为梅庄毅和周进毕竟是外姓人,二房一家子一个人不去总是不好,她虽出嫁了,到底也算是二房人,这样一来也让别人没什么理可挑。 不过也说是出嫁了,到时候若真有什么事,直接推说自己嫁人了,做不了娘家的主就行了。 一行人很快便到了杜家村。 此时的杜家村和其他村一样,清冷得厉害,道上几乎没有什么人,一行两辆车没有惹来任何注意就到了杜家大门前。 停好车,进了院子,崔氏已经忙不迭地就往屋里跑去。倒是梅庄毅和周进两人看出了些异样,因为实在太安静了,不像是这家里发生了什么大事的样子。 掀开门帘子,走进屋里,杜寡妇正一脸阴沉的坐在堂屋的炕上,根本不给任何人反应,她劈头盖脸就道:“你们来的正好,可千万别说是咱家苛待你们家的闺女,卢桂丽现在之所以会是这个样子,都是这个小贱人害的。你们要找就找这小贱人去,可千万别找咱家。” 她口中的小贱人,正是卢娇杏。 卢娇杏正站在屋中一角,一动也不动的,头半垂着站在那里。 而杜廉坐在炕角,满脸郁色。 之所以会造成现在这个样子,那就要说到之前了。 那次两人成了好事,各自离开。杜廉就像是踩了狗屎似的,回去根本没提这事,就是杜家人都发现最近这阵子杜廉的脾气突然变坏了。不过她们也没多想,只当杜廉是心生郁结,杜寡妇还觉得是亏待了儿子,连着几天给杜廉做好吃的补身子。 而另一边,卢娇杏正在家里等杜家人上门提亲的。她想着自己和杜廉有了肌肤之亲,他定然不会负自己,虽是妹妹卢娇娥屡屡用不敢苟同的眼神看她,她却置若罔闻。 可是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卢娇杏不禁有些急了,便又上了一趟杜家门。只可惜去了之后,杜廉根本连话都不跟她说一句,一见她来连面都不露了。这下卢娇杏更急了,连着去了两趟,终于找到机会和杜廉说话。 杜廉只是支支吾吾,连话茬都不接,根本不提要娶卢娇杏的事。再逼急了,就推说再没有姑侄共侍一夫之事,他倒是想娶她,无奈世人口舌猛如虎。 就像是一盆子凉水,一下子浇在卢娇杏的头上,将她浇得浑身遍体冰凉。此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太过天真,她原打算进了杜家门,就慢慢熬着,熬到小姑姑死了,她就能被杜廉扶正,根本没想到这一茬。 乡下人的嘴有多么厉害,卢娇杏是见识过的,想当初她便借着流言蜚语将卢娇月逼得连门都不敢出了。若是换成她闹出这种丑闻,恐怕只会比卢娇月更惨。 卢娇杏灰心丧气回了家,怎么想都不甘心,她已经没了清白身子,等于没了后路,突然一道恶念闪过她的脑海。 有时候人作恶其实挺简单,就是恶念一生,心魔再也压制不足。 卢娇杏在家里想了几日,眼见她娘与她说二十二那日,王家人就要上门来提亲了,她再也坐不住,又来到杜家。 这次她来是抱着要卢桂丽命的目的,她和卢桂丽素来亲近,自然明白这个小姑姑病根儿在何处。什么身娇体弱,干不了活儿,受不了累,那都是假的,她小姑姑最忌讳就是受刺激。 见卢娇杏来,卢桂丽还满心欢喜。 她日里被家务活压得直不起来腰,婆婆和小姑子惯会指使她,杜廉更是不用指望了。侄女每次来,都能帮她分担些许。 哪知却盼来了个夺命的阎王。 趁着自己和卢桂丽两人单独在东屋,卢娇杏扑通就往地上一跪,哭道让卢桂丽成全她,说她的清白身子已经给了杜廉,若是小姑姑不成全她,她是再没活路了。 对于卢桂丽来说,婆婆的苛责,小姑子的使坏,甚至杜廉的置之不理,都不能击倒她。在她来想,她觉得自己能嫁给杜廉已是邀天之幸。没人愿意娶个病弱的女人,杜廉会不待见她,她能理解,她觉得只要自己坚持,一定会金石为开。且自己现在是杜廉名正言顺的妻子,再没有一个女人比她更有资格站在杜廉身边。 这是支撑她挺过各种苛责唯一的想望,却在这时被卢娇杏打碎了。 怎么就成了清白身子给了自己的夫君,怎么就成了做侄女的让她这个姑姑成全她?她怎么成全?拿自己的命吗? 卢桂丽眼睛一翻,人就晕了过去。卢娇杏本还打算遮掩一二,哪知却被一直注意着她,打算从中坏事的杜鹃儿给识破。 当然,此时应该关注的不是怎么事情就成这样了,而是给卢桂丽救命。 提起救命,杜寡妇就怂了,救命可是得要银子的,而家里已经没什么银子了,还要备着维持一家生计,以及儿子的笔墨纸砚之类的花销。且如今的杜寡妇也对卢桂丽并不上心,在如今的她来看,这卢桂丽对杜家而言已经成为鸡肋。 卢老汉老两口手里挖不出来银子,大房那边穷得连自家都不如,本想着还能借着名头让卢家人帮自家侍弄地,这胡氏又和她杠上了,连最后一点利用的价值都没了,还要养个病秧子在家。 在杜寡妇来想,卢桂丽死了就死了吧,浪费那个银子救她作甚,她若是死了,说不定还能再给儿子娶一房有钱的媳妇。 所以当杜廉让她去请大夫之时,她只是扣扣索索,再多说两句,她就叫穷。 杜廉如今算是十分了解他这个娘了,说白了就是表面精明,实则蠢笨如猪。这卢桂丽若是真死在自己家里,自己家却连大夫都不去请,卢家人会放过他家吗?外人知道后会怎么想?他名声坏了,以后还怎么考科举!? 经过儿子这么一提点,杜寡妇当即就明白过来。 不过她依旧是不愿出这个银子的,便灵机一动让杜鹃儿去找卢家人来。既然是卢家人做的好事,自然要卢家人来擦屁股。 也因此才会有眼前这么一出。 听完杜家人的讲诉,崔氏满脸震惊,身子摇摇欲坠。 她嗷的一声就扑向卢娇杏,劈头盖脸就打了过去。 “你这个不要脸的小东西!你小姑待你那么好,每次你娘打你骂你,都是你小姑求着我去制止,你倒好,就是这么感谢你小姑的?我卢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没人性的东西,缺男人都缺到抢到自家小姑的炕上了!” 崔氏可是乡下人出身,乡下人浑话多,真骂起人来了,词汇让人想象不到的丰富。此时在崔氏心里,眼前这个可不是自己孙女,而是要自己女儿命的夜叉。 “你这个不要脸的小婊子,倒霉透顶的丧门星……” 崔氏一面骂,一面打。根本没有人上前去拦,杜家人是懒得去拦,而卢家其他人是太过震惊了,怎么就发生了这样的事。至于周进和梅庄毅以及卢娇月,他们三个可是外人,没有上前去拦的立场。 卢娇月惊讶地都合不拢嘴了,这卢娇杏是疯了吗,竟然做出这种事,她到底是怎么想的?真传了出去,侄女害死小姑,就为了自己上位,卢家一家子的名声就全完了。 这时,卢老汉出声了,“闹,闹什么闹,还不赶快去看看桂丽去,等你闹完了,女儿也没了。” 崔氏这才反应过来,抖索着手指着杜家人骂道:“你们这群丧尽天良的,自家的媳妇出了事,竟然不去请大夫来,把她一个人丢在屋里。若是我二丫头出了什么事,我饶不了你们!” 说着,她跟在卢老汉后面去了东屋。一行人也跟了进去。 屋中,卢桂丽躺在炕上,面白如纸,气若游丝。 崔氏看到这样的女儿就崩溃了,一口一个我可怜的女儿,拉着卢桂丽的手就哭嚎起来。 突然,卢桂丽的眼皮子颤抖了一下,眼睛睁了开来。望着身边的崔氏,她颤抖了一下,紧紧抓住崔氏的手,嘶声道:“娘,救我,我不死……” “不会的,不会的,娘这便让你爹你哥哥去请大夫。”说着,崔氏就扭头催促卢老汉等人去请大夫。 卢桂丽死死地抓着崔氏的手,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我不给她挪位置,不给……” 崔氏给她抹了一把眼泪,安慰道:“不给,你放心一定不给,我饶不了杏儿那个死丫头。” 卢桂丽急喘了一口,人又厥了过去。 另一边,胡氏死死抓着卢明川的手,对卢老汉说:“爹,咱家没钱,这大夫请不请,您可是想好了?咱家里就那三亩地,难道再去卖地?卖完了一家人去喝西北风?!”跟着,她指着杜家人道:“小姑子是他们杜家的儿媳妇,家里媳妇害病,婆家不给请大夫,难道还要让娘家人出银子?” 杜寡妇可不惧这话,她当即一撇嘴道:“咱家也没有银子,一屋子老弱妇孺,日里连肚子都填不饱,哪里有银子去请大夫。” 卢老汉不赞同道:“亲家母,这大夫该你家去请!” 杜寡妇只是不理他,说道:“咱家里的情况,谁人不知道。至于你家女儿的身子,大家伙也都清楚,真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只能怨她命不好,谁叫娘家人见死不救呢,可没人会挑咱家的理。” 卢老汉当即被气了个仰倒跌。 崔氏抹着眼泪,急得连连跺脚,六神无主,“我当时叫老二来,只是他不来。”她也是太急了,才会如此口没遮掩。 这话一出,周进三个人的脸当即就黑了。只是如今这种情况,他们也不好接腔,只是看着卢家人和杜家人为了谁家该请大夫争执着。 就在争执不下之际,胡氏突然道:“怎么没把老三两口子叫来,他们家女儿做的孽,为啥要让我家出银子?” 杜寡妇顿时找到了同盟,也心知这亲姐姐难缠,遂生了祸水东移之心,跟着也道:“本来就是,在我家这么长时间,都是好好的,若不然你们卢家的孙女上门来霍霍,我儿媳妇可不会出这场事。” 卢老汉老两口说不赢这两个口舌厉害的,只能用求助的目光去看周进三个。 周进和卢娇月都没说话,梅庄毅一脸诧异道:“你们看我们作甚?” 卢老汉面上一赧,嗫嚅道:“亲家小舅子,能不能请你们把老三两口子接过来,顺道再帮我们请个大夫来,咱们这腿脚也不快,这一来一去耽误下来,恐怕……” 梅庄毅和周进对视一眼,点点头。 很快,常给卢桂丽看病的刘大夫便请来了,同时一起来的还有三房两口子。 方才去接三房两口子时,卢娇月也跟上了,在路上就将事情大概说了一遍。 卢明山脸黑如墨,骂乔氏教不好女儿。乔氏不依不饶,说这女儿可不是她一个人生的,又说平日里不缺她吃不缺她喝,腿长在她自己腿上,难道自己还能拴着她不成。 说来说去,还是卢娇杏不要脸。 所以一进门,卢明山便冲上来给了卢娇杏一巴掌,他还要再来一脚,被乔氏拉住了。乔氏话糙理不糙,“踢坏了,你还要给她花银子瞧病。” 周进和梅庄毅两个也上来拦下卢明山,并对刘大夫那边使了个眼色。 别忘了可有外人在场,这事若真闹出去,卢老汉老两口会丢脸,杜家跑不掉,三房也跑不掉。 于是,屋里顿时安静下来,显得分外的和平。 待刘大夫帮卢桂丽看了诊,并将她上次犯急病那药方又开了几副药,轮到给银子的时候,卢老汉却说手头有些紧,过两日定给他送去。 都是老熟人,刘大夫给卢桂丽看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自然不怕他们赖账,遂同意下来。 刘大夫走后,事情又一度陷入僵局之中。 因为三房家也不愿出这个银子,卢明山气得不轻,直接说这闺女他不要了,谁愿意要谁拉走,反正这银子他是不会出的。 方才刘大夫也说了,卢桂丽的情况不好,只能下重药。这药方便是上次从镇上拿回来的那房子,吃一场下来,多了要不了,二三十两银子也是要得的。 乔氏听到这话,欲言又止,不过她也不是傻的,自然药找罪魁祸首掐。 “还想让咱家出银子,老娘还没找你杜家人陪闺女呢!我一个黄花大姑娘的女儿,就这么被你杜家人白糟蹋了?还是读书人,读书人会偷自家侄女儿?” 不得不说乔氏看问题能看重点,其实周进等人早就在一旁急上了,为何竟然没有人提这茬,明明杜廉才是罪魁祸首,竟被所有人忽视了,只是他们也不好插言。 此话一出,杜寡妇和杜廉的脸当即就是一黑,而其他人的目光则立马看了过来。 杜寡妇当即就反驳:“自己养了个不要脸的闺女,倒是往我儿子身上攀扯起来,还不是这小贱人不要脸,勾引了我家杜廉。” 乔氏可不惧她,当即就扑了过去,上前对她脸上就是一挠。 “你才不要脸,你全家都不要脸,老娘就不信了,若是你儿子不愿意,我家杏儿能按着他强上不成?跟老娘装什么黄花大闺女,你也是嫁过人的人,这个道理还不通?” 一旁看戏的卢娇月,听了个大红脸。 早知道她三婶是个彪悍的,万万没想到竟彪悍成这样。 周进有些尴尬,这乡下老娘们骂架素来荤素不忌,他在乡下呆的时间不多,还没见过这种场面。 倒是梅庄毅看得津津有味的,眼睛直发亮。 那边乔氏和杜寡妇两人还在对掐,各种浑话一起上,顺道还带动手的。 这时,梅庄毅站了出来。 他咳了两声,道:“都是亲戚,何必闹成这样,这事其实挺好解决的。” 听到这话,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禁放在他的身上,连乔氏和杜寡妇都不掐了。 梅庄毅一脸正经道:“不就是要解决药钱这事吗,我记得我那妹子是有陪嫁的,据说陪嫁还不少,整整陪了五亩地。” 杜寡妇当即一个激灵,“你想干啥?” 梅庄毅没理她,又道:“女子的嫁妆本就是为了以防万一的,如今这万一出来了,不如就卖了那地,用来给药钱。这样一来即没有损失夫家的利益,也不用娘家给出嫁的女儿贴钱治病,两全了。” 所有人的眼睛都一亮,除了杜寡妇。 第96章 ==第九十六章== 杜寡妇自是不愿的。 在她来想,这几亩地已经是她的囊中之物,如今家中没有进项,全指着那三亩地的出息。那地虽是离家远了些,平时打理不方便,甚至她也曾动过想卖掉的心思,但卖地给儿子用,和卖地给儿媳妇治病,那完全是两码事。 可眼前这种情况还轮得到她不愿吗? 在胡氏来看,只要不让她家出银子,她不在乎与谁撕。而乔氏更是不甘愿了,她满肚子火儿还不知往哪儿撒,怎么可能当这个冤大头。胡氏当即转移阵地,和乔氏同一个战营,根本不用梅庄毅再递梯子,战火便燃烧了起来。 胡氏一个人的时候,杜寡妇都不是对手,更何况是加了个乔氏。乔氏历来擅长打人往疼处打,当即祭出大杀招,说若是杜寡妇不同意卖地给卢桂丽看病,她就伙同一家人去县衙告杜家恶意霸占儿媳妇的嫁妆。到时候杜廉还想考秀才,这一辈子都别想了。 杜寡妇还想分辨,这时候杜廉出声了。 “娘,那地是桂丽的嫁妆,她有权做出自己的处置,你若是为了儿子好,就别再和人争了。咱家再穷,也没有到要靠媳妇嫁妆过日子的地步。” 他做出一副痛彻心扉,对杜寡妇很是无奈,但却十分有骨气的的样子来,颇有些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的气势。 “可是……” 望着儿子的脸色,杜寡妇只能无奈地点点头。 这一出大戏看得卢娇月是目不暇接,从乔氏的彪悍,到胡氏的变脸之快,一出出简直让人叹为观止。更不用说杜廉的无耻了,起先因为事不关己,杜寡妇明明被挤兑得厉害,都不见他出声说什么,可她三婶一说要上县衙告状,他立马换了脸色。 她当初怎么会就认为这人是个谦谦君子呢?果断是瞎眼瞎得连眼眶都没了。 药钱这事既然已经商定出来,剩下自然就是关于卢娇杏的处置了。 杜寡妇恼恨卢家人逼迫自己,一口咬准了是卢娇杏勾引了儿子,是绝不对接受这样的人进自己家门的。而杜廉不说话,母子两人的态度显而易见。至于乔氏,她虽是满腔怒火,到底女儿是自己的女儿。别说杜家人不要,即使是想要,她还不想给呢。 哪知还没等她话说出来,就见卢娇杏从外屋跑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杜家人收留自己,她愿意嫁进来做妾。 杜寡妇的神情得意起来,瞥了乔氏一眼。若不是方才的经历让她知道乔氏不好惹,她定要哈哈大笑几声。即使如今,她嘴角的那抹似笑非笑,也激怒了三房两口子。 乔氏气得七窍生烟,上前一把将卢娇杏拉起来,啪的一巴掌打过去。 “你就这么贱?没看见人家不愿意要你!” 卢娇杏被打得脸颊红肿,还不忘眼含乞求地看着杜廉,喊道:“杜大哥,你倒是说句话啊……” 杜廉眼神晦暗地看了她一眼,将脸别开到一旁去。 杜寡妇骂道:“你想听什么,咱家可不会要你这种人,做妾也不要,娶了你进门,咱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能说出这种话,说明杜寡妇还不蠢。 “杜大哥……” “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女儿,你敢做妾,老子宁愿打死你。”卢明山跳着吼。若不是周进和梅庄毅拉着,他早就冲上来了,他满腔怒火没处发泄,只能往乔氏身上撒:“瞧瞧你养得什么好女儿,你管她做什么,让她现在就去死!” “你冲我喊什么,还不赶紧把她弄回去!”乔氏说着,一把将卢娇杏拽起来硬往外拉,边拉边掐她,嘴里还骂着:“没看见人家不要你,我怎么生出来你这么个下作的东西,跟我回去!” 卢明山也上去推搡她,卢娇杏即使再不愿意,也只能流着泪跟爹娘走了。 卢娇月拽了一把周进,又叫了声小舅舅,三人不顾还留在这里的卢家其他人,随后跟着出去了。 回去的路上,卢娇杏哭了一路,而卢明山也骂了一路。若不是在车上施展不开,恐怕卢娇杏又要挨一场打。 周进他们先将三房人送回家。 下车的时候,乔氏一脸灰败,强对几人笑道:“谢谢梅兄弟、进子,还有月丫头了,惹了你们笑话。” 卢娇月一脸复杂道:“三婶,你说什么呢,咱们都是一家人,不见外的。”顿了下,她又道:“三婶若是有啥需要帮忙的,就上我家去说一声。” 卢娇月并没有将话说明,但大家都明白她的意思。卢娇杏现在弄成这样,杜家那边不要她,即使要,三房两口子也不会送她去做妾,更何况还有卢老汉老两口了,哪怕是为了卢桂丽还能活,他们也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可卢娇杏又失了清白身子,一个失了清白身子的姑娘,在这个世道是活不下去的。她只有两个结果,要么一根绳子吊死自己,要么被嫁到极远且很穷的山里。因为只有那种地方,才会不在乎女子的贞操。 可以想见,后一种结果最有可能,若真是如此的话,到时候三房这边肯定少不了需要帮忙,才会有卢娇月这一说。 乔氏匆忙点点头,咽下嗓子眼里的哽咽。 那边卢明山又给了卢娇杏一脚,当即将她踢趴在地上,乔氏顾不得和三人说话,赶忙跑了过去,一把将男人搡开。 “这是你跟我养出来的,现在做这些有什么用,你若是不想毁了你儿子和你另外一个女儿,现在就把她给我弄进去!” 卢明山还想说什么,却在乔氏凄厉的眼神中打住。两口子手脚并用,将卢娇杏弄进了屋里。 等卢娇月三人回去,二房家的流水席刚散,大家正在收场。 见三人回来了,留下来帮忙的几家人都涌了过来,包括二房两口子。 “咋样了?桂丽没事吧?”卢娇月的大奶奶田氏关心问道。 卢娇月摇了摇头,“没事,小姑姑就是犯了病,杜家人没经验,还以为怎么了,小题大做将人都叫了过去。去了之后,爷奶便让去请大夫了,大夫过去看后,说小姑姑没什么大碍,把药吃上就行了。” 听到这话,大家俱是摇头叹气,到底也是松了一口气。毕竟是一条命,又是这么年轻,若真是没了,谁也会心生惋惜的。 只有梅氏看出女儿脸上神色不对,瞅着空将卢娇月叫到一旁问话。 卢娇月这才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梅氏脸上各种情绪闪过,最终化为了一声叹息,“这下有的你三婶他们愁了,也不知杏儿那孩子怎么想的,怎么就做出这种傻事来。” 卢娇月没有说话。 “也是那杜家人太不要脸,亏得当初没把你嫁给那杜廉。”梅氏又絮絮叨叨说了一些话,才扭头又去干活。 将借来的盘碗筷子洗干净,并着桌椅板凳一一还回去,这一忙就是到了后半响的时候。忙完之后,卢大伯卢三叔两家人和梅家人都回去了,梅氏想留他们吃晚饭,不过谁也没留,都累了一天,大家都想回去歇息。 梅氏只好把没用完的肉菜给一家装了一些,才将三家人送走。 倒是卢娇月和周进留了下来,家里其他人干了一天活儿,都累得厉害,卢娇月留下来帮着家里做了晚饭,并和周进留下吃了晚饭后才回去。 回去后,两人洗洗就睡下了,经过这一天,也都累得不轻。 而与此同时,三房家里,却没有一个人能睡得着。 不光如此,一家人连中饭晚饭都没有吃,大家都没有心情,也没人做。 卢娇娥见姐姐那副样子被爹娘弄回来,早就吓得浑身直打哆嗦,她不用猜就知道肯定是大姐的事发了。自是害怕爹娘会迁怒在自己身上,幸好乔氏回来后就和卢明山又吵了一架,倒也略过这茬。 三房的屋里黑乎乎的,灯没点,炕也早就凉了。 卢明山动了一下僵硬的身子,在黑暗中斥道:“咋了?为了她,你连饭都不打算吃了?” 乔氏没有说话,卢明山按捺中烦躁的心情,下炕去点灯。 晕黄的灯光亮了起来,卢明山这才看清楚乔氏的脸色。 乔氏整个人宛如石雕也似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满脸的灰败,脸颊上还有泪痕,显然是方才之前哭过了。 卢明山还没见过媳妇哭得样子,吓得不轻。 “你咋了?寻常也没见你多关心她,咋这会儿就这样了!” 这话似乎惊醒了乔氏,她抹了一把干涩的脸,道:“再怎么不关心,那也是我生的,你还到底是不是当爹的,这话你都说得出口?” 卢明山怕媳妇受刺激,赶紧告饶:“好好好,是我不对,我之前不该跟你吵,你就别生气了。” 乔氏深吸一口气,动了一下僵硬的身子,因为腿盘久了,两条腿都是木的。她龇牙咧嘴直抽气,卢明山赶紧凑过去给她按按,按了一会儿,她才行动如常。 “好了,就跟我之前说的,现在说啥都晚了,你打算怎么办,真打算像你娘说的那样,让她去死?”乔氏话中带着一丝嘲讽的味道。 三房人回来没多久,卢明川、胡氏和卢老汉崔氏也回来了。 大房两口子和卢老汉没说什么,倒是崔氏与以往行为处事截然不同。一到家就冲到三房屋里来,对着卢娇杏又打又骂。显然是之前在杜家压抑着满腔怒火,这会儿见回家了,来收拾卢娇杏的。 一口一个小贱人不说,还逼着三房两口子让卢娇杏去死,说她不死也没用了,免得留在家里丢全家人的脸。 卢明山虽恨女儿不争气,到底是自己亲生的,自是不愿。可崔氏是他亲娘,眼看他娘是气狠了,且这事确实是卢娇杏做得不对,他也不好火上浇油,遂也没出声。 倒是乔氏当场就炸了,护着卢娇杏就和崔氏顶了起来。 乔氏让崔氏滚,说自己家里的事,轮不到她来插嘴。 婆媳二人大吵一架,崔氏吵不赢乔氏,便要儿子给自己出气。卢明山心里烦得要命,不能往自己娘身上发泄,自然就发泄到了乔氏头上,怨她不会教女儿,两口子又大吵一架。 直到这时候,见动静闹大了,卢老汉才出来,将崔氏拉走。说若是她不想自家以后被唾沫星子淹死,就消停些,指着这是什么光彩的事,非要闹到人尽皆知才好? 崔氏只能蔫蔫地走了。 之后三房两口子便坐在屋里,谁也不跟谁说话,一直到方才卢明山被冻醒了。 听到这话,卢明山皱起眉头,没有说话。 乔氏冷笑一声:“你娘就是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自己闺女做丑事的时候,护着不让人说,现在凭啥来说我闺女。卢明山,我先给你说好了,你若是听你娘的,我就跟你没完。” 卢明山咂咂嘴,“咋可能呢,杏儿毕竟是咱女儿,我怎么可能让她去死。” 乔氏点点头,道:“那行。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一条路,找户山里的人家将她嫁出去。”说着,她从炕上下了来,往里屋走去。 推开门,屋里同样是黑漆漆的,坐在炕上的卢娇娥被吓了一跳,差点没从炕上掉下来。 乔氏走到炕前,对着躺在炕上宛若一具尸体的卢娇杏道:“我和你爹方才在外面说的话,你应该听见了。嫁给杜廉,你是不用想了,人家不愿意要你,我为了你妹妹和你弟弟,也不可能答应将你嫁过去当妾。从今天开始,你不准踏出这间房的屋门,直到你出嫁为止。” 炕上的卢娇杏眼皮子动了一下,半天才撩起眼皮子冷笑:“什么为了我妹妹弟弟,你还不是为了六郎。” 乔氏点点头,“你这么想也行,反正我话放在这里,只要我和你爹一天没死,你想嫁给杜廉的心就给我歇着。过阵子我就给你找户人家,你这种情况应该知道嫁不了什么好人家,至于以后日子过得是好是坏,你也怨不得别人。” 说完,她就甩上门出去了。 那日回来,崔氏并没有在家里久留,而是收拾了一番,又往杜家去了。 她如今也看出来了,这杜家就是个狼窟,自然不放心大病的女儿一个人呆在那里。 她是打着侍候病中的闺女来的,杜家人也不好分辨什么。若是杜寡妇多说两句碎言碎语,崔氏就祭出大杀器。 经过之前那出,如今崔氏也是看出来了,对于杜寡妇来说,她儿子杜廉最重要。在可当下这个时候,做什么都要讲究名声,更不用说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一个人若是德行败坏,先不提他能力如何,光是去考试的时候,就不会有人替他作保。读书人都爱惜羽毛,谁也不会与道德败坏之人为伍。 这大杀器一祭出来,杜寡妇再多不甘愿也只能压在心里,只能成日里看着崔氏在自家进进出出,甚至鸠占鹊巢将家里人都指使得团团转。 崔氏难得在杜寡妇面前扳回一城,自然是扬眉吐气,打算好好替女儿出口气。有了这么个把柄在手里,她不愁以后杜家人不将女儿供起来。 杜廉躲在屋里看书,她就把杜寡妇和杜鹃儿指挥上了,一会儿让两人熬药,一会儿又说卢桂丽的身子虚,让她们给女儿炖鸡补身子。反正她就只负责照顾女儿贴身之事,至于熬药炖汤做饭之类的杂活儿,都丢给了杜寡妇母女两个。 没几日,杜寡妇就被折腾得灰头土脸的。她哪里受过这种气,几次都想和崔氏大吵,还是杜廉出面劝了下来。杜廉说崔氏也不可能在这里住多久,熬过这阵子也就完了。杜寡妇只能憋着满腔怒火将一切情绪给压下来,心里自然是将崔氏母女两个给恨上了。 卢桂丽也觉得这样不好,她虽人不聪明,但还是能看出脸色的。明眼可见最近这几日婆婆和小姑的脸色不甚好,她被两人磋磨已久,自是觉得不妥帖,心里很是恐慌。崔氏却劝她说,以后让她立起来,杜廉既然敢干出这种事来,等于以后就在女儿面前低了一头,让卢桂丽不要怕杜家人,如今杜家人就是只蔫鸡。 其实卢桂丽心中也是挺怨的,怨卢娇杏不要脸,怨杜廉把持不住自己。可再怨又怎样,日子还是得过,听自己娘这么说,她也就不再坚持了。人做错了事,总是要受些惩罚的。 这一惩罚就是整整持续了大半个月,直到杜寡妇濒临爆发,崔氏才收拾了包袱回家去。 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听说三房两口子打算将卢娇杏找户山里人家嫁了,梅氏虽是心下唏嘘,到底也知道这对如今来说,也算是最好的结果。 既然想将卢娇杏往山里嫁,自然要往那边去打听,乔氏并不认识什么山里人,又和娘家人不和,外人她不敢托,只能托到梅氏面前来。 梅氏没有犹豫,就答应下来。 大溪村方圆百里不靠山,自然和山民没什么来往,但梅家不一样,梅大虎和梅老汉常年在外头收猪,有些山民打了什么猎物,都会往他们这里卖。有时候东西多了,还会让两人过去收。 梅家也算是比较亲近的亲戚,乔氏自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尤其那日梅庄毅也在,自然瞒不过梅家人。 乔氏走后,梅氏对女儿说道:“也难为你三婶了,一贯要强的人,竟然当着咱们哭成这样。” 卢娇月也是满心唏嘘,她三婶这个人也没有什么大毛病,就是一个对家里的女儿不上心。其实认真来想,其实也不怪她,早年她一直没生下个儿子,压力自然是大的。乡下人都在乎香火的传承,对比两个妯娌都有不止一个儿子,唯独她一个没有,能不着急吗。 她还依稀记得小时候没少看见她三婶到处烧香拜佛吃偏方,有时候有个什么游方郎中来村里了,第一个找过去的就是她三婶。那些偏方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有时候人吃了没什么反应,有时候人吃了上吐下泻折腾得厉害。就这样她还硬着头皮吃了好多,钱也花了不知多少。 尤其她三婶怀六郎的时候,怀相也不好,天天吃不下饭,整个人瘦得皮包骨头,生六郎的时候,更是吃了大亏,差点没难产死了。 这一切俱是为了儿子,整个人都疯魔了。 可这能怨乔氏吗,乡下的大环境如此,哪家没有儿子哪家就是绝户头的。没见刘翠兰因为没生个儿子出来,在陈家低声下气了那么多年。 对比自己的悲惨际遇,也因此乔氏每每看到卢娇杏姐妹两个,就会心生怨怼,为什么你们就不是儿子。越是这么想,人越是钻牛角尖,越是钻牛角尖,越是不待见,也因此维持了这么多年。 这些都是卢娇月听梅氏说的,早先她还有些不能懂,后来有些懂了,却是除了唏嘘,也做不了其他。 “所以说女子婚后能依仗的,除了是自家男人的爱重,还有就是儿子!没有个儿子,日子会过得很艰难的。”梅氏感叹了会儿,将目光移到女儿身上,“你和进子还好吧?若是你在开春之前能怀上就好了,到时候生个大胖儿子出来,以后你和进子的日子会更好了。” 别看梅氏待周进宛如自己的儿子,但她对女儿更上心。女儿没出嫁的时候,操心她出嫁,出嫁了之后,操心她过得好不好。光现在过得好还不行,要以后也好才够,所以梅氏这是关心上女儿肚子了。 卢娇月被臊了个大红脸,嗔道:“娘,你说什么呢,这才多长时间啊!” 梅氏笑着道:“时间不短了,也都一个月了。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我和你外婆都是嫁进门没多久怀上的,第一胎都是大胖小子,你肯定随了我们。” 这个还能随? 卢娇月觉得不能和她娘再聊下去了,找了个借口,要回自己家那边去。 当初起房子的时候,两家特意院墙挨着院墙,并在中间打了个门,所以卢娇月从娘家回去很方便,穿个门就到了。 “进子不是不在家吗,你回去做什么?待会儿在这边吃了晌午饭再回去。” “我回去收拾收拾,估计进哥今天就要回来了。”周进和梅庄毅出去收皮子了,前天走的,说是三天就回。今日是第三天,卢娇月约莫着他要回来。 梅氏也没再留她,只是道:“那回去别做饭,待会儿过来吃,进子若是回来了,让他也过来吃饭。” 可周进却赶在晚上卢娇月都快睡着了才回来。 听到外面院子里响,卢娇月当即就没了瞌睡。不过想想住在东厢里的大哥,她倒也不害怕。 她披了衣裳起来,又将灯点燃了,正打算出去看看,就听见院子里她大哥正在和人说话。 她心中顿时一喜,知道这是周进回来了。 正想着,屋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了开,随着一阵寒气进来,还有风尘仆仆眉毛都结了霜的周进。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之前周进说要出门几日,梅氏就把大儿子派过来了,让他住在周家这边,这样晚上有个什么事,也能有个照应。虽两家就挨着,到底不若身边有个人放心。所以卢娇月就把东厢收拾了出来,让卢广义住下。 卢广义白日就听娘和妹妹说今天妹夫可能要回来,所以他一直提着心,院门一被拍响,他就披着袄子去开门了。 “大哥你赶紧去睡下,剩下的我来干。” 卢广义从周进手里牵过马缰绳,“你赶了这么久的路,估计也冷得厉害,你先进屋,我帮你把马牵去拴着。若是晚上没吃饭,让月儿给你弄,娘晚上的时候给端了些吃食,就怕你晚上回来还要现做。” 周进倒也没推辞,同卢广义一起把马从车上卸下来,让大舅哥把马牵去拴着,他自己从马车里搬下一个箱子,就进屋去了。 卢娇月见周进满身冰寒之气,眉毛上结着白霜,不禁心疼地赶紧将他拉到炕上去坐下。 “我先去给你倒杯水来,喝了暖暖身。” 说着,她扭身就去小间里了。 小间里有灶,平时里可以烧水洗澡,卢娇月等了一个下午都没见周进回来,想着他晚上肯定会回来的,便在灶上温了些烧开的水,连梅氏给她端来的吃食,都放在灶上小蒸笼里热着。 喝了碗热茶,周进总算觉得暖和了些。那边卢娇月正往外端吃食,有几个馒头,一碗汤,还有一些菜,都是热乎乎的。 “你先吃,我给你烧水洗澡。” 屋里烧得有炕,再加上卢娇月又穿着袄子,所以周进并不担心她着凉,就着小炕桌,就坐在炕上吃了起来。等他吃饱喝足,热水也烧好了,又去洗了个热水澡。换洗的衣裳,卢娇月已经拿了放在小间里,他直接穿上就走了出来。 见他就穿了一身中衣,卢娇月不禁嗔道:“不是给你拿的有薄袄子吗,怎么又图省事不愿意穿。” 周进呵呵一笑,也没说话,就将她拉在怀里亲了一口。 他摩挲了下她的手,道:“瞧你手凉的,赶紧上炕去,其他的事明天再做。” 卢娇月倒也没有抗拒,两人就上炕去了。 被窝里暖呼呼的,还带着一股宜人的馨香,周进满足地深吸了口气,手一使劲儿就把卢娇月抱进怀里。 “我出去这两日,你想我没?” 卢娇月半垂着眼睑,也不说话,白皙的脸蛋晕着一些红晕,也不知是羞的,还是被窝里太暖热的。 周进呵呵一笑,一个翻身就压了过去。 “怎么不说话?”他和她额头抵着额头,鼻息交缠,就这么说着话。 “说什么?”卢娇月有些不自在的动了一下身体。 “说你想不想我啊,我这两天在外头,一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就想起你来了。想着若是你在我身边,咱俩肯定一个被窝,你暖我我暖你,肯定不冷。” 卢娇月眼珠子转了一下,“你就只有晚上睡觉的时候才会想我?” 周进在她馥软的香唇上舔了一下,又亲了一口,“白日里也想,就是没时间,你小舅舅拿我当牛使,这两天我和他跑了很多地方,就晚上休息的时候有点空。” 卢娇月不禁埋怨了一句,“小舅舅也真是,这么性急,这事又不是一日两日能干完的。” 周进在她脸颊上蹭了一下,“你小舅舅也是怕下了雪,再出去就不容易了,想趁着还没下雪多收些皮子回来。” 卢娇月脸上有些发烧,迁怒地在他腰上轻拧了一把,“我当然知道这些……”说得好像她不是小舅舅的亲外甥女,他才是一样,她还不是心疼他累着了。 周进自然明白这些,手往下移到自己腰间抓住她的小手,放在大掌里轻轻摩挲着。 “其实咱们原本不用这么麻烦的,可以直接找牙行,只可惜那些牙侩们心太黑,中间加价加得太高,所以我和庄毅就决定自己去收,就是多跑些路,人倒是并不累,这样一来明年也能多赚一些。对了,这趟收了不少好皮子,我从中间挑了些好的回来,在外面堂屋的箱子里搁着,你选一选自己做件衣裳,岳父岳母那边我也有留,你看着办吧。” 卢娇月哦了一声。 周进又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嗓音突然暗哑了下来,“那咱们睡吧?” 卢娇月的脸顿时红了起来。 气氛突然变得十分暧昧。 就好像空气里燃着看不见的小火花,轰的一下就窜着了。 本来炕烧得刚刚好,也不知是两个人的体温混在一起,还是怎么,卢娇月竟突然觉得有些热。 想着前些日子的发生过的那一幕一幕,她脑子里仿佛掺了浆糊似的,变得粘稠起来,思绪开始变慢,身体却意外的敏感。她能感觉到他微微粗粝的大掌钻进她的衣裳里,轻轻地摩挲着,带起一片片颤抖,更点燃一朵朵火花。 她感觉有些口干舌燥,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小小的声音,“把灯熄了吧?” 周进动作停了一下,半响才咕哝地说了一句,“不用管它。” “可是……”卢娇月不安地动了动。 知道她害羞,周进善解人意道:“你可以把眼睛闭上。” 卢娇月没有说话,可是两只手还紧紧按着被下他的手。无奈,周进只能扯了一件薄衫过来,覆在她的头脸上。 “这样就好了。” 次日清晨,卢娇月睁开眼睛,就看见周进正躺在她身边处。 明明人还在熟睡之中,他一只手臂却依旧霸道地环着她的腰。看着对方光着的胸膛,她不禁想到昨晚发生的一切,脸顿时红了。 昨晚那场事后,卢娇月整个人都瘫软无力,虽没有像前几次那样到最后晕了过去,但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以至于之后的擦身还是周进帮她做的。 周进虽然不累,但连着几日没睡好,人也是非常困的。给彼此擦了擦身,他环着卢娇月的腰倒头就睡了。 四周一片安静无声,明明外面已经大亮,却听不到任何动静。白色的光顺着窗纸照了进来,可以很清晰的感觉到空气里的带着微微湿润的凉意,卢娇月知道这是下雪了。 因为不想打扰了周进的瞌睡,她也没动,就那么安静地呆着。不知过去了多久,听到外面响起一阵阵沙沙声,还有轻微的脚步声,她知道这是她大哥起来了,正在帮他们清扫院子里的雪。 这么想着,她就有些呆不住了,不禁动了一下。 这动作惊醒了周进,他眼睛没睁,就把卢娇月往怀里一带,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 “再睡会儿。” “你睡吧,我起来到处收拾收拾,大哥都起来了。” 周进还是钳着不丢,又过了会儿,他才睁开眼道:“那我也起来。” “你多睡一会儿就是。” 周进好笑地瞅了她一眼,“哪有让大舅哥给咱家干活,我这个做妹夫的却躺在炕上睡大觉的理。且我走的这几日,一直是岳父岳母照顾你的,我昨晚回来也没去露脸,今天睡到日上三竿再起来,就有些不好了。” “我爹我娘知道你在外面辛苦,不会挑你的理。” 说是这么说,周进还是起来了。 两人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后,卢娇月留在屋里收拾屋子,周进则去了外面。 卢广义没料到妹夫会起的这么早,不禁有些不好意思道:“是不是我吵醒你们了?” “怎么会,我和娇月都不是爱睡懒觉的性子,大哥我来吧,你去歇一歇。” 两人推拒了一下,最终周进还是把卢广义手里的长杆扫帚抢了过来,卢广义怪他太见外。 听到外面的动静,卢娇月不禁一笑。 卢广义眼见实在磨不过周进,就回二房那边了,跟梅氏说了一下妹夫回来的事。梅氏想着女婿在外面奔波了几日,这天寒地冻的,人在外面肯定是吃不好也睡不好,就挖空心思的折腾做早饭。 特意蒸了一笼羊肉包子,又熬了一锅浓浓的香米粥。让闻到香味来的卢明海十分诧异,“咋,不是说早上吃馒头的吗,怎么换成包子了。” 梅氏笑呵呵的,“你女婿回来了。” 卢明海早就听大儿子说了,特意这么一问,哪知梅氏没窘上,他倒是吃起味儿来了。他瞅了梅氏一眼,道:“天天女婿长女婿短的,你咋都不念叨念叨我?” 梅氏嗔他一眼,“你个老不正经的,儿子们都起来了,小心让他们听见。” “听见又怎么样,没见老子和娘恩爱的。”卢明海大言不惭。 梅氏笑着呸了他一口,“哪来的那么多废话,赶紧去叫月儿和进子来吃早饭。”边说,人就将粥和馒头端去了堂屋。 此时,六郎和卢广智也起来了,一同的还有五郎。 最近三房家的气氛不甚好,怕耽误了儿子功课,乔氏特意上门来求梅氏,说想让儿子在二房这边住些日子。梅氏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下来,所以最近这些日子六郎都是和五郎同吃同住的。 六郎年纪虽不大,但自打进了私塾,慢慢也学会了懂事明理,知晓家里最近发生了些不好的事,脸上的笑容也不若以往多了。 换成以往,以他调皮的性子,见了好吃的,早就上桌只顾自己吃了。如今五郎先跑过去抓起桌上的包子就啃了一口,他倒是站着没动。 梅氏不禁有些心疼,拿起一个羊肉包子,塞进他手里。 “先吃一个垫垫肚子,待会儿你月儿姐和进子姐夫来了,咱们再吃早饭。” 六郎接了过来,“谢谢二伯母。” 梅氏拍了拍他的头,便又往灶房去了。 很快,卢娇月和周进便来了。 周进满脸笑容,挨着个叫了一遍。 一家人坐下吃早饭,吃过早饭后,卢广智便带着两个弟弟上学堂去了。 因为夜里下了雪,所以卢明海今日也没起来做豆腐豆浆,今日自然是不用出摊的。没有活儿,人就显得松散许多,梅氏和卢娇月将盘碗收走后,三个男人就坐在炕上说话。 自然聊到了周进和梅庄毅这次出去的事,周进将具体大概说了一下,卢明海感叹道:“这牙行真是黑,以前还只是做做中人,从中抽辛苦钱,如今倒学会转卖倒卖了。” “他们有路子,一些猎户们手里有皮子都是往他们那儿卖的,不过是转道手的活儿,自然不会放过。不过大家也都不是傻子,他们仗着有路子使劲压价,一些猎户们心里都憋屈着,所以咱们这趟出去收获不小,甚至和好几个地方都商议好了,等过阵子咱们再去一趟。” 卢明海点点头,“你和庄毅出去也都小心些,这天冷路滑,又是进山,山路崎岖,赶车悠着点。”交代了几句,他又问:“那你打算啥时候还出去?” 周进想了一下,道:“具体还没定下,本是打算在家里歇上几日的,这突然下了雪,我约莫着庄毅肯定不能再待下去,会赶在大雪封山之前多跑几处地方。” “男人有干劲儿好,趁着年轻多赚些钱养家糊口,等以后有了孩子,也不会觉得负担太重。想当初我娶你娘的时候,因为你娘家境好,而我家负担太重,我就挖空了心思想赚钱,想让你娘过上好日子……” 这时,梅氏掀开门帘子走进来,一面道:“一天到晚念叨你那岳父经,你不烦人家进子都会嫌烦的。” 卢娇月在她身后噗呲一笑,对脸色窘窘的卢明海道:“爹你放心,进哥不会嫌你烦的。” 周进也表示不会烦。 一家人笑了一会儿,卢明海才又对周进道:“对了,有件事我忘了跟你说,上次卖咱们地的那个牙侩又来找我了,说有三亩地问咱们要不要。” 听到这话,不光梅氏目露深思,连卢娇月和卢广义都满脸惊疑之色。 “可是杜家那三亩地?”周进问出大家心中的疑问。 卢明海点点头,叹了一口气,“这三亩地跟你家的地连在一处,所以那牙侩专门找来摊子上说这事,也是当初咱们表现想多买些地的样子,人家留了心。” 周进沉吟一下,道:“爹不是想买地吗,若是手头上紧,我这里还有些银子。” 卢明海摆了摆手,“不是手头紧不紧的问题,我左思右想了一下,那地咱家不能要,到时候指不定又出什么幺蛾子,倒是你不用有这个顾虑。所以我就想问问你要不要,若是要的话,我就跟那牙侩说,若是不要的话,我就回了他。” 周进望了卢娇月一眼,才点点头,“那行,就麻烦爹你跟他说让他把该办的办一办,我等会让月儿把银子给您送过来。” “这没有什么麻烦的,那牙行就在咱们摊子附近不远,赶明的打声招呼就成了。” 之后几人又说了说二房家摆摊的事情,周进建议二房家在县里买个小铺子,也免得成日里起早贪黑,要跑那么远去县里摆摊子,一旦碰到下雨下雪天,还耽误做生意。像今天,若不是下了雪,这会儿已经出摊了。 这事卢明海也曾想过,到底买铺子不是小事,且若是买了铺子,肯定需要有人守在那里,若不然买铺子的意义就不大了。他从小在大溪村土生土长,在心里压根就没想过离开这里,自然觉得十分犹豫。 尤其二房家虽最近手里又攒了些钱,但卢明海还想买地,自然和买铺子有些互相抵触。 周进见卢明海犹豫,倒也没有再劝,这种事还得自己想清楚。反正在他来看,岳父家的生意可以做,还可以做大,关键就看岳父一家人愿不愿意走出去。 按下不提,没几天卢明海就将地契给周进带回来了。 而此时周进并不在家,他又出门去了,打算和梅庄毅赶在年前再跑最后一趟。 卢广义的亲事一直是压在梅氏心头的一件大事。 虽卢广义嘴里一直说着不急,但梅氏心里一直愧疚着。在她来想,家里已经耽误大儿子许多回了。 先是之前没分家那会儿给小姑子凑药钱,耽误了一年,若不然裴家那姑娘早进门了。之后退了裴家的亲事,怕大儿子还想着裴家那姑娘,梅氏一直不敢再提。之后约莫着应该过去了,她倒是想再提,可家里连着先是送两个小儿子去念书,将手里的银子花了个精光,之后女儿出嫁,和起房子,又花了不少钱出去。 如今好不容易手里攒了些钱,梅氏就想给卢广义说门亲,这会儿定下,赶开春了成亲,说不定明年过年之前自己就能抱上大胖孙子。 梅氏心里想得美滋滋的,就把这事偷偷和女儿说了。 卢娇月听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其实说实话,在一旁看着她大哥和桂丫那样,她心里也急。可是光急也没用,她大哥性子太闷,而桂丫太固执,又都不愿表明彼此的心迹,两人也就只能僵持不下。 也不知道她大哥知道她娘要给他说亲了,会是个什么样的反应? 扭头,卢娇月就将这事和卢广义说了。 听妹妹说娘打算给自己说亲,卢广义在家里沉默一个上午,下午的时候出门了。 他不好明晃晃上陈家去,只能在陈家附近徘徊着,在心里琢磨着找个什么样的理由将桂丫叫出来。 他不是没试过再对桂丫袒露心意,可她根本不给自己机会,平时躲着自己走,好不容易在家里碰到她一次,她身边总是有人,自己自然只能作罢。 “卢大哥,你咋站在这里呢?是来找我大姐吗?”桃丫眼睛亮晶晶的,小跑过来问道。 她本是出门找小丫回去吃饭的,哪知看见在外面徘徊不定的卢大哥。桃丫知道大姐喜欢卢大哥,却又不愿意嫁给卢大哥。其实桃丫也挺不懂大姐心事的,明明家里现在也没什么事了,咋就这么犟呢。 不过桃丫也知道,若是不犟的话,她大姐也就不是她大姐了。 面对桃丫亮晶晶的眼睛,卢广义就是一愣,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桃丫当即露出一抹大大的笑容,“那你等着啊,我去给你叫。”之后不给卢广义反悔的机会,她一溜小跑就走了。 不多时,桃丫就拽着桂丫出了来。 远远就听见桂丫在问桃丫,“到底是谁找我,你卖什么关子。” 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卢广义,她顿时愣住了。 愣了一下,她扭头就想往回走,却被卢广义几个大步上前给拽住。 桃丫善解人意道:“这地方说话不方便,人来人往的,你们换个地儿吧。”说完,她又跑了。 卢广义看着桂丫,“那咱们换个地儿说话?”静默了一下,他又道:“你若是不愿意,咱们就在这里说。” 桂丫脸红红的,也不知是被把姐姐卖了的桃丫气的,还是羞的。想了一会儿,她点点头。 两人找了个背人的地处。 “我娘要打算给我说亲了。”静默了一会儿,卢广义率先打破僵局。 桂丫有些发愣,良久才艰难道:“那卢大哥恭喜你了。” 卢广义直直看着桂丫,“可是我想娶的人是你,这么久了,你也应该明白我的心思……” 桂丫慌了起来,就想走,“卢大哥,你别说了,我家里还有事,我先走了……” 卢广义上前一步死死拉住她的手,攥得紧紧的,“你让我说完。我相信这么久了,你应该能明白我的心思,我也能看出你待我是不一样的,我只是搞不懂你为什么就不愿接受我?难道仅仅是因为你家里?你家里如何与你又有什么关系,我不在乎!” 桂丫不说话,只是埋着头使劲把手往外抽,而卢广义也死死拽着不丢手。女人的力气又哪里胜得过男人的,桂丫拽了几下都拽不脱,只能让卢广义拉着。 她突然抬起头来,满脸都是泪水。 “卢大哥,你丢手行不行?我配不上你,你就别执着了。” “配不配的上应该由我来说,我觉得你配得上,你是个好姑娘。”卢广义脸绷得紧紧的,呼吸有些急促,看得出他十分激动,“你觉得你家里麻烦事多,我家的麻烦事也不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当初分家分得多么难,还有我爷我奶我大伯他们……” “你说你名声不好,我名声同样没好到哪里去,我订过亲,又退了,若是配不上,应该是我才对。”卢广义并不是一个太会说话的人,他只能用踩低自己来证明桂丫并不是配不上自己。 “你是不是怕你娘在陈家过不下去,怕你两个妹妹在陈家吃亏?你嫁给我后,你娘就是我娘,你妹妹就是我妹妹,你不用觉得会把负担压在我身上。你嫁进我家后,你也不会过得太轻松,我有两个弟弟,而且他们还在念书,如果没有意外,我家是不会分家的,我会和我爹一同赚钱供两个弟弟念书,以后还要给他们娶妻生子。其实若说亏,应该是你亏才对,你完全可以嫁给一个负担没那么重的人家。” “卢大哥……” “桂丫,我家的情况你清楚,你家的情况我也清楚,我现在就想问你一句,你愿意不愿意嫁给我?” “卢大哥……” 其实桂丫早已溃不成军,她心里千想万想做梦都想,可是…… 望着卢广义的眼睛,桂丫突然觉得她应该试一试,就像当初她下定决心回家一样。 “好。” 第98章 ==第九十八章== 卢广义并不是个擅于言辞之人,他还在挖空心思想说些什么来打动桂丫,哪知耳里突然钻进个细小的声音。 他当即便愣住了,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对方。 “你说什么?” “好。”桂丫点点头。 她笑中带泪,明明满脸都是泪水,但那笑却是比任何时候都灿烂。 “好!”在卢广义不敢置信的眼神中,桂丫又重重的点点头。 她有什么好自卑的呢?只有卢大哥愿意娶,她就愿意嫁,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只要她用心,一定能把日子过得顺心如意。 巨大的惊喜仿若巨浪也似,一波一波朝卢广义打来,他欣喜若狂,忍不住上前将一把桂丫紧紧抱在怀里。 两人静静相拥半响,桂丫挣扎了一下,脸红红的,“卢大哥,小心有人来。” 卢广义这才仿若被烫了手似的,松开自己的手,并往后退了一步。小麦色的脸红通通的,差点头顶没冒烟。 “我不是故意唐突你,我只是、只是有些……”顿了顿,他又道:“那么咱们就说定了,你别反悔。” 桂丫本来还有些窘迫的,此时倒有些忍俊不住。她素来是个果断的性子,既然下了决心就不会反悔。 “卢大哥,我不反悔。” 卢广义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两边拉,“那我这就回去跟我娘说,说好了就上你家提亲,你等着我。”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看那脚步急促的样子,显然是十分心急的。 桂丫站在那里半响,直到卢广义的背影消失许久,才回过神来。 不反悔。 她一定会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一定不给他添负累,只是卢二叔卢二婶会答应吗?毕竟她并不是个什么好儿媳妇的人选。 想到这些,桂丫有些心事重重的往家里走去。 梅氏望着大儿子,十分诧异道:“你想娶桂丫?” 她本是坐在炕上和女儿选皮子,突然听儿子这么一说,当即手里的皮子掉在了炕上。她伸手便去捡,捡了半天都没捡起来,足以见得梅氏有多么震惊。 还是卢娇月将那块儿皮子拿起,递到她手里,她才拿住。手紧紧的攥着,显得有些魂不守舍的。 卢广义坚定地看着她,点点头。 梅氏顿时慌乱起来,她并没有去看儿子,而是眼睛放在手里那块儿油光水滑的狐皮上面。狐皮是棕色的,毛长绒厚,灵活光润,这种上好的狐皮有两块儿,一块儿是棕色偏褐,还有一块儿则是偏红。 卢娇月让梅氏先挑,挑剩下的自己做衣裳,她人年轻,穿哪个颜色都好看。卢娇月本是想把那块儿偏红的让给娘,哪知梅氏却是看中这块儿深棕色的。不过深棕色也好看,更衬梅氏的气质。 梅氏还从没穿过狐皮的衣裳,大溪村这片儿冷,家境稍微不错的人家,都有一身毛衣裳,不过大多都是兔子皮獐子皮这种拼凑而成。梅氏也是女人,早就想要一身好皮子的衣裳了,只是碍于家里不宽裕,一直没梦想成真罢了。 女婿孝敬了好东西,按理说她应该是十分高兴的,可此时她却是一点儿高兴的心情都没有。 桂丫,怎么就是桂丫呢? 别看梅氏平时待桂丫不错,那也仅仅是因为她是女儿的好朋友,且境遇让人同情,但并不代表她愿意让桂丫当自己的儿媳妇。在她来看,娶儿媳妇和心疼别人家的闺女是两码事。 因为之前出了裴贵娥那档子事,梅氏在心里不止一次想象过要给儿子娶一个什么样的媳妇。要明理懂事,人不能太小家子气,家里单纯,穷些没关系,只要没那些乱七八糟的糟心事就好。再像裴家那么来一次,梅氏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 而桂丫,恰恰就是和糟心事画上了等号。 陈家的名声阖村上下都清楚,那陈婆子是难缠的代名词,又老又不要脸,谁家要是惹上她,她能搬个小杌子坐在人家门口骂三天。陈家大儿子就不用说了,反正梅氏看不中陈铁根那人,更不用说还有陈铜根一家人,都是吸血的水蛭,叮上人就不丢了。陈铁根明明和家里已经分了家,如今还在帮着陈铜根一家种地,这其中的各种糟心事,全村上下谁不知道。 尤其陈铁根又弄了个寡妇在家里,村里哪户正经的人家愿意和这样的人家打交道。 而梅氏之所以愿意和刘翠兰母女几个打交道,不过是出于以前的交情,和同情怜悯之意,再加上这母女几个确实不错,才会一直有来往,但这些并不足以让梅氏愿意自己儿子去娶这样一户人家的女儿回来。 “老大,你是认真的?”梅氏皱着眉道。 卢娇月一见她娘脸上的神色,心里就是咯噔一声。 作为女儿的,自然明白当娘的心思,她知道她娘想给大哥娶的媳妇不是桂丫这样的姑娘。 卢广义很郑重的点点头,“娘,我想娶桂丫。” 梅氏急促地吐出一口气来,人莫名有些急躁,“这事不中。” 卢广义心里有些急,“娘,桂丫是个好姑娘,你不是向来很喜欢她吗?” 梅氏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十分烦躁地挥挥手,“总而言之就是不行。” 卢广义还想说什么,卢娇月却是对他使了个眼神。之后,她凑到梅氏身边,爱娇地道:“娘,我觉得大哥这个想法不错,桂丫跟我好,以后当了我嫂子,肯定会对我更好的。” 梅氏望了女儿一眼,似乎在想什么,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不行,这事别说了,总而言之就是不行。” 说着,梅氏就下了炕,往屋外走去。 卢广义还想追过去说服梅氏,却被卢娇月拉住了。 “月儿……” “大哥,你别急,娘的性子是你越拗,她越是强硬。等爹回来了,咱们跟爹好好说说。” “可是,我答应桂丫要娶她了,这事儿不能让。”明眼可见,卢广义是慌了。 “只有咱爹能说动咱娘,到时候我再在一旁敲敲边鼓,说不定就能成。” “那好吧。” 待卢明海从外面回来,兄妹俩就将他拉到一旁说了这事。 卢明海虽有些诧异儿子的选择,到底打从心底他还是挺欣赏桂丫的。他拍了拍大儿子的肩膀,笑着道:“好小子,眼光不错,爹也觉得桂丫不错,不过你娘……”卢明海拧眉想了一下,“你娘就是有些钻牛角尖,这事我来跟她说。” 既然有卢明海的应承,这事成的可能性就占了一半,再加上还有卢娇月在一旁给他鼓气,卢广义终于稍微安心了一些。 卢明海进了屋,梅氏坐在炕梢上,撩了他一眼,“亲爹回来了?”显然之前儿女们的举动,梅氏是收入眼底的。 心里自然有些不是滋味,合则她这个当娘的,在儿女们眼里就那么霸道强势不讲理?她这样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家里。 卢明海笑了一下,“都一大把年纪了,还吃这种醋。孩子们不也是怕惹你生气,才会背着你来跟我说这事。孩子们也是心疼你,你可别想歪了。” 梅氏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卢明海叹了一口气,走到她身边来坐下,“难得老大自己中意桂丫,你不是一直担心儿子从裴家那事走不出来吗,这下可不用担心了。” 梅氏的嘴翕张了一下,想说什么,没说出来。 “我不早先就跟你说了,桂丫那丫头不错。确实,她家里的事是糟心了些,但谁家没有一点子破事呢。说不定换在别人眼里,咱家也是破事一箩筐……” “咋就破事一箩筐了?”梅氏打断道。紧接着她反应过来,道:“咱们如今可没什么破事了,以后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你都说越来越好,怎么就对桂丫没信心?在我来看,那丫头是个有主见的,陈家的那些事影响不了她。与其找个不清楚根底的,还不如就是她,咱们知道她家那边具体情况,就能对症下药,且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只要她能立得住,你还怕麻烦会上身?再说了,早先你嘴里念叨要给老大娶媳妇我就在想,咱家的日子虽然渐渐的好了起来,但负担却并不轻,老二老三还在念书。你说说看,哪家愿意自家闺女嫁过来,就和丈夫一起累死累活为两个小叔子忙活的,换你你愿意吗?” 梅氏不说话。 卢明海又道:“当然你肯定觉得咱们两个还能动弹,还能为下面小的赚几年钱。可你别忘了,以后这家是交给老大的,老大的媳妇若是选不好,你还想咱家上演之前家里发生的那些事?长嫂如母,老大的媳妇不光要有魄力,还得宽容大度,这样一家人的日子才能蒸蒸日上。” 梅氏陷入沉思,卢明海则转身出去忙活了,给媳妇留个让她可以思考的空间。 见爹从堂屋里出来,躲在东厢的卢娇月探头出来瞄了他一眼。 卢明海见女儿那调皮的小摸样,忍不住冲她笑了笑,并眨了眨眼。卢娇月当即做出一个明白的手势,扭头又回屋里去了。 屋里,卢广义有些坐立难安,见妹妹进来了,就拉着她问了起来。 “大哥,你就别担心了,我看爹的样子这事是成了。” “真的?” 果然没多久,梅氏就从屋里出来了,也没来这屋,而是去了灶房里做饭。 晚饭很快就做好了,这期间卢广智和五郎六郎也从学里回来了。 五郎和六郎还小,没看出家里的玄机,倒是卢广智瞅了瞅正在摆饭的梅氏的脸色,和一旁笑眯眯的爹,以及面含紧张的大哥,以及含笑不语的大姐,眼中闪过一丝了悟。 吃饭的时候,梅氏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对大儿子道:“既然是你的选择,娘尊重你,也相信等我和你爹老了以后,你能将这个家扛起来,让家里的日子越过越好。” 卢广义心中一喜,道:“谢谢娘。” 这时,卢广智才出口询问究竟。 知道桂丫以后就是自己大嫂了,他心里虽觉得怪怪的,到底还是表示赞同的意见。 “桂丫姐比那个裴什么好多了。” 连五郎也点点头,“桂丫姐好,这样我就不担心以后嫂子不给我饭吃了。” 顿时一家人都望了过来。 梅氏问道:“小五,谁跟你说这种话的?” 五郎道:“村里的人啊,就是我刚上私塾那会儿,有人说我哥以后娶了媳妇,嫂子肯定不待见我这么小的小叔子,到时候等娘你和爹老了,嫂子就该把我撵出去了。” 梅氏被气得不轻,“谁这么缺德,竟然说这种狗屁倒灶的话。” 卢娇月插言:“还不是村里那些嫉妒咱家日子过得红火的人,你说这些人到底是怎么了,自己的日子过得不如人,就成日里说是道非。” 反倒五郎一副小大人的样子,摆摆小手道:“娘你生什么气啊,看,就是知道你会生气,我才没把事说出来。我不担心这事,不是还有我哥吗?” 卢广义赶紧保证:“小五你放心,哥肯定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卢明海也劝梅氏:“行了,多大点儿事,别人越是这么说,咱们家的日子就要过得越好才是。” 梅氏当即拍板道:“就是桂丫,我过两日就上陈家去和刘翠兰说这事。”本来还有些犹豫的她,这会儿彻底不犹豫了。 过了两日,梅氏备齐了一应礼物,就上了陈家大门。 坐下后,和刘翠兰两个闲话了一会儿,她就将来意挑明了。 其实刘翠兰见梅氏这么慎重其事上门,心中就有了猜想,此时见梅氏果然是给她大儿子说桂丫的,欢喜之意流于言表。 卢家二房好啊,两口子仗义,梅氏和卢明海也是个开明人,下面两个小叔子懂事知礼,小姑子和闺女又是打小玩大的。 在刘翠兰眼里,卢广义是顶顶好的女婿人选。回家之后,她一直操心女儿的婚事,也曾朝卢广义身上想过,只是想着之前女儿之言,才一直没动这个心思。如今梅氏前来为儿子提亲,正中她的下怀。 她高兴得直抹眼泪,对梅氏道:“不怕你笑话,我心里早就看中了广义那孩子,只是觉得咱家配不上你家,才一直没开这个口。如今既然你家也看中我家桂丫了,我就把女儿许给你家。明海媳妇,你放心,我知道这家里破事一箩筐,但有我这个当娘的在,我一定不让家里破事连累到你家去。” 梅氏没料到刘翠兰会说得这么直白,不禁有些不好意思,“翠兰,你莫要想多了,我们家既然能上门提亲,就不怕有什么麻烦。” “怎么不想多,我也是当娘的,自然能明白当娘的心思,谁家也不愿意娶个媳妇摊上一堆破事。说句真心话,桂丫是个好孩子,就是被家里拖累了……” 梅氏自然又安慰了几句,刘翠兰这才打起精神来,与梅氏就着两个孩子的婚事,进行了初始的磋商。 两人在屋里差不多说了近一刻钟的时间,梅氏才带着笑容离去了。 刘翠兰将她送出大门,正转身打算回屋,突然对上陈婆子的脸。 “老大媳妇,这明海媳妇来家里作甚?我看她拿了不少东西过来,你等会送些到我屋里来,也算是替老大孝敬我了。” 刘翠兰强忍下满腔怒火,扯出一抹似笑非笑,“娘,若是我没记错咱们好像分家了吧?铁根平日里可没少孝敬你,至于我这边你就不用想了。” 说完,刘翠兰扭头就回屋了。陈婆子在她背后骂了句贱货,不过声音并没有敢太大,自打这刘翠兰从外面回来,整个人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以前勤快的像头老黄牛,如今却是家里啥事都不沾,她没少开口指使她做事,可她理都不理自己。 若是闹急了,她就冲大儿子撒泼,如今她和老儿子一家全指着大儿子做活儿,寡妇那边已经够怨声载道了,若是再把刘翠兰惹急了,陈婆子还真没把握能压得住大儿子,让他不被挑唆不帮自己干活。 陈婆子嘴里念念叨叨,就往自己屋里去了,并未注意到灶房旁的那间小屋里,半敞的门后站了一个人。 自打怀孕的事是闹出来的笑话之后,寡妇在陈铁根面前就不如以前那么有地位了。 大抵是人性本贱的道理,如今刘翠兰不给陈铁根脸,陈铁根反而待她越是上心。也是寡妇成日里被指使着帮陈婆子和二房做活儿,一日两日还成,次数多了,不免多了怨言。 寡妇冲陈铁根抱怨,陈铁根就拿她和刘翠兰比较。这一比较,更是觉得寡妇不如翠兰,要知道以前翠兰可是从来不抱怨的。再加上寡妇嫉恨陈婆子和小陈氏磋磨自己,碍于陈婆子是自己的婆婆,她不好和对方掰扯,就和小陈氏杠了起来。 两人你来我往,没少在家里生事。小陈氏是个不省心的,吃了一点亏,就嚷得整个家里人都知道。这其间给陈铁根找了不少麻烦,他惯是个口舌笨的,不知道该怎么教训寡妇,就只有冷着她。 不过这并不耽误陈铁根上寡妇屋里过夜,可是力气没少使,寡妇的肚子还是不见动静。陈铁根越发觉得寡妇不中用,不免就在脸上带了些情绪。 寡妇恨陈铁根,更恨陈家人,当然若说最恨的,还是刘翠兰。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撺掇陈铁根把刘翠兰母女几个接回来,如今倒是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可是现在后悔晚了,没接回来一棵摇钱树,倒是接回来几个祖宗。 这母女几个成日里上桌吃饭,下桌连个笑脸都不给自己,对比人家过得轻松适宜,自己白日里累死累活,晚上还要累着想生个儿子出来,改变自己在家里的情况。寡妇怎么能不恨,她恨不得让她们都去死。 可就与现实中很多人一样,想别人死的念头从来没少过,但真让她去做,却又是不敢的,但这并不妨碍在其中使坏。 我过得不好,你们怎么能过得好呢? 门后的寡妇等刘翠兰进了屋,才悄无声息从屋里走出来,往陈婆子的屋里去了。 陈铁根从外面回来,就被陈婆子叫到自己屋里去了。 不多时,他走出来,就进屋去找刘翠兰。 “听说卢老二家的今日上门来说他家大儿子和咱桂丫的亲事了?” 刘翠兰先是一愣,之后冷笑。 听说?自然是听寡妇说,还真跟女儿说的一样,这寡妇就是个外表憨实,内里藏奸的人。成日里做事偷偷摸摸的,指不定哪会儿你扭头她就站在你身后。以她婆婆的性子,知道点儿事就咋咋呼呼的,之前没说肯定是不知道,那么不用说肯定是寡妇在背后挑唆了什么了。 “你听谁说的?卢二家的是来说这事的,咋了?你不是从来不关心女儿的吗,问这个作甚?” 陈铁根嗔怪她:“我是孩子她爹,自然要过问过问。你这年纪越大脾气也越大了,就不能好好说话。” “我跟你好好说什么话,要好好说话找你寡妇去。” 陈铁根一副又得意又无奈的样子,“嘿,还拈酸!” 刘翠兰简直想当面吐他一脸,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个人这么不要脸呢?也是,她之前瞎了眼,瞎了那么多年,才醒过来。 不过这一切,刘翠兰肯定是不会表现出来的。她早就打定主意要在这个家里过下去,一直过到几个女儿出嫁。如今大女儿就快出嫁了,她再熬熬,再熬几年…… 刘翠兰因为想着自己的心事,没有说话,陈铁根又道:“卢老二家的那大儿子不错,配得上咱桂丫,我对这门婚事没意见。” 刘翠兰态度不明地哦了一声。 “对了,他家打算给咱家多少聘礼?卢老二家有钱,到时候聘礼你千万别少要了。” 刘翠兰撩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道:“我没说聘礼的事儿。” 陈铁根急道:“你咋就不说聘礼呢?村里谁家嫁女儿不是先谈聘礼的事?你不说聘礼就答应了,若是卢老二家装傻不给聘礼咋办……” “不给聘礼我也把女儿嫁给他家,之前我母女几个被你们一家人撵出来,可是人家明海一家帮着咱,咱才没饿死的。做人,要懂得知恩!”刘翠兰意味深长地望了陈铁根一眼,陈铁根被臊得脸一红,道:“不要就不要了,你说这些作甚。其实我也没想提这事的,还不是娘她老人家……” 陈铁根碎碎叨叨地解释着,刘翠兰充耳不闻,脑子里已经在想到时候怎么给女儿办嫁妆了。 待晚上陈铁根去了寡妇屋里,两人在炕上折腾了一番,寡妇十分柔顺的趴在陈铁根怀里。 她状似十分不经意地提了提白日里梅氏来的这事,陈铁根自然说梅氏来是给自己大儿子说亲的。 寡妇‘好奇’地问了聘礼的事,又说若是这聘礼丰厚些就好了,以后家里的日子也会好过些,以后等她生了儿子,也能让儿子过上好日子。 她原本以为陈铁根会想自己所想,哪知却触动了对方敏感的神经。 陈铁根一把将她推开,先是斥责她这种想法不该有,又说当初刘翠兰母女几个之所以能活下来,全指着人家卢老二家,如今自家再狮子大开口,就是不知恩,就是不知廉耻,会惹来全村人笑话的。 那鄙夷的眼神,只差没说直说寡妇不知廉耻了。 自然又接上儿子这话茬,埋怨寡妇肚皮不争气,说寡妇怎么当初你说桂丫娘肚皮是个不争气的,你也这么没用。 寡妇一口老血喷出来,内伤在心。 第99章 (修了后面一段) ==第九十九章== 梅氏此人的性格从来都是你敬我一分,我让你两步的性格,既然打定主意要娶桂丫这个儿媳妇进门,就会将事情办得事事妥帖虽刘翠兰并没有提聘礼的事,但前头她给大儿子订裴家的姑娘,都出了九两九的聘金,给陈家的自然不会少。若她真是揣着明白当糊涂,不用陈家人指摘,她自己都过不去心里这坎儿。 所以回家将婚事已敲定的事,跟家里人说了之后,她便开始忙碌着要去陈家下定的一应事务。 卢广义得偿所愿,连着几天都是笑呵呵的,别人问他笑什么,他也不说,但偷空总会忍不住偷偷乐呵。周进如今不在家,卢娇月成日里也没什么事干,就帮着她娘一同准备要去陈家下定的聘礼。 聘礼银子梅氏打算照着上次的数额来,也给九两九,取长长久久之意。至于一应彩礼都是按着村里规矩来,只比当初给裴家的多,不会比那个少。至于家具什么的,家里是刚起的新房子,每个屋里的家具都是新打的,也不用重新再做。 准备好一切,选了个良辰吉日,二房两口子便带着聘礼上陈家下聘了。 直到此时,村里人才知道原来陈家要和卢家二房结亲。 羡慕之人自是许多,要知道卢广义在村里有女儿待嫁的人家眼中可是香饽饽,之前便有不少人通过相熟的人,往梅氏跟前递话,若不然梅氏也不会心心念念想给儿子娶媳妇。 连着多日,陈铁根走在村里的时候,总会有人上前来与他搭话,话里话外都是羡慕,说陈铁根以后日子不用愁了,靠着亲家,以后随便在外面摆个小摊子,就能顾上一家吃喝不用愁。 陈铁根活了这么多年,还没出过这种风头,成日里都是笑眯眯的,待桂丫十分和颜悦色不说,甚至还要折腾着给她办嫁妆。 这一行举将寡妇气得不轻,家里本来就不够宽裕,给桂丫办嫁妆,以后柱子成亲或者她儿子出生,不就少得了。 关键是她根本阻止不了,她惯是个做事喜欢迂回的性子,自然不好意思明火执仗跟陈铁根说以后他要给柱子准备多少多少东西,好给他娶媳妇,只能拿着那还未出生儿子说事。可是她说得次数太多,陈铁根早就麻木了,寡妇一说,他就回她一句,这不还没生嘛,等生了再说。 寡妇一口老血又喷出来,连着多天脸都是阴阴的。 对于陈铁根要给女儿置办嫁妆的事,刘翠兰是抱着乐见其成的态度,桂丫也是他的种,做爹的给做女儿的办嫁妆是理所应当,更何况早些年她和她女儿没少给陈家做牛做马,这些嫁妆是该置办的。 乡下人给女儿办嫁妆,不过是些铺盖、被面、脸盆之类的东西,家里宽裕的话,再给打几口家具。可一来陈家没钱,二来婚期定在明年的腊月十八,距离这个时候还有不到两个月,时间是非常紧凑的,家具自然省了。不过将一应物什置办齐了,也花了陈铁根近三两银子。 不多,但对比乡下其他人家嫁女儿,已经算是不少的了。 如今刘翠兰心思变了,自然觉得这份嫁妆有些薄,就将自己的打算理所应当的说了出来。刘翠兰说要把卢家给的聘礼都给桂丫陪过去,陈铁根当时脸色有些不好,不过刘翠兰一力坚持,并说卢二家给自家做脸,他们也不能太不像话。无奈,陈铁根也只能应下。 不应下也没办法,刘翠兰如今强硬得厉害,尤其最近陈铁根被村里有些人吹捧得有些飘飘然,大家都说自己是高攀了卢老二家,如今他就要给全村人看看,他陈铁根也是非常大方的,哪家嫁女儿会把男方家给的聘礼都陪过去?还不是都留在家里给儿子娶媳妇。 提起儿子,陈铁根不禁心里颇不是滋味,前头和村里人吹嘘完自己有多么大方,扭头又找寡妇生儿子去了。他倒是想找刘翠兰,只可惜刘翠兰现在不让他沾身。 见此,桃丫不禁和姐姐私下议论:“姐,还是你有法子。” 桂丫但笑不语。 其实这称不上是有没有法子,不过人的天性难改。她爹被她奶拿捏了一辈子,被她二叔欺负了半辈子,性格自卑且懦弱。之后娶了寡妇,在寡妇刻意的讨好逢迎之下,他的内心开始慢慢膨胀起来。 桂丫当初回家没多久就看出了这一切端倪,也因此就在背地里教刘翠兰如何对付陈铁根、寡妇,还有陈婆子这些人。当然这话是不会明说,只是旁敲侧击加潜移默化,如今看来效果不错。 至于这次的事,不过是刘翠兰爱女心切摆出强势之态,桂丫特意让桃丫出去和小伙伴们玩的时候,不小心说漏嘴道出卢家那边给了多少聘礼。村里眼红卢家二房的人不少,一听给了这么多聘礼更是眼红加羡慕,自然就有人当着她爹面前说酸话。 少不了会有人激她爹,她爹不就成被赶上架子的鸭子了吗。 经过这一出,桂丫此时充满了信心,也许她家里糟心事确实不少,但一切并非不能解决。 按下不提,周进出去了十多日,终于回来了。 跑完这一趟,年前他是不会再出去了,刚好又下起鹅毛大雪,看这势头,接下来的天气大多也是如此,年前这些日子也只能在家里猫冬。 牛角村那边的私塾也停了,雪大路滑,小娃子们出门上学,家里的大人也不放心。尤其私塾那边取暖不便,乡下人都不富裕,不可能为了孩子上学还单独弄一份炭火给孩子取暖,所以一般到了天真正开始冷的时候,私塾都会给学生们放假,等次年开春暖和了以后再去。 也因此五郎六郎都回来了,倒是卢广智没回来,秦秀才单独给他开小灶呢。 对于这么冷的天气,儿子还要去私塾,梅氏不但不觉得心疼,反而觉得满脸荣光。现如今二房一家人都知道秦秀才很看好卢广智,秦秀才教出来了几个童生,但秀才还没有一个,卢明海没少关心两个儿子在学堂的事,秦秀才与他说过,卢广智悟性很高,好生学上两年,下场考个秀才不是问题。 当然梅氏也不是不心疼,只是乡下人家里能出个读书人,是非常有脸面的事。能被秀才公看中,并说出日后前程不小的话,梅氏即使心疼也只是藏在心里。她惯是个不会说软话的性子,嘴里一面念叨让儿子好好学,别怕吃苦,回头每日变着花样给儿子做好吃的补身子。 而周进前头回来,后脚就下起大雪,连着多日天都不见晴,小两口成日里没事干,就只能窝着炕上睡大觉,当然也没少做那些不足为外人道也之事。 外面银装素裹,滴水成冰,屋里却是一片暖融融的。 炕日日不歇地烧着,屋中一角还放着个炭盆,虽到不了温暖如春的地步,但在这种时候已经算得上是极为暖和的了。 周进知道卢娇月怕冷,所以这次回来专门买了一车炭回来,给老丈人家送了一些过去,剩下就放在家里可这劲儿烧。 炕上,大红色的绸面褥子上交缠着两个人,一黑一白,一壮硕一纤细,就像那恒久至今传下来的太极图,泾渭分明却水乳交融。 卢娇月没这么大胆的,还是周进在被窝里折腾热了,才把被子给揭了。她在下面根本阻止不了,只能伸出手使劲去够被子,想重新给盖上。 “行了,待会儿再,太热……”周进汗如雨下。 其实卢娇月也热得厉害,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没办法将被子拉过来,只能伸出手在他腰上拧了一把。周进一声闷哼,须臾,整个人覆了下来。 卢娇月推他:“重,快起来。” 他又呆了一会儿,才翻身在一旁躺下。 之后沐浴擦身自是不必细说。 卢娇月穿着鸭蛋青色的中衣,因为衣襟没有拉进,微微露出里面月白色的肚兜一角。她趿着软底绣鞋,来到炕前推了周进一把。 “快起了,待会吃午饭要晚了。” 因为家里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再加上天冷,所以梅氏特意吩咐让两人不要开火,吃饭的时候去二房那边就好。周进知道丈母娘这说得不是客气话,他也从没拿自己当外人,便答允下来,只是粮食和肉菜没少往二房那边拿。所以现如今这小两口都是在二房那边吃饭的,昨儿便去晚了一次,卢娇月可不想今天也去晚。 周进在炕上翻了一个身,坐了起来,先把卢娇月拉过来亲了一口,才在她嗔怪的眼神中,光着膀子往小间里去了。 不多时出来,卢娇月抱怨道:“感情这炭盆就是方便你不穿衣裳用的,也不怕着凉。” “你不也用了?”周进笑眯眯道。 卢娇月顿时红了脸,至于为什么红脸,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等小两口过去二房那边,饭已经摆好了,就等两人。 卢娇月十分不好意思,可她又不好解释为什么会来晚,倒是梅氏这个过来人笑眯眯的,一面招呼两人坐下吃饭,一面眼睛直往卢娇月的肚子上打转。 可把卢娇月看得,恨不得躲到周进身后去。 乡下人吃饭,自然不拘什么食不言寝不语,且二房一家也没这个规矩,每逢到吃饭的时候,桌上就十分热闹。 说说东,聊聊西,偶尔也会说些村里的八卦事。一通说下来,大家聊得十分开心,饭也吃完了。 今日说着说着,梅氏就提起给卢娇杏寻人家这事。 当初这事梅氏是托的自己大哥梅大虎,哪知梅大虎那边还没动静,倒是梅庄毅和周进给寻摸了一个。 男方家是山民,这个山是名符其实的大山,据说男方所在的那个小村子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在一个小山坳坳里。进山一趟,从天不亮开始走,要到了天擦黑才能到,这还是脚程快的,若是脚程不快的话,走上一天一夜也是要的。 山民是没有土地的,靠打猎为生,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因为打猎能换银子,家里倒是不穷,就是因为住得地方太偏僻了,娶不上媳妇。他们那个村只有数十户人家,没娶上媳妇的光棍倒有七八户。家家户户都缺媳妇,而促使他们努力打猎换银子的根本原因就是,有了银子好换个媳妇回来。 平地的乡下人娶媳妇,花个几两银子也就够了。可他们那里的人要是想娶个媳妇回来,没有几十两银子打不住。即使如此,也极少有人家愿意把女儿嫁到那种地方去。 无他,太偏僻了,也太苦了。 梅庄毅和周进是收皮子的时候认识那猎户的,两人倒也没跑那么远的地方去收皮子,只是之前跑得那一趟与之前打交道的猎户们都交代过了,让他们有皮子都送过来,他们会定时定点去收,那人也是相熟之人介绍来的。 周进这人记仇,还记着卢娇杏之前坑自己媳妇那事。刚好乔氏托了过来,这么好的地方不送她过去,岂不是对不起乔氏的托付。 一听娶媳妇不要银子,那猎户高兴得哥长哥短地叫梅庄毅和周进两人,对于女方不是黄花大闺女这事,此人自是浑不在意。不过周进还记得三房家是亲戚,特意给卢娇杏选了个好的,小伙子个头高,人长得不丑,没爹没娘,还有一门赖以为生的手艺。 回来后,周进将此事与梅氏说了,梅氏扭头又去对乔氏说。 乔氏细细问过男方的情况,虽有些心疼女儿嫁去那么偏僻的地方,日后怕是要吃苦。可如今能愿意娶卢娇杏的人,也只有那种娶不到媳妇地方才会有,总比嫁给一个年纪大鳏夫还是个破落户强,最起码吃饱穿暖不成问题。 乔氏谢过梅氏,将此事敲定下来。 而梅氏此时对家里人说的,就是卢娇杏因为婚事又在家里闹腾的事。 卢娇杏知晓家里要将她嫁给山民,就闹了起来。 又是哭又是闹,上吊也闹过一回,打没少挨,可就是闹。乔氏头疼得不行,这不,一大早就上二房家来找梅氏吐苦水来了。 不过乔氏倒是挺坚决的,吐苦水归吐苦水,女儿还是一定要嫁过去的。 “真是为难你三婶了,以前还没觉得杏儿那丫头这么不听话,这儿女们真是当父母的债!”梅氏感叹道。 下面一溜几个当儿女的俱是不说话,面面相觑对了一个眼神。 卢明海好笑道:“你感叹个什么劲儿,咱家可没有那么闹腾的孩子。” 梅氏瞅瞅男人,再瞅瞅儿子女儿女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不禁面上一赧,瞪了男人一眼,“我可没说孩子们,我就是感叹感叹不行?” “行,怎么不行,你说什么都行。” 对于爹娘总是上演这种类似吵嘴的秀恩爱,二房家几个孩子早已习以为常,自是该吃饭吃饭,该装傻装傻,倒是周进还有些不能习惯,还是卢娇月在桌下掐了他腿一把,他才赶忙装作去夹菜的样子掩饰过去。 而三房那边,此时屋里是一片低气压。 乔氏坐在堂屋里阴着个脸,西间那边,卢娇杏躺在炕上,仿若一具死尸,而卢娇娥则瑟瑟缩缩坐在炕角,时不时抽搭一声。 “我告诉你,你不嫁也得嫁,要是想死你就直接把自己吊死了,不用在老娘面前再玩这种小把戏。娥儿,你给我出来,不用看着她,让她去死!”隔着一堵墙,乔氏对着西间那边骂道。 卢娇娥顿时被吓得从炕上跳下来,站在原地踌躇一下,才一脸哭相道:“姐,你就别跟娘犟了。” 见炕上那人不搭理她,她犹豫半响,还是走到了门边去。 乔氏还在骂着:“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东西,好话歹话说尽,就是不听。你怎么就认不清自己,不嫁给山民,你以为你能嫁个什么样的人家?有点小聪明,不用在正道上,自以为自己聪明,其实蠢人就是你这样的,关键是还不觉得自己蠢……杜家那是什么样的人家,那是狼窟,没看见你小姑都被折腾成什么样了,你觉得你去了能免俗……杜家那边你是不用再想了,别说老娘拦着你不让你跳火坑,你若是能让杜家人答应娶你进门,老娘二话不说就把你送过去……” 乔氏也是被气狠了。卢明山是个男人,自然不好管教女儿,且他也不会管教,火上了头就只会打。这几日卢娇杏天天在家闹腾,卢明山实在烦了,便躲出去找同村人耍牌。 可乔氏不能躲,卢娇杏天天在家闹腾,打不听骂也不听,若不然她也不至于这么歇斯底里。 屋里,卢娇杏躺在炕上摸摸自己颈脖,那里有一道淤痕。 她娘并没有说错,她确实是在玩把戏。 无他,只为了不想嫁给那样一个人。 山民那是什么人?是吃糠咽菜,住在深山里,与野兽为邻,指不定什么时候被山里野兽啃了,自己就要当寡妇。出一趟山要翻山越岭,油没有,盐没有,啥啥都没有。 其实事情发展到至今,卢娇杏已经不对还能嫁给杜廉抱有任何希望了。她娘说的没错,她小姑没死的情况下,杜廉不可能娶她,即使是死了,会不会娶她还是未知。 只能说她以前是昏了头。 可如今醒悟也已经晚了,她坏了身子,家里头为了名声,只能将她有多远嫁多远,有多偏嫁多偏。即使她爹娘心疼她,还有她爷奶在后面坏事,这几日她奶天天上门,就是为了催促想赶紧把她嫁出去。 都想她死! 可她就是不死,为什么不是他们死呢?! 卢娇杏现在恨所有人,连妹妹卢娇娥都恨上了。 卢娇娥还是放心不下姐姐,见娘没再说让她出去,就又折返了回来。她正想再劝她姐不要和家里闹了,哪知话还没出口,就对上姐姐怨恨的眼神。 “滚出去,我不要你可怜!我知道你们都巴不得我死,包括你,只有我死了,这事才能遮掩过去,这样以后才不会耽误你自个!”卢娇杏冷笑。 卢娇娥如遭雷击,不敢置信地看着卢娇杏,“姐,你咋能这么想呢?” “滚,你给我滚!” 卢娇杏拿起炕上的一个枕头就砸了过来,堂屋那边乔氏听到里面的动静,又在喊卢娇娥了。 卢娇娥满脸茫然地走了出去。 为什么她姐会这么想,她真的没有那么想她啊?可是想着娘让自己看着大姐,自己屡屡拒绝大姐让自己给杜廉传话的事,她又不那么肯定了。 也许她心里也是那么想的,觉得大姐是个麻烦。 院子里,胡氏站在自家门前,听着三房那边传来的动静,幸灾乐祸地笑着。 乔氏骂了一通还不解恨,想找人发泄,可看着小女儿苍白的脸色,又心软了。 不禁迁怒在了卢明山身上,下炕道:“我找你爹去,你看着你姐,别让她出去。”说完,乔氏便摔门出去了。 她并没有发现卢娇娥的神情有些不对,而卢娇娥根本没注意到这边,甚至她根本发现乔氏出去了,整个人仿佛失了魂似的往屋外走去。 一直瞅着这边的胡氏,见乔氏和卢娇娥都出去了,不禁眼睛一亮。扯了扯身上的袄子,推开三房家屋门走进去。 屋里,卢娇杏正自哀自怨地哭着。 哭自己命不好,也是哭老天不睁眼,更是哭杜廉为何那么薄情。 这时,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杏儿,哭啥呢,瞧着小脸儿哭的。” 卢娇杏愣愣地看着胡氏,有些反应不过来她脸上的笑容。 “别哭了,上次你帮了大伯母,这次大伯母来帮你,你不就是想嫁给我那侄儿嘛,这事简单。” “简单?” 胡氏满脸都是笑,对卢娇杏点点头,“简单!”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转眼间就到了腊月二十。 从这一日开始,整个大溪村就开始忙碌起来,明明外面银装素裹,冷得厉害,却在此时有了几分热火朝天之势。 每年到快过年的那几日,就是乡下最热闹的时候。大家无惧寒冬,纷纷走出家门,开始置办着过年要用的一应物什。乡下人过日子不容易,辛苦一年到头,到过年的时候,自然要过个好年。 二十三是小年,家家户户都要祭灶神。祭灶神要做灶糖,用灶糖封了灶神爷的嘴,灶神爷上了天后,就只会说家里的好话。这样一来,来年的日子会更红红火火。 周家今年新起的屋子,自然少不了要祭灶神。 俗话说男不拜月,女不祭灶,这祭灶之事家里自然只有周进能做,卢娇月做不了别的,做些吃食和灶糖祭灶,却是能行的。 灶糖是和二房家一起做的,就是乡下那种做饴糖的土法子,不过梅氏和卢娇月还加了些花生碎和芝麻进去,这样一来吃起来更香脆可口。 等糖做好后,晾得不烫手了,就开始搓糖,搓成长条状,然后切片,或者揪成一团一团都可以。 不拘什么形状,只要能入嘴就行。 乡下人的日子都过得不富裕,糖这类物什又卖得极贵,所以他们便用自己的小智慧做出这种简易版的糖。可以拿来祭灶,等祭完灶,就是小娃子们的吃食了。即使不祭灶,若是家里孩子馋嘴了,也会做上一些给他们甜甜嘴。 周进烧了灶神像和事先扎好的草马,整个祭灶就算完了。 卢娇月站在外面往里探了探头,问道:“好了吗?” “好了。” 周进走出来,伸手往卢娇月嘴里塞了个东西。 她先是一愣,尝到甜味了,才发现是灶糖。 第100章 ==第一百章== 卢娇月不禁一笑,嗔道:“若是让灶神爷知道,这前面刚给他用过的,扭脸就被人吃了,该生气了。” 周进拍了拍手上的糖渣,浑不在意道:“生什么气,不都是这样的吗。” 卢娇月小口嚼着嘴里的糖,“那是小娃娃才这样啊,我又不是小娃娃。” 灯光下,她白皙如玉的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红晕,可见气色是极好的。柳眉不描而黛,一点樱桃小口不点而朱,杏眼含笑带着几分调皮的意味,更有一种不做作的娇憨。 周进不禁眸色一暗,伸手刮了刮她的翘鼻子,“你难道不是小娃娃?哦,也确实不是。” 眼中捉狭的意味颇浓,当即让卢娇月红了脸。她清了清了嗓子,打岔道:“好了,咱们还是赶紧过去吧,估计我娘饭也做好了。” 周进点点头,两人便相携出门。 往二房那边走的路上,卢娇月有些感叹道:“我这出嫁了,倒是越发不像话了,反倒让我娘日日做饭给咱们吃,我娘也是,就是不让我沾手。” 周进一脸笑,“你娘还不是心疼你。” 听到这话,卢娇月不禁有些窘然,嗔他一眼道:“还不是因为你。” 这事还确实和周进有关,梅氏惦记着女儿的肚子,又怕她年纪小不懂事怀上了不自觉,平日便一直盯着。卢娇月刚嫁那会儿,她还顾忌着女儿脸皮薄,没敢表现得太过明显,只是在卢娇月来癸水的日子,问了一句。 得知如期而至,梅氏也没说什么,就是不再让卢娇月帮着做活了,甚至连凉一些的水都不让她沾。刚开始卢娇月并不懂这其中的端倪,还是前些日子她癸水又至,梅氏又问了一句,她才明白究竟。 原来她娘竟是担心她怀上了不自知。 那个羞窘简直没法提了,她只见过做婆婆的盯着儿媳妇的肚子,没想到这娘家的娘也这样。 当然肯定会有人说,这事跟周进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关系。可是不嫁给他,她娘至于这样吗? 不过卢娇月也是能理解她娘为什么会这么紧张,因为她小时候在外公家听外婆他们说过一嘴子,她娘在怀她大哥之前,脚下丢过一个孩子。也是因为年纪小,不懂事,又是新媳妇,等孩子没了,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是有孕了。 面对媳妇的嗔怪,周进毫不以为忤,反而笑呵呵的,“好好好,都是因为我。” 自打成亲以后,周进脸上的笑容就越发多了,不若往日那般冷脸。也是日子过得顺心如意,再加上老丈人一家从没拿他当过外人,让他体会到属于家的温暖。失而复得,所以越发珍惜。 “怎么?月儿你又欺负进子了?”原来两人已经不自觉走到二房这边来了,周进最后那句话让站在院子里的梅氏听了个正着。 卢娇月不愿意了,跺了跺脚,“娘,他那么大个个头,我咋能欺负他,你应该是担心他欺负我才是。” “我还不知道的,进子咋会欺负你,还不是你仗着人家让着你,就可着劲儿的欺负人家。” 梅氏之所以会这么说,也是一次被她看见卢娇月用手拧周进,周进告饶。明明是小两口打情骂俏,搁她眼里就成欺负了。也许梅氏也明白,之所以会这么说不过是替女儿在女婿面前背书。你看我都先训过自家女儿了,你若是有什么不满,气大概也消了吧。 为人父母都是这样,那种明明是女儿错了,还拼命在女婿面前护犊子,歪缠着往女婿身上赖的父母,其实都是蠢人。聪明的都不会这样,只会当着女婿面斥责自家孩子,而不会说女婿半个错字。 “娘,到底他是你亲儿子,还是我是你亲闺女啊,你怎么总向着他说话。” “都是亲的,都是亲的。好了,快来端菜,咱们进去吃饭。”灶房前,卢明海笑呵呵说道。 二房家也是刚祭完灶。 “爹,我们来就是,哪还用得着妹妹他们。”灶房里,卢广义往外端菜,边说道。身后跟着端着菜的卢广智,连五郎都端了一盆菜。 周进双目含笑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走上前去端过五郎手里的菜盆。 “小五,姐夫来。” 过了二十三,年味儿更加浓了。 扫尘、裁新衣、做新鞋、贴年画、杀年猪、蒸馒头、炸丸子,家家户户都在忙碌着,准备过个好年。 今年二房家没有养猪,倒是三房养了猪。 知道二哥家今年没有养猪,卢明山提前就打过招呼了,二十六的让二房一家人去家里吃杀猪饭,当然也是杀猪的时候顺便帮着搭把手,所以一大早二房一家子就往三房家去了。 三房现如今还没搬家,本是打算二房搬家后,他们就搬过去的,哪成想出了卢娇杏这档子事。家里事情太多,三房两口子一时也没了这个心思,不过买房子的银子已经给了,说是待把卢娇杏的事办完后再搬,不过那估计是过完年以后的事了。 既然没有搬家,三房就还和大房一家子以及卢老汉老两口住在同一个院子里。 不过三房最近和上房那边闹得很僵,几乎已经到了不说话的地步。自然是因为卢娇杏,经过之前那件事,如今卢娇杏几乎成了崔氏肉里扎的一根刺,恨不得早早把她扔出这家门才好。隔三差五就站在院子里,指桑骂槐骂几声,也没少上门催促三房两口子赶紧将卢娇杏处理了。 可终归究底,卢娇杏是三房两口子亲生的,崔氏作为亲奶奶,如此咄咄逼人,三房两口子心里也不是没想法的。毕竟这件事他们也憋屈,女儿做了丑事,男方是亲妹夫,作为亲娘的崔氏只知道护着亲女儿,完全将三房一家的颜面抛掷在地踩了又踩。 其实若杜廉不是卢桂丽的男人,而是一个外人,哪怕他也有妻室,三房两口子也完全可以逼着他负下这个责。 可他偏偏就是卢桂丽的男人。 如今要处置自己女儿,说白了也是为了一家子的颜面,为了卢老汉的颜面,为了崔氏的颜面,只可惜崔氏似乎并不懂这个道理。 因为这一切,今天杀年猪卢明山根本没跟大房上房那边打招呼,明摆着就是并不欢迎这些人,卢老汉和卢明川也不会自讨没趣。到底做得有些太不讲情面,也因此二房一家人到的时候,上房和大房的屋门是紧紧闭着的。 周进和卢娇月今日也来了,乔氏昨天特意过去打过招呼,让两人今天也来。 众人一到,站在一起说了两句话,就忙着帮了起来。 今天帮忙来杀猪的是隔壁村的一个屠户,姓牛,专门干煽猪杀猪这档子事的。也是老把式,手下十分利索。待卢明山、卢明海并卢广义、周进这几个男人帮着将猪捆好,吊在院门外的一棵树上,他就抄着一把锋利的杀猪刀上了。 卢娇月、梅氏和乔氏几个女人家在院子里头忙着,几个男人都在外头,待外面传来一阵猪的惨嚎,就有人喊水烧好没。 乔氏早就烧好热水了,听到唤声就端着一个大木盆跑了出去。梅氏也跟过去帮忙,卢娇月并没有去,她还管着灶上烧水呢。 不多时,几个男人抬着两盆子猪肉进来,一头整猪被分了两扇,一个盆里放了一半,猪头也被剃干净了,码在上头。更有猪心猪肺猪腰子等下水物,装了一小盆子。 请屠户来杀猪是要给辛苦钱的,一般都不会给银子,而是给些猪肉。有些屠户顺带卖猪肉,一般问清楚主人家留多少,剩下的都按市价收走。不过这牛屠户主业不是干这个的,所以拎着两斤肉和一条猪尾巴人就走了,剩下由卢明山几个自己干。 不过这些猪肉也并不愁卖,村里不是家家户户养猪,知道谁家要杀猪了,都会事先打声招呼让留一些。二房家今年没养猪,买谁的不是买,就提前打了招呼让三房给留半头。 热水一盆一盆往外端去,杀猪可不光杀了就好,还得剃毛洗干净。牛屠户已经帮着把毛都剃光了,剩下的也就是洗干净放起来。 灶房里水汽缭绕,周进穿了一身薄袄,袖子挽在手肘处,端着一个大木盆进来了。 卢娇月对他嫣然一笑,拿起水瓢往盆里舀水。 “累不累?”她问。 “累啥,都是些小活儿,我就给爹他们打打下手……” 正说着,卢明海走了进来,问道:“进子,刚才没事吧?” 卢娇月心里一紧,忙丢下手里的水瓢,追问:“咋了?出啥事了?” 周进面色顿时变得尴尬起来,经过两人的一番叙述,卢娇月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之前周进在外面帮忙,因为没干过这种活,卢明海让他帮忙按着猪蹄子,他没料到猪会挣扎,被猪蹄子踹了一下。 “没伤着吧?”卢娇月慌忙就要去查看周进的情况。 周进挡下她的手,“真没事,冬天穿的厚,你别惹爹笑话。” 卢娇月这才发现她爹还站在边上,忙转身去捞掉进锅中的水瓢,借以掩饰自己的羞窘。 “既然没事就好。” 卢明海笑呵呵走了,再不走,他担心女儿的脸都能烙饼子了。 待卢明海走后,卢娇月才扭过头来,“真没事?别骗我。” “真没事,不放心晚上回去让你检查。” 卢娇月红着脸呸了一口,周进满脸笑端着盆子出去了。 中午吃的杀猪饭是梅氏和乔氏折腾出来的。 就两家人,小锅小灶,并不麻烦。 待饭做好后,大家就进屋去吃饭了,两家人摆了两桌,刚好够坐。 坐下后,梅氏悄悄捅了身边的乔氏一下,“不叫杏儿?” “不管她,嫂子你吃你的就是。” 一屋子人热热闹闹坐在一起吃饭,喝酒的一桌,不喝酒的一桌。酒饭半途,院中突然响起一个人说话声。 “亲家在屋里吗,咋院子里没人呢?” 不多时,就听外面又响起一个人的声音,“你来做什么?” 来人笑呵呵地道:“这快过年了,我来看看亲家可好。” 崔氏拉着一张老脸看着杜寡妇,每次她来都没什么好事,尤其赶在这快过年的时候,更是让人心生疑窦。到底自己亲闺女还在别人家里,崔氏也不好做得太过,只能撑起笑招呼道:“那谢谢亲家的关心了,进屋坐。” 三房屋里,一屋子人都眨眨眼。 这种时候,杜寡妇来作甚? “管别人做什么?大家继续吃,别客气。”乔氏招呼着,不过脸上的笑容已经没了。 这大中午的,作为亲家的杜寡妇来了,自然不可能不留饭。 崔氏心里虽十分不待见此人,到底还是站起来出去招呼孙媳妇让她做饭。 杜寡妇笑眯眯的,“亲家客气了,咋都这时候还没做饭?”乡下人大多都是这个点儿吃饭,按理说这会儿应该是正吃上或是吃完了,可杜寡妇来后却看见是冷锅冷灶,一屋子人都缩在屋里,所以才会有这一问。 崔氏老脸一僵,她能当杜寡妇说一家子是因为老三家做得太不留情面,所以都没心情吃晌午饭? 尤其今年失了地,虽还有老二家那三亩垫底,到底不若往年,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家里年头倒是养了一头猪,可后来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就把那半大的猪卖给了屠户,所以今年家里是没有杀猪的。 这眼看着要过年了,过年桌上没肉还叫过什么年?卢老汉老两口本想着老三家今年养了猪,怎么着过年也会孝敬些,哪曾想老三如此不留情面,连杀猪都不打声招呼,还想让人给送肉? 这明摆着就是闹崩了。 杜寡妇来之前的时候,卢老汉正在屋里埋怨崔氏,怨她太咄咄逼人了,明知道老三两口子最近正上火,还要火上浇油。崔氏自然是不愿意认的,可若说心里没后悔也是假的。 都成这样了,哪里还有心思吃饭,不过这些崔氏可不会对杜寡妇说。 “家里忙,所以就给耽误了。”崔氏打着哈哈。 杜寡妇可不信这茬,不过她今天来的目的可不是为这,自然也不会主动戳破。 又坐了一会儿,杜寡妇状似随意道:“咋方才我来的时候没看见老三一家人?” 崔氏老脸一僵,这杜寡妇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人家紧闭屋门躲在屋里吃肉,自然是外人看不到的。 “这谁知道,天气冷,我也没出屋。” 杜寡妇站了起来,“那我去和老三两口子打声招呼,毕竟之前是我家对不起人家,哪能来了也不说声,可莫弄成以后这亲戚都做不成了。” 她也不给崔氏阻止的机会,就往门外去了。 崔氏满脸狐疑,对上卢老汉同样狐疑的老脸。 这杜寡妇到底是在演哪处戏? 三房屋里,大家特意说着笑着,尽量去忽视杜寡妇来的事,以及外面小胡氏做饭时弄出来摔摔打打的动静。 都知道三房一家人最近上火啥,自然没人不识趣去提那不该提的事。 大家正说笑着,突然门上的棉帘子被掀开了,温暖的屋里顿时涌进来一阵寒气。 “老三,老三媳妇,在家啊?”杜寡妇满脸堆笑,在看到屋里这么人后,有些诧异。不过还是和卢明海两口子打了招呼:“老二一家子也在,今儿啥日子啊,咋都聚在这儿。” 都不是刻薄人,人家一脸笑,你也总不能一口唾沫吐上去。见三房两口子阴着脸,卢明海主动站起来招呼道:“今儿老三家杀猪,所以我们一家人在这里吃饭。” 卢明海说完这句话,就没再说话了。 杜寡妇有些尴尬,心里骂这一群人没规矩,咋就不知道招呼她坐。 “你来做什么?咱家不欢迎你!”乔氏出声道。杜寡妇来找的是她家,她可没脸让二哥两口子帮忙出面得罪人。 杜寡妇笑着道:“老三媳妇咋这么说话呢?”她一副和乔氏十分亲近的样子,那样子就好像是长辈在亲切的数落自家不懂事的晚辈。 杜寡妇这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所有人都清楚。 乔氏也清楚,不过她才没有想和对方虚与委蛇的兴趣,遂啐了一口道:“别跟我摆得一副咱们多亲近的样子,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之前发生那事都忘了?你跟谁套近乎啊,赶紧给我滚!” 乔氏指着门,十分不客气地看着对方。 杜寡妇脸上的笑挂不住了,“你这小辈儿咋这么说话呢!我跟你娘可是亲家!” 不待乔氏出口,已经喝红脸的卢明山站了起来,一脚把屁股下的凳子踢开。 “我亲你娘的家,给老子滚,再不滚老子拿刀劈了你!什么样的老东西养了什么样的种,你那龟儿子祸害了老子的闺女,老子还没找你算账,你现在倒跑到老子面前充大爷……” 卢明海和周进忙站起来去拦卢明山,而乔氏气得直跳脚,却没有去怼杜寡妇,反倒去捂卢明山的嘴。 “你给我小声些,生怕人听不见是吧?”又转头撵杜寡妇,“你赶紧走,老三火上头谁都拦不住,待会儿出了什么事,你可别怨我提前没警告你!” 杜寡妇早就被吓傻在当场,自是赶紧屁滚尿流跑了。 崔氏之前就跟出来站在外面听动静,这会儿见动静不对,转身就回屋里去了。 待杜寡妇回转过来,她还特意装得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问道:“咋了,我听老三屋里有吵嚷的声音?” 杜寡妇眼含怨毒地看了她一眼,强堆着笑:“没啥事儿,就是老三两口子留我吃饭,我没应。” 还留你吃饭,崔氏在心里唾了一口,没要你的命就是好的。 想是这么想,她面上还是装着若无其事地哦了一声。 杜寡妇走后,乔氏埋怨卢明山:“你急火啥,二哥一家子还坐在这里,你看你像什么话。” 卢明山虽喝上了头,但是没醉,此时也意识到自己之前太冲动,忙对卢明海歉疚道:“二哥,我也是气昏了头。” “气什么,跟这种人置气,就是跟自己过不去。好了,都坐下吃饭吧。”卢明海帮着打圆场,也是在孩子们面前全了卢明山这个做长辈的脸。 大家继续坐下吃饭。 梅氏这才道:“你说她到底是来做甚?我咋总觉得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乔氏拿筷子杵了一下碗,“可不是,我也觉得。” 卢娇月插了一句嘴,“都这样了,她还赖在上房那边没走。” 外面的动静里面若是认真听,还是能听个究竟的,所以都知道杜寡妇没走。 乔氏没有说话,梅氏静默一下,道:“总而言之,你还是多留下心,我总觉得她来是别有目的。” “好了好了,都说不说这事了,怎么还说。”另一桌上,卢明海冲这边道。他也是怕又把老三火挑起来了。 梅氏翕张了下嘴,没有说话。 乔氏出声劝道:“二哥,二嫂也是关心咱,我也觉得这杜寡妇来不单纯。” 之后三房两口子又出面打了圆场,这事才算是过去。 等二房一家人吃完饭准备离开的时候,杜寡妇竟然还没走。 她来到底是作甚? 直到吃罢晌午饭,又和崔氏坐在那里唠了一会儿,杜寡妇才找到空和胡氏说话。 她将之前去三房屋里的事,说了一下,又道:“老三两口子现在快恨死我了,你说的那事估计不成。” 胡氏态度不明道:“不成就不成吧,反正跟我没什么关系。” 杜寡妇抬头诧异地看她一眼,“你说这话是啥意思?若不是你来找我,我能知道那事,我能来这趟?” 胡氏嘴角含着一抹笑,“我是受人之托,之前我在娘家过得那么苦,亲哥哥亲嫂子不待见,连亲侄儿亲侄女儿媳妇都对我摆脸子。好不容易想到你这个好妹妹,指着你能记着当初我待你的好,能伸手拉我一把,哪知道连你也踩我。呵,这次若不是看着杏儿那丫头当初帮过我,我能回来也是她提醒了我,这事我是不会管的。你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想什么办就怎么办,与我无关。” 杜寡妇被胡氏奚落得老脸僵硬,嗫嚅了半天,才说了一句,“你这人咋还记仇呢,你不是我亲姐姐吗。” “你有把我当你亲姐姐?”胡氏讽笑反问。 杜寡妇挂不住脸皮,“要不是你当初那么坑我,我能待你那样?” 胡氏冷笑:“我坑你啥了?你坑你还借你那么多次银子,我坑你还给你送了个摇钱树过去?其中好坏我当初可是说明了,娶卢桂丽做儿媳妇是你下的决定,也是你托我帮你瞒天过海骗过廉儿的,合则我做了这么多,还在你心里落了个我坑你?我坑你,我坑你什么了?” 杜寡妇被奚落得讪讪然,这么一说,好想真还是自己理亏,可当初若不是她胡氏从中又插了一手,现在自己家娶的就是卢家二房的闺女。 她家不用摊个病秧子儿媳妇,还能白得个有钱的亲家。五亩地算什么?卢家二房手里可是有个聚宝盆。可谁成想卢家二房竟然翻身那么快,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富了。 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其实杜寡妇早就后悔了,后悔当初不该那么眼皮子浅,听信了胡氏的。若是娶了卢娇月,家里如今的日子应该不会像现在这么差,她儿子也不会被卢桂丽那个丧门星克得连连受挫,指不定这会儿都考上秀才了。 能娶上卢娇月,她儿子也不会心心念念忘不了她,以至于来大溪村偷看她,被卢娇杏那个骚蹄子趁虚而入,家里最近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自己今天也不会舔着脸上门。 之前那事杜廉和杜寡妇解释过了,他自然没脸说是起了邪念,自己把自己坑了,而是推说自己忘不了卢娇月,偷偷来过大溪村两次,才会和卢娇杏搭上的。 杜寡妇从来都是儿子说什么都是对的,自然没有猜疑,也因此把造成这一切罪魁祸首胡氏给怨上了。 早知道,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 不过现在杜寡妇还不会和胡氏翻脸,因为她有求于人。 “好好好,都是我不对还不行,那你说这事咋办?那卢娇杏真有了?” 胡氏冷笑:“既然不信我,你来这趟作甚?” 杜寡妇讪笑,“我就是来看看情况。” 说白了就是不信她,活该之前被三房两口子那么奚落了一顿。不过胡氏才不会戳破,她就乐意看杜寡妇吃瘪受挫,再送个祸根去她家,她家以后肯定热闹。 胡氏这人记仇,她可没忘记当初杜寡妇是怎么待自己的。 大晚上的将自己赶出来,连过一夜都不让她留。那一刻胡氏就发誓,若是有朝一日,那些让她受到屈辱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既然你看情况,那你就去看。我是受人之托,该做的已经做了,剩下的事与我无关。” “这不是想让你帮我出个主意。” “我可没注意给你出。” 胡氏就是不理这茬,杜寡妇只能铩羽而归,忙活了一日,啥事都没办成,还受了一肚子窝囊气。 回到家后,刚一进门就看见赶紧往屋里避的卢桂丽,她更是怒中火烧。 她可没忘记崔氏今天是怎么奚落她的,更没忘记之前这母女两人是怎么在自己家里作威作福。 杜寡妇冲进东屋,将刚进屋的卢桂丽吓了一跳。 她瑟缩了一下,神情满是怯怯,“娘……” “我可不是你娘,你娘在大溪村呢,乱认什么娘!你说说我家怎么会瞎了眼,娶了你这样一个人进门,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哪家的媳妇像你这样跟个祖宗似的!还不能招惹,招惹了你就病给我看!你们卢家人都是群祖宗,仗着我孤儿寡母欺负咱家没人,瞧瞧那天你娘家人,差点没将我母子两个挤兑到墙角去……为了给你治病,咱家地也没了,钱也没了,就这你泼妇娘骑在老娘头上拉屎拉尿……你不是很行,很厉害嘛,你怕什么,你娘当初糟践老娘的时候,咋没见你帮我这个做婆婆的说句话……” 杜寡妇骂得口沫横飞,将这阵子自家受的气全朝卢桂丽撒去。 而卢桂丽本就不是一个口舌厉害的,只能默默垂泪,心中又将崔氏怨了一遍。当初她就说不能那样,可她娘非不听,认为是杜家人欠自己的,就要将架子拿起来,让杜家人将自己供起来。 她当时心中含怨,便听了她娘的,哪知她娘前脚走,后脚婆婆就变脸了。这些日子不顾她病体刚愈,可着劲儿指使她干活,甚至屡屡对她谩骂不休。 “……你说要你有什么用,嫁进来时候也不短了,连个蛋都生不出来,还占着茅坑不拉屎……我的天呐,老天这是要惩罚我,我怎么会摊上你这种不下蛋的儿媳妇……” 西间里,书案前的杜廉烦躁地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走了个圈,才又坐回去。可依旧静不下心,他将手里的书往桌上一甩,一把推开房门走出去。 卢桂丽被羞得呜呜直哭,她能说自打她嫁进门后,杜廉和她同床的次数屈指可数,期间还有几次婆婆在外面看着时间,几乎没有成事,可这种羞人的事她怎么好意思当着婆婆面直说。 “不行,我不能耽误了我廉儿,我家就这么一根独苗,我不能对不起我死去的男人。你给我滚,咱家不要你这种儿媳妇了!”骂着骂着,杜寡妇突然道,并去伸手去推搡卢桂丽,就要撵她出去。 卢桂丽如遭雷击,可这会儿也顾不得其他了,赶紧跪下来求杜寡妇不要休了自己。 杜寡妇依旧坚决,甚至要去叫杜廉来写休书。 “娘,你别休了我,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以后一定好好干活,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只求你别休了我……” “这是你说的?”杜寡妇突然转了话音。 卢桂丽还以为所求有望,连连点头。 “那行,你那侄女卢娇杏怀了我家廉儿的骨肉,我现在让你回你娘家把她接过来,你愿意还是不愿意?”杜寡妇这才说出心里的打算。 而卢桂丽已经震惊到没办法言语了。 杜寡妇去了炕沿坐下,继续道:“你放心,只要你办成这事,我家就不休你,那卢娇杏咱家也不会要,待她生完孩子,咱们就把她送走。你三哥已经给她找好了下家,是个山民,人家不会在意她是不是黄花大闺女,有没有生过孩子。” “可……” 杜寡妇突然叹了口气,态度软和下来,“你也别说是我这个婆婆不讲理,当初为了平息你和你娘家那边的怒火,咱家该做的也已经做了,可谁曾想那丫头竟有了身孕。其实我这么做也是为你着想,你身子不中用,恐怕是个不能生的。难道一辈子就不生孩子,拖着廉儿跟你断了香火?就算现在不休你,你就不担心以后?如今倒好了,有人帮你生,到时候你只用对外面说孩子是你生的就行了……” “我……” “你自己好好想想,反正事情就是这样。”说完,杜寡妇就出了房门,哪知刚推开屋门,就对上杜廉震惊的脸。 她赶忙使了个眼色,将儿子拉走。 “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了西屋,杜廉才出口问道。 杜寡妇也没瞒他,将事情说了一遍,跟着苦着脸又道:“儿啊,娘这么苦心积虑也是为了你,你要考秀才,名声是不能坏的,可咱们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血脉流落出去。如今咱们也只能先哄着她将人接过来,遮掩着将孩子先生下来。” “那孩子生下来以后呢?还有卢家那边会干?” 杜寡妇往东屋那边努努嘴,“他们不干也得干,不是还有她吗?至于孩子生下来后——”她眼珠子一转,道:“那就看谁有本事了,说不定她们自己就把自己斗死了。” 杜廉蹙起眉,显然是有些不能接受这种做法的。 “你也别心疼她,你想咱家里摊上个药罐子在家里?若是再犯了病,卢家可没银子再给她治病了。咱家里虽还有些钱,但那都是备着你给赶考用的。” 杜廉眼光闪了闪,终究没有说话。 次日卢桂丽便回娘家了,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哭、喊、闹、打、骂,各种轮番上阵,也幸好彼此都顾忌着自己脸面,倒也没闹到外面去。 事情进入了僵局,三房两口子一直不松口,而卢桂丽也一直住在娘家。 这日,乔氏一脸憔悴的上了二房家的门。 梅氏有些诧异地问她:“他三婶,你这是怎么了?” 乔氏这才痛哭出声,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出来。 梅氏听完后,震惊不已,“那你打算咋办?真把孩子送去杜家?” 乔氏抹了一把眼泪,“不送去咋办?我倒是想过卖点药让她吃了,在家里养段时间再把她嫁出去。可他爹说那药都是狼虎之药,好的话,孩子能流下来,不好的话,命都没了,还有人吃了以后不能生的。终归是自己的种,再恨能把她打死?有人接手也好,等孩子生了,我就把她领回来。” “那……” “我来就是想跟二嫂说一说,看能不能先稳住那边,让那人再等一年,等孩子生下来后,咱们就把她送去。” 梅氏踌躇一下,“到时候人真能领回来?要是杏儿不愿意回来咋办,总不能让人家一直等着?” 乔氏脸白了一下,之后恨恨道:“不回来也不行,除非她不打算认我和老三这个爹娘了。” 见乔氏都这么说了,梅氏只能点点头应下,之后她又宽慰了乔氏几句,乔氏才匆匆忙忙走了。 乔氏前脚刚出屋门,卢娇月后脚就来了,两人在院子里还碰了照面,打了声招呼。 “娘,三婶来做什么?”心中疑惑乔氏魂不守舍的样子,卢娇月好奇地问梅氏。 梅氏本不打算跟女儿说,可这事还得通过女婿去办,女婿知道了,女儿自然也知道了,遂也没瞒卢娇月,将事情说了一遍。 卢娇月惊讶得半天合不拢嘴,过了好半响,才眨眨眼道:“娘,这事你不该应下的,卢娇杏到时候指定不会回来。” 梅氏叹了一口气,“这茬我也想过了,可你三婶都那么说了,我也不好当面泼她冷水。”跟着她又不确定道:“杏儿那孩子应该不会不顾名声,要知道这事传出去可是丑事,她应该没那么傻吧?” 卢娇月撇了下嘴,“娘,你可别忘了她之前干了什么。爷奶小姑这是自己挖坑在埋自己,有那次的事在前头,他们怎么就敢肯定她不会故意害小姑?小姑死了,就刚好给她挪位置了。” “这——”听到这话,梅氏有些六神无主,“那你说娘要不要去提醒……” 话还没说完,梅氏自己都觉得十分没趣。人家也不是傻子,用得着自己去插这个嘴,别好事没做成,反倒落了埋怨。反正自家已经分家了,跟那边的关系也断了个彻底,他们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吧,与自家无关。再加上这其中还牵扯着乔氏,方才见乔氏那样就是还没放弃卢娇杏,她怎么好当着人说她闺女没安好心? 见此,卢娇月心里暗暗地点头,她娘总算没多管闲事。 一个是上房那边,一个是杜家那边,是她这辈子沾都不想沾的东西。他们愿意怎么作就怎么作吧,都与她无关。 接着,母女两人没再谈这事,而是就着过年的事商讨了起来。 卢老汉老两口当然不是傻子,对于梅氏母女两个能想到的问题,他们自然想到过。 可想了又怎样? 他们要能说通卢桂丽才行。 尤其卢娇杏仿佛一夕之间就顿悟了,经过这些日子,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之前所作所为的不对,下定决心要痛改前非。对老两口和卢桂丽承诺待生下肚里这个孩子以后,她便嫁进山里去,不再执着杜廉。 一切似乎都那么美好,该解决的都解决了,卢娇杏不再是潜在的威胁,卢桂丽不能生的问题也解决了,皆大欢喜。 既然都皆大欢喜,那就让她皆大欢喜吧。 于是过了初二那日,卢桂丽便领着卢娇杏归家去了。 对外宣称的名头是走亲戚,顺道卢娇杏会留在杜家,美闻其名照顾病中的小姑姑。村里知道这事的人纷纷赞道卢娇杏孝顺,当然也有暗里骂卢老汉老两口宠女儿宠得不像话,都嫁了人的小姑姑竟然还要侄女侍候。 可不过外人怎么议论,似乎都与卢家人没什么关系。上房那边出乎意料的沉默,三房也很沉默,倒是胡氏显得心情很好的样子,整个年都是笑眯眯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捡到银子了。 这个年二房一家过得十分开心,年夜饭是一家人坐在一起吃的,有二房一家人,还有卢娇月和周进。大家说说笑笑吃了年夜饭,又坐在一起聊天守夜,待过了子时,才各自回屋歇息。 初一在家里呆了一日,初二一家人就往梅家去了。 卢娇月和周进也去了。 过年之前,卢娇月就和梅氏商量过了。每年初二都是去梅家,今年也能不例外,她天天都往娘家跑,自然也不用拘那个礼,非要赶着初二回娘家,还不如照着老规矩去外公外婆家。 从梅家回来后,就没什么事了,在家里吃了睡,睡了吃,一直到正月初十,二房一家人才开始忙了起来。因为卢广义的婚期定在正月十八,眼见没几天就要到了。 至于另一边,过了十五,三房就折腾着要搬家了。 现如今这个时候,卢家这个大院子是他们唯恐避之不及的地方,也许只有离开这里,才能忘掉那些糟心事。 三房搬家的这日也就请了二房一家人帮忙,按理说搬新家是要请酒的,如今三房两口子也没这个心情,就请了二房一家人吃饭。当然也少不了周进和卢娇月两人,现如今两人几乎就是二房人无疑,明明是卢娇月嫁给了周进,倒像是周进是上门女婿一样。 村里自然少不了有人会私下议论,且不说传不传得到二房人的耳里,周进也并不在乎。只要日子过得好,是不是上门女婿重要吗? 越是临近卢广义的婚期,二房一家越是忙碌。 这还是二房家第一次娶儿媳妇,场面自然不能小了。 紧锣密鼓忙连着忙了多天,终于到了正日子。 这一日,村里能来的人都来喝喜酒了,又重现当初卢娇月出嫁时的热闹景象。 卢广义身穿大红色喜服站在门口迎客,卢明海、卢广智以及周进都在院子里张罗着,梅氏和卢娇月也没闲下,还有过来帮忙的亲戚们。 临近黄昏前,迎亲的队伍便往陈家去了。 一路敲锣打鼓、鞭炮声不绝于耳,二房家还雇了抬花轿,同行之人有卢广义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有亲戚家的兄弟们,后面还跟了一群来凑热闹的小孩子。 没过多久,新娘子便被迎回来了。 卢娇月站在门前望风,远远看见迎亲队伍往这边来了,就让负责放鞭炮的燃响了鞭炮。 鞭炮声噼里啪啦响起,新娘子进门。 拜天地的时候,二房两口子坐在上首处,满脸都是喜气,梅氏眼中隐隐泛着泪花。大儿子蹉跎这么久,今天终于娶媳妇了。 卢娇月也是面含激动,这辈子与上辈子截然不同,想必大哥会摆脱早亡的命运,这辈子一定会美满幸福,顺顺遂遂。 掀了盖头,卢广义便出来四处敬酒。 新婚之夜新郎肯定是不能喝醉的,周进这个做妹夫的便跟在一旁负责挡酒。 卢娇月见外面已经开席了,大家已经吃喝起来,自己手头也没什么事做,便抽空进了新房。 新房里,桂丫坐在炕沿上,一身大红色喜服,一动也不动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盖头都掀了,你咋还坐着不动呢。” “我以为还不能动。”桂丫红着脸说。 卢娇月掩着嘴笑:“当初我出嫁的时候,也以为没喝合衾酒之前不能动,还是我大姑子过来跟我说这事的。快起来活动活动吧,估计你这会儿也僵了。” “可不是。”桂丫这才站起来,动了动手脚。从被背进花轿,一直到现在,她几乎是保持着同样一个姿势,尤其她心里紧张,更是浑身紧绷,一动起来才发现身上难受得厉害。 “我哥还在外面敬酒呢,估计还要等一会儿才会回来。我怕你饿了,给你端些东西吃你先垫垫。”她指了指放在桌上的托盘。 今日卢广义成亲,卢娇月穿得十分喜庆。一身海棠红的长夹袄,下面是紫红色的马面裙,外面还罩了一个牙白缎子兔毛滚边的短比甲。梳着桃心髻,看起来格外明艳照人。 不过桂丫也不比她差,桂丫本就长得不错,以前因为总是受苛待,所以显得瘦骨嶙峋的,头发也有些枯黄。后来离开陈家,自己做了生意,手里有钱后,桂丫也会调适自己,吃的喝的用的虽比不上二房家,但也不差,渐渐就养了回来。 尤其今日她作为新娘子,一身大红色喜服,满脸带着娇羞的喜气,刘海也梳起来了,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与以往的她截然不同,似乎多了点什么东西。怎么说呢,就是怎么看怎么漂亮。 “娇月,谢谢你了。”桂丫道。 “谢什么,以后你就是我嫂子了,我可不得好好巴结巴结你,也免得你这个嫂子给我这个小姑子脸色看。” “浑说,我才不会。”桂丫红着脸唾道。 之后,两人相视而笑。 “好了,你慢慢吃吧,我得先出去了,外面还在忙着。另外我得看着些进哥,他帮着大哥挡酒,别没把大哥喝醉,倒是把他给喝醉了。” 桂丫倒也没再留她。 事实证明,周进这个做妹夫的太称职,果然是如卢娇月所预料的这个结果。 那边卢广义进了洞房,这边吃席的人们也都散了,卢娇月都没顾得留下来帮忙收场,便搀着喝醉的周进回家去了。 回去后,她先给他解了衣裳,让他在炕上躺着。又去给他煮解酒茶来喝,喝了解酒茶,见他浑身酒气,又用帕子浸了热水给他擦脸擦身。、好不容易将周进弄睡下,她也累得厉害,便去洗漱了一番,也来炕上歇下了。 哪知人还没躺稳,就被人压在了身子底下。 这天晚上的周进特别热情,浑身似乎有使不完的劲儿似的,折腾了卢娇月整整一夜。次日,扶着腰去见新人的卢娇月,心里终于有了明悟,原来以前进子叔都是悠着来的,这忽的他放开手脚,自己全然招架不住。 去二房的路上,卢娇月都还在埋怨他,“你都不知道悠着些,明知道今天还要来见大嫂,害我起晚了!” 周进也知道自己昨晚儿过分了,明明恍恍惚惚想着要收着收着,哪知到最后还是没收住。自己倒是酣畅淋漓了,可看着媳妇早上起来后,一次又一次往眼下的乌青上盖妆米粉,洗脸都弯不下来腰,他心里即后悔又心疼。 “好了,都是我不对,以后不这样了。”边说,他边伸手去帮她按腰窝儿。 等两人到时,一家子人都在堂屋里等着了。 见女儿女婿来了,梅氏道:“我还打算让你弟弟去叫你们的。” 卢娇月红着脸,没说话,倒是周进接腔了,“昨儿我喝醉了,月儿照顾了我大半夜才睡下,所以起迟了。” 卢明海在一旁插嘴:“就你娘着急,我都说了肯定是因为昨晚进子喝醉了,两人都睡得晚,她还不信。” 卢广义满脸愧疚,“进子,你没啥事吧,都是昨天帮我挡酒挡的。我提前就跟那群兔崽子说过,让他们不要灌我,还把我往死里灌。”那个他们自然指的是打小和他一起长大的那群村里的年轻人。 周进浑不在意地摆摆手,“没啥,能有啥事。” 略过这茬,新媳妇桂丫给二老敬茶。 卢娇月站一旁笑眯眯地看着,看她大哥满脸红光,桂丫嫂子满脸娇羞之态,过来人的她自然明白这是小两口昨晚儿洞房花烛夜还算顺遂。 她不禁往周进那边望去,两人眼神对了个正着。 梅氏放下茶碗,拿出一个红封放进桂丫手里,“你是娘看长大的,娘相信你能把你们的日子过好。以前我把你当女儿看,以后还会把你当女儿看,只望你能和老大好好过日子。若是老大欺负你,你就跟娘说,娘帮你教训他。” 桂丫抹掉眼角沁出的感动泪水,连连点头,“娘,您放心,我一定会和大哥过好日子的。”她看了卢广义一眼,又面含娇羞道:“大哥他也不会欺负我的。” 见到这一幕,大家俱都相视而笑。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 大溪村的春天似乎来得特别晚,外面薄冰刚破,风还带着沁人的寒气,但路边的野草和大树上的枝桠已经可以看到指甲盖大的绿芽。 农人们年复一年的劳作着,或牵着耕牛,或扛着铁犁,三三两两前往田里为接下来的播种做准备。 在这当头儿,二房家连着多日都有村民上门。无他,皆因周进之前放出风声,家里那九亩上等良田要佃出去。 之前就为这事商议过了,按卢明海的意思,这田就留在自己种,女婿一个人种不了,他和大儿子帮帮忙也就够了。可周进却说出开春就要出门一趟的事,因为这事,卢娇月还与他闹了一场小别扭,她不想让周进去那么远的地方,不光为安全着想,也是因为舍不得。 还是周进多次解释与她听,这事才算过去。其实卢娇月也心里清楚,男人都是有抱负的,她不能因为小妇人的一些心思,就把男人牢牢地栓在自己身边。道理都明白,就是一时过不去那坎儿,事后想开了,她也觉得之前的自己有些太矫情了。 周进既然手里有别的事做,这种地之事自然不成,光凭卢明海父子两个,万万种不了这近十亩地。尤其家里还有生意要做,在梅氏的一次训斥下,卢明海这个种了半辈子地的庄稼人,只能打消这个大家都知道不成的念头。 没人种,地就只能佃出去。 消息一放出去,上二房家大门的村民络绎不绝。 大溪村经过这么多年的繁衍,几乎已经没有多余的农耕地了,乡下人视农地为自己的命根子,谁家若不是碰到要人命的大事,都不会把地往外卖。当初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卢老汉也不会把家里的地卖了,当时想卖的村民倒是挺多,可谁家也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最后只能卖给牙行。 牙行过道手,才又到了卢娇月手里。 乡下人没有别的手艺,只会土里刨食,种地是靠天吃饭,老天赏脸,今年过个好年,老天不赏脸,全家都饿肚子也不再少数。所以他们平时都是十分勤劳的,能不闲着就不闲着,家里地种了不算,还有不少人开些荒地来种。 更有那种家里人口太多,但地太少的人家,为了填饱肚子,无奈去地主家佃地来种,一年到头累死累活,也只能混个饿不死。即是如此,去佃地的人也不少,几乎没打破了头。 这突然家门口就有地往外佃了,大家都喜出望外。 都是同一个村的,自然比地主家好说话,再说了也能省时省力,不用跑那么远就为了种两亩地。 也因此来二房家的村民特别多,他们倒是想直接找周进,只可惜周进最近很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而卢娇月平日惯不出门,即使来二房这边也是从小门走,找不到田主人,就只能来找田主人的老丈人。 向来过日子节俭的村民们,这下也顾不得节俭了,来的时候都会来点儿东西来。或是几个鸡蛋,或者一些家里种的菜,不拘什么都会带点来,只为了二房两口子能帮忙说话把这地拿下。 这下倒弄得卢明海和梅氏有些哭笑不得了,东西收下,显得吃相难看,东西不收,人家还埋怨不诚心不帮着说话。卢娇月这几日来二房这边,弄得跟做贼似的,生怕被村里人逮住了。 她从小在大溪村长大,走在村里随便碰个比她年长的人,都要叫叔叫婶。她又惯是个脸皮薄的,算是经不起这些人软泡硬磨。 其实倒也不是卢明海等人拿娇,而是这佃地也是要讲究的。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真到时候交租子短缺一些,或是拖欠不给,又或是佃给那种庄稼把式不好的,影响了地的收成,连脸都不好翻,所以这人选真得细细的挑。 太懒的不能给,家里男丁少的也不行,活儿干得不好的不成,品性有问题的更不用提了。 这还是二房家第一次往外佃地,发现比自己种地还累。 有那些明知道做人有问题的,还厚着脸皮往上舔,你摆笑脸,人家顺杆子往上爬,你甩脸,人家怪声怪气说这富了就不把村里人放在眼里了。 这不,梅氏又出面往外撵了一个。 卢明海毕竟是男人,在村里有什么大事都是他出面,得罪人的事自然不能他来,还得‘不懂事’的妇人上。 梅氏砰的一下将院门关上,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卢娇月探头探脑往这边瞄了一眼,赶忙跑了过来,满脸愧疚道:“娘,这事以后不让你和爹干了,下次再有人来,你就往我和进哥身上推。进哥不在,我来应付他们。” 梅氏没好气地翻了女儿一眼,“就你这薄脸皮?村里有些人的脸皮比那城门墙还厚,你跟他们好言好语,人家跟你装疯卖傻,你跟人家甩脸子,人家可是你‘长辈’,你能应付的来?” 方才梅氏撵出去的就是村里的一个破落户,一个叫曹婶子的人,起先还笑着说话,说着说着见梅氏不应茬,这人就怪腔怪调地拿长辈身份压人了。一口一个当年我和你娘(崔氏)咋样咋样,当年你家海子还是我看长大的。 梅氏是个急脾气,当场就撵人了,那曹婶子还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要不然梅氏也不会这么生气。 听见娘这么说自己,卢娇月沮丧地垮下脸来。 她娘说的一点都没错,这土生土长就是这点不好,你一句话还没说,人家都能扯出你小时候尿裤子的事来埋汰你。怪不得她爹这几日躲着不见人呢,都让她娘出面。 “那咋办?进哥这阵子和小舅舅在外面忙,要是他在就好了。” “进子来能解决事儿?以后你和他是要在这里扎根,他是男人,以后要是有什么大事都得他出面,他在村里能不得罪人,最好不要得罪人,这事还得家里的女人来干。”梅氏伸出手指戳了戳女儿额头,“都成亲的人,这点道理都不懂,你娘白教你这么多年了。” 卢娇月嘟着嘴,不说话。 她虽活了两辈子,到底没有当家做主过,所以对于这种人情世故的来往,还是有些不通的。没出嫁的时候,啥事都有她爹她娘在前头,嫁人之后,她觉得自己以后也能像她娘这么能干,她也一直这么认为的。如今不过是一点小事,她就发现了,自己还是没学到家。 男主外,女主内,女人在家不光是生孩子操持家务,还有许多方方面面都要顾全。该男人上的,男人就得上,该女人背的,女人就要扛起来,都是为了将家里的日子过好。 桂丫从灶房里笑着走出来,“娘,妹妹知道了,你就别在说她了。别说她,碰上这样的事我也没辙,这些叔叔婶婶的都难对付。” 梅氏当然知道儿媳妇是在给女儿开脱,现在她是发现了,这个女儿是越养越小,以前还觉得女儿又懂事又听话,哪知嫁人后,反倒不如以往。 都是女婿惯的! 想是这么想,梅氏却一点儿都不生气,哪个当丈母娘的不想女婿把自己女儿捧到手心里?谁天生就一定能干,还不是被这日子给逼出来的。 譬如儿媳妇,譬如她。想当年她在娘家的时候,也是娇养长大的,嫁到夫家来,表面看起来和乐融融,实则内里的酸甜苦辣,只有自己知道。所幸自己嫁了个知道心疼自己的男人,如今分家了,儿子女儿都成亲了,日子过得也一天比一天好。 这么想着,梅氏心里因为方才之事升上来的火气也不翼而飞。 她乜了女儿一眼,叮嘱道:“这事不要跟进子说,光外面的事就不够他忙了,也不用你来,我跟你爹就办了。你们小孩子家家的和这些人打交道吃亏,多年的媳妇熬成婆,都是这么慢慢熬出来的。” 卢娇月哦了一声。 桂丫插嘴道:“我听大哥说他已经找到合适的人家了,刚才出去就是为了这事。” 梅氏眉头一挑:“谁?” “栓子家。”栓子是打小和卢广义一起长大的,家就住在陈家隔壁,之前桂丫设计从家里跑出来,卢广义就是托栓子帮忙盯着动静的。 “他家男娃多,地少,除过自家的五亩地,日里就指望去牛角村佃莫家的地种。他家和我家是隔壁,一家人都挺老实厚道的。这次因为妹妹家往外佃地,村里找上门的人不少,可他家却没上门。大哥想着莫是栓子怕他夹在中间为难,不好开这个口,就想过去问一声。” 梅氏沉吟一下道:“刘家的两口子倒是老实人,若他家愿意种,这地就佃给他家算了。” 刘家自然愿意种这个地。 刘家两口子知道儿子和卢老二家大儿子玩得好,就让栓子上门来说说。可栓子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就是不愿意上门。 刘家两口子还在家里骂儿子是头犟驴,卢广义上门了。 两厢一对话,刘家两口子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把这事给应下了。能种周家的地自然好,以后家里也不用每天跑那么远去侍候从莫家佃来的地。刚好那牛角村莫家想涨租子,他家正为了这事发愁,能种周家的地,自家就不用求着莫家了。 刘家两口子感恩戴德地将卢广义送出去,卢广义不让送,两口子就使着栓子来送他。 栓子将卢广义送出大门,向来话多的他,难得有些沉默。 卢广义叹了一口气,拍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 有些事以前卢广义也不知道,还是妹妹出嫁那会儿,才看出了些端倪。可知道又怎么样,太晚了,他也只能佯作不知给栓子留点儿颜面。 “广义哥你放心,你妹夫家的地,咱家一定好好种,不会瞎糟蹋的。”说到妹夫时,栓子停顿了一下,之后才又佯装无事继续把话说完。 “不放心你家,我今天也不会来这趟。”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卢广义才回家去。 回去后就将这事说了,梅氏当即拍板,这地就佃给刘家。 这事定下了,一家人总算是松了口气。以后再有人上门,他们就有话说了。 想法倒是挺好,哪知这事还没完,因为当天晚上卢明川突然上门了。 二房一家人都没料到卢明川会上门,毕竟两家之前已经闹崩了。 可人上门总不能给撵出去,更何况还有兄弟这层关系在。 卢明川站在外面和卢明海说话,连屋门都没进,大抵是没脸进来。他来的时候,二房一家子正在吃饭,周进和卢娇月也在,他就将卢明海叫了出去。 “老二,你也知道家里的情况,爹让我上门来说想让你把周家的地佃给咱家。”那个周家的地,让卢明川说得十分艰难,要知道之前这可都是自家的地。 卢明川并不愿意来这趟,是卢老汉逼着他来的。如今大房那么大一家子还有老两口,全指着二房之前还回来的地过日子,三亩地养这么多人,交了税子,连口粮都剩不下。出去打零工倒是能挣点,可那些钱连买粮食都不够。卢老汉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打从知道周家的地要往外佃,他心里就火烧火燎的,来回犹豫了数日,终于将大儿子给使了过来。 “你放心,我和爹种地你是知道的,一定不会糟蹋那地。”见卢明海不说话,卢明川又道。 他或许因为觉得没脸,或许是自惭形秽,一直没抬头,自然没看见卢明海脸上复杂的神色。 “大、咳咳。”卢明海清了清喉咙,将嗓子眼的‘大哥’咽了下去,含糊道:“这事恐怕不成,那地已经佃出去了。” 卢明川当即抬起头来,脸上的颜色十分怪异。 过了一瞬,还是两瞬,他才从嗓子眼里憋出一个声音,“老二,你不用因为之前那事记恨我,我也不想那样,还不是被你们逼的。”话说到最后,近乎是低吼。 看外面动静不对,卢广义和周进走了出来。 卢广义怕爹难做,从中插了一句道:“大伯,进子家的地真得佃出去了,今儿前半晌我才答应的栓子家。” “你们莫是为了推脱,故意找的借口吧。这谁都没听说,地就佃出去了?”卢明川怪异一笑,瞅了瞅周进,又瞅了瞅卢明海父子俩。 “大伯,你若是不信就上栓子家问。” 卢广义是个好脾气的人,周进可不是。他向来厌恶这些喜欢蹬鼻子上脸的人,这会儿知道上门了,之前耍不要脸要地的时候,咋没想到今天。还有,明明是求人,摆出这副样子给谁看? 周进当即冷着脸道:“地是我家的地,我愿意佃谁佃谁,用得着你在这里指手画脚的?” 卢明川也不跟周进呛,指着他,问卢明海,“这是你女婿,就是这么跟大伯说话的?” 周进正想说什么,就听梅氏的声音响起了,“哪家子的大伯?谁是咱家进子的大伯?我家老大是厚道,不想跟那某些人计较,还叫你一声大伯。这当大伯做的事经得起人指摘?当初将咱家架在火上烤往回要地的时候,咋记不起是大伯了?有哪家大伯是在背后使着爹娘跟分家的弟弟要地的?” 梅氏走了出来,随同她一起的还有卢娇月姐弟几个。 卢明川一脸难堪,也不接梅氏话茬,对着卢明海低吼道:“你就是这么当兄弟的,任你家婆娘糟践你大哥?” 卢明海当即脸也冷了下来,他之前没甩脸不过是还不想和对方闹太难堪,如今卢明川拿自己媳妇说事,也别怪他不给脸。 “你啥时候把我当成过兄弟?地已经佃出去了,你还是走吧。” “好,你真好,老二!” 丢下这句话,卢明川扭头就走了。 卢明川走后,梅氏的声音打破宁静:“这都是些什么人!脸都不是脸,都是那腚,前头还跟咱家闹得碰面就当不认识,后面有求于人就上门来了。明明是找咱们佃地,闹得倒像咱家欠他家钱似的。” 见卢明海脸色不甚好,卢娇月赶忙打圆场:“娘,快进屋吃饭吧,别等会儿菜都凉了。” 卢明海轻吐一口气,回过神来,望着担忧看着他的孩子们道:“多大点儿事,进屋吃饭!” 地佃给刘家的事情传出去后,自然在村里又引起一阵风波。 没少有人在背后骂二房一家子并周家两口子,可骂又怎样,这种事本就不可能方方面面都周全,给了你,他就没了,给了他,你就没了,总有人会不满意。 不过二房一家人日里忙着做生意,在村里露面的时候也少,自然惊不起什么波澜。 而安排好家中的一切,周进和梅庄毅也该启程了。 临行前,两口子在二房这边吃了饭,回去后抵死缠绵了一场。次日周进悄无声息就离开了,卢娇月也没去送他。 这是两人之前就商量好的,卢娇月眼窝子浅,她怕自己到时候受不了会哭,还不如自己不知道情况他就走了,也免得自己伤心。 可等醒来后,见到屋里空无一人,自己帮他准备的两个大包袱也不见了,卢娇月还是自己坐在屋里哭了一场。 哭完后,抹抹眼泪,等去二房那边吃饭的时候,装得一副若无其事样。 只可惜她泛红的眼睛,已经暴露了她所有心思,一家人眼中带着担忧,嘴上却没说什么,不过平日里待她更加照顾。 周进的离去带走了卢娇月所有的精神气儿,她一日比一日倦怠,成天都是蔫蔫的,脸上的笑也没了,就像是被霜打的茄子。 梅氏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起初只当女儿是受不了小两口第一次分离,后来看着看着就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了。 她问卢娇月这个月癸水来了没有,卢娇月这才发现自己这个月竟然还没来。她日子一向挺准,这个月竟迟了十多日,也是最近心里头有事,她一直没想起这茬。 梅氏脸上的喜气止不住往外冒,嘴角勾起又拉下,拉下又勾起,“莫不是有了?” 卢娇月红着脸,想了一下,“这才没多少日子,应该不会这么快吧?” 梅氏睃了女儿一眼,“你娘当初怀第一个的时候,也是嫁进门没多久就有了。”提起这个,她不禁心情黯淡了一下,不过转瞬间就被这喜讯给冲淡了。 “这会儿大抵是把不出来的,还得再等等,等下个月让你哥去请大夫过来帮你把把脉,你最近走路做事小心些,千万莫累着了。”这么说着,梅氏还是觉得不妥,“我让你哥去把你东西收拾了,你搬过来住,你一个住我不放心。” “娘,不用这样,我又不是小孩子。” 梅氏就想拍女儿一下,手伸出去才想起女儿如今是两个人,赶忙收了回来。“怎么不用,听娘的,你个小孩家家的也不懂,还是娘看着比较放心。” 之后二房其他人都知道这一好消息,心里都为卢娇月感到十分高兴。 又过了半个月,不用大夫来把脉,梅氏就确定女儿真怀上了。 因为卢娇月起了反应。 吃啥吐啥,闻着啥味儿都不对,差点没将胆汁吐出来。梅氏忙前忙后,又是折腾着给女儿寻腌渍的酸梅子,又是给她做些清淡的吃食填口。卢娇月受不了油腥,每次做饭都得把锅里里外外刷干净才行,有一点儿油没洗干净,她吃着就会吐。 梅氏一点儿都没觉得不耐烦,她嘴里念叨着,怀孕的妇人就是这样。又举例说明哪家的婆娘当初有身子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反应,哪家的媳妇害口喜吃酸,哪家的喜吃咸。例如她当初怀卢广义的时候,就爱吃霉豆腐,越臭越爱吃,经常把卢明海熏得直捂鼻子,她却觉得香极了。 为此她专门拿了自家的豆腐做了一罐子,想给女儿下饭,哪知做好后开罐,卢娇月本是满怀希望的来看,却差点没被熏晕过去。 梅氏窘窘然,之后卢明海知道了训她瞎胡闹。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虽然手忙脚乱却充满了喜悦。 因为家里如今多了一口人,二房的人手也宽裕了不少,每天都是卢明海起早磨了豆腐,做好豆浆,和梅氏一同蒸好馒头包子,然后卢广义两口子分别一个去县里,一个到镇上摆摊。梅氏在家做家务并照顾有孕的女儿,卢明海则是县里镇上两头跑。 周进走了,马车却留下了。 有马车在,二房家更是省了不少事,直接马车一趟就将所有东西都运了出去,先去镇上,再去镇里,一点儿都不耽误功夫。以前因为二房家就只有一头小毛驴,毛驴不能驮太重的东西,脚程也慢,以往都是要分两趟跑的。 周进的那头大黑马被卢明海养得毛色油光水滑的,他有了空闲就抚着马脖子对家里人说,等家里以后有了钱,也买匹马回来。就算不能买马,买匹骡子也行。 拴着一旁的黑毛驴子昂昂直叫,似乎在抗议有了新伙计就忘了老伙计。 一家人大笑不已,卢明海又去安抚它道:“不会忘了你的,还指着你拉磨呢。” 黑毛驴子这才不叫了。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 与二房家相比,大房的日子就过得糟心多了。 加起来近十口人,光指着三亩地过日子哪能成。原本想着能把周家的地佃过来种,哪知老二一家那么不给面子。 卢明川从二房家回来,卢老汉就将他叫过去问了,知道老二不把地佃给自己,卢老汉还有些不能置信。连连追问是不是卢明川碍着面子没有直说,卢明川被问恼了,发了场脾气,卢老汉才认清这个现实。 胡氏的脸阴得厉害,崔氏连连抹泪念叨说老二是个白眼狼,卢老汉坐在炕上一下接一下地抽着旱烟,没抽几下就呛得直咳嗽。卢广仁的脸色也不甚好,嘴里骂了一句,扭头就走了。 次日卢老汉使着家里人打听,果然听说周家的地佃给刘家了,只能歇下这个心思。 可不管怎么样,日子还是得过。 家里的地实在养活不了这么多人,只能另想法子。将家里的那几亩地种上之后,卢明川便带着儿子出去打零工了,他在镇上找了个扛货的活儿干,卢广仁嫌扛货太累,想找个轻松活儿做,连跑了好几处,人家都不要他。 要知道打零工一般都是捡着熟人找,以前卢广仁跟着卢广义出去做工,卢广义为人勤快又厚道,喜欢找他一起搭帮干活的人很多。而卢广仁却是个惯会偷懒的,不过有卢广义帮他将该他干的活儿干了,大家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卢广义不来了,人家自然不会要他,要知道他们这种搭帮干活儿的都是主家一起付工钱,活儿干完了大家平分,找个干活不利索的,只会给别人增添负担。 卢广仁屡屡受挫,无奈只能回去跟他爹一起扛货,可干了没几天,他就干不下去了,实在太累。 卢明川训斥他还不如这个当爹的,卢广仁气得扭头就回家去了。在家里呆了没几日,又被他爹给拎了回去。累也得干,一大家子都等着吃饭,不干活就得饿死。 即是如此,两人赚来的钱也只够买口粮,且还只能买粗粮,才够一家人吃。 人穷了,矛盾就多,自打胡氏那次被休回娘家,粮仓的钥匙就又交回到崔氏手里。人年纪大了,就见不得手里没钱没粮,哪怕明明这顿可以吃饱,可想着以后,舀粮食的手总会不自觉抖上一抖。 顿顿吃稀的,没吃几天,家里的男人们个个抗议。 可抗议也没用,不省着些吃怎么熬到秋收?尤其邱翠荷怀上了,她惯是个喜欢装模作样的,天天叫着头晕身上没劲儿,家里每日还要管她一顿细粮一个鸡蛋给她养胎,别人也就只能吃糠咽菜了。 小胡氏一直致力于和邱翠荷争斗之中,只可惜她段数太低,卢广仁又向着邱翠荷,她也就只有吃瘪的份儿。尤其邱翠娥如今又怀上了,更是她不能招惹的。小胡氏早就憋了一口气,如今口粮还被克扣,她做大的吃糠咽菜,做小的却吃着细粮鸡蛋养身子,怎么能忍? 好不容易消停的小胡氏又开始闹腾起来,卢家的院子里日日有吵闹声。不过如今三房已经搬走了,她们也就只能吵给自己听。 倒是有村民路过能听上几句,俱都私下议论卢家老两口越老越糊涂,把两个有本事的儿子闹走了,留了个大的是最没用的。没用也就算了,家里乱成什么样子。又说娶妻不贤祸三代,以后各家娶媳妇可都要睁大眼睛。 这些风言风语自然传到了二房人的耳里,只是如今他们才没空去关心这个呢,自家的事情都不够忙。听到这话,顶多也就是笑着摇摇头,倒是卢明海会感叹两声,但也仅是感叹罢了。 与此同时,远赴南方的周进等人刚走到鬼头滩。 这鬼头滩之所以叫鬼头滩,就是因为这里水路复杂,河道崎岖,经常有过往船只在这里出事。 这里本无河道,因为黄河改流,才形成了这处奇诡的水路。在这条不过只有几十里的水路中,有数十条河道分支错综复杂交缠在一起,且河底全是淤泥,因为水势的冲击时常改变地形,有些地方水深,有些地方水浅,并有无数暗涡。 时常有过往船只不熟悉地形在此搁浅,又或是触了河底的暗礁,船毁人亡。 按理说这地方本不该作为运河之中的河段,无奈只有这处贯通两地的距离最短,且无需耗费太大的工程,就能投入使用。朝廷倒也曾想修过这里,只可惜河底淤泥太多,人力物力不及,到目前为止只能做到将此拓宽,以供来往商船通行。 又因这里地形复杂,经常有水匪潜伏抢劫过路船只,因此才叫鬼头滩。 因为有着上次的经历,过鬼头滩时周进这一行人都不禁绷紧了神经,十分害怕再碰见上次那群水匪。到底这次事先做了无数准备,也不怕水匪来袭,即使真来了,也让他们铩羽而归。 想是这么想,整颗心还是提着的。 万幸经过鬼头滩的时候,没有发生任何意外,连往日总是水流湍急的水面,今日都平静了不少。 整整走了一日,才离开这处水域,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次梅庄毅上船后没有晕船,也因此十分活跃,不过是短短不到半月的时间,就将这整艘船上,上至各家商户,下至跟船的舵手给混熟了。简直就是如鱼得水,连负责给船上做饭的一个大娘,都知道他爱吃什么,每次做饭时都会做上一两样他喜欢的吃食。 离开鬼头滩,前头的水路就十分好走了,来往的船只也渐渐多了起来。 梅庄毅去甲板上透气,刚打算和几个船把式唠上几句,就听有人说后面那条商船已经跟了他们这艘船大半日了。好像从在鬼头滩时就跟在后面,只是大家全神贯行船,也都没太过注意。 齐春尚也在,作为这艘船的雇主,有什么异常情况负责行船的船把式都会向他禀报。听到这话,他就往后方望去,果然见到一艘商船正不疾不徐地跟着他们身后大约几十米的地处。 梅庄毅也望了过去。 两人看了一会儿,对视一眼,齐春尚道:“桅杆上挂的有旗帜,好像是哪家商行的标识,应该只是同路。” 其实这几个船把式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因为齐春尚上船以后,便交代各处人注意外面的情况,才会有这么一说。 梅庄毅也没放在心上,站在甲板上透了会儿气,就回船舱了。 船很快就到了通济闸。 在这里,是要等待通关放闸的,所以在此候着的船只特别多。远远望去,前面数百米河道上全是等待过闸的船只。 周进等人不禁叹道一声倒霉,要知道通行运河各处水闸众多,运气好点儿的,当日就能过闸,运气不好的,等个三五日也不罕见。看眼前这副样子,恐怕又有三五日好等。 果不其然,已经过了三日了,还没轮到他们。 其实倒也不是没轮到他们,而是总有人插队。 在运河上,各路船只也分三六九等,官船为最上一等,其中官船中还分等次,至于是怎么分,周进等人并不清楚。往下一等是商船或者货船,这种也分等次,负责漕运的船可以先行,其他商船货船靠后,有钱有势商号的船可以先行,没钱没势的靠后。再次一等是民船,不过民船和周进他们所在的船并无什么干系。 周进他们就属于商船中没钱没势一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各路大小不一的官船先行,然后是漕运的船。也凑巧了,以前碰上漕运的船屈指可数,哪知今日却偏偏碰上一队。绵延一队数十艘船,分了三次才全部过闸。 通济闸并不是大闸,每次也不过只能容纳三五艘船过闸。周进等人上次前往南方,见过最大的一个闸口,长约三十多米,拱高和宽都是十几米,两侧雁翅长二十余米,那样一个大闸口同时可以让数十艘船过闸。 每次过闸都需要大约半日的时间才能放完水,梅庄毅估摸了一下前面船只的数量,大约还要等到明天晚上的时候,才能轮到他们过闸。 他闲来无事在甲板上晃悠了一圈儿,眼睛又放到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那艘商船上。 还是上次那艘船。 他好奇地打量了会儿,因为等待过闸,所以船只和船只靠得比较近,所以从这艘船上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后面那艘船上的情形。 那艘船的甲板上隐约只站了几个人,看穿着打扮都是船把式,倒是其他穿着的人一个都未见着。不能怪梅庄毅看得太仔细,而是在此处等待过闸,许多船上的人都耐不住寂寞,都会出来走动走动放放风。 没看到后方不远处有两艘船,因为离得近,两艘船的人都已经聊上了。 这艘船上的人那么沉得住气,梅庄毅不禁多看了两眼。 因为留了心,之后下午和次日上午,梅庄毅闲来无事总会晃到甲板上往后看两眼。 那艘船一直很安静,除了船把式的面孔换了几个,其他的人却是一个没看见。 他不禁更加好奇了,干脆从船舱里搬了把椅子出来,一面坐在甲板上晒太阳,一面顺道盯着后面那艘船上的动静。 “这两天总见不到你,我还以为你又去哪儿混上了,没想到倒在这里晒太阳。”周进从后面拍了他肩膀一巴掌。 梅庄毅伸了个懒腰,“这么好的太阳不出来晒晒,总是憋在船舱里该发霉了。” 周进轻笑一声,倒也没说其他,随便找了个位置,就在甲板上坐了下来。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梅庄毅伸手挡了挡太阳,莫名的他总是觉得有点晒。明明现在才不过三月中旬,太阳还没到能晒到人的地步啊。 “你这次走,小月儿没哭?”梅庄毅没话找话说。 周进的脸不禁僵了一下。 梅庄毅瞟了他一眼,轻笑道:“这成家的人,就是和没成家的不一样,以前你还总是笑话胡三他们,一日不回家就牵肠挂肚得慌,如今怎么不笑了。” 周进狼狈地哼了一声,“我等着你也有这一天。” 梅庄毅哈哈一笑,“那你可等不到了,就算真等到,大抵也是头发差不多快白的时候。” 周进挑了挑眉,“咋了?你真打算不成亲?这次过年去梅家,外婆她老人家可是说了,正给你相人家呢。”论起揭短,谁也不让谁。 这次轮梅庄毅的脸僵硬了,过了半晌,他才叹了口气道:“我实在不想成亲,总觉得很没意思,一辈子都围着老婆孩子热炕头,人生一点儿趣味都没有。” 难得今日梅庄毅正经了会儿,周进也劝他:“外婆担心你,这事你光躲不成,也得放在心里想想。这趟回去,我估计外婆那边就要开口了。” 梅庄毅站起来,“行了,走去吃饭吧,顺道找齐哥喝两盅。” 见好友顾左右而言他,周进也没再逼他。 临走时,梅庄毅又朝后瞄了一眼。 一直到半夜二更的时候,才轮到周进他们这艘船进闸。 同行一共五艘货船,他们这艘在最后垫底,其他同行的四艘船在前面已经过去了,这次与他们一同过闸的都是陌生船只。 进了闸门,过了闸洞,船停在水面上不动,等待关闸放水,降低水位,进入下一个河道。 天很黑,无月,只靠着船只上点燃的灯火照亮。 水声隆隆,充耳之间全是水声,船上人彼此的交流都得大声说话,对方才能听到。 后面那艘商船这次来到侧面,与梅庄毅所在的这艘船平齐,因此观察更方便了,再加上实在睡不着,梅庄毅索性又来到甲板上,瞅着对面望。 对面船上很黑,也就船头和船尾处点了火把,其他处都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连船舱里都没有灯光。 梅庄毅百无聊赖地看着,突然对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因为离得近,所以梅庄毅很轻易就听见了,不过并不能看清来人,只知道来人个头不低。 直到那人越走越近,竟往自己这边走了过来,梅庄毅才借着自家船上的灯光看清楚来人。 竟是他! 梅庄毅简直惊讶地都合不拢嘴了。 来人对他一笑,脸上的那道刀疤顿时狰狞起来,简直就像是一条大蜈蚣在上面扭头。 梅庄毅看得有些受不了,不禁道:“你能不能别笑,实在太丑了。” 王尧的脸不禁僵硬住了,保持了一个诡异的表情良久,才缓缓归于平静。 “你不怕我?” 梅庄毅翻了个白眼,“我怕你作甚?”他向着四周看了一眼,“这种地方我怕你?应该是你怕我才对。” “我为什么要怕你?” “你不怕我大喊一声,就有人来抓你?”要知道各处水闸可都是由官兵把守的,而水匪是河道上最令人深恶痛绝的一类人种,几乎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如今正在过闸,只要梅庄毅大喊一声有水匪,王尧就会如瓮中之鳖,插翅难逃。 “你胆子可真大!咋?这次又打算去抢谁?买卖很大?都让你跑来这种地方了。”因为无惧,所以梅庄毅显得很轻松。 王尧瞥了他一眼,“难道在你心里我就只会抢人,不能做点儿别的?” 梅庄毅被口水呛了一下,“你个水匪还能做啥别的!” 王尧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很好奇?若真是好奇,我之前的话还算数,你来跟我,我让你当二把头。” 梅庄毅瞥了他一眼,“我还是同样的回答,不干。” 王尧顿了一下,也没有说话,扭头就走了。 梅庄毅对他喊:“哎,你真不怕我喊人来抓你?” 王尧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你会吗?” 梅庄毅又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半响才咕哝道:“你放我一次,我放你一次,咱俩就算扯平了,下次再碰到,我不会手下留情。” 黑暗中,王尧笑了一下,又往前走去。 梅庄毅站在甲板上,想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回船舱。 此时船舱里,大家都没睡,周进正和齐春尚、刘从发等人坐在一处说话。见他从外面回来,周进有些诧异:“我还以为你在屋里睡觉。” 梅庄毅搔了搔后脑勺,“睡什么觉,外面吵死了。” 周进点点头,“那倒也是。” 齐春尚和他打着招呼,“去哪儿了,来坐下说话,我和你刘哥也睡不着,就凑在一起说话混时间。” 梅庄毅打着哈哈,“睡不着,又觉得憋气,就去甲板上溜达了一圈。”他并没有提遇见水匪刀疤王的事。 出了通济闸,往后的数十日里,王尧所在的那艘商船一直跟着梅庄毅他们后面。 这让梅庄毅简直坐立难安,可又不好当着别人说什么,深深后悔为什么那日要放那种豪言,这家伙眼见是赖上了,是不是仗着他说的下次,所以这次他一直没跟丢,所以就算这次的? 期间他没少对那边做手势笔画,甚至恶形恶状做威胁的状,只可惜那边一直都很沉寂,王尧也一直没露面,就像之前那些日子一样。 直到他们这艘船到达了目的地,此时梅庄毅也顾不得去想那水匪了,大家约定好归程的时间,便各自分头去跑货。 周进也与他分了开,这次他们还打算贩粮食,不过梅庄毅打算再弄点别的回去。所以周进去了徐州,梅庄毅则去了苏州。 在前往苏州的路上,梅庄毅半途之中下车到路边茶寮吃饭喝茶,竟然又碰到王尧。 这次王尧是只身一人,身边一个人都没带。 见到独坐一张空桌的梅庄毅,王尧走了过来,坐下。 先叫了一碗茶,又叫了两斤切肉和几个馒头。路边的茶寮简陋,也就只卖这种吃食。 饭上桌后,他没动筷子,而是望着梅庄毅道:“咱们也算有缘,先是同道而行,又是同桌吃饭。我那行当不能做久,手下又有一班兄弟等着饭吃,就打算换个行当。见你能说会道,又是个做生意的,估计也有点门路,咱们合伙如何?” “合伙?” 梅庄毅惊讶地半晌合不拢嘴,水匪头子也想做生意? 忽的一日,卢娇月早起竟然没有晨吐,且感觉到十分饥饿。 她也顾不得捯饬自己,套了件衣裳,便下炕跑了出去,对正在院子里洗衣裳的梅氏说:“娘,我想吃你烙的饼子。” 梅氏已经许久没听见女儿叫饿了,正确的应该是说卢娇月最近吃啥吐啥,天天都没什么胃口,梅氏想让她吃一口饭,还得用逼的。难得听见女儿想吃东西,梅氏顾不得欣喜,便脆脆地哎了一声。 她洗干净手,便去灶房和面给女儿烙饼吃。 一盘子酥香可口的薄饼端上来,还有一碗鸡蛋水。卢娇月自打有孕后便嗜睡,早上向来起得很晚,到了这个时候,家里一般就只剩她和梅氏两人。梅氏知道女儿害口,也不会给她留早饭,都是现吃现做的。早上煮的粥都吃完了,梅氏怕女儿吃饼口干,就给她冲了碗鸡蛋水。 她想着女儿大抵是不会喝的,前些日子她没少用女儿最爱喝的鸡蛋水哄她喝了补身子,可卢娇月总是嫌腥。哪曾想卢娇月吃了一张薄饼后,竟然端起鸡蛋水就一口气儿喝了小半碗,边喝还边说真香。 香? 那就是不害口了? 梅氏不禁大喜过望,连连催促女儿多吃一点儿,卢娇月倒也没拒绝,将一盘五张薄饼都吃了,还把一大碗鸡蛋水都喝了,才摸着肚子说吃撑了。 “撑不怕,就怕你吃不下,你现在一个人吃两个人补,照你之前那样胃口跟猫儿似的,怎么能成!中午想吃啥,娘给你做。” 卢娇月这边还在抚肚子,可注意力很快就被‘中午吃啥’转移了,她想了一下,双眼发亮道:“娘,我想吃韭菜饺子。” “这简单,菜园子里的韭菜刚出茬,娘这就去割上一些,中午给你包饺子吃。” 等中午回来,听说卢娇月不害口了,二房其他人都十分高兴。 实在怨不得他们小题大做,而是卢娇月前阵子害口害得厉害,每天就只能喝点儿汤汤水水,还不能沾荤腥,眼见她人越来越瘦,一家人都十分担心。 卢广义和桂丫也满脸喜悦,可是神色之间却带了一丝勉强。 卢娇月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倒没想多,而是觉得大哥大嫂肯定是碰上什么事了。 之后她抽空去问桂丫,桂丫虽惊诧她的敏锐,却并没有说实话,只是道让她别管,没啥事。 卢娇月不信追问,无奈桂丫才道出实情。 原来之前她和卢广义从县里回来,在村口碰到陈铁根了。 二房家在村尾,并不打村口过,而是走一旁的小路,能在这里碰到陈铁根,明显就是他刻意在此处等两人。 陈铁根拦下两人后,说了一些支支吾吾的话,最后才道出来意。 他也想去镇上摆一个小摊,想要卢家的豆浆。 “娇月你怀着身孕,这事你别管,我和你哥能处理。” “嫂子,你打算咋办?” 桂丫顿了一下,“不理他。” “那我哥咋说的?” 这次桂丫没有说话,因为他们两口子因这事产生了分歧。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桂丫早就料到她爹不会消停,只是低估了她爹无耻的程度,没料到他竟会找到卢广义面前来。 其实陈铁根如意算盘打得很精明,他想着自家女儿刚嫁过门,估计还不能当家,当着女儿面和女婿说这事,女婿为了全女儿的面子,怎么也要答应这事。 他这点小心思,谁看不明白呢? 桂丫又气又窘,气得是他无耻,窘得是有这样一个爹,怕男人瞧低自己,差点没当场和他吵起来。还是卢广义出面拦下说这事他当不了家,还得回家和父母商量。 陈铁根见女婿的态度,只当这事成了,便乐滋滋地走了。 陈铁根走后,桂丫对卢广义说,这事万万不能答应。可也不知卢广义是出于安抚的心态还是什么,竟说没必要把事情闹成这样,还可以再商量。 桂丫本就因为家中事,觉得自己配不上卢广义,心里有心结,一听这话就急了,就和丈夫争了起来,不过此时已经到了家门口,只能暂且打住。 听完来龙去脉,卢娇月沉吟一下道:“大哥不是那么没脑子,他那么说肯定是有自己的想法。” 正说着,卢广义找来了。 “桂丫。”他叫了一声。 桂丫垂了垂眼帘,没有说话。 卢广义叹了口气:“你别生气,我不过是想着岳母还在那家里,不想给她找不痛快,反正镇上的生意咱们一家也做不完,分出来点儿也没什么。” 桂丫摇了摇头,道:“大哥,我没生气,要是只有我爹一个,他这人心思浅白好对付,我一点儿都不怕。可别你忘了我爹背后还有我奶我二叔他们。与其便宜他们,我还不如打一开始就绝了他们的念想,你没和他们相处过,不清楚他们就是吸血的水蛭,无事还要吸干你的血,更不用说是现在了。” 卢广义沉默下来,他倒还真没想到这茬,只是不想让媳妇夹在中间为难,如今看来还是他想得有些浅了。 卢娇月一直在旁边听着,听到这里,突然道:“我倒有一个法子,不知道能不能行。” “什么法子?”两人的眼睛都望了过来。 “生意还是给陈家做,不过不是给嫂子她爹,而是给婶子。” 听到这话,桂丫眼睛一亮。 卢娇月又道:“我看婶子现在变了很多,也能立的起来,铁根叔不是哭穷,说要给桃丫姐妹两个攒嫁妆吗?那咱们就把生意交给婶子做,由婶子来打理,到时候赚的钱让婶子收着,自己花或者给桃丫两个攒嫁妆都行。” 桂丫眼睛更亮了,不禁有些激动地拉着卢娇月的手,“娇月,还是你聪明,我咋就没想到这个法子。这样一来既能堵住我爹的嘴,让他歇了这个心事,也能给我娘找些事做。说实话我真不放心我娘呆在那个家里,那寡妇惯是个心思多的,我真怕我娘她们会防不胜防,吃了暗亏。” 卢娇月笑道:“这样一来婶子就能避出去,不用天天面对陈家那边的矛盾,让剩下的那群人继续窝里斗去。” 桂丫连连点头。 卢广义也不禁露出一抹赞同的笑容,“这法子好。” 商定好后,小两口便去找二房两口子说这事了。 与卢广义所想一样,卢明海和梅氏惯是个大度的,反正生意他们一家也做不完,谁做不是做,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下来。还问桂丫娘手里有没有本钱,若是没有本钱,自家也能借出一些。 桂丫早就知道公婆是好人,却万万没想到他们如此大度,又为自己如此着想,不禁泪眼朦胧道:“银子我娘手边有,谢谢爹和娘了。” 梅氏站起来拉着她的手,拍了拍:“傻孩子,既然你嫁进咱们家了,就是一家人,不要这么见外,有啥事就说,我和你爹能帮一把是一把。你回家去别说这是你的注意,就说是我和你娘好,替你娘着想,这生意只能你娘做,咱家才认,陈家其他人咱们一概不认。” “谢谢娘。”桂丫除了这个,也无法再说其他,只是在心底打定主意以后一定要好好和丈夫过日子,为家里挣钱,供两个小叔子念书,并孝顺公婆一辈子。 桂丫回家将这事和刘翠兰一说,刘翠兰当即就想去和陈铁根掰扯。 桂丫一把拉住她,“娘,你要是现在去了,就浪费我婆家一家人的苦心,那种人没必要去和他较真,只要咱们以后的日子过好就成。” 刘翠兰坐了下来,怔忪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道:“你说的对,替我谢谢你公婆,卢老二两口子是好人,女婿知道心疼你,你那两个小叔子和小姑子也都明理,把你嫁进他们家去,是我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一件事。” 桂丫略微有些不自在,“娘你说这作甚?既然这事能做,咱们就好好商量一下,你可千万记得一定要把持住,别被那些人给哄骗了。” 刘翠兰直了直腰杆,“不用你说,娘也清楚。就算不为了其他,为了你和你两个妹妹,娘也不会遂他们的心愿!” 之后母女两个去找了陈铁根,桂丫将梅氏的原话照搬了一下,大致的意思就是摆摊做生意要豆浆都可以,不过卢家那边只认她娘。 陈铁根有些愣住了,万万没想到那卢老二婆娘竟如此多管闲事,还什么和桂丫娘好,只认桂丫娘,说白了还不是埋汰他娶了两个媳妇。 到底这话当面没办法直说,且人家卢家并不是不答应,不过是特定了一个人选。谁没个远近亲疏,人梅氏和刘翠兰关系好,替她着想,怕后来的那个欺负了她这个先头的不行? 怎么不行,当然可以。 不过这话传到寡妇耳里,让她又是一阵气血翻涌。要知道这事可是她使着陈铁根去的,万万没想到那卢家人竟然如此不给面子,隔空打耳光打得她脸啪啪直响。 不提这边,另一头刘翠兰次日就开始捣腾起来。 有着之前摆摊的经验,这一切都不是难题,且桃丫也不小了,也能帮着干些事,这一老一小两个带着小丫每日早出晚归去镇上摆摊,没多少日子就将生意做了起来。镇上的居民都知道靠北面又有一个小摊卖卢家豆浆,原本以为是别人冒名顶替的,哪知一问两家竟是亲家。尤其刘翠兰之前在镇上摆过摊,有不少居民都对她脸熟,生意自然渐入佳境。 寡妇自然又挑唆陈铁根去管刘翠兰要钱,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家里的大钱应该是男人管。可刘翠兰一句话就顶回来了,你当初说摆摊是为了给两个女儿攒嫁妆,我如今正在攒。给你?让你拿去给那寡妇养便宜儿子去? 陈铁根哑口无言,还当刘翠兰是吃味,心里十分得意,那点子被怼回来的恼怒自然烟消云散。 且如今村里羡慕他家的多了,都说以后陈家要发达了,没少有人吹捧他。陈铁根只用管自己是陈家当家人,至于钱是不是他管,还真是无所谓。毕竟乡下人几乎没有什么花钱的地方,他家有房子有地有饭吃,计较那些个作甚。 在桂丫娘手里,不就是等于在自己手里。陈铁根觉得赚的那些钱都是自己的,只是桂丫娘吃寡妇醋,不愿意给他罢了。 他脸上带着小得意,嗔怪刘翠兰心眼小。 刘翠兰心里直想吐,到底没有当着他的面表现出来。 扭头寡妇问起这事,陈铁根自然将她斥了回去,怀疑她是不是想从他这里弄银子给她儿子花。 说白了,不是自己的种,终究不是。陈铁根也不傻,便宜儿子谁愿意要,当初那会儿他不过是魔怔了。如今陈铁根找到比生儿子更有兴趣的事,那就是在地里忙完特意往村中心走走,自然少不了有人逢迎上来。 寡妇连连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又成日里给陈家人给陈婆子以及小叔子一家做牛做马,心里的憋屈别提了。 无数次她都想和陈铁根大吵大闹,俱都压抑了下来。不管怎么样,她也得熬到儿子长大成人,早知道当初就选那石匠家,还不是因为石匠家太穷,连地都没有一亩,哪知嫁到这家里来,日子过得还不如当初。 最起码当初她和儿子虽挨饿受穷,到底心里是敞亮的。 可路是自己选的,哪怕是跪着,也要将它走完。 梅庄毅被烦得不轻,这人简直就是个瘟神。 明明是被朝廷放榜缉拿的水匪,偏偏他就敢出入各地如履平地。也是那告示上画的画像太抽象,别说其他不认识王尧的人,就连他这个认识的,特意去看看了告示上的人,也十分无语。 除了那画上的人脸上有一道类似刀疤的黑痕,其他一点都不像嘛,还有那刀疤也画错了位置。怪不得这货就敢顶着这张脸,跟在他屁股后面各处跑。 梅庄毅停下脚步,“你能不能不跟着我了,我胆子小,真不想和你这种人扯在一起,我家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小儿,我冒不起这个风险。” 王尧道:“你娘今年还不到六十,你也没成亲。” 梅庄毅一愣,“你咋知道的?”跟着反应过来,“是那杨青山说的?” 王尧点点头。 梅庄毅眼睛一眨道:“别提那杨青山了,我到现在都没闹明白,他一个土生土长的北方人,怎么会和你们这群人扯上关系。” 王尧也没瞒他,当即就把杨青山给卖了。 原来杨青山前些年被王尧劫过一次,按王尧当时的处境,本是不打算留活口的。彼时王尧还不是水匪,而是山匪,当时朝廷各处剿匪,为了不走漏风声,所以王尧手下绝不会留活口。哪知杨青山这厮各种跪地求饶,并说自己是一家商行的掌柜,日后一定能帮王尧钓出大鱼,并将自己养的一个外室和自己的儿子献了出来。 这个外室是他在南方这边一次偶然机会下结识的,他出银子给那女人佃了处宅子,就养在了这边。杨青山一年来不了这边两次,可就仅仅是这几次,那女人就怀上了。 这外室本是一个风尘女子,长得不算好,年纪也大了,就一门心思给杨青山养儿子,在南方这边呆了下来。这不,眼见儿子已经三岁了,家中原配至今无子,杨青山想这可不成,儿子要带回去给个正式的身份,就打算把两人顺道带回去,哪知回去的途中出了这茬。 王尧见这人口舌伶俐,又够不要脸,就饶了他一命。 他想着这男人大抵要逃之夭夭,不会再管女人和儿子,哪知过了几个月,杨青山又回来了,还带了几个行脚商同路。眼见有人给自己打牙祭,王尧自然不会拒之门外,也就将那女人和孩子在山寨里养了下来,反正也不多他们一口饭吃。 这期间,杨青山又来过几次,不过他为人谨慎,也就只敢仗着自己在宏发商行做事,诱拐一些想借着他老马识途来南方这边做生意的小商人。这次若不是王尧他们之前被朝廷围剿了一次,老巢丢了,钱粮也耗尽,逼着杨青山弄条大鱼过来,他也不会彻底将自己的后路给断了。 听完后,梅庄毅诧异道:“这也行?” 王尧点点头,他才不会告诉未来的合伙人,匪也是不好当的,经常被朝廷围剿,藏头藏脸不敢出来,直到弹尽粮绝才出来抢一票,让大家能过一阵好日子。尤其匪也是讲究地盘划分,各有各的地界,譬如他在这山头,就不能抢到那山头去,生意也不好做,有人主动送上门来,自然不会拒绝。 “那你咋就从山匪混成水匪了?”梅庄毅来了兴致。莫不是在陆地上混不下去,才改去水上混的吧。 “商队抢的人太多,老百姓下不了手,现在大多走水路,水上油水多。” 这人还真老实,描述得真清楚。 “那咋就不愿意当水匪了,想做生意?” 王尧用看傻子的眼光睃了他一眼,“你都不愿意当水匪,当谁都傻?” 梅庄毅哑口无言,还别说,哪有人上作不熬熬下作的,不是被逼到走投无路,谁也不会落草成寇。朝廷当政者昏庸无能,南方这片儿看似繁花似锦,实则剥削得不过是老百姓的血肉,多少老百姓负担不起沉重的苛捐杂税卖儿卖女,又有多少老百姓被贪官污吏逼得家破人亡。 他不愿意去官府告发王尧,不仅是因为之前他放过自己一马,也是因为这些,给那些尸位素餐的当官的添添乱也是好的。 “那你有多少本钱?” 王尧脸上有些尴尬,“有人行不行?” “我要人做什么,管他们白吃饭?” 王尧沉吟一下,盘算着手里的‘本钱’,“还有两艘船,没你们那货船大,但也能用来载货。” 梅庄毅眼睛一亮。 王尧又道:“南来北往没人可不行,难道像你们那样次次雇镖师。那些镖师都是假把式,不如我们这些常年干这行当的。而且你们走水路怕什么,还不是怕水匪和各处关卡索要财物,这些我都能帮着解决一些。” “你在上面有人?” 王尧瞥了他一眼,“你以为没人能剿了我这么多次,次次都让我逃过?” 梅庄毅顿时笑了,一拍巴掌,“那行,咱们合伙吧。” 这一下子就从无资本跃身为有资本,船有了,自然不怕没货,更不用说还有这些便宜的劳力。 梅庄毅不怕王尧会坑他,能坑他什么,船是大头,他顶多就是出点儿货罢了。再说了,这人除非是傻了,才会自己坑自己。 王尧没料到梅庄毅会答应的这么爽快,不禁愣了一下,“真的?” “走吧,我带你去见合伙人。” 就这么被梅氏日日精养着,没多少日子,卢娇月就发现自己胖了一圈儿。 倒也不算太胖,不过是把之前掉下的肉给养了回来,顺道她的肚子也凸起来了。 只有微微的一个很小的弧度,看着不像是身怀有孕,倒像是吃胖了长得赘肉。卢娇月以前没经历过这事,还跟梅氏抱怨自己吃胖了,梅氏训她哪有有身子的人不见胖的,又说刚开始都不显,等到四五个月才会显怀的。 等到了五月份的时候,卢娇月的肚子果然又大了不少,就像是一个小饭盆扣在肚子上。 自打过了害口的那阵,卢娇月整个人就活了过来。 胃口好了,人也不倦怠了,成日里精力旺盛。平日里在家没事就想找活儿干,梅氏不让她干,她就折腾着想去县里陪桂丫摆摊。自然又被驳了回来,见女儿这么不消停,梅氏总算不阻她了,让她找些力所能及的事做。 这种时候多动动也好,等生产的时候好生。 到了五月下旬的时候,出门多月的周进终于回来了。 一进门见卢娇月胖了这么多,他十分吃惊。到底思念如潮,他也没多想,只当自己走后媳妇在家日子过得不错,心里还十分感激丈母娘一家照顾了媳妇,还是在梅氏等人的提醒下,他才知道卢娇月这是有孕了。 “真有了?”他拉着卢娇月来回看。 卢娇月连连点头,脸上止不住地笑。 之后周进倒也没显得十分激动,在老丈人家吃了饭,就收拾着回家去了。幸好卢娇月估摸着周进也快回来了,提前就将家里清扫了一下,倒也不怕不能住人。 刚进家门,周进就一把抱了上来。 手里紧紧的,身子却没敢挨太近,生怕挤到孩子。 “真好,真好。”他有些语无伦次。 卢娇月有些囧囧然,这人怎么反应这么慢,方才见他那副淡定的样子,她还以为他不喜欢孩子呢。 “你先坐着,我去烧水铺炕上,你别乱动。”说完,周进便忙去了。 先去小间烧了洗澡水,又出来把炕上铺了一下,虽是五月天,但这会儿还不热,再加上卢娇月身怀有孕,所以下面还得垫层褥子。 周进心里乱七八糟的,翻箱倒柜拿了几床褥子出来。一会儿折腾着垫床厚的,又怕卢娇月会热,可垫床薄的,他又怕她睡了会咯得慌。来回倒腾了半天,一床褥子都没铺上。 卢娇月还没见过周进这般手足无措过,一面笑着一面走上来将他赶到旁边去。 “就你这样,咱们今儿晚上不用睡觉了。我来,你去洗澡。”周进风尘仆仆回来,还没顾得换身衣裳呢。 “有孕的妇人不能干活。”这个周进还是懂的。 卢娇月忍不住翻他一眼,“这是活儿吗,我平时在家里还帮我娘洗衣裳做饭。” 周进怔在当场,亏他还以为媳妇让丈母娘养得好,没想到还能这样,这还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准爹周进此时完全忘记丈母娘平日待他的好,只记得丈母娘让大肚子的媳妇干活。 和周进夫妻一场,卢娇月还是能看出些他的心思的,忍不住一乐:“去去去。你想什么呢,那活儿是我自己要干的。另外我娘让我干活也是为了我好,免得养懒了到时候不好生。” 周进被赶去沐浴更衣,卢娇月也去洗了一下。 轮到卢娇月洗的时候,周进不放心她,本是要帮她的,硬被她羞红着脸撵了出来。 收拾干净,两人上了炕,靠在枕头上说话。 “对了,你想要儿子还是女儿?”卢娇月状似随意问。 “问这个干什么?儿子女儿有区别?” “是我先问的你,你先回答。” 这件事卢娇月早就搁在心里,实在不能怨她患得患失,而是梅氏这些日子一口一个我外孙,搞得她生怕自己生了个女儿出来让娘失望。 其实她能明白她娘的心思,觉得女人生了儿子,腰杆才硬。但她真心觉得自己和进子叔不用这样。想是这么想,心里还是有些不确定,毕竟男人都是喜欢儿子的,没看到嫂子爹日想夜想就想要个儿子,没看见她三婶为了个儿子遭这么多罪。 想到身边的例子,晚上一个人的时候,卢娇月偶尔也会患得患失地想,若是她像嫂子娘一样,没有生儿子的命,只能生女儿,到时候她该怎么办?进子叔会不会也像嫂子爹那样,为了儿子糟践自己,甚至还弄个平妻回来。 这么想着,她不禁道出心声:“你说我这次要是生了女儿咋办?” 周进有些不能理解媳妇的诡异心思,“生就生呗。” “那如果下一次还是女儿呢?” “女儿就女儿了。” “你就不怕我生不出儿子?” 好吧,这下周进弄明白媳妇在想什么了,忍不住将她一把抱过来,团在自己怀里。他个头高,人壮实,胸膛也够宽广,卢娇月窝在里面正好。他一手抓住她的小手,另一只手抚着她的肚子,道:“我喜欢女儿,这一胎我希望你生个女儿。” 顿了顿,他继续回答她的话,“就算生不出儿子也没啥,我就喜欢女儿。” “真的?”卢娇月坐直起身,看着他眼睛问道。 “真的。”他点点头。 见媳妇还是一副不信的样子,他又道:“很多很多年前,我就在想,等我以后娶了媳妇,我就让我媳妇给我生个女儿。后来见到你,我又在想,若是以后你嫁给我,给我生个像你这样的女儿就好了。” 卢娇月眨了眨眼。 周进叹了口气,声音变得惆怅起来,“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我小妹,那么小一点点儿,又听话又可爱,不大点就知道冲我叫哥,喜欢我扛着她给她骑大马,扛着她满村跑。可最后她却死了,临死的时候还在跟我说,哥,我想吃你给我掏的烤鸟蛋……我到处去找鸟,可哪里有鸟,连树都秃了,到最后我小妹也没吃上我给她掏的鸟蛋……” 卢娇月鼻子酸了起来,眼睛也花了,脸上却是带着微笑。 “好,这次咱们就生个女儿,到时候她不大点儿就知道叫你爹,你扛着她给她骑大马,扛着她满村跑,还给她掏鸟蛋烤来吃……” 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 周进只在家里呆了一日,就回县里去了。 他惦着卢娇月回来报平安,但梅庄毅还在县里顶着,总不能丢他一个人。 这次运回来的货,粮食还是卖给了上次合作的几家粮行,至于梅庄毅这次带回来的绸缎、茶叶等物,因有齐春尚和刘从发从中穿线,倒也不怕找不到下家。 连着多日,每日周进都是早出晚归的。其实若换着以前,他大抵就会呆在县里,一直到忙过这一阵儿才会回来,可如今卢娇月有了身孕,他实在不放心,只能每天两头跑。 虽将媳妇放在娘家,也是可以的,可周进总觉得之前麻烦了老丈人一家那么久,如今自己都回来了,再这样的话有些不好。梅庄毅得知外甥女有孕,也十分高兴,就将大部分事情都分担了过来,好让周进有空回去陪媳妇。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着,忙碌而又充实,天气越来越热,终于赶到伏天之前,周进和梅庄毅将手里的货全部脱手。 这次比上次赚的要多一些,这趟出去之前,因为有着上次的经验,胡三几个都把家底拿出来入了伙。除过分给胡三几个的,两人平分下来,每个人差不多能分到两千两银子。 拿着厚厚的一沓银票,卢娇月有些坐立难安。 她还没有见过这么多银子! 放在炕柜里,觉得不安全,装在自己妆奁里,觉得不放心。周进坐在一旁好笑地看着媳妇在屋里头打转,想找个妥帖的地方放银子,忍不住走到她身边,道:“好了,别折腾了,我给你找个地方。” 然后他便搬开放在炕前的脚踏,露出脚踏下的一块儿地面。之前修房子的时候,周进特意让人在屋里铺了一层青石砖,这样一来也不用怕脚上沾泥,屋里的地面天天灰扑扑的。 此时那块儿地面上有两个并不显的小洞,起先卢娇月还不明白其意,直到周进伸出两指,插进那两个小洞,轻轻往上一提,提起一块儿青石砖,露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洞来。 那洞也是用青石砖砌的,还隔了木板防潮,卢娇月还不知道家里竟然有这样一个地方。 “之前修房子的时候,大哥说一般富户家里都会有几处这样的暗格,用来放重要的东西。这地方是当初他亲自帮忙弄的,也就只有我和他两个知道。之前因为家里没啥紧要的东西,我就忘了跟你说这事,以后家里的地契银票什么的,你就放在这里。” 那处暗格一尺见方,刚好可以放进去一个小箱子。 见之,卢娇月不禁喜笑颜开,“大哥可真会想,这地处用来藏东西,可是最好不过的了。” 说着,她便转身去把平时放银子的小箱子从炕柜里抱了出来,将银票整齐的放进去,锁上,才又抱着要去放好。 周进见她弯腰要去放,赶忙一把拉住她,“我来就成,你也不怕闪着腰。” 卢娇月笑得有些尴尬,她一时心急,倒是忘了这茬。 周进将小箱子放进去,把覆在上面的青石砖搁回去,又将脚踏放好,才直起腰来,有些歉疚地道,“不过这银子你攒不了多久的,过阵子我和你小舅舅还要去南面一趟,到时候要拿去做本钱。” “还去?不是今年只跑这一趟吗?” “庄毅想趁着年成好,再多跑一趟,等回来就能好好在家里过个安稳年了。”其实周进并没有说实话,梅庄毅之所以会这般积极,不过是因为新添了个合伙人。 对于和王尧合伙,周进不置可否,不过他和梅庄毅已经商量好了,先看看情况再说。都不是傻子,不可能只凭别人只言片语便去相信对方,人和人之间的信任是需要一点点建立起来,在他和周进还未真正能信任王尧之前,防备是必然的。 所以这趟周进必须得去,他不放心梅庄毅一个人。 既然合伙意向已经定下,接下来就是怎么合伙了。 因为他们手中的本钱有限,不能跟那些大商贾相比,王尧手里除了人和船,也拿不出多少本钱,所以他们现如今要做的,就是拿目前手中有的东西去慢慢积攒资本。梅庄毅出主意由他和周进出面牵头,从北方这边拉商人去南方贩货,他们从中抽红,顺道也贩些货回来。这样两头都可以进账,抛开别人自己单独干指日可待。 周进如今对生意上的事处于一知半解之中,王尧完全是个门外汉,自然只有听梅庄毅的,且他说的确实挺有理的。也因此周进恐怕在家里呆不了多长时间,大概再呆上半个月的样子,他就又要出门了。 “这次出去应该很快就能回来,路子都是跑熟了的,我一定会赶在你生产之前回来,就是恐怕要委屈你了。”顿了顿,周进解释道:“也就辛苦这一两年,等路子跑顺了,以后我就在家陪着你……” 卢娇月心里有些难受,也因此并没有说话。 都能明白,也能理解,可心里终究还是觉得很不舍。其实有时候女人的心真的很小,不需要大富大贵,不需要锦衣玉食,只需要男人能日日陪在自己身边,安安稳稳的就好。可世事哪能处处顺心如意,男人都有抱负,都有理想,而作为妻子的,又怎能斩去他的翅膀,大鹏不当,偏偏要让他当一只燕雀。 周进将她揽进怀里,安抚地顺着她的脊梁,嘴里苦笑道:“其实我这个人没什么大志气,早年一直活得浑浑噩噩,没有目标,没有志向,过了今天没有明天。所想的仅仅是不饿肚子,以及给我姐撑腰,让她在婆家不受气。后来我姐凭着自己的努力,日子过得越来越好,我就渐渐不想这事了,可身边又多了一班要吃饭要养家的兄弟,就想着大家一起养家糊口……” “我不如你小舅舅,他看似漫不经心吊儿郎当,实则他心里挺有想法的。这两次跟他一起出去做生意,我见了很多,也遇上很多事,这时才发现原来外面的世界这么精彩。我以后会当爹,咱们会有很多孩子,我就想要是以后孩子们问我,爹,外面是什么样的,我不能答不出来。我苦了十几年,不想让你让孩子跟我以后受苦,所以我得趁着自己年轻多赚一些钱。等咱们孩子大了,我就和你住在乡下,当一个小地主,过着安稳的日子,至于外面的世界,由他们去闯荡……” 这天下午,周进说了许多,而卢娇月也就静静地倚在他怀里听他说。 听他对未来的展望和打算,听他诉说自己的想法,甚至周进很多之前她不知道的事,今天也听到很多。 本来焦躁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未来的蓝图是那么美好,她要做的应该是与他一起去努力,努力创造幸福的未来。 知晓女婿过阵子又要走了,梅氏心里有些不舒服。 这媳妇正大着肚子,男人在外面瞎跑,也不陪着,还有个做人丈夫当人爹的样子吗。 不过这话梅氏肯定不会当面说出来,只能在心里闷着。 梅氏是个藏不住什么情绪的人,大家都看出她的不乐意。周进碍于愧疚,也不好说什么,只能使劲巴结丈母娘。卢娇月心里也挺心虚的,因为之前男人当家人的面说这事的时候,她还帮着说话了,当时她娘脸就阴了下来。 至于卢广义和桂丫,也只能在一旁干着急,这毕竟是妹妹家的事,且除了卢广义能理解,桂丫其实也挺不理解的。啥事就不能等孩子生下来,非要让家里媳妇身怀六甲,还要操心他外面的事,又不是缺银子花。 所以说男人和女人天生想法不同,立场也就不同。 卢明海是站在女婿这边的,他也是男人。 “所以说你们女人就是小家子气,要是进子成天呆在月儿身边,却是赚不来一个大子儿,估计你心里更加不愿意了。”两口子单独相处的时候,卢明海这么对梅氏说。 “我情愿他能陪在咱女儿身边,日子过得穷点就穷点。”梅氏嘴硬道。 卢明海瞥了她一眼,“是啊,穷点就穷点呗,以后别人家的媳妇穿金戴银,你姑娘穿粗布衣裳,人家吃香喝辣,你姑娘吃糠咽菜。人家外孙上学堂念书以后有大本事,你外孙在地里刨食,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 梅氏气道:“你这个人会不会说话!” “难道我说的不对?难得进子为人细致体贴,又对咱家女儿好,还是个知道上进的。难道你想让你女婿跟村里那王癞子一样?成日里就知道搓着牙花子到处晃悠,不干正事还偷鸡摸狗祸害乡邻,媳妇饿跑了,家里孩子跟个小乞丐似的?” 好吧,这下梅氏不说话了。 对比那王癞子,梅氏顿时觉得自家的女婿简直不知道好到哪里去。 “可月儿肚子都那么大了。” “人家不是说赶在月儿生产之前一定回来?再说了,他留在家里能帮着月儿生孩子?你要是担心女儿,咱们之前照顾得不是挺好的吗?” 梅氏翕张了下嘴唇,站了起来,“什么都有你说的,我懒得跟你说话。” 说是这么说,晚上吃饭的时候,梅氏特意做了两个周进喜欢吃的菜。 这是晴天了? 下面几个小的对对眼神,心里都不禁松了一口气。梅氏现如今就是二房家的晴雨表,她要是不开心了,一家人都跟着糟心。 过了两日,周进领着一个婆子和一个小丫头回来了。 卢娇月一问,才知道这是周进买回来侍候她的人。 周进早就想给家里的买人了,反正家里也不缺钱,又不是买不起人侍候媳妇。可一来这是在乡下,买人侍候多少有点扎眼,二来也是一直忙着忘了这茬。如今自己马上就要出远门了,也不能总指望着丈母娘照顾大着肚子的媳妇,丈母娘家也有一摊子事要忙,所以他特意去县里买了两个人回来。 看着这一老一小两个人,卢娇月不禁有些局促,对周进道:“我又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哪还用人侍候!”她活了两辈子,还从没买人侍候过自己,上辈子杜廉考中进士以后,虽家里也有两个人侍候,可那两个人都是雇来的,且也不是侍候她的,都是侍候杜廉和杜寡妇的。 这两个人都是挺识眼色的,一看主家的媳妇不愿意要他们,当即扑通一声跪下来,求卢娇月给他们口饭吃。 都是苦命人,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谁也不会卖掉自身。 这一老一小是祖孙俩,老婆子的夫家姓程,小丫头是她孙女,叫小草。两人本来也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哪知一场意外夺去了程婆子儿子儿媳两条性命,程婆子的老头子受不了打击,当即就病倒了。 这一病就是拖拖拉拉几个月,都是乡下人,家里都不富裕,哪里经得起这样。将家里的银钱差不多花了个干净,到底还是没留下程老头的性命,丢下了祖孙俩。 程婆子先是经历丧子丧媳之痛,接着又是丧夫,若是没有孙女,她是撑不下去的,恨不得当即就跟老头子一起走。可无奈孙女还小,只能强撑下来。 原本以为这样已经够惨了,哪知屋漏偏逢连夜雨,眼见程家没有了男人,程婆子的几个叔伯就上门了。美闻其名要照顾祖孙两个,可将程家的房子和地弄到手后,扭头就她们撵了出来。 祖孙俩在外面流浪多日,眼见快要饿死了,程婆子就带着孙女去牙行把自己卖了。卖身的银子很少,但就一个条件,她要和孙女呆在一起。 牙行那边看着这老的老小的小,本来是挺头疼的,刚好周进来买人。年纪太轻的不要,手脚不灵便的也不要,心思太多的不行,最好为人老实肯干,反正他们住在乡下,他也没指着想给媳妇找个什么样灵巧的人,只要没有多余的心思,能帮着丈母娘照顾媳妇就好了。 周进在县里呆的时间久,知道有些人的心思可不是一张卖身契能压住的,若是他有时间在家里,自然能够自己调教。可如今他不能在家里呆太长时间,还是要捡适合的挑。 于是牙行就将这祖孙俩领了出来,周进一看,真还挺合适的。程婆子虽年纪大了些,但手脚还算灵便,尤其卢娇月正怀着身孕,正需要这种年长的妇人在旁边看着。那个小丫头虽年纪小了些,但也快十岁了,帮忙干点儿零碎活也是可以的,于是就将两人买了下来。 听完这些,卢娇月唏嘘不已。 “以后家里有什么事,就让她们两个做,别总是劳烦咱娘。咱爹娘那边事情也多,家里还有那么大一摊子。”让程婆子祖孙俩出去后,周进说道。 卢娇月点点头。 “你也别面子太软,该使的就使,我买人回来就是给你使的,可不是供着当祖宗。要知道不来咱们家,她们在别处也不会太轻松,要不是这次我凑巧去了,牙行那边估计就要将她们撵走了。”牙行也不是白管人吃饭的,这一老一小明摆着不好卖,怎么可能久留。 见男人如此事无巨细,卢娇月有些好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这个理我懂。” 周进点点她的小鼻子,“我知道你懂,但我也知道你的性格,心软,脸皮薄。要知道人心难测,你起初是因为客气让了,可让久了,就会让她们不清楚自己的位置。升米恩斗米仇,这个道理你应该不会不清楚。我告诉你她们的具体情况,是让你知道没咱们家,她们就要流落街头了,可不是让人去同情的。” 卢娇月连连点头,“我懂,我懂。” “那好,这两个人以后就由你支配了。”周进心想就算媳妇立不住,暂时还有他能看着,多敲打敲打,总不会让她们起什么多余的心思。 不是周进草木皆兵,而是卢娇月如今和平时不一样,他实在放不下心。同时又想待会儿去丈母娘那边也交代一下,老丈人一家子人虽厚道,但没有一个是傻的。尤其还有桂丫和卢广智,有这两个人帮忙盯着,周进很放心。 很快二房两口子便知道周进给家里买人的事,虽多少觉得有些不自在,不过人已经买回来了,总不能再送走。 尤其这年头,买人就像买地一样,那是私有产权,只有富户人家才能买人侍候自己,女婿能买人回来侍候女儿,二房两口子心里也是挺高兴的。 也因此周进将这中间的事提了,梅氏当即就答应下来,拍着胸脯让女婿放心。 两个男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对于其他方面,梅氏确实挺让人放心,可对于人心这事—— 之后,周进不厌其烦又和卢广义两口子提了提,和卢广智也说了一声,这才折腾着要启程了。 启程的这一日,还是按照老惯例,周进是瞅着卢娇月睡着时候走的。等卢娇月醒来后,见程婆子祖孙两个面色担忧地望着自己,心里顿时就明白了。 到底有着上次的经验,她倒也没哭出来,就是连着几天心里都沉沉的。 这次周进走后,卢娇月并没有搬回二房那边。 终归是嫁出去的闺女,哪能一直住在娘家,之前过去住是周进不在家,卢娇月又有了身孕,没人照顾她。如今家里买了两个人,那祖孙俩看着也是老实勤快的人,卢娇月便不打算再回娘家那边了。 程婆子确实勤快,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也有眼色,啥事都不用卢娇月吩咐,自己就干了。小草人虽单薄了一些,不能干重活,不过一些细碎的杂活儿,也是能做的。 尤其程婆子灶上活儿做的也好,各种吃食信手拈来,一点儿都不比梅氏差。卢娇月特喜欢吃她做的鸡汤小馄饨,一顿能吃一大碗。还有她做的猫耳朵也好吃,把面和了,捏成一个个指甲盖儿大小的猫耳朵,在锅里炸了葱姜,水滚了以后,把猫耳朵丢进去。等快起锅的时候,把青菜叶子切碎了放进去,滴上几滴芝麻油,吃起来即清淡可口,又养肠胃。 其实这猫耳朵是北方这边特有的吃食,就是想做的好吃得下点儿功夫,面要和得不软不硬,搓猫耳朵时手上的巧劲儿也有讲究。有的人做出来的猫耳朵吃起来就跟面疙瘩汤没什么区别,少了那点子劲道,口感就差了许多。 就这么被程婆子每日换着花样养着,卢娇月如今虽去二房家吃饭的次数少,但人却是越发气色好了。这怀了身孕的妇人,有没有养好从脸色就能看出来,譬如村里有些小媳妇,怀着身孕还要下地干活,日里吃食也没人关心,平日里能吃一个鸡蛋就算不错的了,养得人黄皮寡瘦的,脸上灰灰暗暗的。 而卢娇月日里换着花样吃,整个人看起来红光满面的,白里透红,一看就是被养得好。 同样都是怀孕了,咋自己就是比别人差了不少? 邱翠荷瞅着卢娇月,眼里止不住往外冒酸水。 两人之所以会碰上,那还要扯到里正家摆酒这件事上。 里正在大溪村里德高望重,为人厚道,不偏袒不私帮,村里的人提到他就要竖起一个大拇指,说他们村摊上了一个好里正,是整个村子的福气。 这不,里正家小孙孙满月,自然是要摆酒的,整个村里的人都来了。 周进不在家,卢娇月作为周家的媳妇,自然是要上门的。要知道之前周进来大溪村落户,里正既没有打官腔,也没有从中刁难,能帮忙给办的事,都给办了。这种时候不说要上一把大礼,该做的场面也要做到。 今天里正家特别热闹,院子里院子外都是人。 卢娇月大着肚子,再加上周家当家的一看就是个有本事,里正的大儿媳妇就将她迎到了屋里来。 来之前卢娇月就想过要随什么礼了,太简单的拿不出手,周进早就说要感谢感谢里正,一直没瞅上机会。可太过格的也扎眼,指不定会有那些眼皮子浅的人议论周家狗腿子巴结里正家。 卢娇月想了又想,便从这次周进从南方那边带回来的布料中挑了一块儿,给里正家刚满月的小孙孙里里外外做了一身衣裳。 大红色寿禄金纹的缎子,摸起来油光水滑的,上面是一件斜襟盘扣小衣裳,下面配着一条同色的小裤子。不光有这时候正穿的,还做了一套一模一样的小棉袄小棉裤,这样入秋了以后也能穿。 看到这两身小衣裳,里正家大儿媳妇蔡氏,也就是今天满月那小娃娃的亲娘,笑得眼睛都眯了。一面摸着,一面夸赞卢娇月手艺好。也确实是好,不大点儿的衣裳,做得十分精致,乡下哪儿奶娃子能有这样一身小衣裳啊。 而且用心,作为里正家的儿媳妇,眼界自然不像寻常乡野村妇那样。好布料也不是没见过,关键看重的是卢娇月用心。现在天热,穿这身薄的,等天冷了,小棉袄小棉裤正好穿上。尤其那小棉袄小棉裤一看就比现在穿的大一些,没有用心的人,可不会做到这种地步。 “娇月,真是谢谢你了,这衣裳做得真好,寻常人可没有这么好的手艺。早就听人说你有一手不错的针线活,以前只是听说,现如今可算是见识到了,这衣裳做的真是比起县里绣坊里卖得也不差。”说到最后这句话时,蔡氏是看着屋里其他人说的。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 卢娇月早就听说里正家的大儿媳妇是个八面玲珑的,这还是第一次见识到。 瞧瞧人家这话说的,即表达了谢意,又给自己做足了面子。懂点人情世故的,就得谢谢人家,毕竟这是卢娇月自打嫁人后,第一次以周家媳妇的身份在村子里行走。 “真是好看。” “可不是,早就听说卢老二家闺女是个手巧的,瞧这衣裳做的精巧,还有这虎头鞋,咱们乡下人可没有这么好的手艺。” 一旁几个妇人纷纷附和道。 这些几个妇人要么是家境不错,要么是村里大姓人家的媳妇,要么就是嘴皮子比较厉害且会做人。经过这么一遭,再看蔡氏笼络人那样,卢娇月乃至周家的名头,就算是在村里彻底打出来了。 以后再有人提到卢娇月,不会只是轻描淡写说卢老二家那娇养的闺女,又或是语含轻视的拿着她之前那事议论。再提到周家,也不会说那外来户,都会慎重不少。有时候人就是这么势利,在哪儿都避免不了。 尤其周家当家的是个有本事的,村里人虽窥不到究竟,但看周进日里驾着马车匆匆忙忙,也知道人在外头很忙。能忙就是代表有事做,有事做就能赚钱,这是画上等号的。再看看里正家儿媳妇这样给对方长脸,是个人都能会意点儿东西出来。 一时间屋里笑语纷纷,大家都围着卢娇月说着凑趣话,当然蔡氏也没被拉下,毕竟今天人家才是正主。 卢娇月实在受不了这种场面,坐了一会儿,便找借口要去找梅氏。梅氏也被迎了进来,不过不是蔡氏负责招呼的,换成了里正媳妇。 谁说里正人厚道,不玩那些虚套的?人确实厚道,但人家家里人笼络和维持人脉的手段可不差。 她出了屋,见她娘正坐在那里和一群妇人说话,就打算去外面找她嫂子,顺便透透气,刚扭头准备出去的,就对上邱翠荷一双直冒酸水的眼睛。 她愣了一下,一时之间没认出来对方是谁。直到看到对方那高挺的肚子,和眼角的那颗痣,才反应过来这是那钱家的小寡妇。 哦,不对,人家如今不是钱家小寡妇了,是她堂哥的平妻。 不过她怎么成这样了? 卢娇月依稀记得这邱翠荷早先时候还是挺俏丽的,可现如今身段还是娇小玲珑,肚子却挺很高,显得人越发纤细了。这种纤细是那种很不健康的纤细,瘦骨嶙峋的,感觉那细细的胳膊腿儿,都撑不住她那大肚子。尤其气色很差,脸色灰中泛黄。 出于对大房的不待见,卢娇月并没打算与她说话,而是眼神平移打算越过她去外面。 “这不是娇月嘛,怎么见到嫂子也不打声招呼。”不知出于何种心态,邱翠荷出声叫住卢娇月。 卢娇月顿了下脚步,没有理她,继续往外走。刚走了两步,就被人拽住了衣裳袖子。她没有防备,脚下趔趄了一下,正想拼命稳住重心,就被人从一旁搀住了。 “你没事吧,娇月。”栓子见她站稳了,便红着脸缩回手。 他早就看到了卢娇月,便一直有意无意瞅着这边,见那邱翠荷面上露出一丝恶意,就赶紧冲了过来,幸好扶住他了。 卢娇月记得眼前这个小伙子是谁,是他哥的朋友,叫栓子的那个。 “谢谢你了,栓子。”她道了声谢,扭头就对邱翠荷呛道:“你是哪门子的嫂子,我咋不知道我有你这样个嫂子?再说了,我家和那边已经分家的,你乱攀个什么亲戚!” 卢娇月也是气急了,要不是栓子搀了她一把,她真不敢想象自己若是没站稳,会是个什么样的后果。明明进哥走之前她答应过他的,一定会好好保重自己和孩子,若是孩子出了什么事…… 也因此卢娇月说话分外不客气。 邱翠荷没料到卢娇月会如此不给她脸面,当即就黑了脸,正想说什么,就见梅氏一阵风的卷了过来。 梅氏先看了看女儿的情况,得知女儿没有任何不妥之处,才扭头寒着脸道:“我家没有你这种亲戚,你是谁啊,让我闺女叫你嫂子,臊也不臊?还有,乱动手动脚什么,我女儿摔了,十个你都赔不起!” 邱翠荷被这母女两个的二杆子性格,直接气了个仰倒跌。这种情况下,不是该大事化小遮遮掩掩就过了吗,怎么到她们这里就成了大张旗鼓。见屋里走出来几个妇人,为首的那个还是里正媳妇,还有院子里许多看见这一幕的人,都走了过来,俱是不敢苟同的看着自己,她当即涨红了脸。 “婶子,我不是故意的……” 这时,卢明海带着卢广义两口子也匆匆走了过来。 父子俩焦急地问卢娇月情况,桂丫则是和婆婆统一战线,寒着脸道:“不是故意的就差点把人拽摔了,是故意的还得了?你家长辈就是这么教你的,随便去从后面拽一个大肚子的妇人?” 邱翠荷没料到事情会这样,其实她也没打算去害卢娇月,就是被她的样子和她对自己视而不见的态度给刺激到了。同样都是怀了孕,怎么她就是这样,而她站在别人面前就相形见绌! 她只是想拉住她分辨个一二三的,真没想过要害人。 可二房一家子可能会信她吗? 胡氏也听到了信,急匆匆从人群里挤了过来,人还未到,话就到了。 “真是过意不去,大家别误会,我儿媳妇平时在家挺老实的,她肯定是想叫住月儿说话,才会一时不小心。”又转脸训斥邱翠荷,“我早就说你是个粗心大意的,现在长不长记性?心里一急就忘了自己也是个大肚婆,摔到自己可怎么办?” 不得不说胡氏很会说话,不过是三言两句就让围观的众人打消了觉得邱翠荷是故意为之的念头。是啊,对方也是个大肚婆,肚子甚至比卢老二家闺女更大,看样子真是误会了。 于是人群里便有人替邱翠荷说话,想帮两家解活儿。 二房一家人脸色十分难看,倒打一耙说得不外乎是这样。 卢娇月也没理胡氏,似笑非笑对邱翠荷道:“既然是误会,那就算了。不过你以后也注意些,今天是粗心大意拽了我,我懒得和你计较,若是粗心大意拽了别人,别人要同你计较,你打算怎么收场?有些事情不是粗心大意能解释的,反正我今天是被你吓到了,也被你粗心大意吓到了,麻烦以后咱们再遇上的时候,你离我远一些,免得造成不必要误会。” 说完,她就对梅氏和卢明海等人道:“爹娘哥哥嫂子,我没事,咱们去坐着吧,今天是里正爷爷家的大好日子,可别扫了兴。” 二房一家子本来心里有气,也被卢娇月这一番连消带打的话给打消了,都点了点头,卢明海在一旁摇着头:“真是小孩子脾气,就不能受一点委屈。”又对其他人十分无奈地笑着道:“我这女儿被我们两口子宠坏了,大家别见怪。” 一旁其他人纷纷表示理解,还有人说:“你家闺女说得没错,这种事那经得起开玩笑,真要是出了什么事,那可真就……啧啧……” “这么大的人了,还毛手毛脚的,以后可怎么养孩子。”说着话的,一听就知道是辈分比较长的。 大家一面说着话,一面就走开去席上坐下了,并没有理胡氏婆媳俩。 之所以会眼前这副局面,有些人是因为想巴结二房两口子,有些人是对邱翠荷毛手毛脚不敢苟同,还有些人则是看出了其中的机锋。另外也是卢家大房在村里的名声太差,大家都不愿意和他们家人打交道。 不管怎么样,现在卢家有本事的是卢老二,可不是卢老大家。 这还是邱翠荷第一次受这样的气,眼泪气得直掉,胡氏嫌她给自家丢了人,拽着她胳膊就将她拉去了院子外面。 今天来吃席的村民很多,所以院里院外都摆满了桌子,有人被安排在院子里面坐,有的则是在院子外面。而卢家大房今天就被安排在院外。 “哭什么,还不嫌丢人!”胡氏斥道。 邱翠荷嗷的得一声,就哭着跑了。卢明川和卢广仁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纷纷问道怎么了。 见旁边人多,胡氏也没有直言,只说邱翠荷在里面不小心撞到了人,她训她两句,她就这么大的气性。不过卢明川父子俩很快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一旁有人低声议论,卢明川脸上发热,忍不住斥责儿子,“你怎么教的媳妇,连个媳妇都管不好。” 卢广仁满脸不耐,“不是说了,都是误会。” “早叫你不要把她带出来,也不嫌丢人,非你被她缠了几句,就把她带出来,瞧瞧,瞧瞧这……”卢明川继续抱怨。 好吧,这下卢广仁也坐不住了,怒气冲冲地站起来,扭头就走了。 卢明川脸都黑了,一旁看到这一幕的村民们纷纷道:“卢老大,你这儿子可得好好教教,哪有当爹的说话,当儿子这么不耐烦的。” “就是。” 还有人凑趣地笑笑了,换成平时自是没啥,可搁在今日连出了这两档子事,就不会让人觉得是凑趣,而是不识趣。 卢明川两口子坐立难安,所幸已经开席了,大家的注意力也都被转到今天的菜式上面。随着一盘一盘的菜端上来,大家都拿起筷子,边吃边说起话来,倒是没有人再说这茬。 两口子不禁松了口气,同时又觉得分外难堪,如坐针毡。若不是今天是里正家摆酒,真想当场就走。 很快菜就被上齐了,满满的一大桌,盘盘都堆尖儿,这是乡下人吃席惯有的常例。盘子够大,菜也要够多。乡下人不讲究吃食多么精细,只要味道好,量足就行了。 男人们的桌上很快就吆喝着喝起酒来。 卢明川被安排的这张桌子是混坐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自然是没酒的。一般在村里稍微有点儿人缘的,都不会被安排在这样的桌上,可今日也不知是里正家太忙出了漏子,还是什么,卢明川一个大男人竟被安排在这里。 看看桌上其他闷着头只顾吃菜的老大娘和老头们,还有两个流着鼻涕跟着大人来吃席的毛孩子,卢明川一阵憋屈在心。瞅瞅院子里被许多人围着敬酒的卢明海,心里分外不是滋味。 这里正家也是,当个屁大的破村官就如此轻怠人,肯定是忙疏忽了。 他也只能这么安慰着自己。 邱翠荷气冲冲从里正家跑出来。 出来后,就抹了抹脸上的眼泪,装作一副无事样往家走去。 半路碰上卢广仁,她还以为卢广仁是担心她出来追她的,哪知卢广仁一见她就拉长了脸,骂她害自己被爹给骂了。之后,也不理她,扭头就走,也不知上哪儿去。 邱翠荷又是一阵气堵,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瞎了眼,竟看中这样的男人!这日子过得,真还不如当初自己在钱家守寡那会儿,最起码当初…… 想到这里,她恨恨地抹了一把眼泪,抬脚往院子里走去。 今天小胡氏没去,她本想去的,却被胡氏留在家里给老两口做饭。 她自是不干,只是如今她可跳嚣不起来,胡氏记恨兄弟家当初那么待自己,自然将小胡氏这个侄女儿也给恨上了。平日里不但不帮小胡氏说话,还帮着邱翠荷挤兑她。 自己被留在家里,倒是把那个狐狸精带上了,小胡氏做饭的时候,一直摔摔打打的。崔氏想出来训她两句,被卢老汉拉住了。 “你还嫌不够闹腾?” “也不知老大媳妇是怎么想的。”崔氏叹了一口气,坐下来抹着眼泪道。 能怎么样?还不是心里恨。其实当初卢老汉是不赞同让胡氏回来的,可老大犟成一根筋,且老大一把年纪了也不能没个媳妇,卢老汉才会听之任之。 如今人倒是回来了,可瞅着她做事,怎么看怎么让人只摇头。 小胡氏蹲在灶房里,就看见邱翠荷阴着脸进门了,当即扔了手里的烧火棍,跑了出来。 “咋灰溜溜的回来了,是不是终于意识到的这当小的就是跟人不一样?你说说人家一大桌子人都是正儿八经的媳妇,唯独你这个不是正儿八经的坐在里头,感觉跟人多有隔阂啊!” 不得不说小胡氏有点真相了,邱翠荷就是为了便于自己日后在村里行走,才会软磨硬泡让卢广仁将她带出去。方才在里正家里,她几次想和别人搭话,都没人理她,要不然她也不会往屋里挤,更不会发生方才那事。 换做以往,邱翠荷不会和小胡氏直面对上。她虽也是个乡下人,但自觉是乡下人中比较注重脸面的那一类,所以平时小胡氏掐她,她一般都是借着卢广仁将对方掐回去,除非避无可避才会自己撸袖子上。 尤其小胡氏那么大的块头儿,她又挺着个肚子。可今天几股邪火在心里横冲直撞,邱翠荷根本没想到不成对比,卢广仁又不在身边这茬,掀起嘴皮子就讽了回去。 “那你算想岔了,我跟别人一点儿隔阂都没有,现如今谁不认为我才是这屋里大儿媳妇。至于你,一个生不出儿子的……”邱翠荷一面说一面摇摇头,那气人的劲儿,别提了。 小胡氏可不是个经得起刺儿的,当即嗷的一声就扑了过去,邱翠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怎么蠢得和她对上了,自己也不是对手啊。 她想躲已经来不及了,脸上挨了一耳光,就被人按在了地上。 “杀人啦……”她凄厉大喊。 不多时,卢老汉和崔氏急匆匆跑出来,从后面把小胡氏拽了起来。 即是如此,也动了邱翠荷的胎气,她捂着肚子躺在地上面孔扭曲地直叫疼。崔氏慌得不得了,赶紧跑出去叫人。 大房两口子刚吃了两口菜,就被老娘叫回去了。这期间,自然惊起了一片波澜,不过只有坐在院子外面的人知道,并没有影响到里面去。 回去后,见身下直往外淌血的邱翠荷,两人也受到不小的惊吓。还是胡氏说这大抵是要生了,去请接生婆,一家子慌得手足无措的,才反应过来。 都说七活八不活,这邱翠荷可才刚刚怀了七个月。崔氏抹着眼泪直叫作孽。 一家人分头去忙,卢广礼也被支着去找卢广仁了。 卢明川直骂老大上哪儿去了,小胡氏呆呆愣愣地站在一旁,一直缓不过来神儿。 邱翠荷被抬进了屋,很快接生婆也请来了。 卢广仁正在别人家里喝酒,喝得醉醺醺的,被卢广礼拽了回来。刚踏进家门,就看见站在院子里的小胡氏,上去就是飞起一脚。 “祸害了老子的儿子,小心我饶不了你这个小娘皮!” 小胡氏被踹得捂着胸口直咳,卢广仁看都没看她一眼,就急匆匆进屋了。还是卢广仁将她搀了起来,问了一句大嫂没事吧,才也跟着进屋了。 自打这屋里越来越乱,小妞妞就一夕之间长大了,每次娘和人吵架,她就藏在屋里。眼见外面没人了,她小跑着来到小胡氏身边,去摸她。 “娘,你没事吧。” 小胡氏眼泪一直含在眼里,直到这时候才流了出来,她一把将女儿抱进怀里,拼命地摇着头。 “娘没事,你别怕。” 扯到胸口上的疼,她呛咳了两声,眼泪顺着腮帮子直往下淌。 “娘没事,你别怕……” 嘴里这么说着,她怨恨的眼神却一直盯在屋里忙碌的那群人身上。 等二房一家子吃席从里正家出来,就听说邱翠荷动了胎气要生了的事。 卢娇月面上隐隐带着担忧,心中有些愧疚。 不管怎么样,对方也怀着身孕,她不该那样用话刺激她的。 桂丫劝道:“跟你没关系,咱们可没动她。” “可……” 梅氏道:“难道被人刺两句,她就动了胎气要死要活的,以后谁还敢跟她说话!要不是她先招惹你,咱们也不会那样!我可听人说了,她这一胎怀得挺稳,天天和小胡氏在家里闹腾,也没见出啥事,让我说这中间肯定有什么缘故。你也别多想,我让你哥哥嫂子出去打听打听,再不行了,娘去问问你三婶。” 卢娇月点点头,便从二房这边穿回自己家去,桂丫不放心她,直到将她送回去,才又转头回来。 卢广义和桂丫出去打听消息了,梅氏实在静不下心,就去了三房家。 如今三房家住的正是二房家以前的屋子,和大房那边就是一墙之隔,梅氏也是心存想打听的心思。 果然,乔氏知道究竟。 乔氏这人天生就是个喜欢热闹的,从大房那边搬出来,也一直没忘关注那边。这段时间,举凡大房那边开始闹腾,她就搬了梯子站在自家院墙后面往那边看,虽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影影绰绰也能听到些。这可给她增添了不少乐趣,这里且不提。 早在小胡氏在屋里摔摔打打,她就关注起那边动静了,听到那边叫起杀人了,她赶紧丢下饭碗,爬上梯子,从越过院墙往那边看。自然看到卢广仁的那一脚和那句暴喝,大抵也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今天乔氏并没有上里正家吃席,自打出了卢娇杏那事,她就很少上外面去了。大抵也是心虚,生怕被人知道了笑话她。所以今天也就卢明山去了,她和小女儿在家。 妯娌俩交谈了几句,梅氏放下心来,轻吁了一口气:“这样就好,我来问问情况也是你那侄女儿心里存不下事。” 乔氏笑呵呵的,“回去跟月儿说,让她别想多,这一家子乱着呢,跟她可没什么关系。” 梅氏点点头,往大房那边努了努嘴。那边喊声动天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在杀猪。“这只怀了七个月,也不知道孩子能不能活。真是作孽,大人的事竟然牵扯到了孩子身上。” “可不是,当初我就说这事不成,是乱家之兆。老头子和老大两口子非不听,这不应验了。” “唉,当初你二哥也说了这事不成,可是……”顿了顿,梅氏又道:“那他三婶我不多留了,还得赶着回去跟月儿说说,也免得那孩子心里一直惦着。” “那你赶紧家去,让月儿安心,她如今有着身子,可不能心里藏事。” 梅氏点点头,便出了三房家门。 回去后将这事跟卢娇月说了,卢娇月心里立马松了口气。听说邱翠荷是被小胡氏祸害的,她不禁摇了摇头,眉宇之间带着厌烦。不过这毕竟和自家没什么关系,她也不好说什么。 之后扭头去午歇,整整睡了一个下午才起来,自是不提。 起来后,听程婆子说邱翠荷那边难产了,还没生下来。 第107章 ==第一百零七章== 热水一盆一盆的端了进去,换成血水一盆一盆的端出来。 邱翠荷已经在里头叫了整整一个下午了,吓得小妞妞一刻都不愿意离开娘身边。小胡氏在灶房里烧水,之前卢广仁过来又打了她两巴掌,最后还是卢广礼过来将他拉走的。 小胡氏坐在灶膛前,看着灶膛里的火苗,心想她怎么还不死。 可天都黑了,那凄厉的惨嚎声还在响着。 卢老汉父子俩和卢广仁站在门外团团乱转,时不时对着里头问一声。屋里,接生婆忙得浑身大汗,崔氏的汗珠也是直往下掉,胡氏进进出出地端着热水,炕上邱翠荷痛苦呻吟着。 不知过去了多久,时间似乎在这里停滞了,直到外面天黑下来,月亮出来了,繁星也出来了,小妞妞已经靠着娘身边睡着了,小脸蛋上还挂着泪水,东厢那边才响起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声音并不大,却宛若破晓的鸡啼一般,让所有人都活了过来。 小胡氏动了一下僵硬的身子,站了起来,并顺手将女儿抱在怀里。她并没有走出去,只是倚在灶房门往那边看。 “是个儿子。” “恭喜恭喜。” 卢老汉几人脸上乐开了花,这可是两人第一个儿子(孙子、重孙子),明明家里银钱紧凑,卢明川还从怀里摸出一把铜子递了过去,“大娘,多亏你了。” 接生婆抹了一把汗,“虽是体弱了些,但好好养着,应该能养活。” 人们都是喜欢听好听的话,几人脸上的笑容不禁更大了,待崔氏和胡氏两人将屋里头收拾好,便忙都挤进屋去看孩子。 不多时,卢广仁出来了,对着灶房这边骂了一句,“快做饭,捡好的先做一碗来。” 小胡氏没有说话,小妞妞被吓醒了,似乎还不清楚情况,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卢广仁骂了一句,就把头缩回去了,紧接着胡氏探出头来,吩咐小胡氏:“下一碗面汤,面煮松烂些,打个鸡蛋,别放盐。” 所有人都聚集在东厢里,仿佛那边有什么好东西。灶房里,小胡氏小声把女儿哄住后,将她放在地上,便扭头去和面了。 怎么不死,怎么就不死呢? 二房一家子是第二天才知道邱翠荷生了的。 是乔氏过来报的信。 听说是个男娃儿,虽是瘦弱了点儿,但听那哭声应该能养活。 梅氏对卢娇月说完这事,叹了口气,“恐怕那小胡氏以后的日子更不好过了。” 卢娇月不置可否。 这种事外人根本插不上嘴,就算真要找个罪魁祸首,也该怨胡氏把自己侄女儿给坑了。只是卢广仁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明明以前除了有些喜欢偷奸耍滑爱躲懒,没有这么多毛病的。 卢娇月只能找出环境造就人这一种说法来。 因为和大房那边早就闹翻了,洗三的时候二房自然没去,三房也没去。不过之后二房一家也从乔氏口里得知了当日洗三时的状况。 据说洗三的时候很是冷清,邱翠荷早就不和娘家人来往了,所以她娘家是没有来人的。一般洗三都是自家亲朋前来贺喜的,邱翠荷没娘家,大房这边和二房三房都闹崩了,卢大伯和卢三叔那边也不和这边来往,所以洗三的时候也就大房一家人和接生婆。 接生婆是邻村的一个老妇人,见到这种场面脸色十分难看。 要知道接生婆帮人接生除了赚辛苦钱,洗三的时候亲朋们前来添盆,还能赚一笔。如今一个亲朋好友没来,不用说这趟是要落空了。据说接生婆走的时候,对着卢家大门呸了好几口唾沫。 当然也并没有没有人来,倒是来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人,那就是邱翠荷以前的大嫂,钱老大的媳妇孙氏。 孙氏是一个人来,带着一些油糕、鸡蛋、红糖。来者是客,自然被卢家人迎了进去,一问才知道孙氏是来道喜的。 可这道喜吧,咋脸上一点儿笑容都没有,跟家里死了爹死的。 丢下东西,孙氏就急急忙忙走了,若不是东西还在,让人几乎以为这人没来过。 孙氏来了一趟,倒是给大房一家人增添了不少疑惑,想了半天都没想出来为什么,只能归咎于钱家当初说的话,将邱翠荷当自家闺女嫁到卢家来。 可不是当闺女吗,毕竟当初大房可是给了不少聘礼。 胡氏对着孙氏拿来的东西呸了两口,几十两银子就换了这点儿破东西,还不如不来,来了反而让人恶心。 还有一个更让人意想不到的人来了,不对,应该是回来了。 这个人就是胡氏的大女儿卢娇梅。 卢娇梅是下午到家的,乔氏来二房家主要也是来说这件事的,因为这事实在让人很诧异。 提起这个,就要说到之前了。 卢娇梅作为大房乃至整个卢家的第一个孙儿辈的,在家里也是极为受宠,以前卢家女孩中除过卢桂丽,也就是她头一份。 而卢娇梅本身长得漂亮,又极为聪明,嘴巴甜,会来事,很像当初还没变了性子的胡氏。走在村里,人人都喜欢,当初她还待字闺中的时候,可是有不少人家都看中了她。 只可惜就是这样一个人,当初干出了一件让人很匪夷所思的事。不过这事也就卢家自家人知道,外面人极少知道。 卢娇梅十六那年和一个来村里卖货的货郎跑了。 那货郎不是本地人,卢家人自然失去了卢娇梅的消息。 当初胡氏的眼睛差点儿没哭瞎掉,可再怎么样日子还是得过。卢娇梅跟人跑了,留了一个烂摊子下来,也幸好当初还没来得及给她定亲,卢家一家人合伙遮遮掩掩也就将这事瞒过去了。 对外的说法是,卢娇梅嫁给了一个外地的商人,随着丈夫去别处生活了。 不过这么多年来,卢娇梅一直没见回来,村里也有人猜出了什么。可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也没啥人会提起她来。 这消失多年的人突然回来,可不是让人大吃一惊。 卢娇梅走的时候十六,如今已经过去了八年。 卢娇月也十分诧异,她依稀还记得这个大堂姐,这个堂姐比她大七岁,走的那年她九岁。 不过因为活了两辈子,卢娇月对她的印象并不深刻,只记得这个堂姐长得很水灵,当初村里很多后生都喜欢她,然后她嘴巴特别会说,家里的长辈提到她都是笑眯眯的。 “这下大房可要翻身了,女儿回来了,还带了不少银子回来。连着几天老两口都是笑眯眯的,大房两口子也是满脸喜色。”乔氏说不出什么意味的咂嘴道。看她那表情有点钦羡,又有点不屑。 “那也是人家的福分。”梅氏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说了这么一句。 “可不是福分吗,虽是死了男人,但架不住人有钱。我看最近这村里又会热闹起来,那天梅子回来的时候,坐的那大马车,除了咱月儿男人,在村里也算是第二份。这有钱,还是寡居,咱村里还没娶上媳妇的光棍可是不少。”乔氏笑着道。 梅氏嗔她:“留点儿口德,毕竟是咱们看着长大的。” 乔氏不屑地撇撇嘴,“二嫂,我说你信不信,这丫头妖着呢。当年干的那事我就不待见她,这次就算她浑身刷了层金漆回来,我还是不待见她,没得带坏我娥儿。” 自打卢娇杏去了杜家之后,乔氏就待卢娇娥亲近起来,也是心存悔意,不想再教坏一个女儿,所以乔氏如今待卢娇娥十分上心。本就是母女,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儿,这一上心不免就亲近了起来,平日里乔氏和梅氏说话,梅氏动不动就是我月儿,而乔氏则是我娥儿。 “行了行了,反正不管咱们的事,福也是他们的,祸也是他们的,跟咱们没关系。” 乔氏一拍巴掌,笑道:“可不就是这样,还是二嫂通透。好了,我跟你唠了,还得回家做饭去。” “晌午在家吃,把老三和俩孩子都带过来。”梅氏留她。 “不了,这么大一家子人都来,像什么话。”乔氏婉拒道。 梅氏倒也没再留她,都不是做作的人,谁也不会和谁故意客气。 瞅着时间差不多了,卢娇月也打算回家吃饭。 临走时,梅氏还在埋怨她:“又不多你一口饭,非要回去吃。” “估计程大娘已经把饭做好了,我不回去吃还不是糟践了东西。”现在天热,东西也放不住。 “你和进子也真是,跟家里客气啥,他家里没人,咱们就把他当自己儿子看。以前在这边吃得也挺好的,他回来了一趟,你们就自己开火。这是咱们知道进子是个懂事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和家里生分了。” 卢娇月一脸笑:“您都说他是个懂事的了,我这个女儿也得懂事起来啊。好了,娘,我已经出嫁了,虽别人不知道,但日日在家里吃饭也不成,没得让人说进哥是咱家的上门女婿。再说了,大哥和嫂子虽然不在意,但咱们也不能当没这事,隔三差五来吃一顿就行了,哪能天天来,多不像话。” 梅氏拉着脸,“你们又没白吃,进子每次往家里提东西,也没见你说。” “那是孝敬你和我爹的。好了,我不跟你说了,我回去了。”不给梅氏拉住她的机会,卢娇月就挺着肚子走了。 自打卢娇梅回家来以后,大房一家子的生活就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以前是一天三顿,两顿稀一顿干,且干的那顿还是粗粮。现如今顿顿吃干的,还都是细粮。卢娇梅嫌弃家里的饭不好,说粗粮吃了拉嗓子,于是就掏了银钱给家里买了几袋子细粮回来。 大房一家子成天都是乐呵呵的,胡氏更是觉得刚出生的孙儿旺自家,他前头出来,后头女儿就回来了。寡妇又咋样,寡妇有钱也是金饽饽。 连着多日都有人上大房家的门,有是来看稀奇的,也有是听闻卢娇梅回来了,过来打听消息的。 胡氏满脸都是笑,一点儿都不带遮掩对大家坦白。 女婿死了,女儿一个人,又没个孩子,所以一个人回来了,打算以后在村里扎根。 不过几日,整个村里都知道卢家那个大孙女回来了,人回来了不说,还带了一大笔家产。家里没媳妇的都不禁动了心思,寡妇又咋样,寡妇有钱,尤其那卢娇梅人才好,年纪也不大,今天不过二十有四。 于是大房家更是热闹了,平日里来串门子的大娘大婶们不少。 卢娇梅自打回来后,一直深居简出,第一次出门走动就是来了二房家。 见到自己找上门的卢娇梅,梅氏有些吃惊。 大房那边和自家之间的矛盾,胡氏不可能不当自己女儿说,那她这次来是作甚? 可不管怎样来者是客,尤其卢娇梅当初也是梅氏看长大的,大房那边的事与她也没什么关系,所以就将她招呼了进来。 卢娇梅生得鹅蛋脸柳叶眉,一双杏眼水汪汪的,正值女人最好的时候,就如那香甜可口的水蜜桃,满满都是汁水。 她坐下后,还在四处打量着,见梅氏望她,大抵也感觉到自己有些失礼,忙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二婶家真气派,在咱们村估计是头一份。” 人都是喜欢听好话的,这话自然听得梅氏心里妥帖极了,到底不是张狂的人,她客气道:“不当什么,乡下人的房子再怎么修还是不如城里,梅子从外面回来,想必见识过不少好东西,可千万别再埋汰二婶了。” “怎么会?我虽在外头见识不少,但还是觉得家里好,家里亲切,连咱们村头的那颗大槐树,看起来都亲切极了。”说了几句闲话,卢娇梅状似闲聊的问道:“听说义小子成亲了,月丫头也出嫁了。我听我爹说月丫头就嫁在咱们村里,好像和二婶家还在一处,咋没看见她?” “月儿如今有身子了,这会儿还早,大抵还在睡。” 卢娇梅忙歉道:“也是我来早了,想着一大早上村里人少,也免得走出去被人指指点点的。毕竟是寡居之人,也就是来二婶家不嫌弃我,让我进了门,也没撵我出去。” 梅氏听不出她这话到底是自谦,还是真是这么想,只能打着哈哈应付了两句。两人正说着,卢娇月挺着肚子走进来。 卢娇月方一开始还没认出卢娇梅,还是对方笑着叫了声月丫头,才反应过来。怎么说呢?卢娇梅还是以前那长相,但从打扮和言谈举止都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人虽长得漂亮,但就是个乡下丫头,现如今一看这身做派,就跟乡下人不一样。 卢娇梅眼含诧异地看卢娇月。 这堂妹打小就是个美人胚子,如今人长开了,更是让人惊艳不已。雪肤乌发,杏眼红唇,卢娇梅在外面这么多年,也不是没有见识的,说实话还没见过比这堂妹更漂亮的人儿。 明明现在挺着肚子,却一点儿都不显臃肿,气色也很好,油红似白的,一看就是那种日子过得十分幸福人。 卢娇梅不禁摸了下自己的脸,才站起来迎过去道:“这日子过得真是快,一眨眼的功夫,月儿都这么大了,这都快当娘的人了。” “梅子姐。”卢娇月像小时候那样叫了一声。 卢娇梅笑眯眯地拍着她手,道:“你还记得你梅子姐啊,我想着莫是你忘了我,还记得我当年走的那会儿,你才九岁。看你这肚子,大概有五六个月了吧?什么时候生?” 梅氏接了一句:“还不到六个月,这丫头没福气,赶着最冷的时候要生孩子。” 卢娇梅一副很亲近的样子嗔道:“怎么会没福气呢,月儿一看就是有大福气的人。孩子这事本就是他要来就来了,我们这些做大人的可控制不了。” 这话把梅氏母女两个说得满脸都是笑,这卢娇梅一点儿没改当年的做派,只是如今比当年更加会说话了。心里虽有些疑惑这她的来意,但当着面也没好意思问出来。 中午自然是要留下来吃饭的,顺道还见了二房家其他人,当年卢娇梅走的时候,卢广义还是个半大的小子,如今人都成亲了,自然也没少拿出大堂姐的样子调侃他。 这一来二去,就把二房一家子笼络得就好像跟从前一样,对娘家和这边的矛盾提都未提,似乎不存在也也似。 吃过饭后,卢娇梅也顺道去周家看了看,没少对卢娇月说一些暖和话。 将她送走后,卢娇月忍不住捶了捶腰。 程婆子在一旁道:“这人真是个热闹人。” 可不是! 卢娇梅笑容满脸的回到家,胡氏见她进来道:“上哪儿去了?中午连饭都不在家吃,你爹你爷爷问了几次。” “我上二叔家去了,顺道还去月丫头家逛了逛。” 胡氏早就有预料,听到这话,更是黑了脸,“你上他们家作甚?!” 卢娇梅笑着瞥了她一眼,道:“所以我说娘你就是笨,人家二叔家发了财,才更要凑上去。你倒好,将人一家子都得罪了。” 回来后,胡氏自然将自家和二房家的矛盾说了一说,不过是站在她自己的立场说的,在她嘴里二房一家自然又讨厌又可恨。 可卢娇梅是谁?整个家里若是了解胡氏的,也就她这个女儿,虽说她离开了这么多年,但胡氏的脉络她还是能摸出来几分。 心中自然生了好奇心,想去瞅瞅在她娘嘴里发了财忘了兄弟的二叔家到底是啥样,还有卢娇月嫁的那个地痞头子的丈夫。 哪曾想二房家确实过得很不错,房子是新起的,看起来又敞亮又体面,二婶身上穿得衣裳也是好料子。要知道这不是出门走亲戚,谁家也不会在家里做事还穿一身好衣裳,人家既然那么穿,肯定就是人家平时也是那样的。 更不用说还有周家了,二房家的屋子虽比村里其他人家都好,可跟自己女婿家却是没有比的。尤其那屋里的摆设,卢娇梅可是见过世面的人,知道一般富户人家都是这么布置屋里的。 所以说人的心思就是这么奇怪,本是衣锦还乡,归家的这段日子家里人和村里人都将她奉承的很好,卢娇梅本是有些飘飘然的。可突然见到有一户人家即使不在城里,过得日子也不比她以前差,这人还是她当初眼里的小丫头片子,心思就有些微妙起来。 提起这茬,胡氏也曾后悔过。但这种心思很少会冒出来,在她来想自己真没做什么惹得天怒人怨之事,就是二房一家子故意和自己过不去。 “我做啥了?别说他卢明海和梅氏现如今还是个泥腿子,就算不是泥腿子,我也不会巴结他们!”想训斥女儿几句,可看女儿那样子,训斥的话自然说不出口。尤其最近家里花的都是女儿的银子,胡氏更是没有底气。 卢娇梅也懒得和她娘争论这件事,遂岔开话题:“我这趟去二叔家,没见着月儿男人,你说他是个地痞,我看人家家里倒是不像。” 胡氏也没去过周家,自然也不懂这个不像是咋不像,遂敷衍道:“他现在好像改行做什么生意了,平日极少会在村里看到他,据说这阵子出远门了。” 卢娇梅哦了一声,正想说什么,东厢那边突然响起一阵骂声。 她不禁皱起眉,对胡氏道:“你也不管管那姓邱的,不过是生了儿子,还真以为自己是哪家的富户奶奶?成天在家吆三喝四,也不怕人笑话。” 这所谓的吆三喝四,自然是针对小胡氏的。 邱翠荷记恨小胡氏之前害自己早产,便天天折腾起小胡氏来,不是嫌她端得水凉了,就是嫌她做的饭不好吃,动辄就骂,也没少拿饭碗砸过她。 这不,又闹腾了起来。 “指着这家里的粮食是天上掉下来的是吧,有她这么折腾的?”不知想到了什么,卢娇梅又道,眉宇之间充满了厌恶。 胡氏自然知道女儿心里想什么,也不敢刺激她帮着邱翠荷说话,便敷衍道:“我去说说她,没得惯她没个正形儿。” 说是这么说,她出去后却半响没听见什么动静,不过东厢那边倒是没再传出骂声了。 卢娇梅嗤了一声,扭头就去炕上躺着去了。 东厢里,小胡氏撸了一把脸,将脸上的饭菜撸下去,没去看俯身正在劝邱翠荷的婆婆,捡起地上的碗,木着脸出去了。 大房家热闹过一阵后,又转为平静。 就如同乔氏所言,打卢娇梅注意的人不少,但卢娇梅一直采取回避态度,平日里也甚少出门。这样次数多了,大家也都知道卢娇梅暂时没有打算再嫁的心思。急着想成亲的,都收回了心思,倒是有哪些娶不上媳妇的光棍,还没少白日做梦。 不过不管怎么样,因为卢娇梅,大房眼见有翻身之势。渐渐,家门也不如往日那般冷清了,平日里也不少有人上门。 可这一切都和二房一家子,也和卢娇月没什么关系。 卢娇月在家养胎,而二房一家子也按部就班地过着自己的日子。家里这么忙,谁还有功夫去关心别人。 过了秋收,天渐渐开始冷了起来。 早在秋收之后,刘家就将租子给交过来了。上交了六成,自家留了四成,一般佃人地的,都是这个价码。当然也有七三分的,不过一般若不是不得已,谁家也不会去佃这样人家的地来种。 周进不在家,这么多粮食卢娇月也没办法处理,只能还劳烦卢明海父子俩。尤其还要往上缴税子,这又是一桩事。 不过如今家里人手宽裕,卢明海一个人都办了。缴完税子,剩下的粮食卢娇月也没卖,就留在家里自己吃。还给娘家拿了一半,二房两口子不要,卢娇月硬要给,说是周进走之前就交代了,就当是之前她住在家里的伙食费。 两口子无奈,又磨不过眼见说不赢就耍赖的女儿,只能收下来。 天一天比一天冷,眼见临近了卢娇月的产期,可周进一直没见回来。 梅氏有些焦心,倒是卢娇月这个做人媳妇的十分淡定,说周进一定会赶在自己生产之前回来的,他答应过她。 说是这么说,其实她心里也是挺着急的,忍不住会乱想是不是他路上碰到了什么事。 这天夜里,半夜的时候,卢娇月叫起了疼。 第108章 ==第一百零八章== 早在卢娇月孕期后几个月的时候,梅氏就交代程婆子让她平日里多注意着。 程婆子感激主家两口子给了自己和小孙女一条活路,家里人待她们祖孙俩都像自己人,便十分尽心,直接把自己铺盖搬到卢娇月房里来,打算每天就在地上打地铺。 卢娇月过意不去,又说服不了固执的程婆子,只能折中让程婆子和她睡一张炕上。反正这炕也够大,别说睡两个人了,睡四五个人也绰绰有余。哪知程婆子还是不干,觉得自己年纪大了人埋汰,卢娇月说服不了她,两人正僵持着,程婆子的孙女小草解决了这一问题。 小草决定替奶奶晚上守夜,反正也没什么事,顶多就是卢娇月夜里起夜频繁,还有就是夜里可能会喝一些水,需要有人倒水。小草也不小了,在乡下十岁的丫头能顶小半个劳力,她觉得自己可以胜任这件事。 卢娇月当即答应下来,程婆子见孙女坚持,观察了几日觉得小草做得不错,夜里也够警醒,有点什么动静就起来了,就默认了这件事。 这天夜里,卢娇月刚呻吟了一声,小草就一骨碌爬起来,披上自己的袄子,爬到卢娇月身边来。 “月姨,你咋了?”嘴里问着,小草还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卢娇月深吸了一口气,感觉到那股抽疼渐渐消失了,才说道:“没啥,就是肚子疼了一下。” 小草拧起小眉头,匆匆忙忙就下炕了。 “月姨你等着,我去叫奶奶来。”根本没给卢娇月叫住她的机会,人就推门跑了出去。 不多一会儿,程婆子披着棉袄手持烛台进了屋来,人还未到,声音就先到了。 “娇月你没事吧?”之前程婆子要叫卢娇月太太,还是在卢娇月一力坚持下才改了口。乡下人,哪有个什么太太奶奶的,没得让人笑话。 “大娘,我没事,就是肚子疼了一下。我本想说没事的,哪知小草跑那么快就把你叫了来。天这么冷,你还是赶紧回屋歇着去,我没事。” 程婆子来到炕沿上坐下,“小草做得对,你这快生了,指不定哪会儿发动,咱们多上心些,也总比事到临头现抓瞎强。你不知道啊,这女人生孩子就像过鬼门关,一点点小疏忽就可能酿成大错。” 眼见程婆子不愿意走,卢娇月也只能撑着眼皮子和她说话,其实这会儿她也不困,白日里睡多了,晚上瞌睡就少,就是天冷人倦怠,总是觉得懒洋洋的。 正当卢娇月感觉到有些昏昏欲睡之时,突然肚子又是一疼,这次疼和之前那次区别很大,一抽一抽的,持续了几息时间才停下。 思及方才程婆子说的话,她也没敢耽误,就把这事跟程婆子说了。 程婆子当即站了起来,“哎呀,你这是要生了,我去隔壁叫人去,小草你看着你月姨。”说完,就急匆匆地出去了。 这就是要生了? 卢娇月还有些愣愣的,不过紧接下来就没有机会让她愣神了。二房一家子很快就过来了,连五郎都揉着眼睛随便套了件大袄子跟了过来。 “娘,我真没事。”看着家人这么慎重其事,卢娇月有些哭笑不得。 “什么没事不没事的,你个小孩子家家的头次生孩子,不懂也是正常,你这是要生之前的阵痛,你娘生了你们兄妹四个,还不如你有经验?你现在就给我躺着,自己注意阵痛的间隔时间,我这就让你爹去请接生婆来,你心里别慌,咱们这么多人看着,一定让你平安生下孩子。”梅氏语速极快的说道,之后就吩咐其他人各自去张罗。 卢明海和卢广义被她使着去套车请接生婆,桂丫被派去灶房里烧水,而程婆子则忙着准备一切生产时要用的东西。至于卢广智和五郎兄弟两个被她赶回去睡觉,因为两人明早还要去私塾,卢广智和五郎不干,折中去了西屋里呆着。 很快卢娇月就知道她娘说的不是假话了,因为痛得愈来愈密集,起先她还有精神和梅氏等人说闲话,渐渐额头上冒起汗珠来。 “你别怕,你这胎位正着呢,孩子的头也入盆了,就是生得时间长短的事儿。听娘的话,闭着眼睛养养神儿,我待会儿让你嫂子给你煮碗面汤来吃,痛得话别叫,攒着力气待会儿生孩子……” 梅氏不愧是生了四个孩子的,说起来头头是道。接生婆还在门口就听到这话了,忙接茬道:“对,养养精神,费精神的还在后头,能睡一觉是最好的,你这离生大抵还早着呢。”她一面说话,一面就在桂丫端来的水盆中洗了手,来到炕前先在卢娇月的肚子上摸了摸。 然后指使着梅氏和程婆子往炕上铺东西,见程婆子搬来厚厚一叠白棉布出来,她还有心和梅氏唠嗑:“你家可真舍得,婆子我接生了这么多,还第一次见到有人家舍得用这么好的白棉布。” 提起这个,就要说到妇人生孩子这上头。 乡下人大多不富裕,妇人生孩子污秽多,为了怕弄脏炕,会在产妇身下垫上吸水的物什。平日里穿衣裳都是补丁套补丁的,一般人家哪舍得用棉布来垫,因为用过一次这东西就是要扔的,所以一般都是先铺一床被单,被单下面铺上茅草或者麦秸,染上血了就换,有的甚至连被单都不垫。 卢娇月起初不懂这茬的,还是一次见梅氏顶着大太阳在院子里头挑晒干的茅草和麦秸,多嘴的问了一句,才知道这些东西竟然是给她生孩子时用的。她当场就被惊呆了,忙去拦下梅氏,说到时候自己不用这东西,过两日她拿银子让她爹去镇上或是县里帮她买些白棉布回来。 当时还被梅氏训太娇气了,不过这会儿当着外人,梅氏可不会说女儿娇气。 “家里就这一个姑娘,她男人出门在外做生意。男人赚钱为了啥,还不是为了家里的媳妇孩子,女人生孩子可是头等大事,不能省的。” 接生婆早就看出这户家境不差,想着等孩子生了大抵辛苦钱不少,便顺着话道:“可不是,就该这样,我看这棉布是洗了暴晒过了吧?我听人说人家县里的富户太太们生孩子,都是用的这物什,您女儿真是好福气。” 梅氏满脸是笑:“什么福气不福气的,不过这孩子命好,找了个疼她的男人。” 躺在炕上的卢娇月囧囧然,这跟福气有啥直接的关系,她不过就是嫌那堆草脏。还有怎么又扯到进哥疼她这事,他又不在家,明明是她自己疼自己。 想到这里,心里不禁有一些小埋怨,他怎么还不回来,明明答应过她的。 卢娇月并不知道这会儿周进刚到码头,下了船后,他什么都没管,扔了一个大烂摊子给梅庄毅,自己正拼命往回赶。 一直到外面鸡都啼了两次,接生婆才用白酒净了手,准备帮卢娇月接生。 这期间卢娇月强忍着疼喝了一碗面汤,还吃了两个荷包蛋,又让梅氏和程婆子帮着擦了一遍身。 接生婆本是让她下炕走走的,可她实在受不住这疼,只能躺在炕上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叫出来。 卢娇月觉得自己快死了,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她娘总是说女人生孩子就像过鬼门关了,她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劈开了一样,到处都疼,疼得她想撞墙,可惜两只手被人按着。 恍惚中,感觉有人在自己嘴里塞了个东西,她下意识就拼命咬住了。 把这东西想象成周进的膀子,自己有多疼,她就想让他也有多疼。 这个死没良心的,咋还不回来! 耳边是接生婆一声声让她使劲儿,她娘在她耳边絮絮叨叨说让她感觉疼了,就使劲儿,千万别乱使劲儿。可这会儿卢娇月哪里顾得上这些,身上感觉像从水里捞起来似的,嘴巴都咬木了,一使劲儿就让她疼得直打啰嗦,她拼了命想些事情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依稀记得她也曾这么疼过,就是上辈子孩子流掉那次。 当时她怀着身孕,还被杜寡妇使着日里夜里熬着做针线,原本想没有干力气活,应该没事的,哪知有天晚上她正坐在灯下做绣活儿,突然感觉肚子一疼。 那孩子已经快有四个月了,掉出来的时候听接生婆说已经成型了,是个男孩。杜寡妇和杜廉是什么心情她不知道,她只感觉一瞬间天就塌了。 真的塌了,她几欲想死。可死哪有那么容易,缠绵病榻一个多月,她还是被耐心用完的杜寡妇从床上撵了起来。 其实那次没像现在这么疼的,就是心里疼,疼得自己几乎不能呼吸。感觉很绝望,就像是掉进了冰窟窿里,那时她在想若是当时她娘在她身边就好了,只可惜那时大哥为自己死了,自己已经和娘家断了来往…… 恍惚间,似乎听见有人在叫她。 她努力去辨认,才发现竟是周进的声音。 她娘在她耳边说,进子回来了,你可千万别泄气,加把劲把孩子生出来。突然感觉鼻子好酸,熬过了那么多那么多,这个坎儿她一定能熬过去,她身边有爹有娘有哥哥嫂嫂弟弟们,还有他…… 这么想着,卢娇月终于感觉有些力气,开始稳住心神照接生婆的指挥去使力。 周进天天算着日子,他想着娇月应该没这么早生的,哪知还没到家门口就看见院子里灯火大作。 拍开院门,岳父对他说月儿发动了。 周进当场就懵了,还是卢广智叫了他一声,他才反应过来。当即就往屋里冲去,在东屋门口被卢广义拉住了。 “那里面你不能进去。别急,都在外面等着呢。” 周进只能坐下等,可是坐着坐着就坐不住了,实在是卢娇月在里头叫得太惨。 卢明海是个有经验的,安慰他:“别慌,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的。” 说是这么说,不慌才有鬼,遥记当年梅氏生孩子的时候,卢明海也没比周进好到哪里去。 一直到外面天色大亮,屋里才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 卢明海唰的一下自椅子上站起来,“生了。” 周进自椅子上弹起来,因为保持同一个姿势久了,他身体早就僵了,差点没摔着。卢明海又慌忙去扶女婿,等两人去门口站好,又过了一会儿,门才从里头打了开。 接生婆望着两人,面色有些犹豫:“大吉大利,母女平安,是个千金。” 时下生孩子都是盼儿子的,这生了个女儿,恐怕自己的辛苦钱会大打折扣。正这么想着,突然感觉自己怀里一重,就见怀里正躺了个小银锭子,大约有五两的样子,接生婆还没见过银锭子,还以为是假的,当即捞起来往嘴里塞,咬过之后确定是真的了,才乐得见牙不见眼。 “孩子呢?”卢明海听女儿生了女儿,笑得牙花子都出来了。他家男娃子多,还真不稀奇男娃子。 “在里头呢,正在收拾……”因为生的是个女儿,所以接生婆并没有当即就抱出来。早知道这家人这么大方,就抱出来了,说不定辛苦钱会翻倍。 这边话还没说完,周进就挤了进去,接生婆叫都没叫住。 卢娇月面露倦色地躺在炕上,梅氏正在忙着把孩子包好,程婆子则在一旁收拾屋里的杂乱。 她正打算出声让她娘把孩子抱过来给她看看,眼前就挤过来一张大黑脸。 周进人黑了,也瘦了。 “月儿你没事吧?还疼不?” 卢娇月答非所问:“你咋才回来?” 周进脸色忐忑,“路上耽误了一下,我一下船就赶着回来了,连声招呼都没顾得和你小舅舅打一声。” “路上没事吧?” “一切都顺利。” “那就好,我困了,让我睡一会儿,等我醒了再看孩子。”话音还未落下,人就沉沉睡去了,显然是累极了。 周进想去摸一下她脸,又想着自己风尘仆仆,缩回手去。 梅氏走了过来,“让她睡,别叫她,从大半夜就开始折腾,到最后人都疼恍惚了,幸好还算顺利。” 周进有些手足无措地站了起来,“娘,我回来晚了。” “回来就好,月儿心里一直惦着你,要不然也不会这么早发动。别看她当着我面笑,其实我都知道她心里惦记着,她虽这次没给你生个儿子,但你要记得她的辛苦。”别看梅氏板着脸说话,其实这会儿她心里忐忑着呢,也不知道女婿会不会嫌弃女儿生了个儿子,所以她先下手为强点了点卢娇月其中的艰难和辛苦。 “女儿好,我就喜欢女儿。” 周进小心翼翼地将女儿接了过来。 大红色的襁褓,里头有个红彤彤的人儿,小脸儿还没有他手掌心大,头发很密,脸上的皮子嫩得让他都不敢大声呼吸,生怕给吹破了。一双眼睛正紧闭着,小嘴儿时不时动一下。 周进感觉自己的心一下子就化了开。 这是自己的女儿,他和娇月的女儿! 鼻子有些酸,感觉有一种陌生的液体在眼中汇集,周进紧闭了一下眼睛,深呼吸一口,旋即才睁开眼,又去细细地打量。 见女婿这样,梅氏也终于放心了,任周进将孩子抱着,自己转身去帮程婆子收拾屋里。 等卢娇月再次醒来,就看见那个长得看不出像是谁的小奶娃。 她连感叹一声都还来不及,就被她娘催着给孩子喂奶。 小奶娃似乎也知道到了娘的怀里,小脑袋一歪嘴巴就叼住了奶头,吧唧吧唧吸了起来。可是吸了半晌都不见有东西进嘴,她小眉头皱了一下,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娘,这是咋了?”新上任的娘,慌得手足无措。 “慌什么慌,都是这样的,你奶估计还没下来,多吸吸就有了。” “可是她哭……” “要不然弄点儿别的东西先喂喂,别饿坏了。新上任的爹也没比新上任的娘好到哪儿去,乱给出主意。 “喂什么?别瞎折腾,新生娃儿三天不知饱饥,我让你嫂子给你做饭去了,多吃多喝多吸,要不了明天你奶就能下来。” 梅氏都这么说了,也只能先这样了。 桂丫端着一个碗走进来。碗里装着一碗粥,上好的白米,米花都煮开了,粘粘稠稠的,里面还搁了煮开花的红小豆。 “你发动的时候就熬上了,这会儿正吃。娘说你现在不能吃大油大荤,先吃着养养肠胃,等奶下来了再补。” 卢娇月这会儿早就饥肠辘辘,接过粥碗就开吃了起来。 吃完后,桂丫收拾碗走了,梅氏这才抱着孩子进了屋来。 “娘在这里侍候你坐月子,先不让你动手,你就在旁边看着,也免得等出了月子,你也不知道怎么带孩子。” 她把襁褓放在卢娇月身边,拿出一叠尿布来。这尿布也是提前备好的,搓了又搓,放在太阳底下暴晒过才收起来备用。 梅氏动手,新上任的爹娘就在一旁看着怎么给孩子换尿布。周进看着那细细的小肉腿儿,心肝直发颤,眼珠子不落地盯着,生怕丈母娘一个不小心把自己闺女腿儿捏断了。 事实证明他担心是多余的,一直到梅氏把尿布换好,小家伙儿都没醒。 “她怎么不睁眼睛啊?”卢娇月问。 “着什么急,小奶娃睁眼有早有晚的,有生下来就睁眼的,也有半个多月才睁开眼睛的。反正你这会儿也没事干,让娃儿多吸吸,早一日下来,你闺女也少遭罪。”说着,梅氏帮女儿调整了个姿势,把奶娃放进她的怀里。 于是梅氏走后,卢娇月就敞着衣裳露出一截雪白来,侧躺着让小奶娃吸。 而新上任的爹就蹲在一旁看着,一点儿都不嫌累的样子。 卢娇月觉得有些窘窘的,忍不住扯了扯衣裳,将胸前掩住了些。哪知却又被周进拉了开,“别捂着咱孩子了。” 卢娇月想想也是,便任由他。 两人就这么默默地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唯一在动着的也就是小奶娃的指尖儿大的小嘴儿。 “我感觉我闺女力气不够大,估计是吸不出来的,要不然我来?” 卢娇月惊得差点没把自己闺女掀开,眼含诧异地瞪视着周进,哪知人家的眼神很正经,一点儿都不含邪念的。 “早点吸出来,也免得我闺女挨饿。”周进又道。 卢娇月忍了又忍,才说:“不行。” “别饿着咱闺女了。” “反正不行,你说啥都没用。” 眼见媳妇坚持,周进只能岔开话题:“那你说给咱闺女起个啥小名和大名?” 这个问题说实话卢娇月还没想过,她当初打算是让周进来取的。 “你看?” “小名就叫点点吧,你瞧她到处都小小的,一点点大。至于大名,让我好好想想再说。” 小点点第二天就睁开眼睛了。 黑黑亮亮的眼珠,就像紫葡萄一样,当她安静地望着你的时候,简直都能把人的心给看化了。 卢娇月诞女之事,当天梅氏就让卢广义去梅家传信了,所以等洗三这一日梅家上上下下十几口人,大包小包拎了很多东西过来。 有油糕,有鸡蛋,有红糖,还有几个舅奶奶舅母给娃儿做得小衣裳,柳氏一大把年纪了,早就不碰针线了,还给娃儿做了几身衣裳。那衣裳精巧的,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卢娇月一直觉得自己针线活不如外婆,虽柳氏一直夸她比自己强,而此时见到这几身小衣裳,更是觉得如此。 梅庄毅也来了,还带了个小金锁过来。 来之后往孩子颈上一挂,放下豪言:“先带着,等大点儿了,舅爷爷再给你换大的。” 现如今梅庄毅做了生意,家里人都知道他赚钱了,往日私下的矛盾也没了,梅家大房的两个儿媳妇见着他就小叔叔长小叔叔短的。 就如同梅庄毅以前跟周进说的话,银子是好物,因为它能解决很多问题。这话虽放在家人之间未免显得很庸俗,但人不是神仙,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都少不了要花银子,所以有时候它就是这么庸俗。 至少矛盾没了,家里人个个都笑呵呵的,柳氏眉宇间不再见忧愁,梅老汉也不再见皱眉,一家人的日子过得十分和乐美满。虽私下里少不了会有些小机锋,例如大房两个儿媳妇争相巴结梅庄毅,还例如她们见柳氏想给梅庄毅说亲,就把自己亲戚家的女儿往家里引,但至少大面上一切都还过得去。 不光梅家人来了,三房两口子并卢大伯和卢三叔家的人,今日也都来了。 添盆的时候,接生婆笑得两眼眯缝,做这趟生意顶的上她过去几年赚下的了。临走的时候还连连道,说让卢娇月下次生产的时候还叫她,她指定随叫随来。 周进特意在镇上叫了三桌席面,招呼大家吃了一顿。 吃罢席,大家都各自家去。 周进在外头和留下来的梅庄毅说生意上的事,里头卢娇月和梅氏说话。 “娘,三婶咋了,我咋看她似乎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梅氏正在给小点点整理襁褓,听到这话,手里顿了一下。 “发生啥事了?对了,杜家那边卢娇杏应该早生了吧,咋没见三婶来说,那猎户还等着呢。”见她娘神情有些不对,卢娇月问道。 梅氏将小点点放到卢娇月身边来,才在炕沿上坐下,叹了一口气:“你三婶就是因为这事不高兴,杏儿那丫头还没生。” “还没生?”卢娇月瞠大双目,“她在我前头怀上的,怎么可能还没生?!” “这事娘本不想和你说的,既然你问起了……” 第109章 ==第一百零九章== 乔氏一直惦记着杜家那边的事,估摸着临近卢娇杏快生产的时候,便去了杜家一趟。 哪知看见的却是正挺着不大点儿肚子的卢娇杏。 都是生了几个孩子的妇人了,乔氏自然看得出端倪,这才怀了五个月不到的肚子,那不用说当初就是骗了他们两口子。 乔氏当场就炸了。 经过卢娇杏的一番解释,乔氏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原来当初卢娇杏就是诈和,她不想嫁给那山民,在胡氏的怂恿之下,对乔氏谎称自己月事两个月没来了。之后卢桂丽主动找上门,听完小姑子的话,乔氏早就是六神无主,又哪能想到女儿是骗自己的。 最后自然遂了这些人的心愿,让卢桂丽把卢娇杏接走。 卢桂丽也不知道卢娇杏是诈和,正确的应该是杜家人都不知道。不过卢娇杏是个有心计的,她既然想把这事办成板上钉钉,自然没少作妖。在杜家呆下来之后,她就借着肚子还没显出来,天天在家里撩拨杜廉。 杜廉是个成年男子,自然有他应有的需要,卢桂丽不想碰,他心里也厌恶卢娇杏。可再怎么厌恶都架不住对方主动撩拨,两人便私下里背着杜寡妇成了好几次事。 而杜寡妇眼见卢娇杏该出怀的时候还没出怀,心里就疑惑上了,暗中观察了几日,在确定卢娇杏没怀上后,当即就炸开了要把她撵走。可请神容易送神难,如今卢娇杏有杜廉护着,肚子里还有个也许可能有的孩子,杜寡妇又怎么撵得走她,只能默认她继续呆在家里。 不过卢娇杏也是个争气的,没两月就有了反应,这下杜寡妇更不可能撵她走了。 这就是为何卢娇杏明明在卢娇月前头怀上,却一直还没生产的原因所在。只是卢娇杏肯定不能这么跟乔氏说了,只哭着说不想嫁给那山民,才想出这种法子。可乔氏也不是傻子,用脚趾头猜都能猜出事情真相到底如何。 事实证明真相与乔氏的猜测,几乎是差不离。 “那小姑姑就任她在杜家杵下去?”卢娇月提出疑问。 “不认又怎么办?你小姑姑天生就是软绵性子,怎么可能斗得过杜寡妇和杏儿那丫头。” “那……” 好吧,卢娇月真想象不出来卢桂丽是怎么忍下这对奸夫淫妇的。 可不是奸夫淫妇?一个未婚淫奔,一个有妇之夫还勾搭自己的侄女,若说那次之后没有再犯,还可以理解为杜廉一时昏了头,卢娇杏年幼不懂事犯了错,可这明知故犯,除了奸夫淫妇还真没其他能解释的。 卢娇月换念想,若是换做自己是忍不了这些的,恐怕早就一把火把杜家给烧了,烧死这两个狗男女才好。即使以她上辈子那么软弱的性格,恐怕也忍不下。别看她上辈子身死之前,为了不让自己被休提过可以容纳杜廉纳妾之事,可一来杜廉发达了,纳妾只是早晚,二来那人可不是自己的侄女。 姑侄共侍一夫,想想就恶心。 “我估摸着你小姑姑是想忍着让卢娇杏生下孩子,然后再撵她走,毕竟以你小姑姑的身子,以后恐怕也是不能生孩子的。”梅氏猜测道。 “都这种情况了,她怎么还觉得能把人撵走?她哪来的自信?” 梅氏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道:“谁知道呢,人和人的想法大概是不同的。你三婶之所以气成这样,一来是杏丫头死不悔改,二来也是她撞破后硬要把杏儿那丫头带走,谁知道你小姑姑还在前头拦着她。” 好吧,卢娇月这下真是没话可说了。 “那三婶打算咋办?” 梅氏摇了摇头,脸上戚戚然,“你三婶这阵子上门少,我也没问她到底想咋办。我估计终归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儿肉,你三婶如今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卢娇月叹了一口气,可真为难她三婶了。这不是生了个女儿,是生了个冤孽。 她正欲和梅氏说什么,突然听到外面响起周进诧异的声音。 “你咋来了?” 庄氏敲门后,就被程婆子领了进来。 程婆子虽没见过庄氏,但听说过周进有个娘,只是不在这边住。问清楚庄氏的身份,就把她领了进来。 庄氏满脸局促:“我听说你媳妇生了,想着今天是洗三,就专门过来了。”顿了下,她解释道:“本想上午就来的,被耽误了会儿,估计是赶不上孩子洗三了,我就是来看看孩子……” 梅庄毅见庄氏来了,人就避去了西屋。 周进听完后,点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孩子在里头,我领你去看看。” 见到梅氏后,庄氏更是无颜以对,她脸上带着十分明显的羞愧,对梅氏道:“亲家,谢谢你照顾进子,还照顾月儿,我、哎,我这个做娘的真是……” “没啥,真没啥,多大点儿事,月儿是我闺女,我把进子当自己亲儿子疼。应该的,都是应该的……”和庄氏唠了两句,梅氏就借故躲出去了,她实在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 卢娇月也不擅长,可她这会儿在坐月子,不能下床,只能撑着笑坐在炕上听庄氏苍白而无力的解释。 其实她都能明白,也许只是管中窥豹,但从那日韩老栓上门的样子,就能知道这近一年的时间,婆婆为啥没上门。甚至她怀着身子的时候,也没见她出现过。 卢娇月是个善良的姑娘,也许天性使然,也许是活了两辈子的原因。她逢上什么事,总会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而不是自私自利地只想着自己。 人活在世上,总有这样那样的为难,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就不会对不起人?只要心是好的就行。她看的出庄氏的为难与难以启齿,甚至看的出来她的愧疚,想着对方的处境,所以她真不好谴责什么。 尤其她还是进哥的亲娘。 可她也并不是一个太会说话的人,只能对庄氏道:“娘,真没啥,进哥虽然出门了一段日子,但家里买了人侍候,还有我娘家就在隔壁。生点点的时候,我也没遭什么罪,家里人都守着呢,进哥也赶了回来,你看我现在挺好的。” 庄氏连连抹着眼泪,语不成调。 “好孩子,娘亏心,对你亏心得慌。你娘照顾了你这么久,你生孩子还忙里忙外,你坐月子可万万不能再劳烦她,我来侍候你坐月子吧……” 听到这话,卢娇月有些吃惊地望了周进一眼,不过两人也来不及交流,只能她自己应付道:“真不用的娘,我娘反正也没啥事,家里还有程大娘帮着照顾……” 周进也出声道:“你家那边还有那么一大摊子,你来添什么乱!”其实周进也没想这么说,可不知怎么话出口就成这样了。 庄氏的身子僵硬了一下,卢娇月嗔了他一眼,赶忙拉着她手解释道:“娘,你可别误会,进哥不是这个意思,他就是不想给你添麻烦。” “我懂,我都懂。”庄氏抹了抹眼泪,打岔道:“孩子呢,我能看看吗?” 周进这才从炕梢把点点抱了过来。 炕这东西热得不均衡,一般都是炕头热,炕梢的温度稍微低一些,小奶娃经不得热,所以平时孩子都是放在炕梢的,让她可以感觉到暖,但不会暖得太厉害。这是梅氏叮嘱的,两个新上任的爹娘也不懂这些,反正就是听娘的。 庄氏抱着襁褓,激动地手直打哆嗦。想去碰碰孩子的小脸蛋,却又踌躇不决。就在这时,熟睡中小点点睁开了眼睛,对她咧了咧嘴,这个时候的孩子其实是不知道笑的,但让庄氏来看就是小孙女对她笑了。 “她对我笑呢。”庄氏刚止住的眼泪,唰的一下就出来了。 卢娇月凑趣道:“点点这是喜欢奶奶呢。” 庄氏当然知道儿媳妇这是在宽慰她,她虽没和卢娇月处过,但看也知道这姑娘是个好的。她曾无数次感激老天,给他儿子这么好的媳妇。 庄氏整整在周家呆了半个下午才走,临走时还念念不舍的,卢娇月对她说,让她有空了就来,她连连点头。 庄氏走后,周进陷入沉默。 良久,他才揽住抱着女儿的妻子,道:“谢谢你。” “谢我什么?” 周进深吸了一口气,“谢谢你之前说得那些话,谢谢你没有对我娘心生埋怨,谢谢你帮我宽慰她。其实我并不是个太会说话的人,明明有时候不想对她那么说,也不想伤她的心,但每次话说出口,总是会让她伤心。养儿方知父母恩,生了点点以后,我才觉得我以前待我娘有些苛责了,不管怎么样,她都是为了我和我姐好……” 卢娇月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周进,遂打岔道:“行了行了,咱们不说这个。既然明白这些,以后咱们好好孝敬她就好。虽有些不方便,但总是有机会的。” 周进点点头,在她额角吻了一下。 庄氏直到天擦黑才回到韩家庄,踏进家门,就见家里静悄悄的。 东西厢都点着灯,屋门紧闭着,倒是正房那边黑灯瞎火的。 她踌躇了一下,就往正房那边走去。掀开门帘子走进去,抬头就对上正坐在炕上韩老栓的大黑脸。 “这是去哪儿了,这么晚回来?”韩老栓有些阴阳怪气道。 庄氏没有理他,去了一旁凳子上坐下。 韩老栓继续道:“小海到处找你,哭得不得了,我对他说你去找你亲儿子去了。” 庄氏唰的一下自凳子上站起来,往西屋跑去,“你丧心病狂!” 西屋里黑漆漆的,庄氏抖着手去把灯点燃,就看见小儿子歪在炕上睡着了,脸上还带着泪痕。 自打那次后,韩老栓便在韩小海耳边有意无意说周进的事,说他搬到附近的一个村子落户,说他娶了媳妇,媳妇怀了孩子,还说周进提了几次让庄氏跟他过去住。等庄氏发觉已经晚了,小儿子总怕她会扔下他跟大儿子走了,连私塾都不去了,还是她百般安抚再三保证,才又去私塾。即是如此,每日下了学,韩小海首先第一件事就是找娘。 庄氏恨韩老栓,更恨他掐准自己的命脉,也因此她明明知道儿媳妇大着肚子,儿子又出远门了,却是没办法上门。这次还是终于忍不住了,才趁韩小海去私塾上学之际,偷偷跑去大溪村。 庄氏摸着小儿子的脸,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着。 韩老栓像鬼一样的走到她身后来,“心疼什么,我以为你不心疼他的。” 庄氏当即就想站起来和他厮打,她此时心里藏着恶鬼,恨不得撕碎眼前这个人才好,可当眼神触及到熟睡中的小儿子,她僵硬而紧绷的身子却又顿住了。 一个声音从她牙齿缝里挤了出来,“你给我滚!” 韩老栓嗤笑一声,扭头而去。 庄氏明白那嗤笑是什么意思,在韩老栓走后,双肩一下子塌垮下来。 老天为什么不让她死,为什么不让她死! 坐月子的这一个月的时间,对新上任的爹娘来说是混乱的。 虽有梅氏和程婆子两人在一旁搭手,可孩子要吃奶,晚上自然只能跟卢娇月睡。而周进又不愿意搬去西屋,也因此他跟卢娇月过上没白天黑夜的日子。 时间对两人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他们的时钟是跟着小点点转动的。 小点点还小,肚子里装不下东西,半个时辰就要吃一次奶。白天黑夜都是这样,吃完了就要尿就要拉,白天还有梅氏和程婆子在一旁帮忙,等晚上的时候,周进觉得两人辛苦,既要照顾母子俩,还要忙着做家务做饭,也不忍两人一把年纪了,还要晚上守夜,便自己亲自上阵。 点点醒了,把她抱过来让媳妇喂奶,点点拉了,给她换尿布,偶尔还帮着洗尿布,现如今的生活颠覆了周进的整个世界。 偶尔也会很烦,心想这孩子怎么不消停。可见她以肉眼程度的长大,小脸蛋褪红变白,整个人粉嘟嘟的,吃奶的时候小嘴儿一动一动,偶尔还会瞅着爹翘翘嘴角,那整颗男儿心就这么化了。 按梅庄毅的说法是,周进现在是二十四孝好爹爹。 梅氏曾在私下和卢娇月议论,说当爹的就要这么磨一磨,才懂得心疼孩子。男人不像女人,孩子在自己肚子里一点点长大,一点点感觉到胎动,那种母爱是与生俱来的,而男人的父爱需要后天培养。 这是梅氏生了四个孩子后,总结出来的经验。据她所讲,当初卢明海就是这么被折腾过来的,所以才会这么爱自己的这几个孩子。 对于这一切,卢娇月并不懂,但她可以明眼感觉到周进的转变。例如男人都是粗手粗脚的,周进以前也是,连洗个碗都能打破好几个,现如今他给点点换尿布,几乎可以达到润物细无声的地步,比起她娘都不差,自然比她这个除了喂奶,总是在一旁指挥的人强。 “摊上这样一个男人,你得攒几辈子的福气才能遇到。”梅氏说。 这是福气吗? 好吧,就当它是吧。 卢娇月每日窝在温暖的炕上,能躺绝不坐,日日吃好的喝好的,除了瞌睡因为给孩子喂奶,被折腾得零零碎碎,但其他时候还真不用她操心。 看着五大三粗的男人,抱着那么小的襁褓,来来回回走着哄,有时候卢娇月也会热泪盈眶。 她真是攒了几辈子的福气。 感激上苍。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临近点点满月的前几天,二房一家子和周进就在商量着当天摆酒的事。 这次周进没打算让家里人自己操持,有时候他也挺闹不懂村里这些人的。明明是大喜事,是与大家分享喜悦之时,却总是为了摆酒把一家子人甚至亲戚们都折腾的人仰马翻。 他如今也不是没钱,就拍板下来请人来做。 请个专门给人做酒席的班子来家里,至于其他的零碎活儿大家分分也就做了。为了不劳烦亲戚,他特意没请梅二虎,而是另外找了个专门给人做酒席的大班子。 也因此当日一家人都穿得十分体面,卢明海和周进进进出出招呼来吃酒亲戚们和村民,而梅氏则领着卢娇月抱着小点点和一群村里妇人们闲聊。也就卢广义和桂丫稍微辛苦了些,要照顾着各处以及给每个桌上安排上菜的事。 经过一个月的悉心调养,此时的卢娇月一点儿都没有刚完孩子的狼狈,被养得油红似白的。尤其她今日穿了一身绯红色的夹袄,配月白色的缎裙,梳了个微微有些歪的侧髻,脑后簪了一根蝴蝶金簪,看起来格外艳光照人。 再加上如今奶孩子,胸前更加丰盈了,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颗桃子,褪去了青涩,终于成熟了起来,有一股独属已婚妇人的娇媚韵味。 不过此时卢娇月的脸上,带着一丝明眼可见的狼狈。 无他,皆因村里这些大娘大婶们跟她说的话题太诡异。 “奶好吗?” “娃儿可够吃?” “想当初我生我家xxx的时候,那奶好的,直往外喷。” 零零总总,差不多都是在讲诉娃儿吃奶的事。卢娇月素来是个脸皮薄的,往常也很少出门,一时间还真转不过来身份,只能羞红着脸埋着头坐在一旁抱着孩子不出声,听着她娘帮她回答。 “奶够吃,当初给她下奶家里杀了十几只鸡。进子是个疼人的,大冬天出去下河给她捞鱼炖汤,顿顿都补,孩子一个都吃不完……” 实在不是周进这么冷的天还要折腾自己,他本想去县里买现成的,可老丈人说旁边就是河,还用得着出去买?尤其这寒冬腊月的,县里可不好买新鲜的鱼,鱼要新鲜吃了才养人。 卢明海一面对女婿这么说,一面给女婿讲诉当年梅氏生孩子时,自己下河捞鱼的‘趣事’。都这么着了,周进也只能下河。 想起这茬,卢娇月就想笑,可听到她娘说孩子一个都吃不完,天天挤了往墙上泼,她又红起脸来。 至于为什么会红脸,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这边正说着,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人上门了。 这人是个自来熟,没人招呼她,自己就进门了。一进来就凑到这边妇人堆里来,笑眯眯地和一众人打着招呼,并对梅氏母女俩道:“这就是我那小外甥女吧,长得真好,瞧这眼睛黑亮亮的。来,给姨抱抱。” 此人正是卢娇梅。 梅氏和卢娇月有些诧异,要知道卢娇梅自打那次后,就再没过上自家门。平日里听人说她极少出门的,咋就今天来了?尤其自家今天并没有请大房一家。 都知道卢家大房和二房之间的恩怨,本来大家还有一些尴尬的,可卢娇梅泰然自若的样子,和一点儿都见外的做派,反倒让人尴尬不起来。 卢娇月犹豫了一下,将孩子往她面前凑了凑,手却是揽着孩子没丢。 “她有些怕生。” 卢娇梅眼中闪过一抹不悦,但脸上却未表现出来,而是伸出纤白的手指逗了逗点点的小脸蛋。之后才从怀里掏出个银锁。“我这个做姨的没啥好给的,特意去买了个银锁,小孩子带银好,压灾镇难,以后大富大贵。” “这可怎么要的!”看着那亮晃晃的银锁,卢娇月慌忙道。 有村里的大娘插言:“腊梅也太大方了。” “就是,好漂亮的银锁,怕是要花不少银子。” 卢娇梅浑不在意地摆摆手,“这有啥,这还是我第一次当姨呢。”说着,就把银锁往点点襁褓里塞,卢娇月怕硌着孩子,只能拿到手里,攥进手里来,才发现只是薄薄的一片,不禁心里一顿。 不过想着人是好意,到底还是感谢地笑了笑,可紧接着下来她就笑不出来,因为人群中有几个大婶和小媳妇围着卢娇梅就吹捧起来,言语之间总是拿卢娇梅大方说事,给奶娃子买了那么大个银锁,说她待二房亲近,待外甥女上心,而卢娇月看似谦虚,实则一点儿推拒的意思都没有。 按理说这事应该怪不着卢娇梅的,毕竟她也管不住别人嘴,可卢娇月总是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 梅氏见女儿神情不对,趁机找了孩子要喂奶的借口,将卢娇月拉了出来。 两人避去里间,梅氏问道咋了。 卢娇月也没瞒她,把手里银锁片递了过去。 梅氏搁在手里摸了摸,顿时呸了一口:“跟她娘一个做派,就是个表面光,喜欢踩着人给自己做脸。” 正说着,周进走了进来,问道:“咋了?” 当着男人面,卢娇月自然不好袒露自己的小心思,让她和周进怎么说?说嫌弃人家送的礼太小,还说人家不该那么厚脸皮默认下来买了‘那么大个银锁’?这种事是难以启齿的,只能随便找了借口将他敷衍过去。 堂屋里,卢娇梅眼角扫到那个一闪即过的高大身影,眼睛不禁一亮。 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 等再次出来的时候,是三个人一起出去的。 卢娇梅眼光扫到这里,就笑着迎了上来,“月儿,这是你男人吧,以前还没见过呢。” 卢娇月有些不能适应对方那异常灿烂的笑容,虽弄不明白她为什么笑成这样,但心里莫名其妙觉得有些不舒服,只能矜持地笑了下,道:“这是我丈夫,姓周,上次堂姐来他不在,出远门去了。” “听说妹夫是做生意的,不知道做什么生意?我以前的夫家也是做生意的。”卢娇梅转头笑盈盈问着周进。 周进并不擅长和妇人打交道,正准备随便敷衍两句,把这妇人打发了,就听见外面有人喊他。 他忙道:“娘,庄毅来了,我去招呼。” 梅氏点点头,对女儿说:“你外婆他们来了,咱们出去迎一迎。”又对卢娇梅道:“梅子别见怪,今天客人多。” 卢娇梅笑脸僵了一下,“咋会呢,二婶赶紧忙吧。” 梅氏拉上抱着孩子的女儿就走了,不过她并没有让卢娇月出去,而是自己迎了出去。天冷,孩子还小,免得出去招了风。 不多时,梅家一众人就进来了。 梅二虎边走边道:“就你们外道,请人来做干什么,你二舅舅就是做这个的。” 周进在一旁陪着笑,梅庄毅帮着解释:“进子还不是心疼二哥你,想着平日里别人吃你忙着,今天让你空下来好好喝上一盅。” 梅老汉两口子也帮周进和梅氏他们说话,笑斥道儿子不识好人心。 见到卢娇月抱着孩子站在一旁,一家人都围了上来。看孩子的看孩子,柳氏则拉着卢娇月感叹说她都当娘了。 梅氏招呼道:“外面人多,爹娘你们进来说话。” 一群人浩浩荡荡去了西屋,卢娇梅站在一旁显得有些尴尬。她本想着大家都是亲戚,正准备上前打声招呼的,哪知从始至终都没人将她看进眼里。她眼中不禁闪过一丝阴霾,就在这时,卢大伯一家人到了,她忙堆起笑迎了上去。 这顿酒席一直吃到后半响才算罢,村里其他来吃酒的人早就走了,就是亲戚们和稍微亲近的一些人家留的久些。 将亲戚们各自送走,二房一家子留下来帮忙收场。 其实也用不上他们干什么,因为做酒席的班子已经忙上了,花了大价钱请来的,自然要帮着收尾,卢明海几个男人只用负责带着人把从村里借来的桌椅板凳都还回去就行了。 卢娇梅留下来要帮忙,却被梅氏给婉拒了。 “梅子今天穿这么漂亮,留下来做这些埋汰活儿作甚,还是赶紧归家去,免得家里人担心。至于这些重活,你个妇人家也帮不上什么忙。” 无奈,卢娇梅只能扭头走了。 卢娇月开席后就没出来,外面太吵,点点要睡觉,她只能留在屋里陪着,中午饭还是程婆子端进来给她吃的。待外面客人渐渐散去,小点点又醒了,奶娃子总是事多,换尿布喂奶,一场下来将她哄睡,时间也不知不觉过去了。 等外面忙完,天已经擦黑了,周进走进来,“女儿睡了?” 卢娇月歪在炕上,手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孩子,点点头。 “程大娘把饭已经做上了,待会儿你吃点儿就睡下,也跟着忙了一天。” “别说我,你不也是。” 吃过饭,两口子便早早睡了。 周进倒还想干点儿别的,可一来媳妇刚出月子,怕她身子还没养好,二来也是实在太累。 一家三口躺在一张炕上,都沉沉地睡去了。 卢娇梅刚踏入屋门,就对上胡氏的大黑脸。 “你去哪儿娘都没意见,但不准你去捧二房家的臭脚。” 胡氏也不是个傻的,中午饭点儿的时候没见女儿,想着今天周家摆酒,她心里就有数了。她忍不住在饭桌上抱怨了几句,男人倒没说啥,公公却说梅子去走动走动也好,说不定能修复两家的关系。 听到这话,胡氏自然黑了脸,可当着面又不好说什么。正憋了一肚子气,这时卢娇梅回来了,自然爆发出来。 “娘,不是我说你……” 卢娇梅刚说了一句,就被胡氏打断:“是你是我娘,还是我是你娘,你娘用不着让你教,我再跟你说一遍,你去哪儿娘都没意见,但不准你去捧二房家的臭脚。” 这还是自打卢娇梅回家后,胡氏第一次用这么强硬的态度与她说话。 卢娇梅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到底还是压抑了下来,解释道:“我没去二叔家,是去的周家。” “周家和二房家有什么区别?你忘了周进是二房的女婿?” “可你不也说是女婿了嘛,又不是自己儿子,女婿有一天也能不是女婿的……”卢娇梅一时不小心将心里头打得主意说出来,她当即就想岔开话,只可惜胡氏已经反应过来。 “你是啥意思?难道你——”胡氏面色怔忪起来,有些急了:“你竟然在打这种心思,可你之前也没见过那周进,怎么就看中了那种人?” “那种人怎么了?难道你要让我在村里找个泥腿子嫁了,一辈子过着粗茶淡饭像你这样的日子?再说了娘,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我爹还有我那好兄弟是怎么想的,巴不得我一辈子不嫁出去,我的那点儿银子都给家里花才好!”卢娇梅柳眉高挑,满脸不屑。 胡氏没料到女儿会这么说,不禁有些难堪起来,“你是我生的,我自然想你好,前头那次已经把你给耽误了,娘就想给你找个好的,让你日后安安稳稳过日子。” 卢娇梅撇了撇嘴,“那行,我现在找到好的了,我看中了卢娇月男人。”顿了顿,她又道:“我的事你少管,我自有主张,你若以后还想我孝顺你,你就别拦我……” 正说着,卢广仁推门走了进来。 他也是个没眼色的,似乎一点都没看出两人的异样,舔着脸就凑到卢娇梅身边来了,“大姐,你手里有钱没,给我点儿。” 卢娇梅心气正不顺,翻了他一眼:“你又要钱做什么?我不前两天才给了你两钱银子。” 卢广仁心里暗自咕哝,两钱银子能作甚。可面上却是陪着笑道:“还不是你那侄儿,我看他瘦得厉害,就想买点好的给他娘补补,好添点儿奶水。” 卢娇梅哼了一声:“没那个好命,倒生了个富贵的身子,真是个不中用的。”说是这么说,她还是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儿碎银角子递了过去。 “可不是,我也这么说她,想当初小胡氏生妞妞的时候,奶水多的吃不完,临到她,就是不见多起来。谢谢大姐了,赶明的你那小侄儿长大了,我一定让他好好孝敬你。” “行了行了,赶紧去吧。” 卢广仁忙不迭地就出去了。 待他出去后,卢娇梅斜睨着胡氏:“这就是你的好儿子,挖空了心思挖他姐这点儿防身钱,还指着我在这家里一辈子给他养儿子。你要是为我好,就别管我的事。等我嫁去周家了,想要多少银子我往家里搬多少银子,我看周家的家底挺丰厚,能嫁过去我后半辈子也不用愁了。” 见胡氏不说话,她又道:“你是清楚我性格的,我想干啥你拦不住,与其把我逼走了,不如让我在附近找户人家嫁了,这样以后我还能孝顺你和我爹。” 丢下这句话,卢娇梅就进里屋去了。 东厢,见卢广仁进来,邱翠荷问道:“要到银子没?” 卢广仁点点头,跟着呸了一口:“我姐现在越来越小气了。” 邱翠荷瞥了他一眼:“我让你听我的就没错,你姐一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她不可能永远呆在这家里不嫁出去,等她嫁出去后,她的银子可就成别人家的。趁着现在,咱们能往手里扒拉就多扒拉些,也免得以后咱们再去过那种穷日子。” 卢广仁皱起眉,“这话不用你说。” “那银子呢?”邱翠荷管他要银子。 卢广仁当即甩脸道:“你天天在家奶孩子,要银子作甚,银子我自己收着!”跟着又说了一句我出去有事,人便走了。 邱翠荷脸色难堪地望着他的背影,也不知道想到什么了,突然自炕上下了来。她先去换了身衣裳,然后抱起炕上的孩子就出了屋。 也没去正房,反倒去了西厢。 三房一家子搬出去后,这西厢自然空了下来。又不是独门独院,还是乡下的房子,自然不好卖,平时就锁着放在那里。乔氏的想法是,自家不住也不便宜大房,哪知这房子还是让大房给要了过去。 是卢老汉和崔氏亲自出面的,卢娇梅回来了,家里没地方给她住,本来她是可以住卢桂丽那间屋的,但她嫌那间屋不够宽敞。家里如今的生计指着孙女,无奈老两口只能舔着脸上门求三儿子。 乔氏是个泼辣的,但卢明山不是,终归是自己的爹娘,一个空房子,卢明山想着能少一事是一事,就把屋子还了回来。 如今卢娇梅一个人住三间屋,别提多敞亮了,她还特意去镇上买了家具回来布置了一下,只可惜这屋子是多年的老屋,堂屋里还砌着炕,怎么布置都是无法和城里比的,即是如此也是卢家最体面的屋子。 胡氏正站在堂屋里,也不知道发什么呆。邱翠荷走进来就道:“娘,你帮我看着会儿蛋蛋,我出去散散,成日里憋在家里,闷气得慌。” “你不会让小胡氏帮你看?”胡氏下意识道。如今家里的活儿几乎都是小胡氏干的,胡氏从来不沾手,自然也习惯了。 邱翠荷撇着嘴道:“你要不想让你孙子早早没了命,你就把孩子交给她吧。” 其实不用邱翠荷说,胡氏也会意过来这茬,如今小胡氏在卢家的地位越来越低,俱是因为邱翠荷生了个儿子,而她没有。蛋蛋本来因为早产,身子就不怎么好,把孩子交到小胡氏手里,即使小胡氏敢接,胡氏也不敢给。 胡氏把孙子接了过来,“行了行了,蛋蛋我帮你看着,这大冬天的出去散什么散,也不怕冻得慌。” “我在家里憋了几个月了,出门的日子有次数……” 胡氏懒得和儿媳妇掰扯,连连挥手赶她走,“行了行了,早点回来。” 邱翠荷扭身出了西厢,出门的时候看见了灶房门口的小胡氏,还冲她得意一笑。 看见邱翠荷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外,小胡氏褪下身上的围裙,也跟了出去。 这两日卢娇梅频频上门,嘴里说平时寂寞得慌,村里又没有聊得来的人,就想找卢娇月说说话。 伸手不打笑脸人,卢娇月自然不好甩脸子,可就是烦得慌。 要知道她如今不便,喂奶给孩子换尿布,慌手慌脚,身边还坐着一个不识趣的人,换谁她都得烦躁。尤其卢娇梅来了,周进只能避开,往日里小两口一起侍弄孩子,倒也自有乐趣,如今这种快乐被打破。 今日卢娇梅又在周家呆了一下午,还是卢娇月实在忍不住说自己要睡一会儿,她才离开。 卢娇梅走后,周进来到东屋。 “人走了?” 卢娇月点点头,眉宇之间全是倦怠。 倒是周进精神奕奕的样子,他要避嫌,索性就躲在西屋睡觉。人睡好了,自然精神足。 周进看了媳妇一眼,道:“以后你这堂姐再上门,让程大娘找个借口将她打发了。反正家里和大房那边早就闹翻了,也用不着维系这么一个人。” 卢娇月听出他话里的机锋,问道:“咋了?” 周进摇了摇头,“没啥,你堂姐这个人看着不像是个正经人。” 卢娇月还想问,点点却突然哭了起来,之后自然又是老一套,喂奶换尿布,等把孩子哄睡了,卢娇月也累得厉害,周进让她去睡一会,她自然忘了问这茬。 晚上醒来后,吃了饭,卢娇月又想起这事来,忍不住又问了周进一次。 周进犹豫了下,道:“你也知道我以前是干什么的,广济赌坊在丰源街,丰源街是县里有名的花街,里面的花娘最是多……”见卢娇月有些急眼,他忙解释道:“你可别误会,我可从来没有碰过里头的姑娘。” “真没有?” “真没有!” 卢娇月点了点头,选择相信男人。 周进这才又道:“我每天从里面进进出出,见过的花娘不计其数,你那堂姐给我的感觉就像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人。”他没有敢说有不少花娘想勾搭他,他也算是见多识广,方才只是提了一句,媳妇就急眼了,再说详细点儿,恐怕今儿晚上不用睡觉了。 卢娇月诧异道:“这怎么可能?我听我娘说她是男人死了,又没个孩子,才从外地回来的。” “你娘也是听她自己说的,她消失了这么多年,突然回来了,她说的话你们就信?” 卢娇月陷入沉思,说实话她倒从来没有怀疑过卢娇梅的话,只是下意识觉得这种事对方不可能说谎。可就如周进所言,卢娇梅一去八年才归,谁知道她在外头经历了什么,谁能保证她还是当年的那个她。 尤其她为人处事本就有问题,想当初她跟人跑了,她娘没少私下里暗骂,骂她坑人,更怕她会连累自己以后出嫁,要不然她娘也不会那么尽心尽力帮着大房把这件事瞒下来。包括她三婶也是,要知道她三婶一直和胡氏不对盘,她那么喜欢到处说道的人,那次也把嘴闭紧了,俱因这种行径在乡下是骇人听闻的,害了她自己也就罢,一旦走漏出去,家里的姑娘全部都不用嫁了。 “可她是跟那个货郎跑了,怎么可能会从那个地方出来?”卢娇月还是觉得有些不信。 “那谁知道呢,你要是不信的话,我过两日把狗大叫过来,那家伙是个狗鼻子,没少和那些人在一起厮混,是不是干过那行,他用鼻子都能闻出来。” “那么邪乎?”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过了两日,周进还真把狗大给叫来了。 狗大如今日子过得逍遥,周进忙着生意,可县里那片又不想丢手,就交给了他。现如今他每日就是在赌坊里晃悠两下,便四处跑着撒欢子、去哪儿撒欢?自然不用说,肯定是找他那至今数目不明的老相好。 他倒想和周进他们一同去做生意,只可惜周进手边没有能用得上的人,县里那片也只能他先接下来,待再过两年培养出得力的人手,他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这寒冬腊月的,出去一趟能冻死狗,狗大自然也没兴致去找老相好,不免就闲了下来。成日里闷在屋里发霉,一听周进这边有事叫他,立马杀了过来。 来后,周进将事情同他一说,他顿时乐了:“进哥你跟嫂子可真有情趣,为了验证这点儿小事,就把我从县里给拽了过来。” 卢娇月还有些不能习惯这些汉子们在一起打得嘴官司,忙找了个借口,就抱着孩子回东屋了。 周进笑骂:“行了,你嫂子脸皮薄,别有事没事调侃她。” 狗大嘿嘿笑了一声,没再说话。 等卢娇梅再次来时,就见周家多了一个长得十分斯文俊秀的男人。 他穿着一身直裰棉袍,手里拿着一把扇子,说不出的温文尔雅。卢娇梅见过这样的男人,一般这种长相打扮的人,都是书生,说不定还有功名在身。 “娇月,这位是?”卢娇梅眼光闪了一下。 “这是进哥的朋友。” 卢娇梅娇笑了一下,睇了狗大一眼,“看着倒不像,我妹夫是做生意的,难道这位也是?”这短短的一句话之间,她脸上的表情极为丰富,先是看狗大,又去看周进,眉目之间全是风情,眼神黏糊糊的,倒是没去看与她对话的正主卢娇月。 之前因为卢娇月总是和卢娇梅独处,心里只顾烦躁了,自然没注意观察过对方的表情。这次置身事外,她倒是看出了许多不一样的东西来。 她心中那股不舒服感更加重了,与此同时一种独属女人的警惕心,让她脊背不禁地绷直起来。 怎么形容呢,就像是碰到天敌。 周进看了媳妇一眼,这傻家伙终于反应过来了。 其实周进早就对卢娇梅的心思洞如观火,她曾不止一次背着卢娇月和周进搭话,只可惜周进懒得理她,又不想当面闹出来,才会一直没戳破。要不然那日他也不会和卢娇月说出那样的话,甚至只是为了这种很无聊的想法就把狗大从县里叫过来。 如今见媳妇如临大敌的模样,周进不觉得女人吃味的样子丑陋,反而觉得很想笑。 就在这时,里屋突然传来点点的哭声,周进便使着卢娇月进去了。他也没停留,跟着也进屋去了,临走时对狗大使了个眼色。 狗大这次来自然不是光为了辨别卢娇梅是不是从那地方出来的,还有别的用处。周进也是做了两手准备的。 东屋,卢娇月怔怔地将点点抱起来喂奶。 见周进走进来,她下意识道:“她是不是对你有啥不好的心思?” 周进也没打算瞒她,而是揶揄道:“你总算看出来了?” 男人这种表现,卢娇月自然不可能多想,只是略有些羞愧道:“怪不得你说让程大娘打发她,不让她来咱家了,我真没想到她竟会……” “好了,她怎么想与咱们也没有什么关系。” 卢娇月一挑眉:“那你就没有别的想法?” “什么想法?” 好吧,男人太坦荡荡,卢娇月实在不好意思将自己的那点儿小心思说出来。 自然又说到卢娇梅身上,“你说她到底咋想的,你都有媳妇孩子了,怎么能这样!”想到这里,她就很生气。这卢家的姑娘到底是怎么了,先是卢娇杏对卢桂丽,再是卢娇梅对她,也幸好男人是个好的,没对她产生什么歪念头,要不然…… 想着卢娇月就觉得不寒而栗。 “你可不准备对她有什么歪念头,要不然、要不然……”一时之间,她也想不出什么威胁之言。 “要不然你咋样?”周进调侃。 卢娇月想了一会儿,才硬气道:“我就抱着点点回娘家,以后再也不回来了。” “你娘家就在隔壁,我越道墙就过去了。” “我跟你和离!” 本是打算逗逗她的,可顺着她话联想下去,周进就觉得不能忍受,遂搔搔她的鼻子,道:“好了,你想哪儿去了,我可看不中这种女人。” “那你看得中哪样的?” 周进真佩服女人的小心眼,一句话也能被抓住漏洞。他笑了笑,欺身过来,“我就看得中你,除了你,我谁也不要。” 这么不要脸的一句话,倒是让卢娇月红了脸。明明都老夫老妻,孩子都有了,却觉得心里甜滋滋的。突然明白为啥她娘总是和她爹使小脾气,原来这是属于夫妻两人之间的小情趣。 周进看着媳妇如羊脂白玉般的脸颊上,一点点晕上红霞,甚至蔓延到脖子里,隐没在夹袄的领子下,不禁眼光暗了一暗,身上也有些热了。 他就势俯首亲了过来,一下子就叼上那宛如花瓣般的唇上。在上面磨蹭了两下,就伸舌探了进去。 “呜……” 她单手推着他,嘴里含糊不清道:“女儿……” 周进气馁地坐直起身,先看了看有没有压着女儿,才道:“晚上让程大娘搬去西屋,让女儿跟她睡,要喂奶的时候再抱过来。” 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卢娇月起先还不明其意,跟着立马就反应过来,连连摇头。 “这事不成,你可千万别跟程大娘说,到时候该让人笑话了。” “笑话什么?你难道不想给咱女儿再生个弟弟?” 自然想,可是—— 卢娇月只要一想到两口子为了那啥,让女儿晚上去跟别人睡,就有一种很浓烈的羞耻感。 “这事不成,等点点再大一点吧。”她打着商量。 “那你晚上不准再拒绝我,她这么大点儿孩子,懂得个屁。” 卢娇月实在不想跟男人讨论这个问题,只能顾左右而言他,“咱们快出去吧,留两个人在外面,也不是个事儿。” 周进表面上没说什么,实则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晚上就把女儿拎远些放着,不让她再睡在两人中间。 两人出去后,发现堂屋里竟只剩下狗大一个人正坐在那里喝茶,卢娇梅却不知所终。 “人走了?” 狗大答非所问:“进哥,我有九成的把握,这女人就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从她的做派、眼神以及对付男人的手段,寻常良家妇女可不会这路数。” 事情至此,卢娇月听到这话,已经不觉得有什么惊讶的了。 周进点了点头,并不意外。 狗大又道:“用不用我帮你和嫂子把这女人弄走?”之前周进就将卢娇梅对他有不良心思的事和狗大说了。 周进挑眉:“你看中她了?” 狗大笑得猥琐,“不是我看中她了,是她看中我了。” 很难以想象这种笑容竟会出现在这么斯文的脸上,反正卢娇月是被狗大给笑懵了。狗大眼光扫到她脸上的表情,当即变了脸,装出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我嫂子这么好的人,还给进哥你生了这么漂亮的闺女,我可不能让那种女人把你们给霍霍了。嫂子,你说是不是?” 他先讨好地对卢娇月笑,又对周进道:“进哥,难不成你对她有什么心思?”他一副很不敢苟同的样子。 卢娇月被他给逗笑了。 周进笑骂:“滚你小子的,别拿老子开涮,那种女人你愿意弄去就弄去,别惹出什么麻烦来就行了。” “这怎么可能?就她那点儿小道行,也就是我吹吹灰的功夫。”说着,他站了起来,“我先走了,不过我还会回来的,这段时间我可能会频繁上门,嫂子你可别嫌弃我。” “当然不会。”卢娇月道。 狗大对两人点点头,便甩手走了。 事后,卢娇月问周进:“咱们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大好?”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可没人勉强她,难道你愿意她天天把劲儿都使在你男人身上?” 卢娇月赶忙摇摇头。死贫道不如死道友,既然如此,还是死道友吧。 “狗大是个知道轻重的,他不会随便乱来的,即使乱来,也是那女人心思不正。” 卢娇月点点头。 之后,狗大频频上门。 凑巧的是,每次狗大来,卢娇梅都会主动上门。 周进两口子自然不会不识趣,屡屡给两人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如是这般几次后,狗大不再来了,卢娇梅也不再来了,周进对卢娇月说这两人勾搭在一起了,卢娇月除了无语,也不能再有其他的反应。 又到了年关,一如往昔村里又开始热闹起来。 大家都喜气洋洋的,为着新年做各种准备。 梅庄毅体恤外甥女两口子刚新婚就分离,如今又添了个孩子,就把外面的事一应接了过来。有胡三等人的帮衬,周进出不出面并不是太重要,于是周进便在家里陪媳妇养娃,顺道忙着家里过年之事。 日子过得繁琐而又平静,这种平静的日子是周进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明明有理想有抱负,可看着媳妇和女儿,又觉得即使就这么守着她们一辈子也不错。 过了正月十五,这个年就算是过完了,村里又沉寂下来,如今天还冷,差不多要等到开春外面化了冻,外面才又会热闹起来。 点点如今已经三个月了,跟满月时的她又是一个样儿,现如今的点点吃得白白胖胖,小胳膊小腿儿像藕节似的,知道冲人笑了,也学会哭了。 第一次见女儿流眼泪,可把周进两口子吓了一大跳,要知道点点以前哭可从来都是干嚎的。 卢娇月忙把梅氏找了过来,梅氏笑道:“小娃子就是这样,大人哭都知道流眼泪,你以为小娃娃不懂?” 两口子当即囧囧然。 点点会流眼泪了,似乎又娇气了一些,这孩子脾气也大,也不知随了谁,举凡有点儿不乐意了,就嚎嚎大哭起来。哭的声音又响又亮,一双随了卢娇月的大眼睛,眼泪汪汪的,让人瞅着恨不得把心掏给她。 这不,梅氏说小奶娃是三翻六坐七爬爬,让卢娇月没事就把屋里烧暖和些,将点点的小棉袄给褪了,给娃儿穿薄一些,好让她学着翻身。这几日点点也摸到窍门了,先把两只小胖腿儿扬起来,举得高高的,小身子使劲往一旁扭,好不容易侧过身来了,却怎么也翻不过来,又倒了回去,就哇哇地哭了起来。 当爹的心疼,忙要上去帮她,却被当娘的制止了,“娘说了,让她自己来,总不能翻身总让大人帮吧?” 小点点似乎听到娘在说话,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就瞅了过来,瞅了一会儿娘,又去瞅爹,可爹也不来,她抽了两下小鼻子,也不哭了,继续奋斗自己的。 瞅着女儿的小表情,周进差点没被乐开花,对卢娇月道:“这小屁孩子,居然还有眼力界儿。”嘴里看似笑骂着,实则那得意劲儿别提了。 卢娇月笑嗔了他一眼,道:“你当她永远是只知道吃了睡睡了吃?” 就在这时,梅氏过来了。 她一脸怪怪的表情,坐下后就道:“我听你三婶说,梅子找人了。据说那人在你俩成亲时出现过,好像是进子的一个朋友,也不知道是谁,你们知道这事不?” 卢娇月和周进对视了一眼,她可不擅长撒谎骗人这事,尤其还骗的是自己娘,就由周进出面回答。 周进装得一副满头雾水的样子,硬着头皮道:“还有这事?三婶咋知道的?” 梅氏呸了一口,“还不是梅子做派太招眼,你说寡妇找下家,也没人会说什么。可她倒好了,还没嫁过去,人男方三天两头就上家里去。村里早就有人在议论了,你三婶也是听人说了,才悄悄关注了一下。” 这所谓的悄悄关注,自然是爬院墙看热闹,这事二房上上下下谁都知道。按理说这样有些不应该,不过现如今乔氏也就只有这么个乐趣,自然没人制止她。 “那男的据说挺有钱,行走赶着马车,长得也很体面。你们真不知道是谁?” 卢娇月心里一跳,就想道出实情来,却见周进装得一副沉思的模样,说:“会不会是狗大,他前阵子有事来过两趟家里,娘你也知道前段时间卢娇梅老上家里来,两人碰见过两次。” 男人都这么说了,生为媳妇的只能打掩护,卢娇月连连点头,“还别说,真有这事!” 梅氏睇了两人一眼,也没再说其他,而是转身去逗小外孙女去了。 梅氏这反应反常,小两口不禁心虚起来。卢娇月偷偷朝周进递了个眼神,周进便找借口出去了,她则坐到梅氏身边来,看着她逗点点玩。 “如今长大了,知道哄你娘了。”梅氏瞅了女儿一眼,道。 卢娇月干干地笑了一下,娇声道:“娘——” 梅氏打断道:“行了,我知道进子是个稳重的,别闹出什么事就行了。” 见梅氏主动戳破,卢娇月也不敢再隐瞒,老实坦白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你说进子他们说梅子在花楼里呆过?”梅氏皱着眉道。 卢娇月点点头,“不过也不敢确定,可她扭头又搭上了狗大,我倒是愿意相信这种说法的。” 梅氏连连唏嘘道:“怎么就成这样了?这孩子在外面究竟碰上了什么事,不是跟那货郎跑了吗?” “谁知道呢,她自己害了自己,能怨上谁?”卢娇月的口气有些小埋怨,显然是记着之前卢娇梅想对周进使歪心思的事,“她自己立身不稳,鬼心思那么多,咱们可没强迫她,是她自己和狗大搭上的。娘,你可别忘了之前她对你女婿可是心思不纯,你可别同情她。” 梅氏戳了她额头一下,笑骂道:“用得着你说,你当你娘喜欢胳膊肘往外拐?不是我说你,你反应未免也太迟钝了,这是进子在乎你,主动就帮你解决了。要是换成另外一个人,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有你哭的。” “要真是那种人,我也不会嫁啊。”卢娇月颇有些大言不惭。 梅氏嘴里哼了一声,脸上却带着笑。 母女两个又说了几句闲话,梅氏才又道:“你跟进子说,让他和那狗大说,差不多就算了。终归她姓卢,别闹得到时候不好看,连累你们脸上也没光。” “娘你放心,进哥他心里有数着呢,另外狗大也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 狗大日里进出大溪村,没少被村民们看见。 渐渐关于卢娇梅攀了个有钱人的说法,在村里越传越广。 没少有人羡慕眼红,可同时因为这种行举到底是有违世俗的,私底下没少有人说些不好听的话。都说卢家大房一家人如今是只看银子,不要脸了,这寡居在娘家的寡妇,竟能勾得人主动找上门来。 虽狗大从没对卢娇梅做出什么过格之举,也没在卢家久待过,顶多就是和卢娇梅说说话,或者留在卢家吃顿饭上面的,可无奈外人不知道啊,都说卢家大房人不要脸,让自家闺女在家里就和人厮混起来。 反正难听的话很多,不过如今众人皆知二房三房和大房闹崩了,倒也没人往其他两房身上攀扯。 对于外面种种流言蜚语,大房一家人可没听进耳里,只当是村里人眼红嫉妒。无人嫉妒是庸才,家里在村里沉寂太久,如今有人嫉妒才说明自家的日子过得好。 就在这风头浪尖之时,卢老汉又折腾想买地了。 问村里不少人家打听,有没有人家想卖地的。没少被人从家里骂出来,主动问别人要不要卖自家地,不是意有所指骂人家要破家?乡下人,不到要破家的地步,谁会卖赖以为生的地?! 其实卢老汉真没有什么歹意,不过是因为当初自家卖了地,没少被村里人暗里笑话。如今家里情况好了,自然想告诉大家卢家还没败,只可惜心情太迫切,选择的方式也有些错误。 卢老汉蔫头耷脑回去,自然又落了一家人的埋怨。 卢娇梅也气得嘴唇直打哆嗦,说自己如今已经被村里人戳碎了脊梁骨,当爷爷的还乱添乱。卢老汉被数落的恼羞成怒,可又不想得罪有钱的孙女,只能一头扎回屋里,又坐在炕上抽起旱烟来。 胡氏将女儿硬拉回屋里。 “他总归是你爷爷,你个做小辈的这么说他,你让你爹的脸往哪儿搁?” 卢娇梅一把甩开胡氏的手,去了炕上坐下,“咋?天天吃我的喝我的,我还不能发点儿脾气了?!他闹腾着要买地的时候,咋没想想我是他孙女?有这种当爷爷当爹的,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要买地了,家里有银子买地?” 说到最后,卢娇梅连连冷笑。 胡氏静默了一瞬,才软声道:“你也别怪你爷爷和你爹,你想你若是嫁进苟家,咱家家底太薄,总是有些不像话。你爹你兄弟有本事了,你在苟少爷面前脸上也有光,总比娘家人天天上门打秋风的强,也免得你日后怄气。” 卢娇梅哼道:“说来说去,还是想逼着我给家里买地。” 胡氏叹了一口气,“娘也是为你好,你好好想想吧。” 说完,胡氏就走了。 胡氏走后,卢娇梅一个人坐在炕上脸色忽晴忽阴。 当年她瞎了眼,跟着那样一个油头粉面万事不中的人跑了。等她和那人无媒苟合成了亲后才发现,原来那人并没有他说得那么好。城里的房子倒是有,破瓦房两间,还不如自己家。也是城里人,可惜光棍一条,没爹没娘,周遭邻居没一个人愿意和他打交道的。 起初那人骗她说,当年他父母早逝,这些人见自家房子值钱,就想强卖强买。他不愿意,就把附近几个邻居都给得罪了。之后过了两个月卢娇梅才发现,哪里如他所言,明明是他偷鸡摸狗不干正事,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可他偏偏就捡窝边草啃,人家还不恨死他。 当初若不是在城里实在混不下去了,那人也不会担着货去乡下赚点儿口粮银子。即是如此,那货还是赊欠别人的,他胡吃海喝在自己面前充大方,没多久就把赚来的银子连本带利给花光了,人家上门要账,自然又在家里闹了一场。 也是那个时候,卢娇梅才知道那人真正的底细。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事已至此,她根本没有回头路,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卢娇梅也是个性子泼辣的,硬是逼着那人出去做工赚钱养家糊口。那人倒也去了几天,可没几天就坚持不下去了,只是卢娇梅日日在家,自然不知道这人又在外面干了什么。 等她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这人将她卖了,卖进了勾栏院。 卢娇梅几次都想过要死,可真事到临头才发现,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老鸨多得是手段收拾她,来回折腾了几次,她也不折腾了,就那么在勾栏院里待下来,做起了皮肉生意。 自那以后,卢娇梅就把男人的真面目给认透了。 谁对谁是真心?不过是你想我身子,我想你银子! 她惯是个有手段的,将老鸨哄得很好,也有很多恩客固定会来找她。做了几年下来,手里也攒了一笔不菲的银子。 没人愿意一辈子呆在勾栏院那种地方,卢娇梅自然想过要赎身。等终于攒够了银子,她便自己将自己赎了出来。 天大地大,等卢娇梅出来后,才发现竟然没有她的容身之地,她孤身一人在外,而这世道对一个女人来说太过艰难。 自然想到了大溪村,那个从小她生长的地方。 也是经历了太多,想过回那种平静的日子。其实想想也挺好,回到家乡,找一个老实可靠的男人嫁了,以后的日子也能过下去。 不过卢娇梅也清楚自己短板,举凡在勾栏院里呆过的女人,都会被灌一碗绝育药。她是不能生的,所以嫁人之事还得细细筹谋,以她的容貌嫁个没成过亲的,也不是找不到,可成亲后一直不能生,恐怕日后还得折腾。 也因此卢娇梅才会盯上周进。 其实一开始卢娇梅并没有打算想找周进这样的人,可乡下的日子实在太苦了,她以前虽做得是下贱行当,可日里也是锦衣玉食。回家后,卢娇梅适应了许久,才适应乡下的日子。 粗茶淡饭一辈子,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且卢娇梅更没预料到的是,家里如今的日子竟然过得这么差,地没了,就剩个房子。一家子都张着嘴只会吃饭,却没几个能挣钱的,而她的回来,恰恰解决了家里的难题。 也是卢娇梅太注重自己的脸面,当初她为了怕人笑话,特意扯出了个有钱寡妇的幌子。家里人都知道她手里有钱,自然没少捧着她,捧着捧着她就忘记了自己真实的情况。 其实卢娇梅手里并没有多少钱,别看勾栏院的老鸨跟她关系不差,可提到银子,那就是爹娘都不认,更何况是她个花娘。赎身银子开得很高,等她给自己赎了身,手里不过也只剩了两百多两银子。 若不是这样,卢娇梅也不会想到要回家,这点儿银子看似不少,可在城里连个泡都翻不起来。她孤身寡人一个人,又没个进项,难道以后年纪一大把还指望卖肉,还不如早早回去找个人嫁了算了。 就这么今天一点儿,明天一点儿,卢娇梅手里的银子越来越少,等她反应过来家里是个无底洞的时候,她已经没了回头路,人既然已经回来了,就只能继续待下去。 于是村里最有钱的周家,便进了她的眼底。 现如今她已经不想以后什么的了,只想赶紧找个人嫁了,赶紧摆脱家里这群人,当然有钱自然最好。 至于苟少爷,完全是个意外,卢娇梅没想到自己运气会这么好,竟会碰到这么一个合她眼缘的。比起五大三粗一脸凶相的周进,自然是小白脸苟少爷比较能入女人眼。 也是卢娇梅上当没上够,上次便栽进那个驴屎蛋子外面光的小白脸手里,如今又碰上一个。 不过此时的卢娇梅显然是没意识到这一点,她正在想她娘之前说的那事。 卢娇梅对狗大了解并不多,只知道他是县里人,家里有点小钱,如今和周进合伙做生意。 这样一个家世长相都不算太差的人,家里人怎么会同意娶她一个寡妇进门,所以卢娇梅必须给寡妇身上刷成金漆。也就是说她家里情况必然不能太差,就算是乡下人,也得有些家底,且家世清白。另外她本人也得有一定的资本,来打动对方的家人。 一个容貌过人,身家万贯的寡妇,想必这一切都不是难题。 卢娇梅转身从炕柜里翻出一个小箱子,这个箱子里装了她全部身家。 她打开看了看,里面有几样金首饰,还有一百多两银子。 她摸了摸那几样首饰,也幸好有这些,才不至于让她牛皮吹破。而苟少爷也一直没怀疑她的所言。 她又摸了摸那张银票,和几个银锭子,坐了好一会儿,才把那张银票揣进怀里,推门出去了。 给家里买地是势在必行,其实卢娇梅也清楚,而卢家其他人也清楚,也因此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就是因为清楚,卢娇梅才恨,等着,等她嫁进苟家,她一定一定不会再进娘家门。就算再进娘家门,娘家人也别指着还能从她手里榨出半钱银子。 这么想着,卢娇梅掀开正房的门帘子,对坐在里头的卢歉笑道:“爷爷,你别怪我,我刚才也是一时气上了头。你不说要买地吗,有看中的没?” 卢老汉手里的旱烟袋当即惊喜得掉落下来。 还别说,虽村里骂卢老汉的人不少,还真让他找了一家卖地的。 是村里的一个富户,姓马。马家的儿子有出息,在桃源镇买了房子,娶了媳妇,又开了个杂货铺。马家就他这么一个儿子,如今儿子有出息,儿媳妇也生孙子了,老两口就想卖了家里的地搬到桃源镇去。 马家的地算不得是最好上等良田,但也不差,有十亩上等田,还有十五亩沙地。这二十五亩地买下来,差不多需要一百七十两银子。 卢娇梅没想给家里买这么多地的,在她想来买上十亩意思意思就算了,她手里还得留点儿银子。哪成想一下子要买这么多,几乎将她手里的银子一下子掏了个精光。 可如今已经骑虎难下,话是她说出口的,且本村人自然在本村有地才好,另外马家也不分着卖。无奈之下,她只能硬着头皮全买了下来。 将地契拿到手里的时候,卢老汉高兴得几乎没跳起来。 他活了这一辈子,还没拥有过这么多地,早先年一家子累死累活好不容易攒下十七亩地,哪曾想分家后,几乎都被败了出去。如今手里捏着二十五亩地的地契,卢老汉老泪横流,他对得起卢家的列祖列宗。 这一消息传遍了整个大溪村。 以前没周家的时候,马家算得上是村里数得上号的富户,俱是因为马家是村里地最多的人家。如今马家的地卖给了卢家大房,这卢家大房顿时跃身成为村里数得上号的富户。 人人都说卢明川会生孩子,生了个丫头片子,竟然给家里带来了这么大的财富。可这事是羡慕不来的,谁叫人家会嫁女儿,女儿也嫁得好,嫁了个有钱男人死了,家产都是女儿的了。如今女儿给家里买了地,这马上又要嫁给有钱人了。 一时之间,村里众多重男轻女的人家对家里的女儿都和颜悦色起来,谁也不敢说以后家里不会出个‘卢娇梅’,这倒是许多人都始料未及的事。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连着多日,大房一家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 卢老汉来回倒腾几天,都没发泄出来心里那股子欣喜劲儿,就拍板说家里要摆酒,村里一般哪家要是有大喜事都是要摆酒的。其实也就是想村里人面前显摆显摆,只是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卢娇梅被气得胸口生疼,如今家里虽有了地,但银子可没半钱。想摆酒,自然还得她出银子。 给家里买地几乎将她手里所有的傍身银子花了个空,现如今还要让她出银子摆酒,卢娇梅心里几乎在滴血。可刚摆出几分不愿意的模样,就被卢广仁埋怨,说摆场酒也不过就花个三五两银子,大姐手里那么多钱,还在乎这一点儿? 卢娇梅内伤在心,谁也不怨,就怨她当初太要脸,非要扯出个有钱寡妇的幌子。可这也不能怪她,她一个‘寡妇’回娘家居住,若是不表现出几分有钱的样子,估计在家里呆不了几天,就会被弟媳妇们甩脸子。如今这世道可万万没有出嫁女回来啃娘家的事儿,更何况,她怎么有脸将自己之前的丑事说出来。 都叩了九十九个响头,自然不在乎这一拜。 卢娇梅几乎是咬着牙,又拿出了三两银子给胡氏。心里自然又将娘家人怨了个底朝天,都当她是冤大头,给她等着,总有一日…… 经过这么两下一折腾,卢娇梅手里的银子已经见了底儿。可关键她还不能当家里人说,只能强颜欢笑。 也因此,她心里更加急切了,在狗大上门来找她时,她又提了提啥时候娶她过门之事。 狗大当面没说什么,敷衍了她几句,扭头就往周家来了。 “进哥,不行了,我得赶紧撤,那卢娇梅上杆子让我娶她,都提了几回了。”说完,他又抱怨道:“你说我亏不亏,便宜没占着一分,还被人给赖上了。” 周进笑着道:“改天我请你喝酒。” “那敢情好,过些日子再吧,我最近大抵是不会来这里了。那女人要是找上门,你就说我出远门了,反正这茬你得帮我应付过去。”要不是为了周进,他也不会被这种女人缠上,所以狗大一点儿都没觉得这要求过格。 周进很爽快地点点头:“行。” 大房要摆酒,几乎请了村里所有的人,就是没请二房和三房,也没请周家。 梅氏知道后,脸色十分难看。 实在不是她小心眼,而是大房做得太难看了。早先二房家办喜事,是没有特意上门请谁来吃酒的,都是村里人知道后主动上门的。之所以会这样,也是不想闹得太难堪,别人都请了,不请自己亲爹亲大哥?甭管私底下怎么样了,这种明摆着打人脸的事,以二房两口子的厚道性子是做不来的。 可大房那边偏偏反倒其行,也不知是想显摆的心思,还是怎么,竟然挨家挨户上门请人到时候来喝酒。全村人家的门槛都踏了,唯独就是漏了三家。这不是明晃晃的打脸是什么? 梅氏气得不轻,卢明海脸色也十分不好。 而三房那边,乔氏只差没把卢明山骂了个狗血淋头,骂他不长记性,他倒是还记得爹娘,可惜爹娘早就忘了他,只差没将他这个当儿子的脸往地上踩了又踩。 乔氏还记着卢明山把房子还给老两口那事,连声骂道那房子就当是给狗住了。 卢明山也十分恼火,连着几日脸色都阴得能滴出水来。 倒是卢娇月出于提前知晓卢娇梅被狗大坑了这事,心里倒没有这么多不平,反而有一种看好戏的心态。实在不是她幸灾乐祸,而是大房那边干得这一出一出,都不是人能干出的事儿。 大房摆酒的事,在村里闹腾了几日,才终于平息下来。 事后自然有村民发现这一端倪,没少有人在背后议论。有人戚戚然,有人说当老子的太小心眼,也有人说这老卢家现在竟然闹成这样,父子几个对着打擂台,自然也没少有人背地里看笑话。可不管怎么,大房一家如今在村里又站起来了。 等大房一家子好不容易忙完这一摊子事,扭头才发现那苟家少爷竟然多日没上门了。 不禁去找卢娇梅问情况,可卢娇梅自己心里都没底,她怎么好当家人说。这两日家里人个个喜笑颜开的,可她心里却是火烧火燎的,嘴角都燎了个大火泡。 在家里耐着性子等了几天,卢娇梅实在等不住了,主动上周家大门来打听消息。 门是程婆子开的,见到她就拉下了脸。 “你找谁?” “程大娘,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娇月堂姐,我找她说说话。”卢娇梅满脸堆笑。 程婆子顿时呸了一口,“还堂姐,给咱家难堪的时候,咋记不得是亲戚了?我寻思前段时间频频上咱家门的是你啊,咋就翻脸不认人了!如今找上门来作甚,快走快走,咱家可没有个有钱的富户亲戚。” 说完,门砰的一声就关上了。 卢娇梅错愕脸,反应过来后,自然将家里人给怨上了。 她就说做事不能太过格,全村人都请了,就是漏了二叔三叔还有周家。可她娘她爷她奶都说当初二房家办喜事时,也没请家里。 可那能一样吗?二房家办喜事可没有请谁,都是村里人自己上门道喜的。而家里这次摆酒,却是大张旗鼓挨家挨户的说,打得主意就是给二叔三叔家没脸,至于周家不过是顺带上的,谁叫周家是二房家的女婿。 看似情况一样,实则道理却不一样。当初大房一家是自己没脸上门,而这次大房是摆明了当着全村人面不给二房和周家人脸。 既然不给人脸,也别怪别人摔门不给她脸。 卢娇梅越想越恼火,嘴角刺拉拉的疼,心里更怕周进会记恨自家从中搅合她和苟少爷的好事。她甚至想,这苟少爷多日没出现,会不会就是被周进给搅合了。 想到这里,她心里又是恐慌又是愤怒,回家后就当家里人面发起火来。 听完卢娇梅的话,大房一家子也不禁心慌起来。 家里如今是有地了,可有钱女婿也想要啊,村里谁不知道卢娇梅马上就要嫁给县里的富户了。若真是出了什么岔子,可真就是脸都丢光了。 卢老汉几个男人都要脸,胡氏也不愿对二房示弱,几个人都阴着脸不出声,倒是崔氏连连叹道当初不该这样,这下子把人家给得罪死了,真搅合了孙女的婚事,那真是…… “说够没,少说一句会死?!”卢老汉摔了旱烟袋怒道,“苟家少爷那么喜欢梅子,是他周进一个人能搅合的?” 说是这么说,其实卢老汉心里也没底,他不过是拉不下这个脸罢了。就因为自己一时小心眼,把孙女的好事给霍霍了。 “梅子你别担心,肯定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对卢娇梅安抚道。 如今也只能这么想了,可连着又过了几天,狗大还是没露脸,这下大房一家子可真急了。 你抱怨我,我抱怨你,抱怨抱怨就吵了起来,连着多日家里头都乌烟瘴气的,最后还是卢老汉出面拿了主意。 让家里人上门道歉。 对,就是道歉。 把态度摆出来,卢娇月毕竟姓卢,难道还能真和她堂姐记仇? 卢老汉就不信卢娇月敢当着人面说因为记恨,所以就坏了她堂姐的好事,除非她不打算做人了。拿下了卢娇月,周进还是事儿? 于是大上午的,村里有不少人家看着太阳好,都在外头晒太阳,就见卢家大房那寡妇女儿,村里出了名的有福之人卢娇梅,哭哭啼啼往村尾走去。后面还跟着大房婆媳俩连声劝着什么,这一看就是有什么事,有不少好奇的村民都尾随了过去。 到了周家大门前,卢娇梅嘭嘭嘭嘭就敲起门来,边敲门还边哭了起来。 就有不少好事人在后面劝着,可卢娇梅也不说话,就是哭。 不多时,门从里面打开了。 “有事?”程婆子本来不耐烦的脸,在看到卢娇梅身后站了这么多人后,就是一愣。 卢娇梅哭得可怜兮兮的,“大娘,你跟娇月说一声,就当是我这个做堂姐的不对,让她出了跟我说句话。” 胡氏也跟在一旁抹着眼泪道:“就当是咱们家对不起你家,咱们不该有眼不识泰山,要说是错都是我们这些当长辈的错,可千不该万不该,你也不该祸害自己亲堂姐啊……” 说着说着,她就扬声喊了起来,“月丫头,你出来,大伯母给你道歉还不成?” 看到这一出,围观众人更是惊奇了,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竟就闹得这么一出。 邱翠荷就在一边给大家描补,也不提其他,就说那苟家少爷是周进的朋友,那苟家少爷和大姑姐本来是好好的,可不知怎么人就突然不上门了。 这话说得含糊其辞,可结合之前大房摆酒唯独撇开了卢家二房和周家,以及眼前这一幕,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这是惹着不该惹的人,人家生气了,所以就从中间做了什么。 坏人姻缘可是掘人坟头的阴损事,乡下人家谁不忌讳这个,顿时都帮大房一家子说起话来,纷纷道卢娇月不应该,就算有再大的仇怨也不该做出这样的事,毕竟卢娇梅可是她亲堂姐。 这正是大房一家子想要的局面,胡氏唱念做打一口一个叫卢娇月出来。 而卢娇月此时可不在自己家,而是在二房家里,早在外面闹腾起来,她最先干得不是出去和大房一家掰扯个一二三来,而是先来二房这边按住沉不住气的梅氏。 梅氏素来是个冲动性子,别看她平时挺泼辣的,她这人天生不会玩心眼,有胡氏在场,出去吵架是一吵一个输。 “娘,你可千万别激动,这事不用你出头,他们既然是冲着我家来的,我出面就行了。” “就是娘,还有我呢,这事你别管,我去跟她们说道。”周进在一旁道。 卢娇月连忙斥他:“你也别去,她们来了一大堆老弱妇孺,你个大男人出去与她们掰扯,不管输赢都落了下成。她卢娇梅今天不是冲我来的吗,我去就是。”说着,她把点点往周进怀里一塞,扭头就往自家去了。 程婆子之前应付卢娇梅,也是受了周进的交代。此时这般情况,一时之间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只能硬着头皮堵在门口,就是不让外面的人进来。 卢娇月从门里挤了出去,就往正唱得一套一套的胡氏面前一站:“大伯母你找我?有啥事,说吧。” 胡氏当即就想唱起来,却被卢娇月打断道:“算了,你也不用说了,我刚才在里头也差不多听明白了。你们是认为是我搅合了她卢娇梅的好事?” 纤纤玉指一神,直指正捂着脸哭在旁边装弱势的卢娇梅。 就有好心人在一旁劝道:“娇月丫头,再不看你们终归一个姓,又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戚,万万不当做出这种事来。” 这插话的一听这话音,就是平日里妒忌二房家和周家日子过得好的,看热闹不嫌事大之人。 卢娇月也没给她留脸,刺道:“婶子,事情没搞清楚之前,咋就认为是我做了什么坏人姻缘的事,您老人家长天眼了?” 那位大娘被刺得脸上一红,一缩头就缩回了人群里去。 卢娇月又扭头望向胡氏母女两个,“你们是不是认为我搅合了她卢娇梅的好事?”她这话说得分外不客气,也是实在恼火了,她和周进两个想过所有可能,就是没料到大房一家竟然闹这么一出,而且是直冲她而来。 邱翠荷撇着嘴在一旁道:“装得一副什么无辜样,不是你还能是谁,还不是你让你男人对人家苟家少爷说了什么,要不是好好的,咋苟家少爷就不露脸了。” 卢娇月冷笑道:“首先第一,咱们先不提她卢娇梅是在哪儿认识的苟家少爷。要是我没记错的话,是前阵子她频频来我家找我说话,才和苟家少爷认识的。用得上人的时候,就左一个妹子长,右一个妹子短的,用不上人就不露脸了,把人脸往地上踩。当堂姐当成你这样的,那全天下的堂妹都该哭了。” 卢娇梅嘤嘤哭道:“月丫头,都是我的错……” 胡氏一脸含冤受屈的模样:“月丫头,要怨就怨我们这些老不死的,是我们不该,是我们有眼不识金镶玉,可梅子毕竟是你亲堂姐,你万万不当这么祸害她……” 卢娇月见她们又来这一套,当即寒了脸:“赶紧打住!那苟少爷不露面确实是有些事,但可不是我从中做了什么。要是大伯母记性还好的话,应该还记得那次你和大伯栽赃不成,反被抓进大牢的事吧?” 胡氏眼光躲躲闪闪,心中却有了不好的预感。 “你说这事作甚?” 卢娇月讥讽地勾了勾嘴角,“你当人家哪家娶媳妇,不事先打听好对方家世的?不怕跟你说白了吧,苟家听闻了你和大伯的曾经做过的事,觉得自己的儿子不能娶这样一户人家的女儿,所以接下来还用我说吗?” 无视胡氏母女两个苍白的脸色,她又道:“你们都说了苟少爷和大堂姐感情好,这还真不是咱们从中能搅合的。事情既然已经说清楚了,麻烦你们还是赶紧走吧,以后千万别再上咱家门,我可真是消受不起。” 丢下这些话,她就扭头进去了,让程婆子把门从里头关上。 直到门关上后,她才长长吐出了一口气。这还是她第一次当着人面和人掰扯,万幸没有落下风。 怕女儿会吃亏,梅氏早就来周家这边了,站在门里面听动静。见女儿进来,忙上前拉住她的手。 “月儿做得对,这种人就得这么对付,狠狠地打她们脸才好。” 卢娇月没料到梅氏会这么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也是被她们气急了。” 梅氏点点头,正还想说什么,突然想起来家里灶上炖的那锅鸡。方才突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她早就把灶上炖的菜给忘记了,也不知道这会儿烧干没。丢下一句话,便忙不迭地跑了。 卢娇月忍俊不住扑哧一笑,和周进对了一眼。这打发大房的法子还是周进想的,只当卢娇梅下次上门就拿这法子以绝后患,也免得她总是上门来找。只可惜低估了大房那边能作的程度,今日竟闹这么一出,卢娇月这才现学现卖今儿当众撕扯出来。 卢娇梅脸色白得像死人一样,愣愣地盯着胡氏:“娘,你和我爹到底做啥了?” 胡氏脸色黑得能滴出墨来,还带着几分难堪,伸手去拉她:“咱们回家去说。” 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插嘴:“卢老大家的,你就跟你闺女说了吧,这么大的事儿咋就提前没跟闺女吱一声?” 胡氏面孔扭曲了一下,对人群暴喝道:“说什么说,说什么说?看什么热闹,有啥好看的。” 人群顿时散开了,当然也少不了有那嘴上不饶人的,边往回走边说些风凉话。 “我就说那县里的富户少爷是瞎了眼,咋就看中这样人家的闺女?” “你少说些成不成,没看人家已经够伤心了。” “又不是我做的那种生儿子没屁眼的事,有啥好羞愧的。” “我就说卢二家的闺女不是那种人,那丫头平日里就是事少的,可做不出那种坏人姻缘的事,合则算来算去是亲爹亲娘坑了自家闺女。” “让我说这就是现世报,瞧瞧前几天得瑟的,尾巴恨不得把天捅个窟窿,我看这下他们还能笑得出来……” 乡下的妇人素来泼辣,论骂架,那是一个顶俩。人家当面不跟你吵,但说出来的那话跟把人气晕过去。 这窃窃私语顺着风钻进大房几个女人的耳里,胡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想上前和人撕扯,却又实在没那个脸。尤其这边卢娇梅跟魔怔了似乎,直直地盯着她:“娘,你和我爹到底做啥了?” “回去说,回去说。”胡氏压着嗓子道。对邱翠荷使了个眼色,让她帮着自己强把卢娇梅拉了回去。 大房家里经历了有史以来第一场大闹。 卢娇梅跟疯了似的,又是哭,又是骂。哭自己命苦,哭亲爹亲娘坑女儿。 可她怎么想得到娘家之前竟然出了这么一场事,亏她当初回来见家里过得如此窘迫,还多嘴问了一句,哪知家里人瞒她说,都是因为二房三房跟家里闹分家,才会成眼前这样的。 其实不是卢明川和胡氏不想说,只是他们怎么有脸说。那件事在家里是个禁忌,是提都不能提的,卢明川是个闷不吭的性子,可是家里谁要提那事,他就跟谁翻脸。更不用说胡氏了,当初自己因为这事被休回娘家,更是心口不能揭开的伤疤。 而卢娇梅自打回村以后,寻常极少到处串门,偶尔出去碰到村里人,谁也不会不识趣的跟她说这个,可不就闹出这一场事来。 大房两口子起先理亏,也觉得是自己对不起女儿,可卢娇梅不听劝,在家里闹腾不休,两人就恼上了,把卢娇梅斥了一顿。 卢娇梅不依不饶,说一大家子人吃自己的喝自己的,扭过头来却坑了自己一把。 这无疑是打卢老汉父子两个的脸,两人当即翻了脸,拿长辈身份压她,骂她忤逆长辈。卢娇梅可不是善茬,吃了这么大一个亏,气受够了,银子花没了,公子哥也飞了,自然拿着之前给家里买地说事,硬管卢老汉要地契。 卢老汉当即被气晕了过去。 之后自然是一阵人仰马翻请大夫,等卢老汉再次醒来,却不得不面对自己中风的事实。 倒也不是瘫在炕上,就是手脚不灵便了,半边脸也歪了,一说话就往外流口水,话也说不清楚。 这闹腾的一出一出,可是让村民看了一场大好戏。谁能想到前几日卢老汉还满脸红光地请大家吃酒,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人就成这样了。 终归是自己的亲弟兄,卢大伯和卢三叔也上门来探望了,面对这种情形,他们也说不了什么,只是看看卢老汉的情况,顺道把卢家这边一直闹腾不休的事给解决了。 卢娇梅身为外嫁女如今归家,能给家里买地说明她孝顺,可她气病了亲爷爷,也是十分大逆不道的事。这件事以后不得再提,也算是各打五十大板,在中间和了场稀泥。 其实卢娇梅自打爷爷成这样了,心中就有了明悟,这个闷亏她是吃定了。若是爷爷不出事,她还能仗着人言逼家里把地契还给自己,可出了这档子事,家里人不追究她就是好的。若是她再作下去,恐怕村里头都不能容她,毕竟忤逆长辈可是在哪儿都是犯忌讳的事。 此时的她非常后悔当初为什么要回来,哪怕是在外面,日子过得艰难点儿,也不至于成这样。可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晚了,她也只能咬着牙硬赖在家里。没了银子,她哪儿都去不成,被家里赖了几十亩地,她就在家里当祖宗,看谁敢撵了她出去。 第113章 ==第一百一十三章== 这几日,乔氏可真是看了一场大戏。 看得她是酣畅淋漓,连着多日定点蹲守在自家墙头上,顺道还没少往二房那边传,二房等于看了一场现场直播。 虽然卢老汉中风之事令人惋惜不已,可因着之前的事,如今二房三房也不会心生怜悯。人心都是一点点这么寒下来的,亲爹的为父不慈,当儿子的不能当面锣对面鼓的掰扯,自然能有多远就离多远。 连卢娇月都没料到会引出这么一场事来,周进本是怕她会心里不好想,毕竟媳妇从来是个心肠软的。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卢娇月并没有任何的愧疚不安。 问她。 她道:“种什么因,得什么果,这事又不是咱们起头的。” 其实想想也是,若是没有胡氏之前的栽赃嫁祸,自然不会有之后诬陷不成反被抓,卢娇梅不对周进动歪心思,自然不会发生之后狗大的事。没有这两件事,卢老汉这会儿也许还好好的。不能别人总是挨打不还手,天底下没这种不公平的事,所以说这真是命。 至于罪魁祸首胡氏有没有半点儿愧疚之意,反正外人是看不出来。不过最近也够她焦头烂额的了,据乔氏说,最近卢娇梅没少跟她闹腾。 卢娇梅跟卢老汉卢明川闹腾不起来,自然就扭头闹腾卢广仁了。她逼着卢广仁还之前从自己这里借的银子,胡氏在其中各种拉架,还被两边埋怨的满头包。 总而言之,最近大房那边很热闹。 而与此同时,二房家出了件喜事。 那就是桂丫怀上了。 这可真是一件大喜事,别看胡氏平日里嘴上不说,实则心里头很急,这外孙女都有了,咋儿媳妇肚子还没见动静。 可当着儿媳妇的面,她又不好意思明着催,毕竟桂丫自打进门以后,里里外外都能担起来,对两老孝顺,对下面两个小叔子那更是没说的。梅氏就想晚点儿就晚点吧,儿媳妇毕竟刚进门没多久,心里头念叨着,桂丫这边有反应了。 连着几天,二房一家子都是喜气洋洋的,卢娇月也十分高兴,要知道她可早就盼着大嫂能有好消息了。 可高兴完,就不得不面对一项现实,那就是以后家里生意咋办。 现如今二房家的人手刚刚够用,卢明海管着每日磨豆腐做豆浆的事,梅氏早上和丈夫一起忙,白日里在家做家务,顺道打理一家人的吃喝拉撒。而卢广义和桂丫两口子,则一个去县里摆摊,一个去镇上。当然卢明海也会帮把手,他能空出来手时,小两口就能去一处摆摊。 如今桂丫怀上了,妇人有孕头三个月坐胎最紧要,自然不能天天起早赶晚颠来颠去忙前忙后,那就是说县里或者镇上得丢开一处。当然卢明海和卢广义多操劳些也不是不行,可人也不是铁打的,哪能这么使,别钱没赚到,把人给使坏了。 自打知道桂丫怀上以后,卢明海父子俩就把事情分担了过来,连着几日外面天还没亮就起来磨豆子做豆腐做豆浆蒸包子,好不容易一摊子忙完,父子俩又各自去出摊。等中午收摊回来,两个人都累得不轻。 梅氏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忙说自己也去帮忙,可她去摆摊,家里这一摊子怎么办?一大家子吃喝拉撒总不能不管。桂丫也很心急,说自己没事,没有这么娇惯的,可她这一胎怀象有些不好,当初发现她有孕,就是突然见红了。大夫开了保胎药,让她在家里好好养着,等胎养稳了,才能干活。 桂丫也是早年有些亏空,才会这样。 卢娇月倒是提出可以帮忙,只可惜被二房两口子拒绝了。她那边还有个小奶娃,程婆子日里给她搭手,小草忙着做些琐碎活,哪有人手能空出来。 正当二房一家人发愁打算先丢开一处生意时,周进给出了个主意。 这已经是周进第二次和二房家说买个铺子的事了,卢明海听完后沉默下来。 “买铺子不怕会亏本,自己不用还能收租,而且有个铺子在外面雇人也方便一些,到时候家里的人就不用这么忙了。”周进分析道。 “咱们乡下人做活儿,哪还有雇人的,没得赚来钱只够付人家工钱。”梅氏插了一句道。她毕竟是个妇人家,眼界也是有限的。 卢娇月不赞同这种说法:“既然开铺子,生意肯定是比以前好,赚来的钱足够雇人。而且娘,你和爹也总不能就这么亲力亲为,慢慢的你们年纪也大了,还这么辛苦可不成。” 桂丫眼光闪了闪,“我觉得月儿和进子的说法成。爹、娘,其实我早就在想这件事了,咱们这风吹雨淋日日不拉,人辛苦不说,偶尔天气不好还耽误许多生意。就不提年前最冷的那一个多月了,平时碰到扯连阴雨的时候,咱们就得困守在家,这一天下来要耽误多少生意。能把这生意捡起来,不用一年咱们就能多赚个铺子钱,雇人也自然不在话下。” 梅氏也沉默下来,不用儿媳妇说她也知道。说是一年到头,实则一年十二个月,他们顶多也就只能做八、九个月的生意,剩下那三个多月近四个月,大雪封山那段时间是没办法出去的。另外总有会下雨的时候,乡下的土路经不起水泡,但凡雨势稍微大些,过着下雨的时间超过一天,那路就不能走人。 “他爹,你看呢?”她有些犹豫,不禁望向卢明海。 “咱家现在有多少钱?”卢明海问道。 梅氏在心里算了一下,“不到一百两银子,零零碎碎加起来差不多有九十多两。”这是二房近一年攒下来的,早先没分家,之后分家连着嫁女儿起房子娶媳妇,供两个儿子读书,又花去不少,能攒下这些来已是极为不错的了,说明二房家的生意真是个好买卖。要知道乡下人赚钱不易,像早先卢家没分家的时候,一大家子人一年到头累死累活不吃不喝,也攒不下来这么多银子。 卢明海皱眉道:“这点银子还不够买铺子,我之前也打听过,像咱们在县里摆摊的那条街上,一个前后两进的小铺子差不多要一百五十两银子。”听他这话,说明他平时估计也没少朝这个方向打主意。 其实想想也是,随着家里开始做生意,卢明海的眼界也是越来越宽,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拘泥于乡下人就只有种地这么一条出路。 尤其自打秦秀才说卢广智好生学上两年,下场考个秀才不在话下,他的心思就渐渐的多了起来。读书有多么费银子,卢明海虽没有见识过,但想也知道。两个儿子都在读书,真不是那个料也就罢,可若是个有出息的,家里定然是要供下去的。 供下去就得银子,而银子得赚。 “若家里真打算买铺子,我手头有银子,到时候可以……” 还没等周进将话讲完,就被卢明海打断了,“咱家可不没有找女婿要银子使的道理,你有是你有的事,咱家不能要你的银子。” 卢娇月插嘴道:“咋就不能了,又不是不还,爹你要真是想买铺子,就去买。你不要咱家银子,那就借,等家里有了再还就是。” “就是爹,咱们都不是外人。”周进跟在后面说。 二房两口子对视一眼,又去看儿子媳妇,之后卢明海才对女儿女婿说:“进子有这个心,我这个做岳父的先在这里谢了,只是如今这事八字还没有一撇,说这个还有些嫌早。” 卢娇月忙道:“爹,这事可耽误不得,嫂子如今大着肚子,咱家的生意又不能不做。等铺子买了,咱们就能雇两个能干的活计,到时候你和我大哥都能清闲一些。让我想最好在县里和镇上都买一个,这样一来以后的事就更少了,你和大哥就管着往那边送货,东西由伙计卖就成。就算不放心,找个人在旁边盯着,我嫂子如今只是不适合在县里镇上和家里来来回回跑,看着人干活应该是没问题。” 梅氏斥她:“瞧你这口气大的,买铺子跟买白崧似的。” 卢娇月不禁尴尬一笑,不过也别说,如今她还真没把百十两银子放在眼里。她自己有私房,男人又是个会赚钱的,这趟从外面回来,家里的银子又翻了一倍。虽因下趟出去还需要做本钱,不能全部动用,但挪个几百两银子不在话下。 这买铺子的事,之前周进就跟卢娇月说过,两人也算过二房现如今手头能有多少可以动用的钱,将方方面面都考虑全了,周进才开这个口。也因此卢娇月才会如此大包大揽,俱是因为周进早就发过话。 “进子,你可千万莫怪,这丫头就是个没心眼的,可不是那种将夫家的银子往娘家倒腾的糊涂人。”梅氏替女儿解释。 周进失笑:“娘,月儿说的话也是我想说的,咱两家不用如此外道。” 既然这事说定了,次日卢明海便去县里镇上打听上了。要知道买铺子这事可遇不可求,好地段的铺子,不到万不得已东家不会卖,地方不好的可不成,要知道做这种吃食的小生意,就得人多。 不过也真巧,二房家在县里摆摊的那条街上,恰恰有家店的东家正打算卖铺子。消息是陈叔告诉卢明海的,那家店离陈叔的古玩店不远,是个杂货铺,平日里生意不好不坏,也就混个肚儿圆。这东家的儿子在府城做生意,如今儿子有出息了,老两口就打算去府城和儿子团圆,不准备回来了,于是准备把这铺子兑出去。 这消息还没放出去,是因为这老两口和陈叔熟,都是几十年的老街坊,所以事先露了口风。这条街的铺子从来抢手,要是早放出消息的话,估计也轮不上卢明海。 对方要价也算不上高,一百八十两银子。前后两进,前面一个大通间儿,后面两间屋子,可以用来住人,也可以用来放货。 卢明海回来说后,次日二房一家人连同卢娇月和周进,浩浩荡荡一大群人就去看铺子了。 说起来是个小铺子,其实这铺子并不小,就是位置有些偏,没有临正街,而是靠拐角往里的位置。其实想也知道,这种地段若是在正街的话,也不会只卖一百八十两。因为是在拐角处,所以铺子呈不规则形状,有点像是一个小正方形套了个长方形。门脸虽小,但里面大,另外后面还有个小院子,院子里有一口井,再往里是两间屋子,院子角落里还有间灶房。 与二房家在乡下的房子自是没得比,但小是小,可五脏俱全。尤其是院中有井,这可颇得二房一家子的待见,做豆腐离不了水,虽然暂时是不用在这里做豆腐的,但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有口井总是好的。 见二房一家眼睛都在井上打转,那东家笑呵呵地道:“咱们这地处的铺子不少,但有井的铺子却不多,这铺子是祖业,这口井还是我爷爷那会儿的时候打的。井水可甜可凉了,也不用像其他铺子那样,用水还要去街口那处大井里挑。这是陈老弟与我是多年的老朋友,他开口了,所以我要买铺子的消息就没放出去,要不然光凭这口井,就有不少开酒肆食店的上门。” 也确实,这不算人家说大话,县里自然和乡下不一样,人口密集房子也多,并不是家家户户都适合打井的。二房一家在这条街上摆摊的日子不短,知道许多铺子用水都是从街口那处井里挑来的,不过在这条街上做吃食以及会住家的店并不多,估计这家也是这条街上的老居民家里才会有井。 可能因为经历过一场旱灾,周进对井这东西格外另眼相看,想当初他起房子的时候,就在家里打了两口井。前面院子里一个,后面菜园子里还有一个。要是他来买铺子,光这口井就让他愿意掏钱了,不过这毕竟是岳父家的事,他能出主意,但是不能越俎代庖。 “行。”卢明海拍板道。 以这条街上的行情,像这样大小的铺子一百八十两有些贵了,至少比行情价贵了二十两,不过光可这口井也值得这二十两。 卢明海当即就掏了银子,和老东家以及陈叔去签契。这个时候,一般签契都是需要中人的,刚好陈叔就当这个中人。之后两家还要去县衙一趟,因为这地契房契还要换名儿,不过这也是之后的事了。 等忙完这一场事,也到了后半响,二房一家说要找个地方请陈叔吃饭,陈叔却道以后两家就是街坊了,有的是机会。也是看这拖儿带女的,知道二房一家不太方便。今天卢娇月将点点也带出来了,包着厚厚的襁褓,让她爹抱着。小家伙也听话,这大半日都没有哭。 二房一家也没有矫情,道过谢又约定开张那日请陈叔上铺子里吃饭,一家人就急急忙忙回家了。那老东家搬家还需要些时日,约定的是十日后将铺子腾出来。 突然买了这么大个物什,虽然累,但一家人都十分高兴。回去后,梅氏特意下厨做了饭,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男人们还喝了酒。尤其是卢明海喝得满脸红光的,让梅氏直斥还没咋滴就这么得瑟。 五日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能是因为心情急迫,连着多日二房一家都有一种迫不及待的心情。 到了这一日,卢明海两口子并卢广义去收铺子,站在空旷的铺子里,一家三口的脸色都充满了喜悦。这天周进也去了,他是去当车夫的,等回来后他对卢娇月说,买铺子真不错,以后有机会家里也买俩铺子,就放在那里吃租子,也是一个进项。 卢娇月不置可否,嗔他想一出是一出。买铺子的钱是不缺的,可铺子往外赁,也得有人操持。这马上天气暖了,周进就要出门了,卢娇月在家里看孩子,哪有这功夫去干这个。再说了,买铺子也得看机会,二房家这是机会好,才买到这么合适的铺子。地段不好的铺子倒是不少,关键租出去吃租子也租不起来价钱啊,何必去费这种功夫。 周进想了想觉得媳妇说得有道理,他也是看老丈人家置产了,一时有些心热,此时想想真犯不着去费那个功夫,便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过也只是暂时而已,等碰到有合适的了,还是要买下来的。银子放在那里不会生银子,只有花出去才能钱生钱。 按下不提,铺子拿到手,接下来就该布置了。其实让梅氏来想,家里也用不着买这么大个铺子。不就是买个豆浆包子,顺道卖卖豆腐,这么大的店面用来卖这些小东西真是亏了,后面有一大片儿都用不上。 “谁说用不上?咱们现在虽不开食肆,但也可以里头放几张桌子,人家过来买吃食,带走或者坐在这里吃都可以。也不拘只卖豆浆包子,弄点儿粥饼子什么的放在铺子卖,也不是不行。”卢明海持不同意见。 “那得多少人手才够啊。” 卢广义笑道:“娘,铺子都到手了,剩下的可以慢慢来,到时候不是要雇人吗,你还怕没人手?” 之后,二房家的小摊子最近贴了张告示,告知大伙儿小摊马上就要转到不远处的铺子里去了。有些客人不识字,不过二房一家见有人来摊上买东西时,都会多说上一句,告知大伙这个好消息。一些熟客们俱是纷纷恭喜,连道以后不怕下雨下雪没地处买豆浆了。 等到开张的这一日,一些亲朋好友俱是不辞远路上门道喜,因为离之前摆摊的地方不远,所以几乎没流失客源,甚至生意比以前更好。 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这天下午,乔氏突然上门。 她行事匆忙,面色急切,说要借车。 梅氏问过才知道,原来卢娇杏那边已经发动了。这卢娇杏也是发了邪气,明明肚子疼得在炕上直打滚,就是不愿意配合,非说要等到乔氏来,才愿意生孩子。无奈,杜寡妇只能让女儿跑来大溪村传话。 终归究底,这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儿肉,别看平日里乔氏提到卢娇杏就恨得牙痒痒,可毕竟是自己的女儿。一听这要债的说要等她去了之后才愿意生,便赶忙来二房借车。 “接生婆请了没?杏丫头没事吧?”哪怕是看在三房两口子面子上,梅氏也得关心两句。 “谁知道呢,那杜家的丫头说也说不清楚,我这心里急得直上火。” “别急,进子在家,我让他去套马车,马车跑得快。”梅氏说了一句,便急匆匆往周家那边跑去。 不多时,卢娇月也跟过来了。 “我估摸着杜家那边还得有事,就把月儿叫上了,咱们母女俩同你一起去,去了也能帮把手。”梅氏对乔氏解释道。 “这怎么好,月儿家还有奶娃子,当娘的大抵离不了身。”乔氏嘴里虽然这么说着,但面上却满是感激。 二嫂的意思她懂,卢娇杏在杜家是个见不得人的,杜家那边为了杜廉的名声,大抵是不愿意请接生婆。杜寡妇和杜鹃儿指望不上,这边多几个妇人去帮忙,也免得到时候临时现抓瞎。 当然这也仅限她们自己在这里想,事情到底如何,暂且还不得而知。 “三婶,没事的,程大娘在家里看着,我中午那会儿奶涨挤了一些出来,点点要是饿了,让她热一热就能吃。再说也去不了多久,说不定只是咱们多想了,我去了就能回来。” 乔氏忧心忡忡的,“我巴不得是多想了,可要不是没办法了,那死丫头不会闹着非要让我去。你别看她平时闷不吭的,实则在我面前最要脸……这真是生了个前世来追债的孽障啊……” 正说着,周进那边马车已经套好了,小草赶过来报信。三人匆匆忙忙去了周家那边,卢娇月跟程婆子细细交代一番,才坐上马车。 “娘,月儿,家里你们别担心,还有我呢。”桂丫站在马车旁道。今天卢明海和卢广义都不在家,两人上县里收拾铺子去了。 母女两人对她点了点头,周进便赶着马车驶出大门。 从外面把杜鹃儿载上,一行人便往杜家赶去。一路上乔氏套杜鹃儿的话,哪知她什么也不说,可把乔氏给气的。 到了杜家,杜家院门紧闭,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堂屋门也是紧闭的,让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家里没人。 杜鹃儿下车去拍门,不多时杜寡妇便出来开门了。她蓬头垢面的,衣襟也被扯乱了,见到乔氏,就急匆匆将她一把拉进屋。 “你那好女儿,真是能够折腾的……”她抱怨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乔氏硬扯着衣领子逼问:“杏儿呢?接生婆请了没?” 杜寡妇顿时不说话了,她扒拉开乔氏的手,往里头走去。 “请什么接生婆,不过是生个孩子,自己在家生生也就得了。乡下人哪有那么精贵的,好多妇人生孩子在田埂子生的也不在少数。” 第114章 ==第一百一十四章== 听到这话,乔氏顿时暴起就想开骂,还是后头跟进来的梅氏一把将她拉住了。 “先进去看看杏儿的情况再说。” 两人急匆匆往里面走去,卢娇月和周进是后进门的,她递给周进一个眼色,让他先坐一会儿,便也跟着进去了。 屋子里密不透风,点着油灯,看起来昏昏暗暗的,窗扇上还钉上了棉帘子,怪不得从外面根本听不到里面有任何动静。 卢娇杏一个人躺在炕上,面色苍白而扭曲,汗流如注,正痛苦呻吟着。旁边站了一个人,她正想伸手去做什么,却被卢娇杏拼命挪动身子躲了开,杜寡妇见此,忙走了过去,一把将卢桂丽推开。 “你做什么?没得在这里碍手碍脚的,还不出去!” “娘,我就是想给她擦擦汗……”卢桂丽委屈地叫了一声,便去了一旁站下,人还是没有出去。 一看见乔氏出现了,卢娇杏便宛如看到救命稻草似的,她伸出一只手臂,往乔氏这个方向抓着。 “娘……” 看见卢娇杏这样儿,乔氏心里再多的埋怨也没了,忙快步走过去抓住她的手。 “咋了?杏儿,你要不要紧,是不是很疼?你别怕,妇人生孩子都是很疼的。” 卢娇杏苍白的脸上扯出一抹笑,这种笑容是她脸上从未见过的。 “娘,你来了,我就放心了。” 乔氏眼泪唰的一下就出来了,后面跟进来的梅氏和卢娇月看到这一幕,也心里分外不是滋味。 “你这个傻丫头,娘跟你好说歹说你就是不听,这家人有什么好的,你为啥偏偏要朝这个火坑里跳……” 杜寡妇在一旁听得不愿意了,咋咋呼呼道:“咱家咋了?怎么就成火坑了?就算是火坑,也是你女儿愿意的!” 乔氏当即跳起来就想去和她厮打,梅氏走过来一把拽住她,“别跟她扯这些,赶紧去请个接生婆来,杏儿这个样子恐怕也等不住了,孩子最要紧。” 乔氏忙点了点头,正准备说话,却被杜寡妇冲出来打断了。 “请什么接生婆,我都说了不过是生个孩子,自己在家生生也就得了,乡下人哪有那么精贵的,好多妇人生孩子在田埂上生的也不在少数,咋换她卢娇杏就不成了?” 卢娇月看着这样的杜寡妇,此时的场景突然和记忆中的一幕重合。当年她流掉那个孩子的时候,杜寡妇也是这么说的,不过只是换了一个说法,她跟杜廉说不给她请大夫,乡下女人干活累着了流掉孩子的不在少数,在家躺两日就行了。 杜廉听信了杜寡妇的话,就任她躺在床上疼得死去活来。可孩子一直不掉,就那么硬生生的挂在肚子里,眼见她在床上躺了两日,人都快疼没气儿了,杜寡妇怕出了人命,才慌慌忙忙去请了个接生婆。 当时她不懂,事后才知道,她之后一直没能再怀上,就是那次伤了身子。 突然一股怒火如惊涛骇浪似的朝她打来,卢娇月通红着眼走了上去,她很激动,嗓子和手都是抖的。 “你愿意在田埂上生孩子那是你的事,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你能不能积点儿德,你这么待人,就不怕日后报应在自己身上,断子绝孙?” 杜寡妇听了这话,当即炸了开,骂道:“你这死丫头咋说话的?会不会说话,你爹娘就是这么教你的?老娘打死你,咒老娘断子绝孙,你个……”骂人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背后紧紧地钳住她的臂膀,杜寡妇吃疼回头,就看见寒着一张脸的周进。 “说话给我放尊重一些,信不信今天你骂出一个脏字,我就让你这张嘴以后都不能再说话!” “是她先诅咒老、诅咒我的!”杜寡妇像一只被掐住翅膀的鸡一样,在周进手底下挣扎着。 周进一把将她搡了开,“我媳妇骂你那是给你脸!她骂你,你听着。你骂她,就不行!” “这还讲不讲理了!” 杜寡妇拍着大腿就哭了起来,关键她哭还掐着嗓子哭,那声调就像夜猫子嚎。 “进哥,你别理这老虔婆,这里等不得,你赶紧去请个接生婆来。” 杜寡妇顿时不哭了,张开手拦在就要往外走的周进身前。 “不行,这是杜家,不是你们卢家,我说今天不准请接生婆,就不准。” “凭什么不准?这是我女儿,我说要请就一定得请。进子你快去,别理这老贱货,杜寡妇我告诉你,你那一套别对我使,我不是胡氏,我跟你们玩不了心眼。但是我告诉你,今天我女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把你们杜家人全部活撕了,你信不信!”乔氏涨红着脸,鼓胀着眼睛,恶狠狠地对杜寡妇说。 她的样子并不好看,甚至极为丑陋,哪个歇斯底里的女人都好看不起来,可在卢娇杏的眼里,却很美。 确实如乔氏几人所想,杜家人从始至终就没打算给卢娇杏请接生婆来生孩子的。 请了接生婆,这风声就走漏了,杜家就只有一个男人,上门来给小姑侍疾的侄女儿,突然大了肚子要生孩子了。 那孩子是谁的,还用别人猜吗? 杜寡妇又没有个可以放心的亲戚家可以托付,娘家那边不用说了,胡氏那边两人也是一肚子隔阂,卢娇杏也只有在杜家生产。 卢娇杏心里大抵也有数,前些日子就一直在家里闹腾,可这次杜廉没有帮她,别看平日里男人管不住自己的裤腰带,在自己的前程上头,却是分外有主见。杜寡妇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反正也不说他也是这么想的,就是一个劲儿往杜寡妇头上推。 而杜寡妇在杜家,就是个扮黑脸的,自然不会由着卢娇杏的性子。先是安抚,安抚不成就镇压,这家里没一个人是向着卢娇杏的,越接近产期,她心里越是焦虑不安,才会提前发作。 在乔氏等人来之前,卢娇杏还想的是把乔氏找来,她一定不会看着自己出事,到时候自己平安生下这个孩子,继续接着和卢桂丽斗。 其实并不是卢娇杏突然改了吃斋念佛,不对卢桂丽动手,而是她身体根本撑不住。自打她怀上后,精神就十分萎靡不振,反应也有些大。头几个月吐得昏天地暗,好不容易不吐了,身体又各种不舒服起来,例如嗜睡、腰酸、吃不下,尤其她日里还要防着卢桂丽对自己下暗手,也仅仅只够自保而已。 可这种念头却在自己躺在炕上疼得满头大汗,杜廉不但不安抚她,反在杜寡妇的唆使下离开,而杜寡妇对她的痛苦置之不理,只是让她使劲儿把孩子生出来,以及卢桂丽眼含期待却又带着恶毒的窥视中,一点一点的淡了去。 直到她娘来—— 当时硬顶着一定要乔氏来的时候,卢娇杏还在幸灾乐祸的想:她肯定是要来的,来了后却对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帮着自己把孩子生出来,还要好好的保护她。到时候等她生下孩子,并不会听话跟她走,反而会把她气走。 永远的气走最好! 可当看着乔氏面带焦急向自己冲过来,紧紧的拉着她的手,问她是不是很疼,让她不要怕,并涨红着脸跳嚣要活撕了杜家人时,卢娇杏突然有一种热泪盈眶的感觉,那种心思也终于消失了。 她突然在想,自己到底在坚持什么呢? 就如同她娘所说,她明知道杜家是个火坑,为什么还要硬赖着不走?顶着自己的脸皮不要,和自己小姑抢男人。 她到底在坚持什么呢? 杜廉真是自己的良人吗?在杜家待产的这些日子里,其实卢娇杏早已将杜廉的面目看穿。这是一个懦弱无能且无耻的男人,他心里各种脏,却从不诉之于口,也从不表现出来。看似杜寡妇是杜家最令人憎恨的人,可真是这样吗? 还有杜寡妇,一个自私贪婪无耻卑鄙的老虔婆,这样的婆婆,难道她真要一辈子去面对?她真的要把卢桂丽斗死,然后自己日日去面对这两个人,一辈子面对? 卢娇杏突然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就像是有一盆凉水从头浇到尾,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又一个寒颤,止也止不住。 “娘……”卢娇杏强忍着疼,嘶喊。 正拽着杜寡妇不让她去拦周进的乔氏,突然顿住了动作。她扭过头来,却依旧抓着杜寡妇不丢,任凭杜寡妇伸手挠自己脸。 “杏儿,你别怕,再等等,一会儿接生婆就来了。” 卢娇杏笑了起来,“娘你别拦她……” 乔氏当即僵住脸,眼中充满恨铁不成钢,“你这孩子还要犯傻,向着这老贱人?” 周进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梅氏和卢娇月都转头看向卢娇杏。 卢娇杏看着眼前这几个人,心中万分羞愧,脸上却依旧在笑。 “娘,你别拦她,我不在这里了,我跟你回去。” “你说啥?”乔氏觉得自己是听错了,忍不住问了一句。 “娘,我跟你回去,我错了,我现在改,不知道还来不来的及?” 乔氏的脸已经被杜寡妇的爪子挠了好几下,脸上火辣辣的疼,她不管不顾,眼泪唰的一下流了下来。 她定定地望着自己的女儿,直到杜寡妇又挠了她一下,她才反应过来,一把将她搡倒在地上。 “你想好了?” 卢娇杏点点头,“对不起……”话没说完,她突然哭了出来,哭得声音很大,一面哭一面道:“对不起,娘。对不起,二伯母。对不起,月儿姐。对不起……” ‘月儿姐’这个称呼是很久很久以前卢娇杏这么唤卢娇月的,那时候两人还小,都还是任事不懂的年月。后来卢娇杏慢慢懂事了,就再也不叫卢娇月为月儿姐了,而是堂姐。即使是这堂姐,也是敷衍的成分占大多数。 乔氏也嗷的一声哭了出来,她冲了过去,一巴掌一巴掌地打着卢娇杏。 “你这个死丫头啊,你让娘操碎了心。你记住,就算老娘天天打你,你也是老娘女儿,一辈子都是!你只要想改,就来得及,就算你爹不干,老娘也让他干!走,咱们回去!”她说着,就一把要将卢娇杏从炕上搀起来。 梅氏上来劝阻:“就算要回去,也得让杏儿把孩子生下来再说,这会儿……” 卢娇杏打断道:“二婶,我想回去,我一刻都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顿了下,她又道:“别怕我出事,这是我自己找的,老天要是想收了我,就让他收,说明我坏事做尽,这是报应来了。就算是死,我也想死在自己家里……” 接着,她便推开乔氏,自己从炕上挪了下来。她刚想朝前走一步,就控制不住要往地上溜,乔氏一把搀住她,在自己脸上胡乱摸了一把,道:“走,咱们回去。” 梅氏也不好再说什么,忙上前去帮扶,卢娇月也跟着要去帮手。 这时,周进走了过来,“还是我来吧。” 不容分说,他去炕上拿了床被子,往卢娇杏身上一罩,一把就将人抱了起来。卢娇月明白他的意思,立马上前把被子往前扯了扯,将卢娇杏的头脸盖住。 之后,周进便抱着人出去了。 杜寡妇早就被惊呆了,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反应过来的她当即就想起身去拦,却碍于方才被搡倒在地磕了腰,疼得没办法起身。她扭曲着脸,冲卢桂丽和杜鹃儿吼道:“拦住他们,拦住他们。” 杜鹃儿倒是跟出去了,卢桂丽却是一动也不动。 光凭杜鹃儿一个人,怎么可能拦得住周进几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几人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她呆愣了一会儿,才转身回屋和杜寡妇说,杜寡妇哀嚎一声:“我的孙子啊……” 一路疾驰回到大溪村,到了三房家里,此时卢明山已经从外面回来了。 见马车驶进家门,他忙上前问道卢娇杏怎么样了。 他从外面卖货回来,已经从卢娇娥嘴里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想往杜家那边赶,周进一行人就回来了。 乔氏顾不得跟他说话,先吼着让一旁的卢娇娥去关院门,然后从马车上跳下来,帮着周进将人抱了出来。 卢明山跟在周进身边亦步亦趋,他当然也看到被子里有个人,只是看不清头脸。 “这是杏儿?” 没人理他,几人脚步急促冲进屋子里。将人放在炕上,周进扭身就出去请接生婆了。 梅氏一面帮着乔氏把被子掀开,一面让卢娇月去烧水,卢娇娥虽不清楚情况,但一听要烧水,当即扭头去跑了出去。 直到此时卢明山才看清被子里的女儿,卢娇杏头发凌乱,面色苍白,额头上全是冷汗,下嘴唇都被咬烂了,且出气儿多进气儿少。卢娇月见势不妙,忙道:“娘,我家里有参片,我去拿些过来,你们千万别让她晕过去了。” 这参片还是当初她生产时,家里提前备下的。妇人生孩子就像过鬼门关,指不定啥时候就接不上劲儿了,一般有钱人家都会备一根老山参在家里,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当初卢娇月生产的时候,梅氏特意嘱咐过,于是卢娇月就在家里备了一根老山参,只是当时她没用上,如今倒是能拿来应应急。 乔氏连声道谢,卢明山还想追着问,却被乔氏一把推开。 “问什么问,没看杏儿这会儿人都快不行了,你赶紧去灶房里烧热水,顺道让娥儿准备些吃食来,我现在去找些布,你去找些晒干的茅草或者麦秸……”乔氏这会儿人都糊涂了,说话也有些颠三倒四。 卢明山只能慌忙跑出去。 不多时,卢娇月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包。她拿出切好的参片,就往卢娇杏嘴里塞去,并让她含着别咽进去了。 在这种时候,总是觉得时间过得很慢,让人度日如年。 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可周进还不见回来,卢娇杏含了参片,人已经清醒多了,正在梅氏的安抚下吸气呼气,乔氏在一旁给她擦汗。 “进子咋还没回来呢?” 正说着,周进急匆匆进来了,手里还抓了个接生婆。 正是当初给卢娇月接生的那个婆子。 “大娘,你快来帮我女儿看看。”接生婆刚站稳当,就被乔氏拉了过去,她忙一面拍胸口,一面喘着气道:“让我喘口气儿,别慌别慌。” 嘴里这么说着,她人也没耽误,赶忙掀了被子看卢娇杏下身的情况。 “还没出头,不过羊水已经破了。你们去打盆热水来,留两个人在这里帮忙,另外有酒没?” “有有有,都有。” 之后自是一场人仰马翻,卢娇月和周进以及卢明山被撵了出去,就梅氏和乔氏留在屋里帮手。 一声声让人毛骨悚然的叫声传了出来,周进忍不住小声凑在卢娇月耳边道:“你当初生孩子的时候,也没叫成这样。” 卢娇月翻了他一眼,“那能一样吗?”卢娇杏已经憋了很久了,在车上的时候,她就一直忍着没叫,就怕会惹来别人的主意。即使这会儿她也是掐着嗓子叫的,卢娇月生过一个孩子,听得出来。 想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话。 卢娇杏生得很快,天还没擦黑,孩子就生了下来。 是个女儿。 卢娇月看了一眼,胖嘟嘟的,就是哭声有些有气无力的。 将接生婆送走,又塞了银子叮嘱她嘴把紧门,这接生婆也是个有眼力界的,拍着胸脯说出了这门她就望了这茬事。 忙完这一摊子,时候也有些不早了,梅氏和周进两口子告辞打算回家,乔氏们满脸感激,连声道谢,并坚持要将他们送到门口。 “好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就别送了,家里还有一摊子事等着你忙,我过两日再带着月儿过来探望杏儿。”梅氏边说边往卢明山那里看了一眼。 从始至终,卢明山就一直黑着脸,乔氏将卢娇杏带回来,还多了个孩子,即使乔氏想留,恐怕也要先过了他这一关。 乔氏也明白这些,连连点头。她跟着忙前忙后,这会儿头发衣裳都乱了,看起来十分狼狈。 回家的路上,梅氏叹了口气道:“你三婶他们以后要难了,你三叔肯定拗不过你三婶,要光是杏儿还好说,弄个孩子在家里,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卢娇月也是面色戚戚然。 人一旦走错了路,想再回头要付出比旁人想象的更多,可谁叫自己当初错了? 不过她也是挺佩服卢娇杏的,知道当断则断,没有在杜家的那个火坑里继续呆下去。若是她上辈子能有她这个勇气,恐怕也不会到了那种地步。 只是再苦再难,日子也总是得过的,只要心够清明,人够坚毅,以后的日子应该能过下去。 “恐怕杜家那边不会善罢甘休的。”她略有些担忧地道。 周进道:“他们不敢大张旗鼓的来,再说了,真让他们知道卢娇杏生了个女儿,恐怕也不会纠缠什么。” 梅氏点点头:“幸亏杏儿生了个女儿,要不然这事儿还麻烦。” 就如同他们所言,杜家人次日就来了,还是偷偷摸摸来的。 乔氏并没有撵他们出去,而是让他们看了卢娇杏,又看了孩子。 “人你们是不用想带走了,大的小的都不能。” 这是乔氏给出的答复,她很坚决。 而杜家人见生了个女儿,虽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到底没攀着一定要把孩子带回去。 一个丫头片子而已,卢家三房喜欢养就给他们养! 等杜家人走后,卢明山忍不住抱怨道:“你就作吧,大的弄回来也就算了,还弄个小的在家里头。这突然蹦出个奶娃子来,你打算怎么瞒下去?” 乔氏瞪着眼睛道:“那不是你女儿,那不是你外孙女儿?我告诉你卢明山,你要是想把她们母女俩撵出去,就把我一块儿给撵走得了。我们仨不碍你的眼,你自己过你的日子去。” 说完,她转身就往西屋去了。 西屋,就像杜家那间屋子一样,窗户上钉着棉帘子,封得严严实实。屋里光线很暗,就靠一盏油灯照亮,卢娇杏半靠在枕头上,身边放了个襁褓。 看着乔氏进来,她撑起笑道:“娘,你帮我去问问二伯母,看那山民还要不要我,别瞒着,将实情告诉人家,我没别的要求,只要能让我把女儿带过去就成。” “杏儿……”乔氏震惊了一下,忙道:“你别怕你爹,他就是个纸老虎,有我在,他不敢撵了你出去。” 乔氏永远都是这种性格,哪怕心里再柔弱不堪,说话也是这么咋咋呼呼的。 卢娇杏垂下头,掩住眼中的泪水。她看着襁褓里的女儿,小奶娃很乖,似乎也知道自己不能见光,打从生下来就极少哭。 “我不是因为怕我爹撵我,我只是不想害了你,害了爹,害了娥儿,害了六郎。”她抬起头来,笑了笑:“娘,你别怕我不能吃苦。而且,我也不想让我女儿以后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当个没爹的孩子。你跟那人说,只要他能待我女儿好,我一辈子都死心塌地跟着他。” 乔氏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静默了一会儿,她点点头道:“好。” 屋门外,卢明山站在那里,眼中隐隐有晶莹闪过。 第115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卢娇杏的事,二房一家人都知道了。 可除了惋惜和感叹,他们也帮不了什么。 天气一天一天暖了起来,春风拂过大地,土褐色的土地渐渐焕发出无限生机。又到了春耕之时,村民们开始走出家门,前往田间。 梅庄毅特意上门了一趟,和周进商量再次南下的事。两人商量了一番后,周进决定这一趟不去了,留在家中。如今女儿还小,家里都是老弱妇孺的,老丈人一家个个都忙,他还真不放心一出去就是几个月。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着,转眼间卢娇杏就出了月子。 周进特意往山里去了一趟。 也幸亏当初乔氏还存着想把女儿带回来的念头,没将话和那猎户说死,所以那边还一直等着。周进这趟进山就是受乔氏所托,将卢娇杏的事跟那猎户说说,若是他愿意的话,就来家里让三房两口子看看,顺道也让他看看卢娇杏和她的女儿。 等周进再次回来的时候,带来了那个猎户。 那个猎户并不介意卢娇杏已非完璧,也不介意她有个女儿,只要她能真心实意地和自己过日子就行。不是这猎户将自己看得太低,而是他们那个山坳子里实在不好娶媳妇。即使有人家花银子买了媳妇,也得提防着媳妇哪天趁人不注意跑了,想找个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女人太难。 三房两口子在家里见了山子。 小伙子个头高,人长得也不差,就是黑了点儿,一笑一口大白牙。人很腼腆,可能是因为没见过什么世面,跟人说话时有些局促,总是拿手去搔脑袋,但看得出是个还算不错的小伙儿,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心思。 乔氏不禁想,若不是个山民就好了。可转念又想,若不是个山民,人家也不会要自己女儿。顿时又伤心起来,对西屋指了一下,“我女儿就在里头,你去见见吧。” 山子点点头,心情忐忑地往那屋走去。 他原本想着可能要见到一个长相普通的姑娘,甚至可能是丑陋的,要不然别人咋不要她呢,哪知却看到一个仙女一般的姑娘用同样忐忑的眼神看着自己。 山子当即就一愣,紧接着狂喜从心里一点点冒了出来,让他有些头晕目眩,话都说不利索了。 “我叫山子,你放心,我一定把你女儿当自己亲闺女待,只要你好好跟我过日子,我一定会待你好的,家里有一个馒头,就都给你吃,也给你闺女吃,我不吃……”说到最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啥了,懊恼地直搔自己脑袋。 卢娇杏望着对方纯净的眼睛,点了点头。 “好。” 她看得出这是个好人,也许她未来的日子还有期待。 卢娇杏就这么跟山子走了,连婚礼都没有办。 走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带,除了她当初在家时穿的几身衣裳,剩下的都是乔氏给小甜甜的东西。 哦,对了,小甜甜就是卢娇杏女儿的小名,她希望自己女儿以后的日子能像泡在蜜罐里那么甜,虽然知道这可能是奢望,但卢娇杏还是这么寄望着。 走的那一天,乔氏没有出面,她怕自己实在忍不住将女儿强留下来。山里的日子太苦,她真没办法想象女儿该怎么熬下去。 周进驾着马车驶出大门,屋里站在窗子后头的乔氏又开始忍不住的抹起眼泪来,见男人有些担忧的望着自己,她掩饰地擦了擦眼泪,嗔怪道:“我就说生丫头片子做什么,这一跟别人走了,还不知道能不能记着回来。” 卢明山知道媳妇心里不是这样想的,遂安慰道:“过个一两年,她肯定是要回来的,总得把甜甜的事瞒过去。” 乔氏没有说话,去了炕头坐下。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又喃喃道:“也不知道那丫头能不能受得住山里的苦,山里的野兽那么多……” 卢明山叹了一口气,去了她身边坐下。 “你也别担心,等过两年不行了就让两人回来,到时候让那山子跟我一起做个小买卖,总能把日子过下去。” 经过卢娇杏的事情,卢娇月更加珍惜自己现在拥有的幸福。 有爹有娘,有兄弟,有一个疼爱她的丈夫,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人生的幸福莫过于此,卢娇月并不是一个对外在需求太多的人,她感恩且知足。 这次周进打算不出去,呆在家里的日子就多了,两口子日子过得琐碎而美满,日里除了围着女儿转,还是围着女儿转。 现如今的点点已经有五个月大了,能直起身子趴在爹爹怀抱的她,显出对这个世界的无限好奇。平日里精力十分旺盛,卢娇月突然发现以往女儿总是睡了吃吃了睡的好日子,已一去不复返。 周进也是个有耐心的,点点喜欢四处被人抱着看,他就抱着她在自家院子里走走转转,偶尔也会去村里走走,带孩子看看外面的世界。 在村里偶尔碰见村民们,也会有人上前凑趣两句,夸夸点点这孩子长得白嫩,眼睛大,人也听话。当父母的都喜欢听别人夸自己孩子,也因此周进这个素来在人前是个冷脸的,也化去了脸上的薄冰,会和村民们说上两句话,渐渐的也和村里的人熟悉了起来。 卢娇月倒也想抱着女儿玩,可惜点点现如今近二十斤的重量,可不是她细胳膊细腿儿能抱动的。倒也能抱,就是坚持不久,也因此她就是个陪练的。周进抱着点点在外面兜圈,她偶尔也会跟出去,一家三口走在村间的小道上,是一处比较亮眼的风景。 村里人人都说卢老二家闺女是个有福气的人,为了娶她,嫁的那个男人特意来村里扎根,夫家也建在娘家挨根儿。男人又能赚钱,性子也体贴,村里听婆娘话的男人不少,再没见过哪家男人成天抱个奶娃子四处溜圈儿的。 在当下这个社会里,男主外女主内,男人不干家务活不哄孩子几乎已是约定俗成。妇人们成日里忙了田里的事,忙家里的事,忙完还要忙孩子的事。 在她们的脑海里,孩子天生就该是女人家哄的,可现在看着那么高个头的一大男人,熟稔的抱着一个小奶娃,偶尔小奶娃闹起来,他也会低声轻哄,驾熟就轻地摇了摇颠一颠,或者软下脸来和小奶娃说上两句话,那眼红劲儿别提了。 再有男人从田里回来岔开大腿坐在炕上当大爷的,她们都会拿人家周家的男人来比较,将自家男人好一通数落。你有人能赚钱吗,你有人个头高长得俊吗,你有人家那家底吗? 都没有?还不赶紧去帮着做活去,没看见崽子鼻涕都快流到嘴丫子了,当爹的也不知道帮着擦一擦。 当然男人们偶尔也不那么听话,会反讽上两句,你有人家卢老二家闺女长得水灵吗,有人家那么软和的性子吗? 没有?那干甚非要拿周家的男人来比。 有两口子拌嘴几句,搭着手就把活儿做了,也有拌着拌着就打起来的。总而言之,村里最近十分热闹,这倒是周进两口子始料未及的事。 这些日子二房一家人忙得连轴转。 县里的铺子已经开张了,生意极为不错。桂丫做主又在店里添了几样粥点卖,另外店里也雇了两个人。一老一少,老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娘,负责做些煮粥之类的琐碎活儿,小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负责跑堂以及招呼客人。 至于桂丫,她则负责收钱,因为她还没坐稳三个月,这些日子梅氏每天都会去县里给她帮手。而卢明海和卢广义,一个还是在镇上摆摊,一个则是几头儿跑。 因为家里人都很忙,也因此五郎和卢广智兄弟两个这阵子都在周家吃饭。 这日卢广智回来,带了个好消息。 昨日县里发了榜,会在一个月之后开童生试,秦秀才打算让他下场试试手。 说这事的时候,一家人正围坐在桌上吃饭。 有周进两口子,还有卢广智、五郎,程大娘她们不跟着一起吃,卢娇月说了几次,她们都不上桌,开始是在灶房吃,还是卢娇月再三说了,她们才端回自己屋里吃。 这会儿周进正让闺女坐在自己腿上,拈着一个小勺子喂她喝米汤。他个人高,手大脚大,大腿一弯,足够小点点在他腿上坐得很舒服了。小屁股坐在爹爹大腿上,小身子半靠在爹爹怀里,就像是坐那皇帝的龙椅一般十分安逸。 周进就着这种别扭的姿势,一小勺一小勺往闺女嘴里喂米汤,小点点是个胃口好的,爹爹勺子一递来,刺溜就是一吸。这一出也不知是谁教她的,梅氏说再没见过五个多月的奶娃子吃饭像她这么顺溜的。 听到这话,周进大手极稳的继续喂女儿,只是抬了抬眼,倒是卢娇月惊讶得差点儿没把手里筷子给扔了。 不是她沉不住气儿,而是她真没有想到二弟已经到了可以下场去试手的水平。她见过秦秀才,是个很严厉认真的读书人,他既然开了这个口,说明在心里已经认可卢广智如今的水平。 “那你有把握没?一个月后开试会不会有些赶了?”此时的卢娇月,显然已陷入焦虑且亢奋的状态,心里非常激动,却又十分忐忑。 卢广智笑着含蓄道:“先生说了,这次只在体验,不拘一定要考个什么成绩出来。” 听到这话,卢娇月连连点头,“也是,你心里不要太有负担。能考上就考上,不能考上还有下次呢。” “我看智儿行。”当姐夫的言简意明,又埋头继续去喂女儿吃米汤。 等二房其他人回来后,都听说这一好消息。 就如同卢娇月一样,二房其他人也是即自豪又有些患得患失的心情。庄户人家供个读书人不易,这也是二房家有个可以谋生的手艺,要不然指不定日子过得怎么窘迫。而且卢广智学的日子毕竟还短,家里人也有些担心他能不能考上,如果考不上会不会打击到他的自信心。 卢明海甚至安慰卢广智说,让他不要心里有负担,如今家里的情况一天比一天好,只要他想读,就一直供他读下去。卢明海私下安慰完儿子,梅氏抽空也跟儿子说了一句,差不多也是同样的意思。连卢广义都跑来跟二弟表态,让他不要心里有负担,今年不行,明年后年再考。 卢广智当着家里人面并没有说什么,虽然先生跟他说过,以他现在掌握的东西,过童生试应该没问题。但这毕竟是他第一次下场,他并没有太大的自信。 其实卢广智心里一直憋着一股劲儿,想考出个模样来替家里人争脸。他这两年虽极少出门,一门心思就扎在念书上,但村里的风言风语多多少少都传了一些进他的耳里。村里有不少人笑话他爹娘痴心妄想,儿子都这么大了,竟然送去念书,别书没念到,倒把人给念傻了,还说他家都是钱多了烧得慌。 各种难听的话枚不胜举,因为怕他知晓,他娘即使生气也都是背着他的。 卢广智并不是傻的,他虽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实则这一切都记在心中。此时的他迫切地需要有东西可以证明自己,秦秀才大抵也是看出他这种心思,才会让他下场。 童生试又分两场,分县试和府试。 县试就在县里考,由本县县令当主考官,过者可参加府试。府试一般在县试的两个月后开考,在当地的府城考,由本府的知府主持。如果县试府试两考皆过,即能被称为童生,也算是正式跃入读书人的行列。 当然这不过是科举之路的开始,只算踏出小半步。考上童生以后,方可参加院试,院试通过者即为秀才,并被纳入地方生员,可入府、县学,称为入学。能成为生员者,自此功名加身,也算是进入士大夫的低等阶层,有免除徭役,减免苛捐杂税,见官不跪等等特权。 时下社会阶层固化,由农到士,看似简单,实则难倒了千千万万的寒门学子。 这一个月里,二房一家更加忙了,周进也跟着忙前忙后俱因参加童生试之前,所需要办的琐事太多。先需去县衙礼房报名,并填写亲供。所谓的亲供,也就是本人籍贯、体貌特征以及父母各三代人存亡,以及身份之类的详细资料。 为了保证不出疏漏,周进甚至把自家名下的地转了三亩到二房家名下。之前二房家的地被卢老汉要走了,虽从身份上来算,二房一家还算是农,但若是追根究底,还是有些纰漏的。 报名之后,便是忙着结保之事。 结保需五童连保,还需一位有功名在身的人为之具保。五童连保是参加这次童生试的五个参考之人互相结保,若有一人出了问题,五人连坐。具保则意义同之,不过是需要有功名在身的人担保。需保证参考之人不冒籍,不匿丧,不替身,不假名,身家清白,非娼优皂吏之子孙,本身亦未犯案操贱业。 秦秀才本身具有功名,可以为卢广智具保,难就难在这五童连保之上。 乡下读书人本就少,一个村难得出几个,为了找四个参考之人结保,不光周进忙着托人四处打听,连梅家那边都被卢明海两口子托上了。 人倒并不难找,熟人托熟人,也能凑够人数。可因这结保之事非同小可,本身大家并不相熟,也怕会被对方连累,也因此这一个月的大半时间都忙着摸清对方底细去了。 幸好虽是折腾了些,到底没出什么纰漏,到了当日开考之时,卢广智被二房一家人以及周进两口子顺顺当当送到考场大门前。 考场大门前已经站了不少人等候,俱是一家子齐出动。待考场大门开启,从里面走出来十多名衙役,先叫名,被叫名到的学子提着考蓝上前去。待搜身之后,方可进入考场。 此时天还只是麻麻亮,考场大门前燃着了许多灯笼,场中万籁俱静,大家都噤着声看着被先叫名的学子被衙役搜身。 这搜身可不光只是随便搜一搜就好了,鞋履需脱下,发髻需散开,衣襟也需打开露出中衣,简直有辱斯文。只可惜你只要想进考场,就必须经历这一遭,此举也是为了防止有人作弊。 因为在县衙这边有李水成的老关系在,周进提前就找人打了招呼,所以负责搜身的衙役也没为难卢广智,按着章程办事,随便看看就让他进去了。一旁有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白净的脸涨得通红,俱因衙役让他把中衣也解开查看。 其实这不过是下面办事的衙役找借口想要好处,不过是小小的童生试第一场,上面也看得没那么重要,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可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真碰上故意跟你较真的小鬼,你也拿他没门。有那懂行之人一走过去,就先用袖遮手去塞银子,银子塞得让对方满意了,人家掀掀眼皮子也就让你过去了。 这年轻人显然是个不懂行的,涨红了脸半响,到底还是忍着辱将中衣解了开。 见此,刚走过去的卢广智心有余悸,却连头也不敢多回,就往考场里走去。 不光是他,二房一家人也是如此。当初卢娇月说让周进找找关系打声招呼,他们没当回事觉得不用这么慎重其事,还是卢娇月坚持,最后周进才特意托了人跟县衙礼房那边的人打了招呼。 朝中有人好办事,可不光只体现在进门搜身上,这县试要考五场,当日考完,当日出场,次日再来。在里面整整要呆五天,有人在里头照应着些,能省下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月儿,你咋知道这些事的?”见儿子进了场,梅氏也有心情去说些闲话了。 卢娇月道:“我也是听小舅舅提过一次这事。” 她并没有说是因为上辈子杜廉经历这种场合多了,偶尔在考场中碰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回来都会忍不住抱怨几句,她才会知道这些事的。她二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她并不希望他会被一些琐碎事所干扰。 看方才那被搜身的年轻人,涨红着脸步履凌乱的往考场里走,考试需平心静气,气稳则神稳,看那人心绪浮动的样子,恐怕这场大抵是不会过了。光顾去想之前受辱不顺之事,哪还有心思去答题。 见卢娇月这么说,大家也没怀疑。在众人的心里,梅庄毅就是一个无所不知,你说啥他都能接上几句,且能说得头头是道的本事人。 俗称见多识广。 “那咱们是就在这里等,还是先回去?”见大部分学子都进场了,卢明海问道。 他之所以会这么问,也是见有许多家长并没有离开,而是摆出一副要等下去的架势。 卢娇月噗呲一笑:“爹,你可别学他们,这要到傍晚的时候才会开门放排。当然也有提前放排的,到时候咱们早点儿来就行了,不用一直等在这里。” 卢明海有些不信女儿说的话,不禁望了望女婿,抱着孩子的周进点点头,他事先打听过,是这种规矩。 “那咱们就走吧。” 梅氏还有些不想走,“要不然你们走吧,我在这里等着。” 卢明海没好气拉她一把:“这一等要等到什么时候,铺子里的生意还做不做了,等到后半响再来。慌什么慌,咱儿子一定行。”别看卢明海这么说,其实他心里也乱的。 男人都这么说了,梅氏也只能听着。 之后一伙人回到铺子里,此时铺子已经开了,桂丫正在里头招呼着。店中已经有许多客人来吃早食,二房家的早食做得又干净卫生,味道也不差,所以最近生意挺不错。 有这么多人帮忙,今天店里可不用担心人手不足了。因为知道今天大抵要晚上才能回去,所以周进两口子特意将点点也带了出来。点点这会儿有些闹,小脸儿光往卢娇月胸前凑,估计是饿了,两口子便抱着孩子往后头去了。 午饭是在店里随便吃的,好不容易熬到下午,梅氏连连催促去考场那边。 一伙人再次杀去考场,整整等了半个时辰,才见考场大门打开,走出来十多名参考的学子,而卢广智恰恰就在其中。 “咋这早就考完了?” 卢广智说得很含蓄,“提前答完考卷,我还在里面等了一会儿。考场不单独放人出去,需凑够了人数才能开门放排。” 梅氏还想再问问儿子考得咋样,被男人从身后拉了一把。 卢明海笑道:“估计你也累了,咱们先回去,回去后让你娘给你做顿好吃的补补脑。” 卢广智点点头。 回去的路上,驴车上的卢明海对梅氏道:“你们娘们就是多嘴,有啥好问的,别把儿子问心慌了,后面还得考四场。” 梅氏委屈地瘪了瘪嘴,到底没再说什么。其实这道理她也懂,就是忍不住。 整整连考了五天,整场县试才算罢。发案在五日后,也就是说五日之后就能知道结果。 耐着性子等了五天,发案当日二房一家子又全员出动,在榜上找了又找,才在中间的那一圈儿中找到卢广智的名字。 “我儿子考上了!”卢明海爆出一声大喝。 他激动得简直都不知怎么办才好,手脚都没处放了,恨不得一蹦三尺高才能表达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一旁看榜众人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见此人丑态毕露,不禁心中讥诮。 又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不过是过了童生第一场,有什么好激动的?!可想想这次全县就取了五十名,能在五十名之内,也算是百里挑一了。 忍不住就有那看榜的家长过来问情况,听说卢广智今年才十六,这还是第一次下场,大家都是赞叹不已,讥诮的心情也淡了许多。 在哪儿有能力的人都是招人羡慕的,家里出了个有本事的儿子,可不怪人家这么激动。 “恭喜恭喜啊。” 卢明海满脸荣光,哈哈直笑:“同喜同喜。” 第116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卢广智这次考了第十八名,还算是一个不错的成绩。 从县里回来后,他当即就去了牛角村一趟找秦秀才,也不知秦秀才与他说了什么,只是回来后卢广智更加勤奋了。 以往吃过晚饭会看一会儿书,但顶多看到亥时就会歇下,可现在几乎每每都是过了三更还不熄灯。且日日都是如此,白日里也不出房门,就闭门在屋里苦读。 梅氏见此,心里暗暗发愁,却又不敢去跟儿子说,生怕耽误了他的学业。闲时忍不住跟女儿唠了几句,卢娇月回去想了想,隔了两日去找卢广智。 连着熬了多日,卢广智现在整个人几乎是一种亢奋的状态,脸皮本就生得白皙,现在更是苍白得一点儿血色都没有,嘴唇都起皮干裂了,双眼更是熬得通红,布满了血丝。 卢娇月将手里的汤搁在一旁桌子上,来到他书案前。 卢广智知道大姐来了,却只抬头看了她一眼,又沉浸在摆放在面前的书卷上。卢娇月站在一旁瞅了一会儿,见弟弟看了半晌,书卷也只不过翻了一页,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 她伸手将书拿了过来,又去桌旁把汤端来搁在卢广智面前。 “这汤是昨儿晚上熬的,整整熬了一夜,先别看了,歇会儿眼睛。” 卢广智也没说什么,端过汤就一饮而尽,然后便找卢娇月要书。见大姐不给他,他才无奈道:“姐,汤我已经喝了,你把书还给我。” 卢娇月搬了张椅子过来,摆出一副要和他长谈的模样。卢广智虽心中急切,到底尊敬大姐的心思占多数,便老实地坐在那里,也不提要书的事儿。 “大姐现在问你,你是真的喜欢念书做学问,还是只是想通过念书来实现替家里人争脸的想法?” 听到大姐这一针见血的说法,卢广智不禁怔了一下。 “大姐以前只当你喜欢,现在看来不是这么回事。” 卢广智有些狼狈,没有敢去看大姐眼睛:“我确实是喜欢,大姐你不要瞎猜。” “真的?那我怎么看你失去了从前的平常心?” 说完这句,卢娇月叹了口气又道:“咱家确实不富裕,但如今日子也一天比一天更好。这么说吧,有家里来钱的这门路在,你即使不念书以后随便开间铺子,或者摆个小摊,都能维持生计。这两年你忙了,大姐也出嫁了,咱们坐在一起说话的时候少,但我依稀还记得当年你去私塾第一天的那天早上,背着大姐给你缝制的书囊,那满脸喜悦的样子。大姐虽是个妇道人家,但能分得清楚什么才是真正的喜欢。” “不知道什么时候,你开始变得急躁起来,我知道秦先生对你寄予厚望,你也一天比一天更有自信,相信自己一定可以,笨鸟先飞,有志不在年高,这些都是好的。而大姐今天来跟你说这番话,不是想跟你讲什么大道理,大姐也不懂什么大道理。只是希望你不要将自己逼得太紧,兴趣使然才能一门心思投在上头,就好比外婆的那门手艺,娘怎么都学不进去,因为她不喜。而大姐喜,所以大姐愿意去学,愿意去钻研,愿意去付出时间付出努力,然后收获努力的成果。” “你念书亦然。你已经很努力,很用功了,至于能否考得上重要吗?考得上自然是好,考不上咱们也不损失什么,千万别失去自己的平常心。难道你没发现你的心开始乱了,默书也感觉越来越吃力?为什么不去放松放松,让自己可以静静心,去看看身旁除了书卷以外的东西?难道你没有发现你已经很久没跟家里人说过话了,你知不知道家里人都很担心你,只是他们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种担心。” 卢广智静静地听着,羞愧感如排山倒海而来,几欲将他淹没。 “大姐……” 卢娇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道:“好了,别多想,没有一个好身子即使你再会念书也无用。县试只考五场,当日考完,当日出场,若是换成春闱,一气儿连考九天,你难道不知道有许多人不是学识不够,而是身体支撑不了才会名落孙山。” 听到这话,卢广智忍不住一愣,“大姐,你咋知道的?” 卢娇月心中一哂,“我听小舅舅说的啊。” “小舅舅真厉害,竟然知道这事。” 远在千里之外的梅庄毅,突然打了个喷嚏,他忍不住揉了揉鼻子,也不知道谁在想他。 二房两口子发现一直闭门苦读的儿子突然走出房门,一大早上神清气爽的起来,还帮着在灶房忙着的梅氏干了会儿活儿。之后吃早饭的时候,还帮着端了饭菜拿了碗筷,吃过饭出门去村子里溜了一圈,正当梅氏担心儿子去哪儿了,他又回来了。 与梅氏打了声招呼,他就回屋默书去了。当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也没像以前那样匆匆忙忙吃几口,或者不吃,而是慢条斯理吃完,在院子里走了一会儿,转头回屋休息。睡上两刻钟的时间,起来继续默书。等到了晚上的时候,也不再三更天也不熄灯了,而是早早就歇下。 梅氏终于松了一口气,跟卢明海说这事,卢明海笑话她:“就你事儿多,咱儿子懂事着呢,你看这不是好了?” 梅氏没好气地翻了他一眼,当娘的哪有不担心自己孩子的,也就他是个男人天天粗心大意的。 事后梅氏和卢娇月唠这事,卢娇月偷偷在心里笑,却是什么也没有提。 梅氏走后,周进走了进来,“娘走了?你当初跟智儿说什么了,我看你娘家那边也就你跟他说话最管用。” 男人是个精明的,卢娇月才不认为自己能敷衍得过他,遂打哈哈顾左右而言他说什么也没有说,就是把他骂了一顿。 还是很多年后,一次周进和卢广智聊起这事来,才知道原来平时傻傻蠢蠢的媳妇竟是这么睿智。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自打邱翠荷生了儿子,就在卢家的地位高了起来。 尤其小胡氏日渐沉默,平时甚至连吃饭都不上桌,这更是让她得意洋洋,俨然一副自己才是正房的样子。 若是以前,邱翠荷肯定会牙花子都笑出来,自从她进了卢家大房的门,心心念念都想把小胡氏挤下去。可自打出了之前的事,大姑姐盯着她和卢广仁闹腾,她的日子就渐渐难过了起来。 也是卢广仁不是个东西,以前管卢娇梅要钱也就算了,前阵子他竟然背着人去西厢偷拿了卢娇梅的首饰。卢娇梅如今稍微值钱的东西,就剩那几样首饰了,可不是作天作地的使劲闹腾。这几日卢广仁一直没回家,卢娇梅便都冲邱翠荷来了。 按理说应该是找小胡氏,可都知道小胡氏不招卢广仁待见,卢娇梅自然不认为卢广仁偷拿她首饰是为了小胡氏母女两个。 跟卢娇梅吵了一架,邱翠荷气哼哼地出了自家大门,一路往村尾走去。 走着走着,她四处看了看,见周围没人,便闪身进了一处院子里。若是有人目睹这一幕,就会惊讶的发现,她竟然进的是她前头那个死鬼男人家。 这处房子自打邱翠荷进了卢家大门,就荒弃掉了。钱家几个兄弟各有各的房子,这处房子破破烂烂的,也就没人刻意来占,毕竟乡下的房子大多都不值什么钱。 邱翠荷匆匆忙忙往屋里走,刚走到屋门处,就被人一把拽了进去。 还没来得及反应,一张夹杂着男人味儿的大嘴就亲了过来,她也没反抗,反而笑吟吟地嗲声道:“死鬼,这么急不可耐……” 那人也没说话,大掌就往她衣裳低下钻去。 小胡氏早就探好了,所以轻车熟路顺着屋后塌掉的一处院墙那里进了来。她十分小心,没有人看见她来了这里。 这间房子挨着钱老大家,顺着小胡氏这个视角,还能看见隔壁钱老大家的菜园子。她先绕到屋前,站在窗子根儿下听了一会儿,然后面无表情地去了屋后一间以前放杂物的矮房子里。 她轻手轻脚往外抱着柴禾,这些柴禾她攒了许多日子了,有麦秸有茅草有树枝还有从家里偷拿的柴禾,举凡能烧的,小胡氏都偷偷攒了下来。攒够一小捆便摸黑搬到这里来,这栋房子太久没人住,谁也不会闲的没事进这间屋里,她已经攒了很大一堆。 天赐良机,小胡氏等这一日很久了。 她将柴禾抱到屋前的墙根下,屋里的那对狗男女还在折腾着。按着以往的惯例,这对狗男女会折腾差不多半个时辰的样子,她有充裕的时间。 小胡氏一趟又一趟,悄无声息地来回着,她累得浑身大汗,心里却十分爽快,甚至是亢奋的。她刚抱了一捆树枝放在墙根儿下,正打算直起腰转身再去抱,突然身边竟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人。 那个人手里也抱了一堆柴火,见小胡氏看她,她眼皮子连抬都没抬,十分沉默地将怀里的东西放在墙根下。之后转身往屋后去了,如果小胡氏没有猜错的话,她应该又去了那间屋。 果不其然,这人又抱着一堆柴火过来,放在墙根下面。 她一句话都没跟小胡氏说,小胡氏却能明白她的心情。怎么可能不明白呢,毕竟两人是同样的处境。村里虽没听说孙氏在钱家的日子过得咋样,但既然能跟邱翠荷那个贱人滚在一处,那钱老大就不是啥好东西。 两个沉默的女人就这么一趟趟来回着,充耳不闻里面正在厮混两人动静。当终于将所有能烧的东西都抱了过来,在屋前墙根下堆好,孙氏望了望小胡氏,小胡氏从怀里掏出一根火折子。她轻轻地吹了一下,火花四溅,回看了孙氏一眼,才抬手丢进柴火堆里去。 有干草引火,火很轻易地就点燃了,起先只是小小一团,然后很快的蔓延起来。 屋里,邱翠荷大汗淋漓,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就将钱老大往旁边推了推。 “别压着我,重死了。” 钱老大故意又压了过来,“不让我压,想让谁压?你不是说你男人很久没压过你了?” 提起这个邱翠荷就一肚子气,以前她念着卢广仁年轻力壮,就背着大伯子和卢广仁勾搭上了。本想就做对露水夫妻,哪知被人当众揭破内幕。无奈之下,只能忍气吞声进了卢家当个劳什子平妻。 其实打一开始邱翠荷没想和钱老大再续前缘的,她再怎么淫荡,也不过是没男人夜里寂寞罢了。如今既然有了男人,自然就想好好过日子,只可惜天不从人愿,那小胡氏是个死难缠的,卢家的破事太多,日子一天比一天过得拮据,竟然连饭都吃不上了。 要知道邱翠荷以前可从来没过过苦日子,男人没死的时候,有男人捧着养着,男人死了后,还给她留了几亩地,又有大伯子日里护着,日子也过得挺是滋润。 没有吃糠咽菜过的人,永远不知道馋肉是个什么滋味。卢娇梅没回来之前那段日子,卢家顿顿喝稀,邱翠荷熬得不得了,日里夜里都想吃口肉,不免就想到了大伯子身上。男人都是经不起勾的,再恨她之前偷人又咋样,还不是又上钩了。 邱翠荷没好气地又去推他,“你管他压不压我?你不也天天在家里压你那个黄脸婆!” “别提她行不行,提起她就没兴致!”钱老大从她身上滚了下来,在一旁躺着。 “咋了?她又惹你了?”邱翠荷偎了过去好奇问道。 钱老大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耷拉着眼皮子养精神。 邱翠荷心里有点不舒服,别看她是偷别人的男人,可也是会吃醋的,遂坐直起来,拿起炕上的衣裳穿了起来。 “咋了,生气了?” 邱翠荷哼了一声。 钱老大笑了一下,“要不是看她给我生了三个儿子,要不是你是我那兄弟的媳妇,我也不会让你嫁去卢家。你跟她计较什么,她脸无二两肉,身上糙得像树皮,哪有你得我欢心。” 听到这话,邱翠荷心里总算舒服了一些,她目露哀怨对钱老大道:“当初你要把我嫁过去,我想着咱们那样也不是个事儿,瓜田李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发现了,才会嫁到卢家去的。我明白你的心思,替你着想,你可千万也要念着我才是。” 钱老大一把将她搂了过来,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亲昵道:“我当然记着你,就算不念其他,我还要念着你给我生了个儿子。”顿了下,钱老大又道:“啥时候瞅了机会,你把儿子抱出来给我看看,我自己的种我自己还没见过。” “等有机会再说。”邱翠荷眼光闪了闪,敷衍道。 钱老大正想再说句什么,突然鼻子抽了一抽,“你闻到什么味儿没有?” “好像是哪家做饭在烧柴火。”其实邱翠荷早就闻到了,只是没放在心上,乡下就这样,做饭烧炕都指着烧柴火,柴火烟大味儿也大,村里哪家要是烧了火,从打从他家门口过都能闻到。 “咋,我那贤妻良母的嫂子又给你炖啥好吃的了,这个点儿都忙活上了。”邱翠荷调侃道。 她之所以会这么说,也是因为这房子隔壁就是钱老大家。当初钱老爹临终时分家,体恤小儿子身子羸弱,就特意将老屋的宅地基分出了一部分,给钱老五起了房子,也是打着就近照顾的意思,两家是院墙挨着院墙。从这边能闻到烧柴火的味道,那肯定是钱老大家的不做他想。 钱老大正想调笑回去,哪知面孔却是突然一凝,“我家今天没杀鸡,也没买肉,她个臭婆娘这会儿能炖什么!”他眼光扫到窗子外面,顿时一骨碌从炕上爬起来了,连裤子都没来得及穿,便连滚带爬到了窗子边上。 邱翠荷眼光顺着望过去,顿时大惊失色。 “着火了……” “你不怕当寡妇?”临走时,小胡氏这么问道。 孙氏静默了一下,小胡氏原本以为她还是不会说话,却听她道:“我有儿有孙,当不当寡妇没啥区别。” 说完,孙氏就从围墙塌掉的那一处,穿回了自家后院里。 小胡氏听后,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意味不明一笑就扭头也走了。 小胡氏回到家后,便静静地坐在屋里等村里头吵嚷起来。 确实也吵嚷起来了,可这时间也未免太快了些吧? 小胡氏忍不住去了院子里,站在院中听外面的动静。 “快,走快点儿,钱老五家的房子失火了。” “听说烧出来两个人,钱老大竟然在自己死了的弟弟屋里偷他以前的弟媳妇……” “那人烧死没?” “没,听说被钱老大家的老二发现了,至于咋样了还不知道,咱们赶紧去看看……” 小胡氏不禁愣在了当场,竟然没烧死? 其实小胡氏的计划本就有疏漏,没油光凭一些柴火,火势根本不会烧太快。再加上也巧合了,在地里干活的钱家二儿子钱茂山突然从地里回来了,远远就看见五叔家的房子冒起了浓烟,他也没多想,当即摔了手里的锄头,就在村里吆喝了起来。 一家有难百家帮,乡下都是这样。一听吆喝声,附近家里有人的都跑了出来,个个提着水桶去帮忙扑火。 火倒是扑灭了,但钱老大和邱翠荷的奸情也暴露了。 光天化日之下,两个光着身子的人被堵在屋里又蹦又跳,是个瞎子他也能看见。不过这会儿可没人去关注这个,钱老大和邱翠荷被烧得不轻。两个人灰头土脸的,身上都有烧伤,人也被呛晕了过去。 都差点出人命的了,这会儿自然没人去议论这些,钱老大被钱家人抬了回去,至于邱翠荷,也被听闻风声而来的大房人给抬回家了。 一路上,卢明川和胡氏以及卢广礼简直都不敢抬头。可再怎么丢脸,人也不能不管,不看其他,总得看邱翠荷是蛋蛋的亲娘。 大夫走后,胡氏唉声叹气地抹着眼泪,“这老大是不在家,在家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卢娇梅倚在门边撇嘴道:“既然知道这人不是个啥好东西,咋就敢把人往家里抬。看样子这姓邱的和钱老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莫是早就偷上了吧。我那好弟弟也真可怜,绿云罩顶啊。” 胡氏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你能不能少说一句,你弟弟咋就得罪你了,你就这么盼他不好?!” “他肯定是得罪我了,当初变着方从我身上捞钱,我现在回头想找他要几个,他就敢对亲大姐动手。还有之前我首饰丢了那事,娘你该不会这么快就忘记了吧,这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东西,我可没有这样的兄弟。” “你哪只眼看到是你弟弟拿的?” “不是他偷的,难道是娘你?” “好了,你们都少说两句。”卢明川喝道,又转头对卢广礼说:“老二,你去找你大哥回来,这邱翠荷毕竟是她婆娘,这事怎么解决还得看他怎么想。” 卢广礼点了点头,人便出去了。 小胡氏一直揽着妞妞站在旁边默默地看着,不言也不语。 钱老大出事,钱家其他几房的人都来了。 到底这其间掺杂着丑事,见大夫说钱老大没什么大碍,就是身上的伤要养段时间,也都没有敢多留。 钱老大头脸被缠着白色的布,除过头脸,他身上也有几块儿烧伤,俱都不严重,但这么多处加起来,也有的他受得了。 他躺在炕上一动也不敢动,醒了以后就在那里咆哮,当然这咆哮是冲孙氏去的。 光天化日之下,他被人堵在屋里头差点没烧死,钱老大谁都没怀疑上,就怀疑上自己的媳妇孙氏了。 “爹,你说娘作甚,我娘她不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打小钱茂林就见他娘在他爹面前,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他爹对他娘平日里也是非打即骂。可这么多年都过去了,怎么可能这个时候他娘就想把他爹给烧死了,他娘也没这个胆子。 “就是。”钱老大的三儿子钱茂森插言。 “隔壁着那么大的火,她竟然没发现,还不是指着想把老子烧死,她好改嫁!”钱老大歇斯底里,口不择言。 一听这话,钱家几个儿子更懒得理自己老爹了。偷人偷出了笑话,这会儿还胡乱攀扯,他们娘都一大把岁数了,孙子都有了,往哪儿改嫁去。 “娘,这会儿天色也不早了,你去灶房做饭。”老大钱茂林将孙氏支使出去。 孙氏抹了抹眼泪,就往屋外走去。 都走出了屋门,还能听见钱老大的咆哮,以及钱茂林兄弟几个的解释:“娘都说她睡着了,她成日里在家里忙里忙外,下午有空闲了在家里歇会儿觉,有什么好怀疑的……” 只有钱茂山不这么想,因为下午那会儿他是第一个从外头回来的,帮着扑火的同时,眼角扫到他娘站在自家大门前往这边看的眼神。那种眼神钱茂山形容不出来,就是回想起来让人觉得心里发渗得慌。 见大哥和两个弟弟还在安抚暴躁的爹,钱茂山出了这间屋子。 去了灶房,孙氏正在里头忙着做饭。 孙氏是个好女人,对丈夫儿子那都是没得说的,对几个儿媳妇也是当自己女儿看待。念着儿媳妇都帮在地里做活,她寻常在家将各处都操持得妥妥当当,从不让她们忙完了地里活,还要忙家里的。 都说孙氏好,就是人沉闷了些。 钱茂山心情十分复杂,走了过去站在孙氏背后。 “娘,你下午那会儿真是在家里睡着了?” 孙氏一愣,也没解释,只是点点头。 钱茂山哦了一声,也没说其他,而是扭头从水缸里舀了一盆子水出来,帮着孙氏把搁在案板上的菜给洗了。 蹲在灶膛前的孙氏,眼眶里滴下一滴泪水,只是泪水掉落在地上,转瞬间就消失了。 第117章 ==第一百一十七章== 卢广仁最近经常消失得无影无踪,卢广礼几乎找完了所有能找到他的地方,才打听到一点消息。 他顾不得歇歇脚,便又往小溪村去了,终于在一户村民家找到正在和人耍骰子的卢广仁。 “哥,别玩了,家里出事了。” 卢广仁已经连熬了两天两夜,眼睛珠子红得吓人,见弟弟来拉他,他不耐烦地一把将他的手推开。 “什么破事都让你找到这里来了?谁告诉你我在这儿的?”说着,他还不忘死死盯住正在坐庄的一个村民手里的动作,“陈阿牛,你手可别抖,摇好了就放下。” 这屋里乌烟瘴气的,聚了不少衣衫头发皆凌乱,面上满是胡茬的男人们,看衣着打扮都是附近村里的村民。看他们这群人的样子,就知道在这儿聚的时间不短了,靠墙的一张方桌上扔了几摞子盘碗,显然是这里不光管赌还管饭,怪不得都不愿意回去。 而陈阿牛正是这间屋的主人,一个三十来岁长了一对三角眼的汉子。他是小溪村出了名游手好闲不干正事儿的,寻常有事没事就聚上一帮同样游手好闲的汉子在家中耍。以前是耍叶子牌,最近越耍越大了,竟然玩起骰子来。 “快快快,我押大。” “都连出十几把大了,刘海你还押大!” “你管我押甚,我愿意怎么着。” “我押小,我押小。” 屋里吵吵嚷嚷,简直比那市集还热闹。 卢广礼又去拉了一把卢广仁,却又被卢广仁一把推开,差点没让他摔出去。他也没去理会弟弟,而是紧皱眉头,眼神直个劲儿闪烁,一直拿不定主意。 坐庄的陈阿牛催他:“你好了没,没想好就下把再押。” “你催什么催,这把——”卢广仁眼神来回在桌上睃了一眼,终于将手里的一把铜钱放到了右边,“我押小。” “想好了?卢广仁你可最后这点本钱了,可别押错了,又输个精光,你前阵子欠我的银子还没还,今天又借了不少……” “哪儿那么多废话,陈阿牛你到底开不开?”一旁有人插嘴。 “就是,快开快开。” “幸好我押了大,这卢广仁最近倒霉透顶了,谁跟他押一样的谁倒霉。”刘海撮着牙花子道,满脸得意洋洋。 一旁有人也觉得十分晦气,可下定离手,他们已经押了,自然不能反悔。 “你他妈嘴里有屎,你才倒霉透顶了。陈阿牛你快开,老子就要好好看看,我是不是真倒霉透顶了。” 陈阿牛伸手揭开摇碗上面的那个大碗,乡下人就算是聚赌,用的工具也比较简单。就是随手在灶房里拿了两个吃饭的粗瓷碗,两个碗口对扣就是摇盅了。 “真是大,都连出十把大了!” “卢广仁你也太倒霉了,妈的又把我们连累了。” 一阵夹杂着得意的笑和唾骂声中,卢广仁灰头土脸从人堆中挤了出来。他倒还想再翻本,可惜他带来的银子早就输光了,还问陈阿牛借了不少,也输了个精光,现在只能黯淡收场。 挤出人群,他才想起刚才被他推开的卢广礼。 “找我啥事?家里出啥事了?” 卢广礼没好气地硬拽着他往外走,身后陈阿牛喊道:“卢广仁下次来记得把还我的银子带来。” “阎王还欠小鬼儿的帐!”刚丢下这句话,他人就被拽了出去,“你拽什么拽,到底啥事?”卢广仁不耐道。 “大哥,你现在怎么成这样了?大姐的首饰真是你拿的?”卢广礼用十分陌生的眼神看着自己大哥,口气满是恨铁不成钢。 “什么你拿的,我拿的!到底啥事?”卢广仁眼中闪过一抹心虚,虚张声势道。 卢广礼也顾不得再说其他,拉着他就急急往院外走去。 “边走边说。” 邱翠荷刚醒过来,还没想好怎么和家里人解释偷人的事,就被人一把抓住头发拖下了炕。 “大小子,你做什么!” “仁儿……” “你这个不要脸的贱货,你竟然敢偷人,说,你跟你那大伯子什么时候搞上的,搞上多久了!”嘴里这么问着,卢广仁手里也没歇下,劈头盖脸朝邱翠荷头脸上打去,边打边踢,状似疯魔。 邱翠荷根本来不及说话,就被打懵了。 “打得好,使劲打!这种不要脸的贱货就得这么收拾!”卢娇梅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在一旁煽风点火。 蛋蛋在胡氏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崔氏摸着眼泪在一旁直打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小胡氏揽着妞妞站在屋角,母女两个看着这一幕,也不吭气儿。换着平常,妞妞早就哭了,可大抵也是见多了这种闹腾的场面,她十分平静,童稚的眼中甚至没有丝毫惧意。 听到儿子的哭声,邱翠荷才反应过来,“我没,我没……” “还敢说没,整个村里人都看见了,你还敢狡辩!”卢广仁打得更凶了。 邱翠荷连声尖叫,就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鸡。 卢明川被这尖叫声刺得耳朵疼,上前一把拉住儿子。 “现在打有什么用!你别把蛋蛋给吓着了。” 其实孩子已经吓着了,脸哭得涨红,嗓子都嘶了,胡氏怎么哄也哄不住。趁这空档,邱翠荷赶忙从地上爬起来,跑过去一把将儿子抢到怀里,然后也不解释,就抱到一旁哄了起来。 “真是伤风败俗啊!你自己看看怎么办吧!”胡氏气得连连跺脚。 “还怎么办,把人撵出去得了,反正就是个妾,连休书都不用。”卢娇梅道。 胡氏气女儿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斥她:“你能不能少说一句,还嫌事儿不够多?” “咋,难道我说错了,这种货色还留家里干什么?” 崔氏在一旁嗫嚅道:“蛋蛋还在吃奶……” 可不是嘛,要不是看着这点儿,不用卢广仁回来,胡氏就将邱翠荷扔出去了。 “也不小了,弄点米汤喝,也能填肚子。”这是卢明川的意见。 “这怎么行!”卢老汉嘴里含含糊糊斥道。 蛋蛋如今已经八个多月大了,也不是不能喝米汤,可乡下哪家的奶娃子是有奶不吃喝米汤的,没见到那些喝米汤长大的小娃子天生就又瘦又小,走出去比别的同龄小娃子矮上一头,还容易害病。乡下人可生不起病,所以一般能给娃儿多吃几个月的,都会多吃上些日子,有的吃到三岁都不断奶的,也不在少数。 蛋蛋如今可是大房两口子以及卢老汉老两口的心头肉,那真是一切都先紧着孙子(重孙),若不然邱翠荷也不会将小胡氏挤兑得连上桌吃饭都不让。 邱翠荷也似乎找到了护身符,死死将儿子一把抱住,奶娃子也亲香娘,到娘怀里就不哭了,小手似懂非懂地抓着娘。 见此场景,谁还能说出现在就把邱翠荷扔出去的话。 “等小蛋子断奶了,就把她送走。”卢老汉丢下这话,就哆哆嗦嗦的走了。 他如今手脚有些不灵便,别说下地了,寻常走路都还需要有人搀着,崔氏忙跟过去搀着他往正房走去。 见老两口走了,卢明川使了个眼色,卢娇梅手快将门一把给关上。 卢明川去了炕沿上坐下,沉着脸问道:“好了,现在你来说说,你啥时候和钱老大有了苟且的。” 抱着儿子的邱翠荷身子一僵,她早就预料到有这一出,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她也没敢再攀扯别的,而是低眉顺眼地小声道:“当初我前头那个男人死了以后,他是大伯子,我又是个丧了夫的寡妇,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才和他……” 卢广仁当即就要冲过去再去打她,却被卢广礼从身后抱住了。 “你这个贱人,贱人!” 邱翠荷捂着脸凄凄哀哀地哭:“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能离开钱家摆脱他,是做梦都想的事……自打我进了这家门以后,我就再没和他见面了,还是生了蛋蛋以后,有次我出门在村里碰到他了,他威逼我让我再和他好,我没答应,哪知他拿出当初藏下的我的一件肚兜威胁我……” 听到邱翠荷的一番诉说,卢明川的面色才稍微好了些。他之所以会这么问,不外乎是因为怀疑蛋蛋不是卢广仁的种。 “你最好确定自己没有说谎,咱们村虽然没有被沉塘的妇人,但别的村可是不少,你也不想开了先例吧。” “我刚进门的那段时间,几乎从不出门,娘她老人家可以作证……”邱翠荷忙道。 卢明川不禁望了胡氏一眼,胡氏想了会儿,点点头,那阵子邱翠荷确实几乎从不出门。 可都说是几乎了,胡氏也不是日日盯着邱翠荷,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和钱老大勾搭上的,唯一清楚的大抵也只有她自己了。 “爹娘,你们留这贱人做什么!”从东厢里出来后,卢广仁满脸不甘愿道。若不是爹娘硬把他拉出来,他打算再打那贱人一顿出气。 卢明川斥道:“难道你想把你爷爷气死,你儿子你还管不管了?”他满脸恨铁不成钢:“你说说你,现在到底是怎么了,成天不着家,还有你大姐首饰没了那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 卢广仁面上闪过一丝心虚,可很快就被满脸不耐取代了。 “大姐首饰丢了?那跟我有什么关系。天色不早了,我也困得不行,我现在看到那贱人就来气。老二,今天晚上我去你屋里睡。” 丢下这话,他扭头就走了。 卢明川被气得不行,想冲上去拉住他,却被胡氏拉了一把,“行了,你不累,我还累了,折腾了这么一天,有事儿明天再说。”她又对卢广礼道:“二小子,你也赶紧回屋歇着去,多看着些你大哥,这几天别让他出门。” 卢广礼看了一眼父母,想着今天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到底没将大哥在外头和人赌钱的事说出来。 从始至终,小胡氏一直就是个看客,即没插嘴也没发表任何意见。见事情处理完后,就抱着小妞妞回自己屋去了,沉默地让人几乎能忽视掉她的存在。 倒是卢娇梅注意了她一眼,在心里暗暗骂她是个不争气的,这么好的机会竟没想着把那女儿弄走。 不过这也不管她的事,卢娇梅自然也懒得去插嘴。 大房这边发生的事,二房这边自然也知道了。 因为他们住在村尾,那天并没有听到村里的动静,还是听乔氏说,才知道居然又发生了这档子事。 “那他们就任那女人呆在家里?”梅氏满脸惊讶,一旁抱着女儿的卢娇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还不是怕打了老鼠磕碎了碗,大房就那么一个孙子,还是个不会吃饭的小娃子,离了娘可不成。”乔氏撇着嘴道。 “这……” “二嫂你不知道,最近村里可热闹了,到处都在谈论这两人的事儿,还有人说蛋蛋不是仁小子的种。”乔氏一脸看笑话的表情。 梅氏和卢娇月都沉默下来。 还别说,钱老大和邱翠荷以前是大伯子和弟妹的关系,两人既然能被抓住通奸,肯定是早先就不清不楚了,不可能等邱翠荷进卢家门以后,两人才勾搭上。那么就令人怀疑了,这邱翠荷生的儿子,到底是谁的种? 实在是让人想不怀疑都难。 “这村里人也真是,都是吃饱了没事干,议论这种事作甚,再不看也得看那小娃子份儿上,以后长大了孩子可怎么做人!”感叹了几句,梅氏好奇问道:“那大房那边就没反应?” “怎么可能没反应,那姓邱的天天在家里挨打,仁小子也是个下手狠的,挨上一顿,那邱翠荷几天都下不了炕。” “真是造孽啊。” “可不是!” 大房两口子真后悔那天一时心软留下了邱翠荷,可正是风头浪尖上,这时候撵她出去,不是正应了村里人说的那句话。 儿子绿云罩顶,还替别人养孩子。 家里天天都在闹腾,简直乱成了一锅粥,真不知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坏事,这辈子才会摊上这样的日子。也不过是几日时间,胡氏就凭空老了好几岁。 这日,卢广仁在家又将邱翠荷打了一顿,打完后气怒出门。 他原本打算去小溪村耍几把,消消心中的火气,哪知到了村口才想起自己现在荷包里比脸干净。 他扭身就打算回家,他记得姓邱的那贱人妆奁里头还有几样好东西,拿出去多少能换些银子。就算不够还陈阿牛的钱,也够他赌上几把。 哪知刚回头没走多远,迎面突然走过来一个人。 而且这人还是他仇人。 此人正是钱老大。 这些日子钱老大一直在家里养伤,家里人自然不会当着他说外面那些风言风语,所以他并不知道最近外面传得那些话。碰上卢广仁,他心里还有些尴尬,毕竟自己和邱翠荷的奸情败露,而卢广仁可是邱翠荷名义上的丈夫。 他微微地垂下头,正打算越过卢广仁往前走,哪知却被人迎面给堵住了。 “钱老大,当初为了娶姓邱的那贱人,你讹了我家二十两银子。现如今你偷我媳妇,你打算拿多少银子来平息这事儿?” 其实卢广仁也是临时现想出来的这一出。 发生那件事后,他自然提过要去钱家找茬的事,可却被他爹娘给拦住了。大房两口子都要脸,这种事哪好意思当着众人面前再掰扯一次,丢人都不够了。卢广仁也要脸,可想着自己欠陈阿牛的银子,他不禁恶向胆边生。也是心里的那口恶气儿一直没发泄出来,此时见到罪魁祸首,又哪里忍得住。 “什么偷不偷的,仁小子你说这话就难听了吧?”钱老大和卢明川是同辈儿的,往常在村里行走一直把卢广仁当成晚辈看,此时他一副长辈的态度打着哈哈,还想往前面走,却被卢广仁一把推了回来。 “我去你娘的,仁小子是你叫的?充什么大头蒜,偷老子媳妇的时候,咋没想到这是侄儿媳妇。那姓邱的贱人既然进了我家门,就是我家的人,咋,你还想白睡不成?”卢广仁往地上呸了一口唾沫,骂道。 钱老大的脸颊止不住抽搐。 钱家之所以在大溪村名声不好,不光是因为他们素来贪财,也是因为行事太过霸道。钱家的儿子多,谁家要是惹上了钱家人,浩浩荡荡十几个男丁走出去,谁家都得悚上三分。 钱老大作为钱家老大,钱老爹死了,他在家里就是最大的,说出来的话,下面弟弟弟媳妇们没有一个敢不听的。向来霸道惯了,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扫他脸面。俗话说输人不输阵,钱老大当即黑了脸,呛声道:“我白睡了又咋样?你那女人在进你家门之前,不知道被我睡了多少回,我就睡了怎么滴,你能弄掉老子一根汗毛?!” 通奸这事,历来都是女人吃亏,男人占便宜。风气比较严谨的地方,抓住与人通奸的女人沉塘都不在少数,可男人被沉塘的却从来没有过。大家似乎都默认了,这就是女人不守妇道,勾引了别的男人。男人除了被人唾骂几句,还真是不会掉一根毛。 且钱老大这阵子在家里被几个儿子轮番劝说,也打消了怀疑是孙氏想烧死他的想法。那个婆娘素来是个胆小懦弱的,他和邱翠荷之间的事,她早就知道,却是连个屁都不敢放。邱翠荷给他生了个儿子的事,她也知道,当初孩子洗三他让她上门送东西,她也是老老实实就去了,回来当着儿子们的面,连吭都不敢吭一声。 这样一个老实了一辈子的女人,当初要不是钱老大被怒火冲昏了头,还真怀疑不到她身上去。那么既然不是孙氏,又会是谁? 之后钱老大能下炕了,也去看过隔壁房子的情况,整个房子被烧得漆黑,门窗都烧烂了,屋里也是一片狼藉。当时的火势可不是一点儿两点儿柴火能造成的,能偷偷背着人弄来那么多柴火的,不作他想肯定是个男人,女人可没有这样的力气。 所以钱老大就怀疑是卢广仁干的。说不定是他发现了邱翠荷偷人,想报复两个人。 原本只是心中的猜疑,因为卢广仁的堵路讹诈,钱老大越想越觉得是如此,所以嘴里分外不饶人。 他满脸都是讥诮,拿眼睛去斜对方,“我不光白睡她,她还给我生了个儿子,给人白养儿子的感觉不错吧,你能拿我咋样?” 他似乎低估了被绿云罩顶男人的冲动,更没想到村里早就有人在议论蛋蛋不是卢广仁的种。卢广仁憋屈多日,要不是胡氏和卢明川一直拉着他,要不是邱翠荷任凭他怎么打,都死咬着蛋蛋就是自己亲生的,他早就活撕了这个女人,再找上了钱家大门活撕了钱老大。 此时见钱老大不但不心虚,反倒恶形恶状,再听那替人白养儿子的话,顿时一股邪火冲上他的脑门子。 他二话不说冲上去就和钱老大厮打。钱老大正值壮年,又生得人高马大,卢广仁个头也不低,可惜惯是个好吃懒做的,自然力气比不上对方。两个打红了眼的男人就这么你拽着我衣领子,我拽着你脖子,你一拳我一拳的互打,打着打着就倒在了地上。 卢广仁死死被钱老大压在地上,对着头脸打了好几拳头。他嘴角火辣辣的疼,头上脸上都疼,突然眼睛一疼,似乎有什么东西滴进来了。卢广仁这才发现竟然见了血,他整个人都被这血烧着了,手里胡乱在地上摸了个东西,对着钱老大的脑门子就是一下。 也凑巧了,他摸到的正是一块儿海碗大的石头,这石头有棱有角,且刚好一角朝上,正中钱老大的太阳穴,钱老大当即扑通一声倒在一旁。 早就有人看到这边两人正在打架了,忙朝这边跑过来。人刚过来就看见钱老大一头一脸血的倒在地上,而卢广仁手里捧着一块儿沾着血的石头径自发愣。 “死人了……” 乡下人都大字不识一个,彼此之间一言不合经常会大打出手,但还从没闹出过人命。 早先年因为东家占了西家的田埂子,倒是闹出过一场。但那是两家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都叫齐了自家的兄弟双方互殴,也不知谁下手重了,才出了人命,不过那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听说出了人命,村里家家户户都来了人,将里正家院子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乡下人都不喜欢跟官府打交道,在他们看来衙门那是吃人的地方,不是实在万不得已,谁也不会去衙门,有什么事在村子里就解决了。所以死了人以后,第一时间村民们想的不是报官,而是将人抬到了里正家,并又找人通知卢家和钱家人看这事怎么解决。 卢家的人和钱家的人都来了,大房一家脸上愁云密布,钱家人则是哭声震天的。当然这哭得都不是男人,俱都是家里的妇人,而男人们则是满脸悲痛又或是咬牙切齿,怒视着一旁被捆得严严实实的卢广仁。 “好了,钱老大家的,你们也别伤心了。如今人已经死了,现如今应该做的是怎么解决这件事,然后好让人入土为安。”里正说道。 “还有什么好解决的,报官,直接报官,让这小子去砍头,赔我大哥的命。”钱老大几个兄弟如此说道。 “让这小子赔命!” 听到那边的叫骂,胡氏哀嚎一声,哭了出来。“你这个没脑子的,怎么就跟他厮打起来,如今出了人命,你可让你娘怎么活啊。” 卢广仁被人捆得严严实实,丢在地上,到现在都缓不过来神儿。直到听到说要让他赔命,他才反应过来。 “娘,这事不能怪我,他骂我是乌龟王八,说我绿云罩顶,给他白养儿子……” 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听到这话,围观众人哗然。 看来之前村里传的那话不是假的了,那邱翠荷生的儿子真是钱老大的种? 这事钱家人可不知道,不过这事现在也不重要,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在哪儿都说得通的道理,所以钱老大几个兄弟都跳出来骂卢广仁别转移话题,打死人的事怎么说。 里正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作为一个村的里正,自然不希望村里出人命。人命案放在哪儿都是大事,闹到县衙那里,就是他这个做里正的无能,甚至会有损村子在外面的名声。 他站出来打断两边的吵嚷声:“行了行了,都先听我说两句。”直到场中噪杂之音都消失了,他才又道:“大家都是一个村里的人,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闹成这样我想双方都是不愿意的,可事情已经出了,现在该说的是怎么解决这件事。钱老大家的,你们真打算要把卢广仁送到县衙去?” 钱老大的二弟钱老二跳了出来:“我大哥无辜被人打死,这事没这么容易完。” “让这小子赔命!” 见钱家人还这么不依不饶,里正有些火了,“如果真是这么打算的话,这事儿我就不管了,你爱咋样咋样如何?还有钱老二钱老三,你们虽是钱老大的兄弟,但已经分家了,我现在问的是钱老大家的人。孙氏,钱老大是你男人,你是个什么意见?” 孙氏打从知道钱老大被人打死了,就一直处于木然的状态。此时听到里正指名道姓问她,才反应过来。 “我、我……”她嗫嚅了一下,表情十分慌乱地望望自己几个儿子。 里正知道这孙氏的性子,摇了摇头,便又面向钱茂林兄弟几个:“你们兄弟几个是啥意见?” 钱茂林几个能是啥意见,虽然钱老大在家素来霸道,说一不二,可毕竟是自己的爹,如今无辜枉死,谁心里头都不舒坦。 老三钱茂森素来是个火爆性子,此时通红着双眼骂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让他赔命!” “你们哥俩的意思呢?” 没等钱茂林和钱茂山兄弟两个说出自己的意见,那边胡氏就哭骂了起来。 “丧尽天良没人性啊,欺负人欺负到家门口了,先是偷咱家的媳妇儿,让我儿子当了乌龟王八,还弄个野种让咱家给养着,这天底下再没这种道理……我儿啊,你咋这么可怜啊,如今还要给人抵命,你让你娘可怎么活啊……” 卢广仁不知出于愧疚还是出于什么原因,也呜呜地哭了起来。偌大一个男人,哭得比女人还难看,眼泪鼻涕水儿直流。 见到这一幕,围观的村民们都是唏嘘不已。 卢明川紧紧皱着浓眉,黑着脸斥道:“哭什么哭,有什么好哭的,早知道今天你怎么不好好教儿子……” 胡氏一面拍着大腿,一面怼了回去:“我哭我儿可怜,还不准我哭了?”她跑到众村民面前,哭道:“乡亲们,你们说说有没有这样的道理,欺负人也不是这么欺负的,这搁谁谁心里能忍得下去啊,再说了我儿又不是故意的,还不是这钱老大不是个东西,他得了便宜还卖乖,竟然拿话激我儿,我儿才跟他打了起来。谁也没想到事情会这样,也是一时失手……” 不得不说,胡氏是个很聪明的人,非常擅于操纵人心。人心本是向着弱者,尤其这媳妇被人偷,还替人白养儿子,换谁谁都忍不下去,大家自然会偏向卢广仁一些。 “这钱老大也真是的!” “可不是,之前闹出那事,人家卢家也没找上门,还不是给他留了颜面……” 此时的这种局面正是胡氏想要的,可这些村民说出的话却出奇让人感到莫名的尴尬,只差没明说卢家人是怕了钱家人,所以才忍了这口气,原本打算不了了之,认下这个乌龟王八,可关键钱老大不是个省心的,这不把自己作死了吗。 卢家这边不好受,钱家那边更不好受,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只差明说他们爹是自己找死了。气得钱家那边人恨不得当即找这些村民怼上,可也不能说人家说错了,可不是这个道理吗,怨只怨钱老大太张扬跋扈了,人家占便宜都是偷着乐,倒是他恨不得当着面骑到对方头上去。 里正并不意外是这个局面,即使没有卢家人主动出面,他也会将事情往这个方向引的。其实打从心里头,里正是向着卢广仁的,毕竟这种事,是个男人都忍不下去,更何况人家也不是故意杀人,不过是失手罢了。 “茂林茂山,你们哥俩是啥意见,你们看事情都摆在这里,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更何况这事钱老大也不是没有责任的。”里正又道。 钱茂山和钱茂林互相对视一眼,“里正大伯,你的意思是——” “要不看这样,我和村里的乡亲们出面劝个和,你们两家也别闹了,商量着把这事算了吧。你们家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你们既然叫我一声大伯,我就觍着老脸出来当这个中人,你们两家有啥意见都来跟我说,我能帮你们说合就尽量帮你们说合。卢家的,你们没意见吧?” 胡氏当即一抹脸上的眼泪,慌忙道:“我们没意见。”她能有什么意见,她要是有意见也不会哭着喊着闹这么一出了。 钱家几个兄弟还在犹豫,一旁已经有村民纷纷在说:“还是里正仁义,这种破事换成谁都不愿意去管。” “可不是。” 几乎已经将兄弟几个架在了火上烤,再加上几位叔叔那边也是连个劲儿对他们使眼色,到底他们没有再说出任何不愿来。 事情既然发展到这一步,大抵也就是和解的结局,这种时候自然不容旁人再插言,围观的村民们都纷纷散去了。 二房和三房两家人也在场,不过他们是站在人群后面。此时见大家都散了,自然也就随着人群走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乔氏道:“这下大房要出血了,梅子那丫头好不容易给家里置办了点儿地,估计都要赔在了仁小子身上。钱家那群人是出了名的水蛭,谁家要是不小心摘了他家一棵葱,他们能反找回去把人菜地给刨了……” 剩下的话没有说完,不过大家都能明白她的意思。 不过这些事与他们也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到底闹出一条人命,多少有些唏嘘罢了。 按下不提,里正将两家人都叫到屋里去,坐在一起商讨这事怎么才能揭过。 进屋之前,钱老二兄弟几个就把三个侄儿叫到一旁说话去了,不用说肯定是想借着这当头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胡氏等人也清楚,可软肋被人抓在手里,不认也不行。 里正说了几句场面话,就问钱家人的意见,他们倒也一点都不含糊,直接提出要卢家全部的地。 二十五亩地,十亩良田,还有十五亩沙地,近两百两银子赔一条人命,按理说这价钱不贵。可这地是庄户人家的命根子,卢家人能答应吗? 里正不禁望向卢明川等人。 不等卢明川说话,胡氏当场就炸了:“你家咋不去抢呢?要咱家全部的地,你们这是把我们家往死路上逼啊!” 钱老二翻着眼睛刺道:“我们倒是没被你们逼上绝路,可家里已经死了一个人。” 这句话直接把胡氏嗓子眼里的一口气,憋回了肚子里。她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你们这是狮子大开口。” 有女人扮黑脸,自然还有男人扮白脸。卢明川道:“钱家的,你们再商量商量吧,这要求有些太过了。”之前卢明川和胡氏也商量过了,赔个几十两银子也就够了,没有银子拿地来抵也可以,但要卢家全部的地,大房两口子肯定是不能接受的。 钱家人意志很坚定:“没得商量,要么就是这样,要么就上衙门。” “你当咱们怕上衙门?奸夫淫妇,打死不论!”胡氏硬着头皮跳嚣。大抵也是看出钱家人有想和解的意思,能和解就好,怕的就是连和解的想法都没有。而这个说法,还是当初胡氏跟钱老大学的,如今被用在他本人身上,也不知他在九泉之下是个什么想法。 钱老三怪笑两声:“嘿,这还真吓不到咱们,奸夫淫妇打死不论,那是当场捉奸的时候。你家好儿子可是光天化日之下,一言不合就把我大哥打死了。要不然咱们去衙门说说去,看官老爷怎么判?” 胡氏没料到会是这样,脸被涨成了猪肝色,卢明川的脸色也十分难看。 卢广仁在旁边可怜兮兮喊道:“娘!爹!你们救救我,我不想上衙门!”说着,他又哭了起来。 一个大男人哭得眼泪鼻涕水儿直流,旁边站在的卢广礼忍不住一皱眉头,眼中闪过一抹厌恶之色。 “可你们这要求太过格了,你让咱家以后吃什么喝什么?”胡氏满心彷徨。 “你不还有个有钱的寡妇女儿吗?”钱老二好心提醒。 大房两口子面面相觑了一番,卢明川的脸色阴晴不定,想了好一会儿,才紧紧捏着拳头道:“行!咱家把地给你们,以后这事就算是揭过。” “当然。” 两家人正在商量什么时候交割这些地,如何交割的时候,突然卢娇梅从外面跑了进来。 一进来,就大声嚷道:“这些地是我的,凭什么给他拿去买人命!”她神色匆匆,气喘吁吁,刚一站定,就对里正说道:“里正大伯,这事我不同意。” 卢明川连声呵斥:“梅子,你在说些什么,这里轮得到你来插嘴。” “梅子你先回去,等会儿娘回去后再跟你说。”梅氏也道。 卢娇梅看都不看两人一眼,继续对里正道:“里正大伯,您是咱们村的里正,素来处事公道。当初我给家里买地是我这个当女儿的孝心,是想着爷爷奶奶一大把年纪了,我爹我娘又没个倚以为生的,是给他们用来糊口养老的,可不是给人用来赔命的。当初咱家买下马家地的时候,您老可是中人,您得为侄女说一句公道话。” “这……”里正满脸为难,可又不好说什么,只能用眼睛去看大房两口子。 卢娇梅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里正大伯,说起来您也是从小看我长大的,我自打嫁出去后,多年未曾归家,也是侄女是个苦命的,好不容易日子过好了一些,男人却死了。倒也给我留了些傍身钱,可自打我回家后,家中里里外外都是我出银子,又给家里买了这么多地,已经花费得所剩无几了。我一个寡妇身,就这么点儿东西傍身,也都给我搜刮走了,以后嫁不得嫁的出去还作不准,这以后的日子可该怎么过。” 此时大房两口子满心惶惶,一是因为女儿说手中银子花完了,二则是本来说好的事,女儿突然跑出来闹这么一出,兑现不了钱家人的条件,儿子的下场难测。而更多的却是一种恼羞成怒,一大家子人养活不了自己,非得寡妇女儿贴补,私底下贴补贴补也就算了,非要闹到人前来,以后别人该怎么想自己。 其实人就是这么善于自我欺骗,难道以前村里人想不到这茬吗?只是大房人故意忽视罢了,总觉得没有闹到人前来,还有块儿遮羞布挡着。如今寡妇女儿自己闹出来,等于是狠狠几巴掌打在他们脸上。 一时之间,大房两口子心中五味俱全。 卢明川黑着脸,“梅子,你现在就给我回去!你还认不认我这个爹?!” 卢娇梅想认,但现在身家性命最重要。她回来的这些日子也是看透了,家里这些人个个自私透顶,她以后也没想能指望谁,就指着手里能捏点儿东西,也免得落得老无所依的下场。 卢娇梅以前当妓女的时候,见过太多身边的姐妹,辛辛苦苦给自己赎了身以后,最后被人骗财骗色,落得流落街头的下场。甚至还有的日子过不下去,又转头自卖自身回来继续做妓女的。 她不想落到那个田地,所以别怨她。 想到这里,她狠下心肠来,“我怎么不想认爹,我不认该也不会大老远回来了。可我回来这么久,家里为我做了什么?我想嫁人,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富户公子哥,被你们俩给祸害了。我的傍身银子,被你们硬挤兑过去给家里买地了,我就那么几样值钱的首饰,还被这个不要脸的东西给偷走了。” 她恨恨地瞪着不敢拿眼睛看她的卢广仁,又转头对里正哭道:“里正大伯,你得为侄女做主啊。俗话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我已经是出嫁女了,万万没有娘家人贪出嫁女的东西。当初您老可是中人,若您也不给我做主,我只有去县里一头撞死在县衙大门前。” 好吧,这是把里正架起来烤了。 素来好脾气的里正,这会儿简直想大骂出声,这都是什么破事,破事! 可再怎么恼怒,事情还是得解决,谁叫他当初要当什么中人。其实也不是里正想当,而是他素来德高望重,一般村里有什么大事,或者两家之间要办什么事,需要中人的,都会请他出面。 那边,卢明川气得连连跳脚,直骂不孝女,胡氏也是脑门子生疼,在心里也恨上这个折腾不休的女儿了。比起女儿,自然是儿子更为重要,胡氏确实对卢娇梅心生愧疚,那也是没有其他事的比较。 钱家人则在一旁看好戏,看这卢家人狗咬狗,顺道在心里骂一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梅丫头,要知道这地可是放在你家的名头上,虽这银子是你出的,可这地契已经办了,想拿肯定是有些难的。而且仁小子毕竟是你亲兄弟,你这么做是不是有些——” 卢娇梅当即道:“里正大伯,我知道我这要求有些为难人,可您也要为我想想。若是我没出嫁,我就是这家里人,我一日不出嫁。我家里一天都得管着我。可我现在是出嫁女——” 她话说了一半,留下给人遐想的空间。之后才又道:“还望里正大伯给侄女一条活路,我不要多了,把那十亩上等田留一半给我傍身,剩下的我以后再不提这事,我爹我娘是愿意给谁买命也好,干什么都行,都与我无关。” 这事卢娇梅早就想好了,要不然也不会出现的这么凑巧。之前她碍于自己气倒卢老汉,不得不忍气吞声任由大伯做主以后不得再提这事。这些日子卢娇梅一直在找机会,所以才会在这么好的机会,将事情闹了出来。 “这……”里正不禁望了望大房两口子。 “你想都不要想,这地是拿来给你弟弟救命的。”胡氏斩钉绝铁道。 “救命也不一定非要用地,你和我爹跟钱家人商量拿银子抵,他们一定愿意。” 一旁看戏的钱家人马上表明态度,“我们没有意见,按市价就行。” “家里有没有钱,难道你还不知道?” 卢娇梅冷笑:“我当然知道家里有没有银子,他从我这里拿走了多少银子?还有我那几样金首饰!反正我不管,这地要是不还给我,这拿地换命的事我就不同意,真逼急了我,我就去衙门击鼓鸣冤去,让人家好好看看这亲爹亲娘亲弟弟是怎么从出嫁女身上收刮银子的。” 这话里太多信息了,一旁的人简直看戏都看不过来。 胡氏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紫,哀道:“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孽障!” 事情闹成这样,大房两口子也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答应了卢娇梅的要求,又和钱家人商量好以银子充数的事情。 事情都商量好了,接下来就是兑现的事儿。 事情到这里,又碰上了难题,那就是地契可是卢老汉收着的。别看卢老汉现在不中用了,家里房契地契可都在他那里。卢老汉失而复得这么多地,可是宝贝得紧,明明手脚都不利索了,每天还都会将地契拿出来,看上一番,乐呵乐呵。 人年纪大了,不中用了,就越来越怕死,越来越脆弱,好不容易有个乐子,大家也就由着他。 都知道卢老汉多么在乎这些地,如今想把地契从他手里拿出来,难啊! 可再难都得去办,大房两口子商量了一下,到底还是选择实话实说。没有个正当且能说服卢老汉的理由,他还真不会把命根子拿出来,他人是不中用了,可脑子没坏。 卢明川怕爹又被刺激,之前卢广仁打死人这事,他就跟家里人交代,谁也不准在卢老汉面前多嘴,所以卢老汉并不知道,这不打自招,等于前面他做得努力都白费了。 心里想着千万莫出事了,可最后还是出了事。 卢老汉听完儿子的叙述,当场就翻了个白眼晕了过去。 等一阵人仰马翻过后,人倒是醒了,就是病得更加严重了。整个人瘫在炕上,一动也不能动,话都不能说。 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祸不单行。 卢明川哭得十分伤心,由不得他不哭,而是最近发生的事实在很挑战他所有的神经。 卢老汉躺在炕上,用浑浊的老眼珠子看着他,嘴里呜呜啦啦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他不能动,也不能说,只能用眼睛示意,也幸亏崔氏跟他夫妻多年,能弄明白他的意思。 崔氏抹着老泪从炕柜里拿出一个小箱子来,从里面拿出那张地契,然后亲手交到卢明川手中。 东西递出去后,她忍不住呛哭了一声,卢老汉嘴里也是呜呜啦啦,老泪横流,看起来着实可怜。 卢明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直捶自己头,“爹,都是我不中用,都是我不中用啊!” 崔氏连忙去扶他,“老大,老大不怪你。” 几个人对着哭了一通,卢明川才拿着地契走出去。 地契到手了,接下来该做的就是凑银子。 五亩地得六十多两银子,可家里现在连个铜子都拿不出来。这下大房两口子可不会心疼儿子了,硬是逼着他让他把偷拿卢娇梅的首饰拿出来。这首饰早就被卢广仁换银子赌输了,又哪里拿的出来。他不敢明说,只是推三阻四,还是卢广礼一时忍不住,说漏了嘴,道出卢广仁和人赌钱的事情。 这下又是一记重锤,砸在了大房两口子头上。卢明川倒还好,就是双目充血,气得咬牙切齿,胡氏却是眼睛一翻,人晕过去了。 不过是一天时间,卢家竟然连着请了两次大夫。老大夫要不是见是熟人,真打算不来的。胡氏倒也没什么大碍,就是气怒攻心,好好在家养几天也就好了,可谁也没想到她竟会因此落下病根,落了一个心口疼的毛病。 不过这也是后来的话了。 将家里收刮干净,也没凑够给钱家的银子。 不过钱家人得了便宜,也不好硬逼,只说既然银子不够,那就用地里的粮食抵了,到时候大房一家也不用去地里收粮食了,另外佃出去的那些地交上来的粮食,也得到时候运到他家去。 买了地以后,大房人就立马种上了。不过以他们这点儿人手也种不了,只留了五亩种,剩下的都佃了出去。原本想着地没了,还能剩下点儿粮食,如今家里被搜罗了空,粮食也没了。 一时之间,大房一家愁云密布,胡氏天天站在院子里骂卢娇梅狠心,不过卢娇梅却没有理她,成日里闭门在屋里也不知道在作甚。 就在这个时候,陈阿牛突然上门了。 他也是听人说卢家出了大事,卢广仁伤了人命,家底都掏空了才那事圆过去,生怕卢广仁还不了自己银子,才会急急上门。 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大房又乱成了一锅粥。 见卢家人没银子还,陈阿牛便硬逼着用房子来抵。 院子里正闹腾着,村里还有不少人又听到动静来看热闹,突然屋里传来一声哀嚎声。 是崔氏的声音。 “老头子……” 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谁都没想到卢老汉会在这当头儿人突然没了,连大房两口子都没预料到。 听里面声音不对,大房两口子急匆匆朝屋里跑去,陈阿牛见事闹大了,当即趁着乱灰溜溜地跑了。 卢明川不信他爹会没了,明明人都没气儿了,还使着让人去请大夫。大夫请来后一看,面露同情的对大房人摇了摇头,卢明川顿时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 哀恸的哭声在卢家上空盘旋着,过路的村民俱都面露同情的摇摇头,偶尔还会有人进来劝解两句,让大房人不要太伤心。 出事之后,卢大伯和卢三叔两家人就到了。再多的矛盾与不愿,终归是自己的亲弟弟,又是这种死法,谁心里头都不好受。 二房和三房两家人也都来了,就算分了家,就算不认亲爹,可亲爹总归是亲爹,这种时候不出现,该被人戳碎了脊梁骨。 乡下人办丧事,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 先是换上寿衣,然后将人搬到正房明间的堂屋里,不能放在炕上,需要有一块停尸板,下面垫上条凳。在大殓之前,都必须呆在这里,之后便是各处报丧了,同时还需要搭建灵棚,以供亲朋好友前来吊孝。 卢老汉是突然暴毙的,寿衣和寿材都没有准备。按理说一般老人年纪大了,都会早早开始准备身后事。大抵是卢老汉忌讳这些,他本人不提,下面做小辈的自然也不敢提这事,也因此这些东西都得现置办。 寿衣得是全新的,颜色和样式都需讲究。卢娇月出面接下了这活儿,她针线好,手也快,快点儿的话半天就做好了。她也是看她爹目露悲痛,才会出面揽下这事的。 好也好,歹也好,人死恩怨消。终归是亲爹,不管以前有再多的不开心,她想她爹大抵是想好好把爷爷送走吧。 果然,卢娇月出面说寿衣她来做,卢明海看过来的眼神充满了欣慰。 然后便是准备寿材了。卢明海和卢明山商量打算找村里有老人的人家先借一口。借什么样,到时候还什么样的,大不了到时候木头选好些的。 可提起这事就有些犯难了,要知道寿材这东西一般都是提前做好的,有写讲究的老人还会逢着天气好,放在通风的地方晾一晾,每年刷层桐油。不是关系够近的,谁也不会把自己寿材借人。 卢大伯解决了这一难题,他将自己给自己准备的寿材借了出来,也不用还,过后自己再打一口就是了。卢大伯年纪比卢老汉年纪长,早就寻思着自己身后事了,寿衣和寿材也是早早就备好了。要不是没有借寿衣这一说,他打算连自己的寿衣也借出来。 主要的事都有了着落,接下来就是去报丧搭建灵棚了。周进揽下去镇上买白布和生麻粗布的活计,等东西买回来,几个妇人搭着手随便缝上几针,孝衣也算是齐备了。 这期间卢明川一直沉浸在悲痛中,回不过来神,卢广仁吓得躲在屋里没敢出来,胡氏倒是四处忙活,可惜出钱办这些物什的时候,提也没提一句。留下来负责主持的卢大伯和卢三叔见此,不禁摇了摇头。 按规矩,一般是要停灵七日才可下葬的。 这期间各家的亲朋好友都上门了,包括梅家人也来了。梅氏毕竟是卢家的儿媳妇,作为亲家的梅家应该出面。 倒是胡氏和小胡氏娘家没来人,估计是打定主意不走这门亲戚了。杜家也没来人,卢广礼倒是去报丧了,却被杜寡妇给骂了出来。 回来对崔氏说这事,崔氏自是又哭了一场。可哭又怎么样,女儿进了别人家的门,就是别人家的人。不过卢桂丽作为亲生女儿,还是从小最得亲爹偏爱的女儿,她竟然也不来,不得不让人心生唏嘘。 别人不好插嘴,倒是卢桂芳大骂了一通,说等这事过了就去杜家,她倒要好好看看这个亲妹子到底生了个什么心肠。 卢桂芳这两年过得并不好,当年分家的时候,她和男人被分给了大儿子赵国栋。赵国栋经过那件事,之后倒也不赌了(没钱赌),可他多年养尊处优,根本扛不起家计。 无奈,卢桂芳两口子只能担起这个重任来。人家都是儿子养老子,如今倒成了老子养儿子。家里没有地,两口子只能去开荒。卢桂芳活了大半辈子,临到头老了倒要下地开荒了。如今脸皱了,手也粗了,之前梅氏与她照面,根本没想到以前素来霸道强势的大姑姐,如今竟会变成这个样子。只能感叹一句,再多的家财抵不过败家儿子。 按下不提,做完头七,就该下葬了。 地处是早就选好的,离早先卢家的地没多远,卢明川说卢老汉之前曾提过一句,说以后他要是死了,就把他葬在可以看到自家地的地方。 只可惜如今这地都易主了,这是想看谁家地啊?当时因为这事二房一家和卢娇月心里还有些不舒服,总觉得是卢明川故意为之。也幸好两家如今都不种地了,要不然平日里下地,不免就会想到这件事,那心里还不得膈应死了。 可卢明川满脸悲痛,甚至在守灵的过程中晕倒了几次,倒也不好让人指着鼻子说他故意恶心人。 连素来强横的乔氏都捏着鼻子认下了,只是看卢明川的眼神说有多厌恶就有多厌恶。她甚至和梅氏悄悄商量,这事过了就再也不来这里了,可怎么可能,崔氏还在呢。不过梅氏可没当她面说这个,免得给她添堵。 下葬后,这丧事就算办完了。当然七七的时候还需再祭拜一番,但到时候分开祭拜就可,倒也不用再凑到一处。 众人脱下孝衣,打算该干什么该干什么去。自古以来都有守孝一说,但乡下人讨生活不容易,是没有那么讲究的,只要家中不办喜事,不随便上别人家,家门上挂白不接待来客就行了。 在这当头儿,胡氏又出了个幺蛾子。 她当着卢大伯和卢三叔的面,提了提给崔氏养老的事。 大抵是家底没了,人也不要脸了,向来在二房三房面前非常要脸的胡氏,有生以来第一次表现得十分弱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说如今家里困难,按理说不该提这事的,可他们做晚辈的吃糠咽菜都可以,没得委屈老人。总而言之就是想冲二房三房要奉养老人的钱粮。 卢大伯和卢三叔脸色十分难看,若说外人也就算了,他们可是很清楚这其间种种的来龙去脉。这老大媳妇完全是在耍不要脸,扯了自己的脸皮不要,打算将之前从二房家要地的事选择性忘了。 其实这事并不算什么,以二房如今的家底,也就是手指头缝里漏一点出来的事。只是结合之前的种种,和胡氏借着这种时候趁机拿捏,怎么都让人心里头不舒服。 卢大伯寒着脸,也不跟胡氏说话,对卢明川道:“老大,你媳妇提这事是你允许的?” 打从卢老汉死后,卢明川就一直处于神情恍惚的状态中,这两日倒是好了点儿,但还是有些走神。听到这话,他露出一个茫然的眼神,胡氏赶忙接道:“大伯,这事他爹不知道,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家里如今没钱没地没粮食,马上就要断顿儿了,咱们做小辈的无所谓,可娘她老人家……” 崔氏自打卢老汉走了以后,人就病倒了。倒也没啥大毛病,就是醒了就哭,天天哭个没完。开始大家都还劝,后来眼见劝不住,也没人再劝她了。 之前卢老汉下葬的时候,她就哭晕在坟头上,这会儿人还没醒呢。 提起崔氏,卢大伯倒也不好再出声斥责。 这个弟媳妇人是个好人,也勤快,就是人老了有些糊涂。尤其她如今刚死了男人,孤苦伶仃一个人,家里又成这样了,总不能让她饿死。 “老二,老三,你看这事——” 卢明山向来是个有活儿就躲,有便宜就占的精明人,这次难得主动。 “大伯,这事儿不用您说,该给我娘的孝敬,我一分都不会少。至于二哥家,我要说句公道话,当初我爹我娘,还有我这好大哥好大嫂,可是当着全村人的面硬把二房家的地给要走了。这地现在是没了,但当初可是花在他们大房两口子身上,没道理东西没了,现在当没这回事儿,扭头又找二哥家要起钱粮来了吧?” “这——” 还不等卢大伯把话说出来,胡氏就哭哭啼啼道:“我们知道当初是我们两口子败了家业,可如今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家里成了这样,娘她老人家年纪又大了,爹刚走,娘成日里伤心难过,我就想着好好孝敬娘,将她身子侍候好些,也免得……” 这车轱辘话被卢明海打断了,他也没直面去跟胡氏说,而是对卢大伯和卢三叔道:“大伯三叔你们放心,钱粮到时候我会送来的。多的给不了,如今家里两个孩子念书,负担重,村里其他的人家怎么来,咱就怎么做。” 胡氏面露不甘,正还想说什么,卢大伯出声道:“行,大伯知道你是个孝顺的。之前那件事是你爹娘和大哥做的不对。可你娘总归生养你一场,再不念也要念生恩养恩,也不用多给,就照村里的规矩来。你放心没人敢说你任何不对的,提起来只有竖大拇指的,谁要再扯些什么其他的,不用你来说,大伯就帮你出面打她的脸。”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有意无意瞟了胡氏一眼。胡氏当即身子一僵,垂下头,再也不敢说话。 这期间卢明川一直垂着头,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这段时间大家都累得不轻,回去后随便吃了点儿东西,就各自去歇下了。 回去后,卢娇月先将点点哄睡,又去小间里烧了水来。之后两口子就坐在炕上,膝盖挨着膝盖搁在一个盆里泡脚。 她突然叹了一口气,周进问道:“咋了?还在想之前那事?不过是点儿银子的事,发什么愁。” 卢娇月摇了摇头,“我当然不是因为这事发愁,我奶毕竟是我爹的亲娘,尤其现在爷爷又走了,这是该给的孝敬。不给的话,村里人的唾沫能把我爹淹死。” “那是因为胡氏?这妇人也就这点子小心思,上不得大台面,成日里算计来算计去,临到头也没算到自己的命不好,摊上个败家儿子,又摊上个狠心的女儿。你瞅着,她的苦日子在后头。” 听到这话,卢娇月被逗笑了,嗔道:“你倒是真会损的,不过形容还真贴切,胡氏可不是机关算尽,却总是坑了自己。我倒不是因为这发愁,我发愁的是智儿的事。” 周进先是困惑地拧起眉头,紧接着大悟:“你是说之后的府试?” 卢娇月点点头,又叹了一口气:“智儿一门心思扑在这上头,如今好不容易将状态调整了过来,突然又出了这档子事,他该多失望啊。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真怕他到时候……” 剩下的话她没说完,但周进已经明白她的意思了。 大抵也是因为忙糊涂了,所有人都没想起这茬来。身上带孝之人,是不能下场应试的。不光是针对一个小小的童生来讲,甚至是秀才举人都是如此。一旦家中有重孝,就得在家守丧。也是处在乡下这种大环境中,没人会考究这些,可若是扯上朝廷的事,那就必须守制。 周进是之前带着卢广智去县衙礼房办亲供的时候,才知道这一出,卢娇月是早就知道。这几日这件事一直在她心里放着,沉甸甸的,可那当头儿她也不好说出来,免得更让大家犯愁。 想了想,周进劝道:“你也别太担心,智儿不是小孩子了,他应该能想明白。” 都这样了,卢娇月也只能这么宽慰自己,两人擦干了脚,便歇下了。 说是这么说,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次日一大早,卢娇月忙完了家里的事,就往二房那边去了。 在卢广智面前晃了几圈,几番欲言又止,还是卢广智自己主动戳破。 “大姐,你别担心,我没事。本来我就对自己没啥信心,能考过第一场也是运气,后面试题肯定会越来越难。我学的年头又短,能有三年的时间给我准备,想必下次再下场定会更有把握些。” “可……”可连童生都没考过,下次再考,可是要重头考起的。转念再一想,若是弟弟真有信心能考中秀才,童生试应该不是什么难题。 “咋了?你姐弟两个在说啥?”一旁的梅氏急急问道。 卢明海也投以疑惑的眼神。 卢娇月这才将有孝在身,必须出孝之后,才可以下场应试的事说了。听完以后,二房其他人都沉默下来,想抱怨,又觉得对死人不敬,可不抱怨,实在心里头不舒坦。 尤其卢明海,之前儿子考中的欣喜还历历在目,这些日子他一直寄望着之后儿子能再过一场。至于考中秀才,他没敢想。这次不中,下次再考,有个童生的名头在身,也算是儿子学有所成。突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他一时之间实在有些适应不了。 不过都活了几十年了,这点儿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很快便调试过来,反倒安慰起卢广智来。 “爹,娘,大哥,我真没事。我方才跟大姐说的话,是真心话,我学的年头尚短,与其到时候没考上灰心丧气,还不如好好积累三年,想必到时候一定能给大家一个惊喜的。” 经过这些日子的心路历程,卢广智现如今已经成熟了许多,抛去了少年的稚嫩、急躁,变得沉稳甚至不疾不徐起来。 见到弟弟这样,卢娇月心生喟叹。她是个没有什么见识的小妇人,但当年在京城里也是见过金榜题名的进士们跨马游街的壮观场面。不拘老少俊丑,那些进士们都有一种从容不迫的态度,那是稳操胜券的自信,也是读书万卷腹自华的气质。 重活回来,卢娇月还未见过有人有这样的气质。突然她有种感觉,二弟的话并不是空口白话,到时候肯定能给她一个巨大的惊喜。也许这惊喜并不止步于秀才,还能更进一层,甚至达到那最顶尖的位置。 她突然有些战栗的激动,这种激动是当年杜廉考中进士时,都没能带给她的。她没有办法表达这种感受,只能拍了拍卢广智那稍显还有些单薄的肩膀,信誓旦旦道:“行,你一定行,姐姐相信你。你不光能中秀才,甚至举人进士都不在话下,你以后一定是个有本事的。” 连卢广智都没有预料到大姐竟会说出这种话来,他有些震惊,也有些迷惘。 秦秀才只是个秀才,他止步于秀才,所以更进一步连他也不得而知。他考过很多次乡试,可每每都名落孙山,直至灰心丧气回到家乡开了家私塾用来谋生。大抵也是觉得举人是自己可望不可及的,自己的学生也是同样如此,所以他从未对卢广智提过这些关于举人关于进士,关于考中秀才之后的事。 而卢广智也从未想过这些,在他想来,自己能考中秀才,已经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到时候自己也可以学先生那样办一家私塾,用以谋生。可大姐的话,却给他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卢广智当时并未说什么,可是之后却开始关注上这个了,秦秀才虽觉得学生有些好高骛远,可初生牛犊不怕虎,倒也挺欣赏他的雄心壮志,便也跟他说了一些关于这方面的事情。 眼见学生求知若渴,他倒也起了兴致来,渐渐不再将卢广智的高度只放在考中一个秀才上,而是更上一层。三年后卢广智如愿考中秀才,他自觉没什么可以教他的了,便将之举荐给当年自己一个关系不错如今是个举子的同窗,拜到他的门下去。 若干年后,当卢广智跨马游街的时候,他心中最感激的不是他的几位先生,而是当年在他还懵懂的时候,帮他打开一扇新的大门的大姐卢娇月。而卢娇月也没想到当初自己竟然一语成谶,二弟竟然达到了那样一个高度。 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时光如梭,转眼间点点已经八个月大了。 这期间,梅庄毅从南边回来,在家里歇了一个月,又打算再出去。这次周进可不能不去了,只能挥别媳妇女儿,踏上去南方的船只。 点点已经认人了,没看见大块头儿爹爹,可是哭闹了两日。不过这个时候的小孩子忘性都挺大的,转眼间就把爹爹给忘了,又开始她无忧无虑的生活。让心中充满了离别感伤的卢娇月,心中不禁有些幸灾乐祸,让你走,等你再回来了,女儿大抵都不认识你了。 这若是让坐船离开家乡的周进知道,大抵会气得七窍生烟,连骂几声两个小没良心的,也不知他风里来雨里去到底是为了谁。 这期间大房那边也发生了许多事,不过二房一家可没功夫去关注这些,日里忙着挣钱都来不及了,都是乔氏来说的。 当初事发突然,又连着办了卢老汉的丧事,所以邱翠荷母子两人便一直没来得及处理。等忙完了丧事,次日卢广仁就折腾起来了。 他心里记恨钱家人讹诈家里,又恨邱翠荷害自己出了人命,以至于家里赔钱赔地,爷爷也为此丧了命,便将邱翠荷母子两个硬从家里拽出来,扔到钱家的大门前。 钱家人自然不可能收留这两人,说蛋蛋是钱老大的种,那不过是村里人的谣传,事情真相到底如何谁也不清楚。另外也是心生龃龉,兄弟几个都这么大年纪了,甚至儿子都有了,弄个还是奶娃子的弟弟出来,不是正让人笑话。 可这次卢广仁才不会放过他们,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反正已经是破罐子破摔,脸什么的都丢尽了,他也不会在乎脸皮,硬是将邱翠荷母子两个丢在钱家大门,人扭头就走了。 钱家人不开门,邱翠荷只能抱着儿子再回卢家,可卢家也不让她进门,无奈之下她只能说出真相来。说蛋蛋根本不是钱老大的种,是她当初因为卢家的日子太苦,想从钱老大那里混些吃喝和银子,才这么骗他的。 可事情都这样了,当初这话可是钱老大自己说出口的,又因这事卢广仁失手打死了钱老大,现在不光卢广仁不信她,卢家其他人都不信她的话。 要是早知道事情会弄成这样,估计当初杀了邱翠荷,她也不能编出这个幌子来。可惜人生没有后悔药,她也只能自作自受。 卢家这边怎么都不认母子俩,邱翠荷被逼无奈,只能抱着孩子又往钱家去了。这次她是破釜沉舟的,打着硬要赖在钱家的念头。其实转念想想,钱家比卢家有钱,早先家底就不薄,这又弄走了卢家的所有地,日子只会比以往过得更好。 邱翠荷这么想想,也转了心思,硬是赖在钱家大门前大哭又大闹。骂钱老大不是人,占了弟媳妇的身子,如今撒手人走了就不管母子两个了。闹得村里人都来看笑话,钱家人被逼在家里多日都不敢出门。 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章== 眼见这闹得实在太不像话,甚至有不少外村人都有所风闻,不得已里正出面了。不光他出面,还请了几个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辈,一同来解决这件事情。 中间发生了许多摩擦,最终还是里正等人以钱老大一家败坏村子声誉,要将他们逐出村子作为威胁,才让钱家人松口答应接受邱翠荷母子。 不过钱家最近发生的事情也比较多,钱老大死后,钱茂林兄弟几个因分家产生了些矛盾,如今一家分作三家,孙氏跟了老大,邱翠荷母子俩自然没人愿意接收。 几经商量,才定下将邱翠荷母子两人安顿在钱老五家那处破房子里。房子由钱家三兄弟合伙出钱修,另外地给蛋蛋分五亩,有了房子也有了地,母子两人自立门户,日后也不用发愁生计。 因为这五亩地的事儿,钱茂林兄弟几个又产生了些纷争,不过钱家人的精明都是在骨子里,自然不会闹到外面,让人笑话。总而言之,这五亩地是拿出来了,至于是怎么拿出来的,并不重要。 且不提钱家的事,有了这些东西,只要邱翠荷不再作,是不用担心日子会过不下去的。这期间大房家还发生了一件事,那就是卢娇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自己嫁出去了。 是的,就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大房两口子根本不知道这事,忽有一日卢娇梅来对他们说,自己要成亲了。 男方是邻村的一户人家,其实这户人家大房两口子也认识,当初杜寡妇硬赖着让卢家人帮忙收地,大房人手不足,无奈只能请人帮工,就是这家人主动找上门来帮工的。 这户人家儿子多地少,穷得家徒四壁,光剩下人了。别的没有,就是男丁多,且个个都是光棍。卢娇梅选的就是这家的老三,一个二十来岁还没娶上媳妇的光棍。至于问为什么挑上他,没挑中另外几个,皆因这老三是这户人家里长得最壮实的一个。 现如今卢娇梅已经醒悟过来,在乡下讨生活,皮相都是不中用的,下地要干活,所以还得人壮实才有出路。 一个娶不起媳妇的光棍,一个是寡妇再嫁,也没什么可讲究的。卢娇梅倒是想讲究,可是她急着摆脱娘家,当天中午和大房两口子提了一句这事,根本没给他们反应的机会,下午自己就收拾东西走了。 等大房两口子反应过来,悔之晚矣,要知道他们还在打着卢娇梅手里地的主意。人在要饿肚子的时候,脸皮都是不要的,更不用说做儿女的养爹娘,不是正应该的吗? 据说卢娇梅嫁到那户人家后,刚开始日子过得并不好,那户人家实在太穷了,半大的小子吃死老子,更何况是几个成年的汉子。再加上还有个同样当寡妇的婆婆,据说她刚嫁过去,没少被婆婆拿捏,让她把陪嫁的地拿出来供家里生活。 可卢娇梅是谁?她从来不是个善茬,和婆婆来回斗了十几个回合,各有输赢,最后她使了一计,终于完整的带着男人从家里分了出来。 从目前来看,这样还算不错,可结合她不能生的事,以后的日子还有的发愁。可人生就是如此,月圆月缺都是正常,人生总会有各种不如意,而年幼不懂事犯下的错,日后总是得偿还。 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且不提卢娇梅,大房家也是一波不平一波又起。 这边刚解决完邱翠荷的事,卢娇梅又在这当头把自己嫁出去了,大房两口子心里还没平复,卢广礼又要和家里闹分家。 卢广礼是大房的老小,打小上头有个能言善道的大姐,和会讨爹娘欢心的大哥,他在家里的存在感并不强。 俗话说老儿子大孙子,这句话在他身上并不适用。 大房两口子连着多番被打击,正想着以后好好教大儿子,就算大儿子不中用了,还有小儿子,哪知这小儿子也要跟家里翻天。 卢广礼在大房两口子眼里惯是个听话的,可这听话的儿子闹腾起来,也让他们吃不住。 “爹娘,你们要是还为我着想,就给我和大哥分家吧。我年纪也不小了,蝉儿等了我这几年,我总想着等家里事平息了就娶她进门,可这一件事又一件事的,本来蝉儿娘还打算将蝉儿嫁给我,现在人家不同意了,嫌弃咱家名声太臭。”大房两口子几番逼问,卢广礼才涨红着脸将事情真相说出来。 这个蝉儿是村里一户何姓人家的女儿,何家离卢家不远,卢广礼和何蝉儿也算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两个小的两小无嫌猜,早两年就有以后成亲过日子的想法,两家长辈也约莫都知道这事,只是没有过到明路。 胡氏是这两年家里事多,顾不上小儿子的亲事,而何家则是碍于女方家的矜持。且这两年何家早就改变了初衷,不愿将蝉儿嫁给卢广礼。因为最近这两年,卢家实在太闹腾了,且名声一年比一年臭。可蝉儿是个认死理的姑娘,硬是非卢广礼不嫁,何家两口子才不得不将女儿的婚事拖下来。 可这次的事儿可不算小,先是邱翠荷偷人,之后是卢广仁杀人。如今卢家底子败完了,名声又臭大街,何家两口子更是反对。蝉儿在家里要死要活,无奈两口子才松口,就是一个让卢广礼从卢家分出来,要不然想都别想。 这件事之前何家那边就跟卢广礼递话了,卢广礼拖到今天才说出来。 听完这话,大房两口子震惊不已,胡氏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卢明川却是黑了脸。 “说白了,就是你现在翅膀硬了,不愿再跟我们两个老东西过了。” 卢广礼紧咬着牙,半晌才从嘴里憋出一句话来,“爹娘你们要是愿意跟我过,我也是愿意的,不过这个家还是要分。” “你这个混账东西,你是嫌弃你大哥啊!”卢明川发出一声暴喝,伸手就要去打儿子,胡氏从旁边把他胳膊拉住。 “他爹,你说话就说话,怎么动手了。” “这小东西才多大,心思竟然这么多,我不打他,他再不打他他该翻天了。” 卢广礼紧握住双拳,抬起头来,红着眼睛道:“爹,儿子不敢翻天,家里如今要什么没什么,我就算分家也分不到什么,怎么能算是翻天。就是一个,我不跟大哥一起过日子了,你和我娘要是愿意跟我过,就把我大哥分出去,若是不愿意,就把我分出去。” 丢下这句话,卢广礼就跑了出去。 他一路跑出家门,跑了许久,终于到了村里一处僻静的地方。 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正站在路边等他,她生得圆盘脸,大眼睛,长得虽然只是清秀,但因为左颊上有个梨涡,平添了几分俏皮。 “广礼哥,你跟你家里人说了吗?”她面上带着几分焦虑之色。 卢广礼平缓呼吸,对她点点头,“我跟我爹娘说了,你放心,我一定跟家里分家,然后娶你进门。就是我没什么钱,恐怕要委屈你了……” 蝉儿忙伸手掩住他的嘴,“广礼哥,我知道,我不嫌弃你没钱。你有没有钱,我都愿意嫁给你。只是——”她咬住下唇,面上露出一丝忐忑之色:“你千万别怪我和我娘唆使你跟家里闹分家,你也知道我爹娘是为了我好,你那家里还有你大哥……以后咱们要是有孩子了,恐怕走出去了都抬不起来头……” 卢广礼紧紧攥住她的手,“我不怪你,你能等我这么多年,我家都这样了,你还愿意嫁给我,我怎么会怪你。你放心,这次我是铁了心要分家,家里一定会同意的。等到时候,我就出去打零工做苦力,离我出孝还有一年,我一定能攒够娶你进门的钱。” 蝉儿点了点头,靠在他胸膛上,“广礼哥,我等你。” 大房两口子再不甘愿,可卢广礼一门认死理,也是没门。 尤其卢广礼说了,若家里不答应给他分家,他就去找大爷爷和三爷爷来,大房两口子只能同意下这件事。 就如同卢广礼说的那样,卢家现在已经没什么东西分了,除了现在住的这房子,就剩一些寻常用的家伙什。 把西厢分给了小儿子,又给了他一些家伙什,这大房也算是正式分家了。大房两口子并没有选择跟小儿子过,如今卢广仁成了这样,他们两口子再分走,以后这大儿子家的日子更过不下去了。 对于弟弟要跟自己闹分家,卢广仁似乎一点都不感到惊奇,当日只是冲卢广礼撇嘴冷笑了一番,就扭头走了。 眼见这是兄弟两个成了仇人。 大房两口子满心颓丧,可这次却没有让他们可以迁怒的对象,怨来怨去怨到了对方身上,卢明川说胡氏不会教儿子,胡氏说卢明川这个当爹的难道没有责任。吵不清楚,就打,两口子隔三差五就在屋里打架。 不过这一切已经不是卢广礼该头疼的事了,分家后他就去了何家一趟,第二天就收拾收拾出门了。他这是打定注意要努力挣些钱回来,到时候出了孝好迎娶何蝉儿进门。 对于大房闹腾的这一出又一出,二房自然耳有所闻。 可除了唏嘘和感叹,也不能有别的表示。 而另一头,给卢老汉办完丧事,卢桂芳就和男人回了赵家洼。 家里开的荒地要侍弄,大儿子是个不中用的,儿媳妇又是个手脚不利索的,连着荒了多日,两口子都十分心急。 等将家里的事捯饬完,卢桂芳就想起杜家那事来。 终归究底,卢桂芳还算是个孝顺的女儿,她虽因自顾不暇顾不了娘家的事儿,但亲爹死了,亲妹妹都不露面,这让卢桂芳来看,格外不能忍。不过她并不认为这是小妹的错,小妹的性子她清楚,肯定是那杜家人拦着不让她回去。 她跟自己男人交代了一声,便上杜家村了。 去了之后,二话不说,就站在杜家门口骂了起来。 终归还是护短的,她并没有说亲妹妹半分不是,只是骂杜家人霸道,再没见过哪家儿媳妇的亲爹死了,不让人回去奔丧的。骂杜寡妇黑了心肝烂肺肠,骂杜廉枉是个读书人,任凭亲娘胡作非为,连名声都不要了。 杜寡妇黑着脸出来,不想事情闹大,就将她往屋里拉。卢桂芳并不给她面子,就站在杜家大门前骂,不一会儿村里人都来了。 各种议论纷纷,都说杜寡妇不是个东西,世人都以孝为先,不孝就是不忠,也是不仁不义,可不是人人唾骂。 大抵也是因为杜家老干些不是人的事,连带着大家对杜廉也没有那么厚待了。纷纷说他是个立不住的,寡妇娘是个惹祸的根,平日里他也不管管,还是个读书人。可把杜廉给臊的,躲在屋里都没敢出来。 之后的结局以杜寡妇撒泼打滚,卢桂丽主动出面劝下亲姐姐,并为婆家说话为告终。卢桂芳被气得不轻,她本来是替妹妹来撑腰的,闹到最后倒成了她里外不是人。 她连多留一会儿都没有,甩脸就走了,并气着跟卢桂丽道,以后她的破事,她再也不管。 卢桂芳走后,看热闹的村民自然散了,杜寡妇新仇旧恨加一起,就折腾起卢桂丽来。 其实这段时间卢桂丽的日子一直不好过,家里什么事都使着她干,还不给吃好喝好,人瘦得厉害,还三五不时要受杜寡妇的打骂。 杜寡妇打了卢桂丽一通出气,就摔上房门走了,晚上的饭自然没有卢桂丽的份儿,虽然这饭还是她顶着满身的疼痛做的。杜寡妇说了,卢家的债卢家人偿,既然她今天被卢家人骂了一顿,这饭自然也不用给卢家人吃。 卢桂丽眼含着泪水,忍着饥饿回屋歇息,次日一大早,又撑着起来干活。 她的内心倒是挺坚强的,无奈身子不中用,去挑水时,因为头晕脚下一个打滑摔了一跤,人当即就起不来了,摔断了腿。 一大早上的,来挑水的人少,她躺在地上疼了小半个时辰,才被一个来挑水的村里大娘发现,送回杜家。 杜寡妇寒着脸将人送走,连声谢都没说,让帮忙抬卢桂丽回来的村民,心中暗骂以后这杜寡妇家的事再不能伸手了。扭头回来,她将卢桂丽腿上的裤子往上撸了撸,无视她红肿不堪的腿,对她说没啥大事,在炕上躺两天就好了。 于是卢桂丽就忍着刺骨的疼,躺在炕上养伤。可过了两日,腿越来越疼,尤其她腿断了,人不能起身,杜寡妇几人吃饭的时候,极少能想的起来她,偶尔想起来了,就给她扔两个冷掉的玉米饼子,连水都想不起来给她。 又忍了两天,她觉得自己实在撑不住了,哭着说要回娘家。 这事杜寡妇可巴不得,她正等着卢桂丽熬不住主动说这事。请一场大夫要花不少钱,尤其这伤筋动骨的,肯定要花不少银子,如今家里吃饭都成问题,才没有银子给她花。 尤其如今的卢桂丽对杜家来说,就是一个巴不得能丢掉的包袱。她自此不回来了,自然好,儿子还能再娶,说不定还能娶个有钱的媳妇补贴一二。若是还能回来,那就只当家里有个可以干活的佣人。 杜寡妇假仁假义地出去借了车,将卢桂丽送回娘家,多留一刻都不愿,就扭身走了。留下崔氏面对面黄肌瘦,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连动弹都不能的闺女,老泪横流。心里自然不再怨老头子死的时候,女儿没有回来。这哪是女儿没有回来,明明就是那杜家人丧尽天良。 之前二房三房两家就将给崔氏这后半年的钱粮送来了,崔氏也是个心里有计较的,粮食留在家里吃,钱却是捏在自己手里,如今给卢桂丽请大夫看病,倒是不用求大房两口子。 胡氏自然不愿小姑子回来花家里的银子,可如今大房一家人吃的可是二房三房给崔氏的粮食,自然没有和崔氏跳嚣的勇气。 她黑着脸去请了大夫来,大夫过来给卢桂丽正了骨头,又用木板和布条固定,并开了几副药,崔氏手里的那点儿钱也花得所剩无几。 “这腿伤拖久了,能不能痊愈还不好说,先养着吧,等骨头长好了再看。” 听到这话崔氏懵了,这是啥意思,难道说女儿以后会成跛子? 自是又抱着女儿一通哭,骂杜家人不得好死。 杜寡妇丢手不管,崔氏也觉得这事要找杜家人讨个说法,卢桂丽自然是要在卢家养伤的。 头两日,胡氏忍着没有说什么,连着给家里做了两顿稀,也不见崔氏和卢桂丽说什么,她忍不住甩了脸子。 “小姑毕竟是嫁了人家的人,哪有夫家不住,一直呆在娘家的道理。”如今的胡氏越来越直白,早已不见当初假仁假义的样子。 崔氏早就等着这一出,她拍了拍女儿僵硬的肩膀,对胡氏道:“我女儿吃的是我两个儿子给我的粮食,又没吃你的,你有个什么意见。” 胡氏被气黑了脸,却又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她该庆幸崔氏是个厚道的,若不是触了她的逆鳞,其实崔氏并不是一个特别难缠的人。 “吃你的饭,哪来的那么多话,小妹回家住些日子怎么了?”卢明川在一旁斥道。说完,他抬头望了望崔氏和卢桂丽,“杜家那边是啥意思?小妹这是打算和离了?” 一听这话,卢桂丽当场就捂着脸哭了起来,呜咽了半晌,只说了一句不和离。 崔氏又抹起老泪来,唉声叹气的,“都嫁出去了,哪有和离的。不过杜家那边也得敲打敲打,没得这么明目张胆的欺负你妹妹。” 回来之后,卢桂丽便忍不住将一些事跟崔氏说了。崔氏自然气得不轻,可再气又咋样,家里如今日子难过,总不能把女儿弄回娘家来,关键是卢桂丽她不愿意和离归家,还想和杜廉过。真不知道她脑袋是怎么长的,硬是一门心思扑死在杜廉身上,怎么糟践她都不改初衷。 听到这话,卢明川脸也黑了,憋着气道:“那娘打算咋办?打上门去光我和仁子两个可不成。” 崔氏想了一会儿,道:“待会儿我去老三家,桂丽是他妹子,他总不能不管。”嗫嚅了一下,她欲言又止。其实她更想去找老二来给小女儿做主的,可老二一家—— 崔氏想到之前的事,打消了这个念头。她也是怕再闹腾别的,老二连奉养她的钱粮都不给了,光凭三房给的那点东西,不够她过日子。 胡氏嘴里没说什么,心里却存了看好戏的心态。三房两口子鬼精鬼精的,尤其之前又出了卢娇杏那档子事,会出头才又鬼。 可真是光天化日之下出鬼了,卢明山竟然答应出面了。 饭后,崔氏觍着脸上了三房家,乔氏正想出言阻止,卢明山却一口答应下来。 崔氏走后,乔氏黑着脸没好气道:“你闲的没事管这破事作甚?还上当没上够!你那妹妹是个没良心的,你那娘是个有事找咱们,有好处只想的起她女儿的,杜家就是个大粪坑,一堆都是什么人,沾他们做什么!” “你以为我是吃饱了撑的?我有事要办。” 乔氏一个激灵,“啥事?” “你没忘记杏儿吃亏那事吧,我在心里忍很久了,一直没去收拾那杜家小子,这么好的机会送上门,我饶不了他!”卢明山眼中寒光直闪,牙齿咬得咔咔响,显然是记恨杜家人久了。 乔氏的心怦怦直跳,想了一会儿,她道:“你打算咋办?我跟你一起去。” “光咱俩可不行,我从村子里再叫些人一起去。” 之后乔氏和卢广仁就分头行事了。 卢广仁去村里找那些跟自己关系不错的汉子,而乔氏则去找村里和她聊得来的一些妇人。 两人唉声叹息,满脸悲伤,话不用出口,就有人主动问出啥事了。 两人自是将卢桂丽悲惨的遭遇说了一番,说杜家村的人实在太欺负人,杜家也是个狼窝,日里磋磨儿媳妇也就算了,儿媳妇摔断了腿,竟然不给治,硬是让其瘫在炕上多日,直到快出人命了,才把人送回来。 之前卢桂丽被送回来,村里是有不少人知道这事的。不过卢家大房那边名声太差,大家都不愿意跟他们打交道,自然没有人上门探问个究竟。 此时听到这茬,顿时义愤填膺起来。 说起这个,就要提提乡下人的处事方式了。 乡下人大多都抱团,一个村的抱团,一个姓的也抱团,因为抱团才不会受人欺负。哪个村子的人行走在外,若是无端受了别的村人的欺负,回村喊上一声能叫上整个村的人去讨公道。 尤其是哪个村嫁出去的姑娘,若是在别的村受了欺负,不光当家长的不会同意,整个村的人都不会同意。要知道哪家都有闺女,让人知道这个村的人好欺负了,以后还不是毫无顾忌使劲糟践娶进门的媳妇,谁叫那村的男人都是怂包的。 当然这也是要看情况的,一是要看这家男人在村里说不说的上话,二也是要看人缘的。大房一家子是没有人缘,但三房有啊,乔氏以前惯喜欢在外面走家串户的说嘴,人又是个敞亮性子,可是结交了不少村里的妇人。而卢明山是村里唯一的货郎,他这人虽精明了些,但很会做人,寻常有村民拖他捎点儿什么东西的,都能比外面便宜不少。 再加上卢桂丽确实很惨,再没见过哪家糟践儿媳妇是这么糟践法的。 就这么一家喊一家,很快就集结了一大帮人,一群人连盹儿都没打,就直接杀上杜家村去了。 而此时还在卢家的众人,根本不知道这茬,连卢桂丽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被’出头了。 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正值夏末之际,天还有些热。 杜家村的村民们都在家中歇晌,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有人便忍不住顺着窗子往外一望,就见一大群人气势汹汹的从门前经过。 有人在外头喊:“大溪村的人来咱们村找茬了!” 不多时,就有许多村民从家里跑出来,聚到了一处,拦在刚进村的卢明山等人面前。 “你们来干啥?带这么多人来咱们村!” 卢明山上前一步,狠声道:“跟你们没关系,让开!咱们是去杜寡妇家的,她糟践我妹子,差点儿没把人折腾死了,我倒要看看马王爷到底有几只眼,她咋就这么猖狂!” 此言一出,拦道的村民们顿时不吱声了。 之前杜寡妇家的儿媳妇摔断了腿,昏倒在井旁的事,许多人都知晓。俱因那帮着抬卢桂丽回杜家的那几个人,跟村里人议论杜寡妇不是个东西,甚至连杜寡妇没给儿媳妇找大夫的事,许多村民都是知道的。 怜悯自然是有的,可这毕竟不是自家的事,且杜寡妇那老婆娘难缠,谁也不会为个外村的女人去招惹她。前几天见杜寡妇借车把人送回娘家了,还有人议论这老货真做的出来。瞧瞧,这不事儿来了,真当人家娘家没兄弟撑腰! “你们去杜寡妇家就去杜寡妇家,带这么多人作甚。”有人忍不住说了一句。 卢明山浓眉一挑,态度不明道:“我咋知道你们杜家村护不护短的,莫讨公道不成,反被人打了。” 那人干干笑道:“咋会,咱村可不是那种不讲理的地方。” “那就成!”卢明山点点头,一面让大家伙过去,一面不阴不阳继续道:“哪村都有嫁出去的姑娘,要都这么被人糟践,村里的老少爷们走出去都没脸。你们村咋就没人管管,就不怕名声臭了,没人敢把姑娘嫁到你们村来?” 这话一说,杜家村人的脸色顿时微妙起来。 他们当然也议论过这事,可没人出头管,杜寡妇那老婆娘又难缠,还不是各扫自家门前雪。里正倒是能管管,可惜自打杜寡妇当年为争家产,拿着绳子去他门前上吊,就把人得罪了。 杜家村虽叫杜家村,但并不是同姓群居的村子,村里有一小半人姓杜,另外一大半则都是杂姓。杜姓也有族长,可族长并不在村中掌权,里正也不姓杜。这也是为何卢明山敢聚人来杜家村的原因所在,换成韩家庄那种上下一条心的地方,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 因为卢明山的这番话,竟没人再阻拦他们这些人往杜家去。杜寡妇坐在屋里头,就听见外面传来阵阵喧嚷之声,她还来不及下炕去看看怎么了,就听见院门撞在院墙上,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紧接着就有人在外头叫喊道:“杜家那老婆娘,你给我滚出来,还有杜廉呢?媳妇都快被老娘折腾死了,就不关心关心?” 西屋里的杜廉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没听见,没出声。杜寡妇气冲冲地掀开竹帘子走了出去,边走边骂:“哪个砍脑壳的来我家撒泼?疯狗肉吃多了还是咋地?” 话的尾音在看到院里院外站着密密麻麻一群人后,突然戛然而止,像似被掐住脖子的老母鸡。 她一惊之后,猛地跳起来,“你们来作甚?带这么多人来是土匪啊?”她张牙舞爪,手就乱舞起来:“土匪进村了,快来人啊……” 就有那好心的杜家村人提醒她:“杜家那婆娘,你就别叫了,人家可不是土匪,是你那儿媳妇娘家人。你把你那儿媳妇折腾成那样,人家上门来讨公道!” 杜寡妇可不蠢,认真来说她还算有些小聪明。没人知道自家和卢老三家的恩怨,但她自己心里有数,所以一看领头的是三房两口子,就以为对方是因为卢娇杏的事,报复上门了。 此时听见这些人上门与卢桂丽有关,她当即就一愣。 一双眼皮子半耷拉的三角眼闪烁几下,杜寡妇来不及多想,就摆出一副十分不耐烦且趾高气扬的样子来。 “咋了?我那儿媳妇回家抱怨了?也不想想咱家忍了她多久,一个下不出蛋的母鸡,还是个病秧子,成日里让老娘在家里供着,让她做点子活儿,她就闹小病,有本事就别回来了,咱家就当没这个儿媳妇。” 她以为这些人是为卢桂丽出气而来,如今她那个儿媳妇她也是看透了,是个怎么折腾都死皮赖脸赖在她家不走的,不免就拿捏起来,也是给这群人敲警钟,别忘了卢桂丽还是杜家的媳妇,小心咱家休了你卢家的闺女。 哪曾想事情根本不是这样,乔氏一脸不忿上前道:“只是让做点儿活儿?那我小姑子腿是咋断的,断了你们不但不请大夫,还把人丢在家里不管。若是怕出人命,恐怕人死在炕上你们都无动于衷。有你家这么糟践儿媳妇的?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也不是没有闺女,就不怕以后遭了报应。也对,你是个眼里没闺女的,就心疼你那宝贝儿子,也不怕报应在你那儿子头上,让他断子绝孙!” 这句话可触了杜寡妇的软肋,当即她也顾不得敌强我弱了,心想村里这么多人站在这里,这群人也不敢拿她咋样,就冲了过去,要和乔氏厮打。 乔氏这次来可不是一个人,身边还跟着几个村里比较泼辣的媳妇子,一见这老货这么嚣张,几个身板壮实的媳妇子都围了上来。 人家上来可不是打群架的,而是上来拉架的。不过拉的对象是杜寡妇,杜寡妇被几人拉住了手脚,还有个媳妇嘴里急急喊道‘骂架就骂架,别动手啊’,就从身后抱住她的腰。 杜寡妇动弹不得,乔氏趁机而上,狠狠地扇了她几个大耳刮子。 “你这老不要脸的毒蝎子,黑心烂肺肠,脚底流脓……”乔氏骂一句,打一巴掌,打得很重,她手掌心都疼了,可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的痛快。 她想起自己那个傻女儿,想起当日卢娇杏躺在炕上痛苦呻吟,而这杜寡妇却是视若无睹不请接生婆,想起卢娇杏回到家后,出气儿多进气儿少的样子,想起那一盆一盆的血水,想起女儿离去的身影…… 乔氏恨自己,恨自己当初没教好卢娇杏,但更恨的却是杜家人。恨他们丧尽天良,恨这杜家母子二人的寡廉鲜耻。 杜寡妇整个人都被打懵了,耳朵里嗡嗡直响,恍惚间听到儿子叫了一声住手,就听见有人喊了一句出来的正好。 直到听到一声凄厉地惨嚎声,她才被人狠狠地掼在地上,就看见一大群人的腿缝儿中,儿子躺在地上痛苦地抱着腿翻滚的场景。 卢明山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又对着杜廉肚子踢了一脚:“夫妻本是共患难同甘苦,我那妹子腿伤了,刚好也让你尝尝是啥滋味!” 他一把将手里的锄头扔在地上,喊了一声:“走。” 这一群人便浩浩荡荡地走了。 杜寡妇顾不得脸上身上的痛,喊道:“快快快,拦住他们。” 可惜围观的村民都只是眼神闪烁着,却并没有人出言阻拦。 等人走后,杜寡妇抱着疼晕过去的杜廉痛哭不已,还不忘骂那些见死不救的村民。 “你们这些没人性、该千刀万剐、该拉去砍头的,见死不救,生儿子没屁x,生女儿去当娼……” 听到这么难听的骂人话,这些村民本来心有戚戚的,顿时恼了。 “你们亲家和亲家之间的事,我们外人怎么好插嘴!” “要不是你糟践人家的闺女,人家娘家至于打上门!” “走走走,这老货不能沾,那就是一坨臭狗屎,臭不死人能恶心死人……” 大家一哄而散,只留下杜寡妇状似疯癫的又哭又骂着。 卢明山一群人刚进村口,就碰上了崔氏和卢明川几个人。 “老三,你们去杜家村了?” 卢明山也没理她,而是和这些跟他同去的人纷纷道谢,还不忘插科打诨说以后喝酒的事。将大家都送走了,他才笑着对崔氏道:“娘,你放心,我给桂丽出气了。” 崔氏急得直跺脚,“你们去作甚了?只是让你和你大哥去讨个说法,怎么就叫了这么大一帮子人!你咋不叫你大哥同去,咋自己就闷不吭去了!” 卢明山眼露不耐烦:“让去的也是你,去了以后有意见的也是你,那杜家村那么多姓杜的人,你让我和老大两人去,是想去看我们挨打是吧?” 崔氏嗫嚅道:“只是想让你们去给个说法,让他们以后别再那样对二丫头……” 乔氏似笑非笑道:“那娘想要个什么样的说法?家里人敲打那杜寡妇可不是一次两次了,她能听进去?见你这样,似乎还有些埋怨老三小题大做,合着做了落埋怨,不做也落埋怨,以后再有这破事您千万别上咱家来了,咱们侍候不起。” 丢下这话,她就冲卢明山埋怨道:“让你别闲的没事管这破事,非不听……” 两口子拉拉扯扯就走了,崔氏想解释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她望了望大儿子两口子,“也不知道老三去了有没有动手。” 卢明川也十分不耐烦,在他来想,老三自己叫人去,没攀上他一起,他巴不得省事,就是老娘和那个讨债的妹子事多。 “娘,你咋这么多事儿。敲打是你说的,现在老三去敲打杜家,你又抱怨,你到底想咋样?” 崔氏心里也十分委屈,“你妹妹还要回杜家过日子,闹大了总是不好。” “不想闹大当初就别回来,回来叫苦叫委屈,把一家子使得团团转,如今她又心疼男人了。你这话千万别到村子里说,被人知道该被人骂不识好歹了,以后再有个什么事,你看村里大伙儿还帮不帮。以后她最好别再有啥事,有事咱也不管了,她卢桂丽愿意干啥就干啥去!” 丢下这话,卢明川也气走了,胡氏瞄了婆婆一眼,随后而上。 过了一会儿,她又转头回来,憋着气和崔氏说软和话:“娘,快家去吧,明川也是一时火上了头,您别怪他。” 崔氏抹了一把老泪,才跟着儿媳妇回去了。 回去后,卢桂丽听说三哥他们已经回来了,就忙着追问杜家那边咋样了,杜廉有没有事。崔氏根本没来得及问三儿子,卢桂丽便催她出去打听。 崔氏叫不动大儿子,只能叫大儿媳妇,可胡氏才懒得管这破事呢,就只当没听见。 无奈,崔氏只能又去了三房家一趟,才获知杜廉被卢明山打折了腿的事儿。 回来后跟卢桂丽说了,卢桂丽连声埋怨三哥下手太重,说杜廉马上就要下场了,这下断了腿可怎么好。崔氏能说什么,只能劝女儿就当是给杜家人一个警告,等腿伤养好后,也就没什么事了。 她们并不知道,事情远不是这么就完了。 杜寡妇抱着儿子坐在院子里哭了小一刻钟,才想起来请大夫的事儿。 她叫了几声杜鹃儿,杜鹃儿才从屋里头走出来。 “你方才去哪儿了?躲在屋里看老娘和你大哥被人打,你这个小x玩意儿的,老娘怎么生了你这个黑心烂肺肠的!” 杜鹃儿本来还有些心虚,之前因为害怕没敢出来,听亲娘这么骂自己,顿时不乐意了。 “你和大哥都被人打了,我出来连着一块儿被人打,你心里头就舒坦了?有这样当娘的!” 还别说杜寡妇真是这么想的,人的心就是这么奇怪,当自己悲惨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若是看到有人幸免,难免会迁怒上。 杜寡妇嘴里骂骂咧咧了几句,才叫杜鹃儿帮手把杜廉抬进屋里去。两人累得满头大汗将杜廉抬到炕上,杜寡妇使着杜鹃儿去请大夫。 不多时,大夫请来了。 望着杜廉小腿上那怪异且扭曲的弧度,这大夫面色凝重,“这么重的伤势,恐怕以后就算好了,腿也会留毛病…… 杜廉刚醒过来,正疼得满头大汗,听到这话,当即眼睛一翻又昏过去了。 见儿子晕过去,杜寡妇当即骂道:“鲁狗蛋你到底会不会说话,你才有毛病,你不光你有毛病,你那瘫爹和你一身病的娘都有毛病……不过是在镇上医馆给人家做了两年的药童,充什么能!看不好我家儿子的腿,就张嘴胡叨叨咒人……” 鲁大夫被气得不轻,他一把岁数都四十的人了,还被人叫小名。尤其杜寡妇不光骂人,还骂人家爹娘,鲁大夫恨不得一药箱子砸过去。 他也不跟杜寡妇掰扯,拎着药箱就外走。心里暗暗恨道,该,做人做成这样,怪不得母子俩被人打成这样,村里没一个人出面帮手的! 杜寡妇还在后面叫:“你咋走了呢,快回来给我儿子看腿啊……” 杜鹃儿在一旁直想捂脸,“娘,你骂人骂得这么难听,还指着人家给大哥看腿。你就作吧,再去请大夫你别让我去了!” “你这个死丫头还跟老娘发脾气他鲁狗蛋是个不中用的,咱们去请别的大夫来。” 杜家村就鲁大夫这么一个大夫,母女俩没办法,只能折腾去别的村请。可折腾着把大夫请来,这个大夫还不如鲁大夫,说自己不会看骨伤,让她们去镇上医馆。 直到此时杜寡妇才慌了,慌慌忙忙跑出去找人借车,想送杜廉去镇上医馆。 可此时已是深夜,哪家也不会赶车走夜路。杜寡妇摸黑摔得鼻青脸肿走了几户人家,才终于找到一个愿意送他们去镇上的好心村民。 等一行人摸黑到了镇上,此时天已经麻麻亮了。医馆还没开门,只能守在外面等,好不容易等医馆开了门,找大夫来看伤。 老大夫摸了摸杜廉的腿骨,皱眉道:“你们真是瞎胡闹,腿都伤成这样了,怎么拖这么久,还折腾错了位。若是骨头没错位,老朽还能医治一二,保他日后跟寻常人一样,就是日后刮风下雨阴天腿会疼。可如今都这样了,瘸是肯定的,以后还能不能走都是问题。” 杜寡妇听到这话,眼睛一翻就晕过去了。 二房家还是第二天才知道头天发生的事的。 知道后心情有些微妙,他们自然想到三房两口子这次为何会如此殷勤的原因所在。 梅氏有些担心,还上门叮嘱乔氏怕杜寡妇会闹上门,哪知连着过去多日,杜家那边也没有什么动静。 碍于心虚,乔氏使着卢明山出去打听,三房两口子这才知道杜家之后发生的事。 如今外面人快把杜寡妇母子俩笑死了,笑杜寡妇作,如今把儿子作残了,还把自己作瘫了。 那日杜寡妇醒来之后,人就出毛病了。 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人受了刺激,半边身子不能动。她心里恨极了卢家人,可惜也得她能动啊。 杜廉残了,杜寡妇瘫了,这下杜家天都塌了,还幸好有个杜鹃儿,要不然两人吃喝拉撒都成问题。 听到这消息,卢明山心里爽快极了,回家跟乔氏说了这事。乔氏本来心里还有些不安的,可听说杜廉的腿是杜寡妇延误了时机才残的,而杜寡妇也是因为自己误事害了儿子,人一时受了刺激,才会成现在这个样子,到底也打消了这种心思。 杜寡妇瘫在炕上,半边脸不受控制地歪斜着,时不时地抽搐一下,一道透明的口涎顺着嘴丫子,淌了下来。 她只有半边身子能动,就用那仅有的一只手,一下又一下的拍着炕:“都、见、呃逆个素啊吐,卡其探、探、逆够……” 她十分困难,连着叫了好几遍,杜鹃儿才一脸黑色地走了进来。 “你操心我哥作甚,他好的很!” 杜鹃儿如今都快爆炸了,成日里洗衣做饭,还要侍候两个瘫在炕上不能动的人,每天忙得连轴转,还要挨骂。她娘如今虽话说不利索了,可还是能说,就是说的不清楚,但听得次数多了,她也能听懂话里的意思。 她将一碗清得见底的棒子粥放在炕沿上,伸手去扶杜寡妇,将她扶靠在枕头上,就端起粥要喂她吃饭。 哪知碗刚端起来,就被人打落了,杜寡妇用仅能动的那一只手,抖抖索索地扇了过来。她其实是想扇杜鹃儿脸的,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 “卡其探、探、逆够……” 她想让杜鹃儿去看看杜廉,自打从镇上回来后,杜廉住的那屋里就安静得像坟墓一样。每日杜寡妇好不容易睡着,总会在梦里梦见儿子死了,都是自寻短见死的,吊死、撞墙死、自己把自己饿死。她看不到,心里又慌,才会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让杜鹃儿去看杜廉。 “我才从我哥屋里出来!”杜鹃儿耐着性子道,“你能不能别折腾了,家里已经没多少粮食了,再折腾下去,咱们就要饿肚子了。” 杜寡妇嘴里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声音,杜鹃儿不用认真听,就知道她娘这是又在骂她。 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 她真是受够了! 杜鹃儿跑了。 还是一个从杜家门前路过的村民,见杜廉摔倒在自家屋门前,才知道这事。 如今杜家两个人都不能动,唯一能动的跑了,杜家无钱无粮无地,这下两个人可真是没了着落。 杜廉爹这边的没有兄弟,稍微关系近一点的亲戚都被杜寡妇得罪光了,杜寡妇娘家的人也几乎没什么人跟她来往。村里人都想着这母子俩恐怕要死在家里的,哪知这当头儿竟有一个人主动回来了。 此人正是卢桂丽。 也是杜鹃儿心肠没坏透,临跑之前去了一趟卢家,也不知她和卢桂丽说了什么。第二天卢桂丽就拖着刚刚才好的跛腿回来了。 卢桂丽的腿伤得并不重,不过在家养了一个多月,就能下地走路了。跛得也不厉害,若不认真看,并不能看出来。 “那小姑真回去了?她到底图啥?” 外面天气又冷了起来,卢娇月坐在炕上和梅氏说话,点点坐在一旁玩自己的小瓷娃娃。这瓷娃娃还是当年梅庄毅送给外甥女的东西,如今正好拿出来给点点玩。 听到娘在说话,她抬头用大眼睛看了娘和外婆一眼,又埋头去玩,时不时拿着白白嫩嫩的指尖去戳那瓷娃娃的小身子。 “谁知道呢,我听你三婶说,你奶奶哭得不得了,拉着她不让去,可她硬是非要去。明明是个火坑,还要往里头跳,有时候我真搞不懂你小姑在想什么。”梅氏唏嘘道。 卢桂丽在想什么,卢娇月也不懂,其实大家都不懂。都那样待她了,还是那么死心塌地。 也许,这就是爱? 卢娇月脑海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如今都这样了,那他们怎么过日子?”一个瘫了,一个腿废了,还有一个半跛,却又是个柔弱的女子。若是杜家有点儿家底还好,怎么都能把日子过下去,可杜家家无恒产,连地都没有一亩,难道一家三口去喝西北风? 梅氏脸色十分怪异,道:“你奶把自己的粮食给你小姑送去了,我听你三婶说,胡氏闹得厉害。”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二房和三房两家给崔氏的奉养,是按村里一贯规矩来的。 一般都是给粮食,手头宽裕点儿的再给些钱,供老人日常花销。当初卢明海和卢明山商量了下,两家每年给崔氏一石米和一两银子,过年的时候再给做一身衣裳。 一石粮食是一百二十斤,一共两百多斤粮食加二两银子,足够崔氏在乡下这种地方过得很滋润了。不过因为崔氏和大房住在一起,大房又没个营生,只靠卢明川一个人在外面卖苦力赚钱,卢广仁倒是也去,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所以崔氏还要把自己的粮食贴进去才够一家人吃,还只能干稀搀着吃才够。 卢桂丽回娘家后,本就花了崔氏不少钱,又在家里白吃白喝,胡氏早就不愿意了。如今崔氏拿粮食去贴卢桂丽,她不闹腾才怪。 “那点儿粮食够?”当初提要奉养是年中,所以二房和三房两家也就给了半年的钱粮,也就是说只有一百多斤粮食,这些粮食崔氏一个老婆子吃上半年是没有问题,可别忘了杜家那边可是三口人。 “所以你奶昨天去你三婶家,提出想预支明年的钱粮。” 好吧,这下卢娇月总算知道为啥她娘会突然跟她提这事了,管三房要钱粮,二房自然也跑不了。 至于崔氏为什么没来二房,卢娇月猜大抵也是不好意思,她奶虽有些糊涂还有些偏心,到底其实并没有什么坏心肠。不过是子女多了,五个指头还有长短,做父母的总是疼爱那个比较弱的。 她小姑当初在家的时候,她奶偏着她小姑,她小姑嫁了,她奶就偏着大伯。大概是觉得大伯家以后给她养老,也是因为三个儿子中,也就她大伯是个没啥本事的。 “那三婶给了没?” 梅氏摇了摇头,“你三婶来跟我商量,问我咋办。” 能咋办?不给,看崔氏可怜,当娘的可怜兮兮上门要粮食,当儿子能说出不给的话?真不给,村里人的唾沫都能淹死人。可给的话,怎么都让人觉得心里头不舒服。合则还要帮着养杜家人? 梅氏直犯愁。别看卢明海和崔氏母子俩有隔阂,到底卢老汉已经没了,如今就丢下崔氏一个人孤苦伶仃,卢明海还是心软的。包括卢明山也是,要不当初商量给奉养的时候,明明两家一家给几十斤粮食也就够,两人却直接凑了整数给一石,还另外给了银子。甚至明知道崔氏肯定会拿去贴大房家,既然她愿意这么干,大家也就当做不知道。 说再难听点儿,她还能活多少年,就当是做儿子的一份孝心。都已是为人父母了,能理解当父母的心情,当父母的都想儿女们个个都好,难免会‘劫富济贫’或者偏帮,偏偏小的们又各自成家了,矛盾也由此而生。 可,能理解,并不代表能接受,这也是为何二房和三房为何会和老两口渐行渐远的原因所在。 “不过就是百十斤粮食,娘你就给吧。咱家现在又不缺这点儿,我爹天天在外面忙活为家里挣钱,何必让他心里不好想,成日里就惦着这点儿事。至于我奶是拿去作甚,跟咱们无关,咱们不去想就成了。” 还有一句话卢娇月没说,那就是胡氏能让崔氏拿粮食去贴女儿?大房那边自己都吃了上顿没下顿,恐怕那边又得闹腾。 “成,你说的对,反正咱家就只给这点儿,多了也没有,她愿意怎么糟践那是她的事。”梅氏长出一口气说道,经过女儿这一番点拨,她也算是想通了。其实认真说来,除了一开始杜家在卢娇月身上打过主意外,二房和杜家那边还真没什么矛盾。不过梅氏素来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才会不待见那杜家人,再加上出了卢娇杏那事,梅氏向着三房,自然更是厌恶。 “对了,进子啥时候回来,能赶上小不点儿过周岁吗?”梅氏问道。小不点儿是点点的小名,也是二房两口子对外孙女的爱称。 卢娇月不确定道:“应该能吧。” 周进走的时候说过,会赶在点点满周岁的时候回来,可在外面的事,又怎么说得准。 周进走的时候,点点才不到八个月,眼见都快一岁了。 他走了四个月。 思念如潮涌般扑来,将卢娇月淹没。 你咋还不回来? 就如同卢娇月所猜测,大房确实因为崔氏补贴卢桂丽的事,闹腾了几次。 不过崔氏有些许多老人的通病,即不想得罪儿子儿媳妇,又想帮着小女儿。也因此她并没有大张旗鼓摆明了就是要拿粮食去贴卢桂丽,而是愁眉苦脸向大房两口子一通诉说小女儿的艰难,不管他们答应还是不答应,瞅着两人不在了,就偷偷拿些粮食给卢桂丽送去。 这事儿也就小胡氏亲眼看见过,不过小胡氏现在变了许多,寻常的时候沉默得厉害,每日只管着自己和小妞妞的吃喝拉撒,旁的事儿一概不过问。也因此她明明看见了,却并没有和胡氏长舌。 胡氏是自己发现的,她早就防着这一出,于是就在粮食缸里做了记号。所以崔氏一动粮食,她就发现了。 婆媳两人爆发一场争吵,主要是胡氏吵,崔氏只是坐在那里抹眼泪。 待胡氏发泄完,崔氏就又开始哭小女儿可怜。哭完吵完,日子照样过,扭头趁胡氏不注意,崔氏依旧偷偷往小女儿那边送粮食。 她也不敢多送,每次就送一小袋子,几斤的样子,也就够杜家人吃上三五天,维持一个饿不死的地步。 只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胡氏的段数显然是崔氏对付不了的,崔氏每次去送粮,回来都会被胡氏发现。 然后继续吵,另一个还是继续哭。这事儿卢明川是不搀和的,在他来看胡氏有些小题大做,不过就送了几斤粮食,至于这么吵他娘?为此,他还骂了胡氏两顿。 胡氏心里那个气啊,所以说男人就是粗心,想问题也简单。看着每次几斤少,但架不住日积月累啊,家里本就不宽裕,估计去年吃糠咽菜的日子,男人又忘记了吧。而且她也洞悉了崔氏的心思,越发觉得不能惯着她。 也因此当崔氏又一次偷偷往杜家送粮食,胡氏彻底爆发了,不依不饶硬是要崔氏答应以后再不干这事。 崔氏是个温和性子,但并不代表她没有主见,眼见大儿媳妇寸步不让,她也硬气了起来。说这些粮食是自己两个儿子奉养自己的,说起来是大房给自己养老,可她一颗粮食没吃大房的不说,还日日补贴家里。她自己的粮食自己有权利做主,凭啥胡氏要在这里指手画脚。 这些话将胡氏堵得一口气儿接不上,回去心口疼了好几天,才稍微好了些。不过她也是个强势的,当初崔氏的粮食是直接放在灶房里敞开吃的,并不是崔氏自己收着,她直接拿了一把大锁,去将灶房里放粮食的柜子锁上了,这钥匙就只有她一个人有,也就是说除了她谁也打不开,崔氏自然不能再偷拿粮食。 崔氏被气得不轻,站在院子里骂了胡氏好几场,可惜胡氏并不接她茬,就当她是放屁。 所以说崔氏段数不如胡氏高,也是被儿媳妇摸清了不是个太胡搅蛮缠的性子,若是换成陈婆子那样的婆婆,估计早去村里骂大街去了,胡氏最后还是要服软的。不过崔氏也并不是没有办法的,在屋里想了一日,扭头就去找三儿子预支明年的钱粮了。 这次她打定主意,以后粮食就锁在自己柜子里,想吃就吃,想拿就拿,免得受大儿媳妇的钳制。 梅氏把卢娇月点拨她的话,跟乔氏说了一遍。 乔氏想想也是,卢明山虽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例如人懒(不爱干地里活),喜欢灌马尿,马尿喝多了就不是他了,恨不得跳到房顶上去。但他不爱干活,可在外面捞钱的本事个顶个儿,若是没有二房一家子和周进在一旁衬着,卢明山在大溪村里赚钱的本事是数一数二的。 他虽爱喝酒,但喝多了就是话多,却从来不像村里有些汉子那样,喝醉了就拿媳妇撒气。且他赚钱都从来不乱糟践,都是拿回来让乔氏攒着,所以跟村里这么多妇人们比,乔氏的日子算得上是过得很滋润的。 男人待自己好,女人就容易心软。想想男人就这么一个亲娘,又不是太过分的要求,索性就由着他吧。免得因为这事两口子起了隔阂,因小失大。 所以第二天卢明山就去大房家,和崔氏说给她钱粮的事,不光只有三房给,二房也给。 崔氏坐在那里哭了好一会儿,抹着眼泪直道以前都是她和老头子糊涂了。事实证明,曾经在她嘴里都是白眼狼的两个儿子,还有两个总是挑唆儿子和家里不合的两个媳妇,都比她总是护着的儿子媳妇强。 可哭归哭,后悔归后悔,可这并不妨碍其他别的事情。就好比崔氏现在虽然感叹两个儿子好,这并不妨碍她哭完以后,拿着两个儿子给的粮食去补贴女儿。即使这种行为会让两个儿子感到很厌恶。 且让她现在来选跟谁过,她还是会选择卢明川。一是卢明川是大儿子,老人都有大儿养老惯有的心思,二来也是崔氏不放心大儿子一家,都这样了,没她看着怎么成。再说了她现在也明白自己还能帮着些大儿子,如果真跟二房或者三房了,少了一家的奉养,大儿子一家日子不是过得更苦。 在崔氏心里,她并不是只顾女儿不顾儿子的人。 只可惜现实会让她失望了,因为世事无两全,哪能鱼和熊掌都可兼得,可以预料接下来她的日子不会过得太顺心。 为了不引起矛盾,崔氏想了个折中的办法。从二房三房那里要来的粮食,她分成了两份,一份给了卢桂丽,一份拿回家。给卢桂丽的那一份,连家门都没有进,就被她送过去了。 现如今卢桂丽的日子过得很辛苦,侍候两个病人,且两个都不能动弹的,光日里侍候两人吃喝拉撒,就够她受的。 崔氏到杜家的时候,卢桂丽刚从杜寡妇房里出来。 她模样有些狼藉,蓬头垢面的,衣裳上还被泼了一身棒子粥。 杜寡妇恨卢桂丽,若是没有她,儿子不会残废,若是没有她,儿子这会儿指不定已经考上秀才了。很多人出了什么事,从来不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只会迁怒在他人身上。 也许这样会让自己好过点儿,但谁知道呢? 一见女儿这样,崔氏就哭上了。 “你说说你这样到底是为了啥,人家不感激你呢,恨不得杀了你。” 卢桂丽垂着头,没有做声。换成以前她早就哭上了,也不知是被生活磨砺得麻木了,还是怎么,她竟然没哭。 等崔氏哭完,她才小声道:“娘,我就算离开这里,家里也容不下我了,不如就这么过着吧。能过一日算一日,不能过了,大家就一起死。” 这话让崔氏更加伤心了,想去打女儿又下不去手,想去反驳她的话,又实在不知该怎么反驳。 哭了一会儿,她才抹抹眼泪道:“我给你送了些粮食过来,你紧着些吃,别胡乱糟践了,这是我从你二哥和三哥家要来的。你大嫂怨我贴你,可我总不能看着你这么着,对了这还有点银子,你收着,若是粮食接不上了,就花钱去买点儿。” 卢桂丽紧紧攥着崔氏塞过来的银角子,抖着嘴唇道:“娘,那你咋办?大嫂肯定又要跟你闹。” 崔氏故作轻松一笑:“她跟我闹什么?我是她婆婆,再说了你大哥家现在日子难过,我在家里也能帮着他们一些,真把我闹烦了,我就去老三家过。” 至于为什么不去更有钱的老二家,崔氏一直觉得当初家里厚着脸皮把分给老二的地要回来了,老二就对老两口没啥责任了。当初要不是想着补贴老大,她可能根本不会要二房家给的钱粮。如今又多了个卢桂丽,她更不会提这茬了,就当她对不起老二,愧对了良心。 崔氏絮絮叨叨对卢桂丽说了很多话,又问她杜廉现在对她咋样,还教她若是杜寡妇还是这么折腾,就让她少上她屋里来,她已经对她仁至义尽了。 卢桂丽一直默默听着,也不做声,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又帮着女儿干了些琐碎活儿,崔氏才准备回家。 “时候也不早了,我得家去了,娘过段时间再来看你。” 卢桂丽点点头,送走了崔氏,才转身看着空洞仿若无底深渊的西屋。 那里住着打从她回来,就没出声说过一句话的杜廉。 很快就到了点点满周岁这一日。 周进一直没见回来,卢娇月没打算大办,就准备接娘家和几家亲戚在家里吃一顿得了。 到了这一日,二房一家、梅家一家还有三房以及卢大伯和卢三叔家里都来人了。席面是卢娇月托自己爹在镇上酒楼里叫的,家里人手不够,总不能让亲戚来吃饭还自己吃自己做。而且人也不多,叫上三桌席面也就够了。 也是卢娇月心中有些小愤慨,让你还不回来,我就和女儿在家使劲花你银子。若是在外面的周进,知道媳妇这点儿小心思,估计会笑得合不拢嘴。他在外面赚钱不就是给媳妇女儿花的,难道还给别人花不成?这妇人家心眼就是小。 按下不提,周家堂屋的正中央位置,用两张大方桌并成了一个长方形台子,上面铺了一层大红色的绸子,其上摆了许多小玩意儿,大多都是女娃子喜欢的。 有梳有镜,有珠花簪子,还有些针线香囊什么的,卢广义还亲手用木头给外甥女做了一把木头的小锅铲,这是代表灶上活计好,以后可以为夫家洗手作羹汤。 因为卢娇月活了两辈子,自然见识比乡下妇人要广博不少,还在上面摆了琴谱、棋子、和毛笔。她希望以后女儿能像有些大家闺秀一样,也能擅琴棋,懂书画。虽然这对乡下人来说,似乎是虚套,但抓周这种事,本就是父母长辈们对小娃儿的一种期许,对未来怀有美好的想望,是一种生活态度,是值得鼓励的。 卢广智也来凑热闹,拿出了一本论语放在桌上。 自此这抓周的东西也算是凑齐了。 点点一身大红色绣福字的小棉袄和小棉裤,脖子上带着一块儿银锁片,脚上蹬着虎头鞋。她坐在桌子上,看看外婆又看看娘。 “娘。”她稚声稚气地叫了一声,指了指面前这些小玩意,目露疑惑之意地望着卢娇月。 点点说话早,十个月的时候就会叫娘了。不光会叫娘,还会叫婆、公、舅、草。这些对应着二房一家子,还有程婆子和小草。二房两口子经常抱她,几个舅舅经常抱她飞高高,小草也经常和她一起玩儿,所以她一个都没落下。 就是还不会叫舅母,这让桂丫心情很是黯淡,不过谁叫点点现在只会说一个字呢,两个字的她说不来。 卢娇月对女儿做了个手势,“点点,喜欢什么,自己去拿。” 点点眨巴了下大眼睛,去望了望桌上的东西。 提到眼睛,就不得不说一件事了。自打点点三四个月后长开了,就能看出她长得像周进两口子中的谁。不管是从白白嫩嫩的皮肤,还是精致的五官,点点和卢娇月都有七八成像。唯独一点儿,她眼睛不像卢娇月。但也不像周进,而是结合了两口子的优点长的。 卢娇月是杏眼,大而水灵,周进则眼轮廓修长,眼尾微微有些上挑,是一双正宗的丹凤眼。这种眼形也就周进五官轮廓立体,鼻梁又高,才显得还算能看,若是搁在一个鞋拔子脸上或者圆脸上,就成眯缝眼了。 卢娇月曾不止一次笑他眼睛小,说他一笑眼睛都眯缝了,怪不得以前他见着外人都不笑,原来是在遮丑啊。这自然是两口子之前的笑闹,夫妻之间的情趣,不足与外人道也。 回到正题,点点的眼睛取了卢娇月的大而圆的优点,却在眼角收尾时,斜着往上挑起。只凭这一双精致漂亮的眼睛,每个人见到点点后,都说她是个美人胚子,以后长大肯定是个大美人。 其实人家本来就是个美人胚子,人家娘就是大美人,只不过女儿得到的夸赞比当娘的更多。连梅氏都说卢娇月小时候没点点好看,可把这当娘的给郁闷的。 不过这郁闷也不过是一小会儿,谁都希望自己孩子比自己更好更幸福啊,所以再碰到有人夸奖自己女儿,卢娇月都是一副遮盖不住得意的模样,与当爹的如同一辙。 小美人点点看了看桌上的东西,就撑起小手想站起来。她现在已经能让大人扶着,或者扶着板凳走两步,可惜因为穿得太厚,她撅了几下小屁股都没站起来,只能气馁地一屁股坐在桌子上,发出一声懊恼的感叹。 不过小点点才不会气馁呢,撑起小手就往前爬了起来,爬得又快又稳。到了近前,她一屁股坐下来,左右瞅了瞅,又望了望前面,才去看卢娇月。 她啊了两声,又去指了指桌上的东西,那意思是在跟卢娇月说,都是给我的吗。 见到这一幕,三房和卢大伯卢三叔家的人都说这小女娃聪明,才多大点儿就这么懂事了。 “只能拿一样。”见女儿似乎有些不愿,做娘的心软了,“那拿两个吧。” 跟娘成功讨价还价完的点点十分高兴,小手举起来哦哦了两声,就要俯身就拿。就在这当头,挡在门上的棉帘子被掀开,一股寒气从外面卷了进来。紧接着一个人影大步走了过来,边走边道:“哎哟我的小乖乖,舅爷爷再给你添一样。” 此人穿了一身厚厚的裘皮,裹得像个熊似的,正是梅庄毅。 他从怀里掏出个金灿灿的东西来,放下后众人才看清楚竟然是一把金子打的小算盘。 “老三!进子!” “进哥!” 好吧,这下认儿子的认儿子,认女婿的认女婿,认夫君的认夫君,作为今天主角的小点点则被人遗忘了。 等众人叙完,扭头再去看她时,人家已经玩上了。 左手抓着梅庄毅的那把金算盘,右手拿着卢广智放的那本论语,盘起的小肥腿之间还搁着一个荷包和那把小木铲子。 众人纷纷称赞,这是一把抓四样。当然主要还是去说那荷包和小木铲子去了,说点点以后长大了肯定针线活儿好,灶上的把式也好,到时候一定是一家有女百家求。至于那算盘和论语,大家却是提都未提,因为大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哪有女娃子拿算盘算账的,还有那论语,乡下好多女娃子都大字不识一个,要书干嘛。 只有梅庄毅心中很不忿,在心里打算着以后一定要教外甥孙女打算盘。 第123章 (修了一下) ==第一百二十三章== 其实梅庄毅也是刚学会打算盘没多久。 去南方的路上,他闲来无事就和那些小商贾混在一处,耳濡目染,且做生意不会打算盘确实不太方便,才会学上的。 他这人是个凡事要么不干,要干就要往精通处玩的性格,一路上就顾得去钻研这个了,等踏上南方的地界,噼里啪啦拨起算盘珠子来,谁也不敢说他是个初学者。 这不,突发奇想去打了个金算盘,回程的路上还要拉着周进和王尧两个人跟他学,王尧懒得理会他这出,扭脸就走了,也就周进是个实诚人,觉得好友说得挺有道理,于是跟他学了起来。 把人家爹教会了,如今又打人家闺女的主意,若是周进此时知道梅庄毅的心思,恐怕吃了他的心都有。从根子上来讲,周进两口子心思是放在一处的,都想未来把自己闺女培养成一个端庄大方、德容兼备的,不说是大家闺秀,也要是小家碧玉。 只可惜未来要让这两口子失望了,当然,这也是后话。 大家热热闹闹在一起吃了席面,就纷纷告辞了。梅家的人多留了会儿,直到后半响的时候才走。 将人都送走,周进又和二房一家人说了会儿话,此时天已经擦黑了,卢娇月和程婆子去灶房做了饭,一家人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又吃了一顿。 等吃完收拾完,周进去沐浴,卢娇月则哄女儿睡觉。一通忙完,换卢娇月去洗漱,弄完后来到炕上躺下,两口子最先干的不是滚在一处,而是对视一眼道了一句,好累。 可不是累?但累却觉得十分很满足,因为这才是过日子。 卢娇月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那叫王尧的人到底是谁?我怎么看他不像是个商人。”这所谓的不像,自然指的是王尧的相貌。 周进的眉梢几不可查的动了一下,解释道:“他的脸是一次行商时路遇山匪,不小心被伤到了,看起来是丑陋了些,但人挺不错。”他并未对卢娇月提过,他第一次和梅庄毅去南面路遇水匪的事。虽卢娇月碍于上辈子的原因,在他回来后追问过路上可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周进并没有说。 在他想来,媳妇本就不是个胆子大,他每次出去她都惦记得厉害。若是这事再让她知道,以后自己也不用出去了。这是一种善意的谎言,也是男人出于对女人的体贴,不过前头都瞒住了,这谎自然还是要接着撒下去。 “他家就他一个,也是个孤苦伶仃的,这不眼见就快要过年了,你小舅舅就邀他来咱们这边见识一下北方过年是个什么样的景象。”其实王尧是硬赖上的,不过赖的不是周进,而是梅庄毅。只是这事周进并不知晓,只当是好友主动开的口。 而这番对话,此时也在梅家上演着。 到了家后,王尧就被安排去休息了,梅老汉和柳氏把儿子拉到屋里询问王尧的事。 “你咋带了个这样的人回来,娘看见他的脸,心里就直发悚。他真是你生意上的朋友,我咋看着不像?” 话是在路上提前就套好的,梅庄毅照本宣科和周进一样说了一遍,又道:“娘,你别看他长得吓人,其实就是纸老虎。咱们在路上可多亏他这张脸,吓退了许多想打咱们歪主意的人。” 柳氏是个妇人家,虽碍于早年经历见识比寻常妇人多了一些,但她毕竟还是个没啥眼界的妇人,自然想不到在外经商的各种凶险,更没想到儿子会骗他。 因为王尧是要在梅家住到开春才会走,梅庄毅还特意把他形容得十分可怜,例如孤苦无依,爹早亡娘也死了,那是能有多悲惨就有多悲惨。 听完后,柳氏叹了一口气,抹了抹眼角道:“真是个可怜的孩子,你跟他说就在咱家住,就当是在自己家。待会儿我再去交代你哥嫂他们,跟那几个小的通通气儿,也免得到时候伤了那孩子的心。” 梅庄毅心里囧囧然,同时一股悲愤更是突破天际。 应付完亲娘,他回了屋,推门进去就看见那盘膝坐在炕上,左顾右看似乎很惊奇的男人。 “有啥好看的,没见过炕这玩意儿啊?”他的口气很不好。 “还真没见过。”王尧八风不动,似乎根本没看出对方的不乐意。 “我先跟你说好了,这是在我家,千万别把你当土匪时那一套拿出来,要不然我跟你没完。” 王尧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这个你放心,当初你去我老巢做客,这次我来你家摸底,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不会最好!”梅庄毅没好气道。心里后悔死年头那次为啥要好奇去他老巢见识见识,也因此这次王尧提出要上他家来,他竟然没有站得住脚的理由拒绝。 经过这几次的合作,彼此也算是摸清了对方的底儿,而年头那次去王尧老巢见识,不过是双方彼此最后一次交底儿。所以说不管从什么方面来看,梅庄毅都没办法拒绝将王尧带到家里来。 明白归明白,可心里还是觉得堵气得慌。 梅庄毅去炕梢上拿了被子,先把自己的铺盖铺好,然后又丢了两床在王尧面前。 “咱家小门小户,没有下人可用,什么都要自己动手来。咱们这里没床,都睡炕,这炕白天用来起居,甚至吃饭都在上头,晚上收拾收拾就成睡觉的地方了,你应该不介意吧?” 梅庄毅也是和王尧熟悉了以后,才知道这水匪头子竟然有爱洁的毛病。平日同桌吃饭,他掉颗饭粒,对方都会眼角抽搐两下。他抓住这个软肋,可没少故意气王尧,不过王尧不愧是水陆通吃的土匪头子,可没把这种小把戏放在眼里。只可惜梅庄毅并不明白,甚至乐此不疲一次又一次挑衅。 王尧平静无波地将被子拿过来,学着梅庄毅那样在炕上铺好,下面垫一床,上面盖一床。 “这炕倒是个好物什,南方那边冬天湿冷湿冷的,只能靠炭火取暖,还是你们这边的人聪明。” 听到这话,梅庄毅心里舒服不少。先去将灯吹灭,又随意将衣裳都褪了去,只留下中衣,就躺进了被窝里。 “还是家里舒服。”他满足地喟叹一口,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黑暗中,王尧静静地看着房梁许久,又看了看身边不远处那熟睡的人,才缓缓入睡。 一大早,两口子还在睡梦中,就听见女儿的哭声。 卢娇月顿时惊醒,愣了一瞬,才想起昨天竟没将女儿抱过来。 以往点点虽然偶尔会被送到程婆子那边睡,但一般半夜的时候周进都会把女儿抱回来,也是卢娇月强力要求的,就怕女儿醒了看不见娘哭。哪知昨晚折腾太晚,竟忘了这茬。 她当即就想起身去西屋,人从被子里出来,才发觉自己竟没穿衣裳。到了这个点儿,炕已经不热了,露在冰冷空气中的皮肤起了一片片细小的鸡皮疙瘩。 一阵天翻地覆,卢娇月被拉回被窝里,周进一面套衣裳,一面起来了。 “我去,你再睡会儿。” 卢娇月想着平日里男人是能把女儿给哄住的,遂也放下心来,就着被窝里的温暖,又昏昏欲睡起来。 哪知女儿的哭声非但没有平息,反而越来越大了,正当卢娇月掀起被子打算起来,就见周进一脸黑色,抱着嚎嚎大哭的点点进来了。 “咋哭成这样了?”卢娇月慌忙套了件衣裳,就把女儿接了过来。 小点点穿着细棉布做的里衫和里裤,上面随便套了一件小棉袄,外面被他爹用包被给包着。见到娘后,她就委屈的伸出小胳膊,搂住卢娇月的脖子,嘴里抽抽搭搭地直叫娘。 “好哭佬,巴羞羞,脸上长个肉揪揪……”卢娇月嘴里逗着女儿,手里轻轻地摇晃着。点点似乎有些羞涩,停下了哭声,不好意思地揉了揉大眼睛。 “这小东西竟然不认爹了!”周进眼中的哀怨之色差点没淌出来,心里的郁闷别提了。 卢娇月拼命忍住笑,一本正经对女儿道:“这是爹啊,点点咋忘了,点点小时候爹经常抱你的,你不记得啦?” 点点藏在娘怀里,好奇地望了一眼周进,又望了一眼,可当周进伸手要去抱她,她还是不给抱。 “臭丫头!”周进又气又郁闷。 不过当爹的肯定不会和自己女儿计较的,尤其点点还这么小,忘性大也是正常,尤其他一走就是四个月,孩子不认识他也是正常。任母女两个藏在被窝里说悄悄话,他则去炕洞里加柴火去了。 等卢娇月给点点喂完奶,又给她穿好衣裳,周进端来一盆热水,给女儿洗脸。等忙完后,程婆子把饭也做好了,一家三口便去堂屋里吃饭。 现如今点点已经可以吃饭了,每次都是卢娇月喂她,不过周进在家,这事自然由他来干。几个月没做了,手生了不少,也幸好点点现在不抗拒他,倒也将将把一碗熬得香浓的鸡丝粥给吃完。 让爹喂了饭,点点显然跟周进亲近了不少,之后周进抱她出去玩,她也不追着要娘了。 听着女儿在院子里哈哈大笑的声音,在屋里收拾屋子的卢娇月,挨着窗子就喊了一声:“外面冷,快进来,别着凉了。” 不多时,父女两个进来了,一大一小两张脸上全是笑容。 之后卢娇月收拾周进这次带回来的东西,父女两个则盘膝坐在炕上玩。周进这次回来可带了不少好东西,与以往不同,以前都是给卢娇月带的,这次则是小女娃用的玩的占多数。 各式稀奇古怪的小玩意,还有女娃穿的小衣裳小鞋子小帽子,零零总总装了一箱子。都是南方那边的式样,这些卢娇月照着也能做,不过要的不就是那一份特别嘛。 周进让媳妇拿了两样小玩意过来,讨好女儿,点点笑得嘻嘻哈哈的拿在手里摆弄。当然人家也是十分大方的,见旁边这个叫爹的人睁着眼睛看自己,她小胖手抓着一个塞了过来。 周进忍俊不住:“小丫头大方!” “她大方着呢,不过只一个她才不会给人,有多的才会装大方。” 周进忍不住大笑起来。 正笑着,院中响起一阵说话声,两口子正好奇是谁来了,程婆子慌慌忙忙走了进来。 “广义媳妇要生了。” 按理说,桂丫早就应该发作了。 可是一直没动静,再加上也找大夫和接生婆来看过了,都说还没到日子,二房一家也只能按捺着性子等。 万万没想到竟会在这当头儿发作。 因为临近桂丫产期,这阵子镇上的生意已经停了,就县里铺子的生意还在做。卢广义日日在家守着媳妇,就怕突然发作了,家里人手不够用。 桂丫叫起疼来,卢广义立马手足无措起来,还是梅氏指使他,他才跌跌撞撞跑来二房家借车。马车比驴车跑得快多了,也稳当。 一听说要借车去请接生婆,周进二话不说便去套车了,两个男人匆匆忙忙赶车出去,卢娇月则把点点交给程婆子,去二房那边帮忙了。她没敢带孩子过去,就怕到时候顾不上,又或者女儿被吓着了。 桂丫发动地很快,前面叫起疼来,后面羊水就破了。梅氏急得满头大汗,正手忙脚乱着,见女儿过来了,忙让卢娇月去准备东西,她则在屋里看着桂丫。 卢娇月赶忙去烧水,水在锅里烧着,她又忙着去找酒,还有梅氏提前准备好的木盆、铁剪、还有布,以及襁褓之类的东西。 她心里有些紧张,因为生点点那会儿,她听接生婆说过,说她运气好,是先见红的。先见红就不怕,能给她充裕的时间让她把孩子生下来。若是碰到那种先破羊水的,尤其是头胎,妇人的产道本就难打开,拖久了就怕羊水流干,孩子还生不下来,到时候就危险了。 将需要用的东西都抱过去,卢娇月凑到近前看桂丫的情况。就见她面色痛苦,额头上全是汗,梅氏正在一旁给她擦汗。 “咋发作得这么急,桂丫你可千万别怕,接生婆一会儿就来了……”嘴里安慰着,其实梅氏心里也十分焦急。 “娘,你别慌,进哥赶着马车去的,接生婆那里提前打过招呼,让她最近哪儿也别去,指定一会儿就到。” “嗯嗯,接生婆一会儿就到了。” 桂丫见婆婆比自己还着急,忍着疼安慰她:“娘,我不疼,你别着急。” “我不着急,我不着急……” 幸亏没多大一会儿,接生婆就被请来了,梅氏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桂丫生得很快,刚过午时,孩子就生下来了。 其中有些凶险,因为桂丫的羊水流得很快,也幸亏这接生婆帮人接生了几十年,十分有经验,紧要关头她使出浑身手段,在桂丫肚子上又是推又是揉,才帮着她把孩子生下来。 这是卢娇月第二次目睹妇人生孩子,两次都那么危险,让她的心忽上忽下,直到听到婴儿哭声,她的心才落到了实处。 是个男孩。 因为梅氏有经验,桂丫孕期的时候,她一直帮她控制着食量,所以孩子并不大,但哭起来的声音十分洪亮,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个健康的娃儿。 卢广义望着妹妹怀里的孩子,高兴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想去接又怕自己抱坏了,只能在一旁手足无措的看着。 “你嫂子咋样了?我去看看她。”说着,他就闷头往房里闯去,差点儿没被门槛给绊倒。 卢娇月想叫都没叫住,只能摇头笑着。 这时,卢明海和周进也从县里回来了,听说桂丫生了,还生了个小子,两个人都很高兴。卢明海将孩子接过去,望着襁褓里的奶娃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哎,我的大孙子呐!” 坐了一场月子,桂丫终于能明白为何当初小姑会那么和自己抱怨了。 成日里吃了睡睡了吃,炕不能下,脸不能洗,甚至都头发都不能梳,还得日日躺着,躺得骨头都是疼的。 可这抱怨也是幸福的,婆婆体贴周到,男人知道心疼她,亲娘为了来侍候她坐月子,差点没和婆婆打起来。这种被人围着的幸福,是早年她想都不敢想的。 尤其如今连儿子都有了。 其实怀着的时候,桂丫心里一直忐忑着。男人是长子,公婆嘴里没说,心里肯定是想要孙子的。尤其当年她娘一直生不出儿子,她奶总是恶毒地骂她娘就是个下不出来蛋的母鸡,甚至骂她们姐妹三个也是以后肯定随了她娘,是个下不出来蛋的。 桂丫嘴里虽然没有提过这事,实则心里一直记着。生不出男丁的苦,她看了十多年,真不想让自己再过那样的日子。也幸好男人总是安慰她,说家里儿子多,女儿少,你看妹妹看点点,所以真生了女儿不用怕爹娘不喜欢,只会当做掌中宝。 因为这些,桂丫才能心里安稳些。 其实若真生了个女儿,她也喜欢,可头胎生下儿子,她后面也没那么大的心理负担了。 如今抛去心里负担的桂丫,老老实实在家坐月子,日里让梅氏补着,刘翠兰三五不时还上门给她做些好的端来,也因此出月子的时候,被补得油红似白的。 因为家里有孝在身,壮壮的满月酒自然是没办法大办的,也就二房一家和周进两口子,以及三房一家坐在一起吃了一顿。乡下人守孝没有太大的规矩,也没有什么不能沾酒肉的讲场,只要不当着人面吃,也没人会讲究什么。 衬着二房家这边的热闹,大房这边则凄冷得厉害。 方才胡氏又和崔氏吵了一场,也是积怨已久。胡氏记恨崔氏把钱粮偷偷给卢桂丽送了一半,另一半又锁了起来,日里抠抠索索往外拿。拿一次就念叨一次,让他们省着点儿吃,要不然该接不上顿儿了。 此时的胡氏自然不会因为是吃崔氏的粮食,而觉得有什么羞愧,反而更是恨崔氏补贴女儿。光顾去计较这个了,也因此早先还知道催促卢广仁外出去做工的她,最近反倒忘了这茬。 卢广仁日日不着家,谁也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卢明川隔三差五才会回来一趟,每次回来都累得像条狗似的,话懒得说一句,家里活儿更是从不沾手。小胡氏母女像个哑巴似的,哪怕胡氏找茬骂两人,两人也从来只是受着,从不反驳一句。 唯一有点人气儿的,也只有崔氏了。 胡氏有事没事就找着崔氏吵两句,这不,眼见方才三房一家边说话边打门前经过,她知道今天是二房家孙子满月,这是要去吃酒了。就忍不住去正房挑唆上了,说二房家请吃饭,请了三房家,咋没来请这当太奶奶的。 其实崔氏心里也正恼火着,可让她当着胡氏面承认儿子不待见她,她可没脸。只能拿话去塞胡氏,两人正吵着,二房家派卢广义过来给崔氏送席面来了。 其实说席面有些夸张了,就是今天做的好菜都弄了一碗,装了满满两食盒拿过来。 “奶,今天壮壮满月,因为爷刚去,家里也不能摆酒,就一家人坐在一处随便吃吃就当庆祝了。我爹特意让我来给您送菜,孩子太小,不能抱出来,改明儿天暖和了,我就把孩子抱来给您看看。”” 崔氏连声直应,顺便还拿眼角得意去扫胡氏,只差对她说,你说我儿子忘了娘,你现在再看。 卢广义走后,崔氏就撵胡氏:“晌午别做我的饭了,我吃我儿子给我送的。” 可把胡氏给气的,回东间的时候差点没把门框子摔破。 崔氏故意和胡氏怄气,中午还把小胡氏和小妞妞叫来吃饭,就是没叫上胡氏。胡氏被气得心口疼,捂着胸口在炕上躺了好一会儿,才稍微舒服了些。 好不容易等她顺过来气儿,就听堂屋里有动静,她冲过去巴着门往外看,就见崔氏把二房送来的菜往食盒里装,然后拎着食盒就出去了。 不用说,这是当娘的吃好的不忘女儿,给卢桂丽送去了。 胡氏心里那个恨啊,当即冲出去,把崔氏放在柜子的菜拿出来都给砸了。砸了个稀巴烂,又拿脚踩了踩,她心里才痛快。 等崔氏回来后,一见满地狼藉,自然又和胡氏吵了起来。 也是凑巧,今天卢明川回来了,一见儿子崔氏就告起状来,说她自己都没舍得吃,就想给儿子剩几口肉,让他吃了补补身子,都被胡氏这婆娘给糟践了。 大房多日未见荤腥,卢明川又在外面是干体力活儿的,说实话馋肉得厉害。看着地上依稀还能看出模样的鸡鸭鱼肉,卢明川当场黑了脸,甩了胡氏两巴掌。 这时,崔氏摸索着从另一个柜子里端出两个碗来。乡下老鼠多,吃不完的菜都不会放在外面,而是放在柜子里。 “也幸好我想着咱们可以分着吃,不一顿吃完,留了些,要不然都被这婆娘给糟践了。” 这会儿小胡氏把饭也做好了,崔氏让她拿去热了热,三人连同妞妞就着大肉块子喝稀粥。边吃,崔氏还边心疼道:“要是胡氏不糟践,咱们能吃好几顿。” 被撵回屋,说糟践东西晚上不能吃饭的胡氏,气得浑身直打哆嗦,心口又疼了。 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卢明川吃过饭就回屋倒头睡了。 躺在炕上的胡氏看着身边的男人,气得浑身抑不可止地颤抖。 结发夫妻,两人养育了三个儿女,一起生活了大半辈子,他就是这么待自己的! 依稀记得多年前,夫妻二人也是夫唱妇随,男人虽有些木讷,到底是知道疼媳妇的,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变成了这样了。 胡氏回忆从前,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生活的重担,男人的不理解,婆婆的有事没事找事,形同陌路的娘家人,大儿子的不争气,女儿的不省心和狼心狗肺,小儿子和家里渐行渐远…… 胡氏以为斗赢了二房,她就能畅快了。却发现生活真是喜欢和她开玩笑,她斗不倒二房,也斗不赢命运。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的生活就变成了一团糟…… 偶尔一个人的时候,胡氏也会觉得一阵绝望感,是那种看不到任何希望的绝望。可她又不愿意服输,她胡桂花从小就是家里最聪明的一个,嫁到夫家后更是长房长媳,她的生活不应该是这样。 她想着哪怕日子过得再难,只要男人能站在自己身边,她就无所畏惧,可不知什么时候,这个男人也离她越来越远了…… 哔剥一声,油灯散发出昏暗的光晃了一下,就熄灭了,黑暗像一浓墨似的朝胡氏蔓延过来。 她想,没关系的,什么都打不垮她…… 迷迷糊糊中,胡氏睡着了。 等再次醒来,却是一阵阵急促地敲门声将她惊醒。 不知哪家的狗,汪汪汪地一阵犬吠不停。卢明山听到动静就起身下炕了,堂屋里亮起昏黄的灯光,崔氏也穿衣裳起来了。 “谁啊?” 莫名的,胡氏感觉到一阵心悸。 那次陈阿牛在卢家闹了一场,害得卢老汉当场毙命,之后他回了家,也没敢在家中多留,就离家避了出去。 过了些日子回来,发现卢家人并没有找上门,又偷偷出去打听,也没听到什么动静,才放下心来又出现在村子里。没几日他就故态复萌,又开始吆五喝六叫人来家中聚赌了。 哪知没几日卢广仁突然上门了,不但不提还欠账之事,反倒大模大样又管陈阿牛借银子赌钱。 陈阿牛碍于之前那事,又想着只要家里这赌窝开一日,就能有不少银钱进账,也不在乎这点儿,便借给了他。原想对方是个聪明人,应该见好就收,哪知卢广仁根本没有收敛的姿态,甚至越来越嚣张。 这日卢广仁运气奇差,又赌输了不少,输光了就管陈阿牛借。 最近两人怪异的相处模式,落入不少人眼中,于是便有人出言调侃道:“陈阿牛,如今这卢广仁都快成你爹了,没银子了就找你给拿。咋我们找你拆借些许,你就墨墨迹迹推三阻四的。” “可不是,幸亏两个都是大男人,要不然我还以为他们两个有一腿儿。” 陈阿牛心中又气又窘,没好气道:“你们这群龟孙子,少拿老子开涮。一个借了老子二两银子,到现在都没还,还一个借了老子三两。两个王八羔子,你们说,啥时候还钱?” 一听逼着要账,这俩村民自是面上讪讪,却又不甘示弱道:“我记得卢广仁当初可是找你借了不少,你咋不催他要?都是乡里乡亲的,小鬼儿还怕阎王的欠账!” “一码归一码,他欠的我银子自然要还,还用得着你们操心!” 都说成这样了,陈阿牛自然不会再借卢广仁银子。可这会儿卢广仁都赌红眼睛了,他根本没注意旁边人的说话,一门心思就在捞本上面,见陈阿牛不愿借自己银子翻本,他当场就捞起陈阿牛的衣领子要揍他。 “你到底借不借?” 陈阿牛被气笑了,呸了一口唾沫:“嘿,你小子这是想干啥?” 见这边动静大了起来,一旁聚赌的村民都不忙着赌了,看了过来。还有人在一边起哄:“来来来,咱们押一把看谁能打赢?” “赌谁能打赢多没意思,你别看卢广仁这小子块头儿大,其实是个软蛋,他干不过陈阿牛的。” 可不是,陈阿牛在附近村子的凶悍之名可是不小,虽算不得一霸,也是人见人厌,人见人怕。要不然也不会他在家中开设私赌窝子,竟然没村民敢出面管。 “你到底借不借?别忘了我爷爷……”卢广仁并未被人激上头,还想用这个理由能从陈阿牛这里弄到银子。 “你爷爷咋了?你爷爷现在看你不顺眼了!个龟儿子,讹诈到老子头上来了,今天我就好好教教你怎么做人!”说完,陈阿牛一拳头打在卢广仁的脸上。 卢广仁被打得一懵,听到一旁的嘲笑声和嬉笑声,顿时血冲上头,当即和陈阿牛扭打起来。 陈阿牛体格不如卢广仁,又不如他年轻,刚开始仗着先下手为强,还占了几分便宜。渐渐的,就落了下风,被卢广仁压在地上打。 陈阿牛哪里吃过这种亏,又被旁边的起哄声激得头脑发热,手摸到腰间一样东西,当即抽出来捅了过去。 人声鼎沸,陈阿牛却清楚地听到铁器插进肉里那种细微的声音。 他当即愣住了,卢广仁也愣住了。 两人眼睛对视,陈阿牛受不住那种眼神,当即把他掀翻了过去。 直到这时,众人才看清楚发生了什么—— 一把尖利的匕首插在卢广仁的胸口上。 看不到血,却让所有人都呆住了。 不知从哪儿发出一声喊叫,屋里十多个汉子一哄而散,跌跌撞撞跑了出去。有人聪明没吱声,只管自己跑了,有的却是忍不住嚎叫了起来:“杀人了……” 本就是深夜,这陈阿牛住的屋子又在村尾,周围几乎没啥人家。等村里人听到动静跑过来,除了倒在地上微微抽搐的卢广仁,竟再无一人。 陈阿牛跑了。 北方这地界冬天是十分冷的,一般没啥事的时候,大家都会躲在屋里猫着不出来。 今天大溪村却是沸腾了起来,有不少村民都走出了家门,俱因昨天夜里村里有人家连出了两条人命。 大家都聚到卢家大房门前,屋里崔氏和小胡氏正呜呜地哭着,卢明川正黑着脸站在门口,由捕快询问具体情况,二房三房也来了人,肃着脸站在一旁。 事情还要从昨晚说起,小溪村的村民派人过来传信,大房两口子连忙就赶去了。 去了后,卢广仁尸体已经硬了。 胡氏看见大儿子的样子,当场厥了过去,现场又是一阵慌乱,等有人帮忙将大夫请过来,胡氏已经不行了。 脸煞白煞白的,嘴唇泛紫,大夫上前摸了摸脉,对卢明川摇了摇头。 卢明川大受打击,真恨不得当场就死过去,可儿子和媳妇的尸体都摆在这儿,杀了儿子的恶人还没抓到,总不能自己也倒下,就托了小溪村的村民帮着将两人运了回来。 大房出了这样的事,自然要请人帮忙,崔氏强忍着悲痛让小胡氏去二房三房两家叫人。听说胡氏和卢广仁死了,两家人还有些不敢相信,可这大半夜里谁也不会撒这种谎,到了以后,果然人没了。 胡氏也就罢了,卢广仁可是被人杀死了,外头天还麻麻亮,周进便帮着去县里报官了。 捕快询问了一些情况,便离开往小溪村那边去了。因着周进有关系,他们说会尽快查明真凶,可最后结果到底如何,谁也不知道。 见卢家大房此时这副样子,众村民们俱是唏嘘不已,纷纷上前安慰着,说有啥需要帮忙的别含蓄,直接开口就成了。 卢明川整个人都是木的,就由卢明海兄弟两个帮忙出面应付这些人们。待送走大伙,屋中陷入沉寂,卢明海开口道:“人放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还是早点入土为安的好。” 两人是枉死,自然不适宜办丧事。一般都是当即收殓,草草下葬,若是家里宽裕些,再请几个和尚来念经超度。可惜大房如今都这样了,自然是做不起水陆道场的。 再多的恩怨是非,这种时候哪能拿出来提,都姓卢,还是一母同胞,见卢明川这副神魂失守的模样,卢明海和卢明山主动将为胡氏母子两人下葬的事揽了下来。 胡氏为长,自然先要紧她的身后事办,尤其卢广仁是被人杀害的,尸体还要留着以防万一怕还有别的什么用处。 不过很快案子就查明了,捕快们去了一趟小溪村,没花费多大的功夫就将真凶问了出来。 昨晚聚赌的那些汉子一哄而散,有的人怕沾上事,偷偷就跑了,有的控制不足吼了一嗓子。那叫着杀人的人正是小溪村的村民,也是个喜欢偷鸡摸狗的赖子,村民们都认识他,虽然他之后就躲在家里,没敢再露面,但还是找去了他家。 来回一问,就把当时的情形还原了,那些目睹案发的几个汉子也一一被找了出来。私下聚赌不是什么大事,被官差抓到顶多就是训斥一顿的事,关键是出了人命。因为当初是旁边的人起哄,陈阿牛和卢广仁两个才打起来,大家都心虚。 不过这些人非常有默契,对这件事提都未提,而是把陈阿牛和卢广仁两人之间的恩怨归咎于借债这事儿上。捕快们又经查探,发现陈阿牛之前就来卢家要过欠债,当时闹得很大,卢老汉还因为这事暴毙而亡,于是就将这命案定为因欠债起了矛盾,犯案者一时失手才会杀人。 而陈阿牛虽然当时跑了,可是捕快出马很快就将他在附近一个村里找了出来,事情自此算是有个结果。 将事情告诉了卢家人,大家都陷入沉默。 能说什么呢?说卢广仁不成器,屡教不改?害了自己害了亲娘? 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人都死了。倒是卢明川陷入深深地自责之中,觉得自己没拘着儿子,以至于他故态复萌,可是千金难买早知道。 卢明川凭空老了几十岁,明明也不过还不到四十的年纪,给胡氏和卢广仁两人办完丧事以后,头发竟白了一半儿。 看到这样的大哥,卢明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摇摇头离开了。 “老二老三,谢谢你们……”身后,卢明川小声道。 “谢什么,毕竟是兄弟。” 毕竟是兄弟,若不是兄弟,若没有娘,恐怕两个弟弟也不会来帮忙。 卢明山颓然一叹,他这几十年来到底在活什么?! 碍于死者为大,村里人当着面也不好说什么。 不过私下里还是有人悄悄议论,说大房一家都不干好事,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连死了三个人,也不知是干了什么缺德事儿,老天竟这么报复他们。 作为同是卢家人,二房和三房消失在众人眼中。一是有孝在身,不适宜出来走动,二也是实在讨厌外面那种闪闪烁烁的眼神。 终归究底,虽是分了家,毕竟还是兄弟,也免除不了这些外在因素的干扰。 又是一个新年,这个年二房一家过得十分低调。 乡下有规矩,家中有孝的人家会在大门上贴上白色的对联,一见这样,自然不会有人不识趣的上门。难得有一年,村里的小娃子们没再大年初一上门拜年,二房家和三房家今年都省了不少零嘴果子。 这让五郎六郎两个小家伙十分失落,幸好兄弟两个还能凑在一处玩,要不然还不知该怎么过这个年。 没人上门做客,自然也不能出门走亲戚,也因此往年都是初二上梅家的,今年也没能去。 卢娇月还在和周进念叨想去看看外婆,突然梅庄毅竟上门了。 他没去二房家,而是直接来了周家。 一进门就对两口子说,“给我收拾间屋子,我要在这里住一阵儿。” “咋了?外婆她老人家又催你去相亲了?”周进不以为然,挑眉问道。 柳氏一直锲而不舍要给梅庄毅娶媳妇,梅庄毅每次好不容易从外面回来,在家里过不了几天安身日子,就会被柳氏念叨上。他平日里是能躲就躲,能避就避,避不开就耍无赖,反正柳氏是拿他没门。 因为这事,柳氏见到梅氏和卢娇月就会跟她们念叨起这事,让两人帮忙劝劝小儿子。梅氏倒是会劝几句,卢娇月是直接开不了口,她一个做小辈儿的管舅舅的婚事,外婆也是实在急了,才会昏了头。 所以梅庄毅的婚事一直没有下文。 这次梅庄毅回来,两口子就估摸着梅庄毅又会被柳氏逼得到处跑,周进还私下里和卢娇月拿这事取笑过,如今见到梅庄毅上门,又说出这话,只当他又被逼出来了。 只是大过年的,梅庄毅就跑出来,可以想见柳氏那边肯定使手段了。 以前因为这事被周进取笑,梅庄毅都会毫不以为然地反唇相稽回去。可这次倒是出了奇,他竟然没有说话,还一脸明眼可见的烦躁之色。 “到底出啥事了?”周进见状不对,正色道。 卢娇月也望了过来,包括小妞妞都一脸好奇地望着舅爷爷。 “没啥事,你们别管,给我收拾间屋子就行了。” 好吧,梅庄毅都说成这样了,两人自然不好再问。 于是梅庄毅就在周家住了下来。 之后梅氏知晓这事,特意上了门,同之前周进两口子一样,她也以为弟弟是为了躲老娘出来的,还劝了梅庄毅几句。 梅庄毅难得沉默,竟然没有说话,反正就异常得厉害。 又过了一日,王尧上门了。 一看见王尧,梅庄毅就跳了起来。 “你来作甚?”一副兔子见到老虎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 “我找他有事。”这话不是对梅庄毅说的,而是对周进两口子。 见此,两口子只能避了出去,给两人留下一个说话的空间。 “你到底想作甚,竟然追到这里来,我先说好了,我不知道你是女人,你别想让我对你负责……”不过是短短的几句话,让梅庄毅说得是磕磕绊绊,眼神还左顾右盼,一看就是十分心虚。 见对方不说话,他更是觉得自己理直气壮,直起腰杆儿道:“你说你一个女的,扮成男人作甚,还扮成这样的。你说你,你说你让谁都不能想到你是女的啊!还有当初你咋不跟我老实交代呢,你把这事说了,我娘咋都不会把你安排到我屋里去……” 他看对方不回答,就偷眼去看对方反应,哪知眼神刚瞅过去,就仿佛被雷劈了似的,一下子就蹦了起来。 “你哭啥呢?哭啥呢?你可别吓我,你这样哭起来,看起来真怕人……”他急得团团乱转,想上去劝慰对方,可对方那样子实在让他心里很别扭,不去劝吧,又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 “你别哭了行不行,我叫你爷还不成?” “怎么还哭呢?我负责还不行吗,我负责!” “真的?”王尧突然道。 梅庄毅无奈点点头,瞅了她一眼,又赶紧把眼神收回来。 “你说你图我什么啊,我真没打算娶媳妇,这不是害了你吗?” 事情还要从之前说起,王尧住在梅家,一直和梅庄毅同室而居。 柳氏是个心肠软的人,心疼这孩子身世凄惨,不免就对他十分上心。而梅家其他人虽惧怕他吓人的相貌,到底长辈发了话,又是梅庄毅的朋友,都对他十分客气。后来在一起处久了,众人更是发现,王尧这人除了相貌有些辣眼睛,但性子十分温和,并不是一个很难相处的人,于是待他就越发亲近起来。 按理说这样局面还算不错,哪知一次王尧在屋中沐浴时,梅庄毅不小心闯了进来。 突然闯进来的梅庄毅丝毫不以为然,王尧这人虽怪癖多了些,例如从不在他面前脱衣裳,每次洗澡的时候都躲在屋里。不过他只当对方有怪癖,并没有放在心上,甚至想借着这个机会戏弄一下他,所以他非但没躲,反倒出声调侃起来。 哪知调侃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就被看到的一幕给惊呆了。 王尧胸前竟然有两坨肉。 梅庄毅就算再无知,也不会把这两坨肉当腱子肉的,他当即就吃惊出声,让他更是吃惊的还有那刀疤呢? 刀疤王没有刀疤,还是刀疤王吗? 他当场就被这一切给吓呆了,直到王尧穿好衣裳,恢复了之前的样子出现在他眼前,他才反应过来。 之后经过了王尧的解释,他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刀疤王的名头并不是王尧闯出来的,正确的是应该说刀疤王是王尧的亲爹。而王尧本身也不是叫王尧,而是王瑶,本身就是女儿家。 刀疤王作为土匪头子,本是山匪,名头不算太大,但也不小。盘踞一方,自立山寨,也算是个土霸王。 可惜好景不长,刀疤王因为早年生活困苦,之后落草为寇又屡屡受伤,身子早就是内强中干。而彼时山寨里也是内乱频出,他手下的二把头不甘屈于他下,一直密谋想反水自己当扛把子。 刀疤王努力求稳,可惜还是在一次被人偷袭中受了重伤性命垂危,眼见那二把头趁机反水,为了保存老爹的山寨,王瑶这个刀疤王的独女出面顶了老爹的位置。 在这里就不得不说了,刀疤王自打原配死后,就一直再未娶妻,就王瑶这么一个亲生女儿。当年带着幼小的女儿落草为寇,刀疤王为了保护王瑶,是从小把她当儿子养的。不光名字改成了男娃的名字,平日里打扮以及行为举止都让她往儿子方面靠,甚至还教她练了武。 也是阴错阳差,刀疤王为了让女儿以后能接下自己的位置,特意给她找了教她习武的师傅。谁曾想这师傅竟是个擅长外家功夫的,王瑶跟着学了几年,身板越发壮实,若是不去看胸前凸起,竟跟男人如同一辙。 刀疤王其实没想让女儿变成这样的。 在他来想,等女儿大了,就让她恢复女儿身,到时候招婿上门,就让女婿接了自己位置,哪曾想女儿练武竟变成这样。不过他也没有多想,女儿丑也好,漂亮也罢,生为他的女儿,以后不可能会缺男人,也不敢有人敢嫌弃自己的女儿,自然就没有出手干涉。 也因此王瑶长大后,从外表来看,几乎没人会认为她是个女人。 所以王瑶这个儿子出面接下老爹的位置,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刀疤王刚死,山寨里就陷入一片大乱之中。王瑶临危受命,带着老爹嫡系手下抵抗二把头的反水,只可惜刀疤王因为身体原因,近多年一直收缩着自己的势力,二把手在山寨中的势力与他不相伯仲,两方斗得旗鼓相当。 那一场厮杀持续了整整一夜,到最后王瑶胜了,却是惨胜。 而彼时附近有一处山寨的人趁机攻了过来,王瑶只能带着手下十几人仓皇而逃。 为了活命,她带着手下辗转各处,渐渐吸收人手,壮大自己的势力。而王瑶为了在外面行走便宜些,一直顶着老爹的名头,甚至为了‘名符其实’,还在脸上做了伪装。 这一切仅有她手下几个嫡系人马知道,这期间因为官兵围剿,他们从陆路跑到了水路,从山匪变成了水匪,直到在那次在鬼头滩遇见梅庄毅。 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其实我也没打算想要嫁人,只是范叔一直念叨着这事。你不是总是防着我吗?你娶我,我嫁你,即解决了你的难题,我也交差了。”王瑶神情淡淡道。 王瑶口中的范叔,是最早跟在刀疤王身边的人,一直拿王瑶当亲女儿看待。刀疤王死后,他就一直跟在王瑶身边,随着王瑶年纪一年比一年大,他十分担忧王瑶的终生大事,为了将她嫁出去简直挖空了心思。 其实一起初王瑶没对梅庄毅动什么心思的,只是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随着之后两人合作,越发对他欣赏。而范叔见王瑶难得对一个男人另眼相看,要知道他可是一直怕侄女被当男人养久了,会喜欢上女人,于是便怂恿王瑶嫁给梅庄毅算了。 梅庄毅有些接受不了这种画风,之前不是一直追着撵着让他负责,合则这都是哄他的啊?! 他的心情有些怪怪的,当然他也不是傻的,当即反应过来:“照这样说来,之前那一切都是你故意设计我的?” 王瑶愣了一下,老实道:“不算是,一直有这种想法,可惜没来得及实施,那次是错打错着。” 梅庄毅研究了下对方的表情。 相交这一年多来,他对王瑶的性子还算了解,这个人看似面相凶恶,其实内里是一个,怎么说呢,非常‘老实’的人。当然这种‘老实’,是针对梅庄毅这种心思诡诈的人来说。大抵是不善于做戏,所以她平时惯是一张大冷脸,也是因为长相凶恶,所以旁人一见她面相便是三分胆怯,之后自然再不敢妄然窥探。且她平时行为处事从来直来直去,不擅长遮掩。这种性格配着她的相貌,更是让人望而生畏。 一个女儿家,怎么就被养成这样了? 梅庄毅想起王瑶复杂的身世,不禁一阵怜悯上了心头。 在他想来,女儿家合该像小月儿那样娇娇弱弱,在家中千娇百宠,风吹不到雨淋不着,而不是像王瑶这样粗粝得像块儿大石头,被世俗磨砺得满目疮痍。 换念想想,谁也不愿意这样,恐怕还是被逼的吧。 也因此被逼着给人负责的激愤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同情。 梅庄毅认真去想王瑶所说的话,觉得她的建议似乎挺不错。其实他被他娘也逼得很烦,可不论他怎么不愿,他娘总觉得他还是没定性,似乎并不能理解他不想成亲的想法。 很久很久以前,在梅庄毅还小的时候,他闲来无事总是喜欢在村里乱转。也因此见识过太多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两口子为了一点儿小事,你争过来我吵过去。他是个生性喜欢简单的人,大抵是因为自己的心思太多,他特别厌烦生活中总是充斥着各种鸡毛蒜皮,在他来想有这点儿功夫忙这些,他出去能找许多许多乐子了。 所以梅庄毅早早便想好了,自己这辈子不娶媳妇不生娃,不让自己生活和那些乡下汉子一样,围着老婆孩子热炕头打转。可随着他一年年长大,到了世俗眼光中该娶妻生子的时候,他发现自己遇到的阻力比他想象中更大。 首先便是他娘,他爹嘴里虽不说,其实是站在他娘这边的。还有哥哥嫂子们,甚至大姐大姐夫,他身边所有关心他的人,都觉得他应该成亲了。 有时候梅庄毅会恍惚地想,人为什么要成亲? 答案是无解。 迫于这些无形的压力,他渐渐换了想法,他想等他玩够了,他娶个媳妇就当交差了。可今年他已年逾二十有三,却还是没有一丝想成亲的想法。他娘逼得越来越紧,有时候梅庄毅真想把心里的实话告诉她。 可他不能,若是换在五年前的梅庄毅,他很可能就这么无遮无拦地说出来了。可他已不是五年前的他,他长大了,也懂事了,知道做父母的艰难与不易。 也许娶了王瑶真不错,两人都急着交差,两人都对成亲没啥兴趣。两人是合作伙伴,虽如今已算是交底儿了,但这世上还有什么关系比是夫妻更为紧密的?唯独就是她人长得磕碜了那么一点,但说实话,梅庄毅真不注重这个。 打定注意,梅庄毅开口道:“那我先跟你交交底儿,我一直没有想娶妻生子的打算,也就是说你若是嫁给我,咱们只能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假夫妻。” 听到这话,王瑶几不可查地愣了一下,但随即她就道:“刚好,我也有这种想法。” 她的态度很坦然,也实在是相貌没给人一种娘们兮兮的样子,所以梅庄毅并没有怀疑她。 “那咱们就算是合作了?” 王瑶点点头。 梅庄毅露出笑容,眼光扫到一旁屋门后,道:“听够了没,听够了就出来。” 只见那紧闭的屋门被打开,露出周进两口子略有些尴尬地脸。 “小舅舅我不是故意想偷听你们说话的,都是进哥……” “都是进子这货硬拉着你听的,是不是?” 卢娇月没听出她小舅舅腔调中的怪异,老实点点头。 梅庄毅顿时笑了,和周进两人交换了一个忍俊不住的眼神。 见媳妇被取笑的有些尴尬,周进出面打圆场,他对王瑶点了点头:“没想窥探你们的隐私,只是庄毅来后显得有些异常,所以有些担心罢了。” 王瑶清楚这两人的关系,倒也没有多想,只是毫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这番大方不做作甚至是豪爽的做派,惹得卢娇月忍不住看过来,早先她还有些不敢看王瑶的,现在知道对方是个女人,却是越看越好奇。 王瑶的肤色本就黑,是那种比小麦色更深一号的颜色。对男人来说,这种肤色算不得黑,可对女人来说,就是黑煤炭了。不过这黑也不是没有作用的,至少遮掩住了她的窘迫。 卢娇月是个善解人意的性子,也知道自己行为有些过格,忙收回自己好奇的眼神。 正好晌午饭做好了,四个人便坐下吃饭。在饭桌上,梅庄毅说了说自己的打算。既然打算成亲,肯定方方面面都要布置,首先王瑶的身份得处理,他家里那边可是见过王瑶本人。 梅庄毅的意思是让王瑶暂住周家,而他家里那边就跟他们说王尧有事回家去了。等过阵子王瑶以王尧妹妹的身份出现,有王尧的这层关系在内,想必急着让儿子成亲的柳氏应该不会拒绝。 等两人成亲后,自然是夫妻二人一同前往南方,到时候身边没有家人,是王尧还是王瑶似乎并不重要。反正一年之中两口子在家呆不了多长时间,这应该不是为难。 对于梅庄毅的胡闹,卢娇月和周进简直都不知该说什么好。可这事是梅庄毅的人生大事,他素来又是个有主见的,两人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方方面面都计划到,现如今就只有一个问题待解决,那就是王瑶装成王尧的妹子,以她这副样子能过关吗? 梅庄毅发愁地直皱眉头,他怎么就没想到最重要的这件事?王瑶难得有些女儿家的姿态低垂着头,坐在对面的卢娇月看得直想揉眼睛,到底她是个心善的性子,便主动出面解围说先换身衣裳看看再说。 两个女人进了里屋,王瑶明眼可见有些手足无措。 “你喜欢什么颜色?我日里喜欢比较鲜艳的颜色,我娘说女儿家穿得娇娇艳艳的才漂亮,所以我衣裳的颜色都比较鲜艳。”方才在里面偷听,卢娇月也知晓王瑶的身世,知道她是个命苦的,遂主动找话与她说,想打消她的紧张感。 “我、我喜欢黑色吧。” 不是太确定的口气,可在过去的二十多年的生命里,王瑶确实穿黑色比较多。一是黑色耐脏,做山匪的哪有那么讲究,寻常一个月不洗澡也不罕见。另外则是黑色受伤了看不显血迹。 可在王瑶遥远的记忆里,她似乎也曾像那些普通的小女娃一样,穿过那种粉粉嫩嫩的颜色,那时候她娘还在世。对于娘,王瑶只有一个很模糊的影子,有着温柔的声音和一双温暖的手。 就在王瑶陷入回忆之中,卢娇月已经翻箱倒柜翻出许多衣裳来。 红的鲜艳,绿的娇嫩,黄的娇俏,蓝的水灵,还有那种很纯净的月白。这么多颜色夹杂在一起,姹紫嫣红的,让看过来王瑶顿时花了眼。 “你看看这件行不行,还有这件……” 卢娇月拿起衣裳放在她面前比划着,王瑶手足无措。卢娇月见她也拿出来个什么主意,遂主动道:“这样吧,咱们一件件的试,看你穿哪件好看咱们就穿哪件。” 然后她便拿着衣裳看着王瑶,等她自己脱衣裳。王瑶起先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卢娇月露出一个疑惑地眼神,她才顿时明白了。 明白后连耳根子都燃了起来,到底因为人不白,所以看不出来,只是让人觉得人有些发愣。 她犹豫了一下,便开始缓缓解着自己的衣裳。 脱去棉袍,里面是一件外衫,外衫脱下后,露出的不是中衣,还是一件外衫。直到王瑶连着脱了几件,才露出缠在胸前厚厚的白布。 白布是从锁骨下胸口的位置,一直到腰臀上方处。大抵是看出卢娇月诧异地态度,她有些不自在地解释道:“我虽因练了多年的外家功夫,显得与寻常女子不大相同,可多多少少还是……” 卢娇月连忙点头,“我明白,我能明白。” 随着王瑶将身上最后一层布解下,有什么东西跳了出来,她似乎非常窘迫,赶忙一把抱紧了胳膊。卢娇月轻晃了下头,才从那一恍入眼的东西中恍过来神儿。她已经成亲,甚至还生了孩子,自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所以能明白其中的重量。 她当姑娘的那时候,本就不小,生了点点后,更是丰满。可跟眼前这人比起,却是自叹不如。卢娇月现在简直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她需要用尽所有力量,才能掩盖掉眼中的荒诞之色。 明明长了一副男人脸,却是有一副女人的身子,而那结实而收紧的线条,甚至让她有一种几欲喷血的冲动。 “你把这个先穿上吧。”她没敢抬眼再看,递过了一个肚兜过去。见王瑶露出不解之色,她解释道:“这个女儿家都是要穿的,穿在最里头。” 王瑶点头,默默接过去穿,可捣腾了半天,那件大红色的肚兜差点没让她扯烂,她都没能穿上。 卢娇月只能上前给她帮忙。 靠近了,她更能感受到对方肌理中蕴含的那种力量和弹性,手指碰触之间之间,她忍不住捏了一捏,叹道:“你好结实,进哥成日笑我身上的肉软趴趴的。” 这家伙一点儿情趣都不懂,人家周进明明是很稀罕好吗。 “女儿家好像都是软软的。” 这话似乎是安慰的口气?反正卢娇月是听出这个意思。想笑的同时不禁更是觉得这王瑶可爱,甚至她有些异于常人的外表,让此时的她看来也不再那么扎眼了。 她能看得出王瑶心中的忐忑,为了让她有自信些,遂安慰道:“可是我没劲儿啊,寻常从井里打水,我只能打起小半桶来,还累得气喘吁吁的。你肯定很有力气,想必打一桶水起来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王瑶老老实实点头道:“一桶水没问题,以前我练功的时候,我师傅让我从山脚往山上挑水,每天要挑够让整个山寨够用的水,要不然晚上不给吃饭。” “这么辛苦?那要挑多少啊?” “也不多,就是二十大缸。” “我的天!” “刚开始的三个月,我根本完成不了,所以天天晚上饿肚子,还是范叔偷偷背着人偶尔给我送点儿东西吃,我才能不天天挨饿。”大抵是因为卢娇月给她的感觉很轻松,所以王瑶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你师傅真是太严苛了。” “后来不让我挑水了,改劈材,从早劈到晚,先是用斧子劈,后来就让我用手……” 就着这个力气大不大的问题,两个女人进行了一番诡异的讨论,而外屋两个男人,眼见一等不来,再等还是不出来,周进倒还好,梅庄毅却是有些焦虑了起来。 “怎么还不见出来,妇人就是麻烦。” “你口中的妇人,其中有一个是你外甥女,是我媳妇。”护短的周进道。 “行行行,知道你宝贝媳妇儿行了吧……” 正说着,从屋里走出来两人。 其中一个正是卢娇月,而另外一个却是让人着实大跌眼镜。 克服了心理障碍,王瑶也就任卢娇月打扮自己,可令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卢娇月的衣裳王瑶竟然穿不了。其实想想也是,王瑶比卢娇月高了一头半,怎么可能塞进她那娇小的衣裳当中。 无奈,卢娇月急中生智让王瑶还是穿自己本来的衣裳,却是在脸上以及发式上做了一些改变。 眼前这个女人很高,身形硕长,也不知是衣裳里面做了什么处理,竟不像以前那样让人感觉壮硕,反而因为腰间的腰带收紧,显出一副胸高臀翘的好身段。剑眉长目,鼻梁高挺,不薄不厚的嘴唇,大抵是因为脸上少了那道横贯整个脸的刀疤,竟显得异常干净光滑。微微有些黑的皮肤,明明看相貌有些偏男性化,却因为披散在身后的长发,而显得又有一丝女子应有的柔美。 尤其是那面前的高耸,因为实在太醒目,所以梅庄毅一眼就看到了。 莫名的,他感觉脑门一热,就有一道热流从鼻孔中喷涌而出。 “哎呀小舅舅,你咋流鼻血了?”卢娇月慌忙道,拿了块帕子上前递给他:“你是不是这阵子在家锅子吃多了?锅子吃多了上火,应该配些下火的茶来喝才是。” 周进脸色怪怪的,倒也没点醒萌憨的媳妇,梅庄毅才不是吃多了锅子上火,才会流鼻血的,这种事只有男人彼此才懂。他眼神不含邪念地扫了那王瑶一眼,脸色更加怪异,原来好友竟好这口,亏他以前担心他是不行,才会一直对女色不怎么感兴趣的。 自此,因为好友戏耍似的打算要成亲,而产生的不敢苟同的心思,才稍微淡了些去。 梅庄毅心里慌乱,窘得连头都不敢抬,接过外甥女手里的帕子按在鼻子上,才仰着头嘴里支支吾吾道:“天冷,不吃锅子吃什么,我以后会注意的。” 而王瑶也觉得十分奇怪,不免担心对方身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她好不容易找了个男人愿意娶自己,可千万别让她还没嫁过去,就成了寡妇啊。不禁走上前关心道:“你没事吧?” 见那高耸离自己越来越近,梅庄毅感觉似乎又有鼻血流出来了。 “没事,我没事。” 梅庄毅匆匆离去,留下了王瑶。 至于王瑶放在梅家的行李,梅庄毅说了,过两日就帮她送过来。 自此,王瑶就在周家住下了。 也幸好如今梅氏忙着哄孙子,寻常极少上周家这边来,大多都是周家两口子上那边去,所以周家多了一个人的事,二房那边并不知道。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在周家住的这些日子,王瑶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宜。大抵也是之前在梅家住过一阵子,看她的样子似乎挺习惯这种平静的日子。 她是个话少的人,平时经常躲在东厢不出来。卢娇月想着以后这人就是自己的小舅母了,又怜悯她的身世,每每有了空闲,就会抱着点点过去与她说话。 这么一来二去,两人就熟了。 熟了以后,王瑶也会帮着家里干些活儿。例如帮程婆子打水,例如帮着劈材,一点儿都不辜负她之前对卢娇月的说辞。那劈出来的柴火,一段段仿若精准计量过似的,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对于王瑶的事,卢娇月和程婆子也说过两句。不过并没有说得太具体,只是说她碍于一些原因,所以女扮男装在外行走讨生活。 程婆子活了一把岁数,见的事情多,仅凭她有限的认知便能拼凑出一个悲惨的故事来。都是苦命人,又想着这孩子男不男女不女的过了这么多年,如今眼看就要嫁人了,不免就开始教她一些女人应该会做的家务。 王瑶并不能勘透程婆子的这种心思,不过她是个懂事的,程婆子让她帮忙,她就老老实实给人帮忙。打水、劈材、烧火她都能行,唯独上了灶台,她就不行了。让她和面,能把白面弄自己一头一脸,都没办法和成团。让她做饭,经常做糊了还是夹生的。更不用说择菜切菜了,让她择菜,扔掉的比留下的多,切菜她切到手比切到菜的时候还多。 一次又一次,程婆子实在没办法了,只能打消自己这种心思。 这一切卢娇月尽数看在眼中,她是挺赞同程婆子这种做法的,妇人嫁人之后,难免会操持家务,洗衣做饭缝衣裳做鞋,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 眼见王瑶做不了灶上的活儿,她就改教她针线活儿,也不拘要做出个什么花样来,只要能简单地缝个衣裳,能做鞋就行。 男人在外行走都费鞋,卢娇月闲来无事就给周进做鞋,一年到头也就刚好够他穿而已,可以想见费鞋的程度。 到了这会儿,王瑶也能明白这两个善良妇人的心思,见卢娇月要教她针黹,她并没有拒绝,所以之后总能看见她用自己一双并不灵活小巧的大手,拈着一枚绣花针,磕磕绊绊地拿着一块儿布头缝着。 这场景着实让人忍俊不住,周进每每看见都是摇头笑叹。 学了几日,卢娇月发现王瑶缝衣裳不成,做鞋倒是还算有悟性。其实这跟悟性没啥关系,都是眼见的活儿,而做鞋因为要钉鞋底,所以十分费力气。王瑶别的没有,就是力气多。 梅庄毅消失多日再次上门,一进屋就看见一身靛青色长袍,长发挽了个堕髻,松松垂在脑后的王瑶,正拿着一张鞋底子缝着。 这种场景梅庄毅并不少见,因为在乡下经常能看见妇人坐在自家院子里或是门口,给家里的男人做鞋。正在努力和那双鞋底子做斗争的她,与以往那个刀疤王截然不同,似乎一瞬间就从一个令人胆寒的水匪变成了一个小女人。 给家里男人做鞋。想着这个,梅庄毅不禁感觉心里怪怪的… 第126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王瑶抬眼就看见梅庄毅站在门边上,下意识将手里东西塞到身后。 “你来了?” 梅庄毅点点头。 “事情办得怎样?”王瑶问道。 手里少了那双鞋底子的她,似乎又回归正常的模样。虽打扮与以往略有些不同,但从她说话的样子与坐姿,都与以往别无不同。 梅庄毅松了一口气,总算觉得没那么怪了。 “我家里人同意了。”他没有提他回去说要成亲,在家中引起的震动。她娘高兴地连连抹泪,说他终于懂事了,连他爹都是满脸欣慰的样子。之后对于他要娶王尧亲妹子的事,家人自是没有反对。 王瑶并不意外是这种结果,因为眼前这个人想要做什么,他总是有办法做成。:“那我们——” “你看你什么时候去我家一趟,商讨一下婚事?”王尧是南方人,而梅家在北地,梅家老两口不可能去南方,自然需要王瑶的‘亲哥哥王尧’亲自出面。 “什么时候都行。” 两人聊了几句,就定下明日上梅家谈婚事的决定。梅庄毅在周家住了一晚,次日就带着恢复男装打扮的王瑶回家去了。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虽然柳氏对儿子突然提出要娶王尧妹子的决定有些诧异,到底她心心念念都想儿子成亲,也没有多说什么。 事情定下后,王瑶便开始给自己准备嫁妆了。 对外的借口自是给妹妹办嫁妆,其实究竟如何只有内里人清楚。 梅氏获知弟弟要成亲的事,也觉得十分诧异,不过她的心情和柳氏如同一辙,自然只有高兴的份儿。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转眼间又是一个多月过去了。 这一日周家上下都显得十分喜庆,俱因今天是梅庄毅和王瑶成亲的好日子。王瑶在北方没有亲戚,只能选一个就近的地方用来发嫁。刚好她一直住在周家,便选择从周家出嫁。 早在十多日前,周家便来了几个彪形大汉,个个龙精虎猛,让人摸不清楚真实底细。看衣着打扮都是寻常老百姓,可若认真看他们表情和眼神,就能看出与一般老百姓不一般。 这几人都是王尧的嫡系手下,以范叔为首,不远千里远道而来来给王瑶送嫁。 到了正日子这一天,一大早王瑶就被撵去洗了个澡。等到下午全福人过来梳头,卢娇月并不在场,其实认真说来今天一天她都没出现在王瑶面前,俱因她如今身上有孝,怕冲了喜气。 全福人正在给王瑶梳头,刘翠兰带着桃丫在里头帮忙,卢娇月躲在屋里,心里仿佛猫抓似的,就想去看看王瑶穿了嫁衣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她坐在炕上和点点玩,一面不时顺着窗子往外望去,就在这时东厢那里突然响起一阵嘈杂声,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响起,王瑶从东厢里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面露焦急之色的刘翠兰母女俩和全福人。 “哎呀你这丫头,没出门子之前,新娘子的脚不能落地的。” 王瑶充耳不闻,几个大步走到窗子跟前。 “你……” “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我从来不忌讳这个,你帮我看看,好看吗?” 一身大红色嫁衣的王瑶站在屋檐下,耀眼得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她似乎是第一次做这种妆扮,明眼可见似乎有些不习惯,不时就想用手去摸脸,却又不敢去触摸。 全福人是个眼光极好的,并没有强要给王瑶擦上白白的妆粉,而是让她显现出天然的肤色来。浓密而黝黑的剑眉被修过了,但并未损坏其原有的形状,只是把周边杂毛修了一下,显出漂亮的轮廓来。不薄不厚形状姣好的唇上被涂了一层淡淡的胭脂。 仅仅只在她脸上动了两下,就让她的样子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少了些许阳刚之气,多了几分属于女性的柔美。 “真好看!” 王瑶笑了,她知道卢娇月不会骗她,遂点点头便走了,来去如风一如她惯有的性格。 到了黄昏的时候,梅庄毅带着迎亲的队伍来了。 王瑶一身红色嫁衣,由范叔亲自送上花轿。 “你小子一定要对瑶儿好,要不然我们虎头山十八好汉,上天下地都饶不了你!”范叔直起腰时,低声对梅庄毅恐吓道。 明明是被威胁了,梅庄毅却有几分想笑的冲动。 还虎头山十八好汉,真是个可爱的老人家! 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您放心,我一定会待瑶儿好的。” 范叔这才点点头,让开身。 伴随着鞭炮声与敲锣打鼓声,迎亲的队伍渐渐远去,带去的是希望,带去的也是美好的明天。 王瑶回门是来周家的,因为范叔等人还住在周家。 一大早范叔就显得魂不守舍的,来回在院子里转了几圈,时不时还折腾起那几个同他一起来的汉子们。一会儿让他们帮着提水,一会儿让他们打扫院子,本来就十分干净的院子被他们打扫了一遍又一遍,还用水洗过了,亮得能照出人影。 卢娇月好笑地站在正房门前,笑道:“好了范叔,您老别折腾了,我小舅舅他们待会儿肯定会来,您还是先来吃早饭吧。” 范叔是个身材矮小的中年人,若是看他体格,还真看不出他以前是做打家劫舍的。可就是他这么个体格,硬是把他带来的那几个彪形大汉,震慑得在他面前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这些日子范叔等人也和周进两口子混熟了,尤其见卢娇月是真心对王瑶好,他也挺感激这个小妇人能指点王瑶一些女人家该懂的东西,便对卢娇月十分和颜悦色。甚至连周进见过几次面的熟人,都很少能得他好脸,偏偏他就对卢娇月十分和蔼。 “月丫头,估计你也累得不轻,那些小崽子个个能吃能塞,填饱他们还真得费点儿力气。” 可不是!范叔一行来了八个人,除过范叔以外,个个都是彪形大汉。范叔本想着多带几个得力人手,到时候也能帮忙,哪知让这几个去打家劫舍可以,让他们来办婚嫁之事,真是个个抓瞎。 幸好还有卢娇月和梅氏,梅氏如今要带孙子,还要忙家里一些琐碎的事务,抽不出空来帮忙。不过她动嘴,卢娇月动手,周进和范叔等人打下手,倒也将王瑶出嫁之事办得妥妥当当。 这一行人住在周家,日常吃穿用住自然也在周家。住的地方周家不缺,随便找两件空屋,屋里都有炕,一个炕可以睡四五个人,两张炕就解决问题了。可是吃的问题却是个大难题,这几人都不擅长做饭,做饭的活计自然让卢娇月和程婆子包了。两人成日的忙得连轴转,就为了填饱这些人肚子。 一听范叔说自己能吃能塞,一旁几个努力装隐形的汉子们个个十分窘迫。这能吃也是错吗?像他们这种体格的,哪个不是能吃能喝。 见此,卢娇月忍俊不住笑了,“怎么会,饭食都做的简单,只要大家不嫌弃就行。” “嫌弃什么,能吃就行了。”范叔背着手往这边走来,一面训斥道:“都站着干什么,还让人侍候!?” 话音还未落,这几个汉子便一窝蜂地钻进灶房里了,差点没把正在盛饭的程婆子给吓死。她掀开蒸笼盖子,一蒸笼馒头很快就没有了。 是的,馒头,现如今周家顿顿吃馒头。 实在是因为馒头好做,面发好后,直接上灶就蒸了。大米饭也简单,但关键吃米饭要炒菜,这么多人炒菜可是一样大难题。只吃馒头的话,配些稀粥,再配些酱菜就能解决一顿。或者把稀粥换成汤也可以,反正都简单。 顿顿喝稀粥吃馒头,可把这几个汉子吃得嘴里能淡出鸟来,关键他们还不能抱怨,抱怨就会被范叔训斥,想吃什么自己做去!可关键他们要能做才成啊。 有人提议去村子里头摸几只鸡来打牙祭,这几个人做饭不中,烤鸡却是没问题。可话刚出口,就被其他几个人打了。临行之前,范叔可是再三交代,让他们要低调低调,若是坏了老大的名声,他们就等着吃屎去! 所以,不想吃屎,还是吃馒头吧。 这几个人随便就蹲在院子里吃了,范叔则是在屋里和周进两口子一同吃。三人边吃边说些闲话,一顿也就打发了。 这边刚吃饭收拾好碗筷,门外就有人报信了。 “叔,老大和老大男人来了。”报信的是一个叫菜狗子的汉子。这人个头挺大,就是有些憨头憨脑的,每每总是能闹出些笑话来。 “什么老大不老大的,会不会说话?”范叔斥道。 菜狗子当即搔了搔脑袋道:“叔,姑娘和姑爷来了。” “这还差不多。”范叔满意地点点头,和周进两口子一同迎了出去。 门外,排排站的几个汉子嘴巴呈大开之势,下巴差点儿没掉下来。 不为其他,实在是因为他们老大竟然穿了一身女人家的衣裳,穿女人家的衣裳也就算了,头上还插了几根金簪子。 王瑶面色呈窘红之态,望着卢娇月几人,一旁梅庄毅实在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倒不是王瑶刚嫁人就改变了做派,而是亲婆婆实在太热情了。成亲次日敬媳妇茶,婆婆送了一根金簪子给她。这两天在夫家,她更是感受到婆婆无微不至地关心与照顾。从是否吃得惯北方的菜,到她怎么穿得这么素净。 王瑶出嫁之前,卢娇月倒是帮她做了几身适合新婚穿的衣裳,可关键她实在穿不了那种大红大紫。 去敬茶之前,王瑶就在屋里纠结上了,最后想想还是挑了一身靛青色的衣裙。这套衣裙是卢娇月帮她做的,王瑶穿不了鲜艳的颜色,卢娇月特意帮她做了几身适合她的给她穿。 王瑶长这么大就没穿过女人的衣裳,不过这种衣裳倒是不排斥,一来衣裳素净没有绣什么花花草草的,样式简单大方,是卢娇月根据她体格做的。二来也是颜色是她惯常穿的深色。 可新媳妇哪能穿这么暗的颜色?敬茶的时候,柳氏当时没说,事后却是十分体贴问她是不是没来得及做,说若是没做,她帮她赶两身出来,新媳妇总要喜庆些才好。 王瑶连连点头说有,又将衣裳拿出来证明,之后自然如了柳氏所愿给换上了。 在人前她穿这样的衣裳,回屋立马就换了下来,可今天回门,可没地处给她换衣裳,这不就穿着一身花枝招展的衣裳出现在大家的眼前。包括她今天的发式,都是柳氏帮忙梳的。 这两天在梅家,梅庄毅没少偷偷捉狭笑话她。王瑶忍了好几次,见他此时当着范叔的面还这么笑话自己,心中又气又窘。 可当着人面又不好表现出来,只能趁着人不注意的时候在他腰间拧了一把。 这一把拧下去,差点儿没把梅庄毅给拧哭了都。 练外家功夫出身,可不是他这种肉鸡可以抵抗的。 “小舅舅你怎么了?怎么脸都青了?”卢娇月关心问道。 梅庄毅抖着腰杆儿,歇力强忍,“没啥,就是昨天晚上睡觉扭着腰了。” 他以为自己这个借口很好,谁知落在人耳里就成另外一层意思了。 见外甥女连声轻咳转移话题,周进一脸我懂了的表情看着他,范叔满脸猥琐的欣慰和激动,梅庄毅简直有一种当场夺门而出的冲动。 这群猥琐的,都想哪儿去了! 只有王瑶还一脸迷茫,有些闹不清楚这些人为啥这样。还是若干年以后,一次她和卢娇月闲聊,两人提到今日的事情,彼时已经真正成人家媳妇的王瑶才明白这其间的意思。 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梅庄毅和王瑶这对新婚夫妻没在家里留多少时日,就打算出门了。 对梅家人找的借口是,两口子实在感情太好,谁也离不开谁,尤其王瑶本是商家女,早年也没少和她哥哥南来北往到处跑,所以并不会存在害怕颠簸流离之苦的难处。 柳氏虽有些感叹这个儿媳妇的异于常人,到底是儿子喜欢的,她也不好说什么。其实她心里也明白,儿子是个在家里呆不住的性子,若真找个寻常人家的姑娘回来,他一年四季在外头跑,儿媳妇在屋里独守空闺,也是害了人家的闺女。 如今这样也好,也算是夫唱妇随。 这趟周进也打算出去,如今他们的生意正处于发展之际,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他虽想在家里陪媳妇养闺女,可实在没脸让新婚的梅庄毅两口子在外面忙活,他自己在家中过悠闲日子。 三人做好出门的准备,正打算离开,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事。 韩家庄那边来人了,说庄氏快不行了,让周进过去一趟。 一年多未见,庄氏整个人都变得让人认不出来了。 头发花了一半,脸上的皱纹细细密密,最让人诧异的就是她的神态,整个人显得老态龙钟的,精神气儿全都没了。 就像是一截近乎腐朽的老树根。 也确实腐朽了,庄氏的模样十分虚弱,躺在炕上若不是胸口还见有些起伏,真让人以为人已经没了。 “你对我娘到底做了什么?” 周进一声暴喝,抓起缩坐在炕角的韩老栓,就是一拳头过去将他打倒在地。 韩老栓艰难地自地上爬起来,呵呵地怪异笑了两声,“我可啥都没对她做,日里好吃的好喝的侍候着,是她自己不想活了!”最后一句,他是用近乎嘶吼的声音说出来的。 他神情十分激动,冲到炕前去摇晃庄氏。 “我到底哪儿对不起你?你要这么惩罚我,我帮你养儿子养女儿,我护着你让着你,我究竟哪儿对不起你了,你就这么恨我?” 见晃不醒庄氏,他呵呵地笑了两声,道:“你不是想见你儿子吗,我把你儿子叫来了,再不睁眼,可就看不到了。” 也不知是他这话起了作用,还是庄氏对这世间还有留念,一直陷入昏迷之中的庄氏竟缓缓睁开眼睛。 看到周进,她眨了眨眼睛,十分虚弱地笑了一下。 “进儿……” “娘!” “月儿来没?还有我可爱的小孙女……”她的声音很小,若不屏息静气去听,还真听不到。 “来了。”周进强忍着嗓子里的翻涌,侧开身让抱着点点的卢娇月显露在庄氏眼前。 似乎看人有些艰难,庄氏歇力去睁大眼,看到那一大一小两张如同一辙的美丽面孔,她笑了,笑得很欣慰,笑得很开怀。 卢娇月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了下来。 她哽咽道:“娘,你在这不开心,咱就回家。点点还小,还是第二次见奶奶呢。点点,你叫奶奶……”她轻轻晃了晃怀中的女儿,点点望着眼前这老妇,有些惧怕也有些陌生,到底她是听话的好孩子,还是嫩声嫩气地叫了一声奶。 庄氏笑容更大了,轻轻地哎了一声。 “娘,你看点点多可爱,我娘现在忙着带孙子,她管不上我了。点点没人带,现在会走路了,天天摔得跟泥猴儿似的,你当亲奶奶的可不能不管孙女……”卢娇月抖着嗓子,说得很急切:“你看我和进哥还要再生的,没人帮着可不成,你跟咱们回家吧,日后就帮咱们看孩子。” 卢娇月说一句,庄氏就点一下头,一直到她说得没话再说,她才轻声道:“娘老了,恐怕帮不了你们了……” “老什么老,你才五十不到。走,跟我回家!”周进说道,就要去扶庄氏,他口气十分凶恶,可手却是止不住的抖,明明手掌那么大,胳膊那么有力,却是怎么也扶不起庄氏。 庄氏骨瘦如柴的手,死死抓着儿子的胳膊,她的面孔突然变得潮红起来,模样十分激动:“进儿,娘有话跟你说,娘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和你姐。请允许我再最后一次自称为娘,我这个娘做得失职……我答应你爹要带着你们一起活下去,看着你们娶妻出嫁生子一生圆满,可我却没一样能做的……” 那一天,至今庄氏依然记忆犹新—— 很多时候她都恨自己,为什么自己要那么疏忽呢? 粮食早就没多少了,可男人骗她自己吃过了,她总是信了。直到那一天,她才知道,原来至始至终男人都背着人吃草吃树根吃土,却把仅有的粮食省下来给她和几个孩子吃。 明明他可以活下来的,他是男人,总能比她个妇人坚持得久一些,可他却那么走了,在小女儿走后没多久。她知道他是撑不下去了,要不然他怎么也会带着她和孩子继续撑下去。他不光是心里撑不下去了,也是身子撑不下去了,他已经油尽灯枯。 临走前,她答应他带着两个孩子好好活下去,一直活下去。 可她恨不得是自己死才好。 其实早在那一日,庄咏梅就死了,死在那天晚上,这十几年活下来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你怎么没做到?我们现在一家都活了下来,姐出嫁了,姐夫待她很好,小宝柱很聪明听话,年前姐传信,说她又怀上了。我如今也娶妻了,娇月是个好媳妇,我闺女既聪明又可爱,我和娇月以后还会生很多很多孩子,你以后抱孙子都抱不过来……”周进絮絮叨叨地说着,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说着,因为他知道只要他说下去,他娘就一定会听着,一直听着。 庄氏也一直听着,边听边笑,边笑边点头,似乎精神气儿全部都恢复了过来。 周进十分欣喜,于是说得更多,甚至说了许多以前的事。只有在他身后的卢娇月,身子抑不可止地颤抖着,因为她可以看出庄氏脸上那种不正常灰色。 庄氏拍了拍周进的手,打住他的絮絮叨叨。 “进儿,我累了……” 周进一愣,“娘,你累了就歇歇,我这就带你回家。” “进儿,娘累了,娘要去找你爹了……你乖啊,别哭……” 你乖啊,别哭。这句话让周进的记忆回到很多年以前,那时候他还很小,很顽皮,闯了祸被他爹打的时候,他娘总是会这么跟他说…… 笑着说完这句话,庄氏缓缓闭上眼睛,一直抓着儿子的手,也滑落在被子上。 “娘?”周进的声音很小,似乎怕惊扰了庄氏。 “娘!” “娘!” 卢娇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进哥,你别晃了,娘她老人家走了。” “娘——” 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旁边一直垂着头的韩老栓,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个黑心烂肺肠的女人,冷心冷肺,老子捂了这么多年,就没捂热过你……” 他指着炕上的庄氏,一面怪笑一面唾骂:“滚,贱人,滚!老子不要你了,滚!” 沉浸在震惊、伤心、难过的周进,听到这话就被点燃了,当即转身就要去揍韩老栓,却被身旁的卢娇月给拉住了。 “你别吓着女儿。” 点点已经被眼前的这一幕吓到了,哇哇大哭了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韩大山兄弟走过来,拦在韩老栓身前,韩老栓隔着两个儿子继续怪笑着道:“滚,把那贱女人带走,滚,老子不要你了!你这颗捂不热的石头!你这个冷心冷肺的女人!” “走吧,把娘带走。” 卢娇月扯了扯周进衣裳,并对他使了个眼色。周进当即明白过来,转头对韩老栓不屑呸了一口,便转身去炕上将庄氏抱起来,大步朝门外走去。 “滚,都滚!都滚了才好!” 一直到周进两口子上了马车,还能听见韩老栓在屋里跳嚣唾骂的声音。 周家门口挂起了白,村里有许多村民都十分诧异,打听之后才知道竟是周进的娘没了。 虽不知道周进怎么就突然冒出了个娘,但都是一个村住着的,有不少村民都上门表示哀悼。 梅家人来了,周进在县里的那些手下们也来了,还有齐春尚和李从发两人。本来打算启程去南方的梅庄毅两口子留了下来,帮周进打理庄氏的丧事。 庄氏死后的第三天,一辆马车风尘仆仆来到大溪村。 正是挺着肚子的周腊梅和李水成夫妻二人,小宝柱也来了。 一进门,周腊梅就哭上了,“我娘好好的,怎么就没了呢?” 接到传信时,她还不敢置信,回来的路上,她一直和李水成念叨肯定是进子跟自己开玩笑的。可看到门前的挂白,还有院子里搭的灵棚,以及一身麻衣的卢娇月,她不信也不行了。 卢娇月双目通红,形容憔悴。 打从韩家庄回来,周进就一直不吃不喝不睡,只是形如枯槁地跪在庄氏灵前,她操心完年幼的女儿,又要操心男人,早已是精疲力尽。 “进子呢?” 听到周腊梅问周进,卢娇月才呜的一声哭了出来,“大姐,你帮我劝劝进哥吧,他已经几日不吃不喝也不睡了,谁拉他他都不起来……” 周腊梅一阵风似的卷进灵棚,李水成在后面叫都没叫住。 踏进灵棚,她果然看见披麻戴孝跪在庄氏灵前的弟弟。 明明是个五大三粗体格壮实的男人,也不知怎么了,竟瘦得脸颊都凹下去了。神情木然,双目没有焦距,只是不停地重复往火盆里丢纸钱。 “你现在给我起来,去吃点儿东西,睡一觉再来。” “大姐。”周进木然地抬起头来,薄唇已经干得起皮,一动就迸出血珠,嗓音嘶哑难听。 一见弟弟这副模样,周腊梅更生气了。 “你这是在折腾谁?折腾你自己,还是折腾你媳妇闺女?” 顺着大姐的手,周进看到面容憔悴的妻子,还有大眼睛里含着泪珠的女儿。大抵是那天在韩家吓到了,连着多日家里又乱得厉害,以前除了饿了拉了从来不哭的点点,这几日哭得厉害,眼睛都哭肿了。 “我知道你伤心娘走了,可人已经走了,难道你也想跟着去,让你媳妇你闺女为你继续哭坏了眼?” “大姐,我没,我……” “既然没那就好,现在给我起来去吃点儿东西,刚好我也饿了,一路上马不停蹄,我和你姐夫这几天就吃了点干粮。”说着,周腊梅转头望向卢娇月,“月儿,家里有东西吃吗?” “有有有。”卢娇月连连点头,将女儿递给梅氏,就慌着去准备了。 姐弟二人面对面坐着吃了一顿饭,两人都是如同嚼蜡。 周腊梅一面吃一面不知想到什么掉眼泪,一面掉眼泪还一面命令周进吃,包括她自己也是不停地往嘴里塞着饭菜。 一顿饭吃下来,不光对两人是折磨,旁边人看得也是眼里直泛酸。 梅氏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将桌上的盘碗收下去了。 “好了,现在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娘怎么没了的?” 听到这话,周进的脸当即死寂下来,卢娇月一面忧心地看着男人,一面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些事说了出来。 当天去韩家庄的路上,在周进的连声追问下,受韩家人所托来叫周进的村民,就将事情的大概说了一遍。 这村民是韩家的邻居,两家院墙挨着院墙,大抵韩家人也心中有数,周进心中对他们有隔阂,才会请了外人来叫他,估计也是想避嫌。 这人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庄氏突然就病了,可到底患了什么病,谁也不知道。只知道她身子一天天虚弱下来,起先还能下炕,后来连炕都下不了了,韩老栓给她请了许多大夫来看诊,俱都看不出她到底得了什么病,之后韩家那边就沉寂下来,时不时倒能听见隔壁传来韩老栓的几句骂声。 当时卢娇月还在想莫是韩家人对庄氏做了什么,可之后见到的一切,以及韩老栓那状似癫狂的样子,她才明白其实庄氏早就心存了死意,大抵也是不想活了,才会成这样。 听完后,周腊梅不哭反笑,笑完了后,又哭了起来。她一面用帕子抹泪,一面就道:“她早就想死了,我早就知道。我一直以为她舍不得死的,她放不下进子和小海,却没想到她真撒手不管了……” 李水成站在一旁,面色戚戚,可除了叹息,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卢娇月哽咽着劝道:“大姐,你别哭了,你还怀着身子,可哭不得。” 周腊梅止住哭泣声,“你就是因为这事儿,才把自己折腾成这样的?”这话显然是对周进说的。 周进面露痛苦之色,捂着脸的双手止不住颤抖,“大姐,若不是我……都是我……” 周腊梅道:“这事儿我不劝你,你也不小了,都当爹的人,什么事儿都得你自己想。你只需要知道,现在这一摊子都指着你,你要是垮了,娘连个摔盆儿的人都没了。还有,等过了头七就要扶灵回乡,你打算就这样回去?” 周进当时没有说话,可之后却再没有像之前那样,不吃不喝不睡,只是守在庄氏灵前。 过了头七,周进姐弟二人就打算扶灵回家乡了。 虽然走的时候庄氏没有交代,但姐弟二人都知道娘是想跟着爹葬在一处的。 作为儿媳妇和亲孙女的卢娇月母女两个,这次自然要跟去的,还有李水成父子二人。梅庄毅放心不下,便和王瑶及范叔等人帮着送他们扶灵回乡。人手多点儿,走在路上有个什么事,也能帮把手。 也幸亏梅庄毅等人跟上了,因为是带着一口棺材上路,这一路走得极慢,等将庄氏下葬后回来,已经是又过了一个多月了。 李水成两口子没有再跟来大溪村,而是直接改道回了府城,梅庄毅和王瑶等人回来后,在家中停留了三日,就匆匆忙忙踏上南下的路。 因为周进一直情绪低落,又有孝在身,所以这次他没有跟着一起块儿去,而是留在了家里。 家里突然就空了下来,空空荡荡的,冷清得厉害。 周进虽没有在像之前那样魂不守舍,到底还是心里装了心事,所以一直闷闷不乐的。卢娇月知道男人在想什么,他在愧疚,可惜这个心结是任何人都没办法解掉的,只能他自己想开。 这一日,韩小海突然上门了。 他是一个人跑来的,一进来就叫嚷着要周进还他娘。 周进神情恹恹,不想理他,卢娇月见他是个小孩子,就出面告诉他庄氏已经下葬了。 听到这话,韩小海不依不饶就要上前打周进,哭着说都是他害死了娘,如今害得他爹也快死了。 周进两口子这才知道原来那日他们走后,韩老栓就病倒了。病得很重,起先还能下炕,还能骂人,现在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两人心情非常复杂,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从门外走进来几个人,一见到韩小海,就匆匆跑过来将他一把拉住往门外走。 这几个人都是韩老栓侄儿辈的,其中一个叫韩成的人对周进道:“你爹人快不行了,你要是还记得他养你一场,最好去一趟。” 周进终究还是没有去。 说到底他心里还是恨的,只是因为韩老栓的死,让他心里的这种恨竟没有宣泄的对象,而变得茫然起来。 “其实他是知道你娘心里想什么,要不然那日他也不会那样。”之后的某一天,卢娇月这么说道。 可不是,庄氏是韩老栓的妻,只要他不允许,周进根本没办法将庄氏带回来,更不用说将庄氏和周进爹葬在一起了。 就是因为知道,周进的心才更为复杂。 这一切究竟该怪谁呢? 也许该怪命运弄人。 点点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回来后恹恹了一阵儿,不过很快就恢复过来了。家里又响起欢快的笑声,看着女儿的笑脸,周进偶尔也会笑一下。 随着时间一天天的过去,庄氏留下的阴影终于渐渐淡去了。终归究底,人是要往前看的,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得继续生活下去。 周腊梅又生了个儿子,生产之时周进特意带着妻女去了府城一趟。 回来后周进对卢娇月说,我们也生一个吧,不拘是儿子是女儿,就当是给点点做个伴儿。 卢娇月笑得神秘,起先周进还不懂其意,直到有一日早上起来,卢娇月突然吐得稀里哗啦,他才知道媳妇儿这是又怀上了。 八个月后,卢娇月给点点生了个弟弟,取名天天。 二年后,卢广智再次下场,终于得偿所愿中了秀才。 而同时,卢娇月又爆出好消息来,她又怀上了。 日子还在一天天继续,偶尔卢娇月梦回之际会突然想起上辈子的事,可令她诧异的是上辈子记忆已经十分模糊了,她甚至觉得那就是一场翻身就忘的梦。 梦就梦吧,现在的她有夫有女有子有家人,现在的她很幸福。 第128章 番外之黄粱一梦 番外之黄粱一梦(杜廉篇)一 “二丫头,你看娘给你带什么好东西来了?”人还没进门,崔氏就扬声喊道。 她穿着深蓝色袄子棉裤,手里拎了一个竹篮子。篮子有些重,进屋后她就搁在桌上了。 卢桂丽从屋里走出来。 现在的她依旧瘦得厉害,但是气色却是以往好了不少,眉宇间少了几分轻愁,多了一丝安然。 “娘,你带啥来了,瞧把你乐的。” 崔氏一面打开竹篮,一面笑眯眯地道:“你还不知道吧,智儿那小子中了秀才,你二哥家要摆三天流水席,还给娘送了一桌席面过来,娘挑了些好的,都给你送来了。” 本来笑着的卢桂丽,当即脸上没了笑容,她小心翼翼瞅了坐在门边上的杜廉一眼,直到见他脸上没露出什么其他表情,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外面日头好,杜廉坐在一个小杌子上,靠着门框子上晒太阳。 太阳有些晃眼,也因此他半阖着双眼的。他穿了一身又厚又宽大的棉花袄子,是酱紫色的。若是有明眼且懂得针线的妇人就能看出,他身上这件袄子是妇人的衣裳改的。 也确实如此,杜家如今的日子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卢桂丽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杜廉又瘸了,两口子日里就指着崔氏补贴一些,做新衣裳这事自然是奢望。前年的时候杜寡妇生了一场病走了,为了给杜寡妇办丧事,杜廉让卢桂丽把家里能当的东西都拿出去当了,包括以前他在学里穿的一些好衣裳,即是如此还在外头举了债,至今未还。 去年冬天,没厚衣裳穿的杜廉冻得实在受不了,只能日日缩在炕上。卢桂丽愁得直掉眼泪,崔氏手里没钱,只能把去年老二家给自己做的一身衣裳拿来,让卢桂丽改改给杜廉穿。 崔氏眼睛不中用,早就不能再做针线,卢桂丽针线活不好,她又不好意思托别人帮忙,只能随便改了改,就这么将就给杜廉穿了。 若是以前,杜廉还会骂句有辱斯文,可人在寒冷和饥饿面前,总是显得那么的脆弱与软弱无力。尤其卢桂丽没力气,家里柴火也不够使,冬天的时候烧炕只能烧晚上,为了不让自己冻死,杜廉只能穿上这身妇人的衣裳。 经过一个冬天,这袄子已经十分脏了,袖口和领口已经发黑发硬,可杜廉却一点儿都没自觉。可能是因为冷,他甚至双手揣在袖子里,就那么闭着眼睛斜靠在门框子上,像一块儿搁了多日坏掉的猪肉一样,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怪味儿。 “快吃,你多吃些,娘怎么看你又瘦了?”说着,崔氏看到背对着她们的杜廉,眼神变得厌恶起来,“如今这家里就指着你这么个妇道人家了,你可千万不能害病。”她的话音中隐隐有指桑骂槐的意思。 卢桂丽自然知道娘为啥这样,便想转移话题,“娘,你吃了没?我等会把这菜热了,你跟咱们一处吃。” “吃什么吃,我已经在家吃过了,这些都是娘专门给你拿来的,你可千万别烂好心都紧着别人。有些人啊吃了反倒没什么用,还不如个女人。” 这话音就明显了,可不正是在说杜廉。 杜廉的身子一僵。 卢桂丽急得快哭了,“娘,你说这些作甚,你再这样以后别来了。” 崔氏有些生气,“娘倒是不想来,可不来你们两个打算去喝西北风去?一个大男人连这点儿挫折都受不了,这附近村里那个村儿没有不健全的男人,像咱们村的田眼子,人家生下来就只有一只手,还不是娶妻生子种地照样养活一家人,还有小溪村的王大成,不也是瘸了条腿,走路都不利索……” 都说成这样了,杜廉自然不能再继续装听不见,他扶着墙站了起来,又顺手拎起那张小杌子,才一瘸一瘸地往西屋走去。 杜廉的腿瘸得有些厉害,也不知当初那大夫怎么治的,现在他竟变成了长短脚。一条腿长,一条腿短,因为高低不一,所以走路一扭一扭的,看起来十分丑陋。 他进了西屋后,就将门从身后关上了,可即是如此,也还是能听见崔氏母女在堂屋里的说话声。 “……娘,你别说他了,他已经够难受了……” “……我说两句还不成?他都这样了,你还不让人说……好好好,我不说了还不行……” “……你不知道,智儿那小子如今可有出息了,咱村里谁说起他来不是伸出一根大拇指,小小年纪就考中了秀才,还连着三试都是那个什么案首……你二哥家如今可风光了,老大两口子会赚钱,老二如今是那个什么生,据说官府还给发银粮,还能免税子……要是你爹还在,可得高兴死了……” 思绪渐渐抽离,杜廉望着屋里南角那处的空旷径自发呆,之前那里是放着他的书案和书橱的。 以前,谁若是弄脏了杜廉的书,哪怕那人是杜寡妇,他也会大发雷霆。可如今却是再也没能有这种情绪,甚至把那些他曾经视为命根子的东西都当掉了,他的心也冰冷冷毫无起伏。 一个无用之人要书干什么? 他弟弟竟然考中了秀才…… 一张如花般容颜再次跳入杜廉的脑海,他已经许久许久没想起那个人了。 “……智儿从小就聪明,十四才启蒙,以前村里人都笑话你二哥家瞎糟践银子,老大个小子在家里任事不干,就捧着书本子,如今可没人这么说了,都快羡慕死了,说咱老卢家祖坟上冒了青烟……” “娘你说这些做什么,我等会儿把菜热热,你在家里再吃点儿……” “你不说这娘还忘了,我来可不光是给你送菜来的。你二哥家摆流水席,那席面可摆得真是气派,敞开了任上门道喜的人吃,不拘是哪个村的……其实这事儿娘早就想跟你说说了,你毕竟是你二哥的亲妹子,兄妹俩哪有什么隔夜仇,你二哥家如今日子过得好,你去低个头说几句软和话,哪怕是从他家拿些豆腐回来卖,也能把日子过起来……” “娘,我没脸去求二哥,当年、当年……” “当年什么?当年那事儿是娘做的,如今你已经这样了……说得再难听些,若不是你这死丫头强出头,如今摊上这些的该是月儿那丫头,你二哥得感激你才是……” “娘,你怎么能这么说……” “……我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娘如今啥也不求,只要你能把日子过好,哪怕让娘当即闭了眼,我心里也是没牵挂的,可你……” 母女两人在外头絮絮叨叨的说话,屋里杜廉径自出神的发愣。 不知过去了多久,卢桂丽推门走进来。她望了站在屋中央位置的杜廉,小声道:“娘说让我们去二哥家吃酒,你在家里也憋太久了,咱们出去散散?” 卢桂丽其实并不抱希望杜廉能答应她,两人夫妻多年她知道他的心结和忌讳,本以为又要迎来一声滚,哪知杜廉却是说了一句好。 卢桂丽有些诧异,有些欣喜,她其实是希望杜廉能走出家门的,总在家里憋着也不是事儿。再来她娘说的事也让她上了心,每每收下娘拿来的粮食,卢桂丽总是觉得无地自容,可自己实在没有本事赚钱养家,若真能从二哥那里拿些豆腐回来卖,哪怕每日只能卖出少许,也能补贴家里一二。 要知道二哥家如今的豆腐生意做得很大,这附近十里八乡几乎每个村都有代卖卢家豆腐的,据说生意都还挺不错。卢桂丽想着村里如今还没有人家代卖卢家豆腐,若是她能把这事办成,以后也不用她娘日日那么抠索,就为了给她省些粮食,也免得新大嫂总是和她娘怼。 年前的时候,卢明川娶了个新媳妇进门,那是一个和胡氏截然不同的妇人,胡氏以前是阴着来,而这个女人则是干什么都明火执仗。但凡让她看见崔氏往女儿家捣腾粮食,哪怕这是崔氏的口粮,她也能跑到村子里撒泼打滚骂大街,因此在村里闹出了不少笑话。 最近崔氏拿来的粮食越来越少了,卢桂丽和杜廉只能顿顿喝稀,经常饿得前胸贴后背。也是去年冬天卢桂丽可是吃了一番苦头,她才会动了这种心思。 话不容多说,卢桂丽和杜廉收拾收拾就和崔氏出门了。 两人已经几年没做新衣裳了,每次能换身新,还都是崔氏将二房三房家孝敬给她的衣裳,偷偷拿来给女儿穿。卢桂丽在柜子里寻摸了半天,都没能找出一身比现在身上穿的更好点儿的,至于杜廉就更不用说了,他拢共就这一身袄子。 刚是三月天,天还有些凉,虽太阳很大,但若是有风吹来,还是冷飕飕的。 一路到了大溪村,几乎是离很远都能听见不远处的喧嚷声。 待到了近前来,远远就能看见露天里摆了不少桌子,有的桌子甚至摆到了村道上。大家欢声笑语,边说边吃,很是热闹。 因为人很多,所以并没有人注意到崔氏三人。 崔氏也没领两人进院子里去,而是在外面随便找了张桌子,就坐了下来。这桌是刚上的新菜,几乎都还没动,桌上也就只坐了两三个人正埋着头吃着。 大家只顾吃,也没去看崔氏三人。这种真正的流水席就是这样,除了是一个村的,谁也不认识谁,尤其大溪村出了个案首,可是十里八乡人都知道,有不少人从别的村赶来,就是为了看看这案首到底长得啥样,当然也是顺道来混顿饭吃的。 “快吃,先吃饱了再说。”崔氏招呼道。她上了年纪,往返两趟,这会儿早已是饿得前心贴后背。方才在杜家说已经吃了,不过是想给女儿省口肉,她在家里偶尔还能吃顿肉,女儿可都指着她带点儿好东西过去,才能开顿洋荤。 “咱们不进去跟二哥二嫂打声招呼好吗?”手里被崔氏塞了双筷子,可卢桂丽还是有些犹豫。 “没啥好不好的,你二哥他们这会儿估计还忙着,咱们先吃饱了再进去。” 听到娘这样说,卢桂丽只能点点头,拿起筷子去夹菜,不过却是给杜廉夹的。 “你也吃点儿。” 早说了,人在寒冷和饥饿面前,总是显得那么的软弱无力。 杜廉内心在咆哮不吃嗟来之食,可在那香喷喷的大肉块子入了口,也立马从高高在上的神佛变成了凡夫俗子。 起先,他的嘴和他的手还很慢,想尽量保持一种矜持的姿态。可很快他就顾不上了,只顾一筷子又一筷子往嘴里塞着菜。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吃过肉了。 卢桂丽也没比他好到哪儿去,到底是妇人,多少还是有些顾忌的。 同一桌上另外几人,不禁投以诧异的目光。 他们觉得自己的吃相已经够难看了,可谁叫人家卢家的流水席摆得实惠,鸡鸭鱼肉样样有,盘盘都是堆尖儿的,可跟这两口子比,他们还真是自愧不如。 真是没吃过肉的!这几人在心里唾道。 可不是没吃过肉的! 杜廉能感觉到对方讥讽的目光,可却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因为他的所有思绪都被味蕾占据。 “娇月,你咋出来了?”喧嚷声中,因为那个名字,所以明明并不高昂的声音却十分清晰地钻入杜廉的耳朵。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头慢慢地抬了起来,望向不远处那人。 第129章 番外之黄粱一梦 番外之黄粱一梦(杜廉篇)二 卢娇月今日打扮的十分喜气且漂亮。 一身桃红色夹袄,配竹青色绒面马面裙,明明红配绿很俗气,可穿在她身上却看起来格外明艳照人。尤其衬着她那在太阳光底下显得异常晶莹剔透的肌肤,更是让人有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婶子,我出来找点点,这小丫头也不知钻哪儿去了。”卢娇月边对刘翠兰道,边四处张望。 刘翠兰今天也来吃席了,因为院子里太挤,她就带着两个女儿坐在外面。陈铁根也来了,正满脸红光与荣有焉地坐在男人那桌,和村里的汉子们边喝酒边吹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儿子中了秀才,实际上不过是他出嫁闺女的小叔子。 至于寡妇?寡妇没来,陈铁根并不待见将她带出来。其实也不是没有带过,只是总有人用那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瞅两人,次数多了,陈铁根也知道寡妇是丢他人了。 “没看她出来,这会儿人多,还是赶紧找找吧,可别孩子让跑不见了……”刘翠兰让桃丫和小丫帮忙找孩子,自己也打算帮忙到处看看,正和卢娇月说着,就见周进牵着点点走了过来。 “这不是!”刘翠兰顿时惊喜道。 卢娇月望了过去,这才松了一口气,对周进嗔道:“你也真是,女儿跟你在一起,你咋不跟我说一声。” 周进有些无辜:“我正和人喝酒,这丫头突然钻我身边来了,我听人说你在找孩子,这不就出来了。” 卢娇月走过去蹲下来,摸了摸女儿小脑袋瓜子道:“以后不准乱跑,去哪儿要跟你娘说一声,这几日家里人来人往的,小心让拐子把你拐走了。” 点点梳了两个小揪揪,上面还缠了两个银铃铛,穿了一身粉红色缎面小袄,上面绣着好看的兰草,衬得她如雪般的肌肤和大大的眼睛,看起来粉嫩又可爱,一点儿都不像乡下女娃子。 也是前些日子附近有个村子丢了两个孩子,到现在都还没找到,大家都说是被拐子拐跑了,卢娇月才格外着急女儿。 “我没有乱跑啊,我去找爹爹了。”点点眨巴着大眼睛,嫩声嫩气地说。 “去找爹爹也要跟娘说一声,娘看不见你了,会着急的。” “那好吧。”小女娃慎重其事地点点头,头上的银铃铛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响声。 “走,咱们进去。”周进牵上女儿,点点伸出小手去拉娘,卢娇月拉起女儿手,正打算进院子里去,突然脚步停了一下。 看到媳妇怔忪的表情,周进不禁问道:“怎么了?” 卢娇月望着远处那一瘸一拐消失的身影,摇了摇头,和男人女儿往里面走去。 “没啥。” 那个人,是杜廉? 杜廉走得很急。 若是能跑,他这会儿已经跑上了,可惜他如今腿脚不便,只能这么一瘸一拐的走着,像似一条落荒而逃的瘸腿狗。 到底为什么想跑,杜廉也不知道,他只是下意识不想让那个人看见自己此时这幅样子。 卢桂丽从后面急急追过来,拦下他:“你咋了?咋不吃了?” 杜廉下意识就摸了摸自己油光光的嘴,一阵恼羞成怒的感觉上了心头。她看到自己了吗?看到自己狼吞虎咽在她家吃席? 她是主人家,而他却是上门混饭吃的破落户,依稀还记得当初她不愿嫁他,自己恼怒的心想,以后等他考中秀才考上进士,他会让她后悔一辈子。 可当初所有的一切,在此时都变成了笑话。 “我不吃了,我要回去!” 杜廉眼神凶恶,不由分说扒拉开她就往前走,卢桂丽还想去追她,却被崔氏从身后一把拉住。 “你追他做什么,这个不识好歹的!” “可……” “你可别忘了正事儿。” 卢桂丽只能和崔氏又往二房家那边去了。 杜廉步履更急,一路出了大溪村。 日头很大,他走得很快,也因此没一会儿就出了一身汗。可他却没有想停下的打算,甚至脚已经开始隐隐抽疼,也依旧没有。 他满心满肺的憋屈、愤怒、不甘、失望、懊恼,这种情绪已经很久很久没出现了,他一直以为自己除了麻木漠然,再不能有其他的情绪。却没有想到,这些久违的情绪在这个时候如惊涛骇浪朝他淹没而来。 甚至连身上的袄子,他都觉得开始碍眼起来,恨不得当场撕了去。 她看出来了吗?她针线活儿好,肯定是看出来的,她会怎么想自己? 杜廉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一下子摔倒在地上。 手疼、脚疼、膝盖也疼,甚至连脸也是火辣辣的疼。 道上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一个,杜廉索性就这么放任自己狼狈地趴在那里。似乎不用露出脸来,他就能保住自己的颜面。 不知过去了多久,远处响起一阵脚步声,同时一个小童的说话声也传入他耳中。 “咦,那里爬着一个人……” 杜廉连忙自地上爬起来,连头都不敢抬,便一瘸一拐地仓皇而去。 “哎呀,是个瘸子!” “那人可真丑。” 风轻轻的吹过,远远的都还能听到那两个小童的声音。 杜廉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他娶了卢娇月。 他看着他娘磋磨她,看她偷偷地痛苦哭泣,心里却充满了畅快感。 他如愿考中秀才,他带着娘和那个面孔苍白身体羸弱的她搬去了县里。 他活得十分得意,虽之后中举蹉跎了几年,到底他是自信满满的,他坚信自己能考中举人,甚至考中进士。 果然,他得偿所愿。 跨马游街的那一日,他觉得自己站到了人生巅峰,他一个寒门子弟,能走到今时今日,他觉得自己比起那个新科状元也不差。 他想,多亏了他娘,为他汲汲营营。他想,多亏了他爹给他生了个聪明的脑袋,并早早为他启蒙。 可唯独,他没有想到她。 那个她在哪儿呢?反正没在他心里。 模模糊糊,他听见有人在哭,还听见有人在说,他做梦都在笑呢,你担心个什么劲儿。 …… 杜廉的梦境还在持续着。 他如愿考中了庶吉士,非庶吉士不能入翰林院,非翰林院不能入阁。虽他如今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庶吉士,但杜廉有信心若干年后他能登上阁老那个位置。 而她,显然有些碍眼了。 在翰林院这种说清贵,清贵无比,说市侩也十分市侩的地方,杜廉已经清晰地认识到,他一个寒门出身的子弟,若是没有人拉他一把,三年后考评,他很可能就会被丢出京城,扔到不知哪个犄角旮旯的破地方去当一个小官儿。 杜廉无疑是心急的,也因此不放过任何一个给自己找机会的地方,之后座师有意想为家里那个年逾二十还未出嫁的女儿招他为婿,他自是正中下怀。 而她,已经到了不得不处理的时候。 杜廉该庆幸自己有远见之名,之前他刚中举那会儿,不是没有富户人家属意他。可彼时他自信满满,自然不想糟践了自己,为了些许阿堵物就毁掉自身的清白。在他想来,自己值得更好的,包括他娘也每每都叹道,当初给他娶了卢氏,真是屈了他。 既然屈了,不要了就是。 她生性驽弱,又素来害怕他娘,杜廉很有把握将这件事办得滴水不漏,妥妥当当。 只是让他万万没有想到,他娘竟然那么蠢,明明他再三嘱咐要处理得低调些,她竟闹得胡同里的邻居们都来看热闹,而她竟决绝至此,宁着拼死,也不愿被休。 知道卢氏一头磕死在自家大门上,而动手之人竟是自己老娘,杜廉除了连声咒骂,已经没能有其他反应。 眼见出了人命,当时在场的人立马去报了官。 顺天府的官差上门拿人,将杜寡妇锁入大牢。 那么多目击者,根本不是杜寡妇一个小小的乡野村妇能够辩驳的。杜寡妇被安了一个因儿媳不愿下堂,才恼羞成怒动手害死儿媳的罪名。西井胡同那里可不缺嚼舌之人,将之前杜家发生的一些事,也告知了来问话的官差,这下可好了,根本连翻案的机会都不给。 杜廉急得团团乱转,却不知该去哪儿给亲娘求一条生路。他初来乍到,毫无根基,而翰林院的同僚因为他攀高枝的行径,因妒生了嫌隙,几乎没人与他来往。 不得已,杜廉求上了座师家。 原想向来待他和蔼可亲的座师,会帮上自己的一把的,哪知连大门都没进,就被人撵了出来。 “呸,就你这样的,还想攀咱家姑娘?真是痴心妄想!”门房满脸嫌恶,狠狠唾骂。 在京城这地方,什么小道消息都是传得极快的,显然这门房也是听到了外面的风言风语。门房都知道了,刘侍郎能不知道吗? 杜廉宛如一头丧家之犬仓皇而逃,次日他照常去翰林院点卯,却被以品行不端纵容恶妇行凶之名,贬斥回家。 这样几乎是断了杜廉以后后的仕途,再没有哪个庶吉士是这样被从翰林院里撵出来的。杜廉几乎不用想,就知道是他座师的手笔。 他并不知道,因为这件事,刘侍郎如今也是满头包,御史纷纷弹劾他纵容门生行凶,逼死原配,恶行昭彰,无视皇权。坐到刘侍郎这个位置,本就树敌甚多,有人见有这么好的把柄送上门,自然放过这个攻歼政敌的好机会。 刘侍郎都不能畅快了,自然不会放过杜廉。 其实这事本身并没有多么严重,发迹之后停妻再娶的官员不胜枚举。可关键是卢娇月死了,还是大庭广众之下死在杜寡妇手里,杜寡妇是杜廉亲娘,杜廉要攀高枝,杜寡妇为何会下这样的狠手,自然不用解释,而杜廉背后是刘侍郎。 本来一件小事,拔出萝卜带出泥,因为牵扯到朝堂上的事,而变得波谲云诡起来。 作为最小的那只小虾米的杜廉,自然早早被牺牲了。 杜寡妇被判斩刑,杜廉被革去功名,发回原籍。 杜廉的梦自此结束。 梦醒之前,杜廉因为身无钱财,落得乞讨回乡。也是时机赶得凑巧,正是寒冬腊月,他还没离开京城多远,就被冻死在半路上。 …… 杜廉浑身直打冷颤,上牙和下牙相撞磕得咔咔直响,就这么把他磕醒了,他睁开眼就看见卢桂丽憔悴的脸色和红肿的眼。 “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你已经睡了三天了……”说着,卢桂丽又哭了起来。 崔氏端着一个碗推门进来,见杜廉已经醒了,就对女儿道:“我早就说了没啥大事,就你紧张他!没生个少爷命,倒生了个少爷的身子。” 杜廉沉睡不醒,卢桂丽慌得六神无主,这几日崔氏连家都没回,就帮着忙里忙外了,所以格外不待见杜廉。 “我得回去了,你大哥在外面做工,王氏那女人是个不省心的,没得把我屋里柜子都给撬了。”见没啥大事,崔氏摘下围裙,就匆匆走了。 “你饿不饿?吃点东西吧。”卢桂丽擦了擦眼泪,去把崔氏熬好的粥端过来。 杜廉明明饿得饥肠辘辘,却凭空添了一些不耐,一把将碗扫落在地上。 怎么就是梦? 怎么就是梦! 若是没有最后的变故,该多好! 之后的日子里,杜廉有意无意便躺在炕上昏昏大睡,就想再进入那个梦里,去改变那个结局。可那梦却是再不可寻,让他深深怀疑自己是否曾经做过那个梦…… 杜廉躺在炕上昏昏欲睡,卢桂丽一面挑着豆子,一面絮絮叨叨的说着话。 说了半天,也没见杜廉吱一声,她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日卢桂丽觍着脸去提了想代卖二房家豆腐的事儿,原本想没那么容易办成,哪知卢明海竟一口答应下来。 一般代卖豆腐的人家去拿豆腐回来卖,都是要用银钱买的,卢桂丽没钱,卢明海便给她找了个挑豆子的活儿。每天给她一口袋豆子,让她把里面的脏东西挑干净,便给她五斤豆腐。 就这么挑豆子换豆腐回来卖,渐渐卢桂丽手里也有能买豆腐的钱了。不过二房那边没说,她就没打算停下这个活计,五斤豆腐也能卖几文钱,蚊子腿再瘦也是肉,卢桂丽已经过怕了那种挨饿受冻的日子。 虽如今她卖豆腐赚的还是不够她和杜廉两人吃饱肚子,但再加上崔氏的贴补,也将将够过日子。 这种日子是之前卢桂丽想都不敢想的,唯独让她担忧的就是杜廉如今的状态。自打那次醒后,杜廉的瞌睡似乎就变多了,整日里除过吃喝拉撒,就是在炕上昏昏大睡。 卢桂丽想,莫是他得了什么病。可如今手头实在紧,还是等手里攒够了钱,再请个大夫来给他看看吧。 这么想着,卢桂丽将一盆挑干净的豆子倒进旁边的袋子里,又去口袋里倒了些没挑过的豆子出来。顺道还看了杜廉一眼,果然他又睡着了。 她沉沉地叹了口气,继续埋头挑豆子。 第130章 番外之迟来的幸福 番外之迟来的幸福(卢娇杏篇)一 走到马车不能再走时,周进便将卢娇杏和山子放了下来。 他没有和卢娇杏说话,只是拍了拍山子肩膀,说了一句好好照顾她,便驾着马车走了。 面前是茫茫的大山,和崎岖的山路,卢娇杏深吸一口气,紧了紧抱着女儿的手,便去望山子。 山子搔了搔脑袋,放下手里的包袱,伸出大手:“路不好走,我来抱咱闺女吧。” 卢娇杏其实并不放心他能抱好女儿的,可不知想到什么,她却选择将女儿递了过去。 刚满月没多久的小甜甜,躺在大红色的襁褓里,睡得十分安稳。此时的她并不能体会到娘心中的恐惧与不安,只是离开娘的的怀抱,她似乎有些不能适应,挣扎了一下,又沉沉睡去。 显然山子是没抱过孩子的,明明手大胳膊粗,却拿一个奶娃子没办法。他慌手慌脚,手足无措,真让人担心他会把孩子摔了。卢娇杏上前一步,帮他调整姿势,声音很轻的道:“让她的头躺在你的臂弯里,用胳膊撑着她的腰背,这只手托着下面。” 终于找对了姿势,山子腼腆一笑,“你懂得可真多。”他望着卢娇杏的眼睛灼灼发亮,似乎很惊叹的样子。 卢娇杏不禁有些窘,微微垂下头去,“这是我娘教我的,其实抱的次数多了,也就学会了。” 山子点点头,“以后我多抱抱咱闺女。” 他望了望天色,一手抱着娃儿,一手把脚边的包袱提了起来,背在背上,对卢娇杏道:“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快走吧,希望能在天黑之前赶到地方。” 卢娇杏背着另一个小包袱,跟在他身后,踏上进山的路。 山路崎岖而难走,一路上走走停停,卢娇杏体力不支,山子只能放慢自己的脚步来等她。 其实卢娇杏早就坚持不住了,还是山子那句争取天黑之前赶到的话,激励着她艰难地迈动自己的脚步。 太阳落山了,晚霞笼罩着整片山林,入目之间还是茫茫的大山。卢娇杏她心里有些急,也有些害怕,正想去问怎么还不到,却见山子满脸欣喜地将她带到一片树林中。 他指着其中一颗树上的木屋说道:“这马上就天黑了,山里晚上野兽多,咱们在这儿住一晚,明天再上路。” 木屋是做在一颗几人合抱的大树上,被浓密的树枝遮挡着,若不是山子指给自己看,卢娇杏还真发现不了。刚好甜甜又吭吭唧唧地哭了起来,她也顾不得说什么,就点了点头。 卢娇杏不会爬树,怎么上去可真是让山子绞尽了脑汁,最后还是他一只手抱着卢娇杏的腰,卢娇杏抱着甜甜,他另一只手攀树,才把母女两个带上去。 也幸亏他啥都没有,就是力气大,要不然还真是难办。 甜甜饿了,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卢娇杏顾不得去看木屋里是啥样的,就找了个地处坐下来,背着身子掀开衣裳给甜甜喂奶。 这期间山子下去将卢娇杏带的东西都扛了上来,放在门前的小台子上,卢娇杏也喂完甜甜了,这才抬眼打量这间建在树上的小木屋。 不得不说,这间小木屋建得十分精妙。 木屋刚好建在主枝干的树杈中央,大约三米见方,门前还有一个小平台,面积也不大,两米见方的样子,刚好可以让人落脚,或者放些东西。 木屋是用树干拼凑而成,四周墙壁上还能看见黑褐色干枯的树皮,地面却是刨得平平整整,看起来还算整洁。屋角处有一块儿偌大的石头,石头中间下凹,上面架着一口小铁锅,一看就是做饭的地方。 按理说房子盖在树上,应该是不稳当的,却没想到在木屋里来回走了两圈儿,竟一点儿都没感觉到晃悠。 卢娇杏不禁表现出自己的赞叹,山子脸红红的搔了搔脑袋,“这地方是我盖的,咱们山里人出来一趟不容易,腿脚慢点儿就要住在露宿野外了。山里野兽多,容易出事,不过它们都不会爬树,有这么个地方夜里也能睡个安稳觉。” 卢娇杏更加惊讶了,山子顺势给她讲了讲山里的一些事。 “有时候为了打猎,几天都不能着家,所以像这样的地方这片大山里有好几处,不过那些都是一些老猎户搭建的,我也是跟他们学着才盖了这里。”他一面说,一面去屋角放柴火的地方拿了几根木柴,在大石头上把火点燃,等将火点燃后,他才到旁边一个简易的小木柜子里拿了个布口袋出来。 小木柜的做工十分粗糙,一看就是随便拼凑出来的,不过倒是能装东西。 山子从口袋里倒出一小把高粱米,放进锅里,又从柜子里摸了个竹筒子出来,往锅里放了些清水。怕卢娇杏以为水不干净,他忙解释道:“这水是我出山的时候装的,干净着呢。” 又道:“山里人讨生活不易,经常会有干粮耗尽的时候,所以像这种临时落脚的地方,都会放上一些水和粮食,供大家应急。不过一般吃了这里的粮食,事后要记得来补上,以免下次有人来落空。” 卢娇杏眨眨眼,道:“那会不会有人吃了这里的粮食,却故意不补上?” 山子用那种十分诧异的眼神去看她:“不会有这种事发生的,大家都是山里人,山里经常会碰到各种各样的意外。如果大家都这样,等哪天自己真碰到困难的时候,那不是故意害了自己,没人会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因为谁也不知道坏运气会不会降临在自己头上。” 卢娇杏哑然失语,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也是她以小人之心妒君子之腹了,怪不得她娘说山里人都老实,也确实老实,不像外面的人那么奸猾。 山子又道:“你恐怕不知道吧,当你们山外人在家猫冬的时候,正是咱们山里人出来活动的时候,冬天雪大天冷,这个时候野兽的毛皮是最好的,所以大家都会赶在这个时候出来打猎,也好剥了皮子以待明年换钱换粮……” 两人说话的过程中,粥已经煮好了,山子从包袱里拿出几个馒头来,放在火上烤了烤,才递给卢娇杏。 “简单了些,也没菜,就怕你会吃不惯。”山子的面色有些羞窘,似乎因不能给媳妇吃顿好的而感到十分羞愧。 卢娇杏咬着脆脆的馒头片,小声说:“没啥,我会习惯的。” 也必须习惯。 吃晚饭的途中,外面的天迅速黑了下来,这还是卢娇杏第一次如此直面黑暗来得如此迅速,几乎是一眨眼,天就黑了。 “你别怕,我来点灯。” 黑暗中,山子轻车熟路不知从哪儿摸出一盏油灯出来,点燃了。 灯芯小小的,也就只能照亮方圆两米左右的位置,甜甜就睡在卢娇杏腿边的地铺上,望着对面那张年轻的脸,一阵心安上了心头。 山子说山上夜里野兽多,卢娇杏只是过耳就忘,可真到了夜里,她才能感觉出野兽到底是怎么个多法。 狼嚎,还有不知名的野兽叫声,忽近又忽远,让人心发紧以为野兽来了,可再去细听,却又似乎没来。 甜甜本是在睡梦中,被狼嚎给吓哭了,嚎嚎大哭,怎么也哄不住。卢娇杏急得满头大汗,身子却是止不住发着抖。 山子急得围着两人团团乱转,一面竖着耳朵听外面动静,忽然他低骂了一声这些畜生,对卢娇杏道:“我去外面生火,你别怕。” 山子从屋里抱了一捆子柴火,就没入黑暗之中。 木屋里,卢娇杏紧紧地抱着怀中嚎嚎大哭的女儿,满心的不安。 那是狼吗?好像真的是狼。大溪村并不靠山,卢娇杏是没见过的狼的,只是听人说过。 狼嚎越来越近了,就在卢娇杏快要崩溃之时,山子从外面跑了进来。 “你别怕,它们都怕火,我在树下烧了火堆,它们不敢过来的。”卢娇杏这才知道山子竟下树去了,就为了烧一堆火,让野兽不敢过来。 他怎么敢?他不怕被野兽吃了吗? “每天晚上都是这样?”她带着一丝哭腔问道。 山子有些难以启齿地望着还在哭的甜甜,摇了摇头。 卢娇杏这才明白,原来外面那群狼是女儿的哭声引来的。她心中责怪自己,赶忙站起来来回走着哄女儿,可是怎么哄也哄不住,无奈只能祭出神器,才将甜甜的哭声止住了。 望着女儿翕合蠕动的小嘴,她背着身有些愧疚道:“都是我不好,一时竟被吓得忘了哄她不哭。” “没啥,你又不懂得这些。你别怕,野兽都怕火,其实咱们住在树上,野兽是上不来的,我就怕他们一直嚎,吓着了你和孩子,待会儿它们自己就散了。咱闺女既然睡了,你也睡吧,我来守夜。” “还是你睡,明天还要赶路。” 山里野兽多成这样,卢娇杏再没有白日里赶路的安然,而是充满了忧虑。她可没自信来头野兽,自己能够对付,还是要紧着他养精神。 “你睡!”山子坚持道。 无奈,卢娇杏把女儿在地铺上放下,又在她身边躺了下来。 望着那个背对着她,面朝外坐着的背影,卢娇杏紧闭的眼眶慢慢润湿了。 她的选择似乎并没有错,这是一个好男人。 卢娇杏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等再次醒来,发现身边的女儿没了,她心里一惊就想叫喊,却听到女儿的笑声。 她抬眼就看见坐在一旁地上,伸出一根粗粗的手指去逗着女儿的山子,他脸上满是惊奇的笑容,让她当即就看得一愣。 “你醒了?”山子就好像是偷吃了糖的小娃子,赶忙收回自己的手,一脸忐忑。“我见她醒了,怕吵了你睡觉,就跟她玩了一会儿。” 卢娇杏坐了起来,伸手将头发顺了顺,“谢谢。” “谢啥,粥我熬好了,你快吃吧。吃过饭后,咱们就出发,等下午的时候,差不多咱们就能到家了。” 家? 是啊,家。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