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kkuru】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福后重生》 作者:悠然平安 文案 胡香珊穿越了,但好似也重生了。 前一世活的悲催的福后,这一世全部期望都落在她身上。 何去何从,是上天给她机会,还是不忍看她就此伤悲? 拥有现代意识的她,如何在重生的时代中,隐忍、适应、妥协、抗争、奋斗......努力的活出自我......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重生 主角:胡香珊┃配角:李元慎、齐良、张二牛、朱正宣等┃其它:胡征、胡成 ===============      第一章 伤觞   晚霞将天空染成了橘色,放眼望去那重重叠叠、巍峨庄肃的一座座宫殿也仿佛洗去了些许抑郁之色,只可惜,素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转瞬即逝之后,又恢复了原本如耄耋老人似的那样暮色沉沉。   束着道姑发髻,一身道姑袍服的胡香珊已经廋的脱形,她几乎是靠坐在慈宁宫偏殿与后罩房的横廊高处,阴冷狭窄的通道口,时不时都窜出股风来,这股风儿吹在身上,让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都已经是春末夏初的日子了,可到底是身子骨薄弱,她有些受不住,且这些时日来,又给病榻上的张太后侍疾没有合眼,如今累极了倒反而没了睡意。   她不敢想若是张太后薨了,她将来的日子该如何过,但眼下的她,想了想除了张太后,她也没有什么牵挂了。   正要返回室内,外间脚步声急匆匆响起,是慈宁宫里侍候张太后的二等宫人,素来得太后身旁得力的姚公公与王嬷嬷的重视,派她来而且又是如此急色,她久封如冻冰的心不由的也有一丝轻颤。   而就在这个时候,天际那原本还给了些色彩的晚霞顿时消失不见,不知是夕阳已经完全没入了山海,抑或是那厚重如千百万重甲骑兵的云朵,将那仅余的一丝光给完全遮挡住了。   胡香珊心中跳出了不详的预感。   果然,耳旁传来清晰的撞钟之声……   张太后薨了!   当胡香珊赶到慈宁宫正殿时,当今皇上朱正宣、她曾经一心一意信任依赖的夫君正与他心爱的女子、如今的新皇后孙氏玉兰正依偎在一起,仿佛是互相安抚着对方。   而自己的出现,至于他们来说就像是一股腐浊的气息,让人觉得嫌恶,真是可笑至极、悲凉至极,连被当作空气都是奢侈。   她觉得自己的心不是死了,而是跟本已经没了。   就这样麻木的、一步步挪向张太后的卧榻,她颤抖着伸出双手像这七年间常常有的依赖动作,紧紧拉住她的衣袖不撤手,失魂落魄已经无法形容她现下的状态。她只觉得自己的灵魂要出窍。   而事实上,在一旁的司礼监大太监王全德的眼里,那雍容华贵、贤良淑德、被誉为大启朝福星的太孙妃,如今看上去,除了还能呼吸之外,哪儿都看不出一丝生气。   许是没忍住,又许是双鬓斑白的他,在历经后宫小半辈子之后,心里还隐隐的有着是非辨别之感、又或是他之心提早进入暮暮老年,偶尔还会念旧而生出一丝丝怜悯吗!?不管是何种原因,他都还是示意身旁跟着的小内侍。   小内侍名唤王怀谨,灵活善应对,见了大太监如此示意,又看一旁的孙皇后,略略犹豫,但最终还是上前一步开口道:“妙真道人,您要节哀。”   他的话音刚落,不出他所料,雍容华贵的孙皇后,与众宫人将伤心失落的皇上扶坐至了一旁锦榻上,便给了一旁大宫人一个眼神,锦秀嬷嬷便会意,开口道:“公公心善。”随后,她便转过头来,一脸哀凄对着慈宁宫的太监与宫人:“当下最首要的便是太后的后事,如此还要劳烦着姚公公使着一同料理着。”   姚公公是慈宁宫的三品大太监,而王全德则是皇帝身边的二品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孙皇后一旁的嬷嬷在这当口出声,显然是剑锋所指的就是要堵了他的口。   还真是无礼啊!素来贞静温婉的孙皇后近些时日可是越来越目中无人了啊!   王全德心中唏嘘,可到底内心生了不满,只是形势比人强,现下里皇上膝下就太子一个,吴贤妃那儿也只是大着肚子是男是女还未知,孙皇后如此这般不妥的行止,他瞄了眼面无表情的皇上,便也只有暂时忍下。   太后薨逝是大孝,天子可以月代年,也不用似民间那般在灵一直跪着。   可众命妇们进了宫哭丧,便是实打实的守着,更别提一直受太后庇护的胡香珊,无论是从她自身心中感念、还是身份要守的规矩,哪是是身子已经弱的不堪忍受,可到底是爬也爬的过来守灵服丧。正所谓泪已流干、生无可恋。   连最初的那一句:您去了!我便也不用活了。也说不出来了,她唯一有的,便是剩下那一口残气,为太后守尽最后一刻。   这才一月光景,便是爬也爬不起身来,便也素性不再回屋,只是跪在慈宁宫正殿张太后的灵堂前,那尽余的一口气也无法让她支撑,哪怕是靠着、匍匐在地上都难以为继,但她却是不愿离开,就这样浑身趴在地面上。   那冰冷却是光滑的地砖在月光下反光,胡香珊无力的半闭着双眼,此时此刻脑子里全都是她这小半生的记忆片段。   她是钦天监算出来的大启朝福星,当初帝王家特意至济宁府将她用三千银给选了进宫,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成为太孙妃,就这么一步步的跟着成了太子妃,最后母仪天下成为了皇后,她克尽本份,守着先祖圣贤皇后的女戒、遗训与后宫女子守则过着日子,可是……   闭了闭眼,耳旁仿佛传来婴儿的啼哭……是了……她后来有了女儿,怀相都很好,可却是难产……难产之后,便也就再也无法孕育子嗣……   女儿长大了,被指了婚,她想着只要女儿的日子过好了,她便在这后宫里老老实实的守着,便也就过了这一辈子了,可是……   而如今,自己被废、女儿不被夫君疼爱守着活寡弄得身子也是孱弱不堪,年前让她白发人送了黑发人、唯一看护着她的太后也薨了……   那她还为何活着呢……   她是福星吗!?真是一场天大的笑话!她死后,兴许在史官的记录下,其实便也是博后人一场嘲讽吧!   慢慢的阖上了眼睛,她觉得就这样去了也好……就这样离开吧……   月光皎洁,地砖反光的越来越强,就在那光华大盛之时,灵前守夜的宫人太监也从半瞌睡状态中清醒了过来,只是光华转瞬即逝,宫人与太监揉了揉眼睛,便朝那处随意看了一眼,这一看,一个宫人便是一惊,顿时上前低声唤道:“妙真道人!妙真道人!”   她的唤声,将外间的小太监也惊动了……   ---   北宫,便是冷宫中的冷宫,整个大启朝皇宫最偏僻最荒凉之处。院落的破败自是不必多提,而里间的摆设除了一张被鼠咬的没几片完整之处的床榻上,躺着的是苟延残喘的人儿。   那余下的一口气终究是被太医院的御医给用老参掉回来了,难得的是,这个老参之所以能被用于床榻上之人,全是因着皇上出于感念她至孝之心而特意恩准。   真是讽刺!伴随着皇上自皇太孙起,风风雨雨的十数年换不来一丝怜悯之心,却是因着服侍太后没功劳有苦劳,才将她当作一个普通受赏的宫人而给了这几片老参。   “娘娘!”一旁的哭声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听着也是让人揪心,秋桐是胡香珊如今身边仅存的贴身宫人,曾经胡香珊身旁的那些人不是受罚致死便是借着放宫人名义,被赶出宫廷,如今的秋桐虽然还活着,其实与胡香珊这样一个不合格的主子比,也就是胜在还能来回走动,可到底也是拖延着日子罢了,但秋桐却依然不改她的忠心,伏在她床榻旁,喂她饮下那老参汤道:“您张张嘴!张张嘴!您要饮下便有机会……只要您还活着……”   床榻那人显然是受了触动拼了命的张嘴吞咽,可奈何她再努力、躯体里的新魂再怎么费劲也是白搭了一半气力,原身身子骨太弱了,‘她’初来乍到的还没完全适应驾驭,于是那一口口参汤进半口、吐半口的,急的她自己一身汗。   “娘娘!您怎么浑身都是湿的……”秋桐更伤心了,道:“老天真是没眼,都说好人好报,可那天杀的那样作践人,怎么就不见老天去收了她!”   正说着,外间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调调,但声音听着就熟悉,这就是记忆中那孙皇后身旁的锦秀嬷嬷:“呦!这是哪个恶毒的人在那儿咒着。也不怕报应在自个儿身上。”   秋桐放下那还仅余下小半碗的参汤,转过身去眼瞧着锦秀嬷嬷进来,脸上便是冷笑道:“恶人与否,自在人心,听闻那些行坏事的最喜夜间行事,而夜间恰巧都是冤魂索命之时,不知锦秀嬷嬷近来睡的可好?过来时可还顺利?”   锦秀嬷嬷脸色微沉,进得殿中便是重重一哼道:“有无冤魂索命先不论,还是活人保命要紧。”   “这可是宫里,先儿个皇上才使人来探妙真道人。”秋桐冷冷一笑,迎着锦秀嬷嬷便是上前一步道“嬷嬷这话恐怕听着不吉利。”   “都现下了,还装什么?”锦绣嬷嬷已经褪去白日里的谦恭敬模样,也不耐烦说些笑里藏针的话儿,她手一伸,外间便进来两人粗壮仆妇道:“拉下去!”   还不等秋桐作何反应,就被粗壮的仆妇上前堵着嘴,只听得她再如何挣扎都被强自拉了下去。   床榻之人早已经在心中骂娘了千万回了,她怎么能这么倒霉,怎么就偏偏魂穿到了这么一个境地中呢!?   她前世里活的好好的,莫名其妙的被送到这个似是而非的时代之中,成了一个快要死的人,她原本想自力自强的好好将养再图谋出路,可现下里倒是好,估计又得穿一回了!   锦秀嬷嬷缓缓往四周探了探,虽然心中肯定,可到底是跟着孙贵妃久了,小心谨慎成了习惯,在确定这屋子里都她们两人后,她便退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静谧之中传来似有若无的轻微细碎的脚步声,帘子掀开,一身素白色打底的孝服,但却是披着绣金线百鸟朝凤的披风的女子进来,眉目间哪还有在人前的憔悴伤怀之色,而是压抑也压不住那满满的春风得意。床榻上之人兴许是方才的参汤原因,又似是见到了害她如此的罪魁祸首,总之就突然间生了一股子力气,尽然能够拉着床幔的绸带将自己给拉着半坐半靠,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屋子中间,让那进得屋中的华服女子微微怔愣,只是没过多久,便是莞尔一笑,轻声道:“没想到姐姐临了,倒还是不乏一股子气力。难不成,这就是姐姐的福气?”   第二章 新生   床榻上的女子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她是认出眼前人是谁的。   除了当朝孙皇后,谁还会有那个闲心,半夜三更不睡觉,且还能畅通无阻的在宫内行走到北宫,就为了来找她这个废的不能再废的前皇后、如今也快入土的妙真道人的麻烦了。   “姐姐为何这样看我?”孙皇后的来者不善之气息掩也掩不住,她缓缓走近床榻上的胡香珊,嘴里的声音压的极低,但因为离的近倒是令人听得异常清晰,道:“这阵子可真是苦了姐姐了?太后如今也入先帝陵寝合葬,不知姐姐将来有何打算呢?”   一边说一边将目光慢慢转到了桌案边,看着桌案上的那碗参汤,孙皇后的眼中不禁流露出一股恨意,随后迅速的被掩了去,她最终还是胜了不是吗!?   “这参汤不合味口?”孙皇后唇边泛起了温婉笑容,她历来都是如此,心中越是着恼脸上就越是温和,语气也是更加亲切,如若她今日来不是做最后的了断,她连话都会说的令人听着万分舒服,所谓口蜜腹剑其实孙皇后已经修练的极致了,道:“可到底也是皇上的一番心意,姐姐可不能浪费了去。”边说边用那双已经洗去蔻丹的纤长玉指在碗口来回抚弄。   孙皇后自小在宫中长大,如今太后薨逝,眼前的废皇后那般尽心,她这个当朝皇后,又怎么会徒留把柄呢!面上功夫她一向都做的很好。   “太后薨逝,妹妹我也是伤心欲绝……”说着,她便执起汤碗与调匙,看上去意欲要亲自喂似的,她的语气十分亲昵与自然道:“来!姐姐,将它喝下,好好歇一觉自然什么都会好起来……”   孙皇后这般行止态度看上去没什么好挑剔的,可是床榻上的胡香珊却自心底里觉得寒意四起。即使已经换了芯子,身体的自然反应也是那样的强烈。   胡香珊不自禁的眯起了双眼,戒备的警铃已经响到极致。   果然下一秒,当孙皇后离胡香珊十分近之后,便见孙皇后突然变了脸色,面目狰狞一把抓住胡香珊的后脑勺,胡香珊体弱已久早就是灯尽油枯,如何能抗的住孙皇后的突然袭击。   眼瞧着自己被孙皇后一手拉着头发、一手强自灌着参汤,胡香珊一瞬间明白了,那孙皇后方才手抚碗边,定然是涂了毒或是从指甲盖里下了毒粉的。这个念头一闪过,肚腹间就传来一股火烧般的疼痛。   胡香珊体内的灵魂已经崩溃的咒骂开来,如果她还是前世里那样的精气神,那河东狮子吼的功力全开,定然会让整个冷宫都听到异动。   兴许是临死前的反抗意念太重,兴许是原躯壳里那一缕残魂爆发的最后一丝体力、又兴许是回光反照,总之胡香珊在挣扎间,使出浑身气力将桌案边油灯端起,直接便往孙皇后的脸上砸去。随后便乘着孙皇后惊恐之时,整个人死死压在孙皇后的身上。   这就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伴随着孙皇后的凄厉叫声,胡香珊唇角边的血流了出来,也不晓得是出于什么心理,大概是要恶心孙皇后、又或许是要以欺人之道还之其人之身,胡香珊忍着恶心,将含着满嘴毒血的双唇凑向孙皇后,堵住她尖叫的同时,还拼命动着舌头将血往前送去。只是,到底是生命的最后一刻,哪怕是尽了最后一丝力量,也是成不了所有的复仇大事的。不过,对于她来说,能报多少仇便报多少。因为再不做些什么,胡香珊这一辈子是真没有机会了。   火势蔓延的很快,尽管救火的宫人十分迅速,奈何孙皇后被救出之后,也亦是面目全非。   ―――   皇宫上空,胡香珊的两个灵魂正互相对视着,并且也正互相靠近。   两个灵魂长相一模一样,可身上穿着的衣衫却是不同。   诡异的是,一个十分漠然,另一个则十分抗拒。   “喂喂!你别过来啊!你别过来啊!”身穿一身黑色利落套装的女子,长发挽起、妆容精致,双手阻挡在前方道:“那个大姐,咱俩都死了……噢不!是你死了……不不!是你薨了!你就去那个什么……投胎……投胎……我就当来此旅游体验了,一会儿我还要赶着回家去呢!哎哎!你别再靠近了啊!”   “哎!”一声长叹幽幽的出自对面那个灵魂的嘴里,她一身莤红色褙子九凤在天的十二幅月华裙,正红色丝绦挂着一串葫芦玉,面色哀愁却又眼带期盼道:“你还没明白?其实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啊!”说话间,她的动作并没有停,相反还越来越快,眼瞧着就要挨上了。   “我不认识你啊!你别再靠近我啦!啊啊!”一声惨叫响彻云霄,两个灵魂终于融合。   而空中轰隆隆晴天响雷,一道闪电划破云际。   只是持续没多久,便散开了去。   ―――   时光溯洄,便是经年之前。   飞檐斗拱、鳞次栉比的一座座宫殿,偌大的皇宫虽然富丽堂皇、雕栏玉砌,可生活在这宫庭之内的人心中到底做何想,却是各自有各自的心思与体味。   可无论如何,这辈子已然入了宫,便是一辈子都耗在了宫里,出不去了。能指望的无非就是活着、好好的活着。可当下的皇爷喜怒无常,对于他们来说,活着都成了奢侈,至于好好的活着,那便听天由命吧!   如今这异像,人人自危。   “你说,这大晴天的,怎么就会响雷?”皇上已经是六十岁了,人越老就越信鬼神,却也越不愿意服鬼神,这种矛盾的情绪与心理,让他行事太越来越让人无法理解与惧怕,而他又不喜被人惧怕,不知不觉间就会十分暴臊,如此循环反复,就变得格外喜怒无常。此时,周边被他急唤而来的肱骨之臣几乎各个心中战战兢兢,而他坐在上首,脸上怒容与惊惧的交织,语气便是极其严厉的质问着钦天监道。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钦天监却是脸上丝毫惧怕神色皆无,跪在地上禀道:“我大启朝福星降世,虽然按星像上来算,还要六月左右才能确定方位,但得此福星,则能为皇家绵延子嗣,便能我大启朝至少三百年平安康泰。”   噢!?有这等事!?   这个疑问明明白白的写在了每个人的心中,甚至也写在了一些朝臣的脸上。   “臣以项上人头、祖上名誉与子孙后代作保,臣所演算毫无差错。”钦天监这种玄乎的周易八卦、星像推演,自古便有起源,一般也是家族几代人的传承,这种作保算是极致了。   朝上众人不禁神色凝重起来。   “朕就候你,你需当再仔细演算,不得有误。”皇上默了默之后,终究还是蹙着眉道。   ―――   济宁府。   黄坡村是个大村子,这几年风调雨顺收成好。小富户也渐渐多了起来,这日子一好过,便一个个的有余钱开始置办孩子去学塾识字。   胡家一共两子一女,两个儿子都给安排了去跟着村口的李秀才识字,期望着将来也出个秀才。而除了胡家,也有几个人家与胡家类同,故尔互相走动的也就更加勤了。   又是一年秋收,这里里外外的各家各户都忙碌开了。   唯独一个闲的发慌的,闲的可以连续两个月都在村口那最高的山坡上举头望天,一坐就是一整天。   村子里对于她这种行为,从最初的惊讶到现在的平静,已经足足历经了两个月便习以为常了。   “胡家的,你们家二丫可是摔坏脑壳了?”张家大娘与胡家阿娘坐在里间一处,手里也没闲着剥着玉米,悄声道。   “哪有摔坏?”胡家阿娘却是喜的笑了出声道:“总比之前那模样好。”对比二丫以前只管冲着人傻乎乎的瞎乐,话也说不清几句,凭白的被人说是傻大妞要强多了。   “这倒也是。”张家大娘依然觉得胡家应该有些忧心,道:“可你怎么也不管管,这总是坐在村口望着天,到底也是十五岁了,要张罗着婆家……”   “村口的那个李秀才可说了,人可不能这山望着那山高。”胡家阿娘依然笑着道:“何况阿珊小时候,她爹找算命的说了,她将来会好的。我们也不图她啥,总归她上有长兄、下有一个阿弟,只要寻一个老实本份的,将来安安稳稳的便罢了。”现在的二丫虽然不乐呵了,可这些月来,她瞧着是长了脑开了窍,比之前强多了。虽然时不时的忧愁一下,可到底让她放心许多。至少不会愁着她将来被人骗。   “那你们家可心中有数?”张家大娘顿了顿手中动作,想起了自己统共两个儿子也都跟着李秀才上着私塾,大儿子为人憨厚老实倒是不愁,唯独小儿子一离了视线便开始游手好闲,一把子力气也不晓得要干些个什么,又望了望胡家的家境也算是富足,觉得两家孩子年岁相当,不禁动起了脑筋探起了口风问道。   “有啥数啊?”胡家阿娘道:“早晚我们家那口子总也不急,何况她大兄也还在跟着识字,若是也能考上个秀才,对她将来说人家也有好处。”   胡家阿娘如此一说,让张家大娘更加动了心。   胡家有田有地,家中长男如果得了秀才,于女儿家的夫家也有利不是!?   心里这般想着,便就真的起了心,要回家与当家的人要商量商量。   两人这般欢快的说着,村口那边被提到的胡香珊顿觉鼻子痒痒,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不算,还接连打了三个。打喷嚏要用力,脚上一个使力,山坡上的石子就被她踩的往下滑落。   正巧落到途经此坡脚下的张二牛身上,张二牛是什么人啊!   他自认为这十里八乡的人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令人忌惮啊!否则这些年他也白白的在外游荡了。   尽然在他头顶上使坏,他怎么忍得了呢!?   “哪个杀千刀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不要命了哇?”张二牛长的人高马大,长期在外野惯,肤色略黑,论长相其实也不差,只不过他的那副在外胡混而学来的行止言语,生生将他还算俊武的脸,给弄得有些不上台面,此时他捂着被石头砸疼的脑袋,语气冲天响的骂咧开来道。   第三章 寻衅   所谓鸡同鸭讲、对牛弹琴,一般说来都是比较风雅的说法,用在此处未免显的有些不妥,可是张二牛的海骂对于胡香珊的无动于衷,确实十分贴切。   张二牛在足足骂了一柱香的功夫,也不见头顶上有任何反应,不由也觉得没劲,但撇开这股没劲,他更觉得没脸面,本就气极败坏,此时更是火上浇油。   三步并作两步的蹬蹬蹬往山上爬坡,差点没把他给累死。   别小看那山坡不高,可架不住坡长啊!这一路奔的再加上他方才于坡下使的劲,此时到达了坡顶,也是气喘如牛。   可让他更加无法接受的是,眼前的始作俑者尽然是个女的,而且直到现在依然用背对着他。   “你是傻子吗?没瞧见你被人骂了,没瞧见你现在差点会被我打吗?”张二牛双手叉腰,想着动手就算了,那小身板一拳就可以将她给直接捶死,不如就吓吓她便罢了。如此一想,便更加上了几分气势,流氓地痞气息一露,落在总算转过头拿正眼瞧张二牛的胡香珊眼里,倒还真是将他当成了一个不学无术的不良少年。   这一转身可让张二牛给认出胡香珊是谁了,不由的哈哈大笑起来:“我说是谁呢!原来是胡家的傻丫头啊!哈哈哈!”   胡香珊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张二牛先是厉声威胁、之后又突然间爆笑的直不起腰。   张二牛笑着笑着觉得不对劲了,渐渐地笑声就止了,因为他看见胡香珊、这个方才还嘲笑是傻丫头的人,正在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仿佛傻了的不是她,而是他。   “你看什么看!”张二牛不自禁的涨红了脸,他声色厉茬的爆吼一声,随后手往边上一扬,就见坡顶上的一声大石应声裂开一个口子,当然张二牛的手也跟着红肿,看着胡香珊不禁一抖,想着过会儿张二牛的手到底会不会折了,抑或是什么软组织挫伤而肿成了大馒头。   “看到这块石头了吗?你就不怕自己变得和石头一样?”张二牛觉得真疼啊!如果现在是他一个人,他定然会抚着手龇牙咧嘴,可是眼前的胡二丫那又是什么眼神?之前像看傻子,怎么见到石头裂开了却是没有惊恐的模样,相反却是那样一个万分同情的眼神?她不是应该像其他人一样,应该感到害怕吗!?他必须得忍着,而且必须要让这个傻丫头向他低头。   胡香珊眼瞧着张二牛如此逞强的模样,再瞄一眼已经迅速红肿并且微微发颤的右手,顿时觉得自己应该快些离开,否则这个二愣子傻小子再因为下不来台而挺那么一会儿,估计他的手就要废了。   于是,在张二牛震惊的眼神中,胡香珊默默的站了起来,默默的拍了拍身后的尘土,默默的下了山。   途留他想要再继续威胁她,可架不住那钻心的手疼啊!   于是,那山坡上,与胡香珊下坡的反方向,是一个泪奔着往村口处赤脚郎中飞速的、狂野的,边跑边跳的张二牛。   第二日,那个山坡上,胡香珊又往村口的山坡上坐着继续望天发呆。   张家大娘却是没有再到胡家来闲话聊天,因为她家的二儿子张二牛手折了,整个右半臂都被绑了起来,张家大娘正赶往集市上去买猪蹄子给儿子补身子呢!   就这样胡香珊又恢复了以往的安静,只是到底张二牛心里面总是惦记啊!于是被拘了几日之后,他带伤乘机又溜了出来。   “喂!傻丫头!”张二牛的突然出现着实让胡香珊惊了一下。   胡香珊转过头来,轻瞄淡写的望了望他,随后又转回了头去。只这一瞄,张二牛就注意到了胡香珊那一汪如浸在水银中的黑珍珠般的眼珠子,他不禁心中一颤,顿时有一些怂了。   “你要是愿意给我道歉,并且叫我一声二牛哥,我就不怪你了。”张二牛清了清喉咙,觉得自己的真是大度极了,可是胡香珊那短短的一瞥,便又不搭理他了,他情急之下,又大声吼道:“你听见了吗?”   不晓得是因着顾全胡香珊有些个傻愣,还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台阶下,张二牛故意等了等,想着胡香珊应该会顺着他递出的梯子往下爬,平日里他家娘老子吵闹,不就是阿爹给阿娘递话头吗!?   咦!怎么往那上面去想了呢!   “喂!傻丫头,你没听见吗?”张二牛真是火冒三丈,眼前的傻丫头是真吃准了自己不会揍人吗?其实说起来,张二牛确实不是个揍女人的孩子。虽然他在黄坡村名声不好,可到底也是镇子里看多了江湖把式、听多了茶馆里、村口处的说书,他是要做英雄的,英雄难过美人关!英雄是不打女人专打坏人的。   “听见了!”实在受不了张二牛在耳旁的刮臊,果然青春期的少年就是荷尔蒙雄性激素分泌过多,冲动易怒好面子啊!胡香珊觉得还是顺着他些,让他得到了虚荣心的满足赶紧给滚开,别老烦她。   可是她错了!张二牛是正处于青春期的少年,可是胡香珊想到了许多青春期少年的坏毛病,可忘记了青春期少年也易春心蒙动。只是张二牛这样子的,自己也没意识到,胡香珊还处于穿越综合症中没走出来,故尔也没往那方面去想。   于是,张二牛就索性坐到了胡香珊的旁边的土坡上,沉默了一会儿,张二牛也好奇的跟着胡香珊一样,学着她的动作,也望天看了好一会儿,道:“你成天里看天,看出什么没有?天上有神仙吗?”   张二牛的突然出声让胡香珊吓了一跳,只是见他还没走,便也不愿意再搭理他,可是架不住张二牛之前的缠劲,于是胡香珊顺手一指,对着那重重层叠的山脉道:“你往那儿瞧!绿树成荫的。想必会有神仙。”古代传说中,神仙不都是住山里的吗!?   对神仙有兴趣,那就多看看那成堆的青山绿树,至少能让他在寻找神仙时安静会儿。   张二牛可不是笨蛋,他只是不愿意老老实实的呆在李秀才的私塾里读着令他发晕的什么诗赋。   顿时张二牛明白了胡香珊的用意,又恼怒了。   “傻丫头,你自己傻便当别人跟你一样都傻了吧!”张二牛气呼呼的站了起来,右手不能使劲,便伸出左手气势汹汹的指着胡香珊威胁道:“你信不信,我能把你揍的更傻一些!?”   几次三番的被打扰,胡香珊觉得自己已经够忍让了,如今自己还没从自己之前的悲惨经历中缓过神来的她,被一个小屁孩子指着鼻子骚扰威胁,那心口内的一股子邪火顿时就涌了出来。   她拿起身旁的几根枯黄落地的藤条,便使着劲发着狠的往张二牛身上抽去,一边抽一边大声发泄道:“我操!老天欺压我这帐还没算呢!你他丫的算哪根葱,冲你姐姐大什么声?啊!大什么声?不给你的颜色瞧瞧,你他妈真当自己是个大头蒜了哇!啊!啊!”   张二牛冷不丁被胡香珊暴起狂揍,倒是没反应过来,这一发愣便是身上挨了几下,他本能的想要抡起左手成拳抗击过去,可见着了胡香珊那发了疯的模样,尽然他妈的觉得别有韵味。   胡香珊脸色通红,那随着动作逆着风而扬起的发丝,露出整张白嫩的面容,瞪得极大的眼睛仿佛是两朵大大的杏仁,就这样看着他,都让他下不了手。   就这样,莫名其妙落入少年绮丽情网的他,被生生揍的在山坡上抱头鼠窜,可就是打死也不离开坡顶、更是打死也不还手。   被揍的浑身伤痕的张二牛,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回到了家,却死活不肯说是谁将他弄成这样,只说自己跌落山坡给弄成这股子倒霉催的模样。   自打将张二牛狠狠揍了一顿之后,胡香珊心底口的那股子郁闷之气倒是出了大半,出不晓得是心情变好了,还是不愿意触景生情,胡香珊自打人的第二日,便开始家里蹲了。   胡家大娘见自个儿闺女脸上的郁色消散了不少,而且还主动在家里揽着活儿帮着家务,脸上的喜意便又溢了出来道:“二丫!别忙活了,你自小就一直闷在屋里,身子骨又弱,赶紧回屋里歇着去。家里的活有帮工,还有阿娘呢!再说,稍后还有你张婶子过来会帮衬的。”   不提张婶子还好,一提张婶子,胡香珊便想起前两天张婶子跑到胡家要跌打药时,差点都哭成个泪人。她这才后知后觉的知晓,那张二牛就是隔壁住着张家的二儿子。   “阿娘,张家二哥好些了没?”胡香珊心中虽然觉得张二牛欠揍,可到底揍他的是自己,想到张二牛那样一个力气大过一般男孩的人,就这样束着手被她揍,关键是张二牛事后还没告状,她这心里觉得他还有一丝可取之处,便也就觉得怪不好意思的,于是便关心的问道。   “听张婶子说是摔的厉害,不过你张婶子却是猜着,那二牛肯定是在外面与人打架了,那身子上啊,全都是藤条抽打的印子。可二牛不提,她这个当娘的也怕提了使他没脸之下,他就跑外头去躲着了。”胡家大娘挺同情张家大娘的,养了这么一个儿子,轻也不是、重也不是的,真叫人费心,说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她放下手里的笤帚道:“哎呀!提到这个,这些日子还没过去看过他呢!一会儿,二丫你取些草药包起来,和阿娘一同去看看。”   “哎呀!别!”胡香珊可不愿意过去,她当即道:“阿娘,我头有些晕,我要回屋里躺着去。”   “咦!这孩子。”胡家大娘正要再说,便见胡香珊转身回了自个儿屋子,不由无奈道:“那你将草药包了给阿娘拿过去啊!”   “好嘞!”包草药还是可以的,胡香珊爽快应下道。   第四章 萌动   胡家大娘来了,与自家阿娘在院子里说话,张二牛心里莫名的喜滋滋的,顿时忍着身上疼便往窗子那望去,左看右看不见胡家傻丫头来,便又有些失落。   张家大娘回到张二牛的屋子时,看到的就是一个被大雨冲的有些莠的树。   张二牛自小便野惯了,成天里在外玩耍的小子,长得结实而又天生有股力气,如果能务个正业便是家里的骄傲,可现下里张家大娘看着他这般模样,即是欣慰又是心疼。   不管如何,伤成这样却是收心不少。总是件因祸得福的大好事。   张家大娘这样想,可张二牛可并不是这样,他之所以没往外走,是因为自那之后,他再去就见不着那个傻丫头,而他阿娘自胡家回来,便带回了自胡家闲聊时得来的消息,那傻丫头不再往外跑了。   “阿娘,你这是干什么?”张二牛这几日被汤药灌的都要哭了,当下看到张家大娘手里又拿着一大包草药,不由紧张的问道。   “这是你胡大婶子带来的,听说胡家的二丫头近些时日还会帮着家料理活计呢!这不,听她说,这药就是二丫头给包的。瞧瞧,还包的挺好的呢!”张家大娘子一边拆着药包理着药罐子,一边回道。   噢!是那个傻丫头包的药啊!张二牛顿时闭了嘴,一边默默的望着张家大娘麻利煎药的手脚,一边告诉自己要忍着,这兴许是傻丫头带着歉意给包上的呢!他不喝,岂不是意味着他在心里记恨着人家吗!?而实际上,他根本一点儿也不怪她……不对!他被她揍了,下手那样狠,他怎么能不怪她呢!   胡思乱想之中,张家大娘将药煎好了,端过来那一碗烫乎乎黑乎乎的草药放在条桌旁待凉,道:“等你病好了,可要跟着娘到胡家婶子那道个谢。”   张二牛忍着那一股让他觉得反胃的药味,嘴里应下:“嗯!”心里想着,等他好了,定要上门问那傻丫头要一声道歉。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心情渐渐明朗的胡香珊,突然觉得自打上次出了口恶气,浑身舒坦多了。兴许是老天觉得内疚,有一丝良心发现,就派了个二傻子来给她出气的!?   不管了,她这算是穿越的性质过着重生的生活,带着两段记忆来到了这里,哪怕心底的再有不平、再有想不通、再有隐忧,她总归是要过日子的。   “阿娘!咱们家有多余的粮食,可有想过酿酒?”胡香珊前世是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姑娘,如今倒也是入乡随俗的跟着这一世的阿娘一起做些活计,比如还算比较轻松的便是剥玉米粒。   “酿酒?那都是有方子的。”胡家大娘摸了摸自家姑娘的头,道:“你前阵子想着多养些鸡存鸡蛋,怎么又想到了这个?”   “那也不是有多余的谷子给闹的我心思多了吗!?而且前阵子大兄也说到过的?”胡香珊笑了笑道:“阿娘你忘了呀!”   “李秀才就是好酒。听说他呀!当初就是因为酒才没考上举人老爷。”胡家大娘带着惋惜道:“可怜他一家几口,巴巴的凑了银钱给他上京,却是那样子。”   “不管怎么,李秀才也算是……那个……大兄说的满腹经纶……”胡香珊借着长兄故意装着半懂半不懂的模样,道:“总归讨好了他总没错。”   “你可别瞎捣鼓。养鸡费谷子好歹还能有鸡蛋,不成的话杀了吃也行,可酿酒那事可是手艺……粮食得来不容易,可不能给就这样糟蹋了。”胡家大娘道:“改明儿个挑个日子,你随阿娘上镇子去打些酒来不就行了。”   胡香珊想要再说,可到底认识到情势如此,她一个做了十几年小傻冒的姑娘,能无意中指着后山坡说什么鸡生蛋的事,私下里暗示加鼓动的让家里养了许多只鸡倒也罢了,如今再说出酿酒这回事也已经很不错了,如果突然说她会酿酒了,可不得被人当妖怪啊!   乖乖闭口是上上之策。   又过了些时日,张二牛皮厚肉糙的皮实,倒是养好了大半身子骨,整个人生龙活虎的就差能上房揭瓦了。张家大娘子看着他在家里不时走动,左摸右敲的,恨不得直接开口将他赶出去。   可到底是担心他在外头胡混,便又忍下了。   张二牛在屋子里晃悠了几日,实在是熬不住了,冲到院子里正在浆洗衣衫的张家大娘子道:“娘,我们这就去胡家去谢谢婶子!?”   张家大娘其实一直留意着这个小儿子的动静,每每弄出个什么大声响,她都暗自里提着心呢!   待到儿子冲出院子风风火火的来这么一句,张家大娘心中的石头反而落了地,不过接着就是疑惑不解,道:“你这几天烦躁就为了这?”   “哪儿?”张二牛有些不自在,左右闪躲道:“我这不是关家里闷得发慌想要出去走走!?”   张家大娘还是满腹狐疑,可到底想着小儿子野惯了,便也就不再多想。   ―――   张家往胡家道谢,胡家之后又送了些药草过来,几次下来,张二牛身子康健之后,便开始自个儿往胡家跑。   而每次他到胡家,胡家大娘都待他十分热情,时不时的拿些煮玉米、烤蚕豆给他吃,他一身黝黑的傍子肉,脸上黑里透红的也就一赖便是大半天。   胡香珊实在看不下去了,乘着胡家大娘到外院里干活,她将手上的活直接甩在了张二牛身上道:“你知不知道,光吃不干活等同于每天里只晓得造粪的废物?”   “什么?你说谁废物呢?”张二牛一边偷看胡香珊、一边小口的咬着玉米,听到她这么一句不善的话,当即脸涨的更红了,立马站了起来,将玉米一把扔到桌子上道:“上次那样揍人,我还寻你算帐呢!你信不信,我告诉婶子,你吃不了兜着走?”   “切!”胡香珊笃定他根本不会提,提了丢大人的是张二牛自己,再说了,她是真心烦张二牛这样老是缠着她们家,于是她毫不犹豫的再次鄙视他道:“你有那闲功夫,怎么不帮着家里干活?你家里供着你们跟着秀才念书,也没见你多上心。十几好几的少年人,成天里不事劳作,只晓得荒废时光,还好意思在这儿威胁人,也不觉得丢人的慌。”   张二牛气得个半死,按着他以往的脾性,直接一巴掌便要呼上去,可见着胡香珊,他真是中了邪了……他不打女的、他不打女的……于是,他只能复又拿起方才丢到桌上、那啃了一半的玉米撒气,这么一使劲,那玉米便被折断了。然后,站在那儿呼哧呼哧的大喘气。   胡香珊见张二牛这副模样,知道火候也差不离了,她是通过这些时日吃准了张二牛的行为风格,本就心里烦他,此时便要乘着机想一劳永逸的将他气走,最好以后他离自己能远一些。   果然如她所愿,张二牛站在那儿冷静了一会儿,一转身便往外大步急走。   胡香珊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松了一口气。   第五章 讨好   秋收农忙,家家户户的地里的高粱、稻子还有些余量未及收取。   按说,这个时节都是拼着命的快些乘着天气未转冷之前,快些将这些活计给干了,有些底子的人家哪怕出些稻谷子,也要将地弄干净了。而底子簿些的人家,便自个儿家里直接做了。   胡家就是因为大儿子与小儿子都要念学,故尔会寻些帮工,现下里地里是干净了。   而张家因为两个儿子都不是念学的料,故尔一般都是会想着省钱,余活会自个儿干了。   可是,黄坡村的人这阵子却是也挪出了空闲功夫盯着张家的田地,随后各自寻着机会互相小声的凑在一起说着话。   也不怪这些人八卦啊!这简直是奇闻啊!   张家的小儿子,自小出现在地里那就是用来捣蛋的,哪会正经干农活啊!   可现下,他们的眼睛没花吧!   其实除了村子里的人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张家的人也真是有些接受不了。   “娘,二牛他……”张大牛跟着李秀才那也只是近一年的光景,其实论起来也没什么念书考科的天赋,不过到底李秀才为人不拘这些,故尔张大牛便跟着一起学,下了学后,他还是会跟着帮家干活,自家地前,他已经连续几天都看到张二牛的身影了,他对着张家大娘道:“娘前阵子是不是在家里教训过他了?”   “教训啥呀!”张家大娘也纳闷至极,回道:“你又不是不晓得,我和你们爹自小没少打他,可也没这个样子啊!”   “老天开了眼了!?”张大牛呆立半响,朝那碧蓝的天空望了望,最后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道。   转眼便到了晚间,日头落山之前,各家各户开始收拾家具,清点一天的成果,张二牛虽然手生,可几日下来熟能生巧,且他力气耐力大,这么一比对,那收的庄嫁可是不比张大牛少多少。   喜的张家二老与长兄大牛,又是欣喜又是欣慰。   而在张家欣喜与欣慰浪子回头金不换的时候,胡家的胡香珊简直要无语问苍天了。   看着更加黑壮的张二牛,一脸得意之色的再次踏进胡家门时,她直接起身回了自己屋子,将门当着他的面甩上。   引得胡家大娘在外埋怨道:“二丫,怎么这样对你二牛哥。”随后又满脸热情与歉意道:“你别理会她,小丫头就是这样,你还吃玉米不?婶子家的玉米可是香糯呢!”   张二牛大概是有备而来,对于胡香珊的态度与反应也似是早有预料,就是拘谨了些,其它的倒是默默在忍受。看得胡家婶子一阵阵不好意思,她道:“二牛,快来坐。婶子这就去给你拿。今儿早上还有一些新鲜豆浆,婶子一会儿也会你端过来啊!”边说边下去准备了。   张二牛伸手摸了摸后脑勺,除了对着胡婶子笑着道谢,之后便默默的坐在桌子旁。看上去像是真的在等着胡婶子端吃食,可是只有他心里最清楚,他自己都在暗骂自己怎么这么不要脸。怎么就还不死心的想着胡香珊能够出来,哪怕看到他现在讨吃食的模样,骂上两句也好啊!   越想越唾弃自己,可越唾弃自己就越不想离开。几次反复纠结之后,他又嚯的起身,差点带翻所坐的那把椅子。   他急走两步到胡香珊的屋子前,急的脸红脖子也跟着泛红,道:“傻丫头,我……我不计较上次你打我了。好不好?我就是想和你常来常往……你上次拿藤条抽我,我谁都没告诉,我真的……我……现在我跟着张家干农活,也不出去胡混了。除了跟着秀才识字,我真的不行……其它的……我都在改呢!你不要看不起我……不要不理我……”   张二牛的话让胡香珊真的有些惊的,她最初是真没往少男少女那方面去想,可到底之后的送药道谢来往,让她隐隐有些意识,但一直都避开去想,如今张二牛的态度与言语,是让她肯定了,张二牛对她看来是动了少年情怀。   这算什么?爱情拯救了一个差点走了歪路的少年,让他从此踏上上进好青年的道路上吗!?   算了,想了想张二牛本质还是挺不错的,确实还是块可以□□的好料子。可如果张二牛以正常的邻家大哥来对她,她倒是没觉得的什么,现下这样子,她觉得这一切都与她没有太多相关,情感这东西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参和多了反受其乱。   “你回去吧!”胡香珊声音平淡的回道:“你是十几好几的,总是找我也是不该的。”   “我来找你,我阿娘是知道的。”张二牛更急了,说到一半脸上有了些许羞涩道:“我偷听到阿娘和阿爹的话了,他们有那意思……我今天来,也是想问问婶子,你们家是不是有要干的农活,我的力气很大,可以帮上忙的。”   有那意思?有什么意思?   胡香珊心里一咯噔。   正要再问,外边传来一阵哧笑声,胡家大兄与胡家小弟双双回来了。   胡家大兄胡征与胡家小弟胡成,站在那里咧着嘴笑出声来,张二牛回过头去看时,立马断定两人定然是站了许久了。否则不会笑的那样……那样过瘾。   “笑啥?”张二牛猛的转过身来,本能的捏紧拳头往前走两步,就要干架的模样,可到底是在挥拳的前一刻意识到自己在胡家,而且挥拳的对象可是胡香珊的嫡亲兄弟。他真是昏了头了。   见张二牛起初气势汹汹,之后如泄了气的球一般,两兄弟不禁对视一眼,尤其是已经年满十六岁胡大哥,且胡家小弟也有十三岁光景。一切尽在不言中啊!   胡家婶子端了吃食从厨房里出来时,看到的就是三个男孩子互相的站一块。   画面有奇特的是,张二牛摸着后脑勺子对着胡征笑的傻不啦几的,而对着胡成,则是一副大哥关照小弟的模样。   晚饭时分,张二牛就算再皮厚,也告辞的回了自个儿的家。   而胡家老爹、胡家大娘、胡家两个兄弟与胡香珊一起围坐着,一家子吃饭难得的安静,并且同时将视线时不时的投向胡香珊。   胡香珊被看的几乎吃不下饭,最后终于顶着压力将肚子填饱之后,就放下碗筷慢悠悠的边擦嘴边道:“我吃饱了。”   在一屋人的目光注视下,胡香珊僵直的身体缓缓的移回了屋,随后默默的关上了门。   胡家小弟胡成伸长脖子,直看到那扇房门阖上之后,原本安静的氛围顿时被打破。   兄弟两人七嘴八舌,当然以胡成话最多、描述的也最生动,恨不动当场演给大家看,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个七七八八。   令兄弟俩人有些难以接受的是,自家爹娘并没有一般爹娘那样的强烈的不满反应,而是笑眯眯的、胸有成竹似的笑了笑,尤其是胡家婶子直接用筷子敲了敲胡成的脑袋道:“就你像个猴似的,快吃饭。”   胡征到底十六了,他低着头稍身想了想便似是明了。   到了晚间,胡征找到了胡家爹娘的屋子,问道:“难不成,你们真有打算,将阿妹配给张家二牛?”   胡家往祖上数,其实也是读书人家,不过就是没出什么大人物。之后几代没落了,便只能靠着田产庄稼过活。   如今在胡家老爹时,算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家境往上又跃了一个层次,算是当地的富户,可到底前半辈子的日子也很窘迫,半辈子在地里刨食,家里前后的操心生计,到底也是略显老。一笑脸上便有褶子出来,道:“张家虽说底子不如咱们家里,可到底张家大婶子为人也算和善,将来是不会亏待你妹子的。”   “可张二牛那样子?”胡征十二岁时,家里才有些闲钱供他,比起村子里一般年龄的孩童,他也算是有些读书的天赋,但到底开蒙的晚,读到现在也才有些把握要去考秀才。家里又因着他的学识多,且是长男,隐隐做决定时会将他考虑进去,故尔他才会跑来找爹娘商议自己对妹妹婚嫁的看法道。   “阿娘晓得你不放心。”胡家大娘将大儿子拉到了一旁坐下,道:“你阿爹与我前头里也是不放心的,可这许多些日子里,娘瞧着张二牛其实心眼子并不坏,又有把子力气,将来再有你们兄弟帮衬一下,你妹妹那模样你也是知道的……这样子……他们将来的日子想是不会难过的。”   胡征长的偏瘦弱,身上的书生气也渐浓,他原本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可一想到妹妹先前的逢人就傻乐呵模样,如今几月虽说是心智开了,可到底也还是少言寡语的。眼瞧着也要往十六岁上奔了,再拖便真是嫁不出去了。便也只好闭口不言,算是默认。   但自此之后,张二牛在李秀才的学塾里识字的日子,便不怎么好过了。胡征一直看着他,他逃课及早退的次数明显比以前少了。   第六章 转念   胡香珊好忧愁。   对于她来说,现代记忆那是清清楚楚,可那个身为废皇后的记忆却是模模糊糊、且明显有缺失不全,除了几个重大的事件比较清晰之外,其它的不晓得是她之后被废的日子过得过于浑浑噩噩,还是有意识的要忘记,总之不到那个时间点上,她是记不起来详细的了。   这对于这一世重生加穿越的她来说,便有些被动,连蒙带猜的她意识到,在她十五岁及十六岁的这两年时间里,应该是比较关键的。因为,所谓的被当作福星而被选进皇宫,就是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   她不晓得该怎么避过,难不成……难不成……   对了,要不先婚配!?这样皇家总不见得与已经订亲的老百姓抢老婆吧!   她拿着随手捡拾的枯树枝来回无聊的划动着,有了这个念头时,突然停住了手中动作,顿在那里再细细想了想……脑子里可供选择的也只有张二牛了。   抚额!难不成,她真的要利用那一颗少年纯纯蒙动爱情的心意吗!?   不过,不管这种行为会否会让她自己都无法接受,还是在他人眼中会有何评论,对于眼下的她来说,她都必须给自己留一条可以走的路。尤其是当她也侧面了解到了两家爹娘间的态度之后。   大不了,将来她对他好些,也算是弥补自己最初动机不纯,而从内心对此事利用的亏欠吧!   于是,当胡香珊再次遇见张二牛时,她的态度明显就不似先前那般冷淡,她也在尝试着去让他接近,因为只有与人接触时才会产生了解与好感。她必须也要为之努力。   张二牛高兴坏了,他更加努力的摆脱之前的恶习,虽然偶尔会冒出一些粗俗,但被胡香珊默默的斜晲之后,便马上能够改正。总之一切都仿佛十分顺利与和乐。   又过了一个多月,已经进入初冬时节。   家里的基本生存供给得已满足之后,便想着其它的消费,胡香珊与胡家大娘两人忙前忙后的,几个月下来,看着满满两大筐的鸡蛋,不由的动了动脑筋,道:“娘!如今咱们家里养了那么些鸡,鸡蛋吃不完存着时间长了,便也会浪费,于其这样,不如我拿着到集市上卖些钱,也好买些肉食、海里的给大兄与小弟们补补。”   胡家大娘想说家里又不是断肉,她常弄些猪肉做菜啊。可话才到嘴边,胡香珊上前搂着胡家大娘的胳膊撒娇道:“娘!我嘴搀,人家都说镇子还有其它吃食,我想也买些来。”   胡家大娘被自家闺女这么一摇一拉的,便也觉得胡香珊说的有些道理,换些海里产的或者镇子上做的什么糕点调调口味也是不错。于是便也应下了,道:“就你一人吗?回头等你大兄他们放假陪你去。”读十天休一天,胡香珊想了想觉得这样也好。   “婶子,我是二牛啊!”院子外张二牛被胡香珊□□的很有礼貌,知道进人家家前要敲门或高喊,得到人家准许了才让进,虽然胡家的院子是开着的,可他却是扯着嗓子在外声音虽响,却是透着无比恭敬道:“我可以进来吗?”   显然今日张二牛又逃课了,亦或是上了一半,乘着响午午休溜了出来。   不过,胡张两家已经没有在意他到底能读多少书了。至于胡香珊,她是想着以后再说。毕竟饭要一口一口吃,不是吗!?   “进来进来!”胡家婶子当然知晓这一切都是眼前的自家闺女弄出来的规矩,看着张二牛这般听话,她心里又是觉得好笑又担忧将来胡香珊入了张家门,被张家反过来做规矩,一面高喊着应门,一边低声对胡香珊道:“你这样对他,小心张婶子看着心疼,将来搓麻你。”   “晓得了,阿娘!我心中有数着呢!”对着胡家大娘,胡香珊才不会去想着掰道理,而且在这样一个生活背景下,她也不会想着去掰弄什么,于是便抿嘴一笑从善如流道:“我这就去应门,将他请进来,好了吧!?”   胡家大婶点了点她的额头笑着摇了摇头,随后便到院子后面,继续收当天的鸡蛋去了。   ―――   张二牛其实长相并不难看,相反褪去了以往时不时流出的蛮横样儿,待让人看顺眼了,还能看出几分高大帅气的样子,加上他生拦实,村子里那些个姑娘家也其实都在暗自里注意着他。   黄坡村土地肥沃,大约风水也好,出了不少富户,富户当中也有许多积累的更多余钱的人家,便想着捐个官身,原来住在黄坡村的柳家,便是累积了两代之后,到了柳父这一辈中便可称得上是当地的小财主,弄了员外的称号,便搬至了镇子上住。只留下柳家两个老人,不愿离开而留在了村子里。   柳家的女儿柳芝婉时常带着丫鬟与小厮回到村子里来,探望柳家的祖父祖母,但到底也是十五岁的待字闺阁,近些时日以来,柳父柳母看管得比较严,她已经有几个月未回黄坡村了。   对于柳芝婉,她更喜欢以往在黄坡村里的时光,并不是因为自小在这里生活,而是在她心中,她有人一直思念的人。那人说出来,胡香珊定然不会信,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张二牛。   上镇子上卖鸡蛋,胡家大娘不放心胡香珊,可是出门留弯子,有张二牛跟着,胡家大娘想了想便不反对。   指着眼前那一条溪流往南方向,有一片还算独立的小林带。与坡顶上那绿树成荫的山林不同,这个小林带是可以使人安全的进入、通过的。只是平日里,大家不往这行走而已,且又值天气转凉,没人会想到往林子里钻的。   “你看这一小片林带,就那样荒着多可惜。”胡香珊指着那个小树林的方向,道:“要是能钟上果子,弄了大大的果园,对村子里来说,又是一笔大的进项。”   张二牛跟着胡香珊,越了解她越是仰慕她,他觉得她不但长的好看、脑子其实也好使的很。至于以前他怎么会觉得她傻呢,他曾经问过胡香珊,胡香珊给出的答案十分简练,道:“因为真正傻的是你啊!”   张二牛不及辩解,现下里听着胡香珊出了个新点子,随后还说的更为详细道:“咱这儿的地适合种苹果、葡萄、梨、桃子、西瓜,当然若是没人买那就亏大发了。我们要到镇子上去看看,或者索性自个儿做些生意,不过那样的话,先期银钱与各方面关系又成了问题……如果让里正、里长、县老爷一起,不晓得他们愿不愿意……”胡香珊的脑筋越转越快,而张二牛的眼珠里溢满的仰慕也就越来越多,简直成了崇拜,甚至到自惭形秽的地步。   其实,对于胡香珊来说,这些还都是纸上谈兵的东西,在她原先的环境中,根本不值一提,但是她忽略了‘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真正涵义。对张二牛来说,她简直就是他的女神啊!   “二牛哥!”一声略显刻意的娇弱之声,打断了胡香珊与张二牛两人间的融洽气氛,柳芝婉站在那儿,身旁有丫鬟跟着,轿子停在她的身后,而轿子旁还有两个轿夫和两个护院跟着。   对于村子里的人、哪怕是在镇子上来说,这排场都不算小了。   第七章 矛盾   论容颜,胡香珊是天然纯粹的自然美,未经任何仪容修饰,如果非要说出个风格来,那便是端庄的美。只是,偶尔她的眼中冒出那一瞬间的光亮,对于一直都没放过她任何表情的张二牛,简直是次次都让他铭记在心。   而柳芝婉,走的是风吹弱柳般的柔美路线,再加上家境不错,脸上的脂粉与首饰都还算齐全,俗话说三分长相七分打扮,站在那儿,也是能够让人看了产生舒服感觉的人儿。   胡香珊是过来人,打一眼便瞧出柳芝婉看张二牛的眼神不一样,她默默的转头看了看张二牛,而张二牛也是个挺有意思的人,兴许是心里有人了,对于看到柳芝婉的神情与状况却是被打扰的烦臊。   “你谁?”张二牛好似也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但是他时刻牢记胡香珊说的要有礼貌,于是在烦臊的本能脱口而出的质问后,便敛了敛脾性道:“咳!咳!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柳芝婉的眼中顿时出现受伤的情绪,她每次回村子里来都是极早的起身,洗漱装容,就是盼着能见他一面,尤其是这一次,长久没来黄坡村,她以为他会与她有一样的久别重逢的激动与欣喜情绪。   可是,没有!   “二牛哥!我是小婉!你怎么不记得我了?”柳芝婉上前一步,带着青春期特有的青涩与羞怯笑容,满眼含盼的望着张二牛道:“柳家的小婉啊!”   他怎么可以认不出她了呢!   虽说有几个月的光景没再见,可是小时候张二牛常给柳芝婉扎竹蜻蜓,上一次她回黄坡村时,张二牛还远远的冲她吹着口哨呢!   “噢!原来是柳家的大小姐啊!”张二牛拧着眉想了老半天,才恍然大悟还半带疑惑与不确信的道:“可是怎么长的不一样,脸怎么那么白?还有你怎么胖了?”   胡香珊简直给跪了。   柳芝婉站在原地抖啊抖,脸色瞬间僵硬尴尬。终是受不了张二牛傻站在那儿继续处于回想与前后比较阶段,还时不时的认真打量她,期间还重重的点了点头,以肯定自己方才说的话是对的,道:“嗯!确实是胖了!脸色白的也不正常!”   胡香珊哀婉的看着蹒跚而去的柳芝婉上了轿子,幽幽的回过头来,换成她仔细打量张二牛。   张二牛正经着木着一张脸,任由胡香珊上下左右的、眯着眼仔细端详。   直看得张二牛受不住,整个面皮包括头颈处都泛起了红色,不容易啊!越来越黑的张二牛能够让肉眼看出红色来。   胡香珊重重的冷哼一声,随后转过头算是放过了他。   当胡香珊继续朝前走时,跟在后头的张二牛狠狠的松了一口气,随后屁颠屁颠的跟了上去。   ―――   这一年的冬日,对于连续几年都大丰收的大启朝来说,那可是丰衣足食、幸福快乐的一个冬日,每家每户商讨的是新年里弄得什么新鲜的吃食,以犒劳自己与家人一年的辛苦付出。   但是对于北元、及匈奴等边境苦寒之地的周边小国来说,内部的争端消耗让他们无暇关注百姓的生活,更别说什么耕作与养殖。他们习惯的抢夺,习惯了用强盗的方式去侵占别国的财富。   而大启朝如此富足,与他们接壤的大启国土及居住的百姓们,则不可避免的被他们滋扰。   消息传到燕京皇宫,当朝皇爷怒及攻心,大声骂道:“一群填不饱、养不熟的白眼狼……”   雷霆之怒,总是要有个结果的。   讨伐与驱逐外敌、保家卫国的议题被摆在了首要。   北元离顺天府很近,依着皇爷的意识自然是动用北直隶的兵力,而问题就在于目前各个卫所里有许多勋贵子弟,长年没战事倒养成了他们看上去中用、其实没什么战斗力。   初次作战拉过去的人马,数量上尽够,但终究是拼不过长期艰苦环境中、马背上一直操练的如何抢夺的那些鞑子,这一场战事气的马背上夺天下的皇爷又是一阵更大雷霆之怒。   如此一来,便要向保定府或者山东承宣司等地调兵,一旦调了兵力,便就要征新兵补充。而西北那边的战事也渐渐胶着起来,一时间,济南、东昌、兖州、青州、登州、莱州、河间府、大名府的等地,兵力征集开始浩浩荡荡的张罗了开来。   “快看,快看。”黄坡村里长正贴着朝廷下发的告示,引来了许多人的围观,道:“朝廷也有几年没有这般规模的征兵了,都瞧好喽!驱逐鞳子、蛮夷保家卫国、挣下军功,那可不止有了男儿本色,且还能妥妥的得到爵位。将来若是能成大将军,封妻荫子都不在话下啊!”   大家顿时接着里长的话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张二牛身量高,他不必要挤到前头就能从后面看那告示看得清清楚楚。默默的站了有好一会儿,终是垂头返回了家里。   张家大娘看着突然间沉默的儿子一个下午了,终归是有些心疼,上前问道:“二牛,你怎么了?是不是和胡家二丫头吵嘴了?”   提到胡香珊,张二牛本能的不想让自家阿娘对她有坏印象,于是道:“娘别瞎猜!”   “呦!这还没过门呢!怎地就护上了?”张家大娘看着二牛这样子急急护着,心里微微泛起一丝酸意,不过到底也是她自己看上的人家,便就笑了起来,打趣道:“那到底是什么事?”   “娘!”张二牛有些踌躇,但终究还是将那告示的事情与张家大娘说了,随后道:“若是能击退鞳子,保家卫国将来能获爵位,咱们张家不就能翻身了?”   张家大娘脸色都变了,想起这个儿子之前在外胡混,三天两头与人打架,让她提心吊胆,现在总算安稳了几天,就要出去参战,打仗可不是打架,要出人命的。她觉得自己能忍着让他把话说完,都已经是极难得的了。她颤着唇像是哀求又极似无奈道:“你安安稳稳的做个升斗小民就不行吗?”   “可是阿娘,咱家就那些田地,将来大兄娶了娘子,再生几个娃……”张二牛连忙上前搀着张家大娘的胳膊,让她先坐下,随后一脸正色道:“这日子……”   “胡家那边底子不簿。”张家大娘不想听张二牛再说下去了,她直接打断道:“且那二丫头之前也不是什么伶俐人,现下能与我们家结亲,定然是不会亏待你的。阿娘早就都替你打算好了,你还有什么要担心的。”   “阿娘!你怎么能打女方家财物的主意?”张二牛是极不赞同张家大娘的想法的,他虽然自认为没什么出息,也不爱跟着学什么论语做文章,但是他听多了镇子上的说书,那些类似于关二爷的平生英雄事迹,也激起了他心中的凌云壮志,当下他极不赞同,甚至还有些反感,尤其是还说到胡香珊,他道:“二丫怎么不是伶俐人了?她可是聪明极了呢!”   见儿子再次护着胡香珊,张家大娘本能的蹙了蹙眉头,可现下她也顾不上那许多,先打消了去应征入伍的念头再说,于是连忙拉住张二牛道:“二牛!你想想,你十六,二丫十五,这日子也该定下了。一上战场可是要好几年呢!那二丫等得了你?”   张二牛虽然舍不得家里人,可到底更舍不得胡香珊。   他之所以犹豫沉默,其实也是想到了这一层。   听到自家阿娘提到这一茬,不禁再次沉默,随后有些颓丧的坐了下来,张家大娘一看有戏,更加再接再厉的劝说道:“这样!过几日,阿娘便再去胡家探探口风,若是胡家婶子给个准信,阿娘便让你爹提着猪肉、再带着干点,上门提亲。”   提到马上提亲,张二牛心里终于松动了,脸上的羞涩掩也掩不住,脑中自然的就想起一身红衣的胡香珊,在新婚之夜坐在他怀里的样子,不禁像是针扎屁股似的,急急站起连看一眼张家大娘都不敢道:“娘又胡说了,我回屋里去了。”   张家大娘也长长的吐了口气,她看着张二牛身影消失的方向。心底里打定主意,过两日便要到镇子上去一倘,随后至胡家提起这事。   第八章 伺机   可是,世间的事情真是极易出乎人的意料。   对于张家来说,张家老爹与张二牛一起至镇子上,原本是件极高兴的事,可飞来横祸总是让人措手不及。   看着几乎半死不活的张家老爹,再看着浑身都是伤的张二牛,张家大娘觉得天塌也不过如此。   “他爹,你怎么会弄成这样?”张家大娘腿都软了,将张家老爹挪至床上躺好,又让张大牛去请村子上的郎中,这才问道。   可张家老爹哪还说得出话,张二牛一脸悲愤的模样,更是让张家大娘担心惧怕,道:“你们是不是惹到什么人了?”不就是去个镇子上置办些东西吗?还能惹到谁呢?   张二牛紧紧咬着牙齿,双手也是握着拳抿着双唇,最后突然跪在地上,道:“爹娘,儿子不孝,长那么大除了给家里添麻烦惹事非,就没干过一件正事,今日又连累爹……”话说到一半,委实说不下去了。   堂堂七尺男儿,因着旧日恩怨惹上是非,临了却是连自个儿的爹都要遭殃。   张二牛猛的站了起来,头也不回边往外行走,边决绝道:“若是儿子此去不回,爹娘就当没生过我这个儿子。”   张家大娘简直要疯了,她尖叫一声扑上去就紧紧拉住张二牛,厉声道:“你要去哪里?你这是要逼死你娘才甘心吗?啊!”   可是张二牛如铁塔般的站在院子里,任由张家大娘失败了几次之后,索性就赖在地上紧紧拽住他的一双腿挡在前面,他进不是退不是,双眼都急红了。   闻讯赶来的胡家大娘带着胡香珊,提着草药赶了过来,一进院子便看到这样骇人的场景。   “这是?”胡家大娘手是拿着一些补药与治跌打的草药,匆忙之下也只能空出一只手去拉,对于僵持在一起的张家母子两人,这点子力气也就看看而已,胡家大娘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只能先劝着道:“二牛啊!听婶子一句,这样拉扯也不是个事,有话好好说。”   张二牛浑身的肌肉都是紧绷着的,赤红着双目的样子哪是能听得进劝的状态!?   胡家大娘也凭白的浪费着力气,徒增喧嚣罢了。   胡香珊自进院子便极是冷静的观察着情况,将张家大娘拉扯张二牛、情急之下与胡家大娘说的几句话听完之后,没几息功夫,她算是理清楚了些微的来龙去脉。   于是便上前拉住张二牛道:“你身上这些伤恐怕不止一人造成,现在贸然前去,除了送死也做不了其它。何况,那些人指不定也正防备着你寻人报仇,你倒好,落得了别人的算计倒还罢了,结果还是独身前往。”   已经陷入恨意巅峰的张二牛,其实心底里隐隐也是有些意识到胡香珊所说的道理的,只是到底情绪上也控制不住,故尔才与张家大娘纠缠在院子里。   胡香珊再次上前一步,握上张二牛的手慢慢的捏了起来,那手臂处、手腕处、手背处,每一处筋骨都是硬的,可是在她揉捏下却是慢慢放松,渐渐地,张二牛的神情也开始恢复理智,他转头望向胡香珊,眼中有着那一闪而逝的温和之意,胸口中暴戾之气压下去之后,张二牛缓缓从胡香珊的双手之中,将自己的右手臂撤了回来。   随后,他深深的望了眼胡香珊,转身回了屋子。   犹如死里逃生般似的,张家大娘失控的瘫坐在地上大声哭了开来。   胡家大娘与胡香珊连忙上前,将她扶起并且帮衬着安置家里的一些杂事。   直到胡家大牛带着郎中归家,一切才彻底恢复了平静。   但这也只是表像,第二日如惊雷般的叫喊声响彻张家院子。   张二牛失踪了。   “我这眼皮子自昨晚起就一直逃个不停。”听闻了讯息的胡家大娘,一大早上就唉声叹气的不下十几回,道:“二牛这孩子,肯定是忍不下这口气的。”   张二牛到底是没将自己的话听进心里。胡香珊叹了口气后,也是十分担忧,但眼下的情况,不得不让她问一个最坏可能的问题道:“娘!张二牛他以前与人打架,赢多还是输多?”   “二牛打小就爱与人闲混,常常见不着人,野惯的样子倒是极少见他输过,对了!除了上次被人抽了一顿,加上这次。”胡家大娘回忆道:“唉!总归是要谋个正经营生的。”提到这个,胡家大娘看了一眼胡香珊,想到两家都极有默契的要将两人凑成堆,便不由担忧起来张二牛将来能否给胡香珊一个稳定的日子。   上次被抽因为招惹了胡香珊,后又束手被她用藤条抽成外伤,直到现在也只是两人之间的小秘密,而这一次弄成这样,倒是真的十分棘手。   以胡香珊对张二牛的了解,觉得他还算是个有担当的小汉子,这些时日来也是挺本分的。这样不声不响的跑了确是让人意料之外,可细想想又觉得意料之中。她觉得他多半是寻仇去了,这心里七上八下的,竟然也替他担心起来。   “我本以为怎么着也要过个几天,等身上的伤好了之后,他才有可能再至镇子上去寻那些人讨个公道。”胡香珊蹙眉道:“哪个晓得当夜里就不见了。”   “你也不要太担心了。”拾道好家里的一些活计之后,胡家大娘便坐在胡香珊身旁,安慰起自家闺女道:“一大早你哥哥就说了,明日休学,今日响午过后就带着你阿弟一起去打听打听。差个半日课,想那李秀才应该也不会就让他们平白荒废的。”   胡香珊觉得很暖心,废皇后的那一生被人恶毒的讥讽过天煞孤星,没夫妻缘、没子女缘,父母兄弟也是寡淡至极,除了会给她惹祸外,什么用处也没有。   以至于她初初来到之后,起初对胡家人也没有什么好的感觉,但是真正相处下来到如今,有着现代经历的胡香珊却觉得事实并非如此,洋溢着满满关怀的胡家人,其实是善良的一家人。   “娘,就不要麻烦大兄与小弟了。明日里我自己上镇子去探探。”家里就指着大兄胡征能够考上功名,至于小弟虽然没什么读书天赋,可到底年纪尚小还有潜力可挖,于是她先是拒绝,虽然带着点调笑道:“他们可是胡家兴起的希望。”   “你也是胡家的希望。”到底闺女的话也很暖心,胡家大娘笑着轻轻拍了拍她道:“你大兄与阿弟那样子,我和你爹也就是指着他们能够有功名,至于多大指望倒还没觉得他们有多大能奈,就想着后三代能恢复胡家先祖读书人的清贵家风。”胡家大娘兴许是被胡家老爹平日里灌输的挺多,此时说着话,一半踏实一半还是带着梦幻,眼中都散发出憧憬的光芒。   不过,到底眼下和将来还是分得清楚的,胡大娘子兀自期许了一会儿,便又回归原话题道:“不管如何,二牛这孩子这些日子也帮了我们不少忙,总是不能不相助的。”   当天午时胡家两兄弟胡征与胡成,到了下晌时都没返家,而是拿着早上多出来的饼直接往镇子上去寻人了,直到太阳下山,他们才借着月光回到了村子。   第二日,一整天兄弟两人都在镇子上,可结果也是一样,张二牛像是蒸发的似的,不见了。   “大兄有无打听,这两日镇子上是否有打架之事?”胡香珊本能的觉得蹊跷,道。   “有!”胡征自小也跟着做过农活,后来虽然家境好了被胡家老爹安排了读书,可到底在日头顶下晒多了,身形颀长但是略为黑瘦,他懂事的早且又是家中长男,身上隐隐透着股沉稳道:“我循着信儿去寻,可这两日也没听闻再有类似殴架之事。”   “哥!你觉得张二牛有没有可能是躲在哪个地儿,打算着伺机而动呢?”胡成年龄小胡征五岁有余,出生后便被家中呵护着,七八岁时家中境遇又好了许多,吃得比身为大兄的胡征要有富足,故尔长的略胖且白,他一双略显白嫩且有肉的手撑着下巴皱着一张脸,想了想后道。   对啊!若是张二牛闹出些什么,镇子里定然也会有些风声出来的。   众人一想,顿觉得心里安了下来,可转尔又提了起来,胡征对胡成沉声道:“明日告假,你与我再一起去寻。”   “不用。”胡香珊觉得不能如此影响兄弟的学业,道:“还是我去寻。”   “不行。”胡征反对道:“你一个姑娘家,独自去镇子上让人不放心。”   “哎呀!明日我陪着二姐去不就成了。”胡成眨了眨眼睛道:“反正我也没打算近两年去参加乡试。”   胡家老爹与胡家老娘一直静静的听着三个子女的谈话,直到此时,胡家老爹才道:“就这么说定了。老大依旧去念你的书,阿成跟着你姐去镇子上再看看。”   胡家就这样将事情给敲定了,而镇子上的张二牛,此时正如胡家小弟给猜中了,他一直没挑到合适的时机下手,但到底也有两日了,没吃好睡好的他,倒是出人意料的并没有越来越焦躁,相反却是越来越平静。   就像紧紧跟踪了好几日猎物的狼儿,此时伏在暗夜里静静的候着最佳捕猎时机。   第九章 世子   大启朝实行的是宵禁,哪怕丰县的镇子白日里再热闹喧嚣,到了亥时也都开始各自闭门不出,省的被晚上巡检的人抓住,弄得一个不好,便是被扣上谋逆乱民就要遭殃。   当然百姓们闭门不出是各自歇息,但镇子上有一条迎来送往青砖瓦房长街,却是灯火要亮到夜半时分。   张二牛自傍晚时分就混进后院,他脑海里刻骨似的记着当日那几个人的长相,已经两天两夜了,他总算是查找到他们的行踪了。今晚,他就要报了此仇。   “哈哈哈!你说那个小子与他老子会不会死了?”夜半临的,那三个男子已经醉的胡乱言语,其中一个想到今日的银子来路顺畅,不由兴致高昂的道。   “怎么会?我们下手那都是有数的。”一旁的男子左拥右抱,时而饮酒时而用手胡乱摸旁边的窑姐儿,回道:“不过那老子身子骨不行,估摸着要受些罪。”   “只要不死人。我们就无事。哈哈哈!”前头说话的男子接口道:“那年轻小子倒是能抗凑,待过几日再去村子口处寻他,只要将他打废了,我们拿到了银子,就可以远走高飞了……”   许是两人之间的对话打扰了兴致,又或者是两说话不带把门,另一个像是领头模样的男子一个眼刀飞过来,奈何另两个早就醉的狠了,说话不注意便也罢了,反应更是迟钝。等他理解到那制止的眼神时,早就脱口把话都说完了。   “你小子找死!”领头的男子其实也有五分醉了,只保留一线清醒这才能还有意识注意言语,可是当他的示警被忽略后,当老大的权威受到了挑战让他怒火上涌后,更真的也忘记了目下的状况,他上去就是一拳,边打边骂骂咧咧道:“他娘的,眼睛长脑门上了。连大兄的话都不听了啊!”   看到方才与自己搭话的被揍,一旁左拥右抱的男子连忙上去拉架,但脚步踉跄,架没拉准,几番纠缠。三人很快就乱成一团。   一旁的窑姐早就吓的躲到了一旁,直到老鸨子与龟公们前来,看在银子的份上也不敢有何大动作。   待休战后,三人酒意加上打架消耗的力气,个个都瘫倒在地上,迷迷糊糊的、已经昏睡的模样。   龟公确认了三人都没什么知觉之后,老鸨子这才万般嫌弃的扭了扭腰身朝地上的他们啐了一口,随后递了个眼色于一旁的窑眼儿道:“还不拉进去,明早再问他们要留宿费……”   窑眼儿当然是愿意这样做的,否则光陪酒能嫌几钱!?何况,这三个人已经这样了,当晚定然是什么都做不了,她们轻轻松松的待明日结算,那可是多好的事儿呀!于是当下便一一上前,呼叫着底下的杂工们帮着,将人意欲各自拖回房。   张二牛早就混在了一旁,充当着杂工,早就将先前他们的对话都听到了耳朵里,胸口中的一腔怒火能忍住着实不容易,此时见有机会,自是瞄准了那个当头儿了,上前帮着窑姐儿将人从地上拖起来。   “这位姐姐,瞧这个猪似的一滩烂泥模样,气味又难闻不堪,不如我将他安置了,姐姐去梳洗一番好好歇歇。”张二牛毫不留情的将人一路拖着走,跟着那个粉衣的窑姐儿至三楼阁间处,便半躬着腰垂着头谄媚道:“待到明日,姐姐早些个起,再过来岂不更好?”   张二牛久混于市井,身上若要带上些吊儿郎当与油滑那也是极其容易的,且他相貌外形都不差,粉衣窑姐儿看了他一会儿,随后当然也是乐得如此,便道:“你倒是个机灵的,从前怎么也没瞧见过你。好好当差,自有你的好处。”   “自当是好好跟着姐姐的。”张二牛也是听闻过这种窑子里的规矩的,杂工们帮着窑姐儿混,充当着护卫的角色也是能得几许好处的。于是便似逢了贵人似的,态度更加逢迎道。   窑姐儿很是满意张二牛的灵活,再次瞄了眼张二牛那宽阔的肩背,伸手将张二牛的脸强硬抬起看了看,见他皮肤略黑,脸部轮廓俊郎使他整体看上去,更见男子健壮的气息,不禁更加满意道:“以后,你就跟着我了。”说完,还不忘抛了个媚眼过去。   张二牛其实非常不愿意被人瞧见长相,但到底也是没料到也不敢生生抗拒的太过明显。   待窑姐儿离去之后,张二牛的注意力就都放在了那个拖在地上的、使他先前遭了难的地痞领头身上。   这边张二牛在报着仇,殊不知,同样的窑子另一个雅间里,三个人正坐在黑暗之中,借着月光暗自商讨着什么。   “世子,这可如何是好?若是闹将起来……届时这儿便也不是久留之地。”青衫劲装男子,斯文如一介书生,但他手中握剑,带着忧心道。   “程昭说的是啊!您身上还中着毒,若是不好好将养,还没到顺天府,就要惊动那头,到时候动静一大,功亏一篑是小,您身子受不住是大。”身材高大胸腹部的肌肉鼓起来、是程昭差不多两倍的黑衣男子,身旁放了一把与他肤色同样色系黑褐色的刀,他的声音显粗,极力压抑之下还是因为中气特别足而显得特别清晰高音量。   这引得程昭有些不满,瞪了瞪他道:“江义,你轻声些。”   “无妨!”被身旁两人极其担忧焦虑的世子,剑眉星目、却是情绪无波无澜,眉宇间闲适淡然,丝毫不见急迫,仿佛被蒙了一层灰尘般的华贵雍容之气,偶尔透出的那股恬静如皎皎明月,此时他轻吐两字的语气,光听声音觉得他讨论的不是危机,而是吃茶赏月般随意,但细细看他容颜表情,一丝变化皆无,犹如古井般深邃的眸子仿佛什么都不在眼里,道:“离这个镇子最近的,不是还有一个村子吗?”   “世子之意?”程昭顿时反应过来,道:“难不成……”   世子点了点头,道:“那一处往反的方向正是莞平,几个时辰便能到保定府,皇上近日已经多次相询钦天监关于福星之事,半年快到,想来过阵子便要张罗着选秀。”   “哎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江义一拍大腿,犹如醍醐灌顶似的道:“届时跟着那起子寻了美人的红衣白面阉人一起返京,不易察觉不说,还不怕打草惊蛇。”   江义的举动不出意外,又引来了程昭的不满,几个犀利的瞪眼过去,江义连忙压低声音讪讪的笑了起来。   “去查一下那个杂工。”世子的声音又响起道:“必要的时候帮他一把。”   既然不是久留之地,便是要闹出动静也要待明日再说。这一晚,他们三人要做防范与转移。   程昭与江义恢复正经之色,默了默便明白世子之意,一一应下。   ―――   第二日卯正,临街口的点心铺子、小酒铺子才开张,不一会儿便有零零星星的前来,张二牛身上的旧伤本就未痊愈,经过昨晚的使力,一晚上出乎意料的十分顺利,他差不离用相同的方法将另外两人给弄出了窑子,套上麻袋狠揍了三人只余一口气之后,他便将他们扔在前头街口两幢宅子高墙之间围着的甬道尽头处。   一切都顺利的有如神助。   到底是报了仇,心情大好。但也不宜在镇子上久留,张二牛拿着几个铜板子买了些馒头之后,又想着胡香珊提过,打算买些酒的。于是他又到酒铺子处打了两壶秋露白,便意欲往村子里返回赶路。   可,到底人算不如天算。   就在他填饱肚腹之时,一队差役快速的通过这渐复热闹的街头,往镇子上唯一的窑子方向赶去。   张二牛心中一紧。顿时觉得情势不太妙。   确实如他所担心的,可接下来,更令他措手不及的是,他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个人,而背后清晰的传来冰冷与坚硬,让他不得不老老实实的按兵不动。   这才卯时刚过,整个天空都显现了碧蓝如洗般的湛蓝。日头也早早挂在了天际,洒下的阳光与照在人身上的温暖,都预示着今天是个好天。   好天气,万般皆适宜。   当然,这对于缉拿盗匪、逃脱缉拿的,也更加适宜。   来往镇子和黄坡村的那条道上,来回两路匆忙的人马,一路是胡香珊与胡成,还有一路是成靖侯世子及其护卫程昭、江义,只是不同的方向,且皆匆匆赶路。着实十分正常。   除却成靖侯世子一行,江义赶着马车,程昭坐在车辕外。两人半遮在斗笠下、如鹰般的双眼早已经将胡香珊所乘坐的马车,快速扫视了个透。   对于胡香珊来说,她的敏锐让她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危机感,可待掀开帘子也看不清那疾驰而去的马车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于是也就不特意留意了。   擦身而过之后,成靖侯世子的声音轻缓却清晰的传了过来,道:“你们也莫要戒备如斯,省得稍后到了村子里,引得注目。”   他们三人都是普通路人装扮,可到底体形上已经会有些区分。到村子里去,可不能因着言行举止的怪异,而引人更加关注及至怀疑。   尤其是江义,除了体形之外,那偶尔控制不住而外露的煞气,着实太过明显,他在马车里小憩,都能感觉到那阵阵令人心口发紧的气场。   第十章 寻找   黄坡村至镇子上,以胡香珊的脚力靠走的话一天也走不到,但是如有个驴车来代替脚程算,差不离一个时辰不到便可到达。   胡香珊觉得没必要虐待自己,而且这种情况下,争取时间早些寻到张二牛那才是要紧的,万一晚了,张二牛出点什么事那就麻烦了。   胡家老爹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不在家,胡家大娘倒是个大方人,胡香珊、胡成姐弟两人身上还有一两碎银子与五百个铜钱。   寅时就出发,一路上倒也顺畅,辰时时分就到了镇子上,到了镇子上便要徒步寻找,还不能大张旗鼓,如此这般下来,不但是个技术活,也是个费体力的活计。   镇子其实不大,但架不住人多便显的热闹略挤。   这些年来风调雨顺,各个村子富足了之后,便有些人迁至此处,也算是人丁兴旺,寻人就犹如大海捞针一般。   “二姐,我们这样寻二牛哥,几时才是个头?”胡成到底也才刚至十三岁,自小也算是没怎么吃过苦,性子难免有些焦躁,一路寻人便时有不耐,到了巳时临近午膳时分,脚像生了跟似的,眼巴巴的望着对面酒楼,有些熬不住的抱怨道:“不如先垫饱了肚腹再寻也不迟。”   “你若是饿了,二姐给你去街头买几个包子或馒头。”胡香珊默默的转过头,嘴唇紧抿着望向胡成,她的记忆中有那么一段记忆与感受,那就是废后胡香珊对于亲人的失望甚至到后来的绝望,她不希望自己这一生才改变了对家人的印象,就要再重滔废后的覆辙,且不论那个废后到底是不是她的前几世的某一世,但就她自身而言,她是现代来的灵魂,不允许在可控范围之内还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糟。   “难得出来一倘,二姐怎地这般抠门儿。”胡成不满了,他顿时声量有些提高道:“一早上都没怎么进食,我还在长身子,哪儿奈得住。”   “买了包子与馒头,你边吃着边寻着人,两相不碍事。”胡香珊眼睛顿时眯了起来,但她知道这个小弟要刚柔并济,单纯的发火指责会适得而反,于是她相反地,她音量放的倒是比方才还要低一些,并且还凑近胡成缓缓道:“可是进了酒楼,光点菜等菜上菜吃菜,等出得酒楼估摸着已经到未时,弄不好可能就到了申时,届时你稍稍再寻两条街,便要开始想着返家还是租客栈,你说这可怎么是好?”   胡成当然是听懂了胡香珊的话,而且他其实也是明事理的孩子,一时半会还有些不太乐意,他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可胡香珊直接笑咪咪的拉着胡成的手便边手边道:“走啦走啦!一会儿二姐给你买大肉包子,听二牛哥说,镇子上的那家狗不理大肉包,虽然不如天津卫的正宗,可香飘万里也好吃着呢!若是寻到了你的二牛哥,让他带你窜林子去。”   “哎哎!我这可还没应下你呢!”胡成本就内心挣扎,被胡香珊这么一拉一哄,他半推半就的,眼睛虽然依然粘在对面酒楼、嘴里也依然嘟囔着什么,可到底脚步还是老老实实的跟着胡香珊往前挪着,道:“阿姐你说的啊!到时候可要让他护着我些。”   胡香珊忍不住的打了他一下头,道:“你都多大了,还要人护着。给你带个路就不错了。你要怎么护着?”   “哎呦哎呦,这还没过门呢!就为了外人打自家亲弟了喂。”胡成是个调皮性子,既然跟着胡香珊离开了酒楼,便也就跟着胡香珊的思路开阔了起来,被胡香珊这么一拍,不由顽皮心起故意作怪的轻声嚎着道。   胡香珊见胡成前去一阵风的释怀的模样,抿着唇笑了笑,便复又一前一后的带着他往街口的包子铺走,胡成见状,放下挡在头上的手,凑过去吸溜着满是口水的唇舌道:“二姐!能不能买两个河鲜包子?”   “大肉、河虾、素菜馅的各来十个。”胡香珊也饿了,于是道:“余下来的还可以带回家去,上笼蒸还能吃。”   “好咧!”胡成总算是愉快了,当即击掌应下,脚步也加快了许多。   两人就这样欢快的往前走着,好似都没注意的是,街角拐弯处有两个人正默默的关注着她们的行动。   一个身穿八分新湖绿绸直裰的青年男子站在那儿,正聆听着一旁打扮不甚出挑的麻布衣衫佝偻男子贴耳汇报,道:“就是这两个姐弟正四处打探的张二牛的消息。”   “可让他们打探到了哪些?”青年男子长的倒是干净,可是那双眼睛里时不时的透出些阴晦,偶尔闪出的怨色,仿佛让人觉得别人欠了他许多似的,他的声音略显森然与声线带着尖锐道。   “杜爷,小的跟着他们至今……肚子也是咕咕直叫……”一旁的麻脸麻衣、身形佝偻男子顿了顿,随后抬手用力揉着肚子卖起了关子,道。   “哼!我告诉你四赖子。”被唤杜爷的湖绿绸直裰男子冷哼一声,讥讽的道:“休要来这一套,快些说,否则以后你就一直饿着肚子,或者也可进大牢,那就不会饿了。”   “哎呀!杜爷!您可别介!”四赖子舔着脸复又凑过去,一脸讨好的谄媚样道:“这镇子上谁人不知您哪!我要是敢在您面前耍花枪,这不是自己给自己寻不痛快嘛!瞧瞧,我这不也是饿极了……这才……呵呵……您大人不计小人过……”   “行了行了!”杜爷不耐烦的从怀时取出几个铜板,打断道:“快说。”   “谢过爷了!爷您最是心善了……”四赖子欣喜的接过铜板,嘴里麻溜的说着恭维话,待看见杜爷瞪着他意欲再出言打断,他长期在市井里混自然这点子眼色是有的,连忙回话道:“点心铺子和前头打酒的铺子那儿,有人告诉他们今儿个大早上好似瞧见过。”边说边指了一个方向,顺着那个方向望去,外头瞧着好似正常的临街道,但再靠前走,便是一条狡长的墙与墙的长条甬道。   杜爷顿时紧了紧手,再次望了望四赖子道:“继续盯好喽!”   “那是那是!”四赖子伸手抚了抚已经有些温度的铜板,躬身嘻笑的应下道。   两人散开离去之后,过了有一会儿的功夫,胡香珊才收住脚步,她素来警惕感很强,那种被盯梢的感觉消失后,她默默站在那儿整理着思路。   “怎么了二姐?再走几步就是包子铺了。”胡成一心期待着包子,见胡香珊停下脚步,肚子咕咕叫的他不免又有些上了急臊火,道:“不会又不给我买了吧!”   “急什么?”正暗自思索着各种可能性的胡香珊,被胡成这个不成器模样激的也心中起了火,她拧起眉直接上手揪住胡成的耳朵拧了半圈,略显粗暴道:“这才刚到饭点,饿不死你!你再吵吵!小心我一脚揣趴你。”   胡成整个人愣住,不可置信的道:“阿姐!您是我的阿……姐吗?”   阿姐不是常年带笑的吗?即使这几个月恢复了不少,可也是少言寡语、细声细气的。   怎么能这般……这般……先前拍他头可言语温和,他倒是没当回事,这……怎么直接就上手了。   见胡成脸上表情阴晴不定,胡香珊先他一步、语气中带着丝强硬道:“长姐如母!你我两人虽说上头还有一个大兄,可眼下出门在外,我是你阿姐,你遇事就得听我的。”   胡成本就被胡香珊的举动给弄的有些懵,刚要出言质疑,被胡香珊这几句话抢白,顿时被带进了她的思路,觉得胡香珊有说的有道理,关键是抬出了胡成一向敬重的大兄胡征。   胡香珊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胡成被拧红的右耳,又恢复了平日里温和安抚道:“其实啊!阿姐知道你是个极聪明极懂事极伶俐的,要不是真饿了,也不至于那样臊起来。这一次也都亏了有你,阿姐才能到镇子上来……哎!都怪阿姐!还说你臊,其实真臊的是我……还疼吗?”真心实意的夸奖与检讨了一番后,她一边揉着他的耳朵一边上前为他吹了吹。   这下胡成哪还记得住心头的那丝怪异啊!被胡香珊几句话捋的心气顺了许多,待她上前为他像哄孩子似的吹气时,半大的小子直接像被开水烫了一下,红着脸跳开到了一旁去,道:“我又不是几岁大的稚子,你别这样……怪痒的……”   胡香珊见他那副样子,不由的笑了出来,这一笑又恢复了以往在胡成心目中、没心没心肺的开怀模样,他觉得心定许多。   半大小子就是心思多,脸皮簿,死要面子活受罪。   “快快!不是饿了吗?”胡香珊再次抬脚,嘴里吆喝道:“吃包子去。”   ―――   胡成属于标准的有的吃,便什么忧愁都会忘了的小小少年。   胡香珊一直留意着胡成,这个十三岁余的小少年,也算是眉目清俊,心地善良,着实不像记忆画面中,那个仗势欺人的小混混,以致于被人拿住把柄用来弹劾到宫时的皇后。   她吃了两个海鲜包之后,想着自己不能这么轻易放弃教育胡成这个还算良好的苗子,于是耐心的等他吃饱喝足,又诸备好晚上的口粮之后,她拉着胡成到一旁,开始循循善诱道:“这一路上我们打听二牛的行踪,你可有觉得有何不寻常之处?”   恢复常态的胡成见胡香珊难得的正经模样,不由也跟着她的思路回想起来,可他真没觉得有什么不同,于是迷茫的回道:“没有!”   等了许久的胡香珊差点又一个没忍住,又要给他一个爆栗。   胡成见胡香珊的眼神有些不善,兴许是之前被拧过耳朵了,他连忙道:“有有!”   “那你说说!”胡香珊笑着轻声问道。   “二牛哥这么大个小伙子,已经几天没踪影了。”胡成其实真没发现什么,但眼下他也不晓得怎么了,觉得阿姐不论笑与不笑,都有些难糊弄,连忙绞尽脑汁再重新回想了一遍之前的经历,磕磕碰碰的回道:“可我们打听了一上午,却只有点心铺子与酒铺子的人好似见过,但又不确定的样子,这点算不算……”边说边带着些许自己都没察觉的忐忑望着胡香珊。   张二牛的身形与相貌其实还算是中上出挑,尤其是体格少有的健壮,可是几日在镇子上却只有点心与酒铺子的人说是见过,那么基本断定张二牛前几日除了填饱肚子定然没有随意瞎逛露脸,至于酒铺子……胡香珊想起自己曾经与张二牛提及的镇子上买酒之事,她猜测张二牛定然是已经做成了什么事,想买些酒回村里去寻她了。   那么现在,张二牛要么是已经到了村子,要么就是出了什么事。   胡香珊略略理了理思路,就与胡成简短说了。小小少年的胡成越想越觉得阿姐说的有道理,连带着看着胡香珊,眼神里除了稀奇,便是隐隐的佩服。   第十一章 不甘   这转眼间便已经到了酉时,已经将镇子都走了一圈的姐弟俩真是累极了。   鉴于胡香珊的脸色不太好、且经历了一天的相处,胡成哪怕再累再喘,看着自家阿姐的模样,也不太敢轻易再有抱怨,毕竟阿姐都能撑下来,他为何不可以。   “阿成,你敢不敢随着阿姐进那个夹角甬道处。”胡香珊与胡成最后停在了小酒铺前面,她仔细打量了小酒铺的周边情况,一个大胆的揣测越来越清晰,于是便拉着胡成大致的说了下自己的想法道。   “不就是个少有人行走的道吗?”顺着胡香珊的眼神示意,胡成虽然没想通原因,可到底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在,他拍了拍胸脯道:“有何不敢?”   “好!那我们就往那去。”胡香珊满意的点了点头,觉得胡成这个孩子其实从根子上来说,还是孺子可教的,道:“我们先绕着镇子再走几圈,若有尾巴也要借机甩掉。”   “嗯!”胡成之前与胡香珊的一番谈话,让人豁然开朗了许多,此时他心底里隐隐有一种与人斗智斗勇的兴奋之感,应道:“阿姐,让你看看阿弟的本事。”   天色已黑,街上的人并不太注意姐弟俩人的行踪,但是四赖子却是跟着他们十分紧。   如此一来,倒是让有了防心的姐弟两人很快就察觉了他。但是四赖子是地头蛇,想要轻易的甩脱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稍后我们装作没头苍蝇似的再绕两圈,随后你冲我抱怨一番,再装做口干活臊的拉着我一起进茶馆。”胡香珊觉得继续下去也不是个事,于是灵机一动,便附耳对着胡成道:“……我再从后门绕过去……”通常都会将注意力放在男丁身上,而不去留意女子,胡香珊决定改变计划。   “阿姐你行吗?”胡成听完胡香珊的打算,因为不放心他当即表示反对道:“那条甬道如此黑险,万一你遇上什么事,我倒是宁愿不来寻二牛哥的。”   话虽然自私了一些,但胡成的心底里谁轻谁重却是分得极其清楚,他见胡香珊还要再说,连忙打断她继续道:“总之,我是说不过阿姐你,但这件事我坚决不同意。你就是家去让大兄揍我罚我,我也不同意。”   胡香珊见胡成犯起了倔劲,想想这个新计划确实冒险了些,于是便沉默的继续想其它主意。   这一天胡成都是被胡香珊压制着,难得的他唯一一个坚持被阿姐认可了,他倒有些不适应甚至还有些愧疚为难起来,于是他道:“要不这样,我绕到那人后头,给他来一砖头……”   转时间内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姐弟两人凑在一起简短的商讨了一阵,随后开始直接往最初所说的地方行去。   四赖子在原地踌躇了一阵,想想杜爷的银子,最后还是抬脚跟着他们进了那狭长的甬道。   只是当他才踏脚进去没多久,迎接他的是当头一棍,眼前金星乱冒之后,便是一片黑暗。   姐弟两人很是紧张,尤其是胡成。但此时容不得两人有过多的时间互相安慰与平息,两人鼓起勇气继续往里头走。   甬道里面很是零乱,还有长久废弃后的腐霉味,顺着月光在行进到尽头时,一个人影正扒在地上,身上的伤痕与血迹早就干了,显然是被丢在此处有一段时间了。   胡香珊心底里一惊,一股熟悉感涌上心头,快步前进将人翻过来一看,不是张二牛,又是谁呢!?   ―――   第二日,丰县镇子上柳员外府门口侧门有人来寻柳家管事,四赖子捂着还在发疼的后脑勺,想着一会儿可要好好问杜爷要多些。   杜管事其实就是四赖子口中所称的杜爷,他正在大厨房处看着家中采购的每日吃食进项,听到门房来报,先是脸色一沉,随后便微微一笑的抬脚到了侧门处,见到四赖子杜爷话也不多,不等四赖子说话,直接就从袖子里掏出个一两的银子,然后道:“长年打雁反被雁啄,这传出去还有谁敢拖你办事?”   四赖子是个混混,平日里靠的就是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吃饭,他原本还打算多费些嘴皮子,顺便也想着以后讹银子做些准备,没想到杜爷这一堵,平白的让他有些不敢开口,再看一眼手中的银子,想想自己到底也没吃亏,到底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于是态度一转,便恢复恭敬还带着一丝里畏惧道:“爷放心,我等虽操贱业,可也是有规矩的。”   “哼!我放什么心?只是好奇生面孔罢了。”杜爷冷笑,缓缓理着自己并不褶皱凌乱的袖子口,道:“倒是有些人可别自作聪明,饭碗砸在自个儿的手里倒还罢了,这世上干各种行当的皆有,总归是一物降一物的。”说完,便转头走了。   四赖子犹如一盆冷水浇了个遍,杜爷虽然瞧着人还年轻,可是这镇子上近两年来,他们这群镇子上的油子、地痞们大多都晓得他的利害与大方。如今要办事肯直接与他接头算是看得起他了,他怎么就一时猪油蒙了心,动歪脑子到他的身上了呢!   门房是杜管事一手提上来的,算是心腹,见四赖子这样的人,自然是跟着唾弃了,他不客气的将四赖子给‘请’了出去之后,毫不留情的直接将侧门着了。   进得内院,恰巧柳夫人正在盘帐,杜管事上前接过一旁茶房丫头的活计,为柳夫人倒了杯水,满脸温和的上前道:“表姑妈还不快歇歇!这都一上午了,小心肩膀子又要犯病了。”   柳夫人是柳员外的续弦,进了门后一直没诞下子嗣,本也是着急上火,好在娘家给送了个表侄子过来帮衬,给她出了个主意,为柳员外买了个妾生下了个儿子后,便记在自己膝下,反正柳家的几个老的都在黄坡村子里,她给柳员外留了个后,也算是勉强坐稳了柳夫人的位子。   “还是仲儿贴心。”柳夫人十分信任自家侄子,放下帐册温和的道:“你这几天也是操劳,总也是往外去看铺子田产,也该歇歇了。何况,你也到底还年轻,好好花些功夫,指不定能考上了举人。”   “侄儿有使不完的力气,这您也是晓得的。”杜仲因父母早逝而家道中落,之前也是中过秀才的,之后考了几次举人都没上榜,族中供给便也少了。便也歇了心思,道:“命中有时便有,若无也不强求。”   “说起来,你也老大不小了,今年都差不离二十,前头和你说的几家,你可有中意的?”柳夫人也不逼自己的侄儿,论起来她对这个侄儿的终身大事更上心些,问道。   “还无家业,能娶什么好人家的姑娘,何况,我也不想拖累人家。”杜仲笑笑的推脱道。   “你的心思,表姑妈岂会不知?”柳夫人已经被杜仲推脱了好多次,她不由抬眼让门口站着的丫鬟退下,随后轻声叹息道:“可到底婉儿她是前头夫人所生,总归是老爷的骨血……”   “侄儿心底里晓得。”杜管事神色不由黯然,随后恢复温和笑容道:“婉儿她先头归家,怎么就和老爷闹上了,如今还被老爷禁了足?”   其实说起来杜仲当然知道原因,这几年,他当着柳宅管事,柳家再富庶,院子修的再精致,其实论起来也只不过一个员外的宅子罢了,主子又不多,他不费什么力气就掌握渗透了整个柳宅。   “哎!老爷巴望着前头夫人留下的闺女能嫁到城里去。”柳夫人大致把经过说了一遍,随后半是嫌弃半是惋惜道:“可到底女生外相,她自个儿就相中了那样一个东西……”说着柳夫人不由看了看自家的侄儿杜仲,又满是不甘与嘲讽的道:“当初我与他提及你之事,他还不同意,如今他的宝贝疙瘩倒是寻了个还不如你的……”   提起这个杜仲也是极其恼火的,可到底他内心不愿意柳芝婉被柳夫人嘲讽,便出声打断道:“总归都是天意,表姑妈不去看看小少爷吗?”   提起柳家的小少爷,虽然不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到底也是一生出来就抱在自己怀里,且又是下半辈子的依靠,柳夫人还是很当回事的,于是便收住了口站了起来道:“想是应该醒了,我这就去瞧一眼。”   “那侄儿就下去看看厨房的菜都好了吗?稍后便是午膳时分。”杜仲恭敬的行了个礼,便退了下去。   柳夫人知道他还是心里惦记着柳芝婉,想起那个黄坡村的乡下小子,她也是一阵气闷与不服,于是便也想着给自家侄儿一个机会,道:“婉儿也被关了几日了,你不妨去瞧一眼,看看她有哪些想吃的,免得姑娘家真饿坏了身子,回头老爷还是要心疼的。”   杜仲本就有些打算,可有了柳夫人这句话,他过去看柳芝婉就更加名正言顺了。不由心底里也是极其乐意的。   柳老爷一心要让家族自他这一代脱胎换骨,于是什么都仿着城里的习俗,给自家闺女建了个绣楼不亚于京城富家贵女的规格,此时柳芝婉被关在绣楼的二楼,四周风景虽然不错,可到底是将她给郁闷坏了。   茶不思饭不想的,整个人几乎奄奄一息的躲在榻上,一张脸惨白惨白,若不是还有微弱的呼息,差一点都以为她被活活饿死了呢!   杜仲手里提着食盒,轻手轻脚的上了绣楼,看着榻上的柳芝婉,不由极其心疼,可一想到这一切都是为了另外一个男子,他心疼之外,不由又是一阵恼怒,还有不甘。那个乡巴佬儿哪一点比得过他……手不禁用力紧紧的捏着食盒,缓了缓呼息,才开口唤道:“大小姐,您吃些东西吧!”   第十二章 罅隙   张二牛从镇子上被胡香珊救回村子后,整个张家对于胡家的感激已经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要不是两家已经是有默契的亲家,张家大娘恨不得直接就跪在胡家面前,可到底想着胡香珊是自己未来的儿媳妇,媳妇救自己的相公也是应当应份的,张家大娘心中至少一半的感恩之情都被这种想法与观念给磨平了,她只是拉着胡香珊的手,道:“阿珊!将来婶子不会亏待你的。你是好样的。”   胡香珊将张二牛拉上驴车,又是费力又是慌乱的一路给拉回来,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上的承受,她都已经临届于虚脱的状态,她安抚了张家大娘道:“这也是应当的。二牛哥平日里对我们兄妹几个也是挺照顾的。”确实如此,张二牛这个孩子,讨起好人来,那也是会花死力气的。至少胡家的力气活他没少干。   胡香珊这样回答让张家大娘满意极了,觉得她懂事明理。   几番寒暄之后,胡香珊回到了家里,这一歇就是一天一夜。而胡家大娘则在胡香珊歇息的当天,又带了不少平日里藏着的好药材至张家,帮衬着张家,理一些家务杂事。   胡香珊休息好了,便也时常白日里跟着胡家大娘两头跑,可到底胡家大娘也是要看顾自家的,几日下来人就瘦了一大圈。   胡香珊心疼道:“娘这几日也别去了,我瞧着他们家也好多了,这几日白天,就让我一人至张家瞧瞧有什么相帮的吧!”   胡家大娘想了想,觉得也可以,但还是担忧道:“你行吗?那边的杂事也是一堆,又没个帮工啥的。”自家的闺女虽然出身了他们这样的农家,可到底家里也还算有吃有喝,自小胡家心疼闺女,也没让她干过什么重活不是,至多给家里剥玉蜀黍粒了。   “还行吧!”胡香珊想了想之前几日她与阿娘到张家,那些个活计还算能做,于是道:“帮着递个茶倒个水的,想是不难的。”   胡家大娘再舍不得,可到底心底里觉得自家闺女总是要嫁到张家的,就只能默默的应下。   胡香珊着挥别胡家大娘,像往常那样拎好一些补身子的食材,出了院门。   到了张家之后,看见院子里张家大娘正在洗衣服,一旁的张大牛正给她拎水,而张家老爹与张二牛则在屋子里休养。   “二丫来了。”张家大娘看到胡香珊来,想着胡家这段时日的帮衬,她还是蛮高兴的,她站起身走向她,将她手上的食材接了过来,随后道:“大牛快去拿些点心过来。”   “不用了。”胡香珊不怎么爱吃零食,除非味道极好的,她笑道:“婶子有啥需要我帮着张罗的?要不要我……”   话音才落,原本在屋子里睡着的张二牛突然开了门,身上缠着的绷带几乎将整个脸与身体都包裹住了,咧了一张嘴露出两排还算白的牙齿,傻笑中带着柔情道:“阿珊,你来了。”   在场的除了胡香珊与张家大娘,还有没及回避的张大牛。   人人都注意到,这是张二牛头一次唤胡香珊为阿珊。最初是傻丫头,之后是二丫头。   这种改变让张大牛想要出口调笑自家阿弟一番,可到底想到人家姑娘在,便生生忍住并且转身往别处走去。但是张家大娘却是有另一番说不明倒不清的矛盾滋味。   “还不进去好好休息。”张家大娘开口道:“瞧你身上那样,好意思跑出来现丑。”   张二牛艰难的低下头审视了一下自己,好像也意识到自己的样子着实滑稽,可真舍不得就这样回屋子里去,往前踏一步不好意思,往后返回又不愿意,只能站在原地,一手扶门,一手本能的摸着自己头顶,再次傻笑着道:“那你们忙,你们忙!我就站在这里看看、就看看。”   “看什么看!回屋去!”张家大娘心里真是不乐意了,娘的话不听了!?她板起脸冲上前去,直接将张二牛给拉进了屋子,将门关上之后,又发现张二牛开了窗子,她一个回转身直接伸手将窗桓给拍了下来,道:“到床上躺着去,否则娘就让二丫回自家里去了。”   其实张家大娘忘记了,张二牛本就是个不听话的主儿,要不是遇见了胡香珊,张二牛哪会显现这股傻样,任由自家娘说什么做什么呢!   本想继续将窗子推开的,可听到张家大娘后面那句威胁的话,他当即老实了,缩回了手,乖乖的坐回里屋靠窗处的圆凳上,耳朵贴到窗框上,仿佛这样就能离胡香珊更近一些。   候了一会儿,见张二牛老实了,张家大娘这才觉得心气顺一些,她转过头再看神色平稳的胡香珊,莫名心里最初的高兴,开始渐渐消散。转眼看到一旁还未洗完的衣衫及一旁的两桶才从屋子里抬出来的井水。   不是过来相帮的吗!?若不是为了到胡家探口风,就不会想着到镇子上去置礼,若不是为了置礼请媒,也就不会发生被打的事……胡家二丫头早晚都是张家的媳妇,那么提早尽做一些媳妇子要做的事情,那也是极为正常。   “二丫,你看眼瞧着就要响午饭点了,婶子这一大家子,除了婶子外都是些能吃的,你叔与二牛都还要熬药喝。”张家大娘一双略湿的手,一边就着衣裙上擦试,一边对着胡香珊道:“不如,你就帮婶子将这些衣裳洗了,婶子去厨房倒腾一会儿,可行?”   胡香珊平静的站在那儿,一直看着张家人的言行举止,此时见张家大娘提出这样的要求,不由顺着她的目光望向井水旁那一大桶的衣物。   那么冷的天……让她帮着洗衣衫……   她没有马上应下,着实是心里正在暗暗叫苦。   而且细想想,那一大堆衣物里混着张大牛的、张家老爹的内衣外衫,莫说她还不是张家的媳妇,就算是,也不能就这样,着实有些不妥。   胡香珊的委婉的道:“张婶子,要不我到厨房帮着熬药,待你这边忙妥当了,我再给打了下手。”   瞧这娇惯的!?   张大娘心里更不乐意了。   但想着胡香珊毕竟还不是自家的媳妇,但也只能强压,可又觉得不给些压制又心里过不去这个坎,于是勉强的笑了笑道:“也行!熬药后,你素性帮着婶性将一旁摆着的菜给洗洗切了,要是不嫌弃的话,就留在婶子家用个饭再家去。”   胡香珊一听就懂,无非就是心里不爽快了,硬要找回些场子才行。   所谓的留饭估摸着也是客气话,关键是让她干些活儿。   其实干活倒是不怕,可到底干什么活,什么时候干?这虽说看似简单,但其实真正在一起过起日子来,完全是精神层面上的限制与契合。所谓的生活美满,首先得要在生活的实务操作中,有一定的自主权吧!   她不禁心里开始隐隐担忧起,若是将来真的为了避免被选入宫,而与张家结亲成了张家儿媳妇,她的日子会是怎么样的?   可不管如何,眼下她是不便再拒绝张大婶子了。   “那好!”她当下应着,随后一边挽着衣袖一边用往厨房走去道。   张大牛看着这一幕,心里极为不赞同,但到底又不好当着人家的面去反驳自家娘,看着胡香珊到了一旁的厨房后,他上前悄声道:“娘!胡家人与咱们两家对于二牛与人家二丫的事是心照不宣,可即便如此,你也不能这样对她。”   “什么心……什么宣的!?”即使胡香珊最后退了一步,可张家大娘依然没爽快起来,此时见大儿子言下之意是觉得自己不对,当下有些恼羞道:“家里花钱让你去学里跟着,学着那些文绉绉的话来说你娘了?”   “这哪跟哪儿呀。”张大牛有些无奈,他看了眼张二牛的屋子,见那窗棂与门都闭和紧紧的,不由的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再说有些多管闲事,道:“反正将来也是二牛的媳妇,娘你还是多与二牛说说吧!”   这些时日以来,张家大娘心里对胡香珊的那点子看法,其实就是基于张二牛对胡家及胡香珊的态度。   她生出来养大的儿子,凭什么十几年来从来不受家里约束,对自家爹娘也是从不听话,遇到了胡香珊就完全反了性子了?真是应了人常说的媳妇比老娘管用的传言吗?   院子里的事情自然也瞒不过张家老爹,张大牛的话音刚落,张家老爹人已经撑着门板,勉强的站在屋子门口,示意张家大娘跟着他回屋。   进了屋子,张家老爹就劝道:“大牛说的不错,人家二丫头是好心过来帮衬,你怎么能那样支使人家呢!何况还是大冷天的……”   “既是来相帮的,自然要做事的。不见得将她供在那儿招待……那不然,还不如不要过来。”张家大娘心里更不乐意了,这还没正式进门呢,家里的都帮着她说话,要放任这样下去,以后她这个婆婆的日子还怎么过?还有,现下里还没娶到胡家二丫头,她的儿子就成天里往胡家去帮这帮那,活像是人家胡家的儿子。什么大冷天,她嫁进张家来,多少个大冷天的,哪一年冬天不是这样过来的!?不满更甚,口气也就带着更多的不满道:“大冷天不洗衣裳,这一大家子都穿什么?哪个媳妇不是这样过来的?”   “你要晓得二牛对她的重视,这其实也是件好事。”张家老爹一听张家大娘的这个语气,就猜到她如今的大致想法,想到她这些年来的任劳任怨,家中的境遇也没让她过什么好日子,不由心中有些不忍。但人家胡家的丫头……到底不便多说,只能无奈的劝道:“要不是胡家那个二丫头,二牛指不定真的是要闯祸的。”   “闯什么祸!”提及这个,张家大娘更是不买帐道:“要不是为了上门探胡家口风,你能与二牛到镇子上?能被人……被人弄成这样?”   这话说的其实是不讲理的。张家老爹心里清楚当时的情况,他解释道:“其实论起来,也是二牛之前在外胡混时结下的一点子少年人的意气之争……正巧碰见了,那些人就过来寻事,二牛气不过就动起手来……”   “行了!”张家大娘实在不愿意听了,她打断道:“总之既然要到张家做媳妇,总归是逃不脱这些个活计的。”说完也不等张家老爹再说什么,便出了正屋。   出了屋子,张大牛还在院子里,她冷眼朝他瞥了眼后就负着气,继续洗衣裳去了。   张大牛摇了摇头,拖了个装着家什的小板车就出了院子。   而里屋的张二牛之所以没有动静,并不是什么都没听到。   相反,隐隐约约的那几句话语,让他也明白了院子里发生的事,更是瞬间明白了自家阿娘的那点子怨。   他其实一直都不笨,只是不愿意费心,尤其是与胡香珊接解了几个月,被她有意无意的□□,有些事情他也能品出个味儿来。   本能的,他晓得他不能再出去贸然的做些什么或说些什么,否则将事情弄僵了,只会更糟。   故尔,尽管在屋子里抓耳挠腮,可每每手伸到窗棂处、及人一瘸一拐的走到门边,都硬生生将手脚都收回来。   第十三章 不满   两辈子加上如今第三辈子活到现在,胡香珊都没怎么干过比较繁琐的家务,当然脑力活是一直在干着。   她虽然在努力尝试着要做好厨房的活计,可奈何做出来的成果,着实没法让张家大娘满意。   熬药自是问题不大,洗菜也是个耐心活,也难不倒她,至于切配,只要细心一些,也是能入眼的,无非是切块切丁。   可是为什么要她切土豆丝!?   切土豆丝,无论放在哪家哪户、哪朝哪代哪辈子,胡香珊觉得都是熟能生巧的技术活。   更令她绝倒是的,张家大娘明明不满意她的切配成果,却还让她帮着下厨。她推辞讨好了好几次,都无果之后,只能硬着头皮一边烧一边问。   只是,最后出来的清炒土豆丝……不但看上去惨不忍睹而且味道也是……难以下咽。   张二牛看着满脸又是汗水又是炉膛灶灰尘的胡香珊,心里有一丝丝心疼,但见张家大娘就站在一旁瞪着他,他暗自蹙了蹙之后,傻笑道:“阿娘!我闻到香味就来看看,就是来看看娘做了哪些好吃的。”   张家大娘绷着一张脸道:“好吃的?有吃的就不错了。快洗洗去等着,厨房的地介儿,你们汉子家的就不要没事过来。”   “婶子,我这手艺跟着您相比,着实是上不得台面。”胡香珊站在那儿,哪怕受到了张家大娘的冷遇与不满,她的脸上依然是得体温婉的笑容,只是一阵阵复杂情绪一直翻涌在心田,好在她还能控制,但,因着方才又是费劲又是费心,紧紧张张的倒腾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她身上的黏糊劲着实已经让她极难受了,冷风一吹,身上打了个激灵,隐隐觉得自己有些头重脚轻。   她笑的有些不好意思与真诚的自责道:“回头我家去后,好好跟我娘学学,争取着将来定然不在婶子面前献丑。”   从胡香珊进门到现在,只有这一句话听得顺耳些。张家大娘脸色好看一些了,可张二牛看着眼前一副违和感油然而生,胡香珊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可她却笑的那样柔顺与欢愉,仿佛张家大娘今日是在传授与教导她,而这种传授与教导,让她觉得受益匪浅之余,还让自个儿内心深处发出自惭形秽。这让张二牛于一旁莫名的心里一慌。   与胡香珊在一处几个月,他大致了解到她这个人,越是亲近越是说话随意直白,越是疏远说话就越是客气有礼。   情急之下,张二牛手里支撑的木棍往前一挪,他也踉跄的往前踏出一步,急急的道:“吃了饭再走吧!你也忙了好一阵子了,肯定也是饿了。”   “多谢二牛哥。”胡香珊转过头来,将散落在脸颊的头发往耳后一别,抬眸笑着道:“都怪我,硬生生的毁了一盘好菜……”再留下来用饭,可不得被张家大娘用眼光给戳出几个窟窿出来。她边说边一脸愧疚的告辞离开。   张家大娘心里不但恼胡香珊浪费好好的一般土豆丝,更生出了一点看不上她的心思,她见胡香珊极有眼色的离开了之后,脸色稍微缓了缓后,便在一家子用饭时,带着些担忧的语气道:“胡家原也是农家,我本瞧着她应是能支撑个家的,可你们看看,这肩不能挑、手不足提的样子,以后可怎地是好?”   “娘!”张二牛腿脚不利索,又不太喜欢参与女人家的纷争,且还是自家娘与将来的媳妇之间,他从刚才就一直憋着的一口气,此时被张家大娘这么一开口一提,便犯了以前的倔脾气,他把筷子一放,脸一沉道:“我娶媳妇就不是找丫鬟,二丫如果不能干活,将来买个灶上的婆子就是了。”他是知道的,镇子上的一些太太们,家里都买人帮着干活,就连二丫头家,那也是在村子里找了个帮工。   “你出息啊你!知道给你媳妇找婆子伺候,怎地不见你要给你娘请个灶上的婆子?”张家大娘也上了脾气,她将筷子一扔,厉声回道:“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拔大,你这还没娶媳妇呢!就开始将老娘往一边放了!?”   “娘,你在瞎叨叨啥呀!”张二牛真是觉得几年没好好和自家娘说话,她怎么变成这样不讲理的人了!?他道:“二丫家里就没干过活,你那样要求她,她能行吗?何况,还是那句话,我本来就没打算让二丫进门后干活的。”   “什么?”什么叫没打算让二丫进门干活?可家里的活总是有人要干的?难不成将她这个当婆婆的当成灶上了婆子了?张家大娘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她站了起来指着张二牛道:“你这是想着让你娘我来伺候你那小媳妇?你这不孝的东西。”边说边就要去寻了笤帚或是木棍什么的,张大牛见状连忙去阻拦,张家大娘气急之下就直接冲上去要打张二牛。   一团乱让还只能勉强上桌用饭的张家老爹气的直呛,他喘着气原本想砸碗的,可砸坏了依然要再买,他可不是那种败家的老子,只能举起手直接拍桌子,哑着嗓子短着气呵斥道:“都给我住手!都给我住手!闹什么闹!”   到底体弱声音其实也没多少震撼力,张二牛倔驴子似的也不躲,忍着身上的疼任由张家大娘打骂,张大牛又不敢拉的太猛,场面还是一团乱。   张家老爹看着自己手上的饭碗,想了想最终还是将碗里的饭往一旁的盘子一扒拉,随后将碗往地上用力一砸。   一声脆响,总算清静了。   ―――   那边张家闹了起来,这边胡香珊默默坐在屋子里的临窗大炕上。   她其实心底里也不怪张家大娘,按村子里娶媳妇的标准,她确实是有些不合格。可是她的长处,在这个时空这个时代,又没有平台可以施展。真是愁。   何况她对张二牛也不是全心全意的感情。不由的,她就有些动摇自己嫁给张二牛的心思。   见自家闺女从张家归来,就情绪低落的胡家大娘,其实一直在关注着胡香珊的动静,她拿着家里缝补的衣衫坐在院子里,从那半敞的窗棂感觉到自家闺女唉声叹气,心里也暗自琢磨起来。   村子里的事,只要有心总是能打听一二的。   第二日下学,胡家大娘就通过小儿子胡成那儿,从张大牛处打听到了一些风声。   胡成那就不说了,要不是胡征拉着,他忿忿然的差点将张大牛给狠骂一顿,而胡征则沉默了好一会儿,便进屋子里寻了胡家老爹说话去了。   胡家大娘站在院子里默了默,便从自家地窖处拿出些白菜与土豆到了张家。   已经临近晚饭时间,张家因着昨日一闹,张二牛直接将自己关上房内,不与人说话更不打算与家人用饭,只有张家老爹等三人有些意兴阑珊、气氛沉闷的端着菜备着筷。   见胡家大娘提着一篮子菜进得屋中,张家大娘瞄了一眼后,心里顿时觉得满意,脸上堆起了笑,但却不如以往那样会上前迎接,她只是交握着手站在桌边,道:“哎呦!你怎地来了?”   “正巧听说了些事,就过来看看。”胡家大娘任由张家大娘在那儿摆着款,也不以为意的上前将手上的菜篮子随手一放,道:“我们家二丫不懂事,也是我们当家的把孩子宠坏了。这村里邻里的都算是半个自家人,还请张家婶子莫要笑话才好。”   “哪儿的话儿。”胡家大娘话也说的漂亮,张家大娘心里更加妥帖了,笑容总算恢复了以往两家相交时的些许真诚,道:“二丫头是个好孩子,总归现在也变得比以往伶俐多了,多教教就会了。”   “你说的是。”胡家大娘应下话道:“原本我倒是没想到,如今瞧着这些个孩子都大了,有些事倒是放在眼面前,不得不好好想想了。”   孩子大了要想的首要事情不就是婚配吗!?   张家大娘觉得胡家既然晓得了昨日发生的事,对于二丫那孩子定然也是更加忧心了,故尔才这般拿上东西来寻自个儿说道,这算是提前来低个头,望着她将来能善待胡家的闺女吗?   想到这儿,张家大娘突然间觉得自己当初压根儿就不需要那么小心翼翼。   越来越有底气的张家大娘,算是与胡家交往以来第一次真正的昂起了头,对着胡家大娘露出一些亲热道:“总归今年说亲,明天成亲,这一年的功夫可在家里好好教教二丫那孩子如何做人媳妇。这首要的灶上活可马虎不得,还有那浆洗,都是村里邻里,虽然有个情份在,可到底哪家的媳妇不相夫教子,一大家子的活计总是要忙里忙外的。”   胡家大娘见到张家大娘如今的模样,心里已经凉了大半截了,想起她的前后态度对比,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眼见她还要继续唾沫横飞,胡家大娘实在不愿意再听下去,今日就让她先替自家闺女打个前瞻吧!即使她最终不能在家里做这个主以取消两家婚事!但好歹在两家婚事未成之前,先给自家闺女摆出个阵子来。   回头如若遭埋怨,那就遭吧!横竖她是先要断了张家对自家闺女想欺就欺的念想的,下了决心便能恢复正常心态,胡家大娘心中暗自冷哼一声,随后淡淡似没听见张家大娘那一通啰嗦似的,道:“哎!我们家二丫打小就没这方面的教导,我和她爹也都寻思着,将来不说什么富贵,可依着家里还有她兄弟现下的情况,都想给她寻门不要操心那样多的亲事。没道理我这个当娘的都不怎么沾水弄灶,临了到了女儿还要受那样的操劳,家里虽然出了读书人,可说到底也都是地里抛食出来的,老天给了好日子自当珍惜那福份,该劳作的自当要尽心,但多余的自个儿寻着苦差事儿,我们却也是不愿干的……”   张家大娘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胡家大娘,尤其是品出些味儿来之后,她简直是一阵热一阵凉的,都不晓得怎么就呆愣愣的听着胡家大娘将话说完之后,随后目送着她闲闲的就离了张家院子。   第十四章 醉晕   冬日里枯枝瑟缩,遇到晴好天气,自然别有一番景色,可要是遇到日头不好,那满眼的萧瑟凄凉之感,带动着心底的愁绪纷纷扰扰,一刻也停不下来。   对于胡家大娘那日里至张家的一通话后,即使之后张胡两家已然和好胡家短暂的静谧之后,便是重新恢复了轻快的日子,而张家则是忽上忽下,虽然也是静谧但却是含着抑郁与沉闷。胡家大娘到张家的一番说辞,到底是让张家的气氛有些紧张不安了。   一晃过了小半个月,张家老爹与张二牛的身子渐渐恢复如常,这段时日,胡家也不再似从前那般隔三差五的来送些东西,甚至连正常的邻里走动也没有了。   张二牛又恢复了大早上离家,晚上极晚才归来,甚至有时候两三天也不着家,张大牛外出去寻也寻不到,而对于此,张家大娘再怎么责骂他,他也照常我行我素起来,真是一夕间那回头的浪子,又开始过着浪子的生活。   “他爹!你瞧瞧他们家,这姑娘家还没怎么呢!就那般态度?”张家大娘生怕两家姻缘落了,家人都要怪她,不由的有些声厉内茬的试探着张家老爹的态度,道:“这就觉得委屈了?她娘也不细问问,就那般给我们没脸?好在没成事,否则还不闹腾的……”   “行了!行了!”张家老爹不悦的打断她道:“就你们娘们儿家事多。”   张家大娘顿时噤声,一脸敢怒不敢言的表情,但心里却是一松。   “这事啊!胡家婶子说话不算。”沉默了一会儿,张家老爹道:“我稍后去寻胡家当家的说说,看看他是怎么个意思。”   “他们家能有什么意思?”张家大娘手里没闲,连忙乖觉得去拿了些先头存在地窖里的大白菜作为上胡家门的礼,但嘴里却道:“难怪说娶媳妇要看娘,他们家可要好好教教闺女才行,省得嫁了出去,还被夫家嫌弃……”   “你说完了?”张家老爹心底里也是没底,人家胡家往上追溯,那也是有底蕴的,即使现在也是家境比他们老张家要好许多,至于自家儿子是个什么情况,那更不用多说了。能娶上胡家闺女,张家老爹从来就觉得是件好事,可他不明白了,什么时候自家婆娘的态度怎么变成了这样,道:“你替人家操心闺女被嫌弃?你省省心操心一下人家闺女会不会嫌弃自家儿子?”   “二牛怎么了?二牛生的好、长的好……将来……”张家大娘要继续说,但见张家老爹那愈加烦燥的眼神,便停住了。   “二牛长的好那也是白瞎!成天里不干正经事,除了在外胡混惹事生非,不招来祸事就不错了!你指着他将来能怎么地?”张家老爹轻轻一哼,没好气的说完话后,便站起身拿起四方桌上的那一篮子大白菜出了屋子。   ―――   胡家老爹其实也正不满着。   胡家大娘跑到张家那一通言辞,算是彻底断了胡张两家的婚配可能,这让他愁起了胡香珊将来的婚事。   张家老爹来时,他也正在埋怨胡家大娘道:“你这是心里头爽快了?出气了?可二丫头接下来如何办?你打算给她说哪家亲?”   “不管是哪家?都当我之前眼睛被蒙到了。张家不是个好地方。”胡家大娘难得的坚持,只是她看了眼胡家老爹,随后笑的哄道:“我们给二丫寻个像你待我一样好的,不就成了?”   胡家大娘嫁给胡家老爹时,家里也只是几亩田地而已,这些年来,胡家的境遇好了许多,胡家老爹又是个舍得为家婆子使钱的,故尔胡家大娘也就是起初几年稍微苦了些,之后家里请了帮工,她便也就轻松许多。   这话说到胡家老爹心口子上,埋怨之气也降了许多,想到胡家大娘转述的张家之事,他想了想也只是叹了口气,道:“总姑娘家总归是要嫁人的,你也先别逞那一口气,这要是张家能够转过弯来,你我也就不要与他们较真了。”   说来说去,胡家老爹还是对张家有一丝期翼的。   在这种情况下,张家老爹主动登门,到底是两家的当家人出面讲和,两家面子上仿佛也就将此事揭过了不再提及。   一夕间似又恢复如常。甚至因着这个插曲,两家要结姻亲的事便也摆到了台面。   于是颓丧的张二牛高兴了,因为胡家又与张家又可以开始走动了,虽然走动多的是两家的老爹。   但一夕之间,他改了浪子行为,恢复正常的作息。当然,下了私塾之后,第一件事依旧不是归家,而是往胡家去磨缠。要不是胡香珊盯着他,让他去李秀才的私塾念书,张二牛甚至连私塾都不愿去,恨不能蹲在胡家整天整天的耗。   与此同时,他就等着择日家里请了媒婆至胡家,可以将他与胡香珊的事情定下来。   殊不知,他的行为让忍耐了几天的张家大娘再次看不惯了。偶尔听着家人提及胡家,她的心里都是说不出来的翻江滔海的酸涩之意。   而胡家这边便有些不一样,到底胡家大娘看张二牛的那股子热乎劲,倒也渐渐的消了闲气与心中升起的不情愿。   待一切都顺下来,胡香珊便惦记起之前的规划来。如若真嫁给张二牛,不论是与张家人一起生活,亦或是分家另居。总归是要自力更生,多赚些银钱,让自己过的好一些的。比如与张家大娘住在一起的话,她是必须要请帮工的,万一再让她在大冬天里洗衣服,她是洗还是不洗!?   那做什么样的生计就要好生想想。   ――――   黄坡村的那一片林子,按说也到了冬日里,可那片林子还真是争气,有大半的林木都是耐寒的,枝桠上的翠绿给这单调的冬日里凭添了一抹生机。   而在林子南方差不多百米之处,便是黄坡村李秀才所办的私塾。   “世子,木子先生在此为生,也着实不容易。”江义不禁唏嘘道。   “他若不隐姓埋名,又将如何?”成靖侯世子唇角含笑,明明也就近二十之龄,却自有一股看透了世事的淡然道:“难不成学那孝儒先生?”   孝儒先生那可是被当今皇爷下令夷了十族。也算是古往今来开得先例了。   “哎!识时务者为俊杰。”程昭感慨道:“若是没有当廷违逆皇爷,也不至于那般。”   “你莫要安慰于我。”成靖侯世子斜睨他道:“当年父亲那般早早的投了皇爷,被那孝儒先生指着鼻子骂得狗血喷头……也不晓得百年之后,将来会如何公断。”   “人总是活在当下。何况争来争去都是一个祖宗。”江义于一旁大大咧咧道:“来来来!咱们只管好咱们自己的当下日子便罢。想那么多做甚。”   “你今日之卖命,难不成是不想为后代子孙挣下片家业?”程昭见江义如此模样,好笑之余也总是忍不住要刺他两句,于是道:“不然,为何不在江湖上做你的叱咤风云的人物?”   “旧事不再提!”江义也不以为忤,跟着程昭插科打诨道:“何况,良禽择木而息。我这不是英雄遇到了知音,世子爷稀罕我,我自当为世子爷效命!”   “你就阿谀奉承吧!”程昭一脸嫌弃道:“当初也不晓得是哪个人视死如归,恨不得直接跳了崖以明鸿鹄之志!”   “呵呵!”程昭执意提起往事,江义顿时讪讪的笑道:“世子爷年轻有为,而我是一介粗人,自以为横扫千军,奈何与世子爷相比,才知江河湖泊怎可与浩瀚大海相比?一时恼怒成怒下的激愤……都过去那么些许年了,你怎么还总是挂在嘴上……岂不显得小气!?”说完,还顺便反将了一句程昭。   只是江义那点子小心眼确实不够给程昭看的,他也就嘻嘻笑了两声,不再言语。   成靖侯世子见两人磨嘴结束,只是随意笑了笑,便继续道:“这林子够密实,瞧那不远处,好似还有一条河……来日开春,可在此处建处园子,也可用来夏日纳凉之所。”   江义与程昭听到世子正式吩咐,遂也收起玩笑之色,肃然应诺。   这不知不觉间,胡香珊第一个种果种花的念想还未及找到门路,便已经被人掐断了。   算算时辰,李秀才开设的私塾也到了下学之时,成靖侯世子三人便抬脚缓缓的往回行去。   这才行走了没百米,江义便认出了个还算熟的面孔。   感觉到了江义的异样,成靖侯世子与程昭皆不动声色,依然默默的往前行进。   ―――   这日里,实在熬不过张二牛的缠劲,胡香珊应下他的邀约,但张二牛也必须听她的话,将私塾的课业上完。   “二丫,以后这儿就建个果林吧!”张二牛总算是又能似往常那样,被允许跟在胡香珊的身后絮叨,怎么会不兴致高昂与百般讨好呢!?   “你打算种些什么果树?”这大冬天里,她看着张二牛一张兴奋的通红的脸,实在不忍受打击他的美梦,便一边盘算着自己的打算、一边顺着他的讨好道:“桃树吧!雅俗共赏!开花赏景,结桃可食!”   “对对!二丫也跟着胡大哥一起学字了吧!二丫出口成章,要是生成个男孩子,定然也能跟着去考状元。”张二牛不遗余力的拍着胡香珊的马屁,嘴里一顿胡诌道。   “我要是生成个男的,你还这样跟着我吗?”胡香珊见他语无伦次,不由笑道。   “跟!当然跟!”张二牛见胡香珊笑容绽开,那一张芙蓉粉面、一双酒窝可以醉晕他,不由的跟着傻乐应道:“你要是男的,我就给你做跟班!我给你专门打下手……”   这等失了男儿魄力的马屁,着实让人无法听下去。   尤其是江义,他的脸色渐渐古怪……无法置信……   这还是他当初遇到的那个隐忍、机灵、胆大、下手也狠的少年人吗?   枉费他还在世子面前替他说了话、枉费当初他出手助他,虽然他有自己的企图,当然江义自动忽略这点、更枉费他还有收笼他的意动。   程昭见江义的反应,结合之前的情况,便也猜出了个大概,更何况是成靖侯世子。   两人暗自望向江义的眼神都充满了质疑。   第十五章 打飘   随着渐渐走近,胡香珊与张二牛也注意到了眼前陌生的三人。   尤其是他们炯于常人、各有特色的气度。无论怎么隐藏,都无法瞒过有两世见识、直觉敏锐的胡香珊。   借着打量四周景色与抬眼看林子时,她神情不变的已经将三人的相貌都瞄了几眼,记在了心里。   张二牛也是前后神色不变,不过他可不是不动声色,而是他现下里眼里只有胡香珊,只要她高兴了,他便高兴了。   至于那三个陌生人,关他屁事!不惹上他,他没空理会。   正在这时,胡成自远处奔跑前来,他可不是自家阿娘,那么容易就将对张家的火气消下去了。   “你离我阿姐远些。”胡成一跑进,还来不及喘匀气息,就将张二牛推开了去,道。   张二牛本想笑脸迎人,可暮然被大力攘了开来,本能的脸色沉下,强自站定之后,他对胡成道:“你轻些!推坏了,你阿姐要难过的。”   “坯!”胡成才不买帐,转过年就要十四岁的男孩子,正处于孩子与少年之间的转变心性,又是与自家阿姐一道往镇子上寻回的张二牛,自然是受不得张家先前的态度,他道:“你们在意过我阿姐难不难过?我阿姐在家里,谁都舍不得让她操持那些个活计,顶多拨拉一些玉蜀黍粒,你们凭什么使唤我姐做这做那的?”   “你二牛哥向你保证,绝不让你阿姐吃苦。”提到这茬,张二牛也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他道:“我……我会待她好的。”   “哼!”胡成还要再说,胡香珊拉了他一把,使得他只能目露怀疑与防备的瞪向张二牛冷哼一声,扭头不理他。   这一扭头,才注意到即将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成靖侯世子三人。   “咦!?”胡成的记忆还十分清晰,当初他与阿姐出村子时遇到的那个马车车夫,不就是眼前壮实的黑脸糙汉子吗!?他倒底经不住事,认出人之后便小声对着胡香珊嘟囔道:“姐!还记得那日我们出村子去寻二牛哥吗?进村子的就是那个黑脸汉子……”   胡香珊头皮一紧,连忙出声阻止道:“三弟!你就莫要再怨二牛了,何况张婶子是长辈,吩咐我们小辈做些活计也是应当的。”   胡香珊本是要转移话题,莫要让三弟沾染上事非,张二牛于一旁虽然觉得话题转得有些怪异,察觉出她应该是另有用意,可到底在胡香珊身旁即变得聪明也变得笨拙,却是被引到的另一层感动之中,他道:“二丫……你放心……我将来……定然会待你好的。”   胡成于一旁先是反应了一会儿,见张二牛又一副稳稳的会将自家阿姐娶到手的模样,不由又心火上涌,伸手再次推搡了张二牛一把,急怒道:“你一边去!我大兄说了,这八字还没一撇呢!”   “谁说的?”张二牛也跟着急了,一边揉着被推痛的胸口,一边也顾不上音量,反驳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灼之言……我爹和你爹都同意了的……”   要不是场合不对,胡香珊也随便两人闹腾了,可是眼下那擦肩而过的三个人,因为他们之间的动静,皆纷纷正大光明的看了过来。   这显然是引起了他们注意了。   胡香珊面色不变,看似不经意转头望向张二牛与胡成方向,脸色已经变得十分严肃,嘴里轻声斥责道:“都给我闭嘴!”   之后,她便状似阻止两人再吵嚷下去,恢复正常语调道:“都快些家去!饭菜都凉了!”   这柴火都是要钱的,哪怕是略为富裕的人家,也要节约着过日子。   说着便一副轻快的模样,加快脚步快速离开这里,也省得两个少年人在那儿逗留纠缠不休。   张二牛也就是遇到了胡香珊,壮实的少年人犯了贱性,就是见不得胡香珊对他横眉冷对。于是,当她跨步出去没两步时,张二牛主动歇了话头,跟着胡香珊的脚步离去,胡成一见,这算什么,都往前走了,他落在后头算什么意思!?自然也跟着他们俩的脚步匆匆赶上去。   ―――   当两拨的背道而驰越行越远之时,江义终算是忍不住道:“我们似乎被认出来了。”   “都是你这张招牌脸。”程昭有意逗弄江义,便故意正经着脸斜睨他道:“黑脸络腮胡的莽撞模样,认得你也没什么好印象。”   江义其实年岁也就二十多点,只是自小且长年在外打拼,长相看着便有些着急了些,又一直蓄胡须更不怎么打理,看似比实际年岁要长许多。   “嘿!我说程小白脸!”江义不满极了,自从他归了成靖侯之后,程义这臭小子对他就时不时的要刺弄两下,难不成是妒忌他有本事得成靖侯看重!?他不甘示弱的转过身来,一双大眼瞪得老大道:“你大哥我黑壮是事实,那却是男子汉威武雄伟,爽朗大度!不似你一脸书生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手无搏鸡之力,白吃闲饭的呢!”   他的话音刚落,便见程昭的一张白皙俊脸立马沉了下来,不由的乐开怀大声的笑了开来。   “安心便是。”一直沉默稳重往前行的世子出声道:“那女子那样显尔易见的回避,想是不会惹出什么麻烦事来。”   “可属下瞧着那一旁的小子是个急臊的。”江义见世子出声便止住了肆无忌惮的笑声,道:“万一他胡说……”   “他能胡说什么?无非是重复于村口见到我们而已。”程昭也敛容,不过依然带着针对江义的口气道:“估摸着那女子此时应该会让那小子噤言。你就莫要杞人忧天了。”   江义不服,只是他认为还是要小心行事,于是便继续对着世子道:“总是要提早防范,若是候不及皇城那儿来人……不如就让我去寻了府衙过来……”   “无需惊扰动用府衙。”成靖侯世子眉目疏朗,冬日白昼极短,不一会儿那方才还挂在空中的日头已经西斜,他收了方才静心聆听的功夫,轻声幽远却是毋庸置疑的道:“那是个不愿意惹事的。”   动用府衙就免不了打草惊蛇!若不是担忧这一点,他们一行三人又怎么会决定来这处村子!?   程昭简直是服了江义的猪脑子,又一个鄙视的眼神毫不零吝啬的丢了过去。   冬日里的黄坡村,宁静而美好。   到了饭点到处都是炊烟缭绕,又充满了生活气息。   这对于成靖侯世子来说,既陌生又向往、既熟悉又畏惧。   “普济僧人……可曾有信送回来?”世靖侯世子站到了一个小土墩上,止住了脚步瞭望了村里的景像有一会儿,便轻声问向江义道。   “暂且还无。”江义敛容禀道:“江湖上近几年也少有他的踪迹,想是往西边去取经还未有所成。”   能有什么所成!?这儿哪还容得下他呢!?   恐怕再不往西边行走,迟早会被当今皇爷派出去的人抓回来。   “听闻皇爷又让三宝太监往西边去了。”程昭在一旁小声回禀道。   这真是心魔,皇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那便是永远也无法安然入睡了。怪道近几年动作频频,连娶个皇孙妃都要到处寻福星之人。   “这都这么些许年了,普济僧人难不成还要效仿玄奘法师至天竺取经不成!?”江义大大咧咧道:“依我看,他就应该寻个香火还算旺盛的寺庙做个住持或者法师,专门给那些贵人们解解签便也就安稳了。这般风里来雨里去的,一把年纪了还折腾……”   若是可以,谁愿意中年之后还居无定所呢!?   成靖侯世子心中涌上些许酸涩、又有几许嘲讽……   一阵风吹过,身上一冷,便咳嗽了起来,胸中仿佛百千蚂蚁吞咽着他的喉管……   程昭与江义两人皆脸色大变,连忙上前将成靖侯世子用大氅裹严实,随后掏出一粒药丸让他服下……   江义意欲上前将成靖侯世子扛起,但却被他大力推开,忍着那身上折磨人的痛楚,他一步又一步、稳健不失挺拔如秀竹的身姿,往李秀才的屋子处行去。   ―――   快至家中,胡香珊转头望过去,在确定与那三人离得着实遥远,这才叮嘱张二牛与胡成道:“方才那三人是村子上新来的,里长都没发话,想必是身上有官府的路引,只是途径此处暂做歇息。”   “噢!那又如何?还不兴谈谈瞧瞧吗?”胡成不以为然,甚至觉得阿姐莫名其妙,道。   “你我一介普通良民。”胡香珊何尝不觉得自己阻止阿弟的行止有些大题小作,但是直觉告诉她,不惹为妙。于是蹙眉正经的继续对胡成道:“这等过路的外乡人还是少招惹为妙!”   胡成意欲再要反驳,张二牛于一旁连忙拥呼响应胡香珊的话,也同时乘机伸手拍向胡成,找一找之前被胡成连推几把的场子,道:“小子,听你阿姐的。别没大没小的。夫子在私塾里教的,可不能回头就忘。”   胡成的注意力立马被转走了,他不满的对张二牛道:“得了吧!就你还与我谈什么夫子?整个私塾里就你是垫底的,夫子没将你赶出去,你就烧高香吧!还教训起人来了,拉倒吧你!”   张二牛便乘势与胡成再一次,你一句我一句的斗起嘴来。   直到到了胡家之后,张二牛在胡香珊关门时,冲着她眨了眨眼,算是邀功。   胡香珊朝他默契的一笑,点了点头算是道了谢。   张二牛心里美的,直接哼着小曲,走路都几乎高兴的打着飘,往家里走去。   第十六章 各自   碍于胡家老爹,胡家家人这才算勉强接受了张二牛再次上门,只是到底在胡家大兄胡征的心中,开始有些不怎么待见张二牛了。   对于他这个大兄来说,起初两家有意思议亲之时,他便心中极为勉强,有了张家大娘的几出事,他这心里……其实是极赞同自家阿娘到张家撂下的话。可到底对于一家之主的阿爹,他这个大兄说话也不算啊!   默默观察了妹子的态度,见胡香珊并不排斥,便也不出言反对。   可胡成不同,他才管不了那样多的,即使家人同意了又如何?何不让他这个未来小舅子给姐姐撑腰啊!这还没嫁过去呢!   更何况,自那日之后,胡成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张二牛尽然忽悠他这个小舅子,简直是太过份了呀!   故尔,当张二牛后几次寻着机会上了胡家门时,他每回都是任张二牛哄骗威胁就是不离开,隔在两人之间,充当着一个大大的蜡烛台,怎么也不给张二牛靠近胡香珊的机会。   张二牛憋的狠了,但又奈何不了他,也只能默默忍受,时不时的委屈的望向胡香珊。   胡香珊抿唇不语,只是从厨房里拿出些近日来、向着胡家大娘学做的几个小糖饼出来,摆在两人面前。并且笑眯眯的回望着张二牛,也算是安抚他一颗臊动的少年心。   胡征自屋中温习出来,见到三人都在堂屋前围着炉火,吃着糖饼,便也过来与他们一道坐下。张二牛连忙倒了水递到胡征面前。这可是大舅哥,比胡成那个总是捣蛋不懂事的小舅子强多了。而且,也只有这个未来的大舅哥才制得住小舅子。   “前几日,你们又去看那一处林子了?”胡征接过水后,向张二牛点了点头,随后问道:“爹已经去问里长了,单看这些天的回应。”   “大兄也看好那一处吗?”胡香珊有些惊讶胡征对她的支持,道。   “那林子本也是片废弃的。”胡征继续道:“爹的意思是,若是能盘下来,以后对你…你们也是一个生活来源……”说着,他拿眼瞟了一眼张二牛。   张二牛顿时有些脸红,他一直嘴里口口声声说是给胡香珊过好日子,可自己连个谋身的本事和产业都没有,拿什么给她过好日子呢!?何况,他的家境情况也给不了他什么钱财……   胡香珊之所以没有反对家里对她婚事的打算,一是与张二牛相处下来,觉得他其实本质上还不错,关键是挺听她的话,二是待她将来掌握了经济大权,又拿捏住了张二牛,张家大娘也就不会蹦达的太高。   她也不想让张二牛太过难堪,但她也不想做那赔钱货一样的女儿,于是道:“盘林子的钱将来总是要还的。”即使林子不值钱,那也是笔不小的费用。胡征与胡成还没成亲,将来还有两笔娶媳妇的开销呢!   “再说吧!”胡征再次瞄了一眼张二牛,幽幽道。   张二牛脸红的更厉害了,他带着些结巴道:“二丫说的没错……要还的……”   正说着话,外边响起张大牛寻上门的声音。说是家里来了客人,张二牛还想再问,张大牛不等他开口,一把便将他拉了出去。   胡家众人皆觉得有些怪异,但也没多做深想。   张家这边简直要疯了,这都是冲撞了哪路神仙啊!怎么近来发生的事一件比一件烦恼。   现下里,都寻上门来了。   路上不及细说,也不便多说,张二牛被张大牛一把拉出胡家,又一路急拉硬拽的模样,张二牛便也不多问,这一进院子,看到三个一脸横相、手脚还不怎么利索的人,他便什么都清楚了。   可是,这三个人寻仇是怎么寻到他的家里来的!?   不及他思索,那三人本就是地痞流氓出身,又是特意来闹事的,这一见张二牛哪还忍的住,不及说话便动起手来……   张家顿时乱成一锅稀饭……   这次受伤的,不止张二牛和张家老爹了,张大牛也跟着半死不活的躺倒在了地上,张家大娘直接哭晕了过去……   村子里自然是要来帮衬的,可不沾亲不带故的,又能帮到什么程度,最后还是胡家一直坚持着照顾他们。   张家大娘面对再次拎着东西上门的胡家大娘与胡香珊,她老脸一红,愧疚感到底还是涌上了心田,那眼泪里的泪水简直是怎么也止不住。   ---   “这都报官了好几日了,怎么连个音儿都没有?”张家大娘与胡家大家面对面坐着,抹着眼泪埋怨道:“难道将人打成这样,就白挨了不成?”   “二牛这孩子到底是与哪些人结仇到了这种程度?若真是个死结,那确实要将人都捉住了。否则以后还不晓得会有什么事会惹出来。”胡家大娘也觉得纳闷极了,哪有这样倒霉催的,显然是与人结了仇了这才纠缠不休的,那自家二丫若是跟了张二牛,以后难不成过提心吊胆的日子不成?但到底现在不是谈论这事的时候,她压下心里的担忧,道:“再不行,家里在其它地儿可有亲戚?让二牛出去避一阵子。”   胡家大娘说这话时,倒真没想太多,但张家大娘却认为胡家大娘有心机,这明摆着想推拖延两家的姻缘。   “避一阵子倒是行。就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张家大娘道:“何况真要离乡背井了,就是好几年的功夫,他是个男子,自然也就拖得起……其实啊!我这心里面觉得……就单他一个人,怎么能放心的下啊!”一面说一面暗自瞄着胡家大娘的神色。   胡家大娘听着这话有些不舒服,什么叫男子拖得起……什么叫单一个人放心不下,难不成是打算让她的二丫头与他一道避了出去?她想如上一次的拿话不软不硬的给顶回去,可想到家中胡家老爹的意思,不由的忍了又忍。只是沉默以对。   张家大娘悲伤之下到底还有一丝得意,都说别人说什么抬头嫁女,可到底临了,还不是要对夫家的婆婆低一头!?   胡香珊这几天里,均试图努力的将一些家务琐碎活做好,也想让张家大娘的态度好转一些,为将来的日子做了准备,但当她总算捣鼓出了几个简单菜式出得厨房时,得到的依然是张家大娘不满意的眼神,只是碍于胡家大娘在场,胡家又是来帮忙的,她不好说什么罢了。   胡家大娘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这心里也就越来越不是滋味,渐渐的,她应张家大娘的话头也就少了。   她看了那一台子菜,笑了笑站起身道:“时辰不早了,我就带着二丫家去了。”   “不留下来用饭吗?”张家大娘也跟着起身,意思意思的表示一下挽留道。   “不用了。她爹与两个兄弟也都在家里候着呢!”胡家大娘听出话里的真诚不多后,她加快了离开的脚步,牵着胡香珊边走边道:“再不家去,他们便没晚饭吃了。”   出了张家门,胡家大娘脸上的笑真是维持不下去了,胡香珊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背,心里大致猜到在她自厨房出来前,两位当家妇人之间的谈话,肯定不怎么愉快。可她真说不出口她不嫁张家的话……也无法说出她之所以无法决定,是要为自己留条后路。   除了尽力安抚自家阿娘,也只能道:“阿娘!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莫要担忧……”   ―――   张家出事的消息,也由柳家的管事杜仲传到了柳宅。   柳员外自是不必说,自然是更看不上张家这种乡野村夫。   而柳芝婉则在从贴身丫鬟处得知消息后,只是关心张二牛的伤情如何了。   夜里,杜仲站在院中,默默的望着地还燃着烛火的绣楼,他的脑海里此刻闪现出的是柳芝婉柔顺、安静的做着绣活……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就不愿意多看看他……张二牛到底哪点比得上他……   柳夫人一直注意着自家侄儿的动向,待他一身寒气的回了屋后,暮然看见柳夫人正坐在厅堂前候着他,他不由一愣。   “仲儿!对于小婉!你到底是因为喜欢她非她不娶。”跟着柳夫人进了平日里理事的花厅,柳夫人打量了他许久,沉沉问道:“还是因为……她宁愿跟那个你瞧不上的乡野莽夫……你受不了……”   其实这个问题,他也曾经问过自己。   他到底是因为受不了别人瞧不上自己,还是真心想娶柳芝婉……   “仲儿!”柳夫人见他神色有些恍惚,想来是听进她的话了,她长舒一口气,语重心长的道:“柳家不显、姑母也无甚大用,那个时候你过了乡试之后,后继乏力无法参加会试,这才渐渐淡了读书的心思,姑母知晓你心中的不服……如今……你虽然做了柳家管事……可若是要继续念书……还是可以再……姑母会寻了你姑父……”   “姑母!”杜仲不想让柳夫人再说下去,他道:“做了柳府管事,却不曾入了奴籍,侄儿感激姑父姑母尚且不晓得该如何报答,着实不想再让姑父姑母再费心了。”   杜仲一向知道如何将话说的漂亮。   柳夫人其实并不得柳员外多少宠爱,能够应下让杜家的人来做管事并不签卖身契,这已经是柳员外能接受的最大极限了。若再提出过多,杜仲觉得柳夫人恐怕会被柳员外冷落。   到底是自家的侄儿心疼她。柳夫人一时间也是感慨万千。   事实如此,又见杜仲一副铁了心不愿多谈的样子,她也只能再次长叹口气,起身黯然的离开了。   第十七章 偶遇(修)   因着这片村子里少有人会想到这片林子的归属,里正与里长没想到这才几日来回,便有两拨人马来问,一个是李秀才拖了人来相询,另一个是本村的小富户胡家。   两人一合计,便想着先丈量一下林子的大小,再核算租用或者是售卖的银钱到底为几何。届时便看价高者得,毕竟在两人印象里,胡家与李秀才的家底,想是差不多可以拼一拼。   没过几日,胡家便得了回话,说是那片林子还有人相中,至于具体是何人暂时因着未定夺,还不便告知。   胡家老爹紧紧蹙眉,心里开始惦量起谁家不但有那个眼光、还有那一份钱财。   “稍后我再去瞧瞧那片林子。”胡香珊也是纳闷,这个村子里但凡钱真的多的,都搬到镇子上去了,比如柳家就是这样。而银钱少的基本上只会买几处簿田,极少会想着其它出路,比如坡地或者想着果园,到底不熟悉且还要先头里投下去的不少呢!   “也好!对那片林子有兴趣的,估摸着这几日也得了信,想是应该也会至那儿瞧瞧的。”胡家老爹点了点头道,要算着林子大小的租钱,定然也要对那占地有个丈量的准备,一般情形下,官家报了个数,自个儿在之前心底里也要有个底才好。他们胡家有这个打算,那么对方也会在这几日也不会闲着,若是能看到了什么人儿,便也能猜到是个什么身份背景。   “若是瞧到了是个大富商或者其他官家,那我们可该如何做才是?”胡香珊状似不经意的问了句,毕竟不同的时代环境,她总不能为了自己的打算,让胡家不经意间得罪了什么人。   “这就要看情形了。”胡家老爹默了默,道:“到时候再瞧着看吧!”   这就是没什么底气的回话了。到底胡家过小日子可以,稍微往大里做事,那底蕴还是差了些。   哎!到底是古代封建的朝代,不是现代公平竞争的时代。   胡香珊不由叹了口气,想着就碰碰运气吧!希望所谓的竞争对手不要太强。   冬日寒气渐浓,开始下雪了。   天空中飘着的朵朵雪花,看着美丽,可着实让人越来越无法忍受那股子越来越刺骨的寒气。   披了件内衬里厚厚棉花的翠绿色棉大衣,她感叹着自己就像是前世里听到翠花上酸菜时,脑海里蹦出的那个女主角。   到了室外,吸了吸鼻子,适应了一下寒冷的气息,她出了院子一步步往外走去。   越靠近林子,那寒风越是大盛,风雪之下,那雪花渐渐飞舞到了胡香珊的头发与脖颈之处。让她不由的抖了抖。   这大冷天的,没特别的事要处理,是不会有人出门的。   胡香珊觉得今日要么什么人都见不着,要么见到的人便无需多加甄别,便定然是对林子有同样兴趣的人了。如果着实是自己拼不过的,那就作罢吧!   再次吸了吸鼻子,当冷咧的空气进入肺间时,她突然间觉得很是无奈。果然想要创业、想要致富,哪朝哪代、哪样环境都是不容易的。而相比她前世所生活的现代,这儿欠缺了公平、还多对对女子太多苛刻严厉的制约,让她更加难以施展。   哎!再次低叹一声之即,她抬了抬头,想仰望天空与前路让自己振奋一番时,远处仿佛看到了两个身影。   一个躺倒在地,头被另一个蹲跪的人抱住。   那蹲跪的人急切的到处张望,正当她觉得疑惑时,耳旁听到因急切而粗鲁、凌乱的急叫与大吼声:“他娘的……都这个时候了……您这是要什么面子!……有人吗?兔崽子的程昭……你是掉沟里了……倒是来个人啊!”   ―――   待她看清楚之时,心里顿时一咯噔。   那个大喊大叫的人,不正是那三个外乡人中的一个吗!?   胡香珊立马停住脚步,当机立断的意欲转身往回离开。   奈何,江义这个时候好不容易见着个人,情极之下匪气立现,对着胡香珊就道:“兀那个娘们,快些过来!”   胡香珊当没听到,只是脚下加快了离开的速度。   “你要再敢往前一步,老子就射穿你。”江义一看,那还了得,再晚一步,世子若有个三长两短可怎生是好!?他立马站了起来,抽出腰中的□□,直接对着胡香珊连威胁带动作,道。   胡香珊只觉得耳旁呼啸声几乎是擦着她的头皮,越过她的头顶,直接插入她面前的空地。使得她顿时如生了根似的,瞪大双眼不再往前一步。   江义在之后看到胡香珊果然停住了脚步,想着不能再拖延时辰,顿时又急的大声威胁道:“你若是不按老子的做,老子可是认得你的家门……”   这是拿着她的家人威胁她喽!?   胡香珊胸口中顿时被愤怒之火填满了。但她短暂的停留之后,却再次抬脚并且加快了步伐要远离。同时万分后悔自个儿为何挑这个点出门呢!?   江义一看那堪比兔子的身影,顿时心底里急臊开来,再次扯着嗓门道:“你且过来帮我,我以项上人头担保不会伤害你……及家人……”   谁信谁白痴!   胡香珊更是不愿理他,也不晓得哪里来的力气,拼了命的再次加快速度逃离。   只是可惜,在江义发现自己对于胡香珊的威胁并不能使她乖乖就范之后,他直接动粗了,飞身从坡顶上掠下,犹如捕食的猎鹰一般,伸出两只如鹰爪铁钩般的双手,直接往胡香珊的方向扑了过去。   胡香珊只觉自己头上一暗,眼睛一花,自己就被江义如拎小鸡般的,到达了半空之中。   “啊!啊!救命啊!”声嘶力竭透着万重怒火的声音响起,但只可惜,风雪越来越大,将胡香珊尖细的女子高亢之声掩盖了一半有余。   当胡香珊被扔到地上之时,简直是眼冒金星,气的她在眩晕之下、颤抖着大声骂道:“□□大爷的……”   江义本就是老江湖,虽然被胡香珊一个少女突然间暴发出的糙汉子骂人而震得微愣、并且心生不满,可到底是自己行事鲁莽心生愧疚之余,忍着脾气道:“事急从权……这位姑娘还是先配合在下为好。”   胡香珊克制住心底的恐惧与怒气,正暗自环顾四周,寻思着一会儿怎么脱身脱险之际,江义突然单膝跪地,带着丝哀求道:“在下江东人氏,名唤江义,行不改姓、做不更名。得罪之处稍后再议,眼下还请姑娘帮衬一番。”这番自报家门的哀求之言辞,简直与方才他粗俗之举判若两人。若这都不是装的,那便也算是个能屈能伸、可进愿退之人。   顾不上心理承爱的转变,顺着江义的视线,喘着粗气的胡香珊见到那躺在雪地上、躺在已经凌乱的大氅之上、并不算陌生的男子,之前都没仔细看他的五官,此时近距离,虽然他唇色青紫、脸色发青,却也能看出他棱角分明、五官英挺、身材精健颀长,只是他浑身僵硬的躺在那儿,双手握拳抵在自己胸前,一副哪怕死也不让人靠近的防备模样。   不等打量完,江义便又发急,粗声粗气的命令道:“稍后你便从我家公子胸前的锦囊里拿出药丸,放进他的口唇便可。”   一边说、一边就上去碰解躺倒在地上的男子,他这一碰触,便让胡香珊瞬间好似理解了为何江义非要抓个人过来相帮不可。   那地上躺着的、原本明明已经失去意识的男子,在被人碰触到胸腹之时,仿佛是出于防备的本能,他握拳防备在胸前的双手快出闪电,哪怕在濒临危险与生死一线间,都会做出攻击之态,直击人的咽喉。   那僵硬却直取咽喉的狠辣攻击的动作,让江义不敢有大幅度的相抗,生怕自己力道未掌握妥当,自己受了伤便也罢了,还极有可能令得自家世子双臂骨折受挫。不一会儿,江义的额头上便布满了汗水。   胡香珊将眼前的景像尽收眼底。在这样一番对搏之中,单凭一人,又哪有能耐将药取出,并且顺利喂进口中呢?   尤其是,当她配合着、快速麻利的取出药丸之后,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躺倒在地上的男子死死抿着的唇口、及咽喉口都顺利打开,将药丸推送了进去。   “多谢姑娘!”两人还算配合,大冷天的两人都出了身汗,那天空中飘洒的雪花,也将长时间曝露于雪中的两人衣衫给侵湿了。江义顾不得浑身上下、里里外外都已经湿透,拱手深深一礼,算是行了大礼以示感谢,同时心中愧疚更深了,心想着大不了被人家姑娘打两下消消气,于是道:“还请姑娘处置方才的无礼之举。”   “算了!”胡香珊也不是那种不讲理之人,她擦了擦额头的汗,虚脱的跪坐在雪地上,斜了一眼江义,有些脱力的道:“只你以后若是骂人,可不要总是骂带女子的……还有别动不动就拿□□射人……另外,也别拿人家的家人做威胁……好好与人说话,也不会少你两块肉不是?犯不着如此行径,让人误以为是歹人……”   对于眼前的这个少女,他确实是有些感谢与愧疚的。   可也不是要她一个姑娘家的,借着所谓的恩义来数落他呀?他宁愿被她踢两脚的。   江义汗颜且有些不自在起来。   他自认那些个手段不但是常用的,而且已经算是温和的了。   照他的脾性,不说骂人用何词汇、也不说只是口头上威胁,便说那□□,一般可都是直接射上人的四肢,而他只是擦过她头顶射到了她的前方……而已……   越想越觉得自己其实挺良善的了……再看一眼眼前的这位……算了算了!既然人家也相帮了,他也从良业多年,便就默然认同了吧……   第十八章 再起〔修〕   风雪越来越大,大地几乎都笼罩在一层白色之下。   江义望着那已经有些恢复知觉的世子,心里顿时一松。   他是晓得自家世子的,最不喜欢在人前现出弱的一面,但凡有意识,便什么都要依靠自己,不愿假手他人。可偏偏医嘱不允在世子昏迷时挪动身子。否则他早就乘世子什么也不晓得,直接将人扛在肩上,先挪回安全妥当之地,哪还需要行方才鲁莽如困兽之举呢!   见世子清醒过来,江义觉得不能再拖延,他先是向胡香珊拱手示谢,随后又对着世子躬身一礼,道:“世子,得罪了!”说着,便将世子扶起来,与他两人一起深浅步伐的离开。   而胡香珊不等江义走远,便也回转身急步往家的方向赶去。   江义与胡香珊都没有留意到的是,世子努力睁开眼后,费尽力气之余,第一个看的方向便是胡香珊那儿。当然,留给世子的,只有胡香珊急匆匆离开的背影。   ---   胡家大娘早就将她的屋子里的炕烧热了,热水与麦饼也备好了,待到她一进屋,便止住了在屋子里打来回的脚步,神色明显一松,只是有些小心翼翼的,一边打量着胡香珊一边替胡香珊将棉衣脱下,又备了热水给她梳洗。   一股暖意又在她的心田的涌动,同时她也留意到了胡家大娘的神色,她不动声色的拉往忙忙碌碌的胡家大娘道:“娘!你也歇会儿。我已经暖过来了。”   “姑娘家,不能留了寒气在体内的。对你将来不好,你现下里不懂,可娘懂啊!不能让你吃这个亏。”胡家大娘反过来将胡香珊又摁坐在炕上,非要让她将一碗热糖水给喝了道:“快饮下发些汗是最好。”   胡香珊也不愿违了胡家大娘一片慈母之心,何况被自家阿娘贴心着,她也真是妥贴舒心。那一颗焦臊惊慌的心,也渐渐稳当平静了许多。   “二丫,你……对于二牛他……”过了一会儿,胡香珊确实觉得暖和多了,胡家大娘坐在她对面,望了她许久,终于还是迟疑的开了口道:“若是你真的内心不喜,也不用担忧你阿爹,娘会去寻你阿爹将话都说清楚的。”   这是怎么了?   胡香珊觉得一定发生了事情。否则一向以胡家老爹马首是瞻的胡家大娘,是不会对着自家闺女说这话的。   “阿娘,是不是有什么为难之事?”胡香珊再次拉着胡家大娘的手,撒娇的问道。   “哎!”胡家大娘心疼之意总算是再也压抑不住,道:“那张二牛又寻不见了。”   “啊!?”胡香珊差点被热烫的糖水烫到,随后立马又意识到张二牛的性子,确实不是那种任人欺压就算了的人,她稳定下来,沉声道:“什么时候不见的?是不是这两日他恢复了些许?”   “前几日都下不了床榻,该吃吃、该喝喝,就是不怎么搭话,但也还算消停。”胡家大娘道:“这几日能下地能动弹,你张家婶子也防着他再去寻仇呢!只是依然没料到……”   不用说,这一次去寻仇,还不晓得结果如何?弄不好,闹出些什么更让人无法承受的,都是有可能的。她蹙紧了眉头,内心也跟着又是急又是气。可望了望外面的天气,可不比上一次,这大雪天的……难不成,又要套辆车往镇子上去寻他吗?   胡家大娘骇然的一把拉住她,仿佛下一妙她就会起身似的,道:“阿娘知道你在寻思什么,可这一次,就让阿娘自私一回,阿娘绝不让你再去镇子上去寻他。”   “阿娘!怎么了?”胡香珊更觉有异,胡家大娘的反应着实激烈,而且她并不有多说任何一句话,可仿佛胡家大娘就像是在这个点上候着她一般,一见她有这个念想或是举动的影子,便毫不犹豫的要制止。于是她敛容正经问道:“我可没说要做些什么呀?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女子嫁人是一辈子的事。”胡家大娘见她懵懂中的紧张模样,心底里又更心疼了,却是支支吾吾道:“与婆婆相处的好否,尤其重要……”   话说到这儿,后面的话听不听也没多大关系了,胡香珊忍不住眉头一挑,却是笑了笑道:“可是那张家婶子又说或是做了些什么?”   ------   胡家母女交着心,那边张家又乱了套。   张家大娘哭天抹泪的在屋子里哀号道:“这真是遇到了扫把星了啊!”   “你有完没完哪!”张家老爹已经不胜其烦,他道:“不就是临出门没给你留东西吗?你至于方才吵到人家家去,回来之后又吵嚷到现在吗?”   “是留东西那样简单的事吗?”张家大娘觉得自己心都要碎了,道:“都说十月怀胎,又正像大牛说的什么含辛……茹……什么苦,二牛他这还没成亲呢!就将娘老子放一旁了,你瞧瞧,你什么时候在外存下的银钱?这生死不明的,先想到的是要将这些东西留给……留给外人……”   “娘!那不是说胡家二丫头要租外头那处林子吗?”因着张二牛突然离家,而没去私塾里的张大牛被自家阿娘闹腾吵嚷的,真是看不下去受不了了,何况自家娘也放中牵扯上自己,便开口道:“二牛之意,也是说从我们家出些份子钱,一来是帮衬着胡家,二来,将来便是分些份子钱,也不会被人说是占了便宜。”   “那也用不着现在就给了胡家。”张家大娘觉得,现在这个家里没人能够懂她的心,顿时觉得愤怒极了,她道:“更何况,那片林子若是能租下来,便是那胡家的嫁妆,分了银钱做了家用,有何不可以的?我们又为什么要理会旁人说什么占不占便宜的话?”   这话说的着实不讲道理,受过教育的张大牛真是不干了,他道:“无论贫贱富贵,都没有要动用人家嫁妆钱财来养家的道理,我们家虽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可基本的理却是不能违的……”   “就你学问多!就你学问多!”张家大娘更怒了,她上前对着张大牛有肩膀就是连续几巴掌道:“家里从口里省下的米粮,就是让你学着来堵你娘的嘴?”   “娘!”张大牛是羞更是气的脸红通通的,边躲边急着嚷道:“娘……娘……”   “都休要吵嚷了。”张家老爹一拍桌子,简直无法再容忍的喝止后,就缓了缓声道:“这次待寻到二牛之后,我看也别再拖了,寻了里长媳妇做个媒,将胡家与咱家的亲事定不来,如此二牛也可以收收心。”   张大牛表示赞同,他甚至觉得早就该如此了。他是兄长自然也了解自家阿弟,自家阿弟从小到大,也只有胡家那二丫头镇得住他。   但是张家大娘不晓为什么,就是出于心理的不舒服,道:“这件事要我说,还是往后里再说,如今二牛人也不知在哪儿……”说到这儿她的赌气意味稍稍小了些,但却涌起了伤心与强烈的担忧,带了哭腔道:“他爹!你说二牛会到哪儿去?他不会真去寻仇了吧!”   提到这茬,原来因着张家大娘出言反对而涌上臊意的张家老爹,又被绕到了一起担忧张二牛到底去了哪儿而噤了声。   这时,外面院子传来一声弱弱的唤门声。   因着是女子之声,便只有张家大娘理了理头发与身上的衣裳,外去迎门。   一开门便认出那女子便是搬家至镇子上,却时常回村子里来探望祖父母、柳员外家的千金柳芝婉。   大冬天里的,她一柔柔弱弱、纤细中略带几份憔悴的少女被冻的鼻子通通红,一见到张家大娘,脸上的羞涩之意止也止不住,咬了咬唇她柔柔的道:“张大婶子,您可晓得我?我是柳家的姑娘小婉。”   张家大娘愣了愣,随后认出了柳芝婉,这才要出言与她说上两句也好将她打发回去,柳芝婉却是关切的上前拉着她的手臂道:“婶子这是怎么了?怎么眼睛有些肿?”   ―――   李秀才处后院里,成靖侯世子已经恢复了过来,他斜靠在床榻之旁,脸色依然苍白,可身姿与握那药碗的姿势却是依旧雍容华贵,仿佛他饮着的不是汤药,而是上好的佳酿。唯一能瞧出端倪的是,他在饮尽那苦如胆汁的汤药之时,脸上虽然毫无表情变化,可因着唇角的药汁没有完全进入唇齿,那溢出的一丝丝未尽的褐色留下了浅浅的痕迹。   程昭已经归来,在听完了江义的诉说,不禁跪下请罪,世子摆了摆手,却是问道:“可有何收获?”   “属下循着他们的踪迹一直追了过去,于镇子外发现有车马接应。”程昭凝眉肃然,言语中有一丝小心翼翼,可到底知晓世子脾性而不敢有所隐瞒道:“虽然车马无任何标记,可依着属下观他们的行事作风,依然是与侯府对立之人所为。”   与成靖侯府对立?   看来当今皇爷并没有将前废帝--建文帝所属的旧臣清理干净啊!   可是……他们依着自己的忠心而让成靖侯府生死一线了,尽了自己对旧主的忠心,可世子……   当某一天真相来临,这些人会否内疚!?而世子又如何自处?恐怕一样是个死字。   这样的活着,其实也是一种煎熬吧!   程昭说完话就一直眼带痛惜的望着世靖侯世子,而世子却是平静无波,自始至终都如方才饮下那苦胆般的药汁时一样,没有任何一丝丝情绪波动。   好听点说是沉稳内敛,其实是已经心如枯槁了吧!   “嗯!”良久之后,程昭与江义才听到世子微不可见的声音,随后道:“既然已经探得我的下落,那……就想办法让宫里晓得。”   让宫里晓得,那出动的便极有可能是锦衣卫的人了。   世子这是打算改变计划了!?   “他们江山坐稳了,还管得了成靖侯府是不是会断送子孙血脉?”江义草莽出身,稍微有一些由头星子就要点燃他的怒火,反正也是不明就理,只看得懂表面,率性而活就是他最大的人生准则,此时自然也是搓着火道:“要老子说,直接将人擒住给宰了,难不成那边还敢闹将出来不成?”   “都按你说的做,倒是正中他人下怀,本就不惧牺牲那些暗桩子,如此便只管初一、十五的撩拨你,次数多了,无凭无据的,那边便也不需明着闹将起来,当今皇爷便就饶不了你。”而程昭是知晓的比江义多得多,且平日里最看不惯的也就是江义这种没头没脑的莽撞,他冷冷的道。   江义这么些许年也不是白跟着在成靖侯府里几处混的,面对程昭的嘲讽也无言以对,便也只能讪讪的住了口。   程昭见江义耷拉下脑袋,便也意识到他是知晓错了,本就无意让他太过下不来台。于是便转开话题问起了世子犯疾后是如何被救治的。江义便将事情始末说了出来。但临了,却也随口抱怨了一句道:“你们是不晓得那女子,看着文静贤淑、一副鹌鹑模样,其实粗俗不堪……逼急了还敢骂人……”   只是他抱怨着抱怨着,却发现斜靠在床榻之上的世子不知何时向他看了过来,那幽深的目光,让江义觉得有些瘆的慌。   第十九章 疑有   时间总是匆匆流逝,眨眼间又是几日偷得浮生半日闲似的悠闲日子,便这样过去了。   宫里那边的正式渠道还未有任何回应,私下里探知的讯息倒是先一步抵达。   一个通体翠绿色泪痕斑点的湘妃竹筒是经过特殊锁扣封起来的,里面出来两指宽的一张纸条,烛火下只停顿了几息功夫,便燃烧成灰烬。   忽明忽暗之间,一身斜纹月白色松江布袍衫,倚靠在榻边烛火台旁的世子,五官依然那样轮廓清晰,唇角似有若无的笑意让他看上去显得十分不同,仿佛嘲讽仿佛兴味,程昭不禁与江义对视一眼,随后上前轻声问道:“可是宫里有何不妥?”   世子将竹筒还给程昭,道:“皇爷看来真是急了。”   程昭不解,世子转向他问道:“杀戮过多从而夜不能寐,寄希望于福星进宫,是出于何心思?”   “总归是钦天监算出的吉兆。”程昭先是一愣,随后明白过来道:“那些个旧臣家眷被充军、官卖且世代罚没为妓者,大多不是自尽便是不堪忍受而亡……皇爷身子不怎么康健……之前一直寻道问药……”可能自以为时日无多,便要为自己身后事着想,九五之尊总是想着不是登极乐天封什么神位、就是到了地下依旧能为皇。   世子认同的看了程昭一眼,道:“如今宫内恐怕要重新安插人手……”   程昭吃惊,望着世子道:“难不成,宫里……”又遭屠戮?   世子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程昭的猜测,江义着实忍不住的有些义愤道:“这已经是皇爷继位后,对宫内的第二次清洗了。看来那次太庙降下天火,并没有带来多少惩戒……不是下了罪己诏了?”怎么一点儿收敛都没有?   如今宫里的人都是民间采选,一进宫门便是终生不得出宫,更何况是见亲人,基本上是没可能了。如今说没就没了,谁不是父母爹娘养的。死说成被赐,连个尸身都没有。   “这便是济宁府!?……性格端方……年有十五?”世子沉吟了一会儿,似有若无的声音,带着肯定又带着疑问,随后再次现出那种兴味之笑道:“福星降世!?呵呵!”   程昭与江义最是见不得世子重复露出这种表情,他们皆默默的低垂下头,候着世子之后的吩咐。   ―――   张二牛不见了已经有了两日了,但这次不同以往,张家大娘并不似上次那般,有事没事都要往胡家来哭诉几场,这一次仿佛有了许多底气似的,愣是半个人影也没有。胡家大娘因着那一日张二牛离家留了银钱要给予胡二丫,而被张家大娘闹了一场之后,便也冷了心,如此便是又变成了互不来往。   大冬天的,胡家老爹出门去寻里长再次探问一下林子的事。   “娘!怎地爹又去寻了?”胡香珊着实在前一阵子,便觉得自家老爹的腿脚太过勤快了些,可到底是为了自己的事儿奔波,故尔先前也不说什么,如今这大冬日的又往外跑了,她不由的有些个纳闷的问道。   “还不是为了你?”提起这个,胡家大娘也是一阵小气闷,她道:“论起来,我是对张家那儿郎没意见,可到底是嫁过去过日子,碰着个那样的……”那样的婆婆,自家闺女一半的好日子便也就没了。   “这还也是先议着呢吗!?”胡香珊嘻嘻笑了笑,道:“阿娘怎地与我提及这个了?不觉得我没脸没皮了?”   “你这丫头!”胡家大娘想起先前总是回避着这个话题,不由与胡香珊笑闹起来,戳着她的脑门道:“这就差媒人上门了,你与那小子又时常见面,提与不提有差别吗?”   到底还算是农家,哪讲究那样许多的繁琐规矩呢!但到底也不便谈过深入。   母女两人说了一会儿,便转了话题与注意力。   两人便面对面的、对着炉子边烤着火,边一起捣鼓着烤地瓜。   满屋子的香气,勾得人馋虫蠢蠢欲动。   胡家大娘看着自家闺女那小馋猫的模样,不由乐的翻出一个略小的递给她道:“可别吃多了,一会儿你爹与兄弟家来,便要用晚饭了。”   “嗯!放心!我的肚子可大着呢!装得下。”胡香珊调皮的眨了眨眼睛,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对着胡家大娘调皮道。   胡家大娘笑了笑,便用镂空的罩子将炉火盖住,换了水壶放在上面保着温。   “家中可有人?”外院叩门声响,一声温润有礼但陌生的男子声音响起。   胡家大娘与胡香珊两人皆一愣,随后想到家中现下,男子们都不在家,于是胡家大娘便先不开门,只隔着院子道:“哪里的?可有什么事?”   “我们是来道谢与致歉的。”外间的男子声音又响了起来。   道谢!?道什么谢?胡家大娘皱眉,家中虽然男子们都不在,但到底为人淳朴,觉得人家也算彬彬有礼,要不开下门将话说清楚吧!   但胡香珊却是快步过来阻止,随后对着门外道:“我们虽然是农家,可也都是热心肠的。往上几代数至今,也都最敬重有学问的。故尔,时刻不能放松对子侄的教诲,有些事举手之劳而已,壮士就不必放在心上了。”   几句看似不怎么搭调的回话,却是透着一定量的威慑信息。而且,这女子防备之心真是强过常人。   门外的程昭不禁转头望向世子,心里却是想着,为何要亲自跑这一倘呢?看吧!没有扫尘相迎倒也罢了,直接被吃闭门羹了!   江义自是不必说,也扭过头来偷偷望了望世子,想着世子犯了头疾不醒人事倒也罢了,醒着时候,便想从中看出些世子态度来,以方便他做对事。   “我们晚些时候再来。”成靖侯世子沉吟了一小会儿,便对程昭吩咐道。   虽然隔着门瞧不见,但程昭得了世子吩咐之后,便对着门里客气有礼的作了一揖,道:“冒昧打扰,着实是不应该……”随后便随着世子离开。   胡家大娘在门内踌躇了一会儿,又道:“我们自问应是没做什么值得他人要谢的事,更别提让人致歉,你们是否寻错了人家?”   话音落下,便是已经没人应答了。可见是先前就已经离开的十分干脆。   胡家大娘的疑惑依然未解,但却不妨碍她对外间的几个人印象越发好了,对胡香珊道:“估计是前些时日来此歇脚的外乡人,这村里村外的都是认识的,想他们即使有坏心也不会有什么鲁莽之举的。”   “阿娘!”胡香珊笑道:“他们已经走了,咱也就不必再谈此事了。”   “那听他们说话,我觉得他们还会再来。”胡家大娘瞅着胡香珊,见她身上这才几息的功夫便淋了一身簿雪,便赶紧拉着胡香珊一边往回走,一边道:“这大冷天的,跑来跑去多伤身啊!还不如方才开门,把话说清楚了呢!”   “他们不是道谢的吗?”胡香珊依着胡家大娘往屋子走去,回道:“既然是道谢,那也讲究个诚心两字,而且也要看被谢的方不方便、愿不愿意才是?”   “你这都是哪儿来的歪理啊?”胡家大娘不满的用手点了点胡香珊的额头道:“人家约摸着是寻错人了,我们家做什么值得人家谢的事了?你还让人家再跑一倘?”   “寻没寻错,他们总不是傻子。”胡香珊抱住胡家大娘的胳膊,一方面制止自己被戳额头,另一方面也是撒娇道:“哎呀!谁叫他们这个点来的?”   “庄稼人,在冬日里又没什么活计。”胡家大娘为人本就比较善良淳朴,再加上确实因着前头之人礼貌行事,给她留了好印象先不提,至少那恭谨的态度让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的拒人门外,言语间便本能的偏帮道:“人家上门前来也不算失礼……”   胡香珊简直要翻白眼了,她赶紧上前再次抱着胡家大娘的胳膊,道:“虽说咱们村里农家不是特别讲究那些贵人们的规矩,可是毕竟祖上也算是耕读人家,现下里又指着大兄与小弟将来能够支应门庭……何况,我今年也有十五了……”   话说到这里,胡家大娘越听越觉得有道理,于是那心底里的不好意思立马就散了,她拍了拍胡香珊的胳膊道:“对……是阿娘糊涂了……阿娘分不清……那个什么本……什么倒放……倒什么?”   “本末倒置!”胡香珊笑眯眯的接话,在胡家大娘投来疑惑的眼神之前,便又道:“是大兄平日里说的,我便记下了。”   “嗯!”提到胡征,胡家大娘还是心情非常好的,连同对于胡香珊能够脱口而出一些词句,她便连忙赞扬道:“时常跟着你大兄……总是有好处的……将来啊!家中的孩子们也都要跟着你大兄启蒙……”一边说一边开始絮叨起来,但好歹是不再在之前的话题上打转了。   冬日里的白昼偏短,故尔一般私塾里放的也早,先是胡家老爹自里长家归来,与胡家大娘与胡香珊说了那林子的大致起始租金,之后胡征与胡成两结伴归家。   炊烟袅袅之中,村子里渐渐响起了阵阵生活的喧嚣。   之后,那热闹欢快的气息便在自家的院子、屋子里,极少还有人在外间走动,或者跑到人家那儿上门探访。   当然,这一切唯独除了成靖侯世子,还有他的两个侍从程昭与江义。他们一行三人踩着饭点不在暂居的李秀才家的后院子里用膳,却是赶着往胡家行去。   第二十章 搭伙   江义着实是没想通,虽然李秀才做的饭确实难以下咽了些,可到底也能饱腹。但世子用膳时间却带着他与程昭两人往胡家赶是为哪般?反正他是不会傻到认为他们三人是去胡家蹭饭的。   偷偷望了一眼一旁的程昭,小白脸倒是目不斜视的。想了想自己难不成真比不上他沉得住气!?   “哼!”轻哼一声,他立马挺直腰板,做出一脸高深模样,大踏步的跟着世子后面。   这一次,他们三人顺利的进了胡家家门,并且被胡家老爹与胡家大哥胡征一起迎进了堂屋。   胡家的灶上是请了短工厨娘的,故尔一日三餐,尤其是晚上那顿还算是丰盛。   江义差一点就破了规矩与忍功,这才没将自己的眼珠子给差点粘到那满桌子的饭菜之中,只是鼻息处,那阵阵钻入的饭菜香让他越忍越难受。   开门见山,在胡家男子与胡家大娘眼中,丰神俊逸、文质彬彬的世靖侯世子,着实是难得一见的华贵俊朗之人,他微微一笑便是和善亲和的让人印象大好,不等他开口,只听一旁的程昭将事情来龙去脉简短道来,胡家老爹与有荣焉的、情绪略显激动连忙回应道:“路见不平还拔刀相助呢!何况这是救人性命之事。”   拔刀相助!?自家老爹太过激动而用词夸张了吧!尤其是那表情,好似自个儿便做过那种‘拔刀相助’之事、且被认认真真的赞扬过似的。   胡香珊半垂着头这才没让人看到她微微变化的神情。   程昭的声音,有了白日的那叩门被拒一出,胡家大娘已经能辨别出来,她本就因着此事纠结了好一会儿,此时便连忙跟着胡家老爹的话音回应道:“是啊!是啊!按说啊,当时那样紧急,我们家二丫头应该再跑快些过去相帮,倒是让那位……壮士……着急了。”胡家大娘在称呼江义时,略略停顿了一下,见他长的高大魁梧健壮,便用了之前胡香珊口里的壮士两字称呼。而这两字所在的那句话,更是让江义瞬间觉得自己太占理了。   而既然占理,世子让自己前来道歉的吩咐是不是会撤了?   这边江义在暗自里盘算着,那边胡香珊头垂的更低了。   不低不行啊!   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亲娘啊!人家明摆着又是道谢又是表达歉意的,按照正常套路,想必接下去就是那个强自拽她的人来向她行礼道歉的。她娘可倒好,反而怪她没有主动上前,仿佛该道歉的是她。   好在自家小弟胡成人小胆大,不似胡征虽然心里不赞同自家阿娘,却想着如何委婉将话题饶开,胡成大大咧咧的道:“阿娘!大风大雪的,阿姐能在雪地里正常走着不摔倒就不错了,能指望她跑的快些,还不如指望她能飞起来呢!   对呀!就是这个理啊!   话糙理不糙!   对于她来说,雪地里跑的快的可能性,差不离就是让她飞!有那速度,她早就有多远逃对呀,让江义抓不到,便也没这登门一事了!   哎!甭瞎想了,总之是不可能的。胡香删低着头,暗自腹诽个不停。   程昭再次上前一揖,有礼道:“不管如何,二丫姑娘救了我们家公子是恩义,我们得罪了二丫姑娘也是事实……”说着他顿了顿,其实就是等着江义上前主动认个错。   江义在心里狠狠的骂了程昭一句,但脚步却是未动。   坐在椅子上的成靖侯世子再次微微一笑,撩袍意欲站起,江义这余光一瞄,这还了得,总不见得让世子替他道歉吧!他便连忙上前两步,心知是逃不过去了,也顾不得心里的扭捏,直接深深作揖,口里恭敬诚恳,先是对着胡家老爹与胡家大娘一礼,随后又对胡香珊的方向又是一礼,道:“是某唐突了二丫姑娘,还请二老与姑娘莫要责怪!”   “不怪不怪!哎呀!壮士快快请起……快快请起……”胡家老爹与胡家老娘那是一个急,连忙上前要去搀扶江义,可到底力气不如铁了心行礼的江义,急的连忙嘴里不断的道。   随着江义之后,程昭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准备好的银票放至一旁桌案上。不用细看,那大大五百两的德昌盛票号的红字直接印入眼帘,想回避都回避不了。更是惹得胡家两老连忙跳着脚的急切推辞。程昭哪会回收,一时间推却谦让之声此起彼伏。弄得胡征与胡成也连忙参与进来,不过也只有胡征是帮着自家老爹与老娘一起推却,胡成却是劝着胡家两老莫要急,有话慢慢说。   “仅仅聊表谢意而已,还请莫要多虑、也莫要推辞!”成靖侯世子已经站起身姿,他神情不变,只是自始至终,他的眼角都没离开过胡香珊,见胡香珊情绪由平静也渐渐有了一丝波动,抬头眼神求意一旁的小弟胡成之后,他才缓缓走至胡家两老与胡香珊前面,虽然不如江义的深深一揖,却也是行了一礼,如清泉流水般清澈却又显低沉的声音,温和响起道。   “这如何使得?”五百两啊!那么多!胡家大娘的声音都在发颤,道:“这只是举手之劳,取个药而已……”   若不是场合不对,胡香珊很想上前去解释给胡家大娘听,人家这确实是在倒谢,可这甩手五百两,就是想告诉她们,他的命是有多值钱。   而且,这特意上门前来,以胡香珊之前对他们身份的直觉敏锐,他们应该不仅止于此。   “若是不嫌弃,可否留我们一起用饭?”果然,胡香珊这才怀疑的猜测,那边仿佛为了印证她是对的,成靖侯成子便道。   “不嫌弃,不嫌弃!”胡家老爹已经推辞的满头是汗,到底是没推过程昭与江义两人,尤其是程昭,动作不见有多大幅度,却能几个动作之间便将银票放入他的胸前衣襟里,任他与大儿子一起推拒都没瞧清这是啥时候的事。此时听闻有人说到用饭,他第一个念头便是要将此银钱再次归还,可转念一想那近日里遇上的女子……那柔软如骨……活了大半辈子才晓得的软玉温香……顿时觉得这大笔银钱收下其实也是有由头的,于是他咬了咬牙道:“莫说这一顿,便是吃上个把个月也是无妨。且……还用不上那么多啊!公子不妨多用些时日?若是哪一日觉得不值后悔,便再来取回便是。”   “若是公子等人要搭伙,前后每月十两银子我们都有得赚。若是公子哪一日要收回,随时便罢。”胡家大娘一听胡家老爹如此说,脑子那根筋反正是转不过来了,她唯有跟着思路继续发挥道:“公子这些银钱,若真有需要,那是不成问题,不过,公子难不成要在我家……搭伙四五年……”说到这里,胡家大娘反应过来着实觉得有些不可能,便觉得有些窘迫的止住了口。   但世子恍若没觉得胡家大娘有什么不对的,甚至相反还一脸真的在认真思考着她方才的话,先是指了指江义道:“他一人顶两……”随后收回手,笑的温润如玉,让胡家大娘觉得他比一旁的那个程昭还要亲和,道:“我身子骨不好,时常要饮汤药,且也以一人顶两人来算,再零零总总的算起来,不知前后月余能否叨扰?”   这真是打算一个月在他们胡家搭伙!?   胡香珊心中的警铃一直在响,越是戒备心起,心思越是转得快,脑海中的记忆也开始汹涌翻滚。   尤其是模模糊糊间,她听到胡家老爹已经十分愉悦与态度恭谨的与之互通友好时,对方温和的回应道:“……在下姓李……”   李姓!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姓氏,但却又让她隐隐仿佛抓到一丝线索。又是一阵记忆翻找,依旧没有任何突破,但她的胸口却是有些闷闷钝钝的。尤其是她隐隐觉得自家老爹的行为,有些怪异!怪异之感随着胸口闷钝越来越清晰,她有些透不过气来。却因为两种思绪参杂在一起,让她反而变得越发迷茫,脑海中一片浆糊似的,什么思路也理不清楚。   好在小弟胡成机灵,见状连忙将她搀扶起来,将她送离了外屋,任凭那边自家阿爹阿娘与大兄与人家继续讨论一日几餐、连续几月之事。   第二十一章 为难   这五百两银子莫名其秒的就让家里多了三口人与他们一起用膳,虽然这五百两银子来的还算是来的有些根据,但对于事后冷静下来的胡家,在大兄胡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劝说之下,便开始起了后怕之心,毕竟天上突然来了这么一笔在款项,万一图谋不轨呢!?可胡家老爹一想到镇子上的那个……便又是真想留下这笔银子,至于胡家大娘,那纯粹是因为胡家老爹的态度为自己行事的准则,故尔,便有些进退两难。   “事已至此,爹娘也莫要自责过深。”江征身为长子,看着自家爹娘唉声叹气、十分自责懊恼但又纠结两难的模样,只能劝道:“总归今日也算是尽了地主之谊,待明日与他们分说清楚,再将银子还回也就罢了。”   “能行?”胡家老爹想到今日那一番艰难的推辞,又想到有了这五百两银子,他便能行事方便随意许多,不由带着点期翼又带着点犹豫道:“不会惹恼了他们吧!”   “有这可能。”胡成自了解事情的缘由与看到那五百两银子时,就觉得问心无愧,道:“按说,爹娘应是问他再加些伙食银钱的。”细究起来,那五百两是筹谢与向阿姐致歉的,怎么就含了之后月余的膳食了呢!   “你这混小子。”胡家老爹听到胡成出声反对,心里莫名一松之余也想起来当时的情景,他嘴里喝斥着胡成,其实却也因着符合他的心意、而并没有什么力道,道:“都是你在那里瞎胡闹,阻着我将银票还回,不然那银票也不能到我的怀里来。”   “你个见钱眼开、没见识的臭小子。”胡家大娘也反应过来胡成之前明为劝辞、实为劝收的举动含义,出声责怪起小儿子来道:“家里是短你吃了还是短你喝了?”   胡成内心可是不服气,他坚持自己的看法,觉得收下银钱天经地义。   但眼瞧着大兄也是不赞同的表情,便识趣的闭嘴,只往阿姐胡香珊的一旁凑去,轻声对她道:“阿姐,这个家也就你懂我了。你觉的我可对?”   “你怎么会这样认为?”胡香珊不动声色,故意瞪大眼睛表示疑惑不解的问道:“我又怎知你对与错?你方才做了什么?”   “我瞧见你递眼色给我了。”胡成翻了个白眼,道:“我看得懂其中的赞同之意。”   “我何时递眼色给你了?”胡香珊望着大家都安静的竖起耳朵,认真聆听他们姐弟说话的爹娘与大兄,她抵赖道:“我大多数时候都是低着头不敢瞧你们的。”   “得了吧!”胡成直接用肩膀顶了一下她,觉得胡香珊那一日差一点要昏过去的模样,至少有一半是装的,于是眨着眼一脸我都懂的表情道:“你那点子假装老实模样想骗过你小弟我?”   胡香珊先是一愣,随后有些哭笑不得,可她也着实无法解释那一日的反应。于是便只能苦笑的摇了摇头。   “你少将你阿姐掺和进来。”胡家大娘有两个儿子,那是底气地位都是足足与稳稳的,当中的一个闺女自小便少言单纯到让人觉得有些傻,虽然长大之后渐渐伶俐起来,可到底还是少言寡语、本份文静的,见小儿子那样缠着闺女非要牵扯她,顿时不满道:“自个儿错了就是错了,别以为将你阿姐拉进来,就能为你担下些什么。”   “我真是……真是……啊!”胡成简直觉得自己委屈了,他伸手指了指一脸无辜的阿姐,再无奈的收回手指了指自己,最后认怂,最后不满的叫道:“人道说小儿子小儿子,家中的宝,我看我们家的宝是大兄与阿姐,我就是那受气包吧!”   胡成的模样确实逗乐了胡家众人,大家最后商量了一小会儿,一致决定将家中的厨娘介绍给这三个外乡人,或者让厨娘备饭时,也将他们的一并备好,候着他们上门来取,但要委婉的拒绝他们进入胡家,自此与胡家一家人共同饭桌用膳。   ―――   其实成靖侯世子吩咐程昭给银子,就是让她有实力与李秀才,或者说是李秀才背后的自个儿来争抢林子。   胡家有意要租下那片他相中的林子,这也是江义从李秀才处得来的信儿,至于李秀才,那便是成靖侯世子用来在村子里登记要买下林子的出面代理人。   至于后面的搭伙,真是没料到胡家人的憨厚程度,真是得来全不废功夫。   “世子,为何要与那胡家接触?”江义素来不明白就问,他忍了半天也没忍住,道:“大不了将他们家的那个厨娘请过来便罢。”   江义对于厚脸皮上门蹭饭这事虽然没什么心理负担,但他就是觉得清贵如莲的世子,怎么会应下在农家与他们共食。   “李秀才会愿意让外人进门?”不等世子解答,程昭一如既往的像看白痴一样的神情与语气回道:“小心他将你赶出去与厨娘住。”   想到李秀才的来历与古怪的脾性,江义即便不愿意屈服于程昭,但也无可奈何,道:“我听世子的便罢!不与你一般见识。”   说完,便一脸不屑的扭过头去,惹得程昭更是白眼连连。   回到李秀才住处。正是私塾里下晌午休憩之时,各位村子里的学子们纷纷聚在前院,后院的几座瓦房,其实每间也不大,不过因着李秀才独身一人,倒是显得颇为空荡。   “哎!真是白瞎了。”一回到李秀才后院,江义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厨房那儿,随后又是地窖,两边倒是宽敞,不过菜着实单一量少了许多,不由摇了摇头,道。   恰巧李秀才挽起袖子往后院来,见到三人站在院中,那江义还摇头晃脑的埋怨嫌弃他的院子,他不由板起脸,伸出如鹰爪般消瘦却是根根有力手指的右手,对着江义道:“嫌弃那就别居!不是出了银钱租下了里长的屋子?为何到我这儿白吃又白住?”   “呵呵呵!”江义一惊随即讪讪的笑了起来,心道:世子不让请仆从,程昭是个小白脸,指望他烧饭吗?到最后还是啥活都落在他身上!   “哼!”李秀才见他们三人站在那儿任由打骂的模样,鼻腔里冷冷一哼,顿时在寒气中看到一缕白烟,真是冷啊!李秀才本就是个干干瘦瘦的模样,这大冬天的,没几两肉的他,赶紧收回了手至袖子里,抖了抖身子快步往还算暖和的屋子里去,边走边念叨道:“谁要跟三个厚脸皮的家伙在一起?还要我这个最年长的人操心你们的伙食。你们也不嫌害臊!”   不过,不满归不满,路过世子的身旁时,他还是要提醒一句道:“寒冷虽然能抑止毒性,可到底也是伤身,何况世子还是过敏之症。”   江义与程昭脸色当下一变,李秀才是怎么看出世子中了毒的!?   他们下意识的去看世子的表情,世子依然如故,那清淡如冰面的表情无懈可击,仿佛李秀才方才什么也没说。   待李秀才进了屋子,世子这才抬脚往一旁的瓦房里踱步过去,寒风之中仿佛闲庭散步一般悠闲自得。   “咱们还是进去吧!”江义耸了耸肩,对着程昭道:“和谁过不去,都不能和胃腹过不去。赌什么气,都别和提供你吃穿的人赌气。”   “你是饿大的吧!”程昭瞧了一眼江义,继续鄙视他道。   “你还真说对喽!”江义嘻皮笑脸,露出一口白牙道:“我长到七岁都是讨饭的出身,没名没姓,只晓得生在江北,便以江为姓,后才被人收养……只可惜流落江湖讨生活,如今跟着世子。程大公子,你反正也是鄙视于我,也不担忧多这么一条……”   说完,江义便收了笑,对着程昭龇了龇牙后,便跟在李秀才进了屋子,嘴里还大声的道:“李大爷,你烧那个白菜炖猪肉吧!也就那个还能入得了口,咽得下去!”   “你给我滚!”里屋不可避免的响起李秀才忍地可忍的咆哮之声。   第二十二章 余光〔修〕   月洞门旁杏花树已经树枝枯桠积了层簿雪,满院子萧瑟之感,让柳芝婉更加觉得寂寥不安。   柳芝婉已经是第二次被盛怒的柳员外禁了足。   天知道他从管事杜仲口中得知消息之后,是如何的愤怒、羞耻、伤心与感怀。他着实无法忍受自家闺女连续两次的去寻一个乡野小子。只是他也只能打落了牙齿肚里吞,毕竟是自家女儿主动跑到人家门上,他若是去闹去吵,损的也是自家的名誉。   无奈之下,他除了将女儿再次给关在绣楼里,一时之间也是无计可施。   望着眼前的杜仲,柳员外一腔不满便发了出来,他冷哼道:“我晓得你心悦阿婉,可你也不能纵容于她,她祖父母留念故土,不愿离了村子,却又时常思念于她,我在你的规劝之下这才让家丁随了去,如今出了这等事,你也莫以为告诉了我,便于是卸了失责之过。”   “甘愿受罚。”杜仲话不多,直接伏下身子请罪道。   “此次就免了。莫要再有下次。否则,你就等着回自个儿老家种田去吧!哼!”柳员外发了威之后,甩了衣袖便往外走。   只留下已经挺直腰背,但却是僵硬的直立在那儿,昏暗的光线,让本就寒冷的四周更加阴冷。与之相配的是杜仲那隐在背光处,一双沉沉的眸子。   绣楼里,复又被关的柳芝婉,却是不晓得楼底下的一番对话。她还沉浸在当日到了张家,她一双被张大娘热情的握在手中的芊芊玉手,此时此刻,仿佛还留着余温。   但是转尔一想到目下的处境,尤其是自家阿父那一张淡漠至极的脸,她顿时又烦恼起来。   坐在绣架旁,她脑海里不由浮出当初对张家人信誓旦旦的承诺,她犹记得自己在张家大娘一通发泄之后,豪气万丈的道:“婶子,您莫急。我这就家去寻了父亲,让他差使人到处寻寻。”   张家大娘泪眼婆娑的抬起了头,满怀期望的看向柳芝婉道:“真的?若是你家能够相帮,那真是我们家二牛极大的福运。”   当时,张家大娘拉着她的手,左一通夸赞右一通感激的,这几日自己一直都没什么动静,也不晓得张家那边怎么想自己。若是惹恼了张家大娘……她以后进了门……可怎么办?柳芝婉一想到这里便又是焦急又是害羞自恼起来,脸颊发烫之下,她不禁捂着脸又开始发起呆来。   杜仲缓缓踱步到院中。就那样站在院中已经有好一会儿,抬头望向那精致的绣阁,透过半开的窗棂,不用多思虑他都能猜到柳芝婉在想些什么,咬了咬牙、握了握双手,随后渐渐放松,他挤出一抹亲切的笑容,再慢慢的绕着绣楼走了一圈,随后又进了绣楼。稳稳上了二楼。到了她绣阁的门口,守着门的丫头见着他,向他屈膝一礼,随后向里通禀道:“大小姐,杜管事来了。”   一听杜仲来了,柳芝婉的心里还是异常矛盾的,她自小长在乡村,其实也没什么如自家阿父那般的门弟观念,但她就是不喜欢杜仲,尤其是他的那一双眼睛。故尔,她对于他向父亲提的求娶,她很是不乐意,甚至因着他私下向父亲透露她的行踪而一度讨厌他。   但若不是他之前朝村里的祖父母送信,她也不会有机会解了禁足,并且直接跑到张家。算了,还是见见他吧!   应声之后,便移步至屏风外,丫头已经掀了帘子,杜仲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笑意盎然的朝她行了一礼道:“大小姐这几日都没怎么好好用膳,夫人想着定然是那些个菜肴不对味口,便遣了我过来相询,有什么是大小姐爱吃的,我这便亲去采买了来。”   柳芝婉绞着手中帕子,脸上的矛盾纠结表情还未及全部消散下去,站在原地有些扭捏的道着谢道:“多谢杜管事了,也不要那样费心,杜管事是母亲的侄子,其实说起来,也是我的表哥。”   “承蒙柳员外厚爱,再攀附岂是君子所为!?”愧疚自责神情的杜仲,抬眼便是受宠若惊的模样,但却依然知晓分寸般的道:“之前有过念想,之后却是觉得着实唐突非份了。”   此言一出,便是变相的道出自己不会再有求娶柳芝婉的心思,柳芝婉彻底放松下来,杜仲见她心结已经开始渐散,知晓今日前来目地是达到了一半,可他的心里更是不愉。实在无法释怀自己在柳芝婉心中,尽然不如那个乡村小子,窝火更甚。   他忍了忍,想着自己还有另一目地,便复又笑道:“这几日见大小姐忧心甚重,不知何事是我可以相助的?”   柳芝婉眼睛一亮,真是瞌睡了便有人递枕头,可毕竟自个儿是求人帮着寻外男,她依然有些不确定,眼前的杜管事会不会转身就向自家父亲告状。   “不管如何我是一府的管事。大小姐的安危总是重中之重的。”杜仲见她模样就知道已动心思,可心中一直是防备着他呢!于是他也一副静候其详不着急的模样,但依然是暗示着表达自己做事的缘由,他道:“许多事关心过甚便操之过急,未想得妥当,也着实不是我原本之意。”   “其实……我也……这原也怪不上你,也是我行事孟浪了。”柳芝婉心底里也清楚,她一个闺阁女子私下见外男的行径,的确会令家人担忧,之前心底里不服也是因着她认为杜仲有私心,可现下他如君子般娓娓道来缘由,她便也跟着检讨道。   “瞧我,本是来相询采买之事。”杜仲一直都在关注着柳芝婉的情绪与态度变化,见她垂下头一脸自责,他不便行事太急,于是转移话题,道:“怎地就越扯越远了呢!”   “是啊是啊!”柳芝婉反应过来,脸更红了,她连忙应声,可随后想到自己还有事情悬而未决,沉吟片刻后,她依然踌躇、间断断续续的问道:“那…我…表哥……我……”   “大小姐就唤我名姓吧!”杜仲声音中仿佛带着诱惑,道:“否则我真是不晓得该如何自处了。”   “那……就……杜管事,劳烦你个事……”柳芝婉心一横,着实也几日过去了,不能再等了,于是她抬眼坚定的对杜仲道:“替我寻个人……”   柳芝婉在杜仲认真聆听的模样与鼓励的眼神中,越说越清晰、越说越明朗,时而应答杜仲的几个疑惑,将她怎么到张家与张家大娘见面,两人大致说了些什么,随后意欲在镇子里寻张二牛的打算都与杜仲说清楚了。   杜仲心里简直是翻江倒海。   那个张家的母亲这才第一面的功夫,就能与一个外来女子讲述如此之多,还放心的交待她人替她们张家做事而觉得心安理得!?她凭什么有那么大的底气!?   ―――   那边柳芝婉总算卸下了心理的包袱,托了杜仲办寻人之事,这一边胡香珊最终也没有袖手旁观。她也正在思量着寻人帮忙。   世子三人在胡香珊眼里,便是三个李姓外乡人。   在她眼里,那三个李姓外乡人倒不算脸皮厚,当日留下用饭之后,第二日他们都未现身,直到第四日,这才又上门来。   不过他们来用的是午饭,但又挑了个家里没有男丁们在场的时候。而这次便不好再将他们拒之门外了,其实胡香珊倒是无所谓装作家里没人、走好不送的,奈何胡家大娘不愿意啊!   于是,院子门半掩,堂屋门大开,即使屋中炭盆又加了一个,也是冷的胡香珊不要不要的。她是个十五之龄的姑娘家,回避不见也是情有可原,胡家大娘便让厨娘过来,一起忙不叠的先给他们上饭菜。   江义无所谓,世子爷发话带头来吃好吃的,皮厚的他乐得为之,何况自第一次在胡家用饭后,前两天没来,可是让他私下念叨,于是今日他的吃相也不怎么好看,程昭倒还算斯文。至于世子爷,那是优雅。   但是江义却是注意到,世子爷的注意力并不在饭食之上,而是时不时的就抬眼,但依着他对世子的了解,世子在抬眼时,他的余光最时常停顿的,便是那蓝底碎花棉帘的……门口。   第二十三章 商榷   胡家大娘几次欲言又止,其实就是想开口提出让他们带饭离开之事,但是她觉得自己一个妇道人家,家中当家的将钱收了却是一大早就不见人影,儿子又去读学,她着实有些不好意思开这个口啊!何况,开了这个口,也不晓得怎样将话说圆和了。真正是难为她。果然是应了那句拿人的手软……   于是她一会儿站、一会儿坐的,连一旁的厨娘都觉得奇怪。   干笑的算是打了个招呼,胡家大娘借口去寻东西到了后面的屋舍,想着寻闺女商量商量,可胡香珊不在,她站在闺女屋门口候了一会儿,便见胡香珊手里拿着不晓得哪儿扒拉出来的三层木匣。   “这是……这是什么?哪儿来的?里面装着啥?”胡家大娘指着她手里挎着的木盒问道。   “前几日我便让厨娘带过来的。”胡香珊将木匣往炕桌上一放,回道:“今日总算是来了,方才阿娘唤厨娘过去之时,我便到厨房将未及端上的菜先扣着不上,现在装进食盒先让他们带过去吧!”   胡家大娘顿时明白过来,却是实诚的道:“这菜量太少,而且到了晚间定然也就不新鲜了。”   “这哪是晚饭啊!”胡香珊道:“那三个人食量不小,那边吃着的只是让他们垫垫饥,这食盒里的让他们带回去,才是原本的下足量午饭。”   原来如此!还是姑娘主意正。   胡家大娘心里安定了。随后她反应过来胡香珊的用意道:“二丫头真是越发聪慧了。”这样,就省得她干巴巴的拒绝,却其实是暗示了他们胡家,希望三个外乡人不要和他们凑在一起用饭的用意。   自己和当家的两人,当时到底着了什么迷糊,怎么就顺溜的让人家在家搭伙呢!?   瞧吧!大中午的,她们娘俩个遇上这三个男子,多不方便啊!胡家大娘又起了自责之心。   “爹娘都是好心人。”胡香珊连忙上前挽着胡家大娘,笑着安慰道:“哪想得了那样多。要怪啊!也是怪他们没有眼色。”   “可不要说人家。”胡家大娘顺了口气,拍了拍胡香珊挽在自己肘臂上的双手,颇有些同情与体量意味,道:“男子们出门在外总归是为了生计所迫,可见是没人照顾之下又捣弄不出什么吃的,这才厚着脸皮来搭伙。”   “噗嗤!”胡香珊噗嗤一笑,凑近胡家大娘调皮的道:“阿娘也觉得他们是厚脸皮啊!”   “瞧你……”胡家大娘意识到之后,也是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她点了点胡香珊的额头道:“还是以前老老实实的样子好。”   口是心非!胡香珊也不反驳,只是对着胡家大娘挤眉弄眼了一番。   果然,当胡家大娘与胡香珊返回堂屋时,三人已经吃罢,看了看圆桌上那干干净净、一点汤水都不剩的碟子,胡家大娘同情心又起,而胡香珊则是嘴角抽了抽。潜意识里,她是觉得真正对她们家食物感兴趣的,是那个高壮黑大的汉子。而那个李公子,她直觉觉得他仿佛对她们胡家本身更感兴趣。   ―――   但不管怎么样,都不妨碍她在随着胡家大娘送李公子三人出门之后,对着李公子道:“若是公子不觉得我们挟恩图报,眼下我们家正有一事为难,若是可以,可否请拖公子相助?”胡香珊说出这番话也是经过几日的思虑的,可是她一个黄坡村普通人家的姑娘,着实也是找不到什么人脉可以帮忙。而张家那边一直没什么信过来,她私下打听,也是没什么音讯。冲着张二牛待她不错,也冲着张二牛离家前还不忘备下钱财助她租下林子,她也不想不尽自己的力量去寻他。   近距离,她看到李公子的眼神非常深邃,但却是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仿佛一汪平静至极的死水,又仿佛一幕没有星星的夜空,但是李公子在沉吟了一小会儿,便应下道:“好!”虽然简洁的只有一个字回应,但她却莫名的知晓,他应下就一定会去做。   这是一个很奇怪没有任何根据的信任感觉,这依赖感觉让她自己都吃惊,果然双魂合一就是与众不同,胡香珊自嘲般的缓释自己的异样。她本能的清了清喉咙,将所求之事说清楚之后,又道:“若是不嫌弃,每日里午晚饭,我们都会装好候着你们来取。”   一举两得啊!   收了银子,便提供伙食,但不要在家里搭伙;但她对他们的恩义,就让他们为她寻人做事来抵消吧!不过,细究下来,那用来搭伙食的银子可是富余的多了。   “姑娘是要往外赶我们哪?”程昭挑了挑眉,江义于一旁嗤笑道:“我还以为你会说,再让我们搭伙月余呢!”当他们是傻子啊!不想让他们进门用饭,还支使他们额外干活?   胡香珊笑了笑,认真的道:“要不,我们退你银钱?”   “全退?”江义心里有些不愉快,故尔故意道。   “可以!”胡香珊道。   “你做的了主?”江义惊讶之余便是不信,再次道。   胡香珊回头去望着自家阿娘,胡家大娘一直保持沉默,因为她听到后面自家闺女拖这三个外乡人去办的事。   虽然感叹着自家闺女心里依然惦记着张二牛,但到底也是想法与胡香珊一致,于是不等胡香珊应答,她就上前一步将女儿挡了一半至身后,大有护着支持意味,道:“若是公子壮士能够相帮,我这就待她爹归家之后,便取了银票归还。至于搭伙用饭,若是你们不需,则就罢了。若是还不嫌弃,我们稍后问下厨娘,她若愿意,让厨娘过去给你烧用也是可以的。”   这样算来,银票全部返还不说,还不收这两顿饭钱。至于之前的所谓筹谢与致歉就更不要提了,什么回报都不要还倒贴。   江义倒是有些没想到这胡姓人家着实淳朴不贪财,兴许是因着不贪财无欲求才硬气吧!   他直接愣在原地,看着自家世子又弯起的唇角,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还是程昭上前打了圆场道:“这位大娘莫急,我们家公子方才不是已经应下了寻人吗?那银票是用于答谢与致歉的,怎么好再收回来。”   “若是寻到张二牛,定然会将消息告知姑娘。”李公子开口了,他的眉眼间好似多了一丝舒展,又好似什么也没有变化,道:“至于其它,暂且就照旧吧!”说完,利落的转身,那棉麻袍衫利落的划了个弧度,起步落脚之间颇有一股威仪而生,让人无法快速反应过来去质疑他的决定。   看来这三个外乡人暂时是踢不出去了。胡香珊暗自叹气。   望着三人离去的背影,胡家大娘这才瞪了一眼胡香珊,先斩后奏的胡香珊自知有错,便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如兔子般的回望着自家阿娘。   日头偏西,西风斜阳,胡家晚间齐聚一堂。   当然,这其中少不了三个李姓外乡人,于是便分了两桌。胡家三个男丁与三个外乡男子一桌,胡家阿娘与自家闺女胡香珊一桌。   第二十四章 回击   夜黑风高、北风呼啸。   张二牛觉得自己跟一旁地沟里的老鼠差不多,昼伏夜出到处觅食,却只能躲在阴暗之处,窥视着外间的一切。   当然,到底是与老鼠不同,这不是他的生活习性,而是为了达到目地暂时不得不做的蛰伏。   街角,他蓬头垢面啃着已经发酵变质的窝窝头,身旁一根破旧的竹竿,看似与长年的乞丐无疑,但若是仔细打量他,隐隐会发现他再怎么佝偻身子,那腰背一处总是挺直的,有经验的行家或是长年行武之人,应该能猜出那腰背处其实是一个坚硬的东西绑着。   “妈里个巴子,老子这几日躲在家里都在发霉了……”一阵阵大声且粗鲁的咒骂声及刺耳的笑声响起,显然是喝醉了的大舌头音,打破了夜色下街坊的静谧。   “就是!那兔崽子肯定是被我们打怕了。”另一怕往地下啐了一口道:“老大也真是的,胆子那样小,我们怕什么,出了什么事那杜爷总归会替我们抗着的,要不我们也一口咬死他……”   “去你妈的,你个找死的……杜爷也是你能说咬就咬的?”其中的老大一个大耳瓜子打过去,骂道:“跟着老子你憋屈了?要不是老子罩着你,就凭你……早死了个十七八回,而且还是死得透透的了……”   “是小弟我糊涂了。”刚才抱怨的人被抽了几掌,酒顿时醒了一半,连忙上前讨好的又是认错,又是上前要搀扶。   几人之间互相骂骂咧咧、谄媚求饶,渐渐往四条胡同走去。   四条胡同有一个花儿洞,那是个私撩,里面养着几个私娼,虽然年岁有些大了,倒还是颇有些姿色,据说还是顺天府那称过来的。   “行了!这几日,哥哥也晓得你们憋的狠了,可到底是不能太打眼喽!”三人中的老大,显然是顺气儿了,他拍了拍一旁两小弟的肩膀道:“现下里都已经走到这地界,就去乐和乐和吧!”   上一次出事就是因着娼妓馆内寻欢作乐,故尔他们三人对这等之地本能的戒备,可到底都是在外胡混的,无家无口的真让他们做柳下惠那也是不可能的。   走到这处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其实打心眼里他们自己也分辨不出,但不管如何,他们是不愿再等了。闻言,纷纷架着自家老大,往花儿洞里面钻去。   张二牛早在听到声音就捡起旁边的竹棍跟上,此时的他犹如暗夜里的猫,炯炯发亮之下满是对猎物的志在必得。   真是狗改不了□□!   紧嚼几口将嘴里还没完全咽下的馍馍吞下,他慢慢绕至花儿洞的后院,察看了一下地形,便往后退开几步,深吸口气,顿时往前猛冲,借着冲力撑住竹竿,人影已经跃至墙边。   整个动作一起呵成,除却一点儿响动,很快便归于寂静。   “嘿!这小子!虽然歪路子,倒也是可造之材。”寂静中暗自响起一阵轻叹般的赞扬,江义暗藏在一棵老槐树的后头,将张二牛的一日行踪都摸了个透,此时对着那并不算矮的白土墙道。   自上一次他见识了张二牛的机灵之后,便对张二牛也起了兴致,这一次世子一吩咐,他便于晨时就进了镇子。   对自小便在江湖上跟着家中长辈行走、之后又到了成靖侯府跟着那些从战场上退下的百户、斥侯营里的人混过一阵子的江义来说,他寻人、跟踪人那都是一把好手。   从夜幕中现身,他对着那土墙上下打量了一翻、敲了敲墙壁后,因着落下一层灰便用手在鼻子处扇了扇,再抬头看土墙上端因着破旧而露出的稻草,不禁啧啧称奇道:“墙体这般松散,里面空心不说还都是些不结实的茅草,确实不能放倒钩……容易打草惊蛇……好小子,用竹竿撑过墙这招……不晓得到了内墙有没有摔死……”说到此处,他又侧耳仔细聆听了一会儿,又道:“啧啧!应该是还活着……有意思……”   说罢,就见他猛地向下一蹲,随后快速跃起,再见他便是用手在土墙顶端轻轻一借力,人便也消失在内墙里。   直到天亮时分,花儿洞这边才有了动静。   “杀人啦!啊!”一大清晨,花儿洞的几个娼妓按说都是要睡到晌午时分,但这一日,所有的姐儿都落起来,惊恐的来回窜着。   “是谁伤了我大哥!是谁方才用棍子打伤的老子……说!不说老子宰了这两个贱货……再铲平了这儿。”两血满脸是血的男子,正是昨夜里跟着老大来寻私娼的闲汉,此时他们头上身上都是血污,手里各人挟持了衣衫半裸、浑身凌乱的娼妓,抽出身上一直藏住的匕首,一会架在他们手里的人质脖颈之上、一会又划在胸前半个圈,嘴里大声威胁嚎叫道。   场面一片混乱,到底是私娼,老鸨子与龟公也不敢去报官,正来回急的跺脚指天骂地的发誓讨饶之下,门外边的四赖子在观看了混乱之后,连忙抽身往茶馆处急奔而去。   “杜爷!不好了!是那三个闲汉又闹出事儿来了。”四赖子这些日子挺好过的,杜爷那边又给了他一些钱财,当然也是有任务的,那就是寻上次的那个小子,听说那个小子命大伤一好就又出来寻死了。他这几日到处的逛,没瞧见张二牛,倒是知晓杜爷这几日时常到茶馆那儿听书饮茶。   于是一大早的,当他看到热闹之后,便第一时间往茶社那儿冲去。   杜仲眼睛一眯,便猜到多半是那张二牛闹出来的事,但这三个闲汉也是够了,人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可这已经两次在逛妓院的时候被刺袭,还能再蠢笨再倒霉些吗!?   “没有女人会死?”杜仲带着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情绪,恨恨骂道。   当然会啊!您还不是因为女人而恨死那个张二牛吗!?否则哪来那么许多事!?   四赖子见他怒了,将身子弯得低了些。不过内心却是默默吐糟。   杜仲冷冷的横了一眼四赖子,四赖子的后脑勺感觉到一股凉意,偷偷斜瞟杜仲,发现他正望着他,不由的出了层汗,将腰弯得更低了,道:“他们哪能和杜爷比,一帮子混吃等死的闲汉罢了!”   “与你一样?”杜仲凉凉的问道,随后冷冷一哼便起步离开茶室,径自往前走去。   四赖子哪会在意杜仲嘲讽于他,他见杜仲抬脚,方向是花儿洞,便连忙跑到他的前头状似要为他带路。   而等他们俩人到了花儿洞,花儿洞里面已经闹的不像话了,衙门捕快也已到了,那两个闲汉被带了出来,看到围观的不远处,杜仲与四赖子正站在那儿,其中的一个闲汉就喊道:“他娘的,老子贱命一条,你们瞧着办吧!”   他这一喊,便极像是因被抓不服而对着差役说的。   本就是大冬天的极冷,天寒地冻的将差役从烧着炭火的暖屋子拉出来抓人,本就是心情极为不爽,面对闲汉的猖狂,搓着手的两个差役直接拿起杀威棒将他一叉,骂道:“瞧着办?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自有官爷办你!你就先吃几天牢饭吧!”   这一段很快便掩了过去,但一旁的杜仲却是铁青着脸。   对于他来说,已经接收到了那个闲汉的隐隐威胁,不由眼底深处冒出几缕寒光。   第二十五章 奉劝   张二牛气喘吁吁跑了好几条街,三个闲汉中的老大伤的最重,原因无它,着实是另外两个如上次一般,在梦中直接一棒敲晕,但其中的老大戒心浓重,一直半梦半醒之间便发现了他的到来,从床铺上一跃而起。   张二牛从腰间取出的是擀面杖,而闲汉老大拿的便是防身匕首。两人近身肉搏,一旁的娼妓直接吓晕,再加上张二牛下手干脆,直接面门一击将她打懵,这才没让她尖叫出声。   而那闲汉老大酒醉之后又与娼妓两人荒唐了大半夜,即使戒备再重及早发现,但终因精力消耗过大,没多久便被击撞而昏死过去。   人高壮实的江义蹲在一旁偷看也着实辛苦,但比起他欣赏起张二牛来,也觉得值了。   “这位好汉!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你且离去,我便不伤你。”张二牛缓过气来,便扶着墙根急急喘气,待听到身后脚步声响,猛的拿起手中擀面杖便做防卫姿势,他眼中带着狠辣,道。   “臭小子!”江义咧嘴笑了笑道:“我都跟了你有好几天了,若不是方才我故意弄出脚步之声,你哪会察觉我就在你身后?”   “你想如何?”张二牛脸色顿时极差,浑身僵硬之下戒备更深,道。   “能如何?”江义双手抱在胸前,道:“如果要对你不利,你哪还有命在这里对我说话?”   张二牛闻言脸色并不见好,相反更差,但只稍过片刻,他想起胡香珊曾经说的死如鸿毛与重如泰山,他当下就目露坚决道:“大丈夫不畏死……你莫要想以此来威胁我!”大不了被告发,但决不能被眼前人威胁去做他不愿意做的事。   江义放下抱胸的手,叉在腰间,仰头哈哈大笑,随后爽朗的道:“好样的!”说完放下双手便要转身离开。   这等突兀的出现又要突兀的离去,张二牛拿着擀面杖顿时有些怔愣,但依然将此横在胸前,做着抵挡戒备之姿。谁知道这种人下一刻又会做什么呢!?   “与你相遇便是有缘!今日就让哥哥我点化一下你!小子,你报复心太重!凶狠起来也够狠够劲……”果然,江义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双手再次抱胸站在那儿歪着头看着张二牛,道:“好在为人也懂得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且尚有一丝仁善,才不致于做出伤天害理之事。但……到底身手不错,也别可惜了……”   “与你无干!”张二牛渐渐收势,虽然身上受了伤,经过方才长途奔波也气力几乎耗尽,但他尽力让自己也站直着面对江义,艰难之下仍旧戒备甚重的回道。   江义再次嘿嘿笑了笑,道:“小子倒是硬气!只是你在这小村子里,难不成一直陷入这市井纷争之中无法自拔,于你并没任何好处。自古忠言逆耳,你……”   “与你无干!”张二牛继续不愿理会江义,冷淡的打断道。   江义并不以此为忤,他再次爽朗的笑了笑。   “去投军吧!”江义这次是真的转头就走了,只是迈开步时又道:“既然不畏死,便投身军中,若是能活下来建立军功,一能为国报效,二来也能光宗耀祖。”   直到江义的身影消失,张二牛都没能从方才的一幕中反应过来。   ―――   张二牛受伤也不轻,胳膊处都是划伤,而右胁处更是被划了极深极长的一条伤痕。但他想要出镇子回家去。   因着江义那一出,他提高了警惕,十分留意是否被人跟踪,这一警惕倒是让人真发现了有人正悄悄的跟着他。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四赖子,而四赖子此时身后还跟着人。   如此,他便不敢直接归家,生怕跟踪之人摸到了他的住处,打扰了家人的平静安宁。   于是,在镇子里一甩尾巴,就是大半日,到了下晌午,他饿急了,可后面跟着的人好似比他还熟悉镇子的地形,怎么也甩不脱。   身上伤痛难熬、又没银钱。   张二牛停在原地默了默,随后便猛的一转身,朝四赖子躲藏的街角大步行去,四赖子怎么也没想到张二牛会往他的方向直接过来,刚要抬脚逃离,张二牛已经像拎小鸡似的,两人抓着他的肩膀直接拎了起来,额头往前一顶,被撞的四赖子顿时眼冒金星。   这是打劫?   刚要叫喊,张二牛的动作便印证了他的猜测。   “身上的银钱倒是不少啊?”张二牛摸到钱之后,直接就地将四赖子往地上一甩,随后对着躲在四赖子身后的街拐角处的几个人投去阴狠警告的一瞥,道:“警告你们,再跟着,就要了你们的小命!”   “大爷,小的不敢,小的不敢!”四赖子嚎叫的在雪地里叩头。   张二牛也不理会他,拿了钱便扬长而去,到了镇子上的酒楼里,直接点了些菜肴算是给自己补充体力,之后到底身上的伤没及时医治,他觉得体温有些上升,于是便又到药铺处,寻着坐堂大夫开了些许风寒起热的药。   出于防备之心,他只是朝街边的驴车看了眼,最终还是选择步行离开镇子往村子里赶,意欲天黑之前能到家里。   白昼极短,寒夜起他的身子渐渐也有些支撑不住,东倒西歪的行走在空旷的路上。   ―――   自从到了黄坡村,蛰伏了有一阵子,江义与程昭皆发现这济宁府里虽然离皇城那块的顺天府不远,可到底也是有一些鬼鬼魅魅的,比如北元的细作,还有便是废帝留下的残余势力。   而成靖侯作为当初两军交战,互夺大宝时的关键,因着他临阵倒戈弃了废帝而投靠了皇爷,自然其所出子嗣便成了首要复仇的对象。   江义在确认了张二牛的消息之后,便自去办其它事宜,在办这些事宜之时,他又发现了一些稀罕事。   但不管如何,他并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关注那稀罕事,也纯粹是因为牵涉那个胡家的姑娘。   一整晚的盯梢与察探,待他取酒带食回村子时,已是第二日的清晨。前方晨曦下那蜷缩成一团的人,让江义本能的提高的戒备。   慢慢挪腾过去,让他大吃一惊的是,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昨日才相见的张二牛。   “呵!真是命大啊!”江义上前简单探察了,发现张二牛受的伤不轻,但他的生命力非常顽强,身上除了发热之外,倒是没有其它的症状,他不禁暗自称奇道:“果然是糙养出来的汉子,顶得起搓磨。”   江义长年跟着世子在外,身上自有一些治疗创伤的内外服药,将张二牛扶到一旁,他四周望了望,想到那一日,世子郑重应下那小娘子所请,又想到世子郑重的派他上镇子打听张二牛的音讯,再想到那一日自己粗鲁的将那小娘子给生拉硬拽了过去,让她给世子掏药,江义默了默,随即促狭的笑了笑,站起了身,自言自语道:“就当还人情吧!反正老子这玉肩,也不能背你……”   江义从身上解下灰鼠大氅,将张二牛包了包,拍了拍他道:“这灰鼠大氅就给你,算给你捡了便宜了……你候着些,我稍后便找你的救命恩人过来。”   张二牛被江义粗厚的大掌几个响拍,半生半死间也不忘收掌变拳直接反击。只是到底力气太小速度不快,江义及时躲过了。   第二十六章 恍忽   天才朦朦亮,那一缕初升的阳光才照进院子,难得早上总也睡不够起不了床的胡香珊,便睁开了一双大大如杏核的双眼,瞪着头顶上的尘承看着。   左眼睛总是跳,怎么揉弄都不停歇。   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胡香珊如是安慰自己,可这才轻吁了口气,便猛的发现,自己左眼不跳,换作右眼跳。   胡香珊无法之下,只能在床上生生躺着,直到听到外院传来声响,那是自家阿娘已经起身,为长兄与阿弟两人上私塾之前做些饭食上的准备。   “阿姐,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胡成看着穿戴整齐的胡香珊,抬头望了望外边,简直觉得太阳要从西边出来,嘴里塞个了油饼,一边穿着厚棉袄一边稀奇的道:“平日里,都是要阿娘唤你个四五次的。”   “不放心你,特意瞧瞧你是不是把好吃的都吃了,一点油星也不给你阿姐我留。”胡香珊顶着两个黑眼圈,横了阿弟胡成一眼道。   “呵呵!”这近半年,胡成与胡香珊两人越来越亲近,他觉得反正也皮惯了,于是笑嘻嘻的从嘴里叼着的油饼撕下一半来,送到胡香珊面前道:“那哪能儿,来,这是给阿姐你留着,可香了!”   “得了吧!都是你的口水。”胡香珊百般嫌弃,道:“稍后阿娘会给我再做的,放些鸡蛋与葱花,再塞点肉腥子……”说到肉腥子,那是前日里吃包饺子吃剩下的馅儿,胡成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那半块油饼,顿时抗议道:“阿娘!我这饼除了葱啥也没有!不行,我不去私塾了。我要留下来吃那有鸡蛋、还有肉腥子的饼。”   “吵什么吵?”胡家大娘一巴掌拍到胡成的头上,笑骂道:“你姐是那种人吗?都留着呢!等你们晚上家来,弄个鸡汤,再做些馅饼……”   “真的?”胡成这个乐意了,他咧开嘴笑道:“我就说嘛!阿姐才不是那种人。”说完一甩那布包,便跟着一旁一直闷声不吭,但脸上不乏笑意的大兄往屋外走去。   “这么块就转话锋了。是个机灵的小子。”胡家大娘看着自家儿子这样,不由也是觉得百般的好,但不免也有些忧心道:“就是不似他哥,就怕他学了坏,那可不得了。明年开了春,你哥便要县试,你阿弟铁定不行,到时候在李秀才那儿,有谁可以看着他点……”真怕是另一个张二牛。胡家大娘瞟了一眼自家闺女,到底将最后的那句话给咽了下去。   胡香珊倒是没想那样多,但这倒是提醒了胡香珊。   在她的微浅记忆中,废皇后的一大家子都是没什么温情,也是没什么出息的。   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胡香珊微微蹙了蹙眉,想起几日未归的胡家老爹,随后问向胡家大娘道:“娘!阿爹这几日都在做些啥?”   “这几日不是为了那林子,他一直都在里长那儿。”胡家大娘一边收拾着屋子,一边道:“这不,前几日才拿了一百两银子,说是要先请里长在镇子的亲眷……你放心吧!总归要打点一下。就是那银子有结余,也是给你做嫁妆的。”胡家大娘絮絮叨叨的说着,抽空扭头望向眉头蹙的更紧的胡香珊,不由笑的打趣道。   “阿娘,你寻了阿爹回来吧!”这不是银子的问题。胡香珊越听越不对劲,忽略胡家大娘的逗趣,认真的道:“请里长的亲眷……其实爹也用不着出面的。”何况这都三日了,以往也有偶尔一两夜不归的,可这次未免也太长了些。有什么客是需要请这么些日子的!?   “这倒也是。”胡家大娘站直了,也跟着思量起来,道:“这都张罗了半个多月了,如今银钱也给了,确实犯不着不归家。”想了想,她便起身直接往里长家去打听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胡家大娘脸色有些不好的归家,胡香珊心里一咯噔,轻声唤道:“阿娘……”   胡家大娘有些发愣,随后吸了一口气,但脸色有些不太好,道:“到了下晌,你去寻了你阿弟,让他去镇子上寻寻你阿爹。”   胡征要参加县试,正是加紧时间温书之时,而胡成,反正也不差那一个多。   “怎么了?发生何事?”胡香珊不免暗恨自己,自己这都是穿越加重生个什么劲!一点未卜先知、纵横睥睨的能力都没有。总是事到临头才会由于心里不安而产生一些戒备,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即使自己不停的回忆加防备。此时她的心慌慌的,就知道没好事。   “无事无事!二丫不要害怕。”胡家大娘见自家闺女咬着唇一脸担忧的样子,将她揽在自己怀里,也不知道是安抚自己还是在安抚胡香珊道:“肯定无事!”   肯定有事!   胡香珊反过来搂着自家阿娘,道:“我收拾收拾,便到私塾递个信给阿弟。省得他顽皮,上午不好好上课,或是到了午时歇息时不晓得在忙些什么。”   其实能忙些什么呢?   胡家大娘明显是心不在焉,心思根本不在胡香珊的说话上,胡乱的点了点头,就转身进了里屋。   胡香珊望了望胡家大娘背影,看了看日头,便闷头往灶上去拿了闷在煎锅里的饼子吃了。随后便出了屋子,觉得自己还是先去里长家的先去了解一下情况,再去寻阿弟吧!   拿了一篮子鸡蛋,她便往里长家去寻。   到了里长家,里长家的闺女方嫣惠也在,对于黄坡村来说,嫣惠堪比半个官家千金小姐,虽然比起那个柳家少了银钱,也到底也是拿镇子上的公粮的。算是官家的人了。   “嫣惠姐姐。”胡香珊嘴很甜,方嫣惠今年都十八岁了,因为家里一直高不成低不就,她的婚事拖到现在,但是她本人性格爽朗却是待人接物极其温和,总是笑眯眯的,让人见之就心生亲切之感。   “二丫来了!快进屋子坐。方才婶子来了,这才与我娘说了没几句,就出门子了。”见到胡香珊来,方嫣惠很高兴的将她迎了自己的屋子里,大冬天的到底是家底子不一样,除了温暖之外,她屋子里的摆设虽然不值几个钱,但比胡香珊屋子里的相比,显得精致与少女粉□□怀,她从一旁的针线篓子里翻出一个青色绣渔船的小荷包递给二丫道:“瞧!这是近日子里我练手绣的,本想让婶子带给你的,都没来得急!”   “谢谢嫣惠姐姐。”胡香珊依言坐下,接过那小荷包赞了几句,就道:“这鸡蛋是拿给嫣惠姐姐补补的,人都说吃鸡蛋能皮肤更好,身子更康健。”   方嫣惠是里长的女儿,论起来,七拐八弯的,这黄坡村的里长与镇子上的典史还是带着点亲戚关系。   如此的家境,怎么会少这些吃食。但胡香珊这样的家境,即使日子过得还算可以,可到底也算是拿得出手的了,她觉得人家心意到了,便就不错了。何必计较人家送礼的那些小托词到底是什么。只要听得顺耳就行了。   “好!好!”方嫣惠愉悦的示意一旁的小丫头收下,道:“我这两日正馋着呢!”   “嫣惠姐姐!我爹这几日老是往你家里跑。其实也就是为了我……”到底姑娘家,提到要做嫁妆的东西总归是害羞难以启齿的,恰到好处的表现了一番羞涩,她抬头又道:“我也怪不好意思的,就来寻嫣惠姐姐……”   方嫣惠惊讶道:“没啊!这几日我爹到镇子上去了。”   她顿了顿,像是回忆,随后又道:“我听我娘私下里提了提,说是那片林子,好像是李秀才有意置办,要扩大私塾,我爹说这倒不止是银钱的事,若是既能扩办私塾,又能将它设成果园子,那可是对村子里极好的一件事呢!”   说完,方嫣惠见胡香珊的脸色不好了,想着以为是她无法承受嫁妆会泡汤的可能,于是连忙冲二丫眨了眨眼,安慰道:“你放心,即使不能全部租下,倒也是有一部分可以的。”   胡香珊回过神来,连忙恢复情绪,继续羞涩的回道:“谢谢嫣惠姐姐了。就是不知道,租下林子需要几钱?”   “什么几钱啊?”方嫣惠道:“我爹说了,他这次外出去,就是至镇子上去求求典史,若是能禀了县老爷,得了上头重视特批,便是扶持一下又如何?”   有这等好事!?   那就是说胡家老爹拿出一百两银子打点,这纯粹就是假的。尤其是这一阵子,自家老爹总是频繁外出,若不是为了林子租赁,那是为了什么?   自家老爹到底干什么去了?   难怪,自家阿娘回家之后就一脸恍忽失神模样。   第二十七章 误解   胡家这边遇到了疑惑的事急待深究,那边成靖侯世子已经得到江义的汇报,包括江义将那张二牛昏死在回村的路上的事,他去寻了胡家,未见到胡香珊,只见到呆愣愣显得失魂落魄的胡家大娘的事,也一并汇报给了世子。   “看来,这是胡家的也有些察觉了,恐怕至多几天功夫,便瞒不住了。”程昭一旁听完,道。   “这天下,似我等好男儿并不多。总归是要偷腥的。”江义大大咧咧的回道:“尤其是我家世子爷,都这般大了,身旁连个知暖热的都没有,弄得他人都要质疑世子爷…”   “行了!”程昭一听江义动不动就提世子,忍无可忍的终于不满的打断道:“你说你的事就完了,怎么又扯到世子爷头上。”   “呵呵!我这不是仰慕世子爷正人君子范嘛!?”江义也已经习惯了程昭的挑衅,也不恼怒,嘻嘻的回道:“你是不晓得,那胡家老头子,抱着外面那个,可是心疼的跟眼珠子似的。真是怪了,瞧那女子也不是什么二八年华的姑娘家,徐娘半老罢了,怎么就让他迷了眼一头给栽进去了。”   “你瞧着点胡家的那个。”一直静默的世子爷突然开口,对着江义道:“若是没猜错,她现下应该私下去打听消息了。”   “哎呀!世子爷您真是神了。”江义眼睛一瞪,惊讶道:“我归来时顺便往里长那去探了探,那丫头确实是去了。”   说到这儿,程昭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道:“那你方才为何不说?”   “这有什么好说的。”江义斜眼又瞪程昭,更觉惊讶道:“那丫头不就是被我逼迫了一回救世子爷吗?论起来,我们也不至于那般给她脸面啊!”   该有的礼数也有了,该给银钱的也给了!   还要怎么样!?   比之江义这种纯粹的攻城武将苗子,程昭属于那种上马能击胡虏、下马能做文章的人,他虽然不晓得世子爷到底在想些什么,也不晓得上次从宫里传出的到底是什么。但他心中有些猜测,世子爷这般举止,明显已经超出了他平日里的行事风格与范围,恐怕胡家不会只是普通人家。   程昭再次鄙视的瞧了一眼江义,但却是紧闭双唇,沉默不语。   江义不由挠了挠头,自言自语起来道:“也不晓得,那张二牛再没有施救,会不会就此冻死。那丫头是会选抓老子的风流韵事,还是救心中的情郎,我觉得她定然是救情郎,否则不会求着世子爷打探消息……当然,兴许也会去寻老子,到底在镇子上置了一个小宅子,也要花不少银子,那银子定是世子爷先头给的……不对啊!若是为了银钱去找老子,其实还不是为了情郎!?……”   程昭再也受不了江义了,当下转身往角落里去,他不想再与这种人站在一块儿,真不晓得世子爷当初为什么会相中江义这等粗人,并且还招用了他在身旁。   “里长去镇子上了?”世子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再次开口道:“倒是个不错的。”   能够不贪钱,打实里想为黄坡村谋些好事,怪道这黄坡村的村民,个个家境都不算太差,他蜗居在此处一阵子,也没见着冻死饿死的人儿。   程昭正在揣测世子说这话后续会再说些什么,但世子却是吩咐道:“告诉李秀才,让他出面,就道愿与胡家一起,将林子承租下来之后,一半办私塾,一半做果林。如此一来,花季可让学子踏青做诗赋,结了果子便还可卖些钱。”   这是要继续施恩给胡家了。为什么?   江义听得目瞪口呆不能理解这是经常发生的,但世子此次的吩咐却是让程昭也有些想不明白了。   “至多下两个月,你们便知晓为何了?”世子眼中兴味有些浓,慢悠悠的道。   ―――   若不是江义寻上门,胡家大娘甚至都没察觉到胡香珊出门子了,可胡香珊归家之后,胡家大娘除了问她去了哪里,也没心思深究。只道说是上次来家的魁梧大汉来过了,至于说了什么,胡家大娘也忘了。   胡香珊见自家阿娘这般模样,也真是心疼。她装做无事人一般,笑嘻嘻的与胡家大娘随便说了两句,便又出门了。   寻了胡成,胡香珊已经暗自叹息了无数次,她此时拉着一脸懵懂的胡成道:“稍后,无论你瞧见什么,都不许私下里动作,得听我的。”   “行啊!”有的玩胡成自然高兴,何况阿姐说是阿娘交待的,他只道:“晚间你可要与大兄说清楚喽,可不是我私下里离开私塾的。”否则胡征可是会教训他的,而大兄教训小弟,在胡家是没人帮他说话的。   “嗯!”胡香珊嘴里应声,但心底里却是担忧,若是真有什么不好的发生,大兄知晓了,会否影响他上京大考。要不,先瞒瞒,让大兄先离家到顺天府去候考。可转念一想,济宁府到顺天府也就几日,这还有几个月时间在顺天府,他们家在顺天府又没根基,且家底子也不够支撑他们如此做。真伤脑筋。看了眼胡成,她再次道:“阿成,你一定就应下阿姐!今日无论发生什么,你都得听我的,且给我嘴巴闭紧了!得不到我允许,谁都不许说。”   “怎么了?阿姐?”被胡香珊这等慎重举动几次三番念叨与提醒,他不由觉得纳闷极了,问道。   “无事!你只要记得阿姐说的话便可以了。”胡香珊已经熟门熟路的租好了驴车,她拉着胡成上了驴车之后,道。   “噢!”胡成上了驴车,驴车上有炉火,顿时温暖的舒服,缩了缩脖子烤着火,他应声道。   ―――   驴车行驶了有一阵子,本来倒也是平顺,但突然间一个趔趄,胡成掀开棉帘子往外看。   “咦!阿姐!路旁边有个人。”不等驴车车夫说话,胡成便先叫嚷了起来,道:“谁啊!裹着毛茸衣裳在雪地里躺着呢!瞧,那双鞋子那样破,有钱置办好衣裳却也不晓得弄双好鞋。”   胡香珊心一提,顺着胡成指着方向望去,随后便让车夫停了车,下了车便去察看。   这一看,她真是要感谢自己的直觉。   这是张二牛啊!   身上的大氅看着低调质朴,可是料子是挺值钱的,不知为何,胡香珊立马想到了江义。也立马想通了江义为什么给了张二牛大氅,却不将张二牛直接救回村子。   无非是嫌弃张二牛不配上他的肩,另一个层面,又想卖自己一个好!   真是呸了!万一好没卖着,人死了可咱办!?   胡香珊在心底里暗骂。   到底是救人要紧,胡香珊与胡成两人又给了驴车夫几文钱,将张二牛扶到驴车里,往村子里赶去。   “姐!是送回家去,还是寻了郎中?”胡成摸了摸烫的几乎跟才凉了没多久的熟水一样,想到张家大娘对自家姐的样子,不禁有些不太乐意,可见着张二牛这般模样,便又有些两难,问道。   “送郎中那儿吧!”胡香珊眉眼纹丝不动,道:“给他们多些银钱,让他们找人跑一倘张家报迅便是。”   “嗯!”能够不去张家受张家大娘的奇怪眼神,胡成感觉心情好了一些,应声道:“那一会儿我就扛着他进郎中家,阿姐就在车子里坐着就好。”省得传出去,这万一两家结亲不成,自家姐的名声可真不好了。有些事,私下里两家知晓就行了!在外头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真是贴心!胡香珊望着自家阿弟,觉得暖暖的,笑道:“好!”   ――   柳芝婉惊喜极了,她本意也是到村子里打听一下张二牛的情况,却没想到,当她进了村子,人还未至柳家祖宅,倒是让她探听了郎中家的小子到张家报讯,说是张二牛现下在郎中那儿。   赶紧掉头,给了郎中一些银子,郎中喜的跟什么似的,这一天两次的收诊金拿赏钱,简直是将他整年的出诊费都赚回来了。   于是便也任由柳芝婉候在外间,并且随时来报张二牛的恢复情况,直到张家大娘与张大牛急急赶来,又直到日下山头,张二牛恢复了一些意识,入眼的便是张家大娘泣不成声的模样,在他旁边不停的夸赞柳芝婉是他的贵人、恩人。   倒是张大牛心里存了个心眼子,觉得这事有些可疑,可他到底是个男子,总不见得盯着人家姑娘细问,遂也不再计较柳芝婉的说辞。   “二丫!二丫!”虽然张二牛是睁了眼,但他终究不是太清醒,他嘴里依然念叨着胡香珊的名字,因为之前昏迷之时,他隐隐约约听见了胡香珊的声音,仿佛做梦一般,她对他笑,一直在他耳旁说话,提醒他要清醒一些,想想家中的爹娘,想想他自己才年少力壮时,不能就这样昏过去,他要努力醒过来。他的双唇不断动着,嘴里吐出几个含糊的字:“嗯!我醒……我不再睡了……我醒……”   “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啊!”张家大娘简直要气晕了,她一声不满的嚎叫道:“都快死了还嚷着那个二傻子的名字!她到底是给你灌了什么*汤啊!哄的你将贴己银子留给她,这都快命搭进去了,不见她为你着急、不见她为你出力,你还依旧念着她,念她做什么?念她做什么啊?”   “娘!”张大牛于一旁听着自家娘胡言乱语,都将人家胡家二丫也叫成二傻子。不由跳脚的过来要阻止道:“你莫要胡乱说话……”   “我胡说什么了?”张家大娘哪里肯听,更加尖声道:“我就说错吗?若不是柳家的大小姐救了我们家二牛,我们家二牛就要……就要……”到底说下去的话不吉利,张家大娘便不再言,只是继续哭泣。   外间的柳芝婉与其丫头下午时分回了柳家祖宅,此时又寻了借口出来。   此时坐在外间都模模糊糊的听了个大概,柳芝婉心里一喜,到底张家是喜欢她的。而她身旁的丫头不由担忧的望着自家小姐,心里急急的跳着,身上的冷汗都已经出了几层了。   “小姐!都那么久了。”小丫头颤着音儿再次提醒道。   “怕什么?”柳芝婉正心情愉悦着道:“外祖母都允了我到郎中这儿取药。”   说着,但见郎中家的小子,正一边暗自疑惑的偷瞄了她这边几眼,一边将那几包草药递给丫头。柳芝婉得意的指了指丫头手中的药材,道:“你且安心便是。不会有差子的。”   可是出了差子,她一个小姐无非是再次被软禁,可苦了自己或是被杖责或是被发卖的下场了。小丫头心里慌乱的简直都说不出话来,只能浑身再次微颤着望着手中的草药。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二十八章 争论   柳宅内,杜仲立在回廊处,望着那夕阳下的簿雪久久出神。   白雪不能久看,不然容易雪盲。   “仲哥儿,莫要再看了,仔细伤着眼睛。”柳宅内有的老仆管叔,是杜仲带进来的,对于他来说也算是仅存的亦仆亦长辈般的存在,这么些年在柳宅,杜仲身为总管安排了管叔看库房,柳宅人口简单,这差事便是一半养老的,平日里杜仲忙进忙出的,两人会好些时日都不得见,此时管叔佝偻着身躯,缓缓迈步过来,一见着他不由就要关心他道。   “管叔,天这般寒冷,你怎地就这样一个人来了?”杜仲看了看管叔身后,没有一个人搀扶着他,身上还穿着那样单薄,也是十分关怀道。   “哎!我一把年纪看似不中用,其实身子骨不差当年。”管叔笑了笑,还举了举胳膊表示他很强壮,道。   “管叔老大益壮。”见他如此精神,杜仲边笑边将管叔请进了内室道。   “仲哥儿,你也老大不小了。”一杯暖茶下肚,管叔纠结了老半天的心也渐渐平稳坚定起来,他放下茶盏道:“杜家虽然在你爹那一代没落,可到底只要人在,便有起复的可能。”   “管叔,你这些日子就一直在操心这个?”杜仲不愿正面回应这个问题,转移话题道。   “仲哥儿,我晓得你的心思啊!”管叔叹了口气道:“若是放在你太爷爷那会儿,怎么着也会有那千金闺秀……,要不,仲哥儿,咱们开了春便也去应考如何?”   管叔望着如子侄般的小少爷,他也是极其心疼的,家道没落之后,女儿沦落的给员外做继妻,而少爷呢!他听闻,连一个员外家的女儿都不嫌弃,弄得自小便喜欢笑且也聪慧的少爷,如今越发沉闷了。   “管叔,我自个儿的事,我心中有数。”到底还是管叔了解他,但他却依然不愿与人深淡这个话题,敷衍道。   “仲哥儿其实心里是憋着口气吧!”管叔既然今日前来,便是也做好了苦口婆心的准备,他继续道:“其实细究起来,仲哥儿过了院试成了秀才,虽说几次都没成举人老爷,可说到底那也是领镇子上六斗米粮的。”若不是家道中落扰了心境,此时指不定还能进京考进士呢!   “管叔,总之……我的事……你莫管了。”杜仲转着手里的茶杯,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烦,他真是不愿意再就此话题深谈下去,读书需要静心敛气,而他现在,哪还能再回归那寂静的日子?他已经踏足与纷争,恐怕无心思再读圣贤书了。   “仲哥儿,你……”管叔心急啊!可到底眼前的人在他心中是少主子,他只得重重的叹了口气,随后仔细的打量了杜仲,正要问话,月洞门外急匆匆的来了一个小厮。   眼见着这个小厮进来,杜仲的眼睛先是一亮,后是归于幽深,隐隐间这种阴沉至极的目光,让管叔觉得有些脚底发凉,他下意识的望了望外面寒冷的天气,宁愿相信这是自己穿少了。   小厮进来看见管叔,到嘴边的话便隐了下去,杜仲转过头来对管叔道:“我这有些事要问……”   “我这便走!这便走!”管叔自是不愿意打扰杜仲处理琐事,想着自己的话少爷不听,看来也只有下次再寻机会来说,于是便识趣的边说边往外退。   当行至门槛时,隐约听见小厮轻声但带着兴奋道:“……拉了肚子……恐怕就是这几日……”这几日便会一命呜乎去见阎王了。   ―――   眼瞧着新年将至,正是喜意浓浓,宫里上上下下都开始张罗起来。   但马背上抢下侄子江山的当今皇爷却是心情极差。   北方残余,边界纷扰,还有前废帝到底身死否、其又是否留下血脉,这样样事都不顺心,以致于当听到宣府那儿传来鞑靼再来侵扰之后,朝堂上又是噤若寒蝉,只闻皇爷那虽老却也算中气十足的咆哮声。   大臣们一商议,顿时觉得为了过一个太平年,就必须要寻一件重大的喜事来转移一下皇爷的注意力,至于边界滋扰,那儿有大将,偌大一个大启朝,难不成还会怕了那不要脸、没有诚信前谈和后便扰的小小蛮夷不成!?   内阁议事,茶香袅袅。   鞑子滋扰大启边境,嘉峪关那儿就不用说了,近日来,每隔几天就是一场仗要打。如今时不时的有一小股绕道往宣府这儿滋扰,虽然不怎么成气候,但到底令人紧张戒备不已。   “宣府、山西那边都已经征兵不少。后续兵力也是充足。西部、南部都是太平大捷,宣府总兵武同合刚到任上,想必也需要渐渐熟悉那边的情况,才能迎头痛击。”兵部尚书孙守信,四十余岁便做到这等地位,也算是年富力壮,十分自信在一群老大人之间,也是极有前途的。他倒是不担忧许多,那武同合是他荐的,宣府有多少兵力与粮草他总是心里有数,只是整个大启现下那宣府可是燕京的屏障,那儿出现的鞑子可不能等闲事之,三天两头的传来坏消息,他便成天里被皇爷骂,这心情总不会好的,肃着张脸道:“其实只要嘉峪关那儿大捷,张开了网似的将人截住不让来滋扰宣府,又待来年开了春,至多半个月,定然能一举将他们打回老家缩头再也不敢来扰。”   “谈和可也是那武同合提议的,孙大人力保之下促成了事。如今蛮夷翻脸不认人,自然是要有些交待的。”隐隐有首辅之实,但暂且还未有首辅之名的谨身阁大学士领吏部尚书之职的杨成奇,他捋着自己留到了好几寸的半白胡须,悠悠的道:“皇爷是马背上打下的天下,怎能容得下这等背信弃议之事!?”   如今只是骂骂你,还没将你廷杖或者投进诏狱已经算好的了!   说完,杨成奇淡淡然的瞄了一眼孙守信,但将视线挪开了。   孙守信不免有些尴尬,再怎么自信才华横溢,可事实摆在眼前,他也没什么好多争辩的,便抿着唇转头望向另一个杨大人杨榕。   杨榕虽然也姓杨,但却是与杨成奇没什么亲戚关系,且性情处事风格也完全不同,杨榕为人更会揣测圣意,故尔也常常能得圣心,说得好听他为人变通,可往另一层方面去想,常常会有争议,觉得他不免丧失原则,不讲道义。   “如今大启朝还有一件重大之事,牵动着皇上的心啊!”接收到孙守信的求助讯号,他笑了笑道:“方才众人其实也谈到了。”   对啊!还有一件重大之事,方才怎么就莫名其秒的被打断呢!   “曾闻钦天监有半年之约?”华盖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的陈宏义默了默,便道:“算算日子也该到了,如此老夫除了新年一事要忙,接下来恐怕皇太孙的大婚之日也要临近着张罗开了。”   杨成奇望了一眼陈宏义,素来言语不多的他,此时能主动开口,显然除了卖面子给孙守信,定然其本身也是关心着这个事的。内阁之中,杨成奇素来都看得上陈宏义,觉得他是个做实事的。便也不想为难他,回应道:“皇太孙也有十九之龄,确实该考虑人伦大事了。”   接下来便是要上书皇爷寻钦天监探讨这最疼爱的皇太孙的人生大事,想必一时半会便不会再天天骂孙守信了吧!   孙守信不由内心记下了陈宏义的这份人情。   ――――   很快钦天监便上奏,六月已过,福星降临之地已经明确。虽然边界那边扰边的战报时不时的传来,可到底皇爷在百忙之中、圣怒之下还是不忘为大启朝的皇太孙选一个有福的太孙妃。   但到底是国事重要为先,故尔皇爷还是决定待鞑靼之扰散退之后,再行全国大选。   那就意味着,所谓的半年之约,将会有所拖延。而至于拖到什么时候,自然是击退鞑子且国家安宁之后。   芳撷殿里,孙玉兰正在侍奉着彭诚伯夫人,而彭诚伯夫人递了牌子进得宫中,也是要见一见自己做了太子妃的女儿。   望着容姿秀丽的孙玉兰,又见她小意温顺的端茶倒水,这期间偶尔也会发一会儿愣,但每每都是善解人意般的笑着,彭诚伯夫人抚着她的手,难免愧疚加心疼,叹了口气道:“你打小便养在宫中……谁也没料到会如此这般,着实委屈你了。”   大启朝为皇子皇孙们选后、挑妃嫔,皆是在民间挑选,以致于送了女儿进宫做太子妃的张氏一族,在登上了勋贵行列之中,便想将这富贵延续下去,故尔早早地就先在外间务色,待挑到孙氏时,其实当初也是过了皇爷的明路的。   为防着多年过去而鸡飞蛋打,特地还将孙氏放在宫中养着,只等着便配给皇孙。   可现下里倒是好,皇爷一句什么福星,便将之前的承诺全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玉兰哪里来的委屈!?能够拖了夫人的福气,在宫中养了多年,锦衣玉食、颐养贵气,比外间要好个千百倍。”孙玉兰善解人意的反过来劝慰彭诚伯夫人道:“夫人何出此言呢!?”   彭诚伯夫人顿时有感于她的懂事明理,不由更加觉得,无论是出于家族利益,还是单单为了这个孩子,她也要使把子力气。   “你且放宽心。”彭诚伯夫人定了定神,郑重的道:“即使是让,也是不能让你吃亏的。”   让!?看来是真的无法做太孙妃了。   孙玉兰不由心中一黯,可到底脸上不显,心底里又快速恢复灿烂明媚的笑容道:“什么吃亏不吃亏的!玉兰当初能得夫人青眼,已是占了老大的便宜了。将来,无论如何,也与吃亏挂不上钩啊!”   第二十九章 探得(修)   黄坡镇其实也就几条街区,鉴于真正能有实力买下奴仆签下死契或者长工的人家,其实也并不多,故尔人牙子也就一到两家,同时也兼做房屋出售的中人掮客。至于专门做宅院中人生意的庄宅牙行,倒真是不大有,至少也要在县城里寻。   不过,时下太平盛时年节较好,各家嫁娶喜事倒是挺多,官媒冰人或者私媒需求倒是不少。但胡香珊姐弟两个暂时没这方面的需求。   胡香珊带着弟弟于午时二刻时分就到了镇子上,胡成一路上跟着她都没吃什么东西,于是一到镇子上什么都不晓得的他,便直嚷着肚子饿,大有不给吃,就不干走了也不干活的架势。   “阿姐,二牛哥都寻到了,为什么还要到镇子上?有什么事是看了不让说的?”一边往嘴里塞馄饨,一边嘴里含糊不清的问道。   “你先莫管,总之稍后若是不听我说话,那以后你就不要叫我姐了。”胡香珊也坐在那儿吃了几口汤面,对于她来说,吃饭的当口,她可以再观察一下附近的街铺面,想一想一会儿到底该做些什么,到底自家老爹拿那些钱有没有给人买宅子。   “切!”胡成十分鄙视的回了她一眼,道:“稀罕呢!”   “臭小子。”胡香珊伸手在他的头上敲了一下,瞪着眼道:“皮痒了?”   “呵呵!稀罕稀罕!”胡成嘴里不忘再塞一个馄饨入口,再捂着自己被敲的脑袋,嘻皮笑脸道:“我还指着姐以后林子,能分给我些利润娶媳妇呢!”   关于这事,胡香珊起初也只是当句玩笑在讲,胡成还真上了心,一直念叨着这个。   那林子总归是要人打理的,胡成读书确实不行,胡香珊的印象里胡成属于机灵有余、勤恳不足,本身就不是个读书的料,能考到个秀才就要烧高香了,于其让他将来惹事生非,不如发挥一下他的特长,给她看林子果园。   正说着话,一旁的桌子旁突然来了几个人,由于天色寒冷,铺子又在露天之外,这些人都戴着棉帽子,其中有几个人是围着布巾挡住半个容颜。这些人虽然是普通百姓的打扮,可那眉眼间仔细看,总是有一些风霜与尘仆。浑身还散发着阵阵压抑住的锋利锐气。隐约间与先前那进了村子的三个外乡人,气质有些相似却又不相像。而这些人中,好似以右边第一个坐着人马首是瞻,此人身旁还有一个身形特别消瘦纤弱的男子,尽管这两个人是背对着他们姐弟。但胡香珊借着望街口看,眼睛一瞟便大致起了初步判断。   他们也叫了几碗汤面与馄饨,声音低沉嘶哑,但几个人却并不嘈杂,尤其是举止间利落规矩,显然是受过训练的。   “姐,这些人真是奇……”胡成话音未落,就被胡香珊伸手举筷直接塞了根青菜,就是再笨也知道素来警惕的阿姐,故意阻止他说话。   可他的这句话哪怕再是压低声音,也让旁边的那一桌留意到了,视线挪过来是那样冰冷,姐弟俩虽然没敢看过去,但也感觉到了一股寒意,背脊上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早跟你说了,我们是出来寻人的,那些个人牙子就是那样。”胡香珊装作若无其事的圆话道:“总归三句不离银钱,你要习惯才是,否则就一愣头青吃了亏该如何是好?”   虽然圆话有些牵强,可到底也是顺着话头,不算太突兀了。   “还是阿姐说的对。”胡成只感觉到背后除了鸡皮疙瘩,还有一层冷汗,但到底不是傻蛋,他连忙应道:“我这般大惊小怪的、横看不惯竖不乐意的,弄得他们翻脸了,拿了钱也不好好办事,我这不就吃了闷亏了吗?”   “你能明白就好。”胡香珊故意一副极其欣慰的模样,伸手摸了摸胡成的头道:“吃完了吗?吃完了我们再去寻他们,好言好语,总归能寻到阿爹的。”   “姐,你说阿爹几日不着家,是不是不要咱们了?”胡成一脸被遗弃般的可怜与倔强,道:“若真是那负心汉,我就守着娘与阿姐过日子,我也不要他了。”   这孩子明明不晓得到底出来干什么,可这般胡诌之下,倒是说出了真相。胡香珊在内心默默的给他点了个赞。   “走吧!你也莫要想多了。”胡香珊叹了口气道:“阿爹一向都疼爱我们,不会那样的。”   “谁说的,都说庄稼汉多收了三五斗都寻思着买个妾。”胡成平日里对四书五经不感兴趣,这等歪话倒是记得极牢,如今高度紧张、没话找话的他,倒是越说越顺溜。   但也就是这等抱怨的半浑话,倒是让一旁的几个人渐渐放下了些戒备与注意,尤其是当那一桌的吃食上来之后,那几个人想必也是饿急了,这才全部的收回了视线,专心面前的吃食上。   胡香珊暗自松了口气,掏了钱给摊主之后,她拉着胡成道:“稍后若是寻着了阿爹,哪怕是发现,你也要记得,莫要将事情给弄僵了……”   “才不。”胡成不知是入戏太深、还是道出了真实想法,气恨道:“我管不了那许多,定然将那不要脸的狐狸精打翻在地,先替阿娘出了这口气再说……”   “噗嗤!”邻桌也不晓得是哪一个,发出了这样一个声音。   惊得胡香珊与胡成身形一僵,本能要加紧步伐快走,要不是胡香珊紧握着胡成的手腕,胡成定然会顺从本能加快脚步,好在之后反应过来顺着胡香珊慢悠悠的离开了那柴板馄饨铺子。   只是千装万装,那邻桌的几个人真的十分警惕。   看着他们的背影,其中一人低声交待了一声道:“盯着他们,看看是不是去寻人牙子的。”   “诺!”应声之后,归于平静,只余有汤面与馄饨入嘴的哧溜声。但若仔细判断,这种吃食发出的声音,其实也是极轻文雅的。   ---   有了方才的教训,胡成不敢再随意说话,但他真的很想知道,他们俩个接下来是不是真的要去寻人牙子。   “姐,这是哪儿?”见到前方的路越来越窄,与上一次来寻张二牛所走的不同,他不由问:“上次咱们走的可都是大道。”   “那是当然。”胡香珊始终没有松开胡成的手腕,平静的往前走道:“我们这次是寻牙人,打探近来可有宅子转租为售,或者直接有人买下什么宅院。而宅院的总价定然也就在百两之下。”   还真是来寻人牙子的呀!?   胡成想了想后点了点头,觉得阿姐说的话,他似懂非懂,但总归阿姐做事是有道理的。   直到前面看到两扇黑色漆木门,外面看有些破旧,但仔细看那围着的院子围墙,却能发现占地挺大,再透过不高的院墙,只有前院有几株秃秃树枝桠的柳树,往里看则只有三三两两、同样已经在深冬下褪去了满树绿的扬树。明显是院子里显得十分空旷。而这番冬致的景像,更显萧条。   胡香珊低声细语的将这番观察,悄悄与胡成说了之后,胡成对她更是满眼崇拜。   但他仍有一些没想明白之处,问道:“那空旷之处我现下是晓得了,专门用来聚集人之处,或是供人挑选或是提前聆训,但明明赚钱之业,为何人牙子的宅子里,弄得这般半旧破败?”   “他们做的都是买卖人的生意。”自从踏进了这条胡同,胡香珊的心理就很不是滋味,道:“这种生意挨着边了,说白了就是缺德的生意。赚来的银钱哪敢明目张胆的呢!”虽然在古代这种封建帝制是被允许的,但到底也是操了贱业,被人是瞧不起戳脊梁骨的。哪怕再怎么太平安定,只要允许贩买人口,那么就会存在太多的悲惨。   先不说骨肉分离之后给人为奴为婢,就说那很多人牙子在贩人之前,如果姑娘被卖的去向不是好地方、或者本身是破了身的,那转手被卖之前,谁知道是不是会被再次伤害一回。而另一层,被转卖的姑娘家,只要主家发了话,那被卖的姑娘家,很可能会进入一些更加不堪的地方。   这种生意放在现代那就是犯法要做牢甚至枪毙的。   时代总是在进步之中。那些推进时代更文明的关键人物确实是伟大、令人尊敬的。   为什么自己会到这个古代时空中!?胡香珊越想越不是滋味,越想越渴望回归到现代。   可是她回不去了,她不会忘记自己的灵魂与那个废后融合的一幕。   胡香珊心情越来越不好,但胡成这个时候却是相反。好奇心促使着他不停的要透过门缝朝里张望。   他就说嘛!越与阿姐相处,越发现阿姐不一样了,跟着阿姐、听阿姐的话,就是对的。   叩了叩门,等了许久,这才见到一个精廋精廋的中年男人开了门,那双绿豆眼上上下下一扫,又问了几句话,在胡香珊塞了几个铜板后,便让姐弟俩个进门了。   开门见山,那正屋子里躺在炕上的胖妇人,笑眯眯的双眼一条缝似的,先是将自己吹嘘了一番,随后胡香珊不动声色的,将手中一两银子放至炕桌上之后。   胖妇人一合手掌,当即是露出几分真心的笑容道:“哎呦!大姑娘啊!你真是好眼光啊!这整个丰县子上,就数我这儿最讲公道。”一边说一边将那一两银子给拢进了袖子。   说着她这从炕上起身,趿了鞋子便出了屋子,大约过了一小会儿,便复又回来,手里拿着的便是近来宅子交割的一些记录。   胡香珊其实是认字的,但架不住那满眼的繁体,拽过一旁的胡成,让他给念念,听着那一条条符合她之前向胖妇人提到过而核对出来的宅子,柳叶儿巷子旁那四十两的两进院子,先由租后转买最符合她所想。而不知为何,听到柳叶儿巷,脑海里一股熟悉感呼之欲出。仿佛前世废后的脑海里,一直放在角落里藏着掩着的未进宫前的记忆,隐隐有些呼之欲出……   闭了闭眼,仿似那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面纱轻轻撩起……   再次睁眼,她十分肯定……就是这儿了!铁定没错。   第三十章 经历   这边胡香珊与胡成两人进了院子,询问相关宅子事宜,判断着胡家老爹人的踪影。   那边街角处快速闪出了一个人,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这柳叶儿巷子。   待他回到先前吃汤面馄饨的铺子旁的胡同口,低声汇报了一阵后,那些人这才渐渐各自散去,只留下一个身段颀长但不失健壮,面容英武又不失俊朗的男子,身旁只跟着一名二十岁出头略为弓背,但面目干净细腻、身形纤弱消瘦不输于妇人的男子。   “大公子,方才那对姐弟应该是没看出来咱们的。”他的声音与肤质面容十分相符,柔中带阴却又显得略略低沉,身形冲着前方仿佛一直都是躬着身,道。   “虽然猜不出,可到底应该是感觉到我们与常人有异。有意思,怪道是出福星之地。”大公子十九岁的模样,他唇角弯了弯,但到底布巾遮住了下半张脸,帽子也遮住了上半张脸,唯有一双眉眼露在外面,只看得到里面透着无尽的深沉,要不是声音中透着些许笑意,有谁能知晓他在笑呢!?   “这都半年了,一会说是福星在这、一会又说福星在那儿的。”阴柔之声中带着刻意的讨好,道:“其实啊!若论福星,有谁比得过……有谁比得过……大公子呢?”   “神佛之事,岂是我等一俗凡之人能解?”大公子停下脚步,正经的回道:“你今后莫要多提,省得被人听到惹人误解。”   可惜了马屁拍到马脚上。   阴柔之人立马补救道:“大公子说的极是,这世间有大公子这等友爱亲族、心胸宽广、仁爱苍生之人,着实不多。”   大公子顿了顿脚步,似笑非笑道:“似你这般巧言嘴甜之人,也着实寻不出几个。”   阴柔之人先是一愣,随后顿时乐了,连忙再凑过去,想要再说些什么。   大公子伸手制止道:“行了!回去赏你。”   “多谢大公子。”阴柔之人也晓得适可而止,于是连忙躬身谢道。本就微微前倾佝偻的身躯,因着这动作几乎与地面平行。   天上不知不觉飘起了雪花,大公子朝天空望了望,突然间改了主意,道:“有意思!王全德,你说方才说那姐弟两人,可是往柳叶儿巷子里去?”   阴柔之人名换王全德,他自认为,身为大公子从小的大伴,他揣测人意那是一等一的,但也没料到自家的主子,先前跑到这穷乡僻壤处倒也罢了,如今怎么不去瞧福星,反而对一普通百姓家的姐弟俩人有了兴趣呢!?   但他是贴心人不是吗!?于是本能的应下道:“确实是柳叶儿巷子,好像是为了看才售卖了的宅子。”   ―――   又给了胖妇人一两银子,胡香珊与胡成两人出了门子。   望着地上已经铺就了一层簿簿的雪,一股寒意扑面而来,胡香珊的心情简直差极了。   她心有满腔的怨,除了本身的心情,更有废皇后的情绪隐藏在其中。她在克制,她必须用理智去压抑住,否则事情会变得更糟。   胡成感受到了阿姐的情绪,虽然他只是个十几岁、自小无忧无虑,尽管未必精细,但也不少吃不少穿的少年,事情到此,他大致也能明白些什么。眼眶有些微红,是气的,也是伤心的。   “阿姐,难道阿爹他……”如小鹿般的眼神望着胡香珊,他希望胡香珊去否认他的猜测。   “有可能,而且极大。”胡香珊回望着胡成,十几岁的少年在她那个现代社会是一个少年,可在这个时代却是该了解人间疾苦了,她几乎是果断并且略带着残忍的道:“阿成不是认为庄稼汉多收了三五斗都会买个妾吗?你为何如此?”   “那是对于他人的。”胡成握紧了拳头,他无法接受道:“可是我们的阿爹……我们的阿爹……”顿了顿,他深吸了口气,凉意入了喉间,逼回了眼眶中的热意,又道:“阿娘怎么办?阿娘那样好,她会伤心的。”   好孩子!   胡香珊的眼神变得柔和,许多男孩子在即将成年后,对于父亲外头有人的情况,会很自私的站在中立面,甚至还有的会劝自家的母亲不要计较,尤其是在这样一个一妻多妾的大环境下,胡成能如此着实是不容易的。   “阿成!你是个好的。所以……”胡香珊摸了摸他的头,半大的小子站在那儿,早已经超过了她,但面对自家阿姐的安慰,他依然脆弱的贪恋着将头低下来,汲取着阿姐给他的温情。   “所以稍后,我唯阿姐马首是瞻。”胡成这句话说的坚定无比,比之之前对她的敷衍与随意要真诚许多。   胡香珊放心之余,也觉得压力,她的记忆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个不好的画面……   不!胡香珊摇了摇头,那是曾经废后的人生,她是她,她有她的方式,她不能容忍。   柳叶儿巷子如其名,前窄中间宽后头又收口变窄。   所谓的外室宅子倒是寻的地段不错,正在那中间收口的弯曲处,对于普通人家的宅院来说,不大不小,静中取静更显雅致。   静静的站在外间许久,看到宅子里炊烟燃起。   “去叩门吧!”胡香珊双眼直直的盯着那门扉,轻声对着胡成道。   “嗯!”已经快到冻僵的胡成应声之后,便大步往前行去。   开门的是一个小丫头,再往里看,一个中年仆妇正抹着手站在厨房的门口往这里张望,她头上包着棉帕子,这般打扮一看便是厨娘。   自家老爹真是心疼人啊!一个外室就配了一个厨娘,外加一个丫鬟。   冷笑一声,忽视小丫头的盘问,胡成早就憋了一肚子气,直接推开阻挡,顾不上什么怜香惜玉不对女子动手,姐弟两人踏进了门槛。   里间的棉帘子一动,出来的胡家老爹正在喝问,一见是自己的一儿一女,当下愣住,口里结结巴巴的道:“你……你们……你们怎么……寻到这儿来了?”   “老爷怎么了?何人来此?”里面的人听到了动静,也掀了帘子跨步出来。   那声音虽然不显年轻,但略为糜软,待站在了外间看到了装扮与相貌,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描述的大概就是这位。   胡香珊内心冷笑一声,脸上却是带着期盼与孺慕,上前便拉着胡家老爹的衣袖,极为欢快的道:“阿爹,我们终于寻到你了。你可知道,这几天我们都在着急呢!”   “是啊!爹!”胡成的眼眶又要急红了,若是让他随意发挥,他恨不得上前将阿爹身旁的女子打飞,再揪起阿爹的衣领问为什么。可他应下了阿姐,要唯她马首是瞻的。于是便学着阿姐、顺着阿姐道。   静谧之中,只闻寒风呼啸声,那雪花飘舞至众人鼻尖、额头、肩膀,悄落无声,却又让人感觉到打心底里沁出那一抹臊意,几乎可以与这呼啸的风、飘落的雪所带来的寒意相抗衡。   第三十一章 相对   烛光摇曳。   胡香珊带着胡成,就在这座新买的宅子里用了晚膳。   胡香珊一脸欢喜,仿佛真的是因为找到了阿爹而心生激动,但胡成则没有那个定力,虽然坐在桌旁,可却一直板着张脸。   瞧了一旁低眉顺眼却婉约柔媚的女子,胡家老爹不由的有些心疼,他心中的对子女抓包的一丝羞愧之情渐渐消散,眉头微微拧了起来。   胡香珊心中凉意顿生,她抬头望向那女子所站的方向,一脸懵懂的对着胡家老爹道:“阿爹,你拿了贵人给的银钱买下这宅子是打算给娘和我们的惊喜吗?”   胡家老爹顿时心中一慌。   其实若没有那贵人给的钱财,他也不会最终下定决心,将那女子留在身边。   “人这一生总是要守诺的。”胡家老爹清了清喉咙,以掩饰内心的尴尬,却是避重就轻道:“你家去告诉你娘,既然收了人家的银钱,便要好生的侍弄他们的吃食,还有你,莫要总是想些怪点子……你之前挺乖巧的,怎么这些日子偏偏……”   胡香珊一直忍着自家阿爹。   果然是有后娘就有后爹,这亲娘还好好的活着在其位上,亲爹便隐隐有后爹的架势。   胡成着实受不了了,他‘啪’的一声放下筷子,脸色微微发红,但他一时间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他的举动让安生站在一旁的女子,微微瑟缩了一下,仿佛是受了惊吓。   这引得胡家老爹的不满,他也‘啪’的一声,将手中的碗筷一起重重放下,道:“不吃饭就下去。丢人现眼。”   话音刚落,胡家老爹就偷眼瞄向那女子,脸上的心疼之色更加外露。   “阿爹莫恼!”胡香珊半垂下头,一边装做内疚惶恐不安模样,一边掩饰住自己对眼前老爹打心底里流出的冷意,她无法控制来自于灵魂的鄙视与最初的厌恶,重生之后一直压抑并且试图接受的温情,此刻间因为废皇后强烈情绪的冲击,已经喷拨而出,她不得不再次压抑,用理智的方法来应对道:“其实,这次我们来寻阿爹,就是因为……就是因为贵人变卦了,他们……他们……”   他们什么?胡家老爹总算收起了怜惜表情,将心情放到了胡香珊可能说下去的话。   “他们要收回银子。”胡香珊将头垂的更低了,手也放在膝头上,抓着衣衫一角反复使劲揉搓,之前的那一句话用尽了她所有的勇气,之后便结结巴巴道:“他们说……说……是有……有其它……的安排……”   ‘嘭’!一声,胡家老爹那厚实的手掌直接用力拍在桌案上。   胡香珊几乎能感受到桌案上菜碟的跳动,挪眼望向那手掌,曾几何时,是那样温暖的抚着她的脑袋,笑言温语厚道仁爱的对着她。可是现下,却是这般。   她慢慢抬眼,印入眼帘的便是胡家老爹略发青、怒意上涌的脸。   胡成自胡香珊说话那会儿,便讶意的扭头望过去,但胡家老爹的反应着实太大,吸引了胡成的所有震惊。   待他回过神来之后,少年本就冲动易怒,负面情绪下,他握着拳便要起身,胡香珊也感觉到胡成的忍耐达到了极限,她借着起身的功夫顺势按住了胡成,道:“阿成,我们找到了爹,该传的话也传了,快些归家去吧!娘还在家里待我们呢!”   “嗯!”胡成被胡香珊摁住,但他已经气的全身都抖了起来,都说挫折使人成长、变故使人迅速成熟,胡成紧紧抿了唇,几乎是从喉咙里迸出的一个单音节,道。   看着两姐弟掀了棉帘子出去,胡家老爹一时间也不晓得说什么好,尤其是提到了胡家大娘,他觉得满腔的怒与愁也无法立马发泄出来。   “老爷!”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抚上胡家老爹的肩头,女子含笑且柔情似水的劝慰道他道:“无妨的,若是手头子紧巴,便将这宅子卖了去。只要跟着老爷,哪儿都是家。”   愧疚之情更浓,却是额外部分都是给了这个女子,再看她那秋水妩媚的模样,胡家老爹的心就像被吹皱的湖水又恢复平静一样,他回手覆盖住了女子那依然纤白滑嫩的手,道:“秋娘,你放心。我既然让你跟了我,就不会给你受委屈。”   “老爷!”女子再唤一声,柔情依旧之中带着哽咽,感动的几乎泪盈于睫,随后矮下身子,伏在胡家老爹的背上,轻声道:“素秋不委屈,素秋有老爷!”   棉帘子外的姐弟俩个,就在厨娘与小丫头又是警惕又是畏惧的目光之中,站了好一会儿,将里头的话都听全了之后,胡成的拳手已经紧紧握起,恨不得直接冲进去,胡香珊下了死力、狠狠的将他死拉活拽这才真正出了院门。   “你今日表现不错,只是最后一刻,有些不妥。”胡香珊一直将胡成拉到街角,这才开口评断道。   “有何不妥,我…我…我要冲进去……”胡成咬着牙回道:“阿爹那样老了,那人…那人……她比阿娘好看…阿娘要吃亏的,那人不是好人!”   “不是好人也罢、意有所图也罢,事已至此,你冲进去能做什么?”无甚表情,只是正常问话,胡香珊望进他那已经又变红且湿的眼眶,道。   是啊!冲进至做什么?   他也不晓得。   胡成颓然的伸出手对着墙壁就是狠狠的一拳,手背顿时被擦破。想必过一会定然会因挫伤而变的红肿。   “那阿姐,我们该如何办才好?”胡成回问胡香珊,道。   “能怎么办?自然是快些回村子,找那贵人喽。”耸了耸肩,胡香珊唇角弯起,露出一抹讥讽道。   胡成站在原地想了想,好似是想明白了,他犹豫的望向胡香珊,待得得到她大致的打算与坚定的眼神后,他恨恨的跺了跺脚默在原地了好一会,随后急切道:“那快些!快些!”   -――   “有意思!真有意思!”大公子从宅子后面的巷子里慢慢踱步出来,他看着雪地里那离去的一串串脚步,自言自语道。   “果然如那小子所说,多收了三五斗就要买个妾。这还只不过是多了些银钱,便在外头养女人了。”王全德感叹的边摇头边道。   “你说那个贵人是什么人?会是阿远吗?”大公子转头看向王全德,道:“你再猜猜,这两姐弟会做些什么?”   “前头就是黄坡村,要人侍弄吃食便有这般出手的,□□也不离十了。”看这宅子也不便宜,王全德觉得有可能,但那两姐弟是什么人,值得他去揣测的吗?他即使要猜人心思,那也是猜眼前的这位主儿,于是他道:“至于这两个小的,真是不知。”   “你是真不知,还是懒得想?”大公子瞥了眼王全德,慢悠悠的道。   这语气,一听就是不愉悦了。王全德连忙诚惶诚恐的躬下身子,一副不惊吓的表情,请罪道:“奴婢愚钝,奴婢愚钝……”   大公子停在原地,受了王全德的几番请罪,便迈开脚步直接往前走去。瞧那方向便是追随着那两小的行踪而去。   真是要了命了!这祖宗怎么就对这么一对普通百姓姐弟上了心了?   猜到了主子心思的他,连忙擦拭头上的汗,对着身后隔空做了个要车马的手势,便快步跟上前去。   空旷的巷子之中虽然依旧空旷,但若细细聆听,隐约间可以感受到七八声风速的声响变化。   又要变天了吗?明明已经下雪了呀!?   跑过去将院子门插好的小丫头,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刚才一定是幻觉。   第三十二章 有求   驴车与马车都行驶在自黄石镇至黄坡村的官道上。   驴车到底比不上马车快速,这下可苦了马车的车夫,既不能赶超驴车,又要与驴车保持距离,不要让驴车的人察觉后头有马车相随。对于马车车夫来说,这也是他有史以来,从来没那么憋屈又高难度的驾驶任务。   若不是看在租车费用高额、又明摆着其中那个主家好似不好惹的份上,他能直接掀开马车帘子赶他们下车另谋车驾。   “哎呦!这把我给颠的、给颠的,都快成了两半了呦!”   “哎呦!我这把腰啊!这把腰啊!这时快时慢的,要了半条命了喂!”   “哎呦!我的腿啊!我的腿啊!这浑身都要散架了啊!”   王全德捏着嗓子抱怨,让外间的车夫顿时怒火拔起,尤其是那男不男女不女的声音,听得他越来越烦躁。   “坐车就坐车,呱呱什么?”车夫在外直接吼道:“再吵就把你扔下去。”   这一吼,直接捅了马蜂窝。   棉帘子被‘唰’的一声掀开,王全德的声音是低沉了,可是他的眼神却让车夫想到了家中婆娘发火的前兆,就是这样阴阴的望着你。道:“胆儿肥了你啊!尽然对你爷爷我这般无礼!你可晓得,上一个这样与我说话的人是什么下场?”   若是一般男子,车夫倒也还好。可是被一个半男半女的人如此眼神与话语,车夫只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一边粗声粗气、一边又有些胆怯道:“你…你干哈这样看着老子?老子难不成还怕了你?”   王全德突然间笑了,但怎么看怎么显得阴险道:“呵呵!确实不用怕,你爷爷我……”   “行了!”车内浑厚中略带沙哑的男子之音响起,显然是闭目养神被吵醒了,道:“你安生些。”   “哼!算孙子你运气好。”王全德不甘心的放下马车青布棉芯油面帘子,先是对着外头车夫说了一句,随后回转过头便是谄媚讨好的笑容,道:“大公子醒了啊!可要饮水?我这儿带了些烧煮过的泉水,想必此时也温凉了,正好可以入口。”   隔着帘子里头的话也听得不十分真切,车夫不由的撇了撇嘴,但到底火气下去了,便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想着方才仿佛被蛇黏着的那股不舒服感,不由的朝道旁吐了口唾沫,算是出了口气,此事便揭过不提。   大约一个时辰,天色已经很晚了,可是胡香珊带着胡成却没有直接往家里赶,而是直接去了里长专门外租的屋子。租下这个屋子的正是那三个外乡人,也是胡家老爹自从拿了五百两银子手头宽松后,就改口称呼的贵人们租用下的地方。   ―――   已经刮了满脸胡子的江义,清理好自己的容颜恢复了他自认为魁梧但英挺的好相貌之后,便好心情的又添了些炉火多设了个炭盆、再为世子添了些烛油,坐至一旁擦试着不离身的黑色大刀,而程昭则将墨研好,将宣纸铺好之后。   世子坐在那儿,静静的练字,整人宅子在静谧之中,慢慢有了些人气与暖意。   “这宅子真是一点人气都无,世子为何特意搬过来?”总算感觉到一丝舒适的江义,放下已经擦拭的发亮的大刀道。他开始想念李秀才的宅子了。虽然每次都要忍他的脾性,道:“李秀才虽然脾气古怪,可好歹热汤热水热炉灶的。”   “你能不能用用脑子?”程昭一如既往的反驳他道:“世子特意挪迁过来,定然有之用意。”   “你脑子好,你为何不用?摆设?”江义回击道:“对于世子来说,我好歹能跑腿打探消息、办事也可靠,你呢!?只能干些丫鬟红袖添香的事。”小白脸!这三个字江义便在心中暗自说了。   “再是摆设,也至少赏心悦目,总也好过你。”程昭才不外露他的气恼,他冷着脸复又鄙视道。   江义与程昭两人年岁相仿,都是二十岁出头意气风发的好年纪,哪能会在外形上认耸呢!?   何况,他才揽了镜子孤芳自赏了一番,对自己的外形更加感到骄傲的时候,不过他定力可没有程昭好,他当即直起身来大声的表示不服道:“怎么?我身材魁梧,一看就是孔武健壮有力,大姑娘小媳妇哪个不喜欢?倒是你,风一吹就倒的样子,像是敷了层粉的那张脸让人瞧着都渗的慌,半夜三斤的可别吓着人家。”   “你少在那儿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就你那似钟馗的黑模样,半夜三斤吓坏人家的是你吧!”程昭嘴皮子也利索,何况他虽然文武双全,也算是偏文人出身,比之江义一个大老粗自学成材的来说,是更习惯于用唇舌伤人的,道。   ……   “算算时辰也该来了!”两人正斗嘴斗的欢快,世子一直凝神静心的仿若未闻,此时突然出声,道。   两人皆心知世子算人算事皆准,于是顿时收声,玩笑之色收敛。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叩门声。江义起身应门,不多久,胡香珊与胡成姐弟俩就进了室内。   眼前被外头风雪冻得白中带红、头发略有丝凌乱,但神色平静的胡香珊,与眼眶一直处于气极或伤心至极才有的血红之色,牙关紧咬,一脸愤怒与不平的胡成。   姐弟两人站在眼前,世子放下笔墨,身子渐渐靠后静静的凝视着他们,尤其是最后将视线定格在胡香珊的脸上,仿佛在寻找着一丝丝不平静的蛛丝马迹。   原来是在等候这对姐弟啊!   江义这才明了自家世子到底为何搬挪此处。   虽然依旧不晓得所为何故,但好歹也算是能有一丝了然。他为自己能够快速领略到世子之意而心情好了一些。   胡香珊进了屋子,扫了一眼摆设与感受了氛围之后,她开门见山道:“三位贵人几日用膳并不挑剔,倒也解了我们的忐忑忧虑,不知道李公子是否真心想要为上次一事抱歉或是答谢?”   “那是自然。”程昭瞄了一眼世子,见他并没有开口的打算,于是便代为回答道。   但是胡香珊却不接话,她迎上世子打量的眼神,像是执拗着等着他开口。   江义一看便乐了,咧嘴笑了。程昭暗自瞪了他一眼之后,便也就闭了嘴,静静站在一旁。   静谧了一会儿,世子终于轻轻启唇道:“自然有此真心。”   “那好!”胡香珊点了点头,接着道:“我请李公子明日一早便到家里候着我家阿爹,当着我家阿爹之面,将银子悉数收回。至于搭伙用膳,只收十两银子即可。如何?”   “为何?”世子一点儿也不惊讶于她的要求,只是平静的问道。   “家中私事,还请宽恕我当真不便说。”胡香珊道。   “不说缘由,那岂能应下?传出去那不是凭白背上了忘恩负义、不懂道义的名声?”世子波澜不惊的继续道。   “李公子这般如玉树般的人物,恐怕报恩与抱歉都是发自肺腑,不是图那虚名之辈。”胡香珊微微一笑,道。   “虽然不图,可也不能被人误会不是吗?”世子目中闪烁着焰火般的光,默了默又道:“何况,是亲自向你阿爹讨回银子……”   “李公子若是不嫌弃,可否安排我家阿弟下去稍作休息?”胡香珊瞄到了已经怔愣在原地的胡成。她知道,自己真正的另一面又无法避免的让阿弟胡成摸到了边角,当然接下去的,她不想再让他体会更多,担忧太多的突破他所能承受的范畴,会让他一时接受不了。何况,她也不想让自家阿弟知道太多。这对他并不好。于是她故作为难的模样,咬了咬唇,道:“他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一路跟着我来回奔波,我恐他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可!”世子应下,江义便前去要将胡成带下去。临迈开步伐时,江义还是没忍住瞅了瞅这个姑娘,他倒是要看看眼前的这个少女,到底如何说服他家世子。   “阿姐也一样,我是男子,我不怕!我要在此陪着阿姐。”胡成自然是不愿意,梗着脖子站在那儿反驳。   “阿成,你先随着下去用些吃食,记得给阿姐留余一些。阿姐稍后便来寻你。”但胡香珊却坚持,甚至还特意转过身来直直的望着他,似是带着命令,这让胡成委屈的不行,但他此时觉得又不便于反抗阿姐,想了想,他要不就退了求其次得了,一会儿他偷听不就行了!?于是,胡成便跟着江义先至次间。   胡香珊早防着自家阿弟这招了。她不待江义返回,也不管一旁还有程昭,她直接挑明道:“李公子是否有过敏之症?且多次反复,不时便要发作!?甚至几次都要危及性命!?”   话音才落,程昭脸色大变。   室内顿时陷入一股紧张的静谧气氛。   世子一直端坐不动,面无表情的他,缓缓的扬起唇角道:“为了达到你的目地,不惜危言耸听吗?”   “是否妄语,李公子当心里有数。”胡香珊进门就直抒来意,还没来得及坐下,在一片静谧之中,她其实也是心跳如擂鼓,早已疲惫的腿脚此时有些发软。事已至此,她也不想太过为难自己,于是她转过身往右边的桌案旁坐下,对着已经眼露不善的程昭,道:“可否给我来杯茶?”   程昭愕然之后,却是身形未动,显然是打算忽略她的话。   大概是终于坐下歇了脚。胡香珊缓缓的稳住的心神,反而并不着急。   她就这么凭着本能的坐着,脊背恰到好处的挺着,既不显得过于僵直而故作高傲、又没有任何懒散。沉静之中便是持久恒定的安定感,虽然在这等情况下,静静的候着、言语之间的直接略近于莽撞,倒也不显得令人生出恶感。   世子与程昭都在暗自观察着她。   真是不容易,这等村子里养出来的女子,难得姿容端正、仪态大方,关键还不骄不躁、十分沉得住气。难不成真是福气聚焦之人!?两人皆不由暗自思咐。   程昭最终还是在世子的示意之下,起身给胡香珊上了杯茶。   “你难不成还懂医?”上了茶后,程昭顺势就打探道。   “正巧听闻这方面的养身之法与对症急救,以免去再遇如上一次的危急之时。”这下胡香珊没有如初始那般,非要矫情的待着世子开口,便答道。   “治标不治本又有何用?”程昭倒不是真的要鄙视,只是他一直都与江义两人互相言语来往,何况事涉世子,他不知不觉间倒是带着一些不满的口吻道。   “救命!至少关键之时能救下命!危急时候能缓和病症以争取医治时机。而养身之法,则会让李公子避免反复伤身。”胡香珊脑海中有对此症的前世记忆,她胸有成竹,故尔对于程昭的态度并不以为意,当然换做任何其她的女子定然羞恼,但她也理解自己极有可能不被信任,于是她还是尽量让自己始终保持平静,道。   于一旁的世子并不正面回应,却是明显起了兴致,问道:“说来听听?”   胡香珊心下暗自松了口气,要知道,若是他们真的不信任她,她便只能另想办法。   “脱敏!”胡香珊默了默,暗自调整了一下气息,又组织了一下语言道。只是才开口就被不客气的打断。   “嘁!”程昭也是屏气在听,但一听这两个字,便觉无甚新意,这两个字,哪个太医都是这么说。可结果呢!?还不是这些年过了,也没医治好。   “李公子是否也曾医治过?”胡香珊顾不得理会程昭,她觉得还是要紧紧抓住眼前的李公子的注意力,继续道:“但总是反反复复不得根治,其实终其意,也就是李公子不断的被刺激并破坏体内过敏的免疫,这才使得多年未愈,便成沉疾。”   “不瞒你说,我这身子,有人说是中了毒。”世子再次笑了笑,也不知怎么了,虽然不愿说出实情,但也想告诉她缘由,道。   这么平静无波的话语一出,程昭便无法抑止心中的波涛汹涌,世子怎么就向一个还算陌生的女子透了一半的底!?   “不!”胡香珊并没有任何惊讶,她只是稍作拧眉,直觉的开口否定之后,便不得已停顿了,脑海里不知为何,突然间又涌出一些更为清晰的记忆认知片段,她抿着唇,让自己悄化了几息,便又道:“若是毒物,世子不会只是显得旧疾未愈,身子孱弱。”   “毒物有霸道与缠绵,焉知不是那种纠缠磨人的毒物?”程昭见胡香珊停顿了,不由再次开口,这一次语气是真是带上了鄙视,道。   说完之后,他以为胡香珊定然会开口反驳,可出乎预料,她只是端坐在那里,静静的、久久的,仿佛已经置身于自己的思绪之中。   胡香珊脑中开始纷乱,两个灵魂的记忆又开始杂乱无绪的侵袭而来,她抿着唇,控制着自己还处于理智状态,不知又是几息,她再次抬头时,正好落入一双关切的目光之中。   那一刻,她觉得眼前的这个十分有耐心的李公子,莫名有一种熟悉之感。   第三十三章 佳境   外头的大雪突然停了,随后便见浓雾散去,天空中出现的月亮甚至比平日更为清皎。   “明日定然是个好天。”已经下了马车的大公子,站在院子外面那一株早就秃成枝桠的杨树下,对着星空喃喃道。   “哎呦!我只晓得化雪会更冷。”没有炭火,又不给进屋子,王全德站在那儿冻的他直跺脚,但他的所有怨气却只能冲着那个马车夫去,恨恨道:“真是便宜了那个杀才,跑这么一倘得了这么丰厚的赏钱,也不晓得给我们将炭盆留下来。”   真是再好的情怀都被这声声抱怨给打扰消散了,大公子素来觉得自己是个宽厚之人,他瞄了一眼上下跳窜的王全德,无可奈何之下,也就当没听到而不理会。   好在王全德从来不会失了身份,何况他已经习惯了揣测大公子,当瞧见大公子那幽幽的眼神之后,这抱怨声立马就消失不见了。   大公子挑了挑眉,摘下了遮住口鼻的棉巾,能很清楚的看到他的笑颜,他转过头去望向王全德,道:“你倒是知趣的很啊!”   “那是当然!奴婢可是大公子肚子里的蛔虫。”王全德立马躬身拍马屁,讨好的笑虽然因为天寒地冻的有些僵硬,但那谄媚的语气丝毫不减。   ―――   室内的落针可闻过后,便是恢复过来的胡香珊那清脆与毋庸置疑的声音响起。   “这世上本就没什么缠绵的毒。有的只是缠绵的病而已。”古代医疗条件落后,故尔许多病毒、病菌或者慢性病无法解释,便认为是中了毒,其实无非就是发现有些病源对某种暗疾有破坏作用罢了。而在废皇后的相关记忆中,也确实有一个王候世家公子,好像是那个……成靖侯府里的……因着遇到了什么神医,有了规避之法而起了效果,胡香珊结合与理清了思路之后,便慢慢道:“李公子好好想想那所谓的毒是何物,其中是否含有刺激与恶化李公子原有症症之物,便也就有针对之法了。”   “那如此,你所说的又有何价值?你不是有法子医治吗?”程昭虽然依旧不信,但听她讲到这里,世子又没有出言制止,甚至还依旧有听下去的兴致,他也不免起了些期盼,问道。   “世子可否让我近观?”胡香珊抬眼要细细打量世子,但毕竟距离有些远,又是晚上烛火的光照不强,看不清楚之下,她便很自然的提出道。   这怎么行!?   “不可!”程昭斩钉截铁的拒绝道。   “可!”几乎是同时,世子开口道。   程昭再次无法抑止内心的震动,但到底世子开口了,他也不便再说什么。只是暗自提防着胡香珊的一举一动。   胡香珊凑近世子身旁大约两米距离便停止了脚步,细细端详世子。那虽然苍白却是如玉般无暇的面容,华贵优雅的姿态,让她脑海里突然迸出: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真是场合时间都不对,更是时代不对,不能让他细细的品鉴一番。否则这等俊逸男子,她就算近不了身,也是可以通过媒体照片或是视频,好好的仔细的欣赏一番。哎!可惜啊!   大概是她盯着看的时间较长,程昭在一旁咳嗽以示不满与提醒。   而被她盯着许久的世子依旧是那样,云淡风轻的任由她反复细看。只有世子自己知晓,他的耳朵根处渐渐有一丝热烫。   回过了神,胡香珊转头看了看程昭,又道:“可否请李公子身旁之人伏在背上,听听是否有杂间?”   “可!”世子应声,随后让程昭依言而行。   直直过了一柱香的功夫,胡香珊退后了几步,道:“世子有哮喘之症?是否若是染上了风寒,便迁移喉间,久久才愈,甚至因此症,而就惊撅,就像……就像上一次那般昏过去?”   “是!”世子再次启唇应下。   “世子的被褥是否几天一换,每每换洗,必要阳光下爆晒,可在冬日这等艳阳天不多,日头之力不足,便备下的量要比春夏两季更多?”胡香珊又问道。   “是!”世子依旧回道,但他的目光却是慢慢的移向了胡香珊,似乎有了些焦距与认真。   事实上,世子也确实在不动声色的仔细瞧她,这种仔细与之前的打量不同,这一次,在烛光之下,他注意了许多无关的细节,比如她的皮肤很好如白玉雕成、双唇柔软细嫩深粉色微微嘟着,这并不是那种色面上的单纯脂粉媚,而是一种自骨子里向外衍生的一种熠熠生辉的诱惑。   诱惑!?他已经到了对她会产生这般感觉的地步了吗!?微微蹙眉。   “但春日里,但凡花草繁盛之时,世子并无异样,却独独对豆子样不能碰触?”胡香珊被打扰了欣赏的情怀之后,便回神细细搜索着脑海的信息,于是便没留意那么多,因为单从世子那张俊脸上,其实她什么也瞧不出,只能集中精神分析着原先的记忆与可能出现的症状道。   好在有了两个灵魂的记忆与知识,分析出这些来都不难,有范围的一个个排除,再大胆的顺着直觉总是会说对的。   “是!”恢复了正常思绪的世子继续回道,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关键,于是追问道:“你如何得知我无法碰触豆子?”   “因为世子在我家用膳,从不碰豆腐与豆干。”凭着她脑海里的记忆的整理与直觉,又凭借着她这段时日对他的观察,如今给她说对了过敏源,她不禁笑道。   “指不定我家世子并不喜爱那种吃食,并不是什么过敏的根源呢?”程昭心里的期翼也上升了一层,不过仍旧有些不放心的反问道。   “不会。”胡香珊又是断然的否定,其实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那样肯定,但她却还认定一个理,道:“李公子虽然未透露是何种身份,但通体的气派,想必不是普通人家里走出来的,我恰巧知晓,一般富贵人家、或世家里出来公子少爷们,都有一个规矩,那就是在外若是摆在桌上的食物,通常不会有特别的偏好。这也是为了防着他人在吃食上加害。故尔,如若真的不碰哪一样食物,那必定是真的无法食用。”   说的有些道理,更是有非凡见识的。不然,普通百姓之中,能知晓宫里的人会如此行事就不错了,又怎会知晓,大家族里当着继承人培养的公子,其实也是有这方面的防备的呢!   程昭心中防备更甚,但眼下,他暗自又不得不承认,对于她方才所言的特别医治能力,他是有着期盼的。而且这种期盼随着她越说越说而越来越浓!?程昭甚至都没意识到他看向胡香珊的眼神,其实已经隐隐有些变了。   在这种略显热切的眼神之下,胡香珊觉得自己应该不辜负人家对她看法的转变,于是道:“过敏这种病症,起因有许多,李公子对豆子过敏,想必那所谓的‘毒’,应该便有这种成份以做刺激。”   但,这其中可能还存在着许多其它的过敏源,她内心的坚定虽然是来自灵魂的深处,但是习惯了理性思维的她,做事还是喜欢缜密一些,她继续道:“而现下除了豆子,世子之经年沉疾很有可能还会有其它的一些不良反应,除了一些吃食要避开,我这恰巧有几许急救之方与相关的养护之方,不知道世子可否有兴趣知晓?”   落针可闻的场景再现,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她承受的是更多的期盼。   半响过后,世子再次开口,并且直接应下了她道:“镇子上到村子,至少也要一个时辰,我明日隅中三刻会过去,之前还望你与兄长与令堂细细商议妥当才好。”   应下的太过突然,让胡香珊准备的一系列说服的话都觉得无用武之地,一时间反而有些反应不过来,再仔细在心中过了一遍他的话,里面的信息量可不止他会应下去这么单一,她瞪大了眼睛仿佛在消化、又仿佛觉得不可思议,而这种惊讶,她不打算闷下不提,于是问道:“你……你难不成知晓我来求你的缘故?”   好似已经知晓她要问什么,世子开口坦白道:“打听你所托张姓之人时,顺带才知晓的。”   这样的话,算起来,应该也就早知晓至多一日或者几个时辰吧!胡香珊回想了今早阿娘告诉她,那个有胡子的黑汉子来寻她的事。看来是在寻张二牛时,顺带着将她家老爹的风流事一块察探清楚了。   “多谢!”不管如何,胡香珊除了感叹人家本事大之外,也无法要求太多,何况人家已经应下她,愿意作为外力去帮助她,她自然是要诚心诚意的表达谢意的,于是她深深一礼诚挚道。   见她几息之间就明了事由,又在短时间内做出了最真实又最有礼的回应。   不管程昭还是世子,都暗自在心中点了点头。   这少女不简单,通透识大体之余,遇事还能想到借力打力。   当然除了后面的那股子好似带着挟恩诱惑的行径,程昭对于这一点还是有些意见的。   ―――   门扉打开,心定许多却是满心疲惫的胡香珊、带着情绪依旧未有平复、且因为被江义辖制在次间里无法偷听而更加焦臊的胡成,往门外行去。   同一村子里,便只余下步行了。租赁的驴车早就在送她们来时后,便自行离去。   而就在门‘吱呀’一声找开之后,原本还在那儿‘赏月‘’的大公子与王全德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迅速‘窜’到了已经枯桠的粗大杨树之后。   “哎呦!大公子,那……对……那对姐弟啊!”王全德惊讶的嘴巴都可以塞一个鸡蛋了,也不晓得是真惊到了,还是至少带着一半夸张,道。   “我有眼睛!若是方才我不拉着你,你是打算继续抖下去吗?”大公子再次瞥了一眼他,幽幽道。   其实王全德已经快要冻僵了,奈何自家主子赏月的兴致实在高,他除了摈弃一切杂念只管上窜下跳取暖,其余什么也未多加留意。   却是没想到,门扉开后,他第一反应是直接跳进门去寻找内室的炭盆或是火炉,但却是万万没想到,会被大公子那样粗蛮的拉到树后头,还强压着他不许他动弹。   “奴婢……奴婢实在是……”王全德的泪都快飙出来了,当然现下里率先飙出来的是他的鼻涕,他一边擦一边嗡声的咬着牙关,句不成句的勉强道:“太……冷……了!”   “想进去暖着?”瞥了一眼那栋平实仆华的宅子,大公子问道。   “想!”王全德斩钉截铁的点头应道。   “走!”大公子却是出乎意料,转头往相反的方向行去。   “嗯!……啊!?……啊!”王全德抖着已经快要冻僵的身子,本能的应下,待见到大公子转身离去时才反应过来,却是只能发出惊讶的几声破音。   这是走哪儿去啊!这都要快冻死他了。王全德哭丧着脸,几乎是半跳半跑的跟随着自家主子。   “拿出你身上藏着的印章,到这个村子的里长处借宿。”大公子见王全德的狼狈不堪模样,总算是善心发了一些,边急步走边稍加解释。   而王全德已经顾不上这许多了,相较于大公子那厚实抗寒的身板,他简直瘦弱的如风中落叶般即将凋零。   对于他来说,只要有个暖身的地方不至于活活冻死,他就谢天谢地了,他的鼻涕越流越多,鼻腔也堵的无法呼吸,忍着口唇处灌进的冷风,他呜呜嗡嗡道:“听……听……听大公……大公子的!”   第三十四章 上门   天气晴好,一轮红日渐渐从地平面上升起,挂在东边的天空之上,在这冬日里温暖着大地。   厚雪融化,一阵阵寒意渐渐浸袭。   确实,化雪天寒意更甚。   裹着一身红底葫芦花纹的夹棉袄裙,做了一夜梦、消化了白日里与这一夜记忆画面的胡香珊,自卯时便起身。她站在院中,感受着那干爽清朗的气息,能够使有些昏沉疲惫的她,头脑更加清楚一些。   昨夜归家之后,胡家大娘仍旧处于无措失魂状态,好在大兄胡征看似还算沉着冷静,只是细细查看,还是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出焦急与担忧。经胡香珊与阿弟两人详细述说之后,素来好脾性的大兄是真的愤怒了。   这股子愤怒不同于胡成的随时冲动而怒意外露,胡征平静的面容下,她能感受到他心底里,那犹如海底汹涌的暗流交错、撞击似的久久无法平静。   注定对于胡家人来说是个不眠夜,胡家老爹在镇子上没睡好,胡家大娘与胡家大哥、特别是胡成,也是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如此比较下来,反而唯独胡香珊精神头最好。   “阿娘!”看到胡家大娘出了屋子,眼底两个深深的青眼圈及略微浮肿的眼睛,胡香珊感到一丝难过,但她却不会屈服,对于这个阿娘她是有了孺慕之情,而且她着实不赞同废皇后那一世对待这事的处理方式,什么叫贤什么叫惠!?   劝着阿娘接受那个女子,便是女子温婉贤淑之表率吗?就会将男人的心给拉回来吗!?她从来都不信,更不会重复着之前的方式。于是她上前拉住胡家大娘道:“一切都会好的,您有大兄、阿弟,还有我!”   “娘就是担忧你大兄!”今早,差一点长子胡征便要不去私塾了,胡家大娘沙哑且疲惫道:“开了春之后便是三场应考,娘怕……”   “不会!”胡香珊仍旧温言温语,但却是果断。她出言打断,道:“大兄他定然不会。瞧大兄今日不是将阿弟也一并拉到私塾了吗?”   即使胡家老爹有了这个荒唐之事,大兄胡成在她与阿娘的劝解下,很快就振作起来。可见他并不是那种遇事颓丧之人……   随着胡香珊脑海里记忆片断临了详细的蹦出,她心中的疑惑有的解了、有的却是更多,但不管如何,这总是给了她更多的警示给予预防与改变。   废皇后那一世,阿弟胡成成了一个走狗溜鸟、胡作非为之人,而大兄胡征哪还有她现在所认知的积极上进、与好学之态,整个儿一无用废人罢了。这解释了为何废皇后曾经那样厌恶她的家人。可却让这一世的胡香珊不明白,为何欢乐融洽的一家人,会走到那样一个糟糕至极、并使得她在后宫几乎成了笑柄的地步……这之中定然还有其它的变故!   到底是什么变故加剧恶化了现状、以致于有那种极端的结果!?胡香珊长吁了口浊气,觉得无论怎么样,先从自家老爹这个变故开始改变。无论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这一世对她还不错的家人。   门外传来响动,厨娘通常都是在巳时来到家里做饭食,故尔这个时候来家且还要叩门,那便是昨日应下她所求的李公子了。   世子与江义、程昭三人为了”演戏”更逼真,他们相当入戏。尤其是江义和程昭,尽心尽责的扮演好事先世子交待的戏份。于是这三个人,个个都是面无表情,一脸不善。江义本就黑壮,黑脸包公铁疙瘩似的模样,往那一站更是让本就心态不好的胡家大娘更忧心了。   而往一旁看那程昭,素来小白脸温文尔雅、书生气息浓郁的他,也是板着一张脸,看向胡家大娘时一点温度也没有,这与胡家大娘之前对他总是笑脸相迎的印象大相径庭。   唯有世子的表情还能看,其实细究起来,关键是世子一直都是无波无澜,之前与现在都是面无表情,胡家大娘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这才感觉好了一些。   “李公子来了。”胡家大娘只晓得胡家老爹的那点子破事,但对自家闺女与人家相约作戏的事是一点儿也不知情,她有些诧异,嘴里喃喃的道:“那么早就来用饭了?这才辰时,还未到午时时分呢!?”   “大娘客气了。”江义对着胡家大娘拱手,道:“今日我等上门着实有事要商议。”   说着便上前一步,同时顺势也将门给带开了,胡家大娘本能的退后一步,手抚着胸口,明显是被他吓着了。   胡香珊在后面看着自家娘受惊的样子,又是愧疚又是生出了对世子一行人的不满,她杏眼睁大瞪了过来,刚要说话以缓和一些紧张骇人的气氛,一旁的世子虽然表情依旧淡然,可却是温言温语了些,带着一种安慰人的作用似的,开口道:“我们可否进门一叙?”   “自是应当!自是应当!”胡家大娘回过神来,忙应道。   ―――――   好茶好水的候着,那并不大的正屋堂外,程昭将他们的来意说完之后,三人便就这样安安稳稳的坐着。   胡家大娘如坐针毡,她考虑的更多的便是那已经被胡家老爹拿出去花销了的银钱缺口,悄悄的拉着胡香珊到一旁,轻声且焦急的道:“二丫,那银钱……你放心,租赁林子的钱你莫要急,阿娘这儿还存了些救命钱,里长那也去寻了县太爷,想是不会影响到。”   说到这儿,也不等胡香珊有何反应,她又蹙眉且坚定道:“至于你阿爹那儿……我恐那先头的一百两也所剩余无已了……不管如何,便是将人迎进门来,也要将那镇子上的宅子给发卖了,将钱抵回来,不能给你添麻烦。”   胡香珊静静的望着胡家大娘,这样为自家女子思量考虑的亲娘,那废皇后为何在记忆里也是一样不喜呢!?   怪只怪她重生穿越以来,只有大致事件发生的脉络,详细记忆非要等到事情临了才能出现。弄得她防患于未然无法做的十分到位,更让她临了精神上颇为折磨。   轻轻敲了敲再次发涨的脑袋,她笑了笑安慰胡家大娘道:“娘!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也莫要担忧太多。无论如何爹是一家之主,这等事便该由他了出来拿主意!”   第三十五章 伤心   凭什么有好事当爹的享着,出了事就要当娘的受苦受罪?   胡家大娘有些泄气的垂下了眼帘,但深吸了几口气,她又抬头道:“娘其实也想过了,你爹这辈子也是操劳许多。临到了,家里的境遇好了,身旁再有个知冷知热他喜欢的,其实也是应当。若真论起来,胡家要是不没落,你爹也是个少爷,哪还轮得到娘呢?我想着,要不就让你爹把外头的那个接了归家……以后……”   这话说的,明显就是要妥协啊!   “娘说什么呢?这还没影儿呢!要真是走到了那一步,也要爹先提出来,看看他是个什么想头。”胡香珊挑了挑眉,拉住自家娘的手,一边安抚一边道。   她明白,自家娘是受这个时代的规矩束缚着的,莫说土生土长,就说是她这个外来户,在讲究自个儿脾性与理念的同时,也是不敢越雷池一步的。   “那……女子……如若已是你爹的人了,迟早都是要进家门的。”胡家大娘继续道:“养在外头,莫说是我们这样的小门小户,就算是富人家那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难道养家里就没有开支了!?而且,养在家里,除了开支,还要添烦添堵呢!   胡香珊是没打算让他爹将人正大光明的领进门。即使将来外头的女子有了身孕,她也要想办法不给名份的。   “娘!”胡香珊觉得不能让自家娘再说下去了,否则她做这一些着实没什么意义,于是道:“即使是纳妾也是要有文书、或是经过正房才可进门,咱们是小门小户,没这么大规矩,可该讲究的还是要讲一讲的。如今这件事……总之,娘别那样快松口便是。”   “娘知晓你是为了娘好。”提到这茬,胡家大娘认为自家的闺女是对自己亲,这无可厚非,但在她的观念之中,不松口便是不从夫,是不对的。于是她勉强的笑了笑道:“可娘自小了是受过你外祖父母的教导,出嫁从夫、相夫教子,如今你爹他……他总是一家之主,他若是定了,娘也要顺从的。”   这都是什么糟粕玩意儿!   胡香珊心中升起一股子悲凉与下意识的愤怒,她深深吸了口气道:“我知晓了!娘!那边还在等着呢!”总不见得人家提出了归还钱财,就将人家晾在一旁不理会吧!胡香珊当机立断的转了话题。   胡家大娘意识到这是十分无理的,于是连忙收起悲郁之色,再次回到外屋。   而胡香珊则回到了自个儿屋子,靠着窗子望外瞧着情形。   虽然茶并不是他常吃的好茶、点心更不要提了。程昭看了看自己随身带着的荷包,那里面便有世子常饮的茶叶,犹豫着要不要拿出来,替世子沏上一杯。但世子恬淡的表情,却仿佛这与他平日里并无任何异常。   江义见程昭难得的无计可施,不由心情愉悦不已,大咧咧的直接端起茶碗一饮而尽不说,还故意夸张道:“茶虽粗,但也算是唇齿间隐隐留有余香。”   程昭当然是知晓江义故意为之,他轻轻一哼,便故意掉书袋子道:“五岳归来不看山,黄山归来不看岳。”   这是在讥讽江义没见过世面。而用文绉绉的诗句,更是在暗贬他出身草莽,不懂诗书礼仪。显得是‘骂你也听不懂的境界’。   可江义是跟了世子几年,又与程昭做对头有了经年的经历与经验,本能与直觉,还是让他囫囵吞枣似的,大致明白程昭所言之意,不由一阵气闷与不服,尤其是江义也历来看不惯世家出身便自以为清高的程昭。不都是在红尘世俗中打滚求名求利吗!?有何自以为是的!?江义冷笑一声,便要如往常一样回敬两句。   江义刚要张口,只听茶盖摩擦茶盏的声音响起,世子不知何时已然端起茶正刮着漂浮的茶叶,眼神轻飘飘的扫了过来,随后优雅的微微抿了一口茶。   虽然并没言语,连视线都没有特地的蕴含什么,但就这么一扫,也够让程昭与江义两人皆不由浑身一凛,显然是暗自揣测出世子是嫌弃他们俩个聒噪。这让俩人不得不再次重新审视这个胡家及胡家之人,尤其是胡家的这位姑娘。   再次归于沉寂,直到胡家大娘进得外屋来后,程昭与江义这下子算是知礼懂仪了,上前各自作揖,之后世子也起身行了个礼,直惊的胡家大娘连连避让,随后寻了个角落的位子、僵硬的挺直了脊背坐在那儿。   辰时便从镇子上往家里赶的胡家老爹,气喘吁吁一进门见到了便是这个略显奇怪的场景。   毕竟是家里的主心骨,即使胡家老爹在外做的事,胡家大娘伤心恍惚了一天一夜,可此时她见着了胡家老爹的归来,还是忍不住先松了口气,浑身紧绷的那根弦便松了,满眼含盼的望着进门便拧眉的胡家老爹。   “你是怎么招待的?”胡家老爹一脚才踏进外屋门槛,便对着胡家大娘出言训斥道。   被莫名责备的胡家大娘,不由有些惊愣,这一怔忡之间,胡家老爹望向她,觉得她木讷不已,那头发已然半白、脸皮也有些松驰,肤色更是显黄,一脸张皇失措的模样,怎么看怎么糟心!   再想想秋娘,虽然年纪不小但肤润乌发、唇齿红白分明,就是哭也是一股浑然自有的柔弱如柳的模样。   尤其是昨日胡香珊来告知他这事之后,他的可心人儿就一直为他忧心,一夜无法安然入睡,到了今早仍旧是提着将宅子卖了,就为了将钱替还上。   想到秋娘那一脸哀婉、一心只为他的模样,他不由的又是一阵阵心疼。   于是看向胡家大娘不由的就有了些许不耐烦道:“站在看啥?不知道上前再看看有啥是人家需要的?不就是捣鼓月余的饭食吗?这都做不好?”显然是将所有的怨气全责备到了胡家大娘身上。   这让胡家大娘的心,顿时拔凉拔凉的备受打击。   自从胡家老爹归来,胡香珊就从屋子里出来。在外站立听着动静的胡香珊,早将拳头紧紧捏了起来。   胡家老爹怎么会变成这样!?原来虽然谈不上有多体贴,但也是尽职尽责的当家人。   难道真的是被女人迷住之后,什么事都会做得出来吗!?   但她现下里不能出去,她必须要沉住气。   第三十六章 相帮   随着日头的攀升,大地越来越明亮、也越来越温暖。   这层暖意缓解一丝化雪的寒意,但是却没有缓解胡家老爹那似被冰冻住的脸,更无法温暖已经被胡家老爹态度伤到而变冷的胡家大娘的心。   在亲耳听闻到,要令他们归还出那五百两银子后,胡家老爹的脸色就愈来愈冷,心底里也是愈加恼怒。   “不瞒公子,我家二丫想着要盘下村子上的林子,先期的银子已经付出去了。”胡家老爹铁青着脸,忍着心中的臊意,厚颜道:“如若公子实在手头紧,我们也愿意归还余下的四百两,另加一个月饭食。”   他想着这三个外乡人,既然觉得给多了谢礼!那他将四百两还过去,再应下多给月余的饭食。想必应该不会拒绝!   可他注定是要小盘算落空了。   那个看似温文尔雅、挺好说话的世子却是一反常态。虽然与上一次的神色相同,一脸云淡风清的模样,可明显眼中已经蕴含犀利,虽然转瞬即逝。   一旁的程昭早被吩咐,何况他做这种事情素来得心应手,上一次他能将银子硬塞进别人的胸口、这一次自然也由他出面,从人家口袋里硬挖出这笔银子。   他不待世子递眼色,便径自起身上前对着胡家老爹就是恭敬一礼,随后微微一笑道:“按说这银子付出去便断没有收回之礼,可到底事急从权,且上一次承蒙提起,我们归去算了帐,确实觉得出手太过阔卓。恐怕收回四百两,也不尽妥当!”   言下之意,就是一百两都不愿给了!?   还真是不讲理啊!强给也就算了,强取那便是令人觉得不堪了。   何况胡家老爹在上一次,确实因为不太好意思拿取这五百两银子,从而顺嘴里说了客套话,那一句“随时都可取回去”的话语,当时说着没什么特别大的感觉,如今着实令他觉得像是剜肉似的,生疼生疼!到底情形大不相同了啊!   尤其是胡家老爹的脑海里,回想起了昨夜秋娘与他缠绵之后小声提到:钱财进了口袋哪有那么轻易便许了出去的!?于是他便也就拉下脸,态度与语气也跟着不太好道:“公子这是存着心耍人玩呢?也莫要说这银子我已经赁出去一百两,若是全部用了出去,公子此次前来,岂不是将人给往死里逼吗?”   “你也莫要着恼。”除了江义,通常程昭还不会在外与人一同上火的,他依旧笑面温和,软语相对道:“如若实在拿不出银钱,不如就将那凭来的林子与余下的四百两都还了回来,不过到底也用了几次的饭食,你是可以直接从四百两里留下二十两,或者我们再付给你二十两银钱也是可以。”   顺着胡家老爹的话,程昭就默认了那一百两银子皆用于租赁林子,那如今提出将此租下的林子与四百两银子都还了回来,岂不是依旧坚持着要拿回那五百两吗!?   这便是没有任何给胡家老爹商榷的余地了。   胡家老爹看着程昭那一张笑容可掬的儒雅清俊面孔,不由的气闷更甚,他忍无可忍、嚯地一声站起身来,急臊之中就是怒吼的大嗓门,道:“休想!林子是我给我们家二丫作嫁妆用的。你们这是哪里来的惹事生非之徒,我这便去报官。”   哪来的林子!?里长还正在县里拖着典吏向县老爷要着开渠银钱呢!何时开始已经向村子里征钱租赁了!?   睁着眼说瞎话,他人没骗着,自个儿先认为是真的了!脸皮也都不要了!   程昭与江义本就是应世子吩咐而来,原本的喜恶之感并不强烈。但戏演到现在,见状如此,皆不由从内心里开始鄙视起胡家老爹。   明明是给外面的那个女子买宅子、买那些吃用的好东西了。现在却是用租赁林子作遮羞布了!?作爹的至自家闺女于何地!?   胡香珊除了恼怒之外,心里不由涌起一阵阵难受与失望。   她不由的怀疑起胡家老爹当初为了林子跑前跑后,到底是真的为了她这个闺女,还是借口去见外面的那个女人!?   也许起初真是为了她,可到后面却是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不管胡香珊如何回顾家中亲人的变化,那边的世子却是听得心中抑郁。   他自从长成懂事以来,便渐渐看淡一切,讲究保身隐忍。但这些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故尔,他渐渐就养成了谋划在前、掌握全局,不为局中之事而动情绪的脾性。可如今……他尽然会有情绪波动,连他自己都觉得稀奇!   但他顾不得那许多,见到胡家老爹摆出被欺辱也要维护儿女的义愤填膺的做作表情,他难得的出言道:“那林子我也使人打听了,每年的租赁花销也并不多。”   他此时的声音如一把胡琴,流泻出的清冷与淡淡的威压,让胡家老爹莫名的心虚起来。   “今日先归还四百两,我再留下十两于你……共计四百七十两……”他瞥了一眼胡家老爹的坐立不安,顿了顿,直接放话道:“至于余下的……过三日,我们自会上门来取。至于报官……若你执意……也不妨一试。”   说完,便起了身,径自在江义的陪护下向外行去。他身上散发的威压随着他的走动而缓慢带出,使得胡家老爹不敢踏前一步再与他理论。   程昭笑容可掬的上前一步,拢着双手置至身前,就这样站立着、望着胡家老爹,在那儿履行着世子爷的吩咐。   兴许是见着程昭笑着,不如世子面无表情还隐隐给他压迫感,胡家老爹大着胆子道:“几位爷出尔反而,是见我们好欺负吗?就不怕逼迫太狠,弄出些什么事一同见官吗?真要上了公堂……”   虽然自家世子的行径看着确实不上道,给出的银钱要收回不说,临了还释放出隐藏着的威压。   可受人所拖、忠人之事!做便做了。   何况这是胡家老爹自己为老不尊,挪了银子做出那等不入流的事在先,还让自家的闺女出面拿着恩义请他们来做恶人要挟着还银钱。   思及此,程昭有些没好气,更觉得对胡家老爹没什么客气的必要。   第三十七章 感谢   于是程昭脸上笑容依旧,但却是双眼里迸出丝丝寒意,颇有些皮笑肉不笑道:“哎呀!这出尔反尔嘛!莫要忘了,胡爷您先前也是说了随时反悔的啊!怎么,如今银钱入了口袋,那便是吐不出来了?若真是上了公堂,我们虽然是外乡人,可走东到西,论起来也同是大启百姓,并没什么可惧的!”   “你!”胡家老爹气极,关键还是想到镇子上宅了里的秋娘,于是便更加急臊,有些口不择言道:“口说无凭之言……”   程昭敛笑不客气的打断道:“既说了是口说无凭,那见了官,小爷我倒是想问问,你们一个普通庄户人家,即便有些小钱财,可哪里来的那许多银子?难不成是盗的或者欺诈所得?这见了官,我倒是要先请着县老爷好好盘查盘查!”   真是岂有此理!程昭这还是生平第一次被人无赖的缠着、威胁的说要见官!原本他心中仅存的一丝愧疚感,被胡家老爹的这些个言辞与态度顿时消磨的无影无踪。   他说完便站在那儿,一副不给银子就不走了的架势,胡家老爹气的浑身直哆嗦,但他还是想着能赖一时便赖一时,他就不拿出来,难不成还要搜他的家不成!?哼!   在世子离开之前,胡香珊已经从屋门口退开了去,她随意披了一件厚披风,站在后堂,腰背挺直、冷冷的犹如冰雪世界中的一株松。   胡家大娘得了胡香珊昨日的嘱咐,又着实看不下去胡家老爹为了外头的女子,一会儿撒谎拿女儿租赁林子说事,一会儿连脸面都不要了打算耍赖,于是便往后屋走去欲寻胡香珊拿个主意,可恰好在后堂处遇到了似乎伫立等待着的女儿。   “娘!将银子给人家吧!”胡香珊见了胡家大娘,缓了缓冷凝结冰似的面容,不等胡家大娘开口,便道:“昨日不是都收拾好了吗?给人家吧!”   胡家大娘到底是第一次做与胡家老爹相反的事,她默默的站在那儿,迟疑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动静。   胡香珊就猜到胡家大娘会有这般迟疑不定的时候,深深叹了口气幽幽道:“这小的还没纳进来,身为正妻所出的子女们就要拿名声给铺路了?那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大兄与阿弟该当如何?”   是啊!虽然是小户人家,可买了妾室,也要遵循自家儿子与闺女所说的妻妾规矩。甚至真的论起来,就因为是小户人家,正妻对小妾的行止,甚至都比大户人家要宽松许多。毕竟大户人家还要讲究一个规矩名声,而平常小户人家要什么名声!?日子过的稍好些才是最大所求。   上一世,胡香珊一心要做那贤惠之人,做了皇后更是要那贤惠的名声,这才纵容了胡家老爹与那个小妾。   甚至最后享了皇后娘家福气的,并不是自己的亲生阿娘,而是因那早已经把心偏到胳肢窝的胡家老爹的缘故,全给那个小妾享用了好处。   这一世,他们遇到了她,还想再作威作福,想得美!   “阿娘!如果阿爹有些钱便要作践你与我们,那不如就让阿爹守着以前的平常日子过罢!”胡香珊再出一言,所谓为母则刚,如若胡家大娘心里还是迈不过那个愚昧从夫的心理槛,那么她就要试着帮自家阿娘,将一个个压在头上的糟粕之锁给搬走,道:“至少凭着大兄与阿弟,家中只要无那烦忧事,他们两个迟早会有好日子的,并非定要阿爹撑起这个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其实夫没死,只要‘子’长大、有出息了,再辅以一些手段,‘从子’只会过得更好!毕竟这个时代的‘孝’道,还是很靠谱的!   胡香珊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胡家大娘怎么会不明白呢!   女儿这是真心在为这个阿娘做打算,甚至都言语暗示不靠爹了!   胡家大娘不由心里酸涩难当,她仰头将湿润的眼眶泪意给逼了回去,再次迈步进入内室,当她拿着布包从内室出来时,她虽然依旧有些忐忑但却异常坚决。   胡香珊觉得欣慰极了!自家阿娘并不是那种僵化思维到不可救药的妇人。   坐在外屋与程昭死撑的胡家老爹,看到去而复返的胡家大娘,再看到她手里的布包递给了程昭时,简直生吞了她的心都有。要不是前半辈子还算是个懂得道理之人,恐怕此时早就按捺不住冲了上去将装了四百两银子的布包给夺了。   “多谢!三日后,我便来取余下的七十两银子。就此告辞!”程昭似是没瞧见异样,笑的愈发‘温和’的道了谢后,拱了拱手、撩袍大踏步的往外走去。   世子带着江义并没有走远,出了胡家门便慢慢踱步,到了拐角处更是停下了脚步,故尔程昭很快就追上了他们。只是一拐弯,入眼的便是江义瞪着眼,盯着前方女子,这女子不用多看就知道是胡家的那个闺女。   世子虽抿着双唇,但却是一派悠然的模样,似是已经与人家聊上了。于是程昭便安静的站在世子后两步,与江义并肩。   胡香珊站在那儿,一身略显臃肿的葱绿色杮子并蒂纹大袄子披风,里面的夹袄却是红色的,这么一副装扮怎么看怎么少不得乡里乡气。只是到底那通身的娴雅气质与那被端庄乖巧的眉眼,着实是让她的乡气减弱了许多。看上去倒是没有让人生出讨厌之感。   而至于她的内在,先不说有多了解,但就目前世子对她的观感,与这乖巧还着实有些搭不上边。   “李公子!多谢!”胡香珊在劝说了自家阿娘痛快还钱之后,便快步出来绕了条小路,这才堵住了世子三人的前路。此时正喘匀了气,郑重道谢。尤其是在略略踌躇便不客气的接过江义递过来的一张百两银票后,她更是行礼行的发自内心的恭敬真挚。   “出尔反尔!我这算是自毁名声了!?若是真见了官,那更是生平第一遭!”世子如玉般的面容上,永远都是古井无波,但此时那一双眼却是熠熠生辉,声音更似一股清泉般流过,他看向胡香珊带着调侃道:“但愿你传授的急救法,能够真的有效?”   虽然应下了她所托付之事,但其实还是不信她的吧!   但不信她,却又应下她,是为何?   第三十八章 有意   胡香珊有些想不明白,甚至隐隐还有些后怕!担心自己信错人,做了引狼入室之事,目地没达到,反而害了自己全家。   但她的直觉素来敏锐,眼前的三人,尤其是这位李公子。给她一股极其安心妥贴之感。她就是敢肯定,眼前之人不会忘‘恩’负义。这种笃定信任,让她有胆量‘冒险’,以借助他们的外力,给自家阿爹造成压力,而不会有任何额外伤害之事发生。   “除此之外,李公子也从我这儿得了规避保健之法,及未痊愈之时莫要碰触之物。”胡香珊不想去探究,毕竟靠着越来越清晰的记忆,让她自己有时候都有些分不清现实与幻像,她也只能在肯定与怀疑间游走、忍耐与突破间挣扎,试图给自己挣一条可以走的路罢了。   她保持镇定、抬眼回望世子强调补充着一些预防过敏的重点道:“李公子切记,在痊愈之前,也莫要碰触蛋类、奶类之物。”   一般对豆子过敏的,大多数算是蛋白类过敏,那么为了安全起见,与之相关的都莫要食用。   “你就如此笃定我会因你之法而痊愈?且……根据你之法,那岂不是有许多都不能食用?”世子弯了弯唇角,道:“万一此疾未除之前,因此而亏损了身子可当如何是好?”   胡香珊就知道,昨日与他们详细说的、教的,除了最先的那些,因着与他们先前听闻过的一致,他们倒还算是重视。但之后的一些现代保健方式与急救法,他们从未听闻,故尔其实在内心之中,还是带着怀疑,根本不当回事的。   “李公子如若不听。多犯几次病,亏损的只多不少!”胡香珊私下瞥了眼他略显单薄的身板,道:“想必先前李公子在毫不知情之下,已经因着吃食多次犯过旧疾了吧!?至于那些急救之法,若是再来一次如上次那一样的情况,兴许能派上用处。”   这等随性的呛声回复,着实算不上恭敬。尤其是与昨日前来求人时的恭谨态度、与方才接了银票的真挚感激有所不同。   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用完了就扔!?   而且还提及上一次非要借助她来取药,才将救命药丸送进世子口中解围之事。   江义拧眉,以实际面部表情传达着他十分的不满。于是他偷偷的瞄了一眼程昭,想看看他的反应是什么。   程昭此时所关注的要点与江义完全相异,与江义所关注的胡香珊的态度是否恰当有礼相比,他已经再次被自家世子的主动配合的姿态所惊到了。   他做了与江义相同的偷瞄动作,不过却是瞄向世子,想看看世子的反应是什么。   而世子则是细细打量胡香珊,想从她的表情中看出她的波澜不惊、与镇定确信的依仗到底是什么?   凭什么她就有那股底气,不但以此为据来与他做交易,更是候在这儿极其肯定的与他说这些!又像是道谢,又像是因为感激他们所做的,而特地过来负责任的慎重嘱托!?   于是,这三人的画风看上去就极为有趣,胡香珊最先意识到,便没忍住笑了出来,在世子挑眉发问之前,对着世子又恢复恭敬,再次一礼、敛眉垂目以掩饰道:“都说民间有许多专对一种病症有特殊疗效之法,深究起来也算不上什么大医之术,只是某种特效而已。但李公子之疾,想必大医不缺,便不妨一试,总之伤不了世子,不需多虑。”   “奥!?”世子觉得她无赖之下的强词夺理,倒也算是有几分歪理,不禁再次挑眉,拉高音调颇为戏谑的回应道。   “至于是否有效之疑惑,李公子既然出手相助,想必也做好了无用准备,总之是讨回给出的银钱,世子也不吃亏。”胡香珊凭借着是废皇后的记忆与现代时的经历,又因着如今这一世的形势不由人,与心底里那股莫名的安全感。这才有胆子与胆气跑去与人做交易。但之后的自圆其说确实有些光棍耍赖、且上不得台面,不禁脸也有些红烫,但依然强撑着继续道。   “嗯!”世子看出她的一丝窘迫,不知为何他不想让她觉得太过难堪,于是便恢复肃容,应声道。   见世子敛容正经,胡香珊心里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烫意也渐渐回复一些,她再次一礼道谢之后,便离开往自家屋子方向走回。   “世子怎么就信她了?”江义憋屈了半天,总算是回过神来问道:“这姑娘说不上……一会儿泼辣粗野……一会儿又挺有心思的……世子可要小心了……何况她哪儿来的这些所谓的规避之法与急救之法?”   “哪来的信她!?世子也就是好奇,好奇到怀疑……顺手推舟罢了!”还是程昭反应快,其实真论起来,程昭也没真正弄懂世子的做法,但他自诩比江义要聪明许多,此时便将心中最合理的猜测结果,顺口就说了出来,顺便又白了一眼江义,道。   江义才不理会程昭呢!他哼了一声,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难得能将人看得这样透,于是转头望向世子,满眼含盼的期待着世子能给出答案,道:“世子……要不要去查一查她?”   “回吧!”可世子默默收回了视线之后,便径自往一旁迈开脚步,徒留半个背影给他们道:“记得将随身物品挪回去。”   挪什么!?自然是昨日为了应付那对姐弟,在世子的吩咐下匆忙在里长租住的屋子里摆放出来的物件,如今再在世子的吩咐下挪回李秀才处喽!   程昭甩了甩手,扭头对江义道:“记得世子的吩咐!小心轻放,当然最要紧的是莫要留下痕迹!可知晓!?”说完抬步就跟了上去。   江义站在原地,反应了好一会儿,待再次回过神来之后,程昭与世子早已远离,顿时气急而叫。   待不见三人背影,关了院门,胡家老爹顿时陷入抑郁与烦躁的巅峰,他再也忍不住恨恨的骂了几句,但翻来覆去的也只是骂人家说话没有诚信,可到底自己不也是曾经说过随时反悔之话吗!?   第三十九章 变心   胡家老爹出了些口头气便顿觉无趣的很,双手背后苦着张脸往屋里走,难不成真要将才置办的宅子再售出换了银钱!?   想到这儿,脑海里又出现了那张让他心疼的哭泣面容,顿时更觉一阵烦躁。   “他爹!”胡家大娘虽然心里已经有了点数,知晓他在外头有了女人,可她到底是心疼自家男人,她端了一碗热热的姜糖水,道:“才受了寒,吃些吧!”   匡当!   胡家老爹直接将姜糖水打翻,一股怒气仿佛终于找到了宣泄口,指着胡家大娘鼻子骂了开来:“吃吃吃!吃什么吃!有的这功夫,怎么不将人给伺候好了?现在人家上门讨钱了,你高兴了!?啊!?……你还把那四百两就这样送出去了,你有问过我吗?我有要你那样做吗?啊?”   胡家大娘简直委屈死了,本就心里哀婉不已的她更觉凄凉。在胡家老爹的一阵子指责之下,只能掩面哭泣。   胡香珊与世子道完谢之后归家,入眼帘的便是已经哭累的胡家大娘,呆愣愣的坐在地上,而胡家老爹则满眼阴郁蹲在地上,望着胡家大娘一脸深沉模样。   这真是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   难不成,真应了那一句花花世界花花心,花花男人骗人心!?   自家阿爹这才有了点小钱,遇到个还不怎么样的,就能将结发妻子逼成这样!   胡香珊心底里气了个半死,这要是她原来生活的那个现代社会,她也用不着这般用上心思算计。   “爹!”胡香珊心里真是气怒,可眼下贸然上前强势相助,只会让事情适得其反,于是她强压住胸口中几乎要吼出来的怒气,正好因忍气而颤抖的声音配上刻意的胆颤模样,一脸不知所措的上前道:“若是不给,那些人会将我们送官衙吗?”   胡香珊这一出来,胡家老爹顿时想起这三个所谓送银子的主事人---李公子,想到李公子,就想到当时被李公子冷冷一瞥的寒意。   他看向胡香珊,不由迁怒的觉得,就是自家闺女引过来的,于是才消下去的怒火又涌了上来,指着她就道:“你瞧瞧你,一会儿人家上门送银子,一会儿又上门讨银子!不是说是报恩吗?这是报的哪门子恩?是不是你得罪了他们,才引得他们将我们家当猴耍弄?真是倒了霉了,好端端的,怎么会遇到这种事啊!?都是你,才将他们引来的!”   “爹!我也不晓得啊!”胡香珊当即眼泪便落了下来,万般委屈的道:“爹!呜呜呜……”   “哭哭!你们娘俩个有什么用?就知晓哭!”胡家老爹觉得同样是哭,为什么这娘儿俩个都哭的那样难看,那样使他心烦气臊呢!?   对了,二丫之前就是一副傻头傻脑的无知模样,近半年才痊愈的像个正常娃子。此时遇到这等事,除了哭确实也指望不了她能做些什么。胡家老爹来回踱步了几次,他停下脚步指着胡大娘,厉声道:“你既然舍得将银子奉上,那便给我想办法弄银子回来,我也不求那四百两了,这余下的七十两银,是无论如何都没有了的……”   这话说到此,胡香珊心中一寒。   难不成走到这一步,自家老爹都不打算动那镇子上的新宅子吗?   她脸上哀凄之色更浓,索性抹起眼泪来怯怯道:“爹!其实那林子不还是没花银子吗?”   对外拿她租林子为借口,对内她非要将这一层自欺欺人的遮羞布给撕了。   “没花银子,那也没银子了。”胡家老爹简直是恼羞成怒,转过脸来劈头盖脸的就是胡乱一通无赖之言道:“总之,这事都是你与你阿娘捣弄出来的,三日之后,人家上门讨银子,你便与你阿娘想法子吧!”话音一落,胡家老爹就大踏步意欲往外行去。   他现在就想避开这等麻烦事,镇子上的宅子如若卖了,秋娘那该有多失望!想到新搬入时,秋娘的满眼愉悦与尽心服侍,胡家老爹就有些急不可待的向往镇子上赶。   “他爹!你可不能这样啊!”胡家大娘一见胡家老爹大有甩手不管的架势,不禁急的扑了上去一把拽住胡家老爹的衣袖道:“这七十两银子,你叫我们娘俩到哪儿去弄啊?”   “是啊!”胡香珊也扑了上去,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都擦到了胡家老爹身上,也拽住他的裤腿,想着以往电视里那狗血剧的场景与台词,万分委屈的道:“爹!您这是将我们娘儿俩往绝路上逼啊!爹啊!那银子您用在哪儿了呀!我们将东西退了不就成了哇!?”   退!?   本就是胡家老爹刻意想避开的,如今被胡香珊说了出来,被戳中焦躁不安点而产生的恼怒之外,还有一层心虚。   “百两银子呢!阿爹难不成是至赌坊输了吗?”胡香珊借着他的那一丝迟疑与犹豫,送了一个梯子给自家老爹道。   赌输了!?   这是一个好说辞。   胡家老爹的焦躁感下去一些,可就在他意欲摆出一副含糊让家人误解是赌输了时,胡香珊依旧拽紧了他的裤腿,仰起一张泪痕与鼻涕交织,满脸是忧的小脸,略带惊恐道:“哎呀!爹!若是赌了,那可怎地办是好啊!?前阵子村子里还贴出告示,说是禁赌啊!这要是见了官,先抓进去过堂的,可不能啊!阿爹!”   大启朝开国之后,就对贪官赌徒深恶痛绝,只是几代帝王之后,对赌这种事就渐渐的松懈了许多。于是各种地下钱庄、地下赌场便渐渐有了起色,各种赌蛐蛐儿、斗鸡等赌的花样也渐渐的开始多了起来。   现下边界扰民战事吃紧,也不晓得当今帝王怎么就想到了,于是随着征诏入伍的诏文发下,随后紧跟着的便是全面严查禁赌。   这过了堂便是先打板子的,胡家老爹顿时一脑门子汗!   “爹!您可不能有事啊!官老爷那都是些什么人啊!哪是那么就能糊弄的?”胡香珊见时机成熟,再次嚎道:“届时细细盘查,阿爹那银子的去向就都知道了啊!爹啊!你到底用到哪儿了呀!我和娘这就跑去将银子给退回来不就成了!?”   “行了行了!这事就不用你们娘俩操心了!”胡家老爹被那么一吓,倒是腿软了几分,他渐渐收回了迈出去的脚步,退回到了圈椅上坐下,看了一眼期期艾艾的胡家大娘,再看一眼已经半软在地还是紧紧拉着他裤腿,低着头哭的万分伤心的二姑娘,烦躁之意褪去,渐渐的便也生出一丝愧疚来。   哎!就这娘儿俩,逼死了也弄不出七十两银子。   何况,万一弄得不好见了官,查出他其实是在外置办了产业给别的女人,闹的沸沸扬扬的没脸不说,指不定秋娘也是要过堂的。   想到秋娘柔柔弱弱的,他便舍不得她受一丝苦。   真是活到了这个年纪上,这才知道什么是能够不顾一切的!小时候看村子里逢年过节的缠绵悱恻的戏文,只觉得那一切都离他很遥远,就一个庄稼人罢了,有一个能操持家里的婆娘过日子、生儿育女便也就过了一生了,却没想到老天眷恋,十几年顺风顺水的,倒是有了年积累。现下,仿佛水到渠成似的,又让他遇到了秋娘!   望了一眼为家里操劳的多年的糟糠之妻,虽然近几年他也心疼她,请了短工让她过了舒心日子,就是也晓得结发妻子的好。可相比起秋娘的温柔解意、小意温存,胡家老爹觉得,自己还是更眷恋秋娘这种的。他甚至有一种冲动,他愿意为了秋娘,将所有的一切都奉给她。   叹了口气,他闭了闭眼,有些无力的对着胡香珊挥了挥手道:“爹会将这银子筹出来的。”   第四十章 借宿   里长的宅子。   两整晚加一白昼的歇息与热汤好食用药,还有殷勤款待,王全德总算似活过来了。   他精神抖擞的到了正屋,一掀帘子便见已经换上一身宝蓝色绸缎袄子的大公子对着这栋宅子的后院窗户处,像是在细细聆听。身为大公子身边自小到大的贴身大伴,用‘像是’两个字,着实有些侮辱自己的智慧。   他十分肯定,那后窗的条巷子里铁定站着人,这人不是别人,便是跟着一起出来的锦衣卫四品佥事黄彬。不但是给大公子来送换洗衣衫的,更是将什么消息禀报给大公子的。   “都说人要衣装,大公子却是人衬了衣裳了。”王全德说的倒不全是恭维话,而是情不自禁的真心赞扬。在他眼里这等粗糙到粗鄙的绸缎衫袍,放在村子里那是上好的只有里长这等好歹也算是小官吏才有资格穿的,可即使是这等他估计这辈子都不会瞧上眼的质地衣袍,穿在大公子身上,反而显得几分大气与英武。   “身子骨好了?”王全德这样冒昧的开口,不管是出言讨好还是惹人心烦,都是不规矩的。但此时大公子没有被打扰的不满,更没有被恭维的喜悦。而是笑意满满的转过头来,全然不介意的望向王全德道:“可否能外出?”   “哎呦!大公子真是折煞奴……我了!”王全德心口一紧,连忙上前紧走几步,便是一躬身急着请罪道:“都是我这身子骨不争气,拖累了大公子的行程安排。”   “你这跪下去便真是拖累了!”大公子的心情极好,他不似王全德想的那样担忧的会责备他,而是依然笑意不减道:“快些!稍后可是有好戏看!”   好戏看!?   这里长的宅子里有什么好戏看?   总不见得是里长家的姑娘与里长说她相中了大公子了吗!?   思及此,王全德便笑的有些贼眉鼠眼的凑近大公子道:“大公子英武不凡,总不见得是里长替自家闺女来探大公子的口风?”   “去!”大公子瞟了一眼王全德,笑骂道:“成日子里就晓得安心这些!怪道能讨了大主子的好。”   “大主子那也是为了大公子着想。”王全德继续谄媚道:“操心大公子的婚事,便是打心眼里疼爱大公子呢!”   “这两日可否在红使前拿到整个县衙的适龄女子名册?尤其盘查这黄坡村的。”大公子不理会王全德了,他只管自己撩袍子坐下,皱眉饮了口并不满意的茶水,放下茶盏道。   “要不要重点查查……那日的丫头?”王全德听完了吩咐,脑子转得急快,他复又凑了过去,笑的见眉不见眼,只是怎么看怎么透着一股子猥亵,道:“瞧瞧她到底是怎么处理那等什么斗米买妾的?”   “等着你查?”大公子理也不理王全德,只是伸出两只手臂各自为自己挽了挽袖口,道:“黄花菜都凉了几锅了。”   “都是我不顶事。还是大公子英明果断。”王全德故意伸手,作势轻轻的打自己以示自罚,嘴里还不忘讨好道。   两人正说着话,帘子外面响起脚步声,顿时噤声。   “公子,早膳听闻有的不多,可是有什么不对胃口的?”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里长的女儿方嫣惠,自昨日白日里见过之后,便一直对大公子有意无意的搭腔。   这不是里长的闺女吗!?   这乡里人家闺女果然不能与世家大族的女子相提并论。   说的好听是行事大胆泼辣,可到底欠缺了一些男女之间该守的规矩。   大公子眉头微蹙,觉得这种行止有些无礼。   “姑娘止步!”王全德是什么人!?自家公子不喜之人怎么能随意出现,见状立马上前,赶在那厚厚的棉帘子在掀开前便站了过去挡着,道:“里长大人的招待着实是尽了心了。”   早膳与茶点确实不对味口。可大公子念在已经尽了力的份上,并不与他们计较。   王全德还保留着说话留一半的习惯,可偏偏他现在面对的是里长的闺女。   先不说会不会仔细回味他说的话,即使品出味了,方嫣惠在此村子里也算是头一份了,她虽然被里长爹请了人来教她,可到底也算是娇养的,眼界与胆子都被养高养肥了,这可是四品佥事,生得这样英武高大好看,对于高不成低不就而拖大年龄的她来说,难得的相遇相识机遇,她又怎么会轻易的打退堂鼓呢!?   “知晓公子不是挑剔人。”方嫣惠在帘子外抿唇一笑,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道:“这不,刚才让我家门上的到镇子上的酒楼去包席面了,家里人少,我娘便使人来问问,公子这是愿意到酒楼去用,还是让酒楼的厨子来我家里摆弄?”   一个里长做到这个份上,算是大手笔啊!真是对大公子敬到顶了。   “不需劳烦!”大公子低沉的嗓音传了过来,道:“出门在外,对吃食不甚讲究。”   虽然透着疏离,也足够让方嫣惠自我鼓励再接再厉的了,她提起了劲道:“公子长途劳顿,好不容易歇歇脚,怎么能吃些好的休整休整呢!?公子勿需客气了,这事儿若是不嫌我们擅自作主,便让席面往家里送,也省得公子再往镇子上的奔波脚力了。”   说着便隔着帘子福了福,脚步轻快的便离开了。   帘子内的王全德又是松了口气又是提起了心,他转过身去对着大公子讪讪道:“乡野女子擅自作主还要让人念她的好,真是……好在没有硬闯进来。”   “看得出这里长家也算是精心教女了。”虽然规矩上还是差一些,但言辞与待客之上却是没得挑。大公子起身整了整衣袍,也不想在这个上面花费太多精力,利落起身道。   王全德连忙上前给大公子服侍着大氅,便与他一同迈步掀帘子往外走。   第四十一章 兴致   走到外面院子才看到右边的回廊处,里长家的太太与其闺女正在窃窃私语,见他们出来,先是一愣随即便见里长闺女提起裙裾便往小径上快步离开,而里长家太太笑的开怀的走了过来道:“小女方才着实是叨扰了贵客,还请贵客勿怪。”   “不怪不怪!”王全德瞄了一眼眼中已经含了冷淡与渐渐积聚不耐烦的大公子,连忙拱手先行回应道:“我等有事外出,太太留步!”   话音才落,大公子便是在后拱了拱手,迈开脚步往外走去。一点儿要与她寒暄的意愿都没有。   真是好大的驾子!   里长媳妇略有些尴尬的站在其后,不由的暗自生了些不乐意。   回到里屋,见着了自家闺女方嫣惠,不由埋怨了两句道:“这人,真是好生无礼。枉我们一家尽心奉承。”   “娘!”方嫣惠示意她噤声道:“阿爹一早便带着人到镇子上订席面,稍后若是将席面挪至家中,那更是花费不少,我们家虽然在村子上还算够看,可也经不起这等花销,娘就没想过是为什么?”   “自然是这人得罪不起。”里长媳妇没好气的坐在炕桌旁,瞪了一眼自家闺女道:“还有……你这个都快要留成仇已经生了外相的闺女呗!”   方嫣惠脸上一红,摸着鼻子却笑的有些没羞没臊的样子道:“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四品佥事的门弟虽说没法与之相比,可到底若成了姻亲,那也是多开脸的一桩姻缘啊!”   “你这丫头,怎么脸皮子这样厚?”里长媳妇简直是被自家闺女能惊到了,她板起脸道:“这要是传了出去,万一此桩不得成,还有哪家敢上门求娶你!?”   “能传到哪儿去呀?”方嫣惠带着丝泼辣,这表情与平日里的温和着实相反,道:“村子里还是镇子上?传了又如何?若是他们上门求娶我们便应下,还用等得了今时今日吗?”   提及这个,里长媳妇便有些黯然,回想起方才那一幕又不免有些担忧道:“可……到底此人虽说外貌长相与身份地位都是上佳,但不免有些傲慢……”   “傲慢!?此人年龄看上去也不过与我相当,便有此等地位,为人桀骜一些,也是正常。”方嫣惠打断道:“自古少年得志便有猖狂,可他……除了自视甚高了些,女儿未觉他有此致命缺陷,待得它日随着年纪渐长再成稳些,定然不止于这个成就。”   里长媳妇抚了抚自家姑娘那姣好的面容,叹了口气道:“我家这样好的闺女,心思灵透、聪慧识大体,只可惜生在了这乡村之地……”说着她似想到了什么,又感慨道:“说起来,胡家的大小子也才十六七岁,比你小一两岁,要是看见相当,他明年能得个秀才,倒也是可以……”   “中了秀才,再一路考举人、进士,即使再顺再快那也要好长的光景,您这是打算让我再熬几年?要万一他江郎才尽呢?”方嫣惠倒是对胡家大娘与胡香珊印象不错,只是论起姻缘那还是差得远了,道。   “哎!”里长媳妇也就是矮子里拨长子的顺口提一嘴轻了,听闻方嫣惠这么一说,便也打住道:“总归是你的年岁不能再拖了。”再拖便眼瞧着二十了。   这边大公子已经被人牢牢的惦记上,那边大公子惦记着的人家,也已经开始有了动静。   行走在已经清扫干净前两日积雪的街道上,又已经没了化雪的寒意,此时暖阳照在身上,便有了一丝舒适之感,王全德最喜欢这样的天气晴好,穿上棉袍行走,不需缩头缩脑颇为自在,他便有心思四处打量。   这一四处环顾,倒是让他看到了稀罕人。   真是得来全费功夫。   他一时高兴,却立马凑上前悄声却是急切的对着大公子道:“大公子快看!那边……”   小径那一边隔着枯桠的几株树木处行走的姑娘,依旧是那一身翠绿棉褙子、乌发挽起简单挽了个髻的,余下的黑发在身后稍微用红线绑了个尾巴……这身装扮……真是乡气……   顺着王全德的示意看过去,大公子看到了胡香珊这一身装扮,她手里还拿着一个厚实的棉布盖着的竹篮子……这一大早上的……不在家里好好待着,拿着东西上哪儿……莫名的不由精神一振、趣味顿生,轻声且带着兴致应下王全德道:“跟着!”   啊!?   这是打算跟踪人家姑娘家!?   王全德心里有些不可思议,他不敢明看大公子,而是僵了一会儿转动着眼珠子偷偷打量一下大公子的神情。   脑袋上冷不丁被打了一下,大公子已经直起身,阴测测的声音在半躬着身子的王全德头顶响起,道:“你方才凑过来,尽然意欲引起我的注意,诱我做这等事?”   这到底是谁要做那等上不得台面之事啊!?   真是冤枉啊!可王全德哪里敢说出来。   明摆着是大公子要倒打一耙,将此扣在他的头上,瞄眼看了四周那藏压着的身影,得!他也算是替主子背黑锅了。替主子分忧不是他的份内事吗!?如此一来,届时大主子知晓了,大公子便也好自圆其说,这不用猜都懂了。   他苦着一张脸,好在应变能力一向够强够快,连忙道:“大公子宽宏恕罪!着实是为探查此村人口状况、风土人情,也免得稍后拿了册子也看不真切,反是浪费了光阴,还办不了差事。一时惶恐失了态,还请大公子勿怪。”   “嗯!”大公子眼望着前方,一脸正经装模作样道:“念你办差不易,便不在此与你较真而拖累了你,恕你无罪!走吧!”   走吧!这便是开始跟踪人家姑娘了是吧!?是吧!?   “是!”眼瞧着那边的姑娘脚步很快,这才耽搁了没几息就快拐弯看不见人影了,王全德连忙恭敬一礼,感恩带德般的应声,私下不由暗暗盘算着,这大公子素来都挺沉稳的。怎么被大主子放了出来,上头没了个管着的,便主意越来越多了!?这前一阵子后一阵子的,弄得他忽上忽下的,再搞下去半条小命也要给吓没了。   大主子也真是的,怎么就应下大公子所请,将他给放出来了呢!   王全德祈祷着那些红使还是快些奉命赶来这个村子吧!这样,他们就能回去了,只要回去兴许一切就都正常了。   第四十二章 呢喃   胡香珊手里挎了一个竹篮子,里面温着的是才做好的猪蹄子炖红枣补汤。她因自家那些个破事耗了几天的功夫,这才挪出空来去瞧瞧张二牛。心想着他应该是被村子上的郎中医治,并送回了张家。此时若是都顺利,想是该恢复了些精神才是。   哎!自己这些天来一忙,就将张二牛的事抛诸脑后……真论起来,她对张二牛其实……还是没有产生爱情吧!细想想,她觉得补偿心理较多。   这种补偿心理源于内心的愧疚,而这种愧疚则是因为利用。利用与他之间的姻缘来抵挡入宫的可能。   哎!真是难为。她再次轻叹一声,开了院门,往张家方向行去。   张大牛与胡家老大、老三都要到学里,故尔张家现下也就是张家老爹与张家大娘在,叩了门之后,在张大娘开门那一瞬间略显古怪的目光下,胡香珊将竹篮子往前送了送,对她道:“婶子,我来瞧瞧二牛哥恢复的怎么样了?这是我熬的补汤,给二牛哥补补。”   “进来吧!二牛也是刚醒没半日,这也才吃了人参鸡汤。”张家大娘略带嫌弃的看了看凑上前的篮子,伸手掀开了那盖在上面的棉垫子,一股暖意与补汤的香味,在这冬日里闻着,还是挺惑人的,她略显满意,重又将棉垫子盖上,往一旁让了让,道:“你这汤便先给我放一放,待二牛醒了,我问问他还用不用。”   人参鸡汤!?   胡香珊垂目进了门之后,不由暗自疑惑,这张家什么时候有了钱去摆弄人参!?难不成是张二牛这几日消失不见弄回来的!?   对了,她将他搬弄至郎中药铺子时,他手上确实也紧紧拎着两三个药包,兴许是他买的。   “那婶子先拿去在灶上热着。”将手里的竹篮子复又往前递了递,胡香珊抬起眸子道:“我去瞧一眼二牛哥可行?”   “还是你去把汤摆在灶头上把!你也是常来的,自是熟的。”张家大娘双手交叠在腹前,笑了笑道:“婶子屋子里还有客人,这出来开门,倒是不好再让久等。”   “婶子有客?那我就将汤在灶上热着。便去瞧一眼二牛哥,随后就走。”胡香珊初始便感觉到张家大娘的奇怪,此时便更加肯定了与屋中的客人有关,估摸着那客人有些个稀奇,于是她便也顺着张家大娘不动声色的试探道。   “这样吧!你拿着汤与我一同去看二牛。”张家大娘边关门边引着胡香珊往里走,想着先放汤再去看张二牛,总不见得让胡家丫头与自家儿子单独见面,先不说如此不便,便是现下屋子里的客人晓得岂不是要多想!?最后,还不是要她这个当娘先候着汤放好,再陪着去看自家儿子,倒是一点力气不省,也一样不会耽误了要客人久候,于是便道:“随后你便将汤放至厨房便罢。”   这着实是不客气了。   由张家大娘陪着见张二牛,随后再放汤便可以走了。   这原也没什么,但因着有客人在,她与张二牛见面便会有些匆忙,随后再放下汤,那么她是由张家大娘送着走,还是就这么自个儿走了!?很明显,按张家大娘的意思,不想让客人久候,那便是自个儿走。   这是瞧不起她已经放在了明面上。胡香珊觉得自己着实有些不能忍,但她深吸了口气,最终还是笑的更加乖巧与和顺道:“好!就听婶子的。”   村子里各家宅子的格局都差不多,主要还是差在大小与新旧材质上。   张家的院子不大,也显得旧破,左边就是张家两个儿子的屋子,右面是厨房杂物棚。正屋子隔成了间,最外面是所谓的待客之地,里间就是两口子的卧房。   往左没走几步,就进了张二牛的屋子。   满屋子的药膏子味,显然是受了外伤与骨头伤,往床上看了看,张二牛的脸色稍稍好了些,但整个人几乎半身子都被白布包扎上了,右腿更是直接半掉在床梁下。   “心意到就行了。”张二牛未醒,张家大娘觉得两人没必要说话,看一眼就走吧!于是道:“改日待二牛好了,便让他登门道谢。”反正二牛总是要往胡家跑一倘的,阻也阻不了,那就当是道谢特意去的吧!   胡香珊就当是没听懂。她直接拿着一个小凳子坐在张二牛头脸处,轻声对着张二牛处道:“二牛哥!我是二丫,我来瞧你了。你好些了,我便放心了。”   张家大娘顿生不耐烦,胡香珊起身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布包递到张家大娘手里,笑的讨好道:“那一日急着去镇子上,又急着归家,便给婶子带了这个,还请婶子不嫌弃。”   张家大娘见那布包上绣的还算漂亮,本能的就接下了,用手按捏一下,感觉是一个小扁盒子,出于好奇便也直接从布包里打开看,是一个护手的有治冻疮效用的药膏子。   说没有丝毫感动那是假的,这许多年来一直操劳着家中大大小小的琐事,当家的与两个儿子虽然待她也不错,可到底没闺女细心,家境也不好,哪会有送这等女子用品呢!   “你有心了。”张家大娘拍了拍胡香珊的手,态度缓和了些,话也就多了道:“二牛这两日可是遭了罪了……你不晓得啊……那一日多亏了柳家的大小姐啊!真是赶巧了,让她给遇上了,将我们家二牛给救回来了……”   话说到一半,外面便有女子的唤声道:“张家婶子,你可在里头?”   “在在!”张家大娘掀了棉帘子出去,客气且带着歉意道:“是不是你家小姐等急了?”   “我家小姐在外不能久留。”外面的女子声音清脆,带着些为难之意道:“若是婶子有事,那便先走了。”   “这哪能行?”张家大娘明显有些急了,她道:“说好留饭的,这不,当家的这已经外去置办了,你家小姐若是就此走了,岂不是浪费了好东西,我们真是罪过大了。”   “瞧婶子说的。”女子一笑,道:“咦!?这是抹手的?噢!我家小姐说了,明日会送一个短工来,这样婶子就不用操劳,至少洗衣做饭就能省了。”   请短工来操持家务,可比送什么冻伤手的药膏来的治本多了。   何况张二牛治伤养病的药材,也是她们送的。   胡香珊在内室听的外间的话儿,不由在心里苦笑。若是她没猜错,能这般对张家的,应该是柳家的那位小姐。而那日虽说自己在救下张二牛后,并没有好人做到底全程陪同,可被摘了救命恩人名份的果子,依然让胡香珊叹息不已!   哎!算了,也没必要澄清太多,何况人家柳姑娘毕竟也做了后面救治善后的事情。且张家婶子听不听的进去自己的话也是个未知数呢!   转过头来,正看到张二牛有些不太安稳,耳旁传来张二牛的梦中的呢喃:“二丫……二丫……”   为他掖了掖被角,对着他的耳旁轻声安抚道:“哎!我在这儿,你好好睡,好好休养,快些好起来。”   第四十三章 暗助   又躲在一棵树下。   好在是大白天,那枯桠的树枝也不会挡住那缕冬日暖阳给予的温暖。   王全德望着大公子那宽阔的背影,耳旁是正牌的锦衣卫四品佥事黄彬正小声的汇报着他偷听偷看到的。   默默在心底里吐糟。他唯一能让自己心情好一些的,便是与大公子一起听禀。   来无影、去无踪,黄彬退下去之后。   大公子抚着还只是青渣渣的下巴,饶有兴趣的道:“看来这村子里的事,也可以供给戏班子,来排部大戏了。”   “正巧了要近新年,要不,归了京城,就让内务府去操办?”王全德一边打趣笑着回应、一边抬头打量着大公子,以期揣测大公子的表情是喜还是不喜。   “那张家二牛是个什么人物?”大公子却是根本没在意,继续顺着自己的思路道:“那胡家的姑娘,遇到这等棘手之事,不晓得该是个怎么应对?”想到她处理家中老爹外室之事还未有定论,就又冒出快要定亲之人被富家小姐相中。而且貌似未来婆母好似并不喜她。   大公子就更加感兴趣了。   “婆婆不喜,即使嫁过去,将来的日子也不好过。”王全德颇有感慨道:“说起来,这胡家的姑娘还真是不顺。”   “倒也未必。”大公子双手背后,望着不远处那破旧的屋舍,道:“谁家没有一些糟心事,单看怎么样去应对了。”   也对!莫说这村子里的。   这天下有哪家的糟心事,能与大公子所生活的地方相比。   大公子与自个儿所处的是非之地,弄不好可是要人命的!   “所以说,这日子还是要看是谁过的。”王全德道。   可能是联想到了自个儿的什么事,大公子默默的站了一会儿。王全德便知趣的不再出声,也默默的陪在身后。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程昭隔着他们有两百步远,大致摸清了那些散在周边的人数与各自占据的位置,便敛声屏气的观察着情势,当见到两人再次抬步离开后,他才再次有所动作,急步往李秀才处行去。   ―――   “你不会看错吧!?”江义极其惊讶,道:“上一次去镇子上,确实见了几拨人,其中人来势最大的难道是……”   “不会看错。”程昭难得的不与江义抬杠,神色间也没有以往的那种轻视之感,就事论事道:“我与世子形影不离,时常出入宫禁。不可能认错人。”   “那……如今这般情势,三边战事,两边情势都不明朗,就不怕万一出了差迟?”江义是相信程昭的,但他摸了摸脑袋,依然觉得有些不可置信,道。   “宣府自古以来都是兵家要塞,如今北元残余势力与当地蛮夷部落合并,鞑子先和后攻,背信弃义,此次来势凶猛。”世子清朗如水的声音缓缓响起,仿佛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道:“济宁府等地不断征兵,便可见皇爷担忧辽东那边也起战事,省得届时前线战事吃紧,后备兵力无法补充。”   程昭与江义闻言,皆表情肃然。   两人都是大启男儿,鞑子这种外敌扰民扰国之行径,无论因为何事而提及,每每皆是心中义愤不已。   “一旦战事吃紧,兵力与物资便是大头。若是朝廷无力控制,放权给地方将军自筹粮草,那对上虚报军响、对下乘机作乱之事就有可能滋生。北直隶靠近皇城之地,鞑子作乱迟早剿灭,可若是辽东那边的金人效仿而起了战事,势必要调兵遣将,如今朝廷发诣先期征招新兵补充历事,未雨绸缪之下,总是能抑制不法之事,以免给百姓带来不必要的恐慌。”世子继续道:“若是因此而多出几名将才俊杰,那更是大启朝之福。”   “世子有不世之才,难不成就此困住,不得施展?还要时不时受磨难?”江义深深为世子可惜,就因为成靖侯爷当年从先废帝那儿临阵倒戈到当今皇爷处,便要受先废帝残余之力时不时的暗杀折磨,更要受当今皇爷私下的猜忌而碌碌无为,不免有些不平,道。   “不然你想如何?”程昭为人机敏,胸有丘壑,只要不是故意找江义的茬,一般情况下永远都是温和笑脸相迎道:“有报国之心也要有自保之力。世子将来承袭侯府,身后可是百余人的性命。岂可轻举妄动。”   “皇城那儿还未见动静?”世子勾了勾唇问道。   “明面上未有。”程昭意味深长的回道:“但眼下是已然知晓暗中动静不小。”   “故尔……”世子转过身来与程昭对视,皆了然心中所想道:“我们也可以借此,先消了疑心才谈提其它。”总归降者给人印象,无非贪生怕死之辈、抑或蛰伏伺机而动之流。如今成靖侯府地位尴尬,明面上圣眷隆昌,暗地里却也是受怀疑和忌惮的。   “良机不可错过。”程昭又恢复了从容的笑容。他是明白了世子的打算,不管将来是否能建功立业,现下首要的无非是求自保而已。而求自保,第一要消除的就是皇家的心结。   江义来回看着世子与程昭,随后眼珠子转了转,一拍大腿对着程昭便道:“还是你这种文人心中弯弯绕绕的鬼点子多,老子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总算是能读懂你们打什么谜底了。”   这明显是不敢说世子,却是来寒酸他。程昭脸色顿时一黑,但好在他的功力深,那笑容虽然收了收,但还是挂了一些在脸上,不慌不忙的回击道:“知之不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这世间最伤脑筋的便是,无知为作有知,是君子大忌也!”   江义自认读书没有程昭多。   他最讨厌程昭和他掉书袋子,因为程昭只要说一些他听不懂的,便无一不是坏话。   江义转过头来望向世子,他知道唯有世子不会取笑他不懂那些之乎者也!   世子举目远眺,悠悠道:“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蚀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   江义瞪眼!怎么又是书袋子!?   “行了!世子在替你说话呢!”程昭受教于世子,再见江义那一脸委屈表情,不由笑着上前拍了拍江义的肩膀,一副好兄弟讲义气的模样道:“赞你是君子,如日月般光辉皎洁无暇,即使有瑕疵改了,那便是应该褒奖的。”   江义咀嚼了一番,顿时明悟过来,世子是赞他‘听话听音’的水平高了。不由乐的咧开嘴笑了。   但程昭话锋一转又道:“当然也是要告诫你,若要成为君子,以后在说话方面,还是要有所长进的好。免得引起口舌纷争,无事惹出几分祸来。”   见江义在那做深思状,程昭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转头跟着世子步伐走了。   边走边反省着自己确实不该与他争一时之气,虽然江义为人粗糙了些,可一路上脏活累活都是他做的,还是算了吧!   却不想这边江义在做着自我检讨,那边江义似是终于反应过来,在他身后道:“那是当然。我方才那一席真话虽然不怎么中听,可却也是故意说予你听的,若是别人我便不会如此言辞。你放心吧!”   放心!我放心你个鬼!   程昭脚下一个踉跄。   但待他转过头来,江义已经大步往反方向行进了,这是去散步消息了!程昭最终不是忧心占据了上峰,所谓兵行险招,希望这一次能够转变一些机运。   这一次过后,他们便能明面上的回京城了。   在此之前,他则要将世子挂念的事情做好,先是上门讨要余下的七十两银,之后就以李秀才的名义将林子出让吧!那胡家的姑娘心思灵透,待她几番打探之后,想是应该知晓有世子暗中相助的吧!   第四十四章 不愿   胡家老爹心中着急上火,满嘴都生泡了。   可即使如此,他也着实挪不出那七十两银子,将家里的所有积蓄与日常开销的银子都捋了一遍,他看着手中的二十两多银子,他不得不厚颜做了最后挣扎。   午时时分,里长千辛万苦的从镇子上弄了一桌上好的席面,就是为了好好招待贵客。   王全德侍奉着大公子归了里长宅子之后,便见里长带着太太已经恭候在那儿了。   瞄了一眼外堂那儿摆放的宴席,再见一眼满脸陪笑且额头上还隐隐出了层细汗的里长,又想起白日在外转了一圈,听闻里长因为村子里的林子事宜,跑到镇子上了一倘。   王全德不由在心底里暗暗点了点头。   难怪这黄坡村几十户人家看着日子倒也是不错,这儿的里长为人倒也是不赖,而且还晓得变通,关键是懂得人情世故……至少懂得巴结人……只可惜……想到里长家的那个姑娘,暗自在心里摇了摇头,觉得他们还是有些好高骛远了。   “黄大人,您坐。”正席时,里长媳妇自然是不能陪席的,于是里长便一边抹着汗一边陪着酒,动作间显得有些笨拙与紧张,絮絮叨叨的没话找话道:“这个菜是本镇的名菜,黄大人尝尝……”   兴许是一顿饭下来,除了絮叨哪个菜好吃,里长也没说含更深一层内容的话语,倒引起了大公子的略略好感,难得在吃饭的间隙,简略的给了个肯定:“有些特色。”   这四个字可把里长给激动的。他停下手中的筷子,一个没忍住便伸手又抹了一下额头,笑的有些激动道:“那多吃些、多吃些!”   王全德于一旁看了,不由心中生了疑惑。   他们拿着锦衣卫佥事的身份来寻着宿下,便是考虑到这边里长的接受力及大公子的安全着想,想着既不让他们怠慢了以便于他们接下去的行事,又不能让他们吓着了战战兢兢的做不好事,还弄得大家不自在。   可里长的反应,未免有些过度了吧!尤其是到了镇子上一倘之后,简直十分可疑啊!   直到午膳用完之后,各回各屋,王全德这才将疑惑私下告诉大公子。而大公子则是早就心中有数,给他做了个噤声的示意,便坐在窗前静静候着回应。   里长的屋子里,里长媳妇也觉得里长反应太过小心,不禁疑惑的对他私下问道:“你这是怎地了?吃了顿饭跟洗了个澡似的……”   “你知道个啥呀!”里长一想到外间男子的身份,整个人都抖了起来,还好这顿席面得了满意的褒奖,他心定定了,拉住自个儿的媳妇往床榻边行去,仿佛只有那个私密之地是可以说悄悄话的,道:“这可不是什么锦衣卫什么佥事大人,而是……”   “是啥呀?”被里长这么一神秘,里长媳妇心也跟着提了提,但更加好奇了问道。   “是……”里长凑近媳妇耳旁悄声说了几个字。   “啊!?……世子……”里长媳妇一个没收住音,漏了几个字,连忙被里长捂住了嘴。   这边神叨叨的暗自回顾着这两天有没有怠慢,隔壁厢房的王全德却是长长的舒了口气!他就说呢!怎么会那样轻易暴露了身份,即使暴露了,又怎么会这么安静!   “原来是将我当做成靖侯世子了?”虽然这儿的茶水对他来说十分简陋,但拿茶盏已经成了习惯了,大公子一边转动了茶杯,一边道:“看来,他自上次被人下了暗手之后,绕道进了个村子,便是暂明藏匿在此处了。”   “侯爷世子确实比锦衣卫佥事来得地位高,怪道那汗似细雨般不停冒出来。”王全德撇了撇嘴道。   “去查查……”大公子走到平日里时常站着的窗棂处,轻声却是带着严厉道:“不是他们藏的太好了,便是你们于此处技不如人,这三两日也没听个回话。”   如若成靖侯世子真在此处落脚,而散落在外的锦衣卫却是木知木觉,那大公子可真的要心情不怎么好了。   外面的黑影如鬼魅般再次一闪便消失不见。但王全德却也是知晓,虽然锦衣卫黄彬亲自去探查,可这屋子差不多几米来回依然散落盘踞着其他人守着。这些人的心里,一会儿待晓得全部,定然会心底里惶恐不安。   哎!李家的那个世子,真是……   王全德脑海里出现了一个温文尔雅、如兰如麝的谦谦君子模样的人,只可惜自小身子骨便因着侯府被嫉恨而被暗算的孱弱不堪,好不容易长成,却又因侯府被猜忌而不得朝廷征用,如今回个京路过个村子还莫名其秒的又被大公子带出来的锦衣卫的人而暗恼……   真是这一辈子都逃不脱被不幸牵连的命啊!   “你别在那儿哀叹连连了!”大公子就站在王全德身旁,好笑道。   王全德浑身一个激灵,他方才沉浸在自己的惋惜情绪中,倒是没注意到大公子已经离他就三两步远,估摸着还特意看了他的神色变化才出的声。   顿时王全德连忙揉了揉脸,扯着个脸皮,拧着一张苦脸上前请罪道:“我这是被魇着了……怎么站着就被魇着了……”   大白日的又没睡,哪来的被魇着了!   大公子先是一愣,随即好笑道:“别在那扯了!不怪你!”   王全德立马抓住后三个字,感恩涕零道:“大公子宽宏。”   对于王全德‘家’里‘家’外养成的小心翼翼、动不动请罪的习惯,大公子好笑的摇了摇头却也觉得无需纠正,总归是无需改的,若是出来了这么一倘就没了这等应变,以后家去也无法生存了。   只是到底要提醒一句道:“将来回了……其他主子那儿可要留着神点,尤其是大主子那儿!”   “知晓!谢大公子提点。”王全德就知道自家大公子是好人,他连忙深深躬下身子差不离至脚面一礼,这是在外不便行使叩首礼的替代大礼,以示感激谢恩道:“从现在便警醒着,不给大公子惹事。”   ―――   里长与里长媳妇好不容易稳下了情绪,外面就又来了人上门。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胡家的老爹。   “胡家当家的上门是借银子?林子的事不是求到镇子上了?”里长媳妇觉得胡家不需要银子了呀!?怎么就跑来一开口就要二十两银子?   “这事我与他方才又提了提,可是他却是说手头紧。”里长也纳闷不已,道:“这些年风调雨顺的,他们家有吃有喝,还有余钱请短工,出了啥事要二十两银子?而且,如果说我们能有五十两银,他愿意拿现在的屋子抵押……”   “这你稍后得问清楚了。”里长媳妇一听吓了一跳,正色道:“我原想着胡家的大小子若是开了春能考上秀才,便想着与他们家提提咱们家的闺女……这如今连屋子都押上了……”   “嘶……咱家嫣惠可是比胡家大小子长一两岁的,能行吗?”里长道:“何况,嫣惠可是心有大志向的……”   “有啥大志向那也不能给人作小。”里长媳妇恨恨道:“原也想着锦衣卫虽然有品级,可到底皆是家境不怎地,咱们家带上亲戚再扯上县老爷,还是能争取个正妻的,可侯爷世子……便是作小,那也是不入流的……”   “给侯爷世子作小,那也是高攀了的。”里长不由点头,但还是担忧自家闺女道:“可嫣惠她好似看上人家了……”   “看上那也是没法子的事。”里长媳妇脑子很清楚道:“门弟太高,咱们家……嫣惠万一有个啥事,我们连做主都找不到门儿。”   “确实是。咱们就这么一个闺女。可不能随便了。”里长想了想自己与人家世子站在一处便觉压力莫名,再想想自家姑娘再怎么好,那也是乡村里的,确实不敢高攀,于是便也道:“那我去细细打听一下胡家为啥借钱?这万一胡家大小子与咱们家的事有眉目,那胡家的什么事,可不能拖累到咱闺女。”   正要踏出脚去客厅寻胡家老爹。   冷不丁后屋子门帘处,自家闺女方嫣惠掀了棉帘子便走了进来,嘟着嘴一脸不服道:“谁说乡村女子不能高攀的,皇上宫选那也是从乡间先良家女子的呢!”   她方才在后头隔着厚棉帘子没听全,但那几个关键字还是把握的挺准。   一想那英武俊朗的男子是比她想像中还高门弟的什么世子,她便心更生想往之心,道:“做妾怎么了,只要生下儿子,便有一席之地!”   里长媳妇简直要晕过去了。她一前便是要挥掌打她,道:“那是皇家,官家可还是讲究个门当户对的!我与你爹将你供吃供穿,是想将你嫁的好一些,可也没让你去给人作小,给人作小,你觉得日子会好?”   方嫣惠虽然任性,但还算是孝顺不敢忤逆,但面对自家阿娘的那一巴掌,当然是躲,直接就往里长身后快步过去。一时间,因为她不敢犟嘴,里长与里长媳妇倒也不说什么。   沉默的几息,里长道:“你们娘俩个先说着。我先去与你胡大叔谈正事。”   “爹!我不要嫁到胡家去。”方嫣惠连忙表明立场。只是话才说了一句,后脑勺就被里长媳妇打了一下,立马噤声不敢再言。   里长跺了跺脚叹了口气,便掀了棉帘子出去了。   第四十五章 莫忧   里长家发生的事,方嫣惠因为老实乖巧,里长与里长媳妇倒也没有刻意瞒着她。而且因着林子的事,里长媳妇便带着自家闺女一起意欲上门找胡家大娘说说。   方嫣惠了解了大概便不由有些同情胡香珊,对于这个村里的妹妹,她还是好感越来越多的,晚间就拿了自己的一些零钱,与自家阿娘一起带了过去。   “嫣惠姐,你把这些给我,你可怎么办?”胡香珊先是莫名其妙,但在听了方嫣惠几句话后,大致了解了情况,她心口处却觉暖了许多,推辞道:“何况我爹问你一借,便至少二十两银,你这些也无济于事,还是拿回去吧!”   “二丫,你给姐说老实话,到底发生何事,你们家都要押宅子筹集五十两银?”方嫣惠说了许多,胡香珊都不接她给的钱,不由也就不再往前塞钱,而是再次表达关心道。   “什么?”刚才方嫣惠翻来覆去的只说家里厚脸皮跑到里长家借银钱,她倒也没太大的惊讶,可说深了一些,却是说胡家老爹宁愿将她们娘四口的屋子给抵押,也不愿意将镇子上给外面女子买的新宅子给卖了,胡香珊简直是又惊又怒,道:“我家阿爹为了五十两银,要将我们家的屋子抵押给你们家?”   “你爹娘恐怕也是怕你担忧。何况你上有阿兄下有阿弟。”方嫣惠被胡香珊的反应给吓了一跳,可转尔想到这确实是不好的消息,估摸着胡香珊作为家中的闺女应该是还不知晓家中的困难到了这种地步,于是便再次安慰胡香珊道:“你也莫要担忧了,我爹与我娘余银没有,倒是借出借了十两银子。我怕你手头紧,便想着也送些钱过来,以备你们日常开销用。”   “嫣惠姐姐,多谢你了。”胡香珊深吸几口气,缓了缓神色,继续推辞道:“这钱你还是拿回去,这等大缺口,长辈们自有主意。”   “那行!”见胡香珊坚决不肯收,便也只好道:“我这便回了,如果你需要,莫忘了问和我说啊!”   “二丫,你们在干什么?”胡征与胡成下了私塾,归了家里进了院子,便看见两个姑娘在那儿说悄悄话,胡征狐疑上前,一边问一边拿眼看她们推辞的小布包,脸色也渐渐冷凝起来。   方嫣惠转头看过来,她自从渐渐大龄而一直云英未嫁而在家里待着之后,就很少见人。胡家老大于少也有半年多未见,倒是没想到相貌也不错,挺直的鼻梁、正经起来那一双眼睛还透着深邃的光芒,浑身上下倒是隐隐有了沉稳之气,难道这就是腹有诗书气自华!?   也不晓得是因为家中爹娘提到胡征作为婚嫁候选,还是因为其它,方嫣惠倒莫名的有些害羞了。但转尔一想,她心仪的对像是那个暂时在家居住的什么世子,她将来是要鲤鱼跃龙门的。便敛色回道:“没什么!只是来看看二丫。有几日未见,怪想的。”   来看她犯的着在屋外头忍着冻窃窃私语吗!?   胡成于一旁暗自嘟囔,连他都瞧出不对劲了,这嫣惠姐姐简直是瞎说。   “嫣惠姐姐是好意。”胡香珊向自家长兄说了一句之后,又转头对方嫣惠道:“多谢了。”   方嫣惠倒也没想那许多,笑了笑便转过头要往里走。   临跨步似是又想起来什么,道:“对了!还有个好消息,估摸着我娘已经在里屋与胡婶子提了,村里的林子县太爷打算拨些银子下来,而李秀才那儿出面作了保人,也拿了些银子一同参进去。虽说这林子最终没归你们家所有,不过却是全村子都得益的。你们家因着主意最初是你出的,李秀才在作保之时,特意多加了你一份呢!”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最然最终结果不如她事先想的那样。   但不可否认,近日来唯有现在这个时刻,让她的心情飞扬了不少。   “那阿姐不是嫁妆有了?而且还靠着镇子上,大家一起呢!”胡成非常高兴,对于他来说,单干与大家一起干、而且还有官家背景,那是没保障多了。   胡征听了也十分愉悦,对于他来说,考虑的可能会更加多,尤其是负面影响,道:“每家每户都有,那意味着做的好了,每户家里都多了一项收成,互相之间也会更积极的对待那一片林子。不用再雇人特意照看了。”   几个小的在外间各自说了起来,里屋的帘子被掀了开来,出来的先后是里长媳妇与胡家大娘。   “这可是多谢了里长。”两人脸上都带着笑容,胡家大娘还在那儿道谢。   “也多亏了你们家的二丫想到了这么个点子。”里长媳妇也赞扬着胡香珊道。   两人就这么寒暄着出来站在廊下,当看到几个孩子正簇在一块,两人分别都先望向了胡征。这让胡征微微有些不自在。   “好样的!”里长媳妇站在廊下,对着胡征笑的意味深长道:“马上就到县试了,瞧你的样子过县试定然不成问题,往下四月、八月的将府试与院试都过了,今年就考出秀才定然不在话下,倒是往廪生的名额上考,还有朝廷配的粮呢!”   胡征脸有些红,他是想考上功名,尤其是自家阿爹那事,更让他意识到,自家阿娘如若将来要过好日子,爹靠不住,便唯有靠他了。而且,里长一家子对他们胡家也是相帮许多。   他深深向里长媳妇躬身一礼道:“多谢婶子吉言,也多谢方叔与方婶为了家中之事忙前忙后。”   “你是个懂事的。”里长媳妇一听便懂了,看来自家闺女嘴巴不牢,直接在外就给都说了,瞪了一眼一旁的方嫣惠,再看胡征,便觉得愈加满意他的态度,道:“你方叔是这黄坡村的里长,总归是要为大家尽心尽力的。”   胡家听闻此话,更是一礼,包括胡香珊也是福了一福。   不容易啊!在这个封建帝王时代也能出这么一个办实事的里长。   虽然里头有自己的计算,但到底获益的是大家。   胡香珊倒是不介意自个儿的点子被征用了,她欣慰的是,最终事办成了,也是黄坡村村民之福。   里长媳妇带着方嫣惠离开了胡家不久,胡家老爹就脸色灰败的归了家。   他今日在村子里绕了一圈,除了里长家又去了其他人家,也只借了十七八两银,加上手头现有的,至多四十两。   胡成一见自家老爹,便觉又是委屈又是气恼,他忍了三天也着实辛苦,只能一直低着头以做掩饰。   胡征何尝不是!?只是他是家中老大,在熬了整晚之后,便是打起精神努力攻读,希望考中秀才、才中举人甚至考中进士,将来能成为一家子的依靠。   至于自家阿娘,因着阿妹也不瞒他,却是要求瞒下阿娘。故尔,自家阿娘只晓得阿爹在外有了人,至于置办宅子与追讨银子之事,却是不知。   眼看自家小弟一脸愤恨,还未及阻止而将他拉出去,胡家老爹黑着一张脸指着胡成与胡香珊道:“你们俩个,是不是和你娘与老大说了镇子上的事!?”   这是要摊牌了吗!?   胡香珊暗自在心中冷笑!   总算是熬不住了!?   胡家大娘心头一跳,刚要说话,便听胡香珊先开口了。   “什么镇子上的事?”胡香珊一脸懵懂,装傻充愣的道:“是说爹上镇子去寻里长亲戚,打点林子之事吗?”   歪了歪头,胡香珊似是想通了一样,脸上露出高兴神色道:“怪道方才方家婶子来和娘说事了,娘可高兴了。”   胡家老爹在里长家也听说了这事,要不是因为胡香珊的点子、里长的努力让村子里大家都得了实惠,胡家老爹哪可能在村子里又借到了七八两银子!?   胡香珊的这一通似是而非的话,让胡家大娘莫名其妙,却是让胡征刮目相看,他还是头一次见胡香珊这样,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印象中老实的阿妹,虽然她后来开了窍,可未免还是让他有些惊讶的。   至于胡成,那是自上一次到镇子上去寻张二牛,便时常与她在一起,对于这个阿姐,他倒是已经养成了先看她眼色行事的习惯。   胡征看了眼反应平静的阿弟,再看一眼还在那儿与自家阿爹周旋的阿妹。他觉得,自己大概一心只读圣贤书,而忽略了弟弟妹妹的成长。稍后他应该静一静、好好重新审视与了解一下他们。   “其实论起来,还是爹最能干!”胡香珊在那儿睁着眼说瞎话的恭维胡家老爹,道:“那个什么里长的亲戚真好看,也真有本事。”   胡家老爹半信半疑的望着自家十五岁的闺女、再望一眼十二岁的小儿子。   他们真的是年龄尚小而懵懂无知吗!?   再看一眼胡家大娘,见她眼圈都红了,想想这几天她一副沉默的表情,心底里重重叹了口气,往后靠坐在竹椅上。   “孩子尚小不懂事。你……大概是都晓得了吧!”胡家老爹深吸了口气,终于睁眼望向胡家大娘,随后对着胡征道:“你先下去用功吧!”   见胡香珊与胡成还在一旁,又道:“你们也下去用饭。大人说事,你们无事不要进来打扰。”   第四十六章 感慨   还未入夜,胡家正屋子里便隐隐传来压抑的哭声,悲怆而撕裂。   三兄妹站在门外想要进入,可胡家老爹的大吼却是让他们不得不止步。   胡香珊与胡成两人都很想冲进去,但胡征严厉的眼神与坚挺的背影阻止两姐弟。   看出胡征那一副痛苦与矛盾交织的眼神,胡香珊意识到自家大兄是这个时代培养出来的、对封建礼教、对女子上的枷锁那所谓三从四德的潜在捍卫者。   她双手互掐这才生生止住了脚步与压制心中的怨气。   过了上半夜,终于一切都归于宁静。   胡征站在夜空之下望着星空,他其实很痛苦,他所受的教育让他觉得男子有三妻四妾也是正常,可是情感上他无法接受,自家的阿爹尽然背着自家阿娘,在外头有女人了。而且为了那个女子,可以将事做到这种地步!而自家阿妹……如此一番动作,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女子不都是要熟读女则、女诫的吗!?按照女则与女诫所言,女子首要遵从的便是不能善妒!   将来,阿妹出嫁如若再遇到这事,是否也会用手段!?   贤惠、妒忌!?   他身为兄长到底该如何去教自家的妹妹与阿弟!   而他对这一切未加阻止,甚至隐隐放纵,他究竟做得对不对!?   “阿兄,你回屋休息吧!”胡香珊披衣有出门,就这么一个院子,又不大,入眼的便是自家大兄笔挺站立其中,不用多猜,她便知晓胡征在纠结什么,不由上前道:“于你而言,当务之急便是在今年考中秀才而且最好还是廪生。之后若能中个举人、进士,待有了官身再谈其它。”   胡征望着自家阿妹,仿佛不认识又仿佛是那样熟悉。   他苦笑道:“都说女儿是娘的小棉袄,我读圣贤书至今,倒是既不通透、也愈发糊涂起来。”   “哥!圣贤之所以教化人,便是因为常人通常根据情感而做不到。”胡香珊道:“不用想太多。其实莫说我们普通人家了,即使大户人家也在愁这等事。”   到底是生在这样的一个环境,她不指望自家大兄与她有同一种‘一夫一妻’的观念。   她能做的,便是避免脑海里曾经发生的悲剧,不能让自家大兄在情感痛苦与封建伦理中钻了牛角尖。   “无非莫要影响阿娘与我们的生活罢了。”胡香珊继续道:“至于阿爹,大兄不用多去想,将来大兄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我与阿弟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其实与现下的境遇、各自脾性、将来的家势、形势都息息相关。如果大兄好了,大兄便是我的依仗,大兄不必担忧我将来出嫁的日子过的好不好、是不是会成为妒妇……”   “没羞没臊的。”听到自家阿妹提到出嫁,胡征不由笑的摸了摸她的头道:“这都没嫁,就便提到什么妒妇……张二牛如若将来敢对不起你,得先过我这一关再说。”   胡征近来又是私塾又是家中发生此事,还无暇去关心张二牛的一些具体事宜。尤其是胡香珊前次去张家所遇之事。   “呵呵!”感觉到胡征有一丝释怀,她觉得还是处理好自家的事再说,于是笑了笑,道:“看到没!我这还没嫁,大兄就摆出一副大舅子的款了!何况,我这还没说定要嫁给他呢!”   “还提!?真是,来让大兄看看脸红不红?”胡征难得有玩笑之心,道。   “有有!可红了,还烫了呢!”胡香珊作势躲开,道。   胡征停了本就假装的笑闹动作,他敛了笑容,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在这夜色之中十分清晰的听出其中隐含的愁绪。   “如果不能避免阿爹纳小,那么身为阿娘这个大房的子女,为阿娘争取一些快乐与将来日子好过的依仗,有何不可?”胡香珊在夜色之中缓缓再次开口道:“我们没有害过他人的利益,即使影响了,那也是因为尽力维护自身权益而限制了他人从我们身上的剥夺而已。大兄何必纠结在细枝末节上,若是将来阿爹有了孩儿,难不成非要阿娘视同那个孩子如同对待阿兄一样吗?这可真是强人所难!”   “你瞧瞧你,阿兄还未有开口提及,你便是一句接一句的。”胡征其实已经渐渐被胡香珊渐渐说的释怀了,可到底他还需要消化,便摸了摸胡香珊的头似是责备又似是怜惜道:“总归女子不易,阿兄也确实有些一叶障目了。”   有这个意识便好!   这个封建时代,女子确实是太艰难了。   “阿爹估摸着也撑不住了,方才……你们都要做好新人入户的准备。”想到阿爹终算是要处置外间的宅子,便与阿娘摊开了说,想必是要将外面的那个女子接进来,胡征黯然道:“再怎么样,也要撑过县试之后。”   只要过了县试、府试、院试出了结果,他就有资格去考乡试、会试中举人和贡士、甚至能参加殿选去中进士……如此一路向前,他也就有了私下与阿爹谈事的筹码。   身为长子长兄,怎么能什么事都让阿妹与阿弟出头呢!?胡征豁然开朗之后,便暗暗积蓄起精神来,道:“虽说子不言父之过,可阿爹这事做的着实荒唐……真论规矩,那便有宠妾灭妻之嫌,放到哪门哪户都是不妥的,甚至还要论罪……那女子进门,便要交了卖身契给阿娘。”   一妻多妾便也有规矩要依的,大哥算是出了死胡同,脑袋灵活了。   可说到底,也避免不了自家阿娘接受另外的女子来分享阿爹!   胡香珊情绪渐渐有些低落,而胡征则以为她是夜深乏困,便道:“快回屋去吧!明日那边便会来讨银子,阿爹那边恐怕未必靠得住,若是白日前来讨要银两……你仔细些别让娘太过忧恐伤心了。”   “嗯!”胡香珊没精打彩的点了点头道:“有阿兄在,我会护着阿娘的。”   胡征笑了笑,将胡香珊送回了屋便也回了自个儿的屋子躺下。   罢了罢了!   月色当空,胡征望月兴叹:虽说有阿妹的大胆与擅自作主,但之后总是自己默许了的,也该他这个儿子出面的时候了,将来有他护着,日子应该不会差的,就先这样吧!   月光皎洁,胡香珊对着床帐感慨:大哥开始渐渐担当起决策,那她就渐渐往幕后挪吧!她着实要求不能太高了,省得大家都接受不了!总会一点点好起来的,就先这样吧!   第四十七章 传遍   三日期限很快就到,胡家老爹却是一大早便出了村子往镇子上赶。   不过这一次,大家都心知肚明他到底是做何事了。   守在家里的便是胡家大娘与胡香珊,但是候了一整日都不见人,直到满身疲惫的胡家老爹踏着夜色归了家,程昭似是体贴又似是心有灵犀的也跟着后脚到了胡家。   礼多人不怪,且伸手不打笑脸人,永远给人如沐春风之感的程昭,一踏进院门便道:“虽说期限为三日,可想着白日来必定准备不及而多有叨扰。”   果然很体贴!生怕他们备不下银子,索性足够了三日,以最后期限的晚间前来,以给他们有宽裕的时间。   胡家老爹脸色极差,最后看了眼手中装银子的布包,又是心疼又是愤懑将布包递了过去道:“这里头是五十两银子。”顿了顿他又道:“余下的二十两银子,还容再延后五日。”   程昭表情温和,动作却是利落。   接过布包手里一掂便知晓重量是否准确。随后他一挑眉毛,余光瞥向胡香珊,想看一看她的反应。   世子交待过,如有变数,便以胡家姑娘为主。   胡香珊在一旁没一会便想明白了,无非就是那宅子急于脱手,对方买主定然压价。   果然不出她所料,胡家老爹见程昭不说应不应,却是在那儿候着的模样,便只能大略解释并带着一丝鱼死网破的意味道:“事情太急,一时半会也只能筹急这些。总要给我们留些过日子的银钱,否则不是把人往绝路上逼?”   程昭心中冷笑!依然和颜悦色的含笑抿唇不语,余光还是瞅着胡香珊。   微不见闻的借着撩头发点了点头,程昭见胡香珊给出了示意,便拱手回道:“说的也是!那便五日后再叨扰了!”   胸口急剧起伏,胡家老爹想起秋娘满眼的泪痕,却依然强装坚强,让他将宅子快些卖了,他就心疼的简直恨不得上前撕了程昭。   可是他自己办的事着实上不得台面,莫说这三个外乡人的来历如何,单说他的事要是过了堂给闹了出来,秋娘便是要以通奸罪给押到牢里去。   女子犯了死罪与奸罪,便要由官衙作主交由官媒婆看管,那个地方能进吗!?自然是不能,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咬着牙看着程昭离开,胡家老爹的气又要转过头来撒到胡家大娘身上,可今日不如前两日,胡征与胡成都在场,尤其是胡征,冲破了心理的那朦胧无形的枷锁之后,他挺立在胡家大娘身前挡住胡家老爹,神情坚定却是异常有礼,他躬下身子几乎与地持平,道:“阿爹在外奔波了整日,想必累了,不如早些歇息休整。”   胡家老爹冲口而要出的怒吼,顿时被憋在喉咙口,只得咕隆几声重新咽回去,但他手指着胡征道:“你也晓得天色晚了,还不回院子好好温书!?”   “晚饭未用,身为儿子又怎么能安心回避?”胡征满脸关切与自责的再次躬身道。   胡家老爹看着胡征,气渐渐消了,毕竟长子且还要为家里光宗耀祖,若是能有出息,那他将来也能给秋娘提供更好的照顾。尤其如若是秋娘怀了身子,无论儿子还是女儿,也都可以靠着长子谋了好前程及好姻缘。   想到这里,他的脸色便渐渐缓了缓,放下几乎要指到胡征鼻子上的手道:“你有孝心!”   “阿娘也操劳等候了阿爹整日,此时也该是饿了,快些用些饭食。”既然夸他有孝心,那便是对爹娘都有关切之心,胡征一边说一边转过身,扶着已经吓了几乎动弹不得的胡家大娘,手下用了两下力气捏了捏胡家大娘的手臂以作安抚与提醒她回神,随后道:“有什么事,总不急于一时。”   胡香珊也连忙上前从另一侧扶住胡家大娘,胡成依然垂着头跟在后头,沉默的坐在桌旁。   一家人默默的用饭,这才几日,便再也没有了以往的欢乐与逗趣。   胡家老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而且他也确实饿了,并没有注意,也没有在意与比较如今与从前有何不同,不过在饭用到一半,他道:“你们都瞧见了,方才给了人家五十两银,过五日还要给二十两银。故尔,这几月的日常开销都贴了进去,自明日起饭菜都要减少。”说着他扭头望向胡家大娘,又带着责备口音道:“就算家里光景一时较好,也不能那样不知节俭……回头将咱家地窖里存的米粮蔬菜都挪些出来,我拉到镇子上去卖掉换些银钱归来……”   此话一出,胡家大娘与胡家兄妹皆是一顿。   胡成最小,也最沉不住气,他直接嚯的起身,带着明显的堵气道:“我不吃了。正好省下些口粮给爹去换钱。”说着,便快步离桌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胡家老爹半抬起头,铁青着脸半响对着胡香珊道:“你看到了,若不是你惹出的事,会将家里弄得乱七八糟吗?”   胡香珊自昨日要退居幕后便开始了忍,自我安慰说是练习养气功夫。   可也没料到自家老爹不要脸起来,那是撒谎与无耻都没有任何底限了。   她觉得再不说两句,自家老爹自我欺骗的不亦乐乎倒也罢了,若真是越来越胡闹掩耳盗铃般的、将家里人都当白痴胡乱糊弄,那就糟糕了,于是她酝酿了一番情绪,眼眶中蓄了蓄泪,对着胡家老爹道:“没钱的时候也没见我们要少吃这个、少吃那个?为何人家给了银子,我们的日子反而不如从前了?”   自家闺女一针见血,倒是让胡家老爹气息一滞,冷下脸道:“还不是你娘不会过日子?”   “可是人家给的银子也没几日,娘再不会过日子,也不至于一百两银子都没了?”胡香珊继续装懵懂,一脸迷惑,欲求解惑答疑的渴望眼神望着胡家老爹,道:“至于林子,里长家的嫣惠姐也说了,不用我们出分文……爹,那一百两银子到底用到哪儿去了?你之前说不用我与娘操这个闲心毋要管了,如今这到底发生了何事,怎么就连……连饭都要吃不饱了……”说着,便脸路惶恐之色,哽咽的话都说不完整,随后索性捂着脸嘤嘤哭了起来。   “闭嘴!这种事儿也是你一个姑娘家能管的?”话题越来越接近真相,颠覆了胡家老爹这些时日来一直给自己做的自我麻痹,女儿嘤嘤的哭泣之声与之前那几句旧事重新,他恼羞成怒之下生了暴臊之意,直接将筷子扔在桌上,对着胡香珊便教训道:“说起来,还是因为你!你娘怎么教的你,没羞没臊的,那个张二牛到底是怎么回事?若是没有你私自出去见他、若不是因为你将来出嫁与他谋营生,又怎么会惹出那外乡人来咱家?又怎会有一会儿给银子一会儿收银子的事?”   越说,胡家老爹那自我欺骗而建立起的心理防线,重又坚固了起来。   他没有错!那么他给秋娘买个宅子有什么错?   “你若是贤惠,便于当年娶你时阻止我在你阿爹面前说那番话。”想了想,胡家老爹觉得问题还是出在胡家大娘身上,若不是当年迎娶她时,应下岳父母而许下的诺言,他怎么会在遇到秋娘之后,又是犹豫又是愧疚,几番迟疑不定之下,便将秋娘安排在了客栈里,当突然出现了五百两银子时,他起初也是忐忑不安的,可细细一想,觉得正好是一个契机可以两全其美,等秋娘将来有了身孕再想着接进家来……而外面的宅子依然可以留给秋娘,作为她的私产……这番考虑之下,他才厚着脸皮拿了银子,随后下定决心给秋娘买了宅子。   当然,如果待他说通了家里,则不需要等到秋娘有孕,直接再拿一百两银子到秋娘的娘家下聘,那外头的宅子再合计着他私下补贴个一百两,届时就都当成她的陪嫁,虽然不能给个正室身份,只能委屈秋娘坐个妾房,但礼数上他不希望再委屈了秋娘,还要给秋娘以后做个打算。   如今这一切都被破坏了!   胡家老爹觉得前所未有的暴臊,他这一通提高音量的吼叫,让胡香珊吓了一跳。胡征也是脸色大变,下意识的就往胡家大娘那边靠去,准备着再一次阻拦着胡家老爹。   可出乎意料的是,胡家大娘从征愣、伤心与麻木中总算是回了神似的,她深吸一口气,痛苦中强自抑止住让自己镇定,但声音还是泄露了她哀伤道:“他爹!你也莫要在此胡乱责备,若不是你贪心便不会有那五百两;若不是你变心,便也不会有还不出的窘境;若不是你的心被蒙住了,便更不会在这儿给我们娘俩个泼脏水,更不会在此指责起我已经到了地下的爹娘……你摸着心口问问,我爹娘哪一点对不住你!?他们就得我一个闺女,身死之后将所有的家当都给了我们,你当初迎娶我时与我爹娘是说的那一番话、在他们离世前的那一刻说的那一番话……他们可有逼你?我可有逼你?”   原来真实事实是这样的!胡香珊与胡征于一旁听了后,不由自主的望着胡家老爹的眼神透着丝丝……质疑与鄙视……   胡家老爹心中一震,但更多的是被架的更高下不了台的余怒。   他怒吼一声,直接将面前的桌子掀翻了。   胡家大娘泪流满面,双唇几乎是颤抖着的。   胡香珊也气的站了起来,胡征于一旁拧着眉抿着唇,却是直接拉住几乎要暴起的胡香珊。对于他这个兄长来说,自家阿妹不能轻易介入爹娘之间的争吵,无论帮谁都有碍孝道不说,还是怕她养成了习惯,将来为人处事受人诟病,最后的担忧便是怕传了出去,对她不利。   “你在镇子上的宅子买了还没住几日便又急急卖了,中人压你价,那也是世间常情。”胡家大娘木木的坐在那儿,眼睛呆呆的望着面前的一片狼藉,恍若未闻的继续道:“你先前连家中积蓄及舔着这张老脸从里长、邻里郑四狗家、刘三腿家处借的四十余两银在何处?如今只拿得出五十两银归还,还要在未来的饭食中扣除,他爹!你是将多余的钱给你在外头的那个吧!你不说,我便也不想当着孩子面提,可你这般不要脸面,就也不要怪我了。”   “你住嘴!你住嘴!”胡家老爹伸手便要打人,嘴里也几乎丧失理智般大叫。   胡征早就于一旁戒备着,此时一看情势不对,连忙上前抱住胡家大娘,意欲自己挨了打也不能让自家娘受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先头说到回屋子的胡成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直接用头向胡家老爹拱了过去,好在力气还得以控制,只是将胡家老爹给顶歪到一旁,并没有让他摔到地上。   胡家老爹回过神来,脸色红的发紫,他站稳之后急步往门后寻了一把笤帚,对着倔强含泪的胡成便是要打。   胡家大娘泪水涟涟之下,也觉得自己的三个孩子向着她,她身为娘亲怎么能让他们挨打。连忙上前又是拉又是护着。   胡香珊见状也挣脱胡征的桎梏,上前便也护着胡成与自家娘,而胡征在失望透顶之下,瞬间清明,他不再去想着拉胡香珊,而是直接抱住胡家老爹,嘴里说着求饶的话,其实是在用自己的力气阻拦住因为暴怒而力气陡增的胡家老爹。   胡家这一晚,一团乱粥似的。直让整个村子都留意到了异常。尤其在胡家老爹借银子之时便有此怀疑的人,更加肯定的胡家的不和。   第四十八章 宽心   一晃又是两日过去,胡家老爹阴沉着脸,还是将家中地窖里储存的近半食物,都挪移到镇子上去卖了。胡家其他人无力阻止之下,便见胡征回首扎入书本埋头勤奋,而胡成却是与胡征的积极向上相反,一夕之间,他更加颓废。   “阿成!你下一次私塾放休是何时?”胡香珊逗着胡成说话,明知故问道。   “明日。”胡成对自家阿姐还是能够维护正常态度,虽然依旧有些怏怏不乐,但到底是能正常交流。   “那明日能否相助阿姐?”胡香珊指了指后院的鸡窝方向,道:“明日阿姐打算拉着阿娘做个烤鸡给你们夫子送去!”   “为何?”这引起了胡成的兴趣,他总算从桌案上抬起头来,不再无精打采的只顾趴着,问道。   “你忘了?嫣惠姐姐说这其中有李秀才作保,还由他主持了村里的收益的平分,这才使的你阿姐我除了家里得了的那一份外,单独还有一份给我的分成呢!”胡香珊冲着胡成调皮的眨了眨眼睛,笑道:“而且他指点大兄的功课一直都很尽心,阿娘有我们三个,将来定然会好的。”   “那好!明日我大早上起来,乘着爹还没将脑筋动到那些鸡鸭上……就给姐挑个最肥的鸡。”胡成见到阿姐的笑,微微愣了一下,这是近几日来唯一一个灿烂的笑容,也是唯一一个还提得起他劲头的事情,他坐直了应道:“嗯!再打些酒……对了,上一次打的酒也存在了地窖,不知道爹有没有拿去卖……”   看来胡家老爹的行止给胡成带来的影响挺大!几句话都不忘提及,虽然没有什么讥讽之意,但却不可避免的在他心里,种进了不服与委屈的种子。   胡香珊望着他迷茫中透着的倔强与埋怨,她怜惜的摸了摸他的头,道:“阿弟,别这样!你瞧大哥,再瞧瞧在私塾里学到的那些……化悲愤为力量,化压力为动力……生活虐我千百遍我待生活如初恋……”说着说着,胡香珊有些词穷,可为了表达她的意图,将在现代时的一些俚语都用上了。   这引得胡成的不满,他斜睨向胡香珊道:“这都什么呀!?阿姐还不如对我说: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呢!”   “呵呵!行啊!阿弟有长进啊!李太白的诗句都能随手拈来,阿姐当然是自叹不如!”胡香珊笑的眼睛都弯成了月牙,赞着胡成道。   被赞扬还是挺难得的,尤其对于胡成这种读书不怎么样的。又见阿姐笑颜绽放,不由自主的也跟着笑了起来,虽然有些勉强,但好歹是开朗了一些。胡香珊见状不由心底暗自吁了口气。   她最担忧的便是这个小弟,在她越来越清晰的记忆之中,胡家老爹的那个外室秋娘不但风风光光、登堂入室做了小妾不说,而且享了她这个成了皇后的“闺女”的福,胡家老爹被封承恩伯,承了皇恩后,带着进京生活的不是她的阿娘,而是那个小妾秋娘。   至于胡征,上一世是个一平庸与碌碌无为、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致的人,而胡成在她成为皇后之后,便是活脱脱的纨绔子弟模样,一事无成不说,整日里就知道与人逗鸡溜鸟,后来在外闯了祸,一条腿瘸了之后性情大变,暴躁易怒,时常当街与人打架后被顺天府尹直接派人抓了进牢。   废皇后在宫中,也因此而被连累。虽然没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可却更被皇帝不喜了。甚至隐隐传出对她这个贤惠皇后的质疑。使得她在宫里的日子也愈加艰难。尤其是对待那些妃嫔,做的好被说成伪装、但凡有一些疏忽,那更是被人直接哭到皇帝处,她还不能有一丝辩解与申诉,否则就被皇帝嫌弃她性情不佳。那更是成了质疑她是否贤惠贞淑的质疑例证。   这也是废皇后自始至终都对家人私底下有着排斥的缘由。   可是在胡香珊的判断里,废后在应对家中矛盾纷争时,定然也是有着不当之处的。   但不论如何,胡香珊觉得自己的到来,虽然有些事依然避免不了,但她隐隐将事情的走向掰转了方向,而且她越加自信,她即使不能改变既定的许多事,但至少会让结果发生许多变化。   “阿成,姐还有个事想与你打个商量,看你能不能相帮?”下了最后决定,胡香珊正色肃颜的坐到了胡成旁边,对着胡成已经恢复些精神但还带着疑惑的眸子,她对着胡成道:“大兄马上就要考秀才了,若是能中对咱们家都有益处。”   “这是当然。”胡成十分赞同,他大兄比他可强千倍百倍,就像是夫子常夸赞大兄是个读书种子,只可惜启蒙晚了,他点了点头应下道。   “那家里这乌七八糟的事,一直影响着大兄的心情无法好好温书,姐想着求一求你们的夫子,可否让你陪着大兄身旁,索性住在私塾里,我们多出些束脩。”胡香珊一面说一边带着期盼与犹豫望着胡成,踌躇着她接下来的话,胡成愿不愿意接受。   胡成虽然才十二岁的年龄,但他经过这一次家里的波折,虽然颓废但却很快的懂了些事,他垂头想了想,再次抬了头道:“阿姐放心,我愿意陪着大兄过去,大兄到那儿肯定没时间干活,我就在那照顾着大兄与夫子,勤快些夫子应该就能心里想的通些。”   胡成果然如她所想,是个聪明孩子,而且本性也是质朴的。废皇后那一世只不过没有一个人好好教他。   胡香珊欣慰的眼眶都要红了,伸手摸了摸胡成感慨道:“好孩子!”   却没想胡成被她一摸头先是一僵,随后便往旁一让,歪头避让百般嫌弃道:“你才比我大几岁啊!怎么弄得跟阿娘似的。”说着他便要起身。   胡香珊一愣,随后在发现他耳朵根红了之后,不由的释怀笑了起来,在他身后道:“阿成,如若你们夫子不愿意呢?”   正欲起身离开的胡成被正事转移了注意力,他又老实的坐了回来,像个小大人似的陷入思考,只是半晌他给出的答案依旧是带着一半的少年气,道:“那我就与阿姐一起缠磨他,闹到他非同意不可。”说着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脸新发现的兴奋道:“对了!夫子身边无人照料,我听闻私塾里在传,夫子的袜子和鞋子时常有破洞与磨损呢!”想了想,胡成又沮丧道:“不过我们都不曾太过亲近夫子,不晓得他双脚的大小。”   “好!好我们多带些好东西。稍后我也去寻阿娘,衣衫鞋袜做不得,做些平日里、尤其是冬日里用的物品还是行的通的。如此也能应夫子所需讨好了他。”不管怎么样,能多些投其所好,总是多些胜算的。胡香珊又是鼓励又是劝慰胡成道。   另外,她也盘算着自己的那一百两银票暂时不能见光,于是想起前阵子与阿娘一起弄鸡蛋与鸡仔攒下来的那点子积蓄,看来要全部拿出来。于是她便要往阿娘屋子里劝劝,与其将银钱与当当留着让爹糟蹋给外头的人,不如先挪些出来给大兄与小弟先期用上。   她起身往自家阿娘的屋子走去,兴许自家阿爹几番言语与行为真是伤了阿娘的心,她只是将话题略略一提,胡家大娘便一脸毅色道:“二丫说的极对!好在娘这头还有些银子,另外若是夫子应下,你大兄与阿弟的吃食也不能占夫子的便宜,就将地窖里藏着的多带些过去。”   “嗯!”胡香珊点头应下。她很高兴自家阿娘能想通这一层,可见并不是迂腐不堪之人。虽然她想不通,废皇后那一世,为何明明有一个做皇后的闺女,却是到后来让阿爹带了小妾至京城作威作福。自个儿却窝囊的留在了黄坡村这儿。   “阿娘自苦中而甜,如今无非为了你兄弟两个再节俭些罢了。只是如此便只是苦了你了。”家中食物如此一分,余下的便不多,胡家老爹现在吃的好不好,胡家大娘已经不想管了,胡家兄弟自带食材至私塾定然也不会在这个方面亏了。唯有胡香珊与她这个娘两个在家,变得省吃俭用。胡家大娘十分心疼胡香珊,尤其是闺女越懂事越怜惜,她拉着胡香珊手道:“不过,等你兄弟两个将来有了出息,无论是娘还是他们俩个都不会亏待了你去。”   夫君靠不住,便只能靠儿子了。   胡香珊入乡随俗,毕竟这个时代女子要靠自己,首先就没有这个外部环境。她能做的,也是让自家兄弟争气,能够撑起她与阿娘的天地。哪怕是有一天,她真的进了宫……或者与张二牛成了亲……娘家人自立自强出息了,她至少不用为他们操心而且面上也有光!   望着自家阿娘渐渐恢复的神色,虽然依旧有些憔悴,她抱着胡家大娘,希望给她一些儿女的温情,鼓励宽慰道:“阿娘放宽心,我们一定会好的。”   第四十九章 讨好   第二日便是私塾十日一休的日子。   李秀才这些年在黄坡村,因着教书育人,底子也攒的不错。毕竟入私塾每年的束脩便是七两银子。   可他的屋子并不大,除却前院的那一所私塾还算够看。也全是因着整个黄坡村就他一个文化人,且几年下来教书的口碑不错,村子里每年都会大家集些家资给一点点修葺的。   后院里就两间正房加上一小块‘菜园子’,成靖侯世子带上程昭与江义住进来,显得却不拥挤,相反还有些人气显得热闹些。   但李秀才却偏偏不这么以为,除了故意与要这三个人做对,关键的还是这三个人住进来后,他突然间变得十分忙碌。   “哎呦!你们这是什么时候走啊!给老夫将地儿给腾出来。”李秀才自他们住进来第三日开始,便不客气的每日里都要说上好几回道。   世子从来不当回事,八面不动的在屋子里看书与下棋,当然这书与棋都是江义从李秀才的屋子里去拿来的。   “叨扰先生了。”程昭知晓李秀才先前的地位,如今哪怕沦落到村里做了教书人,他还是一脸恭谨敬重的态度回道:“过几日自京中来信,我们便离开。”   “早些离开还老夫清静。老夫在此颐养天年,还想多活几日呢!”李秀才捋了捋下颌处稀疏的胡须,眼晴却始终不离窗棂旁世子的身影,嘴上依然不饶人道。   程昭恭维道:“日薄西山通常指那些放下世间俗事烦杂的耄耋之年,先生外不过知命之年,内有宏图在胸,一展抱负之龄,着实不该这般轻言颐养天年。”   这话一出,便是个知晓底细的。   李秀才眼中锋芒瞬间闪现,很快便归为平静,他双手叠在腹前慢悠悠道:“自古一朝君子一朝臣,老夫空有凌云壮志,奈何时运不济,不晓得你们又有何解?”   “再有何解,也轮不到后生随意言语。”程昭笑的一脸谦虚,但他自称后生便也是向李秀才透了个自身带着功名的底,道。   “噢!?”果然李秀才终算是对他起了些兴趣道:“你是哪一年的?什么功名?唔我瞧瞧,估摸着是举人吧!”上下的打量着程昭,这般年龄哪怕是中了举人,那也是极其难得的了。   “晚辈是天乐十八年的举人。”程昭微微躬身一礼,回道。   今年是天乐二十年,瞧着眼前年轻人也就十*岁模样,两年前就已过了乡试,也是书读的不错的。李秀才收了些平日的嘻笑胡闹,又问道:“那为何不去会试?若是得了个贡士参加殿选,少不得一个官身。”总比跟着成靖侯府作个贴身人要来的更正路一些。   “实不相瞒,我那举人功名之所以能够点中,多亏了世子之前在功课上的点拨,家中长辈之意,便是让我跟着世子静静心。”省的太过浮躁若是落了榜,反而容易生出颓败之心,程昭道。   世子点拨!?世子自己这才多大!?   李秀才本能的先是一愣,李秀才了然的点了点头,成靖侯府这一辈就这么一个儿子,早早就被封了世子,自小就聪慧,如今长大成人,身姿挺拔、气韵盎然,奈何天妒人才、又身处夹缝之中遭受*,生生弄的这么一个破败身子。   可惜啊可惜!   可转尔再一看程昭,觉得他虽还二十不到,可整个人身上透着的气息,却是比一般同龄人要稳重精明许多,看来这程家长辈也是有着自个儿的打算的。   他一个隐居在乡野之间的废帝时期的臣子,也没那么多精力管闲事了啊!   李秀才只黯然了一会儿,到底经历过世事,很快就恢复过来,他理了理已经磨了边还略显的脏的衣袖,大声道:“大冷天的!你们谁来陪老夫痛饮几杯?不过,那酒也不是白给的,你们得帮着老夫将酒给起出来。”   “好咧!稍候片刻,待我寻把称手的器物。”江义于一旁听着全程,就这句话最合他意,他立马站起痛快应声道。   几铲子下去,菜园子旁边的一棵老梅树下就起出两坛子酒来。开了封,顿时酒香四溢,令人闻之心情舒畅。世子见外头热闹,便也出了屋子。   有些事心知肚明,着实不能摆在台面上说,尤其是关乎身家性命。故尔四人间心照不宣的互饮,便也是一种舒缓心情的方式。   正就着一碟子花生米、一碟子豆干、一碟子猪耳朵、闻着开得其实也不怎么好的老梅树香,外间便有人叩门。   ―――   前来叨扰的不是别人,正是每人手里各提了两个篮子的胡香珊与胡成。篮子里面放有玉蜀黍、白萝卜及大白菜、还有两只烧鸡与鸡蛋,以及昨夜与自家阿娘连夜做出来的护膝坎肩。   李秀才平日里是一个人住,故尔待世子待人收拾妥当进了内室之后,来应门也便是只能他亲自去。   李秀才本还算放松的心情被人打扰,此时来开门自然脸色不怎么上佳。   只是世事真是无绝对,这门一开还不及见来者何人,便是扑鼻的闻到食物的香味。   毕竟老光棍似的独居,又是几盅酒下肚,若有的烧鸡食用,岂不美哉!?   那期待之心一起,哪还顾得上被打扰的不愉呢!   他抬眼看向胡成,噢!那个胡家的小子。   再瞧一眼一旁站着的少女,面前的半大少女额头的留海遮住了小半的面容,但他那双毒眼却能看出她长相齐整,肤质细腻,难得的村子上的姑娘少见的肤质,脸上的笑容一眼望过去带着些少女的羞涩与纯真,但细细体会之下,他能看出这多数是特意做出来的表情,而且他在她身上看到了算计与稳重、皎慧与思虑交杂相缠的气质。   “夫子,这是我阿姐。”胡成一贯的作风,就是没心没肺,当然看到夫子还是敬重与畏惧更多些,他带着忐忑却又不想让阿姐就这么被晾在门外的心情,先是恭敬的行向师礼,随后开口,只是年纪尚小又带着有求于人的艰巨任务过来,不免心中忐忑之下说了第一句,便有些不知所措、不晓得接下去说些什么了,道。   噢!胡家二姑娘!怪不得瞧着有些面熟,他恍然。   这姑娘他是想起来了,要不是里头屋里藏着人与他打招呼,他才不会跑去给什么林子作保,更不会给这个姑娘作保拿一份什么林子的收成!   快速且细致的打量了胡香珊一番,心中大致有了数,便忍住食物香味的诱惑,矜持不语的望着两人。   第五十章 致谢   胡香珊笑着上前,先将篮子往前一送,因越发离得李秀才近,且又在他的鼻子正对下处,浓郁的香味自然就直往他鼻孔里钻,见李秀才顿了一会儿,她才道:“夫子见量,冒昧打扰。实则是小弟有功课请教夫子,家中长辈这才遣了我们姐弟前来求见夫子。还请夫子能够拨冗相见。”   李秀才忍不住挑了挑眉,心中微微惊讶于胡香珊言语用词有礼。而且,在他心中,胡家姐弟前来多半是来道谢的,但她开口却是用了那样一个听着极给人面子、与冠冕堂皇的理由……   这着实不像那些从未启过蒙,至多才识几个字、又仅仅是出身于没什么底蕴的乡村姑娘家能说出的话。   胡香珊心知李秀才会有这样的疑惑,她再次笑了笑,带了丝羞涩继续道:“家中长兄温课时,便时常于一旁,偶尔还会教导……听久了便也就懂得一些了。今日得见夫子便班门弄斧一番,让夫子见笑了。”   “是啊!我阿姐可聪慧了。”胡成于一旁连忙敲着边鼓,他记得自家阿姐方才一路上叮咛的,无论怎么样,要先进了门。只有先进了门,才有谈下去的契机。   “草木受那书纸瀚海久了,便也指不定能成精怪,更何况人呢!”胡香珊再次开口道:“我们虽然是普通耕读人家,可往上数也算是书香人家。”   又是一个意有所指却给人抬阶下的话语。   李秀才不得不释怀。自古书香耕读人家都是清白人家,哪怕没落了,只要后人勤奋出个读书人,待有了功名便也能让家里重新兴荣起来。   他自己曾经也是一朝的重臣,以清流派自居,每次科考之后,想提携的人自然也是这等出身的年轻人。   而她大兄胡征,确实是个极上进、且品行端方的读书种子。   这样的家兄成日里给她一些墨香熏陶,总归有些进益。   李秀才深吸口气,想着这姑娘能得世子关照,恐怕确实有一份上天给的厚待机缘,况且,她携弟前来并不知晓世子三人正在室内……又闻了闻那一直萦绕在鼻的香味……于是他总算松口道:“既然有功课请教,那便进来吧!”   无功者不受禄!李秀才在扑鼻的烧鸡香味中,觉得自己也算是受用的理所应当,便当做是犒劳自己一下吧!   顺利进得李秀才的后院,对于胡成来说着实激动万分。   他常于私塾里,自然是晓得平常除有天分极高能得夫子单独授课的,才有资格被夫子请进后院,他一个资质平凡的尽然在阿姐的带领下,能够进得后院,将来也有他吹嘘的本钱了。   胡香珊察言观色的能力真是没得说,眼睛一瞄就能感知到胡成那份小心思,乘着李秀才带路离他们有一段路的距离,胡香珊直接伸手拍他胡成的脑门、同时给予眼神的警告,小声道:“收起你的心思,今日之行给我烂肚子里,不许在外说!”   “为何?”胡成想不通极了,起初见到那进村子里的三个外来人,他的阿姐要他当做什么也没瞧见,如今进了夫子后院也要让他烂肚子。这是何道理。所谓锦衣夜行就是这般憋屈啊!他嘟囔道:“你你就山,可山往往会就你!那外乡人咋们不是没避开!?今日之行指不定就已经落到人家眼里了!”   “闷声发大财,你晓不晓得?”此时不是讲道理的好地方,再说讲了道理,胡成也未必懂,胡香珊便循循善诱道:“若事成,定然惹得许多妒忌,如若由夫子开口倒也大家得个清静,若是将我们此行传将出去,你以为其他人家会安份守己、不打自己的小九九也来打扰夫子吗?届时指不定夫子不胜其扰之下,将你们也给扫地出门。”   见胡成还是微微拧眉,似是因着不解而略略不服气的模样,胡香珊又道:“何况别人家传那是别人家,我们传就不妥当,显得不值得信赖和为人浮躁……”   “噢!我懂了。即便最终逃不了别人家的眼晴,这其中还有段时曰呢!”胡成怔愣,随后总算恍然大悟,给了胡香珊一个你知我知的眼神,道:“阿姐你就放心吧!我定然什么都听你的。”   见胡成又恢复了以前那狡狤模样,她不由的觉得心安几分,这才带着胡成紧紧跟上李秀才的步伐一路往后院行去。   满院子的酒香与梅花香混和,胡香珊抬眼四处望了一圈。   残留在那院子旁木桌上的虽然只有一个杯子,一张竹椅,可凑近再看那桌上温酒木桶,两旁皆有水渍,而那水渍还没有干涸或是结层簿冰。   胡香珊断定方才李秀才定然是与人一同饮酒,且离开时间并不长。   再次四处望了望,除却李秀才所立方向的堂屋是半开了窗子,另外一处屋子却是只有一条缝隙,鉴于里头黑鸦鸦的什么也看不真切,胡香珊倒是留了个心眼。可今日若是不成,她着实也找不出另外的理由再来寻李秀才了。   定了定心,她见李秀才无意请他们进屋子,便将篮子放在酒盅旁,一一摆上了熟了的食物。其它的那些个蔬菜与鸡蛋则暂时堆放于一旁。   当摆上了那一盘还温热的烧鸡之时,李秀才再也顾不得身为夫子的矜持与礼节,他直接撸起袖子上前大喇喇的坐下,撕了个鸡腿吃了起来,胡成直接看呆了,但胡香珊却觉得,李秀才吃相还不算太难看,隐隐间能看出几分世家或者官家多年积累下的教养与底蕴。想是许久不曾吃过这样合他胃口的食物,一时间难以自抑罢了。   见李秀才急吃了几口烧鸡,又饮了几杯酒水,胡香珊借着给他斟酒,将酒杯放至鼻尖时轻嗅,随后状似不经意道:“这等梅子酒虽然闻着香郁,可入口却是混浊,不够回味。”   “噢!?”李秀才因着烧鸡对胡香珊有了些好感,也愿意给她几分抬举,但更多的也是出于最先给他的印象,想再探探她的底,于是带着些文绉绉的接口道:“小丫头对酒有赏鉴?”   “赏鉴是何意思?”胡香珊笑的再次羞涩的垂下的头,仿佛为了自己的一知半解听不懂人言而觉得羞愧,半蒙半猜般的回道:“我只晓得上次去镇子上买酒,那卖酒铺子的人说了几句,恰巧平日里我爹也好这几口,平日里便也时常与阿爹言语便记在了心里。”   胡成于一旁愣愣的,阿爹确是也好几口酒。可什么时候听到他与阿姐两人时常谈论这些?更何况家里出了的那糟心事,阿爹能不喝斥他们几个小的就不错了。   正要投去疑惑的眼神,奈何胡香珊边说边望了望他,那眼中带着的意味,他立马看懂了。想到自己方才还许诺阿姐什么都听她的,他顿时装作一副高深莫测状,其实也就是面无表情板着脸罢了。还不如摆出一脸疑惑表情呢!   李秀才人精似的人物,一看便觉得挺逗。   他不动声色,道:“那你倒是十分聪慧,几番提点便能有此造诣。”说完便没了下文,若无其实般的继续享用那面前的烧鸡。   胡香珊其实心里也晓得,她一个普通少女的劣势,在李秀才面前显摆,着实有些关东门前舞大刀了。但她别无选择,只能冒昧中求个险胜而已。因为,那废后的记忆非常奇特,只有在随着时间越来越接近时,之前所发生的事情的细节记忆才会越来越清晰。   而显然,张二牛那边有些艰难,且再过不久,选妃的动作应该就要开始了。哪怕是边关不稳,皇爷震怒而推迟,也终究是给她多几个月的筹划而已。   毕竟,对于她来说,一旦生辰八字被县衙拿去上呈,钦天监测算出来她就是那个福星,甚至不同于一般民间选妃的程序,而是被皇爷赐给家中三千两银子,随后一道诣意直接接进宫里。   第五十一章 思索〔修〕   正兀自纠结思索着,突然身上打了一个激灵,仿佛有一双洞悉观察的锐利双眼方才自她身上停顿了一会儿。这种感觉方才在进入后院之前、她与自家阿弟私语时便隐隐有,可那到底只是一瞬间的感觉,便没有太过在意。   但此时,兴许是停留的时间长、又兴许是比方才的探案意味更浓,她这才有了警觉。   她自这一世以来,素来直觉敏锐。   故尔,她的感觉并没有错。   确实是有人特意观察了她,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屋中世子三人。   “这胡家的姑娘真是敏锐。”江义险险的让过身子,待胡香珊四处察看没发现异样而转过身子之后,便小心翼翼、悄无声息的阖上窗缝,道:“如果不是之前有过探查,我差点误以为她与我等一样,身怀绝技。”   方才小瞧了她,没有收敛气息,这就被察觉了。   江义的话让淡定从的世子,特地起身往另一边的窗棂处行去。透过本就有的那一丝窗缝往外打量。   “世子,你观此女甚为奇特否?”之前潜入前院偷偷察看情形的程昭正在他旁边,程昭将之前所见简略的报于世子,此时见世子特意走近窗缝处瞧了瞧,便带着期待与疑惑的问向世子道:“自从与她相识以来,我越发觉得她……甚是可疑。”   世子就着窗缝望外看,难得的眉头略显凝重。   这胡家的姑娘确实让人觉得与众不同。从之前亲自将张二牛给自镇子上拉回村子,期间他们三人偶遇她,见她仿佛感知他们的与众不同但却选择不愿沾染是非的避祸、再到被江义强拉着相助喂药、再到发现自家阿爹然外偷养女子后大胆的跑来,明面上是有求于他、实际上既有要挟又有诱惑……再到今日她的作为……   看来那密报上所排查的几人之中,他推测的没错……她确实最符合。不过,为何此时当他再想起这事,尽然有一丝丝不愿意呢!?世子蹙眉……   “这黄坡村难怪略显富庶。”见世子长久不语,程昭带着些调侃道:“果然都不是普通之辈,难不成是托了李…李秀才之故?”   正小声议论与谨慎的收敛气息、继续关注着院子的动向时,三人突然浑身一僵。   院外有动静。虽然隐蔽但却隐瞒不过他们。   顿时屏气感知呼息与脚步等动静……好似来的是两拨人,一拨人多、另一拨只有两人。   不管如何,成靖侯府世子可能在这村子上隐着的消息传了出去之后,那边终于是确认了他们之前似有若无的试探,确认之后没忍住……有行动了。   世子唇角微勾,显然心情愉悦了一些。   但程昭却是极其担忧,道:“世子先避避,我们只是为了诱敌以让那边除了戒心而已,不必要亲身涉险……”   世子为了彻底让皇家断了对他的质疑、也为了彻底收拾那潜藏之人,将自己的命都算计进去……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道理上都懂,可真正实施起来,没走到绝路上,真是没几个能真正用上这招的。程昭觉得成靖侯府还没走到这一步……他劝道:“谁也不晓得他们这次冒着暴露的危险前来,到底是带了哪些致命的……”   “莫要说了!”世子阻止程昭,回到榻边缓缓躺下,道:“不破不立,了断之后便是新生。”   只有千日作贼、哪有千日防贼的!?这种一直防着的日子,着实不是他愿意的人生。   但是程昭却是敏锐的发现,除了透出略略的解脱之外,世子正压抑着那由内而外的深切伤怀情绪。   院子里,李秀才与胡香珊等人全然未觉任何异常。   胡香珊在呈上了家中给的孝敬,便向李秀才说了了自己的请求,而李秀才吃了大半的烧鸡之后,对此颇有些进退两难。   真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李秀才陷入纠结之中,道:“我这儿虽然地方不算小,可也架不住众人跟风而动。”   “此也正是我们还要求助夫子的。”胡香珊颇有些难为情的模样,道:“故尔,若是要留得我家兄与阿弟随在夫子身旁,还要夫子出面放话。”   双倍的束脩、承诺衣食相关全部自理,每年还会为他置办春秋衣衫,知他不喜外人,故尔长年宁愿自理也不愿请厨娘,她们家也会每日将饭食送过来……   至于他担忧的,人家也出了个主意……   这可真是前后左右都思虑清楚了啊!   李秀才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出推拖之辞,不由整颜拧眉,万般不舍的将手里撕下来的鸡肉放回盘子里,坐正身姿一边擦着油嘴一边道:“这还是颇为两难……”   还要相拒吗?或者是有了松动,再提些要求?   胡香珊看似无异,可心底里已经隐隐吊了起来,如十八只水桶一般,七上八下的。   胡成于一旁闭着嘴,可是脸露哀求,双手紧紧握拳。   到底也不想太过打击眼前这对姐弟,李秀才顿了顿,想着能不能有更好的说辞……   而就在这个时候,突然间听到一阵闷闷的棍子与刀剑相交的声音。   李秀才顿时脸色大变,急步往那声响处走去。   胡香珊与胡成也是受惊不已。   “阿姐,难不成有人摸进夫子的院子打架?”胡成拉住胡香珊,虽然本能的有些惧怕,但还是一边说一边将胡香珊护在身后,道。   话音刚落便听一声压抑的呵斥之声,随后又是有扑扑几声,像是有什么入肉的的声音传了过来,依着胡香珊的想像,有点类似箭矢之类。   刀剑与箭矢都是本朝百姓不可能拥有的。   不是官兵就是非法之人,胡香珊紧紧拉住胡成的手,心里暗暗盘算着,同时也做好万一有个什么,她便拉着阿弟逃。   “哎呀!这可要了老命了。”全神戒备这下,神经特别敏感脆弱,故尔李夫子这一声嚎让胡家姐弟真正响了一大跳。   “阿姐!我们过去瞧瞧吧!”胡成出身并没有受过什么波折,但方才的惧怕过后却是隐隐带着丝兴奋,一脸要去凑热闹的模样,对胡香珊道:“夫子上了年纪,万一有个什么,我们也可以相帮。也免的胆小怕事之类的传言……”   这话说的,胡香珊顿时有些汗颜。   随后想想也对,他们上门求人家,遇事了立马退缩,也不说德行瑕疵,就说这形势还没看清楚,下一步的行动便不能草率决定。   当然再怎么样,保命还是第一条。   胡香珊踌躇半响,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故尔她依旧保持着拉着胡成意欲寻门而走的姿势。但胡成却是定定站在原地,踮脚往声音传来的方向,不时的望过去。最后索性挣脱胡香珊的手,就要往里面冲过去。   胡香珊一惊,顿时也觉得自己虽然保全自身重要,可也不能就这样罔顾他人死活。既然已经身临险境,如何都逃脱不掉,那不如做到尽力而为、问心无愧便罢!   于是胡香珊复又拉住胡成道:“我们过去瞧一眼,若真是情势不对,便要速速出去喊人,这等私入民宅之乱,总是要官衙出面的。”   “嗯!”胡成连忙应下道:“阿姐放宽心,如若真有什么不能应对,我们先立马藏起来,随后想法子报了里长。好歹也是个人证。”   胡香珊点了点头,神色凛然与戒备,将胡成紧紧拽住,以防他一个激动脱离正常轨道,弄个莽撞送死的下场。那她可真是要自责难受死了。   第五十二章 危险(修)   李秀才的屋舍虽然只有两进,但后面却有一个菜园子。   东北角上还有一个废弃的葡萄架,西北角上还有一个黄瓜与丝瓜藤,当然也是常年结不了什么果子的。   但是,这样的布置却是极有好处,不似里长的那屋子,后面会有一个夹巷子,一个不小便会让一两间屋子受人窥视。   李秀才的嚎声越来越响,原本静谧的院子,除此之外更有一些凌乱的脚步声无处循形般传入耳膜。   与略带兴奋而加快脚步去察看的胡成形成鲜明对比,胡香珊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越发谨慎小心、警惕周围。   她只听到自己胸腔处那咚咚似擂鼓般的急促心跳声。   全身的血液也随着那越发清晰的低喝声而冻结,使得她再也无力往前踏入一步,同时也下意识的紧紧抓住胡成。   “阿姐!放手,让我去瞧瞧有何相帮!阿姐,快放手。”就差那几步再加上一扇半敞开的黑漆木门,胡成就可以探知那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有盗匪前来!?那他为了夫子,怎么着也要见义勇为。猛然间被自家阿姐拉住,他十分不甘的挣扎的嚷嚷道。   而就在这个时候,那眼前的黑漆半敞门被人从里打开,胡香珊本能的拉着胡成便要往后退,本在挣扎的胡成一个没有防备,倒是踉跄的被拉的确实往后退了几步,等站稳了,他看着那门前站着的黑壮魁梧男子不由惊讶道:“怎么是你!?”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江义。   此时他黑着一张脸,先是对着胡成拱了拱手,颇有江湖儿女的拜求道:“这位小兄弟,这里遭了贼,还请你跑一倘里长处,寻几个壮实的汉子前来。”   他猜的果然没错!胡成顿时消散了几分讶意,重又恢复兴奋模样道:“遭贼了?让我去瞧瞧有几个?情况如何?也省得里长问起来,我无从说起。”   说着就要往里冲去,这股劲是任凭胡香珊怎么拽都没用了。   不禁身上又出了一层冷汗,胡成还有这么一个胆儿肥到不顾一切的‘特点’,其实仔细关注,是有端倪的。她一定要在之后更加严厉的教导才行。   “正巧偶遇我等,见此贼人已经将他们制住。因着我们都是外乡人,故尔前去报了官家之事,还要请小兄弟搭把手。”江义已经隐有急切,虽然话说的不少也兼具客套,但明显的,胡香珊觉得如果胡成再做纠缠,他能直接将胡成给扔出去。   “那……”我先看过再去寻里长……胡成依然坚持己见,只是才开口要争辩,就又被胡香珊拉住道:“阿姐与你一道去报里长,再寻个可靠人到镇子上找典史,总是要押送到县衙里头审的。一事不烦二主……”   正好借着这个机会,顺理成章的带着自家阿弟离开,当然事是要做的,只是越早离开现场越好,他们姐弟还是不要知道太多。   “胡家姑娘请留步!”江义直接打断,甚至因为明显的急切与即将要失去耐心般的样子,急步往前阻拦道:“前去报里长就有劳令弟,至于姑娘,我们还有事另外托付。”   胡香珊的直觉敏锐,江义这等已经几乎压抑不了的情绪,更是隐瞒不了她。   眼瞧着江义本就魁梧的身形,那衣衫下更是鼓起,越来越明显的蓄事待发模样,胡香珊反而不如起初那般小心翼翼了,她快速的反应了一会儿,便有了大概的猜测与了然,这已经是江义第二次几欲失去理智的了。   她恢复镇定的与江义四目相对问道:“可是里头有人要救?”   江义简直是要激动的哭了,要不是在他出来寻人之前,世子忍着急促三番四次的叮咛,他恨不得直接将胡成扔出去,将胡家姑娘一把拉进后院里去。   好在这姑娘确实不简单!   他连忙点头:“姑娘所授之法,我等……”还未掌握……   话音未落,胡香珊心底里也是本能的一颤,快速略过的那个人影……那样一个看似云淡风清、拒人千里的人,其实却是个谦和有礼、满腔热忱的君子。   胡香珊不待江义说完,就转头一边推胡成一边急促道:“来不及了,你快去寻人。”   胡成征愣之间即被胡香珊与江义两人一左一右的,直接架着出被推出了李秀才的前院。   二进的门在他的身后被砰的一声关闭,他回首拍了几下,便无奈的撒腿就往里长的屋子处跑去。   ---   脚下生风似的往里院行去,一旁的江义紧随其旁。   “怎么样了?意识可还清醒?”一边急步跨过门槛,一边问道江义。   “我离开时气息紊乱、呼息急促。”不需要刻意的压抑,江义显现出的急臊已经让他的双眼变红。   几步之间,就到了二进院子后面的菜园子,本就不怎么修整的石桌石椅已经裂碎歪倒在地。残枝更是散落在地面上,凌乱的像被飓风刮过似的,而李秀才就在那院子靠地窖的地方,想必是哭嚎的累了,此时正喃喃的骂着,至于骂什么,胡香珊听不清楚,也没那个心思去听清楚。   世子已经被挪至正屋子里,程昭满头大汗的用着胡香珊所授的法子,嘴里一边嘶哑的唤着、一边用力的轮番拍打着世子左右的胳膊。   显然已经是到了崩溃边缘,一向以微笑与温雅示人的程昭,此时头发散乱、大冬天的满头是汗。   “让开!”胡香珊上前探了探世子的鼻息,入手的已经是些微的凉意。她不由的又急又气起来,直接将程昭挤开道:“开窗通风。”   说完之后,她又对江义道:“解开他领口的袍子,将他半抬起头,喂药。”   江义二话不说,即刻动手依着她的吩咐办事。   “喂了!已喂食那丹青红丸!无用……无用……”程昭于一旁,神情恍惚中已经带着哽咽,道:“可是无用……无用……”   “什么?”江义手中正拿着药丸,闻言不由顿住道:“齐良离开时交待过,若是龙虎山的药丸无用,那便……”   怎么了?要是药丸无用,就要死……了……吗?   胡香珊突然间心中十分难受。   这如玉般的公子,脸色苍白的已然有发青的初显征兆。   胡香珊不知道是哪儿升起的勇气,她心里知道该如何全身而退。可她就是不愿意在得到人家相助之后,眼睁睁的不去尝试就任由他咽气。   “再喂!”胡香珊夺过江义手里的药,略略看了看、闻了闻,觉得这个药丸与现代的速效救心丸很像。   这个药,是针对心脏类疾病有救急作用,尤其是急症时,可以加大剂量。   “喂不进!第一粒世子呑入腹中……却是昏迷不醒……第二粒就怎么也喂不进去了……我依着胡家姑娘的法子……世子期间有醒……可是尚来不及喂食药丸,就又昏过去……”程昭方才已经试了一柱香的功夫,对于他所认知的,世子连呑咽药丸的本能都没有了……而且耽搁了这样长的时间,他简直不敢想曾经被不断提醒的话语就要来临了……   程昭的话让江义也渐渐绝望起来……   硕大的一个汉子,就这样呆在当场,眼泪从眼眶中流了出来.   而程昭则双手捂脸……指缝处很快也被一股泪意蔓延……   第五十三章 救治   猛的一声,拳击胸腔的声音传来。   江义一声怒吼,简直是要将房顶都要给震下来,道:“你干什么?给老子住手。”   正要用力一下将胡香珊给推飞出去,程昭起身快速拦住。   江义当初是没胡香珊学习急求之法,但程昭学过,他方才其实也想用,但是没那个底气不敢,便只能来回拍打两个胳膊内肘。   故尔,当瞧见胡香珊如此做,他本能的激起心中的侥幸,希望……有用……   但即使这样,胡香珊依然被两人过招而带起的风,弄得狼狈的摔在了地上,但她无意与他们纠缠太多,现在已经耽搁了救人,她不希望再延误。   扶着床榻起身,胡香珊轮起拳手,再一次往世子的胸口砸去。   嘴里同时道:“不想让他死,一个去寻热水,将药丸化了。另一个去寻管子,如果李秀才的地窖里藏了麦子,就折一要长一些的麦秸过来。”   寻热水倒是不难,可为何要寻麦秸?   “还愣着?寻不到麦秸,你们的公子便要遭罪。”胡香珊一手摸着世子的胸部确定着心脏的位置、同时另一手继续轮拳往下敲击,有些喘气的几乎用吼的道:“快去!”   江义与程昭两人同时停止动作,这个时候他们谁也不会在意被一个才十五六岁的姑娘呵斥。   他们只有丝丝劫后余生的侥幸,于是连忙往外各自准备去了。   江义力气大,自然是干粗活的,程昭则去厨房取烧烫的水与已经放凉的水,因为这种药丸要烫水才能化的快,但之后喂进人的口腔,那势必要用凉水况温。否则不是要伤了世子的喉咙吗!?   两个男子都出去了,胡香珊便能全身贯注的救治世子。   总是那样砸拳头定然是不成的,胡香珊改跪扶为站立,躬下身子以自己曾经熟练掌握的急救之法,每十五次按压心脏,便要送气。   那问题来了。   按压心脏没有问题,口唇送气……   胡香珊的双唇凑近世子冰凉的双唇之时,不由顿了顿,但这个时候到底旁边无人、且心思纯正,只是略作迟疑,她就捏住他的两颊,深吸口气送气入口。   几次反复,忘了时辰。   世子觉得自己已经入了鬼门关,恍惚之间被两点光亮照着,进了一个长长的、黑色的甬道。   “慎儿……”他仿佛听到了母亲的唤声,那唤声只停留在八岁之前,之后就再也听不到了。   耳旁像是有风、又像是有凄厉的喊叫的回音、还很冷……   这条甬道仿佛无穷无尽,而他背后则有一股强大的推他的力量,让他只能顺着光亮往前……   他这场拿性命作的赌注,输赢各半了吧!他……应该还活着吧!   可为何他自己,依然行走在一条通向星点光亮的黑色甬道上呢!   是不是身临死境,心智都会有一丝动摇……都会胡思乱想……   脑海无法停止各种念头……   兴许……能除了皇家对成靖侯府的疑心,甚至因此而生出内疚之情,但……终究是……不晓得押上了他的这条性命……最终到底结局如何……   成靖侯真的会从此得到皇家信任,走上繁荣吗?   而他身上的血脉就此断了,皇家也该彻底放心了……那些成功将他送归西天的前废帝残余,在得知真相后,又是该庆幸他们的牺牲抑或是自刎谢罪!?   真是悲哀……他死了,好像唯有皇家得利,其余的皆输……   但是,他活着又是为了什么呢?   继续往前走着,胡思乱想比活着的时候还要天马行空……   眼前光亮渐渐暗淡,豁然一片开朗,那是他小时候生活的村庄……炊烟……孩童的嬉戏……还有父亲永远的沉默与浓重的悲伤与不甘……母亲……他的母亲是个质仆的村姑,不识字但温柔体贴,只可惜太过怯弱……   后来,在他七岁之龄父亲远走高飞了……八岁之龄母亲思忧过度,撒手离世了……满眼泪水的他,眼前一片火光……随后陷入长久的黑暗……   他记得当他醒来后,身边的人都唤他大少爷……从此,他便已经成了成靖侯府的嫡儿子……同年受封世子……   眼前的场景,随着他的回忆变幻着……   正渐渐沉迷在此,突然胸中一股大力、随后又是……再随后他觉得心跳加速、整个鼻息之间都是如兰似麝的香味,口唇处甚至隐有一丝温暖……及……柔软……   这种感觉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只是他怎么也无法醒过来,就像是被人用布罩着似的,他开始挣扎……   “有动静了!”程昭与江义一进门便见满头是汗的胡香珊,见她停下动作,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见到世子动了动,不由又惊又喜道。   江义一听,浑身都是菜叶子与麦秸、麦穗的冲了进来。   “灌药!”胡香珊已经筋疲力尽了,但她仍旧不敢放松,指着世子的下颚道:“撑开!将药让他喝了。”   程昭依言而行,可是这才喂了一点,便见世子牙关紧咬,怎么也喂不进去。程昭不由的望向胡香珊。   胡香珊也能预见这个困难,这也是她方才让江义出去寻麦秸的用意,于是她镇定道:“将麦秸从鼻腔处慢慢导进去。”   “什么?”程昭这才对她产生了一些信任,便见她提出这个一个主意,不由反对道:“这得有多痛苦。”   “要不你就直接从鼻腔处将药倒进去?”胡香珊斜眼看他,道:“走开!这事你做不了,还是得由我来!”   “你!”程昭义愤不已,但是他还是让了让步。   江义捏着麦秸进退两难,冷不丁被胡香珊抽走了手里的麦秸。   “傻站着做什么?”胡香珊本就已经没什么力气了,插管子倒是曾经与考入医学院的朋友练习过,但真正用于人那还真是第一次,她这也是没办法之下逼出来的,当然是需要帮手,于是大声对着江义道:“还不过来帮着将下颚打开?”   这一声吼不知道是镇住了程昭与江义两人,还是将躺在床榻上半死不活的人给震醒了。   只听世子猛的咳呛两声,嘴便张开了。   程昭与江义当下觉得这是个契机,可他们不知不觉间,尽然以胡香珊马首是瞻,几乎同时投去询问的目光。   再看了看手中的麦秸,一不做二不休,她咬了咬牙,道:“你们都出去候着,没我的话都不许进来。”   “你要做什么?”江义拧眉,问道。   “快出去!不然来不及,便只能插导管了。我可不是医者,手生的很,插破了鼻腔,虽然人可能救了回来,可到底是受老大的罪。”胡香珊一边快速的解释加威胁,一边从江义身旁的桌案上,调试着药丸变成药汤水。   江义还要再问,到底不放心啊!   可程昭于一旁只是拧眉沉默了几息,便拉着江义往门外道:“我们信你!”   世子只觉得自己那口唇处的馨香又来了,只是混杂着一丝丝药味,如泉水流过干涸的大地,只觉得通体舒畅,本能的伸舌舔了舔。   这一个动作惊的胡香珊猛的抬头,红霞纷飞之余,她不忘在耳旁唤道:“李公子,李公子,您醒醒,您醒醒!”   急救的效果便是要让患者恢复意识,给后续的治疗与养护争取机会。   程昭与江义听到动静冲进来后,看见的便是已经睁开了双眼的世子,虽然还带着迷蒙,但却是恢复了正常呼息。   而一旁的胡香珊,欣喜放松之余,那一张脸红的堪比晚间的朝霞。   江义不疑有它,只觉得她是耗尽了体力的正常反应,只有程昭落在她的脸上,带着探究又仿佛带着一丝了然。这让胡香珊觉得有些窘迫,她简单交待了几句,便借口自己累极了要去休息离开了内室。   第五十四章 捣乱   天空湛蓝、日头挂在空中,用力的浑洒着它的热情,使得镇子上处处都透着难得的暖意。   镇子上出摊的人越来越多,难得的天公作美,大家都愿意出来溜溜,胡家老爹望着那显得有些熙攘的人群,心头顿时乐了些。   尤其是看到脚前那一堆堆看上去还极其新鲜的蔬果腊肉,他觉得卖个几十两银子那是不成问题的。指不定有多余,再给秋娘拿些去备着过年用。   这样想的挺美,便也没有留意到,他与他面前的那些蔬菜果肉,早已经成了人别人眼中的猎取的目标。   “那个就是张二牛正在谈的岳家。”四赖子低声凑近一个蓝色麻布直裰的男子,道:“听说是为了家中二闺女赚些嫁妆钱。”   蓝色麻布直裰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柳府的管事杜仲。   “就是上次那个来镇子上寻人的胆大女子?”他阴沉着脸道:“真是都将他当成了宝?”   “正是前头那老头的二闺女。”四赖子打听了这些,对杜仲一边讨好一边放着狠话道:“要不要我带人上去揣了他的摊子?”   杜仲脸上曾经的笑容已经维持不住,此时满脸阴沉的望着胡家老爹,对杜仲却是阴阳怪气道:“直接揣了那不是太无礼了?”   四赖子一时没转过弯来,他抬头疑惑的看着杜仲,傻乎乎的问道:“杜爷!那我们该怎么揣?”   杜仲转过头来,眼中带着一闪而过的阴挚道:“他凭什么能够脚踩两条船?也不怕风起船翻了?”   这是自言自语吗!?   四赖子泼皮一样的混油子,正事上从不会明白,但干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或是动动与之相关的小脑筋,还是没有问题的。   于是再次疑惑的望向杜仲转了转他的小眼珠子,顿时好似明白过来了,不由看看杜仲再想想张二牛。   初见杜仲时,是因着他代表柳家出面,要寻他们这些混油子去收赖帐。当时觉得杜仲身材瘦弱但一身文气,且精明又大方。可不知为什么,这些年来……四赖子觉得他身上阴暗气越来越重,尤其是近半年。   而张二牛其人长的高大健壮,但因常年在镇子村子里胡混,一身莽撞气显得有些憨,像个傻大个子似的。可这近半年来,那些不着调的事情上却是少见了他的身影,听说是老老实实跟着进学、种地去了。那一次见他喜气洋洋的与他爹来镇子上置办些物品时,倒是让他瞧着,觉得张二牛浑身上下显得伟岸磊落许多。哪怕后来他到镇子上寻仇时,他给人的印象也是有了几分稳重。   四赖子跟着杜仲这些月来,都是在帮着办收拾张二牛的事,对其中的弯绕也能明白一些。他咧开一口黄牙嘻笑的讨好着杜仲道:“就张二牛那样的,除了一身蛮力气与拼打劲之外,还有哪一点入得了眼的?估摸着也是走了不正经的路子拜了哪路的桃花仙,只是没料到却是沾染上了煞气,也活该他倒霉。”   拜了桃花仙故尔走了桃花运,只是没弄明白那桃花运也是跟着霉运一起来的。   “闭嘴!”杜仲几乎是咬牙切齿、恨不得撕了四赖子的语气与眼神,低声喝斥道:“你收银子便办你的事。旁的就不要多掺和!”他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柳芝婉对张二牛的痴情,已经到了不顾女子名节的地步,本就在濒临怒火失控的边缘,他知晓四赖子大概猜出了几分来龙去脉,但不提便可以装作什么也不晓得,被他这么一提,便再也无法忽略内心羞怒到极点的无地自容。   凭什么!凭什么!   他杜仲是秀才出身,张二牛是个书本都会拿倒的白身。   他杜仲一身儒雅俊逸,张二牛则是一身莽夫之气。   但身为富家千斤的柳芝婉,她瞧不上自己家落魄本也就罢了,可为何却是心里有那么一个低贱家贫的张二牛!?   为了这个浑身冒着莽撞憨傻如笨牛的穷小子,她可以不要千斤小姐的矜持瞒着家人去讨好张家,甚至难得给他这个杜管事一个牵强至极的笑容,只为求他相助,让她和张二牛能双宿双飞!?   而张二牛呢!?   他们张家明明已经与人要结姻亲,却依然不将话说清楚,只为了巴着柳芝婉这个富家千金。难不成还想娶一个纳一个?   真是想的美!   “想左拥右抱、左右逢源!?我要让他孜然一生、孤寂一辈子!要让所有与他接近的人都知道,谁挨近他谁就要倒霉。他就是个败家子儿、扫所星。”杜仲望着胡家老爹,吐出的话如同毒蛇吐着信子般道:“这就是他们的报应!报应!”   四赖子莫名的浑身打了个颤。   他眼底里的惊恐瞬间闪过,便无法让他抑止住心底里的本能印记:报应!?   他跟着杜管事做了那么多,将来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报应!?   像是感觉到了四赖子的惶恐与踌躇,杜仲渐渐缓和情绪,从袖袋里掏出装着十两银子的荷包丢给他,道:“拿去!待事成,再给你百两银子。”   这么多银子!   见四赖子的眼睛瞬间迸发出了惊喜,杜仲在一旁缓缓的又添了把柴,犹如修罗道里出来专司诱人干坏事的使者,平缓却又带着魔性的诱惑,字字入耳道:“有了银子,便有了将来过好日子的根基,大不了将来不在丰县,或者索性离开保定府。找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寻个婆娘生儿子过日子……”   四赖子眼睛有些发直,好似跟着杜仲憧憬着未来的日子……   待回过神来,他掂了掂手里的重量,渐渐将心底里那一丝丝犹豫给挤了出去。   什么报应!?他也管不着了。   杜仲离开之后,四赖子便拉上了几个混油子,低声商量了一会儿,便各自散开至街口的各个角落。这样的布局,看似随意,却不知为何,就是有意无意的堵上了去往胡家老爹摊子的人们。   这些镇子上的人大多识得四赖子与那些个混油子,见状便渐渐的明了意图。再听胡家老爹吆喝的价钱,并不便家。便也就纷纷避了开去。   于是,一整日,胡家老爹的摊点便无人问津。   直到日头斜西快要落山,街上的人越来越少。   沮丧至极的胡家老爹抬眼一看,便更见慌乱。   “这菜反正也卖不出去,不如就给了我们吧!”七八个混油子围拢在他的摊点前,其中一个嘻皮赖脸的一边伸手往怀里捞着菜,一边道:“省得浪费了,老天都不原谅你。”   对于这么一个胡闹的,胡家老爹自然是上前阻拦。   只是,存心来捣乱踢摊的,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于是,一阵鸡飞蛋打之下,胡家老爹的摊点已经一片狼藉,护不住的被人顺走了,护住的也是被踩的稀巴烂。   第五十五章 贤良   青布油车停在了张家门口。   油车虽然只有一匹马拉着,但在这个基本上百姓还是时常用驴车的比较之下,便也是显得十分出众。   张家大娘乐的嘴都合不拢了,这样一个娇滴滴柔顺的富家女,真是张家的祖坟都冒了青烟了,不但救下了自家的儿子,还时常的来探望。显然就是青睐有加。   而且,每次来带着物品都是他们老张家靠自己根本就置办不到的。   “这是十年的参。”一旁的丫鬟,在柳芝婉的示意下开口道:“虽然只有这一小段,却也是够补一阵子身子的。”   “真是多谢!快屋里坐,屋里坐。”张家大娘连忙招呼着柳芝婉与她身旁丫鬟,她也是个有眼色的,虽然是个丫鬟,可到底是小姐身旁的,不能怠慢。   小丫鬟那是心底里打鼓打的厉害,这十年的参分明就是自家小姐私下里切下来的。而且还是打着孝顺祖父母的名义。   这要是与柳老爷那儿一对峙,她这个侍候在小姐身旁的人,首先就要倒霉。   当然,首先要倒霉的事情,已经不止人参这一件事了。   所谓虱多不怕痒,小丫鬟的腿虽然仍旧有些发软,但至少没有如第一次帮着小姐糊弄家里人那样软的几乎站不住。   搀扶着自家小姐往里屋走去,张家大娘顺手在背后给小丫鬟塞过去一个小布包,久在柳府里手里一捏便知道里面有几个铜板。   看来,张家的虽然是普通庄户人家,但到底骨子里并不是个棒槌。   就当是安慰自己了,小丫鬟便顺势收进了袖子。   “他……近来可好些了?能下地了?”一坐下来,柳芝婉便问起了张二牛的伤势,可到底也有些心虚更有些羞涩,她的脸有些红,话也说不大利索,连名字也不敢直接提,问道:“也不晓得,若是要瞧瞧,会不会打扰着他休养?”   但也就因为这样,张家大娘看着更喜欢了。   尤其是自家儿子清醒过来时,她与他提及柳家姑娘时,儿子那漫不经心的模样。   张家大娘笑着道:“有什么打扰的?只要怕冲撞了柳姑娘。”   “那……我可否去瞧瞧……”柳芝婉那是恨不得马上去见张二牛。   一旁的小丫鬟简直要变脸了,她连忙清咳了一声。   柳芝婉顿时脸更红了。她也晓得这不合礼数。   可……可她真是想他。   她记得小时候,大家都在村子里玩,有好些人家相熟这后,只要有长辈在,都是十几岁了也是常见面的,哪讲究那样多!?   可自从到了镇子上,父亲寻了老儒与女夫子过来,就变得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了!   “柳姑娘救了我家二儿子的命。我们一家都感激不尽。”张家大娘虽然对胡家常常不怎么‘拎得清’,但并不妨碍她与柳姑娘的心有灵犀。她知情知趣的起身道:“我这就去瞧瞧他,若是他醒着,就让他穿戴齐整,也好跟着他爹一起向柳姑娘道个谢。”   柳芝婉心思被满足,可也是因为她的心思被人理解窥破,故尔她脸红似滴血,深深的低着头便也无法拒绝。   张家大娘看着她这样,又想着稍后她肯定是要使把子力气,才能让自己那个如倔驴似的二儿子‘屈服’,不由有些怜惜眼前这个姑娘,道:“姑娘且先坐着。我去去就来。”   张二牛早就醒了,只是下床不利索,又没有什么值得他有兴致的事情,故尔这冬日里,他就窝在自个儿床铺之上养着伤。   “叫你用些柳姑娘送来的药,你偏不。”一进门,看到张二牛那无神的双眼,张家大娘就板起脸,道:“非要用胡家的,瞧瞧!这恢复的就是那样慢。”   “她来了?”家里并不大,进了院子便什么都能听到,张二牛知道柳家的又来了,道:“是二丫救的我,不是她!你让她回去。我也不会用她的药。”   “不用就不欠了?先头在郎中那儿昏迷那会儿,你不用也用了。现在清醒了有什么好赖的?”张家大娘瞪了他一眼,坐在他床榻边沿道。   “不是她。”张二牛坚定的道:“我虽然昏迷着,但我还有一丝意识,我听到二丫的声音,那钱是二丫花的。”   “你知道个屁!”口口声声都是胡家的那个姑娘,自己这个做娘的话一个字都听不进,张家大家顿时火了,道:“是你这个昏迷的人清楚,还是我们这些清醒的人清楚?你真是被鬼迷了心窍了!柳家的姑娘心地纯善,你不可以再像前两次那样无礼的对她,今儿个,你必须穿好了衣裳,跟我去答个谢。”   “哎呀!我要睡了!”张二牛已经不止一次被张家大娘念叨着柳家姑娘比胡香珊好了。他说的话,他娘全都反对,而他娘的话,他听都听烦了,那便只有耳不清、眼不见了为净。于是烦臊的拉住被子将自己蒙住,道。   ――――   自那一日,胡香珊从李秀才处匆匆归了家里,后续的详细情况她便不甚清楚。   只听闻胡征与胡成第二日归来说到,里长与典史两人连夜报到了县老爷那儿,今日县衙来人,因着没有闹出什么人命,只是毁坏了宅子与宅子中的桌椅、以及少了许多的蔬菜与冻肉,便以盗窃案登记了。   胡成很是兴奋,因着他的报讯,里长夸他义胆正气,这让他自昨日起就一直高兴到现在。   胡香珊瞧着也不泼他冷水,到底家里的糟心事后,胡成能有这般心情恢复开朗,已经是意外的收获。   又过了一日,好消息又来了。   李秀才正式对外宣布,觉得胡家老大胡征极有天赋,特意提议让他在学堂里用功,至于身边服侍之人,由胡家自己安排。   消息一出,正如大家预料那样,村子里许多人都前来探听情况,也意欲走门路。   奈何李秀才放话:“入住学堂,需每月五两银,其余全部自理。”   “每月五两银子,其余自理,如此合计下来,一年就要百两银子。”这笔开销让村子里家境还算不错的人家,也有些望而却步。不由有好事者开始揣测胡家的家财,上门去问李秀才:“这胡家的一送就是两个小子,他们真的付足了您银钱?”   李秀才也不含糊,双手拢在袖子里,抬起下颌道:“老夫观胡家大小子慧根不错,想必经过雕琢,定能过了此次县试,于一年之间得秀才功名。至于其余学子,暂且还未有定论,至于银钱,看在胡家大小子的份上,不足的正好让那胡家幼子来做做杂活抵了。”   胡家大小子这么厉害?看在他的份上,做杂活还能抵束樇?   如此下来,村子里便换了风向,一些有姑娘家的人,开始渐渐上门探听胡征是否有什么相中的人家,言下之意就是要与他们家攀亲。   这一晃就是过了四日,胡家老爹终于在拉走了家中一半的过冬储备后,重又归了家。   他这一次的回家,先不论他的脸色好坏,反正胡家是没有人真心盼望着他的归来。   他一进门,原本还与胡香珊闲聊的十分轻松的胡家大娘,顿时绷紧了神经,她现在面临的不再是那个关心她与孩子、希望家里的日子越过越好的实诚夫君,而是迷恋其她女子恨不得抛妻弃子的男子。   胡家大娘已经很肯定的知晓,面前的夫君,他的视线已经不再只有她一个女人了,他将来的关切会分成好几份,但她已经清楚的意识到,作为一个已经人老珠黄的糟糠之妻,定然是那一份最小的,甚至会渐渐缩小直至消散。   “这才过了晌午,他爹想必是没用午饭吧!锅里还有一些蒸面,稍后热了热,也能吃。”尽妻子的义务便罢,胡家大娘语气平淡,又恢复以往的贤良,但细细品味却已然少了许多发自内心的关切。   “嗯!”胡家老爹虽然精神不济,但衣衫整洁,胡渣子也是剃的干净,他将这几日的事情简短道来,最后道:“先头的一些,还余下不多……也卖不了几个钱。所以,便先家来了……”   碍着胡香珊在场,胡家老爹含含糊糊的讲着,但任胡家大娘还是胡香珊都听懂了,其实就是将那余下的都给了外头的那个女人。   第五十六章 之外〔昨天与今天合并〕   至于胡家老爹在集市上售卖的遭遇,胡香珊算是大致理出了些头绪。   怪道会这样,原来是受了镇子上混子闹事的无妄之灾。   不过,胡香珊怎么听,怎么觉得这事应当就是冲着自家老爹去的。她想不明白到底是为什么,但兴许……兴许是他那个外室女在外面养着,不晓得得罪了什么人也指不定。   于是便与自家阿娘一样,做起了闷嘴葫芦。任由你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胡家老爹用了面填了肚子、又将外头受的气冲胡家母女发泄了一通,总算心里顺畅些了。   他抹了抹嘴起身道:“家里头还有多少米面肉菜?明日便是人家上门来收帐的日子,我稍后打算一并先拿去卖了,好歹凑个数过了这一关再说。”   胡家大娘闻言先是一惊,随即气的浑身发抖。   好在前两日李秀才收了家中的两个小子,自家闺女也将地窖里的东西又搬走了许多,如今只余了过年的量。否则遇到这个被猪油蒙了心的,还不晓得会怎么样。   “还余下一些是过年用的。”胡家大娘冷冷道:“若是当家的觉得我们母女可以将嘴缝起来,便都取走卖了吧!”   “日前我拿了一半走时,还余下一半。怎地现下就只有过年用的了?”一听这种赌气口吻,胡家老爹就先是不喜,再听其中之意,不禁又心头火起,指着胡家大娘道:“你如此败家,不贤不淑,如何当的好这个家。”   胡家大娘对胡家老爹那是一个言听计从,为人也温柔善良,但那是对人还存有一丝善意的希望,如今胡家老爹这般伤她的心,几次将她置于不顾嫌弃之地,哪怕是个泥菩萨也有几分气性,何况能与胡家老爹、将近二十年一路从苦到甜的操持着家过来的,她脑门一热便也站了起来,气势上显现出对抗道:“你我夫妻近二十年,我到底如何操持这个家!?当初怀着身孕还要下地干活,上有婆婆公公侍候孝敬、下有子女悉心照顾,如今你在外有了新欢,嫌弃我便也就照直说了,我自认人老珠黄无法去比,可也受不得以不贤不淑来指摘!”   “瞧瞧你的这个样子,我才说了几句,你便这般顶撞。”胡家老爹指着胡家大娘,一脸失望的模样道:“我看二丫头没有随了你,就这样那张家都拖延到如今未曾提亲,若是随了你,还指不定这辈子该如何嫁人?”   说到自己也就罢了,说到自家姑娘,胡家大娘到底自小受三从四德、女人以夫为天的熏陶,方才是一时冲动,被逼狠了的反弹,现在心底里的话都说了出来,又想到一旁的闺女,当初她也是因为如今日这般、一气之下没忍住到了张家说了那一番话,这才惹的张家大娘不快……如今若是自个儿的样子给二丫头学了去,那将来……她不由生出些愧疚之心。   胡香珊一见自家阿娘的表情,便知坏了!   张家不来提亲,明显就是张家大娘自己心态的问题,与自家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大哥的夫子也不晓得怎地,说是要在此次县试中培养几个秀才出来……说大哥资质上佳,就是要大哥与小弟搬与夫子同住……可贵了……”胡香珊一脸懵懂的望向胡家老爹,略作更改的将李秀才收人至私塾考秀才之事娓娓道来:“对咱们家虽然也没太客气……不过比之村里其他人,那可真是直让人干瞪眼的好事呢!”   胡家老爹虽然心已经不在胡家大娘身上,可到底还没混到不管儿子的前途。这一听闻,便渐渐将火气熄了下去,拧眉坐在那儿细细的想了想,最后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极好的机遇,那李秀才大张旗鼓的,若是最后长子未中秀才,打的可是李秀才的脸面,于是道:“如此便罢!只是明日的那余下的银两可如何是好?”   “爹爹先头不是向人借了银两了?暂且只还一半不行吗?”胡香珊是知道自家老爹将镇子上的宅子一卖,虽然亏了些,可如果没有留私房给那个外头的女子,是不会到这个窘境的,她故意装傻道:“那些邻里乡亲的恩义,爹爹记得日后有了银钱,多还些就当利钱了,想必他们也不会怪爹爹的。”   这个主意明着看,好似指的村里的借款,暗地里就是要诱着自家老爹去找那外室,将所谓的私房给拿出来。   何况胡家老爹先头从里长、及村子里其他人家借的银子,根本没有还。还让他舔着脸去借,不被人家给撵出来就不错了。   胡家老爹沉吟半晌,最后拍了拍身上衣衫的褶子,阴着张脸道:“爹爹有事还要到镇子上去,明日午时回来,如若那讨钱的来了,就让他们等等。”   又是将人比喻成‘讨钱’的,又是随意的说着让人家等。   话语中一丝敬意也没有,显然是又埋怨上了。   当然埋怨完了那三个外乡人,还不忘埋怨一下自家‘惹事’的女儿,同时又冷冷的看了一眼绷着脸的胡家大娘,沉声道:“家中目前吃紧,你们娘儿两个过年便省一省。”说着便先往家中的地窖处过去,想着既然要向秋娘将先头给的私房讨回来,便也要带着些东西给她。省得她受苦他心里也不好过。   胡家大娘眼睁睁的看着胡家老爹拿着家里的东西出了门,想着已经告诉他了,这是她们母女俩留着过年用的,不由再也承受不住,眼泪哗哗的流。   胡香珊心里也是一哀,上前搂住自家阿娘,任由她发泄情绪。   直有一盏茶的功夫,胡家大娘才恢复了一些,但到底是哭的狠了,还有些抽噎。   胡家珊凑近自家阿娘,轻声道:“阿娘!我昨夜里到地窖里挪了些藏在后窗下。不影响我们的。”   “傻二丫。”胡家大娘闻言不由的笑了出来,伸手摸了摸胡香珊的脑袋,慈母的关怀到底柔和脸上的悲凄,但随后又是一阵伤怀道:“可娘伤心的并不是这个!娘伤心的是,你爹现在一点儿顾念我们的心都没有了。至于你兄弟,若不是想着他们或许能中了秀才,将来再取得更高的功名,能够光宗耀祖,恐怕今日就没这么容易过关的。”   胡香珊又何尝不知道呢!   但再差也差不过废皇后那一世的亲情关系,更打不倒有现代人思想与坚强心灵的她……   这全新的一生,她会吸引经验教训,发挥自己所长,尽可能的在这个未知的时代好好的过日子的。   ---   胡家老爹离家过了两个多时辰,日头都已斜西了,眼看着夕阳的霞光渐渐隐在了西头。   门外却传来砰砰的敲门声,显得焦急而又莽撞。   该不会是自家老爹去而复返吧!可算算时辰也不对,总不见得才到了镇子上,没歇半个时辰就往回赶吧!   这不是折腾自个儿吗!?何况那儿还有个温柔乡,应该不会是胡家老爹的。   那是谁呀!?连个叫门的声音也没有。   胡家大娘与胡香珊拧着眉头满是狐疑,故尔迟疑的看着门口,一时半会儿也没有上前去应门。   “哎呀!二丫,我是嫣惠。”外头的人大概是候了一会儿,失去了耐心,压抑着声音中透着急切道:“快开门!我有急事告诉你。”   方嫣惠!?里长唯一的女儿。   “嫣惠姐姐!”连忙上前几步开了门,胡香珊十分吃惊,尤其是瞧见她神色有些慌张道:“怎么了?”   “县衙里来人要抓张二牛。”方嫣惠一等门开便踏脚进了院子,随后关了门靠在门背后,拉住胡香珊的手道:“说是张二牛害死了人!”   啊!?   张二牛怎么会害死人?   这几日张二牛自己都是半死不活的躺在床榻上,哪有作案时间啊!?   “是否弄错了?”胡家大娘一听便急了,问道:“二牛虽然有一身蛮力,可还不至于要人性命。”   “我也不晓得。”方嫣惠是悄悄从边门溜出来报了讯道:“现在那向官差正在我爹那儿用午膳,那个捕头顺带着问我爹这村子里的人口情况,故尔暂时还未了来拿人。我娘便让我来寻了你,悄悄告诉你一声。”   边着边大喘气,终于说完了,像是完成任务一样,深深的换了一口气,道:“我先走了,省得被他们察觉,牵连我爹。”   “那多谢你和你娘了。”胡家大娘连忙回到屋子,从桌案上的果盘里,抓了把酱米条用巾帕包住,上前递给方嫣惠道着谢:“回头我们找日子再上门道谢。”   “不用不用。”方嫣惠也不客气,收了零嘴后摇了摇头道。   “你可有去过二牛家?”胡香珊于一旁想了想,便问道。   “我本想到张家去报信来着,但是在门口瞧见个平头青布小油车,又是上次那个柳家的大小姐,便就没进去。”方嫣惠撇了撇嘴,一脸不屑道。   方嫣惠也是自小就结认柳芝婉的,柳家自搬到镇子上去之后,就恨不得与村子里的人都断了来往。   柳家老爷更是自视甚高,希望将女儿教导成大家闺秀也好有一门更高的姻缘,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家女儿三天两头借口孝敬祖父母往别人家跑,而且明明知晓人家的心上人不是她。   到底也是受过教导的,她心底里鄙视着,但却不能说出来,没的掉了身价。   看着端庄素雅但透着坚强的胡香珊,方嫣惠是知道胡香珊曾经将张二牛从镇子上给拖回来、又是知道这一次,如若没有胡香珊到村口将张二牛送到村子的郎中处,张二牛这条命到底保不保得住,还真是不晓得。   再想到那个经常出入张家、现在被张家大娘奉为上宾的柳芝婉,两相比较之下,方嫣惠还是更喜欢胡香珊一些,于是便也不在她面前掩饰自己的喜恶。   “你稍后便去一倘张家,让他们早些做准备。”逃是不可能的。只是具体的事情只有当事人才知晓,赶紧想想办法,方嫣惠关切的拉着胡香珊,随后便拉开门意欲离开,道:“如若有证明那些人的生死与他无关,那就快些呈给县老爷。”   逃是不可能的。先不说逃不逃的掉,就说这一辈子,总不见的在深山老林里呆着,永远不出来吧!?   胡香珊站在原地默默站了一会儿,胡家大娘就在她对面满含忧心的看着她,直到见胡香珊回过神来,胡家大娘才上前道:“二丫,你别去!张家嘴上说的勤快,可一直未曾有实质动静,这一次,索性就不要理会他们了。”   “这事到底也没个结果出来。”胡香珊扯了扯嘴角,觉得自己无非就是想找一个掌握的住的人,以避免进宫的命运,但就目前的情况看,真是艰难无比……她心里一声叹息,道:“不管如何,就当是探望他,去向他私下传个讯也好。”   说到底,是不相信张二牛会招惹人命官司。   胡家大娘其实也不相信,但她更担忧自家闺女,为了那个张二牛,自家已经做的很多了。   “娘!您别担忧。”胡香珊挽着胡家大娘的手,两人往厨房那走去,一边拿篮子装了一些吃食,一边道:“我去看看就归家里。”   “哎!”胡家大娘这近半年也是要适应了胡香珊的坚持与主见,她只能一边叹气一边摇头,道:“那你快些回来。如若……张家给你脸色,就不要多留,如若二牛那孩子需要些什么,你便归家来说一声。”   “娘!瞧您!”胡香珊勉强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道:“刀子嘴豆腐心,嘴里嚷嚷着不管他们,可到头来,还不是愿意待人家好。”   “那还不是看着二牛那孩子,平日里对我们家还算殷勤。”胡家大娘被胡香珊这么一笑,也缓和了一下初听坏消息的紧张情绪,拍了拍胡香珊的手道。   第五十七章 惊讶-第一更   回到镇子上的胡家老爹越想越觉得特别奇怪,怎么就会那么倒霉,明明已经刻意的避开,可无论他是何时何地,只要他将买卖的摊点摆出来后,就会有一些闲帮的人前来捣乱。   他的手中银钱紧张又不愿意秋娘跟着吃苦,短工厨娘与服侍的小丫头都没有辞掉,他在镇子上重新租住的宅子又小又市口不太好,厨娘提前过来要备下晚餐,四个人都在便显得有些逼仄。   默默的躺在临窗的炕上,闭着眼一边思索一边享受着秋娘对他的小意讨好,揉捏着他的颈项与额头,又为他上了一杯茶,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大户人家的老爷。这种感觉十分美妙。   看出了他的享受,素秋微扯唇角,凑了更近之余,手上的巧劲也越加大了几分。   她好不容易才搭上了一个颇为看重自己的男子,对于她来说,他对她的迷恋与痴爱,她久混那等场所,自然是看得分明真切的,如今她也年过三十,自是要寻个落脚地。   而胡家的情况,她也打听的一清二楚。对于她来说,那真是手到擒来,不必花费多大心思就能站住脚跟。故尔,她十分大方懂事的,就将先头里给她的所有东西都拿了出来,更是引得胡家老爹觉得她好。   正盘算着下一步该当如何,冷不丁胡家老爹像是想通什么,拍着大腿‘哎呦!’一声,豁的一下起身。   “这之间定然是存在着什么误会!”他嘴里嘟囔着,随后拿上棉袄与卷起木桌上那个装着东西的布包,便匆匆出了门。   狠了狠心,他又一次试探性的上了街。   这才将摊子摆了开来,便见之前扰他的那一拨人又来了。   他连忙扯上个笑脸,半躬着身子,从袖子里掏出一些碎银子,拉住其中一个像是混混头目的头,私下打探。   他拉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四赖子,道:“这位爷!我从来不曾在此集市上出摊,因着家中急待着营生,这大冬日的这才过来……不晓得,是哪儿做的不妥,得罪了几位小爷。”   四赖子拿过银子,在手里掂了掂,斜眼看着胡家老爹,故作对他识趣的满意,叹了口气语重心长似的提点道:“我说这位大叔,咱明人不说暗话,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得罪人?”胡家老爹先是一惊,他先是想到那三个外乡人,随后摇了摇头,觉得不可能,可旁人他又着实想不明白,不由更是觉得其中有误会,便拱手一礼道:“不瞒小爷您,镇子旁有几个村子,我所居的村子并不打眼,又不常到镇子,平日里从不与人结怨,谈何而来的得罪人?”   “你不得罪人,可架不住与你相关的人不得罪人?”四赖子幽幽的道:“你想想,近些时日身旁邻里亲戚中有人年少气盛,在外闯了祸得罪了人呢?”   胡家老爹不由拧眉细思……亲戚……邻里……   忽然间恍然大悟,整个人都有些颤抖了,他紧紧盯着四赖子,又将十几个铜板递了过去,道:“既然都提点到这个份上,不如再透些音……”   “我这后头可有好些个兄弟呢!?”虽然十几个铜板共买十几二十个狗不理包子,但四赖子依然有不满足,他一脸嫌隙的将铜板对着日头照了照,道:“你可是让小爷我为难了啊!”   胡家老爹咬牙切齿的又从装银子的袖子里,又给了些碎银,四赖子这才故作艰难的道:“看在你如此急切的份上,我也就做做好人……”说着,便凑向胡家老爹的耳旁说了个名字。   这下可不得了,胡家老爹瞬间赤红了眼,嘴里骂道:“一个扫把星、一个败家子玩意儿!”   四赖子一愣,他刚才明明说的是张二牛是扫把星、是败家子玩意儿。   怎么胡家这老头,将自个儿的姑娘也骂了进去呢!?   ―――   神色轻松的安抚了自家阿娘,胡香珊拿了东西出了门,便眉头紧紧锁着,她想到当时将张二牛从路上‘捡’回来时,他身上是那样的烫,显然是高烧不退。这种高烧,其实就是他所受的伤较重而引发的。   如若那关在牢里的人死了,凭着张二牛与他们之间的冲突,就算不判个故意殴杀,也会至少吃个误杀的罪名。   依大启律,那是要流放的。   她一定要去与张二牛问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正走到张家门口,胡香珊定晴一看,一个车夫及两个护院模样的人护着一辆青布平头油布马车,那马车前悬挂的铃铛在风中叮叮玲玲,随后她就看到张家的门开了,张家大娘喜意洋洋、十分亲热的拉着柳芝婉出得门来,还言笑冥冥的聊了一会儿,这才亲自送了她上了马车,甚至对柳芝婉身旁的丫鬟都是十分和气与亲近。   目送了那马车扬起一片尘土,张家大娘脸上的笑在见到尘土后的胡香珊时,略有所收敛。   胡香珊看得分明,但依然稳步上前,向张家大娘问了一声好后,道:“婶子,我来瞧瞧二牛。”   “他睡下了。”张大家娘就站在门前,也不让也不请,道:“二丫有什么与我说也行。”   一边说一边瞄了眼胡香珊手腕里挎的篮子。   这是不想让她进门,但是却可以将东西‘代’为收下吗!?   胡香珊渐渐冷了心,她脸上依然笑着,但却达不到眼底,更不似以往那般强迫自己‘情势比人强’的向张家大娘低头,道:“婶子还是让我进去吧!也碍不着你们多少功夫。”   张家大娘见胡香珊比以往要‘不客气’,不由的更不乐意了。她就是站在门前挡着,带着讽刺意味道:“这是张家,二丫头执意要进来?”   一语双关吗!?看来人都是有潜力获得在言语上‘高深莫测’的挤兑高超能力的。   胡香珊闭了闭眼,突然间觉得十分疲惫,她再次睁眼之后,眼中的焦急之意彻底消散了,但她本着良心、压低音量,几乎是用气声道:“婶子,方才我得到消息,说是二牛先前有纷争的人死在了牢里……衙门里已经派了人前来……”   “什么?你说什么?”张家大娘未等她说完,就发出一声高亢的尖叫声,手紧紧抓住胡香珊的手腕,道:“什么死人……什么衙……”   胡香珊简直觉得张家大娘这样做太不妥当了。她连忙反手拉住张家大娘,低沉而严厉的打断道:“婶子!二牛不会有事的,这么多日子了,不是越来越好了吗?”   将话题引到张家大娘担忧张二牛的身体状况,虽然有些掩耳盗铃,但比惹得邻居们都围过来好吧!   至少万一捕快与衙吏来了,若是看出什么异常,岂不是要牵连到私下报信的里长家了吗?   可是张家大娘丝毫不懂其意,她一把将胡香珊往外推,道:“大白日的,你就是见不得我们家好是吗?我告诉你,方才的柳家姑娘,知书达理……”   张家大娘慌乱之下根本听不进胡香珊说的话,就更不会去意会话中的用意。   她只是觉得,定然是胡家的丫头瞧见自己待柳家姑娘亲厚,这才胡言乱语,目地就是为了进她们家门。   胡香珊彻底灰心了,她揉了揉被推痛的肩膀,自嘲的笑了笑。   事如如今,她也不再考虑留什么面子了,她敛容之后目光犀利,像是利箭穿透那厚重的盔甲般,让张家大娘突然间无所循形般生出一丝胆怯,胡香珊道:“婶子,方才我说的,你都已经听到了,先不管真假,你这是打算嚷嚷的让全村的人都过来询问吗?”   张家大娘本能的退后了两步,待她反应过来之后顿觉羞愧难当,觉得自己失了长辈的底气,不由有些声色厉荏道:“你难不成要私闯我们家不可吗?”   是!她是动机不纯,要借由与张二牛的姻缘摆脱既定的入宫命运,所以她也甘愿伏低作小,愿意改变自己去逢迎。而且,她对于张二牛的关心是真心的,她希望将来能够带给张家一些利益,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   但如果张家大娘对她的态度是这样的,她还真是觉得十分灰心。   第五十八章 捉拿-第二更   胡香珊的眸子里晦暗一片,而张家大娘则是十分抵触的站在那儿,但到底是稍稍冷静下来,意识到这样站着不是个事,且方才胡香珊传递的音儿,也确实让她心跟着怦怦乱跳。   她往后让了让道:“那你先进来再说。”   胡香珊强打起精神,这才要踏脚进屋,意图寻张二牛将当初的场景回忆清楚了,再想想有什么需要她帮着去办的。到底万一张二牛身陷牢狱,在外奔走的人就十分重要。   冷不丁斜刺里冲过来个人,定晴一看,是自家老爹。   “爹!你不是到镇子上了吗?”胡香珊转过头去,大吃一惊道。   “哼!我要不是上了镇子,怎么会知道家里出了你这么一个倒贴的扫把星,又怎么会知晓我近几日都是受他们家这个败家玩意儿拖累。”胡家老爹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嚎叫着。   胡香珊顿时变了脸色,而一旁的张家大娘一听胡家老爹有暗骂她家小儿子,当即大怒,本就对胡家的闺女心存不满,此时便悉数暴发了出来道:“你家的闺女倒贴,那是你自己上梁不正下梁歪!我家的儿子招你惹你了,你要这样胡乱掰扯他!?”   “你家儿子就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败家子儿。”胡家老爹红紫着脸,瞪大的眼睛如铜铃般与张家大娘对吼道:“三天两头在外惹事,弄得我们与你们……为邻都要遭了别人暗算,你们还是积积德,赶紧离开村子到别处讨生活去!”他本想说结亲,但话到嘴边,还是换了个为邻的说辞来。否则不是承认了人家指责他们胡家的闺女倒贴了吗!?   “我呸!”张家大娘不甘示弱道:“一大把年纪了,眼瞧着儿子都要娶媳妇、女儿要说人家,结果闹出个满村子借债的动静,现在还好意思往我们家泼脏水,你个老不要脸的。要离开村子,也是你吧!”   “你个泼妇!我不与你一个见识,叫你们当家的出来。”胡家老爹气的快要撅过去了,他上前一步对着里头就嚷嚷开来道:“你个缩头乌龟,什么事都叫你们家娘们出来,算什么汉子?怪道要靠女人,敢情吃软饭是有根由的?”   “你快滚远点吧!”张家大娘上前挡住门,遮住胡家老爹挺着胸叉着腰,骂道:“我家男人那是比你懂事!是真正的心疼婆娘!你那点破事,明里一套,背地里一套……老娘不给你捅出来,你还以为都与你一样是傻子呢!和我们当家的比,你还是赶快到河沟里去多洗个几遍,再来吧!”   “你…你…”胡家老爹到底做贼心虚,自家的事还没有这还没过明路,他倒是不怕,就怕让秋娘受委屈,而为了不让秋娘受委屈,他已经忍让了不止一次,这一次也不例外,他不由的低了声量,但依然嘴硬道:“你以为别人都与你一样,心里揣个鬼胎,就都是见不得人了?”   ……   大门口的,胡香珊见两人就这样撕破脸皮大声吵骂,原本被自家老爹当着外人面骂的尴尬也消散不少,取而代之是的抚额头痛。   兴许是外头太吵闹了,里头睡着了的张二牛,在铁青着一张脸的张家老爹的搀扶下,缓慢的出了房门。   “阿珊!”当张二牛看到胡香珊时,不由的满脸惊喜,上前一步便唤了一声,但到底顾忌着两个长辈正在互相喷火,便收敛了停在原地。   “二牛!我寻你有事,你那一日怎么会昏倒在回来的驿道上的?在镇子上你与哪些人干架?当时情况是怎么样的?”胡香珊也顾不得许多了,她上前跨步进了门槛,挤开了堵在门口的张家大娘,急切的道。   张大家大娘想去阻拦,可下一刻听到胡香珊的急切问话,考虑到自家儿子的安危,她便忍住并转过头来,紧张的望着两人。   “那一日……”那一日的回忆着实不太美好,甚至还充满了危险,论起来他之前将自己存的一些私房留给胡香珊,也是存了这条命送出去的打算,如今好不容易活着回来了,他再回想起来,便有些踌躇,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唇,道:“我到镇子上,跟了那些歹人一段时日……”   话音还未落,屋外响起步履匆忙的脚步声。   胡家老爹与张家大娘离屋外最近,打一眼便瞧见的是衙吏,七八人胸前一个大大的衙字,腰里别着的刀剑刀鞘都是一个颜色与制式,手里拿着的齐眉棍也是相同。   两人不禁大惊失色。   张家大娘这下是真相信胡香珊说的话不是危言耸听了,她此时再后悔也没有用。只是站在原地,心口像被大石压住似的无法呼息,嘴里下意识的道:“官爷们有何事?我们是良民!”   而胡家老爹一阵阵心虚,身上也出了一层冷汗,想着这些人是不是来拿自己的。   但在见他们来应门之时,只是狐疑的上上下下看了看他,见他躬身行礼退至一旁,便与张家的人拱手说话。身上的汗便略略收了收。   在确定了这户人家就是张家之后,捕快眉眼中的温和刹时被严肃取代,当即抬手一挥,对着身后众人道:“奉县老爷之命,丰县出了命案,张二牛与此案嫌疑重大,即刻拿下!”   说完,便见几人上前将张家老爹往旁边一拉,左右各一架,便将还处于虚弱状态的张二牛给上了链铐带走。张二牛期间并没有反抗,他只是抿着唇无限愧疚的望着胡香珊,随后被衙吏一推,便迈开脚步往前走了。   “二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是冤枉的!冤枉的!”至此,张家大娘这才反应过来,上前就扑到了张二牛的身上,随后又对着一旁的衙吏哭道。   “是啊!我们是良民!怎么会牵扯到命案官司里呢!”张家老爹也是完全懵了!当听到张家大娘的哭叫声,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哀求道。   场面一团混乱,那些衙吏们其实也很为难。   死了的人,本身就是为祸乡里不干好事的,平日里在镇子上名声也很差,只是在入牢之前与人打了一架,之后收了监就死在了牢里。本来倒是也查不到张二牛身上。奈何,人家在死之前,在牢里写了张二牛三个字。之后又有家中的叔侄前来击鼓鸣冤,将张家告了,甚至还怨县衙尸位素餐。   这一闹腾,清正廉洁为自己的为官之本的县老爷,虽然觉得此件案子疑点重重,但却不得不应着诉请,将此案放在要案上来审。   不过,县老爷特特意意的将他叫了过去,细细交待他们,定要先至这村子里长处了解情况,将此案件的来龙去脉都交待清楚,这让捕头怎么想也没想明白。   最终,他思来想去,觉得县老爷这是慎重对待要案大案,不能放过作恶之人却也不能冤枉了无辜之人,于是便有了他们连夜前来。先了解张二牛此人生平,全部妥当之后再前来拿人。   第五十九章 退缩-第三更   张二牛被衙吏抓了,张家一片混乱之下,胡家老爹即使有再多的怨气也没法冲着人家发。   何况,张家大牛听到风声,直接从私塾冲回家,与混沌之中清醒过来的张家老爹一起防备的盯着他,他觉得也着实没必要再闹,显得自己落井下石。   “二丫,是叔和婶子对不住你。”张家老爹从惊吓与惶恐中率先镇定下来,他转过头来,满脸颓丧,但不知为何,胡香珊虽然听着他在道歉,但语气中存了以往没有的坚定与一股破釜沉舟的决心。显然是有什么事,原本还有一丝犹豫,而此时却是做了最后的决定。   “你个扫把星!”悲伤过度的张家大娘,突然止住眼泪指着胡香珊就是一阵尖锐的指责道:“连你爹都说你是扫把星了!我们家二牛以往在外胡混都没惹上什么事,自从与你在一起的心思,便一直灾祸不断……我的儿啊!你以后就不要总是来寻我们家二牛了啊!”   自己身为爹,对自己的闺女一声骂,倒也罢了。当看到人家指着自家闺女骂,胡家老爹顿时不乐意了,何况,他之所以骂自家闺女,也是在心里怨她与张二牛之间牵扯,使得他们胡家因着张二牛遭受了无妄牵扯,于是沉下声对着张家老爹道:“我们胡家虽然只是普通人家,但阖家也是重乡里乡亲邻里和睦之人,尤其是二丫与她娘,心地纯真,我身为胡家当家的,今日在此不说二丫对你们家二牛是否有过恩惠,但至少在两家未正式订亲之前,我们大人也不曾阻过与你们家交好。”   张家老爹闻言点头,不由有些愧疚。说起两家小辈之间的姻缘,他虽然已经有了新的决断,但当初在胡家大娘上门撇清之后,也是他上了胡家门,寻了胡家老爹重又将两家小辈的事挽回了的人。   张家大娘本就心情临近崩溃边缘,何况在她心目中,胡香珊已经根本不是她的儿媳妇人选,又哪肯就此噤声,直接扑了恨不得抓花了胡家老爹的脸,好在张大牛眼疾手快,上前就将张家大娘给阻拦了下来,只可惜阻了人没阻了她的嚎声,道:“订什么亲?我们有请过冰人上门吗?我们家二牛为人仗义,对你们家姑娘先前的点滴作个报答罢了,便要被你们一家都盯上……见过倒贴男人的,却没见过一家子都这般死皮赖脸的。”   “你!”胡家老爹也是快要被气疯了,他口不择言道:“好好好!我们家都是死皮赖脸的!?那你们家的小子在外惹了事招了祸,那帮子混混寻不着冤家,便来寻我们的晦气!你们的晦气迁连到了旁人,如今真是猪八戒耍钉耙,知道倒打一耙了啊!怪道你家二小子被抓了进去,真是老天开了眼!”   “呸!我们家二牛那是真被冤枉的,老天有眼,定然还给他公道”张家大娘越是被拉扯,那胸口的气越是散不掉,尤其是胡家老爹的最后一句,更是戳中了她的痛点,她当空一声嚎之后,便声音愈发尖锐、言辞也就更加刻薄道:“你家闺女是嫁不出去了吧!我今日可就告诉你,我们老张家是肯定不会与你们胡家结亲的,你个败家爷们,生出了个扫把星,活生生咱们家弄得霉星高照……二牛这次的牢狱之灾,指不定就是你们的晦气过来的,快滚快滚!”   两个老的简直是语无伦次的互相攻击,简直是越来越恶毒与伤人。   让一旁听着的人脸色大变,黑的简直犹如锅底。   “都给我住嘴!”张家老爹是真听不下去了,他直接拽过张家大娘喝斥道:“丢人现眼的,眼下是二牛的事要紧……你还有心思与人吵嘴!?”   “我的二牛啊!我的二牛啊!你这是招了扫把星了啊!扫把星一碰你,你就万事不顺了啊!”一提到张二牛,张大家娘便就腿软的直接坐在地上,拍打了自己的腿弯,哭嚎的直不起腰。   张大牛一直试图拦着张家大娘扑过去,在心里他也是极其担忧二弟的情况,这一番混乱之下汗都出了几层了。此时见自家娘顺着自己身前,直接坐在了地上,不由也跟着蹲下来,在一旁苦苦劝着。   “娘!”张大牛的安慰对于已经听不进任何话的张家大娘来说,那简直是等于苍蝇嗡嗡。张大牛脸色羞愧至极,但在胡家父女面前又不好指责家人,何况二弟的这个事,他也没心思管这是是非非,只能出口制止并转移话题到正事,急的大声道:“咱们快些找里长去打听一下,再备些钱财,到时候也可以打点……”   场面混乱而又嘈杂……   胡香珊默默的站在那儿,看着还在与张家言语纠缠的胡家老爹。   这颗心终于是彻底凉了下来。   张家自是不必多说。   自家老爹越来越荒诞的行事做风……自身不修,又在人前这样编排自家闺女,无疑于递刀子给人家戳自己的脊梁骨、真是让她瞬间理解了废皇后那一世的心情、与为什么对自个娘家的失望透顶到不管不顾的态度缘由了。   有这样的一个爹,如果再不好好经营,自家的阿娘与兄弟定然是重回老路,不会有什么好前途的。   ―――――   张二牛被抓进了县衙大牢的这一夜晚,许多人都难以入眠。   张家自是不用说,愁云惨雾的,黄坡村的里长也正在床上煎着烙饼。   “你这是在干啥呢?”里长媳妇也没睡好,里长这几下子翻腾,也让她没了睡意,点起了床头的烛灯,一边为里长倒了杯水,一边关切问道:“还在想那张家的事?我瞧着镇子上来人的话意,没听出要责怪你失职。”   “这段时日,村子里颇不宁静,几桩事碰在一起,真是让人觉得不安……那张家的小子应该不至于做那事。这其中铁定是透着蹊跷。”里长索性披起坐起身,任着他媳妇拿了枕垫放在背后,半靠在床帮上,用手指了指东厢房处,低声道:“还有那边的,就算是路过,怎么这些天了,还没有启程的迹象?”总不见得是赖在他家了?   “今儿个来的捕头,就是前日子里上李秀才处抓贼的。”里长媳妇也听出些味来,她回忆道:“这次他与你一处说话,我在一旁觉着大不相同。”   “确实如此。”里长那心底的怪异感被自家媳妇认同了,顿时话匣子打开了道:“事无巨细的,生怕我漏掉些什么似的。其实真论起来,李秀才的宅子遭歹人闯入,也是透着股奇怪之意,可那个时候,我问三句才答一句的,就怕一不小心泄露出什么来。”   “当时,那捕快说话时,那边的两人正站在庑廊处,我本想赶人,可那两人不走不说,捕快也没有要使人前去驱逐……”里长媳妇努力的回忆着,突然像是一抹光照进了脑海,让她有瞬间的清明,道:“会不会……会不会人家根本就不是要说给你听的?”   “对啊!他们站在庑廊处,你咋不早说!?”里长顿时一拍大腿,隔着被褥都能感觉到疼,可见这一巴掌拍的力道没控制住,他如醍醐灌顶似的望着里长媳妇抱着就是亲了一口道:“还有,你啥时候变得这样聪慧了?”   “哎呀!哎呀!”里长媳妇难得被里长夸,一边心里乐的开花一边擦着脸上的口水,道:“大晚上的你发什么疯呢!”   “不管如何,那边的总是要侍候好了。”里长深呼吸了几下终于稳住了心绪,正经的吩咐里长媳妇道:“咱们不求险中富贵,可到底也别惹了是非才好。”   “那嫣儿?”里长媳妇也是十分赞同,只是想到自家姑娘那不变的初衷,不由有些犹豫道:“嫣儿虽然瞧着挺喜欢胡家的那个姑娘,可胡家的那个小子……她不肯……这几日还在想着那边的……”到底无论风度仪态,还是那个什么世子的要强过胡家的小子。   “这事不能惯她。咱们就她一个闺女,这辈子不论还会不会生下其余子女。也由不得她在那胡来。”里长立马皱眉打断道:“不过,胡家的也暂且搁着。”   咦!?   每次提到胡家的长子,里长也都是愿意的,可这一次里长却是一脸迟疑。里长媳妇一脸迷惑。   难不成,又变成了一头儿也落不着的地步,那岂不是真要再煎熬。   “你是女人家,怎么消息还没我这个爷们快?”里长见自家媳妇一脸懵懂,不由瞪大了眼,随后凑近她小声嘀咕了两句。   里长媳妇顿时惊住了,缓过神来,便坚定的咬牙道:“家翁老不修,那可不能让嫣儿淌了混水。大不了,大不了……大不了,我们再替嫣儿物色。”   第六十章 心动   来到胡家的时候,整个胡家都是静静的。   来应门的是胡香珊,虽然她看似平静,但那乌黑如点漆的眸子里,却是能瞧出一点点尚未熄灭的‘火焰’。   世子站在那儿看似不经意的几次注目,心中疑窦纵生。   “你……可还好?”在胡香珊领他们进门时,院子不大,但也要有几步,世子悠然如清泉的声音缓缓响起,轻轻如气声响道。   其实再次见到世子之时,胡香珊觉得自己会有些局促,到底脑海里还残留着当初唇与唇碰触的冰凉与绵软之感,但是大概是自家老爹让自己太过生气与失望了。她再次见到世子时,满脑子的都是要去给眼前之人做婢女!做婢女!一个弄不好,甚至还要将她送去给人家暖床!   自家的老爹怎么可以这样!?   本来消下去的那股子气,在听到了世子他们来应门之后又雄雄的燃烧了起来。但到底这脾气不能迁怒不是吗!?她强自压抑着深呼息了几次,这才开了门。   “恩!”是被看出来了吗!?胡香珊再次深呼息让自己快速平静下来,她顿了顿脚步,这就落后了世子半步,轻声道:“那银子……”就算了!   刚想说话就被胡老爹一声不满的喝斥打断。   他站在堂屋前,一脸阴鸷望着世子三人与自家闺女,嘶哑的声音一听透着烦燥,显然是早已不耐烦了,道:“既然客人来了,那就快些引人家进来,我们家可没多余的炭火暖屋子。”   程昭与江义自打与胡家接触以来,冷眼旁观之下,渐渐也对胡家老爹起了丝反感,尤其是胡家姑娘对自家世子有救命之恩,他们哪怕当初再戒备她、再嫌她牵扯利用他们介入家中纷争,此时都也偏向了胡香珊。   江义知晓自个儿的脾气,生怕一开口就将气氛弄的更僵硬。于是按捺住不开口,但程昭自始至终都是他们三人的‘代言人’,此时此刻,又怎么能少了他,程昭笑着上前拱手道:“哈哈!那真是让您给破费了。”   但他客气的说着话,却并不开口催促,伸手不打笑脸人,胡家老爹拿他们也没办法。毕竟自己还欠人家二十两银子没还,稍后哪怕要自家闺女凑数去送给她们抵钱来牵制,也只能好言好语的于一旁小心道来。   他不由的后悔刚才的言语不敬。   尤其是当他渐渐看清来者的衣着,不由的嘴巴张大……   虽说是村里人,可胡家老爹也不是个白目,那等黑的油亮毛皮大氅、还有那脚下的皮靴……   胡家老爹心里顿时灵活起来,突然间觉得,他其实不需要什么挟恩牵制,若是能将自家闺女真的抵了二十两银子,不,指不定可以抵更多……其实他这个爹还是为自家闺女着想的,他这么一将她送出去,其实也是将她送进了福窝啊!   胡香珊是经过世事的,胡家老爹那样毫无掩饰的盘算,她都不需要细细思量,就大致清楚了他的想法。   不由的心中更是大怒。   这股子怒意再怎么压抑,也能让时刻注意到她的世子感觉到。   微不可察的,也是极其难得的,程昭与江义都感觉到了世子的……不愉悦……嗯!很不愉悦!   此时的外乡人已经在胡家老爹的脑海里,自动变成了‘贵人’。   胡家老爹将‘贵人’迎进了屋子,殷勤的都不愿意使唤胡家大娘来上茶。堂屋的棉帘子后头,胡香珊紧紧拉着胡家大娘站在那儿听着。   坐在一旁与世子分列主位之后,胡家老爹前倨后恭,一边笑的热情、一边搓着手,先是提了提这笔银钱让他吐出来有多艰辛,之后期期艾艾的总算是说出了他盘旋在心头的打算,道:“您也知道,这二十两银子对我们这等人家来说,着实是笔不小的款子……我想着,既然事情起由是我们家二丫……不如就将我们的二丫给您做粗使的丫头……也算是有始有终了……”   说出来了!说出来了!   胡香珊的眼眶热烫热烫的,虽然并不惊讶,但真的亲眼看见、亲耳听到又是另一番断肠般的伤心……   而一旁忍着不愉听到现在的世子三人,也是各有不同的情绪。   程昭不自觉的敛了一直挂在脸上的客套亲和笑容,而世子手里头捏着的茶盏,几乎都要被捏碎了,但不知道为何……在他心中隐隐有一股期望的火苗……是什么?是将她带在身边的愿望……   江义那是先惊讶后鄙视,他本就生的一双铜铃般的眼睛,这样一望过去,胡家老爹顿时觉得腿脚都软了下来。   “我不同意。”胡家大娘一把甩开胡香珊,掀起棉帘子三步并作两步的到了堂屋,不等胡家老爹喝斥,就对着世子三人行礼道:“李公子……”   一向云淡风清、面无表情的世子,抬起右手制止了胡家大娘的话语,不响的声音却带着镇定人心的力量,道:“此事不用多说。”   世子在人前极少说话,一向都由程昭代作先锋。但既然开口了,程昭便也默默的坐在一旁细细聆听。但他心里却是翻江倒海般的翻腾,换一个定力差的,定然会投去奇异的目光。   “二十两银如若不还,就将此屋作抵押!”世子语出惊人,在胡家老爹受不住刺激之后,渐渐凝聚成鱼死网破之际,他又道:“或是,你将在外头赁着屋子养着的那个瘦马抵了。”   瘦马!?   外头养着的那个女子是瘦马!?   那不就是贱籍吗!?   纳妾那也要良籍的。   胡家老爹顿时懵了,胡家大娘也是受不了这第二重的刺激,不由的眩晕,要扶着一旁的桌案才能不让自己就此倒下去…   胡香珊也是极其惊讶,她的记忆里没有这一茬啊!?   废皇后那一世……   等等!   仿佛废皇后的记忆仍旧有潜意识的分析与判断,突然间她的脑海里迸出一个‘痛彻心扉、悔断肠子’的结论:胡家老爹利用了她上一世的皇后身份,给那个秋姨娘除了贱籍!随后撇开了胡家大娘,将她带在了身边到皇城打着皇帝岳家的名头享福。自此之后,她这个皇后的贤惠之名,在宫里那些晓得情况人的眼里,那就渐渐的变了味,仿佛一个笑话般的存在。   胸口中的那股子知晓真相而备受打击、伤心欲绝充斥弥漫着整个胸腔。   而现世的胡香珊的意识却是清醒与冷静着的,她默默的等着这股子情绪渐渐恢复、消散。   我勒了个去!   如果贤惠贞淑是这个样子的,那人生还有什么意义!?简直就是个二傻子啊!   而堂屋那儿,在胡家大娘恍恍惚惚间,听到了相伴多年的胡家老爹,一双赤目中饱含着不可置信,却是坚定不移的站在那个什么秋娘的一边,对着眼前的三个男子,一瞬间不知道哪儿来的力量与底气,怒吼道:“你们是哪儿来的无赖,冒充贵人,打着下作的主意?我宁死也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自家的老爹,看来真的是遇到了人生中的‘挚爱’了!只是可悲了自家的阿娘与她们三个兄弟姐妹。   胡香珊默默的站了一会儿,不由又是嘲讽又是感慨的长叹。   -------   堂屋里一片混乱之后,便是最后的双方妥协。确切的说,应该是胡家老爹单方面妥协。他应下将原本打算给外室留着的十几两银子悉数交出来,这么一算,为外室买来的宅子还没捂热,就又卖了,而且是贱卖。   如此一来,外室另租赁下的屋子,便比之前胡家老爹供的屋子还要破旧。   胡家老爹心痛之余,还不忘让世子三人必须应下:此事就此结束,不会再有任何纠缠。   胡香珊见情形如此,也不便多逼。给了世子等人暗示,世子等人也就暂时作罢。   真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个样子,起因是那个外室、落幕的还是因为那个外室。   至此,已经十分明朗,这一世的轨迹已然悄悄的发生了一些改变。   胡香珊默默的望了望那湛蓝的天空,呼息着带着冷意的空气,深吸口气平复忧伤不已的心。   既然如此,那不管将来人生路径走向如何,只要是有利于她的,她都要好好把握住。   “告辞!”世子浑身上下散发着冷意,程昭与江义紧随其后一同起身,各自拱手意欲离开。   “不送!”胡家老爹浑身像散了架似的,方才紧张的僵立到现下的放松,他浑身汗水已经将内里的衣衫全部浸湿了,此时见世子三人起身不客气的离开,他也没好气的道。   胡香珊默然的掀开棉帘子,上前将已经软在那儿的胡家大娘扶着出了屋子,意欲将她送到自个儿的屋子里去。自家阿娘这个模样,她是不希望自家老爹稍后缓过神来,再有言语行止刺激到她。   院子里,江义已经拉开了门,世子在迈过门槛前转头望着她们母女,程昭心中一动,快步过去作了一个揖,随后做一个‘请’的手势。   “你去道个谢,就在门口便罢,莫要走远了!”胡家大娘单手撑在一旁的廊柱上,自家两个儿子能顺利进李秀才的私塾里住着,据长子与闺女述说,是这个李公子相助,且方才李公子他们三人的所作所为……不管他们要那瘦马相抵是何意,至少是拒绝了用自家闺女去抵钱的提议,就冲这两点,胡家大娘对他们的印象便不会差,出于礼节,她深吸了口气,小声对胡香珊道。   胡香珊觉得事情到此,两边的牵扯,不得不说是有些缠绕略深。   不过,自此一别,再无瓜葛了,在这个时候,礼貌的道谢与道别也是应该。于是便点了点头。   世子一直等到胡香珊只差他一步,这才跨过门槛往前走去。而程昭与江义则默默的跟在后头。   “你……”这一独处,胡香珊便觉得有些不自在,心里乱的很,也不知道自己该说或该做些什么。就这样一直闷头走了几步,世子平静的问话自右前方响起,道:“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他其实一直在想,为什么胡家这个姑娘见他今日这身装扮,从头到尾都没有惊讶……或者说是惊艳?难道是病后气色不好,又或者是没有全套装扮,以致于自己身上的翩翩气度有所削减!?   “啊?”胡香珊抬头,一双杏眼里写满了心绪凌乱与迷茫,还有些微的不知所措。   “缺银子吧!?”世子面对胡香珊,心中的痛惜取代了先前的怒意。他顿了顿,眼中有了些许安抚人心的暖意,道。   “嗯!很缺!”胡香珊觉得眼前之人对她帮助很大,何况刚助她解决了家中的烦扰,她不由实诚的点头道。   柔弱之中透着坚强!红红的眼眶却是一片清明。   世子突然间作了一个决定,他想保护她!对!他决定了!   既然决定了,那他觉得自己着实没必要纠缠于那些担忧的细枝末节。但,他必须要回去解决一些琐事再图与她之间的事。   清晰了自己的下一步,他豁然开朗!   看来,心境变了,什么都会跟着一起变。他不打算在临别时,再花费时间于无关紧要的事上。只是不知道她的心意如何!?转了话题,他转过头唇角微勾,示意程昭上前。   胡香珊自认是个比较理性的人。何况,她时刻不忘提醒自己保持理智。   但当她打开程昭递过来的布包,里面大大小小、零零总总,从银票到碎银子、甚至连铜板都准备齐全,差不离值五百两时,不得不说,她的心被触动了。   胡香珊不由的想起当初约定的那一百两银子……这两相一加,便是六百两……   “李公子真是我的财神爷!”胡香珊觉得自己如若不说些什么调节气氛,她那因内心的感动而自动聚集在眼眶的泪水就真的忍不住了。   看着她迷雾般的双眼,那一抹浅浅的笑容是多么婉约动人,犹如江南的细雨天气,丝丝缕缕、绵长细腻。   胡香珊笑了过后,心绪便稳了稳,她推辞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李公子出手如此大方,可这么一大笔数额,着实让我心生惶恐与忧虑。”   “救人一命胜造七极浮屠。难不成,我的命连这点银钱都不如!?”世子不似先前所接触的那样疏离中透着清冷、偶尔的意味不明透着股探究,而是清冷中透着股真切,望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暖意。连对她的称呼都改了,与她说起了‘正事’道:“珊姑娘无须过份忧虑,若是要兑换姑娘手中的银票,需得姑娘本人亲自去提才作数。若是有任何变故,我便会率先知晓。”   胡香珊下意识的望了望手中的银票,想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确实无需再犹豫踌躇,倒是显得矫情。大大方方的道了谢后,不禁开始对他的后半句话起了疑惑,笑着问道:“李公子又不是神仙,这银票拿去兑换,天南海北的,银票又是一个样,谁晓得是这几张?且即使神通广大,指不定待得知了兑票之事,那都是月余之后了。”   这又不是个信息发达的时代,是否她本人去取,票行又如何辨别与得知?而且,他与她就此一别,再无相见可能。他也没有必要还要知晓她今后的动向。   一旁的江义想要开口,却是被程昭一个眼神打断,只能立马闭上嘴巴。   世子唇角的弧度加深,笑容明显的出现在了他的脸上,他十分有耐心的指着票据角落一处对她,难得话也多了起来,只是避重就轻,与她解惑着怎么样能识别是她前来兑换银票的,道:“虽然冬日阳光不足,但对着瞧,也是能瞧出来端倪标记的。”   这还内藏有乾坤!?胡香珊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她依言而行,举着那二十两小面额的银票对着日头,隐隐间好似能瞧见那着墨的痕迹,但却看不出什么。   世子的笑容渐深,从怀里拿出一个青花瓷小瓶,打开瓶塞从里面倒出些液体由手指头抹了些,随后伸出两指从胡香珊手里将二十两银票夹了过去,将手中的液体往那角落里一抹,再对着日头,温和的对胡香珊道:“瞧出什么了?”   “哇!”胡香珊看着他一系列的动作,简直是惊叹极了,她凑了过去,只到他肩膀处的脑袋几乎挨到他的下巴,与他保持同一个姿势向那银票的角落望去,不由惊奇道:“这上面是朵花啊!”一朵花的标记。   “若有他人拿着去领,待我知晓,定然会深查其因。若是有何不妥,以珊姑娘对我的救命之恩,我定然不会袖手旁观。”胡香珊的雀跃,让世子的心情大好。但是她着兴致高盎便没留意两人的距离略近,让他不禁身形有些僵硬,边说边微微下移视线,正巧看到胡香珊的头顶心,感受着她离他不远的惊叹声,向着她许出他会继续相助她的诺言。   胡香珊先是愣了愣,她本能的心里觉得半信半疑。但随后便想着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自己将银票藏藏妥当便就行了,若真是被盗被挪用了,届时若是真能得到相助,那也就更多一屋保障。想通了这一层,她觉得心里踏实许多,指着那银票角落复又好奇起来道:“这是什么花?”着实看不出哪个品种,就是个花的样子。画的线条简洁却是几笔成像挺好看了。   “随手而已。”想着自己之所以用花作标记,他不由敛笑抿唇恢复了面无表情,其实他也不晓得是什么花种。就是因为几番思索熟虑过后,觉得既简洁又能贴切她的,便是她名姓中的‘香’字,随手勾勒了几笔就特别满意罢了。   花……百花盛开……花香四溢,就像她现在身上隐隐散发的清爽干净的女儿香,虽然没有掺杂任何其它的脂粉,却给他带来一股春天百花盛放之感。   随即他想到了唇上曾经的柔软,那进入他喉管的气息,如兰似麝……一股热烫之感涌上他的面颊。   两人之间的‘亲近’与‘互动’,还有世子现下的反应……   让一旁的程昭与江义看的眼睛都直了。   江义心中带着戏谑,而程昭则眉头轻蹙,寻思着自家世子这个年岁,虽然体弱,可到底也该近女色了。   否则禁欲太久,会否见了白菜都当成了牡丹,这可不行!   与他们各有心思相比,胡香珊就简单爽利许多,她压下心中感激,收了脸上的惊讶,留了喜悦之情,大大方方的与世子等人道了别。   第六十一章 心意   昨晚折腾的太晚,更鼓敲了三下这才入了睡,这一大早的难得也不是在那围墙里头,上下左右都没人管,自然也没什么规矩束缚着,王全德犹豫不决的站在内室的屏风处,这到底是进去将大公子唤醒呢?还是等着大公子自己醒?   其实里头的大公子早就睁开眼了,多年养成的习惯与警醒,早就已经造就了他不可能真正的随心所欲。   只是,当他听到王全德的脚步声,不知道为何,他就是宁愿睁着眼直勾勾的盯着承尘,也不愿发出一点儿响动让他们知晓自己已经起了。   这样的一个心态,大公子心里门儿清是别扭的,但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他需要找一个宣泄口,将自己长时间的压抑,给适当的释放出去。否则他不晓得,哪一天他会来一次大爆发。   而如若一旦控制不住,来一次大爆发,那么毁灭的不止是他,而是与他相关的所有人。   就像他喜欢自己的婚配要受人控制,但他必须忍!忍到他哪一天自己可以当家作主了,他就可以尽情的释放内心的不喜!   而如今,他只能有限的任性,但,他要有分寸。   就如他可以偷偷来擦探所谓的福星,到底长何模样?身为正当婚龄之人,对未来的正妻有一丝好奇与期许,还是能被容许的。但若他拒绝迎娶,那他就一定会被怒气没顶与迎来失宠的危机!   他压抑!他痛苦!都必须埋在心里。   他……只有私下里……自己寻由头缓释……   就这样,渐渐的一个时辰过去了,苦了外头候着的王全德,凭白成了大公子缓释个人情绪的牺牲品。这等的他是,脚也酸、腿也麻。   帐子里的大公子终于感觉好些了!他闭上了那双圆睁的眼睛,轻轻吐了口浊气,将右手伸出帐子,手捥一转,轻轻来回撩动。   就这么一点响动,便让王全德给察觉到了,只是他的表情是欢快的,哪有方才在外头候着的焦急与疲惫,道:“大公子,您醒了?早膳要用些什么?”   “随意吧!”三个字一出口,沙哑低沉到连自己都暗暗吃惊,显然是一夜没睡好上了火的隔夜音啊!   “哎呦!”王全德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脸色一变就唤了出来道:“这可怎么是好?可是要寻……郎中……”   “行了!溜须拍马也不瞧瞧地方。”大公子瞪了一眼王全德,哑着声音道。   “呵呵!”王全德又恢复一脸讨好的笑容道:“这不是瞧着都没人嘛!”   “我精神好着呢!”大公子摇了摇头,边说边笑了起来,从床榻上一跃而起,就要穿鞋子道。   正在往铜盆里倒兑热水的王全德连忙放下铜吊,几个箭步就上前跪在地上,抢在前头取过大公子的鞋子单人替他穿上,大公子一手将他拉起,道:“跟你说了,这是在外头,别拿里头的作派……”   王全德力气抵不过大公子,且又一向是顺着他的,于是便就势站立起来,用衣袖抹起眼角来,道:“还是大公子知道疼人!”   这等马屁谄媚,真是在里头与在外头都差不离。   大公子快速的蹬上靴子,便忍无可忍的朝天翻了翻白眼,随后一副受不了的样子,直挺挺的往铜盆架子那儿挪去。   王全德眼色极好,连忙放下衣袖,半低着头替他摆弄起洗漱用品来。   大公子只好幽幽的道:“莫要忘了,今日再拿不到那名册,你就给我一直呆在这儿。”   王全德顿时垮下个脸,退到一旁兀自老实的站着。   大公子总算耳旁清静了,不由神色轻快的自己摆弄那柳枝条、盐粉及粗布巾帕。   而就在这个时候,窗子那儿传来动静,王全德精神一振,先大公子一步将缝那儿传来的一个册字接了过一,脸上笑意盎然,呈在自己双掌上恭敬的上前,道:“老天真是开眼,终是舍不得将我从大公子身旁驱离的。”   大公子无奈的摇了摇头,一手拿起册子另一手便将手中巾帕往王全德手上一扔,道:“这个点已然过了早膳之时,你随意拿一些便罢,莫要扰了他人。”   王全德嘻嘻一笑,应声便一溜儿下去办了。   其实,还真不用他操心,院子虽然比一般人家要大,但也架不住开了门到厨房取水与倒水这等动静。   里长媳妇早就在那儿留意着了,没过多久,一台子热气腾腾的早点就已经摆好了。   别看王全德在大公子面前,时常在角色称呼与扮演上要漏个嘴啥的,那可是他在确保万无一失的情况下故意放水,以示自己无论何时何地,都心存对大公子这个主子的敬意。   人家对外那可是是上上下下照应妥贴、八面玲珑把水端平的好手。   “这天寒地冻的,这么些天的叨扰,也亏得你们有心。”王全德一边与里长媳妇说着闲话道着谢、一边不动声色给里长媳妇一绽成色十足的雪花银。   里长媳妇接过来一看,浑身止不住就激动了起来。   到底是侯府世子的贴身人,瞧这出手大方的。   “若是方便,那就还请明日一早备下些白面馒头与咸菜,也好在路上解解饥。”王全德也懒得听她马上出口的推辞话语,对于他来说都是些废话,他笑容不变、客气温和的继续道。   “方便方便!”里长媳妇忙不迭的应声,随后关切道:“馒头与咸菜,那岂不是太粗糙了?”   候府世子在路上就吃这些?怎么说也要烙一些带着馅的饼啊!反正天冷,几天功夫不会坏的。   “那你就瞧着办吧!”王全德暗自点头,觉得这户人家还算实诚,笑容不免多了几分真心,道:“出门在外,我们也不挑食。”   这几句话功夫,内室的大公子已经将名册粗粗的翻了一遍,整个镇子上的适龄女子倒也还好,统共几十人而已。不过在大公子看来,届时按正常选妃一套下来,至多不过几口人能过红使的初选。   也不晓得那个‘福星’到底长成何模样?   是不是一个诣意下来,什么也不用查,直接往上送!?   想到这里,大公子不由浑身一抖。他特意绕弯过来,不就是心中不愉不服,要过来看看吗!?   不行,他要先细细筛选一遍,指不定还要特意去瞧瞧。   年方十五至十八……容貌尚佳……天性贞一、忠厚善良、举止庄重、有母仪相……   耳旁想起当初钦天监给出的‘福星’出生的大致地属范围之后,又给出了这么些词汇……前几个还有迹可循,后几个,鬼才知道那些品性该怎么挑选!?   大公子一边嗤笑一边手指快速点过一个个名讳,最终印在脑海里的便是这么几个人……   里长方时之女方嫣惠、柳员外嫡女柳芝婉、胡家长女胡香珊……   呵呵,这几个好像都有些耳熟啊……   不过,这些女子之中,方氏出自小吏人家、柳氏出自富户……唯有胡家的那个姑娘的出身,好似有些低微,不过是良家女子,身世也清白,原来尚且还勉强入围,如今被胡家老爹那番折腾……倒是没落的不怎么上品。   要不然,就赏一个小吏位给胡家!?赏给胡家的哪一个呢?   若是胡家大哥早些得秀才便也就不麻烦了!只是……眼下白身,不便加恩给他。   大公子蹙眉细思,疑虑且矛盾……   --------   王全德都摆放妥当之后,便到内室去寻大公子,顺便将他的安排也一一禀报了。   大公子回过神后,细细听了,并点了点头,将名册随手丢给王全德,便到了屏风外用了几样点心。   食不言、寝不语。   王全德默默的侍候着大公子,眼到手到,无比娴熟。   只是今日大公子仿佛在想心事,懒得理会他的无比贴心,既不让他歇手也不夸赞他的妥当。他倒是一猜便知,定然是那个所谓的‘福星’给弄的。   真是不晓得,这个福星到底是哪一个女子,这般千呼万换的,真是能够折腾人!   其实对于王全德来说,大公子这般当回事,着实没多大必要。反正又不是没有贴心人,那边还有个从小便放在身旁养到大的孙氏,不就一直在那候着吗!?   讨了大主子喜欢,比什么都强!这大公子一番折腾来寻,可让大主子多想多虑了,可如何是好啊!   “上次那个在镇子上遇到的……是胡家的姑娘?”大公子用到一半,突然放下筷箸,问道。   这不明知顾问吗?   “是胡家的闺女。”王全德心中稀奇,但却仍旧平静的低声应道。   “嗯!今天可是还银子的最后日子,也不晓得他怎么就有这闲情陪着一起疯。”大公子微微弯起唇角,饶有兴致的模样道。   这个‘他’,王全德一听就晓得是那个成靖侯世子。   “光有个爵位,没实职,何况还是个虚衔的世子而已,自然是闲的无事可做。”王全德无所谓的回道。   像这种功勋人家,听着高贵,可若没有皇恩,那就渐渐的降等,直到没落。   “你可别小瞧人家。”大公子笑的有些意味深长道:“你可有算算他们家的产业?”   成靖侯侯爷可不是省油的灯!若没有当初皇位之争,弃旧主投新主那一出。在废帝时代,那也是一等一的世家!而如今,即使顶了个背主之名,成靖侯府相较于其它世家来说,那也是拿的出手的。不过是现如今名声上差一些,仕途上暂且不得重用罢了!富贵与暗自的实力,想必是定然差不了的。   “那也不得是在大公子眼皮子底下?”王全德虽然对成靖侯有小小的‘旧怨’,但也不得不将成靖侯府放在眼里敬着,更是不得不承认,对于那个成靖侯府的世子,他也发自内心觉得婉惜,道:“不过,也真是可惜了,世子那身子骨……要不然,就凭他的那点子本事,也是能在金吾卫或锦衣卫、哪怕五城兵马司那儿,领些差事的。”   “瞧你就那么点心眼儿!动不动总拿人家的身子说事!”大公子真是无奈,道:“得!这次要是见到了成靖侯世子,我定然让他连本带息的好好赏你。”   “嘿呦!那就多谢大公子了。”王全德一脸惊喜模样,退后一步便深深作了个揖,嘻笑道:“还是大公子仁善,晓得疼我们这些人。”   说完,他又往大公子身旁凑了凑,低声道:“虽说这个时候不是逗蛐蛐的好时节,不过冬日里的也别有趣味……”   “你这投桃报李的还真是快!不过,现下里有正事要办,你且先一边去!”大公子揶揄的望着王全德,道。   王全德那是个极有眼色的,他不会忽略大公子在听到蛐蛐儿时,脸上瞬间露出的稀奇神色。   何况,作为近身服侍的,他又怎么会不晓得,大公子对这个的趣意与在里头被束缚的难受!?好不容易出宫来,还不让大公子参与一些民间乐趣,岂不是白搭了他贴身大伴的名头!?   这边王全德暗自计较着如何安排,大公子心里想着,便是要出门瞧瞧胡家的热闹。   ――――   街角小巷拐角处,真是个藏人偷听的好地方。   王全德从来没想到,一团英武之气、颇有祖父之风,矫健而不失沉稳的大公子,会要求他身边的锦衣卫、及他这个贴身的大伴,一同做私入民宅、行偷听偷看的勾当。   可怜了他自诩为全能,能□□、陪聊、陪弄乐子,却是可怜了他一身养出来的细皮嫩肉,翻墙踩高……可怜他的双手擦破了皮……他的心脏被吓的一颤一颤的……   有黄彬这个专门干苦力的就行了,为何一定要拉着他这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   好不容易挨到了胡家屋里头的闹腾‘戏’唱完,还没来得及放松身心,就被黄彬拉到了大公子身旁,做这个偷听的勾当,害的他大气也喘不了两口,只能憋着。   这下屋外头朗情妾意的‘戏’码也总算是落幕了。   “真是个心宽的!”王全德扶墙急喘了两口气,满心怨念又不能全发,只能撇嘴搞迁怒道:“她手里的那银子,能拿出来用吗?她那个老子,该养小的照样养着,无非压着不让进门罢了。倒是原本一个和乐的家,现在那块掩羞布都给扯了,这下该如何过?”   “天要下雨、爹移了心。既然都在外头养了,那块布早晚要扯了的。现下扯还能借着外力,措手不及给打压一回。”大公子眯着双眼,望着那阳光,觉得有些刺眼,他似笑非笑的瞟了略显‘呱噪’的王全德,给了一个冷眼,道:“将来扯,被打个措手不及的便调了个!只是没想到,堂堂的成靖侯世子,尽然也愿意插手这等事!?”   “还是大公子看事儿通透。”王全德听出大公子之意,连忙收了自己的情绪,躬身谄媚并转移话题道:“是啊!确实是没料到,成靖侯世子看着严谨无甚情趣。却没想,在此这么些时日,还整出了怜香惜玉的戏码啊!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大公子凉凉的瞥了一眼王全德,抿唇不语,像兀自沉吟着……又像是兀自与人置着气……   总之,脸色有些不太好!   张家……胡家……柳家……   成靖侯世子……   王全德正全速的开动脑子,意欲理清一些思路。   一旁的大公子突然道:“咱们要不也掺和一脚?”   “啊!?”王全德觉得自己一定是耳朵出了问题,他掏了掏,小心翼翼的问道:“大公子是要吃猪腿?”   大公子幽幽的看着王全德道:“你去办个差,办好了,赏你十斤猪脚下酒喝!”   王全德本能的觉得不是什么好事,他往后挪了挪脚步,一脸戒备道:“办砸了事小,丢了大公子的脸是大啊!”   “方才在里头都已经听了个七七八八,按说该晓得的一样不少……你去办差,想是不会办砸的!”大公子露出个促狭的笑容,对着王全德勾了勾手指。   王全德咽了咽唾沫,只能依言附耳过去…   王默默听完大公子的吩咐,不由苦着张脸,但嘴上的奉承是张嘴即来道:“大公子若不是身份所限,那肯定是个青天大老爷!是要受百姓爱戴的!”   “嗯!你极具慧眼!”大公子算是难得的正面接受了王全德的奉承,他给了王全德赞赏的目光,随后拍了拍手,笑着对他,轻快道:“明日就要离开这儿,你的那个什么乐子呢?到底准备的如何?”   ――   天气依旧寒冷,呼出的气化作缕缕白烟。   离开胡家作别胡香珊,世子三人便往回行去。而在他们的身后,是锦衣卫黄彬带着人一路跟着。   世子又成了那清冷无波无澜的模样,他微微瞥过目光,嘴角翕翕看似正常张口吸气模样,其实嘴里有话,江义与程昭会意,忙碌聚集所有精神听着世子言语,道:“选秀将至……逆贼也伏诛,我们未时三刻便启程回京。”   所谓逆贼就是原忠心于废帝的那些人马。他们对对当初助了皇爷登大宝不满的成靖侯十分仇恨。故尔对成靖侯世子行刺伏诛。   他前几日里以命相赌的那个局,让皇城里的皇爷听闻之后,震怒异常。便也就使了人前来送信与接应。   可是,过几日启程也是无碍的,为何稍后便急着回京!?   好吧!即使稍后动身,也没太多稀奇的。大不了酉时投宿驿站,反正越是临近皇城,驿站也越多,条件也不错。   可这选秀将至……与他们有关吗?与成靖侯府有关吗?   江义与程昭心生疑惑,江义还有些糊涂,但程昭已经心中略略了然,随即心中一凛!   选秀名册内定然有胡家姑娘的名子。而那位……已然拿去审阅过!   世子对胡家的姑娘显然也并不是水过无痕!如此一来,胡家的姑娘……将来到底是进宫,还是入成靖侯府……这真是要看世子之后是否铁了心,若是铁了心,必然又有一番算计!   而那位得皇爷恩宠的孙子,可不是省油的灯!   程昭不由越想越惊心!面色也渐渐凝重起来。   江义看出端倪,只是顾忌身后跟随的‘尾巴’,这才强忍着按压住内心的焦急。   ---------   直至到了李秀才屋子,两人各自做好了启程的准备。   各自坐下休憩之时,心有灵犀的面面相觑、却难得的没有流露出互相鄙视与抬讧之意。   程昭素来喜爱捉弄江义,他故意作出一番恍然大悟的表情,拍了自己脑袋道:“怪道……”   江义虽然时常与程昭斗嘴,一脸不服气的模样。可真遇到事,论起动脑子却是打心底里服他,见状立马凑过来,也不与程昭计较他的做作,舔着脸凑过去,期翼中带着好奇道:“怪道如何?快说呀!”   “大冷天的,要喝杯热茶暖暖。”程昭斜睨江义一眼,恢复高深莫测的样子,用手指了指一旁的茶盏道:“前日子里上镇子上去换银票,听闻你弄了些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不就是茶叶吗!?他完全是因为世子,这才特意弄来的。他本人是从不讲究这些的。   “弄了些武夷山的老君眉。”江义抬眼看程昭,摊了摊手道:“全都给世子了。”   “你就没留一些?”程昭不信问道。   “没有!”江义恢复原来坐姿,一脸坦荡荡的回道。   “哼!”程昭扯了扯嘴角,轻声冷笑道:“那就用你那副笨脑袋,好好的细细的想想吧!”   说着,他便起身就要往外走,只是脚步放的特别慢。   江义坐在那儿,脸上渐渐浮现纠结神色,最后似是下了老大的决心、一脸被割了肉的神情,道:“止步吧!我这儿有世子让送至李秀才那儿一些。挪给你!”   “原来是私下里克扣的啊!”程昭心中暗笑,嘴上却故意带着恍然,且毫不留情的道:“李秀才要是晓得了,还不把你骂个几天几夜的!?”   “你就别装着才知道的模样了。”江义这回倒是聪明了,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拿着茶壶给泡上了茶叶,滚烫的水入杯盏,顿时一股清香扑鼻而来,见着程昭一脸向往的样子,他对着程昭讥笑道:“要不是吃准了我,你会这么笃定的诈我?”   以李秀才的得性,虽然因为他常常吐糟菜品不佳而得罪了李秀才,但相比于自己的‘实诚’,李秀才更不信任程昭。故尔若是由程昭告发了江义,李秀才一时之间懒得辨别,只会秉承着‘一锅端’谁也不放过,将他们两个一起骂!   “我这也是为你好。”程昭被他识穿了意图,往回走去,坐至江义旁边,拿起一旁的杯盖将茶水盖住,随后大言不惭道:“这事我既已猜到,如今便是与你同甘共苦、同仇敌忾在一条船上,你不用担忧将来被告发,除去这一大隐患,岂不是高枕无忧!?”   “你拉倒吧!”江义难得的有鄙视程昭的机会,此时不用更待何时,他学着程昭以往模样,抬头斜眼、鼻孔都快朝到天上去了,冷哼道:“与虎谋皮,安能睡焉!?我这明明就是受你胁迫,这才不得不讨了李秀才的便宜来讨好你。”   若是换了江义去告状,相比于一向给人精明印象的程昭,李秀才会偏信江义几分的。当然骂完了程昭,也不会给江义好脸色的。   “嘿呦,学会诬陷了啊!”程昭嘻笑的拿起杯盏,挪移杯盖至三分闻了闻溢出的茶香,随后拿起杯盖刮了刮茶汤,也不怕烫的稀溜入口,虽是被烫的本能蹙眉但却意犹未尽的赞道:“果然好茶、果然好茶!这该有月余没喝上了!”   “快说!”江义对程昭并不是个有耐心的人,见程昭拖延了这么一会儿,不由催促道:“怪道些什么?为何世子会提到选秀?选秀干我等何事?”   “若是京中红使来了,我想……凭着那胡家姑娘情况,应该是能过初选。”程昭放下茶盏,正色的循循善诱道。   “那是好事啊!”江义不由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胡家大娘有靠了。”若是能屏雀中选,以胡家姑娘的脾性,那胡家老爹应该不会乱来吧!   “怕就怕咱们世子……”程昭悄声道:“自古宫里选秀,若能得恩赐,除了配给皇子,还能配给宗室侯爵。”   “那更好啊!”江义道:“若是胡家姑娘不能进宫,那便配给宗室侯爵,也是一样啊!”总之,比现在一个没权没势没钱,不受重视的小丫头要强多了。   程昭的世界里,话说一半、领悟一半便是交际的原则,可是自打遇到江义,他觉得自己小半辈子所经历的都是个屁!   江义最见不得程昭这副鸟样子,什么嘛!说话都说不清楚,还一脸鄙视的眼神看着自己。搞得自己像是个二百五一样。   程昭觉得有些无力,不过事关世子,他觉得还是自己让一步好了!省的这个棒槌脑袋瓜子想破了,也跟不上他。   真不知道自己拿不太准的情况下,找江义来共同整理思路,到底是对还是错。   “世子受难为避开纷扰,特意将人化整为零,只带我俩进此黄坡村,意欲绕道再至京城。”程昭深吸一口气,决定娓娓道来,道:“起初我还没当回事,但自从……那位……也带了人到此处,不得不令我想起世子曾提到的福星,曾提到的皇爷独断与多疑……”   江义听完程昭开始说人话了,不由细细聆听。尤其是事涉皇城,江义一边皱眉一边细想,毕竟他自认反应速度不如程昭,但和普通人相比,他觉得自己领悟能力是不差的。   果然没多久,江义倒也露出一番恍然的神色,随后又是一番惊诧模样,程昭松了口气,知晓他是自个儿想明白了。   于是程昭继续道:“皇太孙自小受封,宠见于皇爷更甚太子,如今眼见就要十九,皇爷若是没个心思要包揽太孙婚事,岂会候在如今还不决断?”   “那如此看来,皇爷中意的那个‘福星’便极有可能出在此处。”江义先是肯定,随后又有疑惑道:“可这与胡家那个姑娘有何相关?”   “如若我没猜错,那传过来给世子的密信,定然有更详细之说,世子极有可能觉得……”程昭起初也是与江义一个思路,直到此时他抽丝剥茧之下,越想越觉得心惊,不由喃喃道:“难不成,世子认为是胡家姑娘?”   世子凭什么断定是胡家姑娘!?   若是这样,那真是比他想像中还要麻烦。   难怪世子会特别留意胡家!?   他一直潜意识的告诉自己,是由于江义莽撞之下拉着胡家姑娘给世子救治,之后这才有了最初始的牵扯。   此话一出,江义顿时激动的跳将起来,结巴结巴道:“若……她是福星,世子意欲何为?你的意思是说,咱们世子瞧上了胡家姑娘,这才关心选秀之事的!?”哎呀呀!这可是和皇家抢媳妇啊!世子真是太有种了!是真汉子!   江义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有些激动起来!   程昭见江义的模样,实在没忍住!直接丢了个警告的大白眼过去。   见江义收敛情绪,程昭继续拧眉忧虑细思起来……   世子的异样,及与胡家姑娘的牵扯也不算浅了,而且方才世子还许诺给人家,将来会照应着她。   如此看来,如若胡家姑娘被选进宫为妃,那内宫不得干政,世子身份本就敏感,这般行事……将来可怎么是好!?   而且,如今那一位正主子也在此处,他带着那么许多锦衣卫前来,现下更是探得他们成靖侯府的人也在此处。若是世子与胡家姑娘之间的约定承诺给了他知晓,这对于胡家姑娘与自家世子来说,到底不是件好事啊!   程昭转了这许多的念头,心头沉沉道:“开国时定下规矩,民间有良家女可进选宫妃,宗室间也会遵循,但余下的侯爵伯府却是未必会讲一这一套,他们讲究个门当户对。怕就怕世子已经做好打算,那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了!”   “若福星被推算出来就在此处,那适龄女子少说也有不下几十余位。”江义自我安慰道:“兴许福星并不是胡家姑娘呢!到时候,如若世子有意,总归不论是娶了做正室还是侧室,哪怕是个妾室,应当也是胡家姑娘的福缘,子嗣上了族谱也是另一种福份。”   可要是福星是那个胡家姑娘呢!?程昭凉凉的看了一眼江义,双唇翕动,终是没有说出口。   但程昭觉得自己这个断定,着实不利于他们。   兴许是重压在前,被江义这一说,程昭摇了摇头,他也宁愿相信江义的话是对的,道:“如若那样,倒是皆大欢喜,世子身旁有胡家姑娘也是令人心安。”至少发起病来,还有急救之法。   顿了顿他又道:“对于胡家来说,想必也是乐见其成。”胡家一团糟糕,有了成靖侯府撑腰,胡家的那个外室就算进了门子,恐怕也不敢掀出什么风浪来。而且胡家背靠侯府,胡家两小子将来的前程定然比现下要好。   想到此处,程昭不免心底松了松。   可松过之后,不知为何那一口浊气始终吐不掉,如石头一般压在心中的压抑之感也挥之不去。他意欲再说什么,可江义于一旁早已经乐呵呵了起来,道:“哎呀!这茶就是好喝。明日便要赶路,我稍后便要去收拾收拾。”   对啊!就要启程回京城,到时候禀了侯爷与夫人给世子安排个屋里人,兴许就揭过了这页。   总之,确保世子平安无事,其余的是管不着了。   第六十二章 妒忌   张二牛的案子,张家人真的是失了分寸,着实拖不到什么人,也没有太多的银钱打点。   张家大娘又急又惊病倒在床榻之上,张大牛也不上私塾,成天里县衙村里两头跑,张家老爹腿脚不便,却是要顶着家里的琐事与照顾生病的张家大娘,不久也躺在床上动不了了。   张大牛每日里一身疲惫的归了家,第一件事便是张罗着第二日一整日的饭食,但到了今时今日,他着实也没法再上衙门里去探什么情况,家里的两个老的都不能动了,他只能一大早上起来,侍候好爹娘。寻思着下午弄妥当了现过去。   “这是参汤。”将家里仅存的一些补品都用了,唯一的一根十年参也用完了,张大牛分了大碗,给张家老爹与张家大娘一人一碗端了过去,道:“爹娘你们乘热都喝了吧!”   “二牛的积蓄是不是也用了?”家里的积蓄这几天如流水般的出去,不得已,只能用了张二牛上一次留下的一些银钱,但她因此却想起了胡香珊,一脸愤恨道:“我当时怎么就糊了眼,看上了胡家的姑娘,连她爹都说好是扫把星,果然就将霉运带了过来……”   对于自家阿娘对胡家姑娘的怨念,也不晓得怎么会一日强过一日。   张大牛与张家老爹听着,都各自觉得烦不胜烦!   张家老爹一声喝斥道:“你嚎什么嚎!都什么时候了?你这样总是骂骂咧咧的有啥用?”   “我心里舒坦!”张家大娘刺激受的太大,对张家老爹的喝斥不甘示弱道:“没有她,我们张家会这样吗”   从心底里来讲,张家老爹也是觉得自家之所心开始多事,就是从为了到胡家提亲置办礼品给弄出来的,虽然他一个男人家觉得自家婆娘有些过于苛责胡家姑娘,但到底事已至此,心中也是有一丝埋怨之意的。   “再多报怨也没用,伤了精神就白瞎了这些药材与参汤的功效。”张大牛早就体察到自家爹娘的心思,碍于是长辈,且还毕竟是张二牛的事,便偶尔适可而止的说两句,却也从不多言,但今日这样的情况,张大牛真是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他一边服侍爹娘用参汤一边劝道:“真说起来,其实人与人是有缘份的,尤其是与柳家的姑娘比,娘也就越发不喜胡二丫,这都无可厚非,将来不来往便是。何必总是要将人家姑娘家往坏里扯,对她总归是不好!且现下二牛还在牢里,你成天里这样撒着气总也不是个事……”   张家大娘起初还能听进去,之后说到她不该总说胡家姑娘,不由就要冒火,一旁的张家老爹倒是觉得在理,他强势的阻止了还欲张嘴辩驳的张家大娘,深深叹了口气道:“大牛说的在理,横竖人家一个姑娘家,之前对咱们家那也是仁至义尽,何况,胡家当家的不是在市集上,因着咱们家二牛也遭了殃了?这事真论起来,也不晓得是怎么个起因呢!”   再是个什么起因,都与胡家姑娘搭不上边。   张大牛暗自腹诽着,但好不容易自家娘被爹压制的平静了一会儿,他可不敢再多说什么而去撩拨。   收了碗碟,张大牛给张家老爹与张家大娘掖了掖被褥,侍候他们躺下,便起身欲往外走,猛的身后传来一声床铺拍打之声。   惊到张大牛,同时也惊到了睡在一旁的张家老爹。   “带信给柳家的姑娘。”张家大娘猛的坐直了身子,眼睛里满是期翼与一抹强势道:“若是她说动家中的长辈,借着她们家的势,解了张二牛的灾祸,我就瞎出这张老脸,上门去求娶她进门。”   张大牛有些不可思议,觉得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他真是弄不懂了,自家阿娘这是病急乱投医吧!   就他们老张家的情况,她哪儿来的底气去上门求娶柳员外家的姑娘。   “这事不好办!”张家老爹的眉头拧成了个疙瘩,显然他也是这样想的,但是他到底也有至少一半的心思,与张家大娘一致,道:“柳家姑娘是自个儿带着丫鬟过来,也不晓得柳员外是个什么心思?”   “再是个什么心思,也架不住他家的姑娘喜欢咱家的二牛!”张家大娘掀了被子,就要下炕,略带得意的道:“事情闹大了,丢的可是他们柳家的脸。”   张家的脸也丢光了!   “娘!”张大牛臊红了一张脸,急切的大声阻止道:“万一柳家的见事情闹大不可收拾,上了衙门告二牛诱拐良家女子,那可怎么是好?”   这简直是瓦上添霜啊!   张家大娘从没见大儿子这样对他,不由愣愣的停了手中动作。   “爹娘身子骨不好,一会儿我要外出去筹些银子找个诉师。”张大牛越想越觉得不能让自家爹娘乱来,他难得的表达着自己的强硬道:“我会将门锁了,省得有什么人进来打扰了二老的休憩……”   “小兔崽子,你反了天了!尽敢将你娘老子锁家里?”张家大娘反应过来,直接将炕上的竹棉枕往张大牛身上扔去,骂道:“你个不孝的东西,书都读到狗肚子了?”   一面骂一面就哀凄起来。   张家老爹的脸色也不好看,他不比张家大娘反应如此强烈,但也是不满道:“你即使不放心你娘,也不能这样待她?”何况,我还在家里头待着呢!臭小子!连自个儿老子也要一并锁家里!后面的话是不好说的,否则还不定怎么刺激到孩子她娘呢!   张大牛站在原地,一张脸由红变紫,苦恼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但他心底里真不觉得将自家娘禁在家里有什么不对!   张家大娘看到家里如此僵局,不由坐在床沿又哭嚎起来,道:“你说这都什么个事啊!二牛啊!你真是瞎了眼啊!那么一个柳家的姑娘你不要,非要念着那个胡家的……”   她这么一嚎,便任由张家老爹再怎么阻拦也无用了。张大牛更是一个头几个大,急的在站在原地打起了转,最后索性一跺脚便往屋外挪步走了。   张大牛一走,张家大娘便渐渐止住了声音,倒头闷上被褥便闭上了眼睛,暗处盘算着自己该如何做。   而张家老爹被这么一闹,见张家大娘一副精力不济从而睡下安生的模样,他松了老大一口气,从炕上起身便到厨房去生火,看看灶上还有什么做上一顿饭,也好给自家长子减轻一些负担。   而就在张家老爹离去不久,张家大娘也快速穿衣起身,悄悄的开了屋门、再悄悄的开了院门,一路往外寻了个村头赶车人家的大小子,给了几个铜钱,不待那小子露出嫌弃的神色,她挺直身子、胸有成竹对他道:“去!替我送个口信给柳家的大姑娘。到时候自有她的打赏,够你吃两顿好的了!”   ------   那赶车家的大小子,也是因为天寒地冻心疼自家阿爹,这才替了在外头侯些活计来承担着养家糊口之责。   但是,也正是因着天寒地冻出门的人少,这活计不多之下,又快要到了午膳时分,他正犹豫着先回家一倘吃个热汤热水的,还是再等等。到底也候了一上午了,就此收工家去,总觉得亏的慌。   就在这个时候,他遇上了张家大娘,半信半疑的往柳府里赶,还真让他惊喜不已,不但得了柳家的热饭招待,更是得了半两银子的赏钱。   倒座房里,茶香袅袅,仿佛这样的一个氛围,便可烦臊不已的心得到片刻宁静。   杜仲坐在圈椅上,听着他惯用的小厮回话,脸上不带任何表情,道:“招待的可还妥当?”   “自是妥当的。”小厮回话道:“还给了打赏,瞧他脸上的喜色,一副难以自抑的要与人言语的模样。”   “嗯!”杜仲道:“带的口信就直接报与大小姐吧!”   小厮应声退下之后,就自去寻了柳芝婉身旁的丫鬟。   内院的柳芝婉一得消息,便慌乱的六神无主。她唯一想到的便是去求杜仲。   饶是杜仲早有所料,可当柳芝婉求着过来时,本就压抑了情绪的他,不可抑止的还是起了一层强烈的不服与涛天的怒意。   出了屋子,站在院子里受了些寒冷许久,这才强自忍耐了下来,并换上了一脸震惊的表情,步履匆匆的去见柳芝婉。   一身丁香色妆花褙子,一张白嫩如玉如瓜子脸,正挂满了泪珠,柔弱的样子,让杜仲看的心火更旺,不知为何,他有一种想上前狠狠的掐一把的冲动。   “快救救二牛!我知道你有办法的。”杜芝婉不敢去求自家阿爹,更不会去求继母,她唯一想到的便是杜仲,她下意识的知道,杜仲是不会拒绝她的。她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来他想得到她。此时她再也顾不得什么要远离他自我警告,急急的上前拉住他的衣袖喃喃道:“我知道你有办法的。”   “你这样拉着我,要我怎么去奔走?”杜仲看着她那纤长细白的双手,在他的青色衣袖间来回抓摇着,他猛的一把抓住就想甩开,但看着柳芝婉受惊的双眼,他压抑着自己,继续着一副焦急的神情,却是温柔的劝慰道:“你喝口热茶,坐下擦擦眼泪。”   拉着柳芝婉的手,颇为自然的将她牵到一旁坐下,拍了拍她的孱弱的肩膀,就像是一位沉稳温和的兄长般,让柳芝婉心里稍稍安定。   “我这使人去打听。”杜仲笑的十分温和,但心绪已乱、且又涉世未深的柳芝婉哪儿瞧得出来,他的笑意根本不达眼底,甚至他的笑容隐隐还有一种得逞般的爽快阴鸷。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杜仲一身寒气的掀帘入内,一直靠在榻旁的柳芝婉满脸希翼的望了过去,头一次生出一些依赖与信任之感。   可这信赖与期翼并没有持续多久,每回杜仲带来的消息都让柳芝婉十分失望。来回奔波了几回也是徒劳,最后一次杜仲进来之时,满脸颓丧自责的道:“大小姐,还请恕我无能。”   柳芝婉满含希望的目光瞬间黯淡下来,随之眼泪扑簌簌的掉落下来,悲伤无助道:“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这在里头得受多少苦?万一……”   她的模样吓坏了一旁的小丫鬟,这要是被柳老爷与柳夫人探出实情,她轻则被发卖、重则被杖责就有可能。   杜仲看着柳芝婉失魂落魄的模样,他的双手紧紧捏成了拳,愤恨到狰狞的表情因为低垂下的头而让人无法瞧清楚。   “备银子……备银子……”突然间,柳芝婉像是抓到了个救命稻草般的想到了什么,她紧紧抓住小丫鬟的手道:“将银子先送到张家,让他们记得打点……我……我……”说着话,她便转头进了内室,急急的翻找自己案旁的一个红漆百宝漆盒。   从一旁的针线篓子里翻找出零头布,包了一些银子与首饰,随后又似个没头苍蝇似的出来,递给依然垂着头的杜仲,道:“这些够不够?烦劳你拿去给张家的婶子!”   慌里慌张、没头没脑的拉着杜仲一通说之说,杜仲始终垂着头,这让柳芝婉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手上抓着杜仲的力道也渐渐小了一些。   杜仲看着紧抓住自己胳膊的双手松脱,他意识到自己的异状不能被发现,于是迅速调整了心情,缓缓抬头时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温和道:“别哭了,看你脸上和个大花猫似的。”   这个笑容落到柳芝婉的眼里,觉得有股安定她心的作用。她顿觉松了口气。   ―――   为什么?为什么张二牛犯了命案,她还不离不弃?   为什么?那张家人所作所为,就是违反礼教廉耻,她还惘顾多年所受的教导,私下里送钱拖人?   凭什么?凭什么?   杜仲一路疾走,不知道怎么,自己就已经离开柳宅,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正常呼息。但右手上握着的银两,让他一直觉烫意难忍,他想狠狠的砸向地面,又想将此扔向那冰封的湖面。   但是,他都没有。   站在街上,望着人来人往的市集,他缓缓举起右手,望着那湖色缠枝纹布包,他的喉咙里放出两声阴沉至极的笑声。   让已经跟了他一段路的四赖子听在耳里,不自觉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杜爷?”四赖子自上一次做好了杜仲交待的事后,便开始渐渐有了些的余钱,又憧憬起将来离开保定府的未来,自然是愈发跟紧了杜仲,只是自驱赶了那个与张二牛沾边的胡家卖菜之后,杜仲就不大出柳宅。   他抓耳挠腮的几日,便跑到柳宅附近晃悠,今日这一见自然是紧紧跟着了,见杜仲情绪有些郁积,不由觉得应该有活干了,于是大着胆子,上前道:“是哪个不长眼的,让杜爷挂了心?我四赖子其它本事没有,知恩图报的心力还是有的。杜爷只要吩咐一声……”   四赖子什么心思,杜仲心时清楚的很。他自然是不会将这种油皮混子当成心腹,但到底利用着做些坏事脏事,还是用的不错。   “最近无事可做?”杜仲将那布包收进怀中,冷眼瞟向一旁舔着一张讨好笑意脸的四赖子道。   “这里里外外,除了杜爷时常赏口饭吃,还有谁能有这等好心,管得了我们的死活?”四赖子那一双豆子眼,紧紧盯着那被杜仲收进怀里的布包,随后滴溜溜的转着,说着讨好的话道:“何况,我还指着多赚些钱,将来离开保定府过好日子呢!”   这些都是提示着他曾经为杜爷做事的经历,一方面点着他缺银钱,另一方面也点到了他将来要离开此处。   “五十两银子。”对于四赖子言语中的暗示与隐隐威胁,杜仲不置可否,他双手握着放在身前,微微抬头望向那萧瑟的树木,眼中燃起要毁灭一切的疯狂,他低沉的嗓音道:“我要……让人晓得,他就是个沾不得的……沾不得的,任谁遇见他,就都要走霉运,走霉运!”   ------   胡香珊透过那开着一半的门望着眼前两个人,狐疑而又满怀戒备。她的灵敏直觉告诉他,眼前的两人不是良善之辈。   一个形容猥亵,身形瘦小,另一个身姿如竹、却可惜了满身充满着阴郁、仿佛全世界都欠他似的削瘦男子。   几次磨嘴拉锯之下,胡香珊便意识到他们确实是怀有恶意。   “两位走错了门吧?”胡香珊堵在门口,冷下脸就要关上只开了一小半的院门,道:“这日头马上就要斜西了,好走不送。”   “哎哎!”四赖子真是急了,他真是没想到遇到了泼辣精明货,一边阻止着要推门而入,一边嘴上继续叫嚷道:“小娘子真是没有规矩,哪有见着贵客,门只开一半就要关上的?”   “你们是哪门子的贵客?”胡香珊心知是遇到了无赖,虽然不明缘由,但毕竟家中只有她一人,她毫不示弱,继续使力意欲将两人给关到门外,道:“小心我报官,将你们抓起来,判个私闯民宅之罪。”   “嘿呦!你能啊!衙门八字开,有钱没钱莫进来!”四赖子撩起袖子,便与胡香珊继续顶着门,道:“何况,你也不打听打听,我身后的这位爷是什么出身?那可是进了衙门都不需要跪的主儿?你还去报官?小心话没说清楚,倒让你给跪残了!”   进衙门不要跪!那便至少是有功名的。   且瞧这四赖子所言,显然是都设想了应对之法,胡香珊更加肯定这两人是有备而来。   她已经与他们顶门顶的气喘吁吁,不由的暗自急了起来。   自家爹又去寻那外室处,而自家娘在经历了这些事之后,心觉的有些闷,便去李秀才处给大兄与小弟送些衣食,以图换换心情。   而她也正是以为是阿娘归家了,这才跑去开门,没想到等门开了一个缝之后,便被大力撞开,好在她及时反应过来,门栓没有打开,这才死守着将门堵在一半处。   “哼!你们这等大胆妄为的宵小之辈,放着正经营生不做,却是有闲功夫私闯普通百姓家宅,意欲何为有目共睹,青天大老爷是咱们这儿的父母官,不会冤枉了一个好人,却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胡香珊掷地有声的回击,但心里真正是着急吐槽,希望窝在屋子里的邻里听到异动,能出来个人瞧瞧!且……怎么阿娘还不归家?   但凡有一个人出来瞧见这等对峙的异状,便可以去寻更多的人来帮忙了。   如今,她不能叫唤的太过明显,她力气不够,必须得防着对方狗急跳墙的直接冲进来将她给咔嚓了!一边想一边全神戒备的望着那贼眉鼠眼身后的阴郁男子,思量着,如果那个阴郁男子帮着贼眉鼠眼的男子一起,估计自己即使是仗着门栓未开的优势,也是真的顶不住这半开门的状态的。   操!这小娘们的力气还挺大!   四赖子又是威胁又是使力,不由也是出了一身簿汗,可他这么多年的混油子做下来,也不是傻子。他心思一转,便明了两人不能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姿势!拖下去,对他们是不利的。   “看你一个小娘子也不懂事。”四赖子突然撤了力道,但他却迅速且大剌剌的、索性无赖到底将双手插在两门打开的缝里,交叉着扒拉着门,算是以逸待劳。这一下无论胡香珊用不用力,都注定了无法将门合上。   四赖子得意一笑,想着来时,杜仲之意是:不拘何由,只管为难胡家。他不由撂下更加为难的话语道:“小爷我也不是个小气的人,你只要下跪给我与我身后的这位大爷叩几个响头,我们便不与你计较这失礼之罪。否则,哼哼!稍后与你那同伙嫌疑之罪并罚,可莫要怪爷们不给你悔改的机会?”   同伙嫌疑之罪!?看来是与张二牛有关。   胡香珊脑子迅速反应过来,她本就觉得张二牛之事蹊跷。但因着自家之事,一直没有多余之力去问及,此时这才歇下来,便被人欺上了门了。   胡香珊站在那儿若有所思,落在四赖子眼里,却是觉得她束手无措,不免更加嚣张的催促道:“怎么样?还不下跪?”   ‘下跪’对于胡香珊来说,两辈子加一块儿,都没怎么跪过。活人那也只是跪过皇帝。其余的寥寥可数的基本上都是逝去的祖宗。没道理这一辈子,莫名其妙的便要给两个上门滋事的无赖子下跪祈求什么。   “我怕你消受不起!”胡香珊看着眼前两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跑出来的‘疯子’,她冷冷一笑,讥讽道:“这两位小哥,不晓得你收了人家多少个铜板,怎么就大老远到此处,踩着我一个弱女子的肩膀与脊梁,放下为人最基本的是非正直,去替他人擦鞋灰呢!”其实她想说的是:舔屁股!   四赖子本就是个混子,且事实上也确实是被胡香珊说了个大概。   胡家的事情,他们来之前也早就打听清楚了,胡家两个兄弟宿在私塾里与夫子共住,巧的是连胡家娘老子也都不在,冬天里只要没闹出什么来而惊扰到村子里其他人,大多数人都是窝在屋子里,极少在外走动的情况下,他们这才敢上前这般应门。   想到身后的杜仲依然站在那儿瞧着,四赖子不禁挺了挺胸,一手仍旧插在门缝处,一手已经握起且抬起翘起大拇哥往后豪气一指,厚颜无耻道:“我四赖子为人那是大家都晓的人。我让你跪我与杜爷,那也是抬举你,镇子上多少人想跪,杜爷都不给呢!我要是你,不但跪了杜爷,还会跪跪我这个引荐人。”   自报家门了啊!   他是四赖子……确是是个混油子的名讳……那么身后那个人便是所谓的杜爷!   “这真是稀罕。”胡香珊再次不屑的撇了瞥嘴,同时她眼角的余光瞄了瞄在四赖子身后、一直无动于衷的那个杜爷,心里快速转着思量:她势单力簿,只能继续采用拖延之术。四赖子就是个收钱办事的……后面那个杜爷……应该才是主谋……不过她暂时没有把握镇住他,唯一的办法就是……她快速的盘算着解脱之法……   待拿定主意,她当下一脸怒意上脸,道:“你还指望着我一介良民跪你,也不看看你受不受得起。”   “良民!?良民怎地了?”四赖子被胡香珊突然的气势惊了一下,回过神来之后,不由的恼羞成怒起来道:“你是良民?难不成我就不是良民了?”   “你也配做良民?你就一人渣渣,瞧你的作派,比奴才都谄媚,谁家敢用你做奴才那也是倒了几辈子的血霉了。”胡香珊乘势继续往前,随后见四赖子嘻笑的脸色终于大变,她接着道:“在外仗势欺人、为虎作伥,可别犯了事儿连累到主家。”   “哎呦!你当你是谁?你以为你是贵人家的?我呸!你一个乡野之女,也要有那个命才是。”四赖子是彻底被激怒了,他上前就要挥手打人,但奈何一手插着门缝,暂时不能挪动,另一手虽然可以伸进去,但力道减少许多,只能上下左右的胡乱挥动一番。   胡香珊阻挡姿势不变,只是上半身朝后微仰以避开四赖子的攻击。只是她的双眼紧紧盯着四赖子的动作,看似在防备着他的击打,实际上,她在等着一次过关的时机。   “我有没有那个命不是你说的算。”胡香珊就等着四赖子失了分寸,她一边紧紧拉着门栓准备好随时发力,一边继续驳着四赖子道:“你又不是批命的,怎知知人将来如何?倒是你自己,好好想想自己会是个什么下场,天道循环,今日你仗势欺人、坏事做绝,它日小心官府将你捉拿……”   “我呸呸呸!”四赖子简直要气炸了,这还能让胡香珊继续说下去吗!?可打又打不到,骂又骂不过,他憋着张紫涨的脸大声的打断胡香珊,胡乱道:“你……你个乡野村妇,还天道啥的……告诉你,你四大爷我这辈子会过的好着呢!倒是你,还官府捉拿……你以为你是娘娘命?就凭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你指得动官府老爷吗?你那相好的什么二牛还关在牢里呢!你恐怕连府衙的门朝哪开都不晓的吧!”   “嘴里留口德吧!”胡香珊反过来呸四赖子一口,满意的看着他脸色更紫了之后,反而慢悠悠道:“是贵人命或是娘娘命,早说了你不是批命的。你晓得个什么?你有那本事,还是批一批自己是个什么破落命吧!哈哈哈!”说完话,便作势大笑以夸大嘲讽的力度。   四赖子感觉到自己那稀松逢乱的头发,都要根根竖起来了!而就在他脑海里紧绷的弦濒临崩断的边缘时,胡香珊深吸了口气,鼓足大力便将门狠狠一关,四赖子双手臂处顿时传来剧痛,让他在本能的自我保护与彻底失去了理智想要反击的双重意愿之下,伸回了挡在门逢处的双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胡香珊便猛力将门成功一阖,随后便是快速的落栓声。   这变故只发生在几个呼息之间。   杜仲先头里,越听越是蹙眉,心底里隐隐觉得有些怪异,但在他还未察觉清楚胡香珊的意图以作出提醒之时,就听耳旁传来四赖子的一声惨叫,随后便是一声极响的关门与上门栓的声音。   随后,混合着还未停止的四赖子的哀号呼痛之声。便听到门内胡香珊扯着喉咙大声叫唤道:“来人啊!上门抢劫啦!快报官啊!上门抢劫啦!快报官啊!”门被紧紧的阖上了,胡香珊用背脊死死抵住,然后扯开嗓子、放心大胆的高声呼救!   四赖子一听这几声嚎叫,更是怒极上涌,他涨紫了脸皮便上前嘭嘭的大力拍门,同时叫骂道:“小娘们儿!你开门!看小爷我不教训你!”说着,就拿脚踹上了大门。   这一声声的威胁声、踹门声,与胡香珊的呼救声相呼应。   一时间,村子里哪怕是再没反应过来、或是犹豫踌躇的邻里,也纷纷拿着家里的木棍与笤帚出来,有几个机灵的,便各自往里长家处报讯。   杜仲眼瞧着形势大变,不由的快速拉了四赖子要离开。   只是,他们两人没一会儿便被村民团团围住。   尤其是近来村子里不太平,一会儿来了贵人、一会儿出了上门打劫私塾之事、一会又出了个嫌疑犯,里长这几日那是草木皆兵,这一有动静,便以最快的速度匆匆赶来。   第六十三章 趣投   又是听壁角!   反正也不晓得是第几次了,王全德渐渐的,已经有些淡定了。   自家大公子离宫那是不稀奇的,反正自小就被大主子带在身边,征战巡防的次数也多。但单独被允着出来,那可是第一次。   而正是因为这第一次,让他深刻体会到了,自家大公子的另一面。   他跟在自家大公子身后,早已经强迫自己想明白、并接受了现状且定下心跟随。   “有胆识!”大公子背着手站在街角,唇边那儿弯起的弧度与脸上毫不掩饰的兴趣与赞赏,比先头的几次都更加明显,道:“一个长在村里的乡野女子,不言不语时瞧着气质淑华,遇了事需应变之时便展露聪明巧慧,虽偶有不足,倒也算是倾尽利用身边所有机缘……算得上有胆有谋。真是应了那一句‘静如处子,动如脱兔’!怪道……让我时常历练……”说到后头,有一种释怀了的感慨。   这算是明了与体会了大主子的用心了吗!?王全得偷偷瞄了大公子一眼,暗自腹诽!   “姜总归还是老的辣!”屏气敛声的王全德总算有说话的机会了,他上前躬身笑着接话道:“这民间还流传着俗语,老人家吃的盐比那后生吃的米还多!何况,在大主子眼里,大公子可是雄才大略的后继之人,平日里比起他人来,那可是如眼珠子般的疼爱,自当是想一股脑儿的将自个儿平生得来的宝贵经验,悉数传给您了!”   王全德这一番话说的还真是时候。   若是放在从前,换来的可能是大公子的一番无甚表情的余光一瞥。   但此时此处,正在大公子略有感慨与领悟之时,便是听的大公子心里十分感触。   “我瞧着她这番下去,总不是个事!”大公子沉吟了一会儿,便道:“她……家里是那个情况,又莫名沾惹到了闲帮……”   “关键还是那个张二牛的案子。”王全德一听就明悟其中之意,是担心胡家会被后续滋扰吧!他道:“在拿名册时,我便想着,要否同时让黄佥事递个话过去……想那县官应是会秉公办案的……”   “青天大老爷是咱们这儿的父母官,不会冤枉了一个好人,却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大公子重复着方才胡香珊说的话,再次弯了弯唇角,道:“去!将这句话也一并传过去,瞧瞧咱们大启的青天大老爷,当不当得起这句话!”   不是故意在抓人前,派人到里长处,将案件的经过大致的传了给他知晓吗!?   那他就不负所望,将这丰县的事管到底了!也看看这知县的断案的水平如何!?   王全德很快会意应诺。同时隐隐有一种感觉,这胡家的姑娘,即使不是那钦天监算出的福星,但若是她能借着这个东风,过了红使的初步筛选顺利的进了宫,那少不得会被宠一阵子。   “再去查查这胡家祖上!瞧她方才出言雅俗共存,应是得了启蒙的。”大公子继续道:“若真是来自于她的那个待考秀才的大兄,这几年间……也未免成果斐然……”   先头里胡家的情况,他们关注到现在,也是清楚了不少。   胡家那个长子胡征,其实也就不过几年读书的光景,且还是过了十岁之龄上的私塾。那跟着他拾捡些学问的胡家姑娘,言辞与行事如此不弱,那岂不是个聪慧明敏的种子!?   “不过,人嘴两面皮……”王全德想了一会儿,双手放在身前,侧面的提醒道:“逝去的太夫人,那可是天下贤淑表率啊!”   若是这胡家的姑娘事迹传了回去,便要着重看那转述的如何引导,往好里说,那是聪慧机敏,但若是往另一面歪的地方诋毁,一个不慎便会传出泼辣粗俗的名声。   而一旦有这个名声在,那以大主子的喜好,大公子定然是掰弄不过的。   大公子转眼挑了挑眉,朝王全德大有深意的勾唇一笑,道:“怪道从上到下,都叫我带着你,果然是个忠心的。”   “呵呵!”王全德立马隐去方才的一脸肃容,微微躬下身子谄媚的凑过来,道:“钦天监算出的福星,那可是出身在官吏之家的。”符合条件的福星候选定然不止一人,但不符合以上条件的,定然不会成为福星候选。   这又是一个提醒,也是一个试探。   看看大公子到底有没有心思要将胡家姑娘弄进宫的意思,或者是大公子有没有意思要以胡家姑娘为福星,从而下意识的与大主子作番暗劲的较量。   大公子当然清楚王全德心里的弯弯绕绕,但不知为何,他心情突然畅快了些,低声一笑,道:“我在方才便起了打算,意欲给他们家一个恩典,既然如此……那你就去办吧!还等什么?”   王全德心中一震,顿时泛起惊涛骇浪。   他可是打小就陪在自家大公子身旁的,大公子的喜好厌恶不敢说悉数知晓,但也能摸出十之七八出来。   若说方才那是凭着直觉讨好与试探,那么现下印证了他的这些揣测,还让让他心生震撼。   看来,这胡家的姑娘,他可要上些心思,切不可怠慢了。指不定,过阵子便会是里头的另一个主子了。   “那就……给个锦衣卫百户?”王全德见自家大公子正转身欲走,顿时收敛心思再次凑上去道:“只是这胡家……”   封赏给胡家老爹那是最抬举胡家姑娘的手段,但胡家这一堆破事及胡家老爹的不靠谱,若真是给了胡家老爹这个恩赏,王全德担忧胡家姑娘在选秀进宫前的日子,恐怕都不会太好过的。   “正好瞧瞧,这等情势之下,她会如何应对?”大公子停下脚步略略踌躇,但随后却坚定步伐道。   是啊!这等情势下,这位出身的胡家二姑娘该如何应对?也省得到了宫里,手足无措的出个什么事。   “这日头都要斜西落山了,你先前说的那个……到底在哪儿?”大公子背着手走了几步,停下来看着王全德,说着略有抱怨的话,但神情与语气间却自带一股闲适及隐隐的期盼与愉悦。   王全德看着被斜西日头洒下的金色朦胧身影,若不是身份拘束,自家大公子那也会是燕京公子中最有风度仪态与潇洒无忧的翩翩浊世佳公子的吧!而他的婚娶,哪怕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会适当的征询他自个儿的意见与喜好,哪怕是长辈自己订下,但至少可以提出自己的抗议。不似现下,只要大主子发了话,普天之下有哪个敢表达出一丝丝的不同观点与异议呢!?   王全德的脑海里,大公子里外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让他不由一阵阵唏嘘。心里下定决心,一定要让大公子乘此机会好好的任意一回、享受玩乐一回!   ―――   这边王全德卖力的带着大公子去寻自己喜好的游艺,以抓住机会去享受那难得的放松,这边胡家二姑娘胡香珊,却在寻思着自家阿娘怎么一去就那么晚回呢!   越来越担忧的她,最终决定亲自去寻一倘。   ―――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李秀才所设的私塾,在夕阳的余晖之下,倒有些那么点桃花源记之内所描述的隐世之地的感觉。   但现在这个情况,胡香珊可没那个心思多去欣赏与感慨,她抬头望了一眼已经升起袅袅炊烟的私塾,气喘心慌的她深吸一口气,闷头继续往前走。   就在她行走之时穿过一处小竹林时,隐隐听到嘈杂但却十分压抑的人声。   她不由皱眉,但已经被自己家的那些破事弄的疲惫的她,丝毫多管闲事的心情与*都没有。她一心一意的只想绕道。   但正当她加速之时,其中十分清晰传来的欢呼声却让她不得不止住了脚步!   胡成!   再次侧耳聆听!   确定是胡成!   那么高兴!?   胡香珊眯了眯眼睛,挺立在原地,转眼朝一旁的竹林侧目而望去,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确切的让她瞧见了什么。   总之印入她眼帘的,是那斑驳投下的光影之中,有人撅着屁股趴在地上、有人弯腰往地上瞧着,那压抑却欢呼的畅快之声,就是从他们口中发出。   ―――   胡成是偷溜出来的,他随着自家大兄在私塾中,夫子虽然对他不报以厚望,但在布置大兄功课之时,也少不了他的。而他除了奋斗夫子布置的课业之余,那便是做着与小厮一般无二的生活。   今日终于让他寻着机会与人斗蟋蟀,并且还能有银子拿,这么好的事情,哪儿去寻!?   尤其是眼前这人是生面孔,想必也不会认识他。那便没有任何泄露到他阿姐、阿兄、夫子与阿娘的耳朵里的可能。   “这可是冬日里的!”笑过之后,胡成反应过来,看着那颤抖着、仿佛要被吓坏了的黑色蛐蛐儿,他不由的有些心疼道:“很珍贵的!你们可别吵着它、吓坏了它。”   “你小子,哪家的?”方才与胡成一起趴在地上的男子,虽然输了,却是一点儿恼怒也没有,相反一副尽兴的和蔼模样问道:“倒是有些眼力,每次挑的都是能斗赢的。”   “英雄莫问出处!”胡成接过一旁的赢来的银子,心中大定,不免有些吹嘘起来道:“你也莫要这般钦慕小爷我!莫不是家中长辈压着,我早能养出打败天下无敌手的蛐蛐儿来,哪还会轮落到要从他人手里挑选良品的地步?”   “嘿呦!口气不小啊!”一旁的人看的仔细,且方才起哄的也最为起劲,此时见赢了自家大公子的小子这般口气,不由略带挑衅的问道:“养这些精贵玩意儿,可都是要有些来头的,尤其是冬虫!你小小年纪,看着也挺简朴,可别说大话啊!?”   “蛐蛐儿虽说是百日虫,可真养的好的,活到个二百日也是行的。”说到胡成熟悉且有兴趣的,且又被明显的质疑,他不由的话多了起来,道:“至于你说的来头,无非是指那盆与冬日里的保暖……哼!这些也不定要多少银子,无非多些心思与功夫罢了!”   胡成答的详细,且答的自信,倒是让听者们都沉浸在了里头。   却不想,离他们这个圈子大约几十步的距离,不知何时来了一位姑娘,一声尖利中带着怒意指责与讥讽语气道:“噢!是吗!?我却不知,你哪来的心思与功夫捣弄这些东西?”   胡成洋洋自得的面容,在见到胡香珊出现时,简直如霜打的茄子,恨不得立马消失了才好。   但他知道,他要是现下里逃了,一会儿到了私塾那儿告诉了大兄,他更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胡成耷拉着脑袋绕过与他站正对面,半身正好挡着他视线的男子,往前再走了两步认错道:“阿姐!我错了!我不该偷溜出来的!”   “哼哼!”胡香珊也无意于在几个男子的视线中训斥自家阿弟,她低声轻哼了一声,随后才有空抬眼瞄了一眼四周的五六个男子,不由微微一震,觉得有几个十分眼熟,特别是背对着她的两个男子,一个高壮挺直如经年的劲树或是劲松、另一个身板偏瘦但却也不算矮,只是脊背略略略躬着,好似常年都是这样与人说话而长成的。她心底处不由涌出些微微的慌乱,让掌控着这具躯体的自己偶有一种危机感,道:“既已认错,那还不随阿姐去寻长辈?”   这些不知从何处出现的人,是哪里的‘纨绔’或‘混混’!?   忍受住心底涌出的下意识的慌乱,胡香珊觉得不管怎么样,抬出长辈,兴许能震慑一下。   “噢!”胡成耷拉着脑袋往前挪步,见胡香珊转身就迈步子要走,他撅了撅嘴从后头跟上。   “小兄弟莫要漏了赢得的银子!”温和却浑厚的嗓间响起,同时人也转过了身子,他从一旁站着的、方才为他们递逗草与揭盖盆的人手里,接过银子递出手来,对胡成道:“这是你应得的。”   胡成一听还有银子,一边欣喜一边困惑的止住脚步,望着那夕阳残留的橘红色光亮下的、如花生般大小的银豆子,摸着后脑勺,他不由心动,满眼渴望的朝胡香珊看去,想观察一下她的反应。   可是令他奇怪的是,从来都是镇定的阿姐,此时此地,仿佛僵掉了一般,就这样背对着他们定在了原地。   胡香珊简直是觉得自己没法呼息了,她即使是再压抑逃避,这熟悉背影与熟悉的声音,实在叫她再也忽视不了现下的这个男子。他是谁!?呼之欲出!无从回避!   朱正宣!现如今还是隐忍的皇太孙!如果上一世的轨迹不变,至多七年,他就会是皇帝。而他也正是那个令废后痛苦一生的人。更是自始至终都视胡家为笑话的人!   胡香珊讨厌朱正宣!当然她也更提防他!因为她清楚的知道,这种皇权至上,一句话可定夺人生死的时代,着实是令她打心底里害怕。   她在胡成担忧的轻唤之中,强迫自己深呼息,那带着冷意的空气直沁入心脾,缓缓清醒不少。   从来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的不是吗!?   胡香珊尽量让自己自然的转身,但天知道她的内心做了多少天人交战!   瞬间闪过的一抹毅色,并没有逃过他人的眼睛,微微疑惑之后,大公子眼里恢复了愉悦与飞扬,他率先道:“人生来便各有所长,虽然不与大流相符,但令弟确有造诣,其实也不能引以为耻!”   这是在帮他说话了!   胡成再傻也听明白了,虽然他不晓得为什么,但他却是知道好歹的!   于是他最后依依不舍的望着一眼那银豆子,随后拱手笑道:“夫子曾说过,伯牙为了知己绝弦,今日我就为了你这么一句话,这银钱……就不要了!”最后四个字,怎么听怎么带着一些咬牙痛惜之意。   其实这感觉并没有错,天知道胡成说出这一番话,真是挣扎的好苦啊!   大公子没想到胡成会有这番回应,但他久居上位,且素来也不矫情,闻言便收回手后道:“观你之龄,大约也有十三四,我比你年长许多,将来有缘再见,定要讨教一番这蛐蛐儿之事,也算应了那三人行、必有我师之说!”   “我翻过年就要十四了!”胡成瞬间就开心了啊!难得还有人因为他这个藏着掖着的兴趣、而明面上赞扬与肯定他的,他一个兴奋与激动,便走近几步伸手拍上了大公子的肩膀,大概是冬日里穿的厚实,隐隐间,胡香珊还能听到衣衫被拍打的声音。   胡香珊倒抽一口冷气,觉得自己的汗都要下来了!   而大公子则是这辈子头一次被人如此拍肩膀,虽然只拍到了一下就被一旁的人给挡走了。但终究还是近身碰触到他了。   而王全德与锦衣卫几人,则纷纷大气不敢喘的站在一旁呈戒备之态,团团将大公子围在当中。   尼玛!谁晓得这个拎不清的小子,动作怎么就这么快!   好在这儿是外头,只要大公子宽厚不发作便罢了,这要是在其它场合,他们这群身边人,可是要被挨罚的。   于是,个个神情与眼神都开始不善起来。   气氛变得清冷与紧张!   整个场面,只有胡成莫名其妙,再次摸了摸后脑勺,一脸不解的左看看、右望望。   胡香珊脑门直抽抽,她冷静了好一会儿,这才吐了一口浊气,上前几步拉着胡成便急匆匆的离开了。   第六十四章 一致   返回李秀才私塾时,胡香珊那袅袅升起炊烟的厨房内,是胡家大娘团团忙碌的身影。   而厨房外站立的李秀才,一脸似吃了辣椒却强忍着的奇怪表情。   待从来出门不拉栓的胡成领着胡香珊进了院子之后,李秀才扭过头来望了望他们姐弟俩个,突然间脸色涨的通红,带着些许怒意一甩袖子,道:“我真没料想到,我这后院子里什么时候要变成你们的了?”   “怎么回事?”胡香珊一愣,被李秀才这么一甩脸子,她原本满肚子的心思顿时挪至脑后,望着胡成询问道:“厨娘不是准点送吃食的吗!?厨娘呢!?……阿娘与你们夫子……”吵架了不成!?   听到胡香珊被转移了注意力,胡成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一路上,他的神经从来没像今天这样紧绷,紧绷的让他觉得十分难受,血液仿佛都流动的迟缓了。   “阿娘之前送了些冬衣过来。原本就要走的,那边厨娘当家的带些炊饼与菜汤过来,说是厨娘得了什么急病,没法子下厨了,便让他们先凑和着这顿,饭钱也不要了。”胡成悄悄的凑近解释道:“娘觉得大家都不容易,执意给了饭菜钱外,又多给了此汤药钱。”   阿娘做的对!人都有困难的时候,邻里邻外的,虽说该明算帐,但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一些自个儿的帮助,胡香珊觉得还是应该做的到的。   她点了点头,表示认同,随后道:“嗯!阿娘是不是还是心疼你与大兄吃不好,索性捋了袖子给你们烧饭了?”   “结果是这样的,前头还有事儿!”胡成似是因此而回忆到了什么,捂了嘴笑了起来,再次凑近胡香珊道:“夫子不知为何,看着那饼与汤唉声叹气了一会儿,突然起身就要下厨,结果怎么也点不起那炉子,哈哈哈!”说道后头,他又开始笑了起来,道:“弄的满脸都是黑灰,娘这才看不下去的。”   那也不至于让夫子这般表情啊!   “那夫子不至于一脸怒意啊!”胡香珊疑惑道。   “是啊!娘的厨艺还是不错的,而且近几年她也不怎么下厨了。”胡成被这么一提,也是觉得极其困惑道:“夫子应该高兴才对啊!”   真是怪人!但想到之前李秀才从不请厨娘进门,胡香珊还是觉得没必要再深究,毕竟个人有个人的习惯吧!   “行了!我们去帮帮娘!”胡香珊说着便迈步往厨房走。   胡成这下是彻底的松了口气,他现在是宁愿去擦锅递铲,也不想让阿姐提到任何关于他私自出去斗蛐蛐儿的事。   “好咧!”胡成欢快的跟着胡香珊,一起往厨房那儿去。   胡香珊又怎么会看不出胡成那点子小九九呢!她看着兴致盎然的胡成,暗自无奈的摇了摇头,但还是觉得该适当引导一下阿弟,道:“什么事都有一个度,过犹不及!只要你将来能够有个安身立命的正经差事,不要玩物丧志。偶尔消遣一下,也不是不可以的。”   “真的?”胡成眼睛一亮,他站在原地,望着自己阿姐道:“你放心,我下次不会再与人斗蛐蛐儿赌钱了。我顶多自个儿玩玩。阿姐,你可知道,我对蛐蛐儿那可是老了解了……这一看再拿草这么一逗弄,便晓得哪个好哪个不好了……”   这不过是一句理解性的劝导之话,就让胡成觉得遇到知音似的兴奋不已。   看着自家阿弟那仿佛被憋闷了许久,总算像是遇到理解他的人似的滔滔不绝。   胡香珊望了望近在咫尺的厨房,她决定还是耐着性子听胡成说完。   重生到现在,胡香珊还真没留意到自家阿弟对蛐蛐儿这么热衷,而且若是胡成所言非虚,那么他的所谓天份,大概就在这个上面。虽然不正统,但胡香珊晓得,很多事情堵不如疏。十四岁正是少年叛逆期,她身为阿姐,有责任不让他因此走到对立面去。   “阿姐……”胡成终于说的爽快了,但同时他好像也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了,不禁露出焦急与忐忑,还有后悔懊恼的表情,十分窘迫道:“我……我……”   胡香珊摸了摸胡成的头,半大的小子很不适应,他本能的要避开,但又想到面前的是阿姐,顿时又忍着不动。   她脑海里有着胡成被人打断腿的画面,虽然记忆中没有太多的前因后果,但却是有着那所谓的听闻。   “有爱好不要紧,重要的是识人与辨明事非。”胡香珊收回手,改为拍了他的肩膀道:“斗蛐蛐儿本身并不是件不好的事,但却极易与那些纨绔子弟与混油子们打上交道,你要小心莫要被人所诱做出一些出格的事。”   “阿姐放心!”胡成想了想,抬起头来正色道:“我以后尽量不露出这个爱好给别人晓得,即使真忍不住,也至多在家里寻两个交好的玩,绝不沾染外头的是非,也不再与人斗气行赌。”   不管怎么样!先这样吧!以后大不了现多多留意自家阿弟的行径。   胡香珊给出了个十分信任与鼓励的表情,道:“嗯!我们家阿弟长大了,阿姐与阿娘真有福气,上有阿兄,下有阿弟!我们以后都靠你们俩个了啊!”   “二丫,你怎么来了?”胡家大娘擦试着双手,出得厨房便看到姐弟俩个站在那儿,不由先是惊讶后是疑惑,道:“还有,你们刚刚说什么?什么有福气?”   姐弟俩对视一眼,便连忙掩饰情绪,各自插科打诨起来。   “阿娘的厨艺名动天下,能再次品尝,实在是福气!”胡香珊笑眯眯的上前,帮着胡家大娘脱下围裙,拍着马屁,道。   “就是!快些上菜吧!夫子都馋着不行,生怕口水流出来失了身为夫子的威仪而惹了笑话,他直接到屋子里等着了。”胡成睁眼说瞎话道。   “别这样!”胡家大娘觉得小儿子身为弟子,怎么能这样背后数落夫子呢!但是她嘴里的话,也没好听到哪儿去,道:“你们夫子性子清冷,不喜人烦,且年岁大了,便会让人误以为他有一些孤僻,觉得有些奇怪而已!”   ―――   李秀才确实是在屋里,但他是趴着门缝那儿一直朝外望着,当然耳朵也没闲着。   姐弟俩那一番话,他可是都听到了耳朵里。   对于胡香珊的看法,不由更是上了一个台阶。   捋着自己那一小缕胡子,他自言自语道:“果然是个极有慧根、又难得那样惠敏的姑娘,难得难得!”   可就在这时,外头传来胡成那响亮的话语与胡家大娘低声的但十分‘特色’的斥责。   什么叫他馋的流口水!?他连什么菜都不晓得,怎么叫流口水而失了失子威仪!?什么叫惹了笑话!?   臭小子!   他是隐居藏蔽久了,不愿让人察觉他的踪迹。这才渐渐的宁愿自己动手,也不愿意与人过多的接触罢了!怎么就成了孤僻的怪老头了!?   真是气死他了!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这才渐渐平复下来。   可到底他为什么这么生气呢?   摸了摸再次咕噜与扁瘪的肚子,闻着因摆在离他不远、且也极小的厅堂的饭菜香味,他觉得自己亏了,应该要去吃饭的。   理了理怎么梳也不怎么齐整的发髻、整了整怎么理都有褶皱的衣衫,甩了甩那怎么洗仿佛也洗不掉的浅浅污渍袖口,在胡家母子四人久候的目光下,他施施然的走了过去。   看着眼前两个分食小桌,男女分食!还算懂得儒家礼仪!他满意的点了点,走了过去与胡征、胡成一桌。   那冒着热气、十分新鲜的可口饭菜与汤羹,让李夫子有着恍若隔世的久违之感,他突然间觉得自己眼眶也犹如冒着氤氲热气的热汤热菜一样,隐隐间一片朦胧。   --------   夕阳西下的时刻,世子三人已经装点妥当,三匹骏马上的身姿傲然挺立,马身上行李从简,使得马速更快,一直向前奔驰着意欲离开村子。   到了村口之时,正好瞧见里长身旁那些个村里护卫押着一人匆匆行走。   世子勒紧马绳,一旁的江义远远瞧见就一肚子疑惑,尤其是那被押的人还是他熟悉的,于是不用世子示意,江义一打马就过去,给了每人一块八分的银子,那些村子里的护卫们都认得世子三人。于是各自放心且惊喜的接了银子,便积极的回道:“这也不晓得哪儿来的泼皮,跑到胡家那儿捣乱去了。”   “胡家?”话音刚落,世子不等程昭与江义开口,就蹙眉问道:“扰了何人清净?”   “是胡二姑娘!”那村里的护卫不晓得世子的身份,但能看出这三人之中,以世子为首,于是恭敬的、简要的将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一下,随后道:“总共两个,还有一个也不晓得走了什么路子,里长也无可奈何的放了,只余下这个,供认不讳之下,里长要咱们送到县衙里去。”   “多谢这几位兄弟了。我们告辞!”见世子没再搭话,程昭于一旁拱手行礼道。   江义见程昭结了尾,便也拱手拉马往世子身旁行去。但是他还是担忧的往世子脸上睃了一眼,一如既往的,什么也没瞧出来。   只是在马往前奔驰了一段路之后,眼瞧着已经上了往燕京的官道,只听到马的嘶鸣之声响起。   “江义,你至丰县县衙一倘。就替我问问:汝宁伯家的族学与鹿鸣书院,不晓得他相中了哪一家?”世子望着眼前那宽阔但却因冬日萧瑟而略显萧条的官道,道:“只望他能够在丰县为官,能做些实事。它日三年考核,无非税赋、盗窃、人口等,还望他能得个优!”   这是利诱与威逼共进啊!   “丰县虽然不是京县,但能够到这儿为知县并不是没有依仗的。”江义虽然对官员系统不怎么了解,但基本常识还是有的,世子离京一年有余,眼瞧着不日便要至燕京,可不要横生枝节的好。他不由道。   “算你还有些脑子!”程昭拉马上前道:“那丰县知县是戊戌年的进士,没有参加庶吉士,便寻了几任外放。他虽然出身伯府,但到底是个庶子,走不了恩荫,前程全靠自己拼搏,他们这样的人家,子弟间如没有种进士的,便是没落。”故尔世子提出的条件,对于那知县来说,是十分诱惑的。何况世子让他做的可是好事。   “奥!”江义彻底明白了,世子果然打蛇就打七寸啊!他笑道:“还是世子高明!”   “莫要忘了与那位知县黄大人……好好絮叨一下你的所见所闻。”世子难得在江义与程昭的赞扬之中回以表情,但此时此刻却是给了个鼓励的眼神,且只要事关胡家姑娘,世子的话也就多了起来,道。   那就意味着要将江义这些日子来,打听到的所有疑惑与线索等讯息都要告知黄大人。如此一来,黄大人但凡是个正经官员,那铁定是能破案的。这可是躺在功劳簿上,所获颇丰啊!   江义啧啧了两声,大大咧咧的直言不讳道:“果然事情不能做绝!那个姓杜的小子,真是昏了头了,动什么歪脑筋不行啊!动到了胡家姑娘身上!活该他倒霉!”   他的直言不讳,让世子果断闭了嘴不再搭理他。   同时换来程昭再次投过来的不屑加鄙视眼神:什么玩意儿!大老粗一个!懂不懂一切尽在不言中!?   ―――   丰县的知府黄谨,出身宁阳伯府,只是历经了三代,也渐渐沦落为二三代勋贵,而他是婢生子,家中嫡母强势。他很小就明白自己只能靠科举才能谋得出路,中了进士之后没有点选庶吉士便寻了个外放,好在走了些运道,几个任期结束回京述职后,得了谨身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杨阁老的青眼,让他来到了丰县。他就更加每日自省,只为做个好官,不让提拔他的座师杨阁老蒙羞,也能为自己奔个前程,如今年近四十,只有一个嫡妻,膝下一子一女。他盼望着能升个知府,为妻子得个诰命及为孩子们各自谋个出路与姻缘。   可眼瞧着三年任满临近考核,其管辖之下出了命案,而且看这情形颇有些复杂。   “全都是口传,只是出示了贴身信物。一个是成靖侯世子身旁的锦衣卫佥事、另一个是成靖侯世子身旁的护卫。”有必要来传两次口讯吗!?黄谨觉得有些疑惑,但这种事暂时不需寻县丞,他拧眉寻思了一会儿之后,便速速寻了两个幕僚,现下在他这儿分别做了个钱谷师爷与刑名师爷,匆匆用了晚膳之后,上了茶后征询道:“当初我特意使了人前去,借着拿人将此案子明着传给了里长,实则让成靖侯世子与他身旁的锦衣卫知晓……有否弄巧成拙!?师爷怎么看?”   “锦衣卫出动,通常都带着皇命!此番宫里派了锦衣卫护在成靖侯世子身边来到此处……至于夕食时分的那个……他自称为成靖侯世子身旁的护卫……某觉得,成靖侯世子实无必要派两人分别前来……故大胆揣测,锦衣卫定然不是世子所遣……”话说到一半,室内突然静谧,落针可闻!钱谷师爷姓钱,留了一对八字胡,相由心生在他身上印征的十分贴切,一脸精打细算的模样。   如若锦衣卫所护之人非成靖侯世子,那便只能是……宫里头来的祖宗!   是谁!?不言而谕!三人顿时心中有数。   黄瑾深吸一口气,沉声继续道:“那当初算不算是‘无心插柳?’”   借机传话给成靖侯世子便于是示好!也是想告诉京中的世家权贵,他黄瑾其实是个好官。   而如今的对象突然间变成了皇太孙!而皇太孙也使了人过来特意对一个县里的案子下了指示,那……其实就是想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展现出自己是否堪配一方父母官!   如此想来,真正是一件并不坏的事情。   呼出一口气,三人极有默契,且先后想通整件事情。   渐渐地,室内那一阵紧绷的气氛散去。   钱谷师爷拱了拱手,一边眼含深意,一边娓娓道来:“两者提出的要求无甚不同,既然殊途同归,大人又何必过多发愁!?且晚间来的护卫所言更为详细,不似锦衣卫那般居于上位的吩咐……窃以为,应是世子想通了勋贵与官道本就是两路,特意再次派人来和缓午间锦衣卫的那股子傲气,并助大人一臂之力的。”   这便是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三人瞬间又是互相会意。   “……我左思右想都不得其解,也唯有这样想才能勉强的圆起来。”黄谨顺着钱师爷的话,叹了口气似是感慨,但其实是心中更加有底。遂转了话题到其重点上,带着斩钉截铁的口吻道:“这个案子,莫说有人特意提点,单就那个柳家的管事,我思来想去,觉得甚是可疑。”   “那三个死在牢里的,仵作验尸之后,发现有一些可疑的毒物。”曹师爷是刑名师爷,他为人耿直,一般轻易不插话,见黄谨与钱师爷已经将话题说到了他熟悉的份内事上,这才起身回道:“而他们一直混迹于大街上喜好耍狠斗殴之徒,从不曾听闻他们有什么叔侄,此番前来闹腾,确实疑点重重。还有那个四赖子,怎么会突然跑去滋扰村子里的百姓?当初与他一同前去的,是柳府里的管事,也是柳夫人的内侄。听闻,他虽有秀才功名,却常与市井混子们接触,讨了几笔烂款,也会笼络人,倒也有些手段。”   “哼!什么手段!?”黄谨一声冷哼,道:“虽然柳府在县里也算是有些贤名,但也容不得他们家出现作奸犯科之人。”   “大人英明。”钱师爷笑了笑,上前道:“身为这父母官,当务之急,便是要将此案彻底查清,还无辜之人清白,将那扰民之徒绳之以法,还丰县以清明才是!”尤其是应了锦衣卫带的那句话,其实也就是那位皇太孙借着锦衣卫的口告诉他们:青天大老爷是咱们这儿的父母官,不会冤枉了一个好人,却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这原本有些复杂的案件,不但有了突破口以便于他断案,更是因此案的公正审理而会得到宫里认可。黄瑾突然间浑身都很轻松,心情略略有些飞扬。   三人正说着话,讨论着如何过堂事宜。外面传来禀报,说是燕京有人来寻他,是位二十之龄的杨公子。   第六十五章 品评   匆匆起身相迎,那垂花门处过来的月白色绣团花暗纹衣袍、黄扬木簪子束发的俊逸男子,正是他座师的唯一嫡孙杨琦,那个二十岁便中了一甲第二十九名的进士,如若晚三年考,名次再往前进一些,以他的品貌与祖父的面子,在殿选时得个探花应是有些把握的。而他身后穿着青色短褐、背着一个大包袱的男子,却是一个与他岁数相仿、肤质白皙、举止儒雅的书生模样,尤其是向他行礼时,那一双手的手指纤细修长却骨节分明,他的脸上写满了焦急与期盼,好似还有一些隐隐的……兴奋。   “杨公子,有失远迎!失敬失敬!”黄谨不动声色,温声笑语,十分热情道:“不知,杨阁老还好?”   “还好还好!”杨琦被自家祖父杨阁老教导的十分谦逊,除了奉上了礼品,还十分恭敬了的回了礼,随后道:“今日叨扰,着实有一事相求,还请黄大人能够相助。”   黄谨一听,瞄了一眼那青色短褐的男子,立马将人请进了书房,敛容诚心道:“不知有何事?定当竭尽所能!”   杨琦也不多打马虎眼,尤其是一旁的那个男子,焦急的神色越来越明显,他心中无奈之下,直接开门见山道:“我身旁之人,是龙虎山的弟子,名唤齐良。于医术上有些造诣,他此番前来,是听闻成靖侯世子在此地逗留,但他寻了几日一直不得要领,想请大人能替他寻寻人!”   原来如此!   但……   黄谨其实早些时日便得到风声,说是成靖侯世子由锦衣卫四品佥事相护来到此处,只是不想被人知晓,故尔也就私下注意,并没有特意前去拜访。如今看来,世靖侯世子确实在此地,可是除了他,还有一位祖宗似的人物。   黄谨觉得这事得谨慎,不能将皇太孙也在这儿的消息轻易外传。故尔便将注意力转回到龙虎山与成靖侯世子之间。   这龙虎山他可是听闻过的,据说医术了得,只是常常有一些救人的法子难容于世,故尔世人待他们,一般不到救命之时,是不会主动寻他们的。恐怕世人所传那成靖侯世子的身子破败,着实不虚。   “实不相瞒,那成靖侯世子确实在本县里暂住,不过却是寻了个村子里落脚。”黄谨想通这一层,且又看在杨琦的面子上,坦诚并且委婉道:“应是不愿意被人滋扰,故尔我也只有当作从无此事不曾前去。”   他的言下之意,杨琦与齐良都听懂了,但齐良与成靖侯世子的私下渊源,知晓的并不多,不过杨琦据实以告,黄瑾应该也能猜出几分来。于是起身给他又行了一个礼,拱手道:“黄大人放心,此番前去定然不会让大人被责,反而还会有额外之功。还请黄大人据实相告世子的落脚之地。以免我们盲目寻找,耽搁了路程倒反而不好。”   “杨公子客气。”黄谨不是个拎不清的人,他略为沉吟便应下道:“不管如何,看在杨老大人的面上,我都要出一臂之力,又怎么会贪那引见之功,或担忧被牵扯麻烦上身。”   “那就多谢黄大人了!”杨琦很是感激黄谨,虽然追根究底是看在他祖父的提携之恩上,但毕竟在情况未明之下,就能够爽快的相助,可见其对自己还是十分信任,并且是个知恩图报、且不怕担事之人,于是比之之前行礼,杨琦更是拉着齐良,郑重上前行了个晚辈,道:“大人放心,我等并不是无的放矢、胡乱无章之辈。”   黄谨闻言更是放心,自是上前扶起杨琦与齐良,使人告知了详细路径之后便让人安置了他们洗漱安歇,第二日杨琦与齐良告辞,而黄谨则往前堂处理那个案子。   ―――   胡家老爹又是彻夜未归,胡家兄弟依然住在私塾,尤其是二月就要迎来县试,胡征更是一刻都不能松懈,胡成经过昨日的教训,也乖乖的在私塾里读书,余下时辰便守在胡征身旁,端茶递水之余也会努力的多看一些书。   不管他看的进否,总归比他到处闲逛要好。   胡香珊担忧自家阿娘,晚间睡觉之时便故意拉着阿娘一起窝在她的床榻上,装作要听小时候的故事,卖蒙逗趣的让胡家阿爹在欢乐欣慰中入睡。   第二日早上,胡香珊迷迷糊糊醒来,便见自家阿娘已经又在忙碌了,而且衣衫整洁,显然又是要出门的装扮,她揉着眼打着哈欠问道:“阿娘这是要去哪儿?”   “去给你兄弟还有夫子送些吃食过去!”自胡家老爹的事翻出来折腾之后,胡家大娘就一直沉寂,如今仿佛又找到了令她涨了精神的事,脸上带着笑意道:“还有,快要过年了,私塾都是要闭馆的,但你阿兄年后应考,这过年时分便还是要不能分心的。”   胡香珊揉眼的手都没及放下,她愣愣的望着充满干劲,找到生活目标的阿娘,欣慰之中又带着酸涩,她拥被坐了起来,顺着胡家大娘的话题道:“阿娘快些去吧!省得一大早上的,那夫子一番折腾,粥没喝到,还耽搁了大兄的学业。”   胡家大听顿时也觉得有理,她拧着眉头愁上了兄弟两人的生活,一脸忧虑之下手脚更快了,道:“二丫,灶上有温着的酥饼,你记得就粥吃下……这天真是冷!”一边说一边打开房门,迎着那东边才升起的一点晨曦之光出了门。   就这样走了!?   胡香珊不敢置住的挑开一旁窗棂往外看,直到自家阿娘的身影消失在那大门之后,她才没忍住挑了挑眉,坐在那儿良久,直到身上的热气在这冬日早上消散一空,这才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迅速钻进被窝,将自己包成了蚕茧子似的。   但到底之前被混油子上门滋扰过,觉得那门没拴肯定不安全,于是她也睡不着了,穿上厚厚的棉衣跳下床,疾步穿过院子将门栓紧了,这才回到屋子,拿着火盆一边取暖一边吐糟道:“不会吧!这才一晚上,连闺女也不管了!”   哎!怪也怪她生怕自家阿娘操心,没将昨日午时发生的事告诉她。算了算了!胡香珊笑了笑,望了望门外的厨房方向,再望了望那还散着余温的被褥,她一个猛龙入海,扑倒在床上,自娱自乐的‘滚’进了被窝继续睡觉。   这一个回笼觉,一直就到了巳正时分,而且还是被那‘怦怦’作响的拍门声给惊醒的。   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睁大双眼,伸长脖子细细听了,这才听出那叫门的人,是里长家的闺女方嫣惠,那个不怎么接触也不与她搭话时,瞧着十分温柔大方,可一旦她将你当成自己人了,那可真是……行事堪比她曾经生活的时代女汉子。当然,她自己曾经也是女汉子一枚。   ------   说到这方嫣惠如像被人追似的上胡家的门报信,这其实就要说清楚她在来时,于自家宅子里偷听的事情来了。   今日天气如前几日一样,阳光明媚,但方家小姐却是心情极为低落,尤其是亲眼瞧见客居在她家里青年才俊,就这样整理着东西,意欲日正时分启程,她就更是烦心,想要见又不敢冒然前去见。   哎!都是门弟惹的,四品的佥事与侯爷世子那真是没法比,何况那家世也有区分,她虽然不是特别懂,但听爹娘之意,仿佛眼前之人的还是世家,不似无前他们认为的,都是村里出去打拼出的品级。   世家子弟,哪怕是纳个妾,也要经过长辈与大妇。   那她就是愿意去作小,兴许也未必有这个资格。   越想越气馁!   正在她跺脚撅嘴暗自伤怀时,隐隐的声音飘进她的耳朵。   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偷听,结果让她听到这么个震撼的消息。以致于她撒丫子就往外跳时,脑海里全是那是话:“封胡家为百户的公文已从吏部,不日就会到县里!等传到这儿,兴许还要三日。”   而待她的身影消失,王全德不无忧心的道:“这让她传了过去,对那胡家姑娘未必是个好消息啊!这三日可让她怎么熬啊?”真是可怜见的!胡家应该是会不消停的。   “我们且候着!”大公子望了望天色,道:“将启程时辰往后延一个时辰,即便未时出发也不错,日头正暖!”   ―――   方嫣惠觉得自己从来就没这么快过,气喘吁吁往胡家跑,一进门连口水都来不及喝,直接进了胡香珊的屋子,便将她拉住,道:“你爹要封百户啦!”   “嗯!……啊!?你说什么?什么百户?”胡香珊觉得自己感受到了被雷劈的感觉,脑袋懵懵的,浑身紧绷、嗓音尖锐的问道。   天知道!废皇后那一世,是因为她被确定了是福星,为了进宫前好看,由皇爷亲自下诣封了她爹一个百户。反正锦衣卫就是皇家弄出来的,里头的职位也是随便由皇帝给的。无非多个拿俸禄吃闲饭的人呗!   可这一世到底怎么回事!?那个采选公告与采选的红使鬼影子都没见着,他爹就要得个百户的头衔。那么,是不是意味着这一世,她也逃不脱进宫的命运!?   况且,她爹也正愁着无法安置那个外面的女子,得了如此好处,那岂不是……   真是对胡香珊来说,这个消息怎么也不算得上好!   方嫣惠却觉得这是个好消息,但胡香珊愣在那儿,显然还没从刺激中回复过来。   此次见胡香珊的反应,怔愣中懵懂的觉得,胡香珊仿佛并不高兴啊!   “你从谁那儿听到的?”略略冷静下来的胡香珊,急急的问道:“宿在你家的那些人,是什么来头?”怪只怪家里杂事太多,她也没关注太多村里其他人的事。   问到这个层面,方嫣惠就有些犹豫不绝了。   “这个不能告诉你太多。”方嫣惠觉得有些话还是不能说,她抿了抿唇道:“你不信就算了!不过,过几日你就知道我没有骗你。”   “嫣惠姐!我这哪是怀疑你说的对与否?”胡香珊连忙上前亲热的挽了方嫣惠,不管如何,她的态度不能刺伤人家,也不要落下什么误解,道:“或你真是不便,我也不指着你非要说不可。只是事关重大,我想探探这事本身可信否,毕竟传与你消息的人,兴许弄错了呢?”   “不会!”别他人倒是有可能,这几个宿在她家的,应该不会。方嫣惠肯定道:“这几个人来头很大的。”   “你看,要不要我上你们家一倘,寻着方叔叔帮我到县里去探探口风?”胡香珊说着,便从桌案旁的匣子里拿出一些银票,递给方嫣惠道:“这些银两是给着方叔叔周全的,你看看够不够?”   “哎呀!你怎么就不信我呢!”告诉了她爹,那她还不是给他爹骂啊!?想到这里,方嫣惠突然间意识到自己怎么就这么冒失啊!怎么回事呢?她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她顿时又急又懊恼,站在那儿跺了跺脚。   胡香珊拿着银两站在那儿,将方嫣惠从头到尾的情绪变化都收进眼中。   脑子迅速转动着。   瞬间福到心灵,难道……   “那几个人来头这般大,难不成是大官?或是什么侯爵?”胡香珊状似不经意,故意绕开那真实身份的三个字,问道。   “呀!你怎么猜到的。”方嫣惠只是沉浸在自己懊恼的思绪,同时也纠结在是否要与胡香珊说实话,如此被她突然间发问,不由脱口而出,只是才说完,她简直是觉得自己蠢死了!道:“我怎么这么笨啊!难怪一直嫁不出去啊!”   “嫣惠姐姐,方叔与方婶怎么着也是村子里有头有脸的人,他们那般爱重你,自小就供你识字学礼,自然能配得上你的就不多。”见方嫣惠双手抱着头扯,恨不得将自己的头发都揪光,又听到她自个儿骂着自己,不由心里也是觉得愧疚,同时也觉得她的动作着实太过伤害自己,连忙上前阻止道。   本身说自己嫁不出去,就是情急之下的口不责言。归根结底也是受了刺激,方嫣惠的爹娘就是阻止她再与家里的那位公子再接近……她那才开始就逝去的少女情怀,让方嫣惠一直都不愉悦。   “我告诉你,你可千万莫要说出去啊!”可是被胡香珊这么一说,她顿时觉得心情好了些,想着自家爹娘一心想让她嫁与胡香珊的大兄,她想了想,拉着胡香珊附耳道:“那是个世子……”   胡香珊心一直是咚咚咚的急跳,她以为她会听到那三个字,毕竟她已经认出了他,不是吗!?   可是入耳的却是另外一个身份。   她不由拧眉反问道:“世子?你确定?”   这都哪跟哪儿!明显就是里长家的人,将皇太孙的身份给弄错了。   “你看你,不说吧你要问,说了你还是不信”方嫣惠不满的拍了拍胡香珊道:“你可晓得,我爹是从县里得来的消息,不会有错的。”   胡香珊缓缓坐下。   如果她老爹要被授封百户是事实的话,那可真是棘手啊!   而且,她即使提前知晓,也着实为难。总不见得将方嫣惠给‘卖’了吧!   真是伤脑筋!   她该怎么办呢!?   “我要回去了,稍后那些人要提前用午膳,他们会在午时启程……”方嫣惠说着就要抬脚离开,道。   “且等等!”胡香珊连忙先阻拦,她内心充满了矛盾,但终究还是咬了咬牙道:“你可方便带我过去,我也想瞧瞧那世子长什么模样?”   “这……”方嫣惠起初有些犹豫,之后想到那人的英武不凡,再想自己恐怕也是再也见不着他了,颓丧之下不由生了股破罐破摔的心态,道:“好!我先回去,你梳洗一番,稍后就当是来寻我的……”既然松了口,方嫣惠就越来越顺溜,想到有人能与她一起分享那种欣赏的喜悦,不由笑的爽朗与狡黠道:“我可和你提前打招呼,你可别瞧着太过着迷流了口水、露了陷啊!那个人啊!长的可真是高壮匀称,英武不凡……浑身透着股华贵之气,难怪起初我一眼就觉得他非池中之物,果然……哎!我可提醒你啊,他可不是我们随意就能够肖想的……不过,看看总可以吧!我爹和我娘……”   对于方嫣惠那璀璨放亮的目光,放在她那个时代,妥妥的一个偶像崇拜‘粉’啊!   胡香珊有些无语!   ------   胡香珊心中忐忑不安、犹豫不决,以致于她梳洗之中,几次就这样愣愣的停住了动作。   可以她的常识与认知,如果方嫣惠说的是真的,能够改变那所谓的赐官公文,就只有今日这么一个机会。   因为,她敢肯定那方嫣惠口中的世子,根本就是他……这个皇太外在此地的掩护身份……   等等!   焰闪寸心之间,胡香珊茅塞顿开。   如果,真是他,那么方嫣惠所谓的偷听,其实是他故意露风……否则,以他身旁的那些个锦衣卫,又怎么会让方嫣惠近身呢!?更别说听到什么只言片语!   想通了这一层,胡香珊深吸了口气,如果她大胆些猜想,兴许他……此刻正候着她……   可是为什么呢!?   这一点,胡香珊枯坐在窗旁足足半个多时辰,仍旧百思不得其解。   屋角的沙漏显示着还差半个时辰,就是午时,她这才狠狠的下了决心,无论如何,总要亲眼确认一下才好做定夺。   拿着一些绣品上的小玩意儿,她出了院门,往里长家行去。   里长家的厢房里,王全德也是时不时的关注着一旁的沙漏,当然他也时不时的望着躲在临窗炕上的大公子。   而大公子手里把玩磨蹭着一枚蟠龙玉佩,这玉佩自从他们出来之后,大公子从不拿出来示人。今日还真是稀奇!   屋内十分寂静,与先头方家那姑娘来时弄出的声响完全不同,王全德心里也知道,大公子是在等着音呢!   其实,他也很好奇,那个胡家的姑娘该如何应对。   细想想,着实为难人啊!一个弄不好,就是里外不是人!   窗棂外响起一长一短的叩窗声。   不待大公子吩咐,王全德便过去听音讯。几息功夫之后,王全德返回到大公子身旁,轻声道:“来了!”   “总算来了!”大公子懒洋洋的舒展了四肢,显然是方才也处于僵硬之态,道:“再坐下去,整个人都要麻了!”   “原来大公子也有期待啊!”王全德能感觉到大公子的心情不错,不由起了调侃,道:“就是不晓得,她会如何破这最初的质问呢!”   就只需问一句话:你哪儿听闻来的?   就能不但不用回应,而且还能使得胡家姑娘与方家姑娘之间起罅隙。   “她应当不会这么直白。”不知为何,默默的关注她久了,大公子本能的觉得,她拖延这么久才来,定然也是在前思后想,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好的解决之法,道:“也不晓得,她想出了什么好辙?”   什么好撤?   她什么撤也没有!   胡香珊坐在方嫣惠的屋子里,人还微微有些恍惚。   “你是不是有些紧张?心里面又是羞涩又是期待?”方嫣惠拉着胡香珊,眨着眼调皮的还伸出手,要去摸胡香珊的心去感应她的心跳道:“有没有像踹着好几只兔子?”   胡香珊只能木然的点了点头,不管如何,她现在确实有些紧张不安。   “呵呵!”方嫣惠拉着胡香珊就到了厨房,递给了她一个红漆木雕花鸟的盘子,上面放了四五样小菜与饭食,道:“你与我一同装着去送餐饭,还有那酒与茶,于一旁我们就站着,看看能不能借着为他们添茶倒酒的,可以多站一会儿。”   “那得有多厚脸皮?”胡香珊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住方嫣惠的大胆,道:“这样不好吧!”很失礼的!胡香珊可不想丢人。   “哎呀!我们是村姑嘛!”方嫣惠再一次涌上了侯府世子、与她的身份差距的内伤触疼之感,她撅着嘴道:“大不了被说不懂规矩!”想想当初以为侯府世子是锦衣卫佥事时,她时常与自家阿娘前去,顿觉一口闷气憋在胸口继续道:“指不定,早就背后里嘲讽我没有规矩了!”   与方嫣惠相识以来,胡香珊一直都受着她的明里暗里的善意。   虽然不晓得她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但从她的言谈举止上来看,显然是受了一些刺激,胡香珊大致也能从中看出些端倪而猜测个七七八八。但她不愿意看到方嫣惠自此钻进死胡同,她拉着方嫣惠劝道:“嫣惠姐姐!人生的路很长!何况我看我大兄温习时,曾听到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们是女子,兴许做不了什么,但我们踏踏实实,挑个为人方正的夫君,难不成还没有好日子过不成!?何必非要那般世俗,容易求而不得,扰了自己不太平不说,还带累了待自己一心一意的亲人,那又是何必呢!?”   “珊妹妹!”方嫣惠虽然在家备受娇宠,可平日里确实也没个适龄女子与她说这些,何况一提到她这方面的儿女心怀,她的爹娘都是说教的训导她,似胡香珊这般对等的劝慰,还真是没有,不由有些动容,甚至微微湿了眼眶道。   “嫣惠姐姐不唤我二丫了?”胡香珊故意调笑道。   “以后就唤你珊妹妹!我可是自小就被启蒙的。总不能堕了儿时女先生的名头吧!”方嫣惠释怀之后,那笑容便显的更加纯粹,尤其是那爽朗热情的性子,不带任何情绪发泄,更真实自然许多,道:“不过,此时再不去瞧着那养眼的人,它日可是没有那个机会了!”   胡香珊也笑了,看来欢乐与笑容是会被传染的,而笑容确实会让自己的感受变好许多。   “有那么值得看吗!?”看着被方嫣惠兴高采烈的样子,再看看被她拉着的手,胡香珊觉得,不妨就当自己也是个要看俊男来养眼的小姑娘吧!于是便顺从的跟在后头,低声嬉戏般的凑趣道:“总归不是三头六臂的人物……”   “这你可错了……三头六臂那可是看的会让人受惊的……又不是那个闹海的哪吒……”方嫣惠见胡香珊与她一样兴致盎然的模样,更是欢快了……   两人虽然是偷偷摸摸,但那压抑着兴奋与欢声笑语,悄悄的、几乎洒满了整个小径……   黄彬暗自将两个青春姑娘间的对话悉数听全之后,便来大公子处禀报,王全德眼尖的看到大公子听着听着,就浑身僵直紧绷,脸上的表情也是有些异样,想笑不笑!这算是愉悦还是气恼!?   大公子从来没有这等异样的体验,那种单纯的因外貌身形出挑、而即将被不相关的、没有任何利益期许的妙龄女子偷偷的窥视,好似……觉得十分新鲜……亦或是……期待!?   “大公子,要不要拦上一拦?”毕间是天潢贵胄之人,未出门子前,那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瞻仰容颜的,且即使面对面,也是不允许随意瞧,更可不可以盯着看。更别说被人偷窥的品头论足,王全德觉得自己有义务捍卫自家大公子的尊严,哪怕大公子好似并不反感,他也要先替主子骂一回,于是义愤填膺道:“真是大了狗胆了,无论如何,还是要讲究规矩的……这没规矩就易出事……回头咱们走了,定然要寻两个懂规矩的来教教他们……”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可是大公子一点儿也不感激王全德的‘忠心’,相反还颇有些不满他方才升起的一些羞涩与些微的紧张之感被打扰,这对于他来说真是新鲜刺激,他蹙眉的看着王全德,直到将他看得头皮发麻,声音越来越轻,这才道:“除非人是死的……”   除非人是死的!死的!……   这句话说给谁听呢!?   王全德果断选择闭嘴!   性命很重要,讲究忠心也要建立在他是活着的基础上。他要对大公子尽忠,首先便是要活着。没有比他活着,更能尽忠的事了。   第六十六章 相逢   冬日阳光正好,那或斑驳或光秃的枝丫,虽然没有春夏两季来得更为充满朝气,但树旁站在的伟岸男子,不是他是谁呢!?   如小麦般的健康肤色、在那洒满大地的阳光直射下也泛着玉质的光芒,他的鼻子很挺直、头发又多又黑,远远望去都能感觉出那发质十分粗硬,被整整齐齐一丝不拘的盘在头上,以玉簪束起。青玉的温润与发质的倔强混夹,时而让人觉得他温和、时而又散发出强势的气息。正如胡香珊那记忆中,他行事风格的吻合。   胡香珊的心跳一直都是加速的,但她清楚这更多的来自于对他身份的认知与曾经伤她极深的故人再现,而不是少女的悸动。   耳旁时不时的传来方嫣惠小小的低呼声,胡香珊缓缓的退后半步,眼神不经意的四处掠过,唇角微勾。   不由暗自摇头苦笑。   这都一柱香的时候了,以他的身份与这四周隐着的锦衣卫,让她们两个女子躲在一旁偷偷窥视,他会一无所觉!?   被当猴耍的感觉不好!很不好!   胡香珊瞬间平复了心情,就当这次来访就是普通的造访串门吧!何况,到目前为止,她确实无计可施。她是人,又不是神!哎!   “不看了?”方嫣惠在兴奋劲过了之后,这才察觉到胡香珊的意兴阑珊,她悄悄的往后退了一步,低声道:“那我们这就走吧!”   “你过瘾了?”反正都逃脱不了他的监控,大家都身在局中了,做什么都是掩耳盗铃,胡香珊便也没多少心理压力,只是该演的还是要演嘛!于是她笑着低声回道:“哪我们回屋子吧!嫣惠姐姐屋子里的梅子糖最了吃,我想吃了。”   “你个小馋猫!”方嫣惠心情愉悦,刮了刮她的鼻子,便拉着她如来时般,惦着脚尖往回走去,道:“今日少不得你的糖吃,且我还要留你饭呢!都是些好吃的,我们可是托了那些人的福噢!”边说边往方才偷窥的方向指了指,道:“我阿娘可是下了血本了……”   又是欢乐洒满了那一条来时的小径,两人回了屋子。   直到过了午时二刻,方嫣惠觉得十分奇怪,道:“咦?不是午正时分就要启程的吗?”   胡香珊更加肯定这就是一个局,而且极有可能是针对她的。   她不由心中冷笑:我看你到底要玩什么花样!   “嫣惠姐姐,那我先家去了。”胡香珊提出告辞,心里盘算着接下来该如何做,尤其是三日后那百户的文书下来。真是令人头痛!前世债今生孽!胡香珊内心恨恨的将‘他’给好好的骂了一顿。   ―――   她就这样回家了!?   面前的黄彬禀报着方才的情景,王全德惊愕之后便是失落,真是枉费了他们几人白等这么多时刻。   而大公子内心的感受不比王全德少。   只是他不动声色惯了,如今在外头偶尔的蹙眉、与言语警告已经是他放松后的最大限度的表达了。   但是,为何现下里,又多出了些怒意的外露呢!   “套车,启程!”大公子利落的起身,压抑的声线有些紧绷,径自往前行走的踏出了门槛。   王全德朝黄彬使了个眼色,黄彬立马会意,暗自比了个手势,只听闻空气中隐隐划过的风声吹过。   里长也得了信,他们一家三口,带着两个长工仆从,都候在了门口,恭敬的送别他们。   王全德留在了最后,等马车都妥当之后,给了里长两绽各有十两重、成色十分好的银元宝。   里长与里长媳妇感激不已,看着那沉淀淀的银元宝几乎热泪盈眶。这不止是赏赐,还是对于他这些时日招待的肯定。   而方嫣惠的眼眶发热,是哀叹着自己那才起的少女心思,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沉寂下去。   马车嗒嗒声,在静谧的车厢内显得十分清晰,仿佛直入人心。   “备马!”大公子突然间觉得有些烦臊,道。   黄彬不敢怠慢,连忙将自己跨下的枣红骏马让出,跑去与扮车夫的另一个锦衣卫挤在车辕上。   望着自家大公子纵身上马,打马就出了他们保护的圈子,黄彬凑近车帘,悄声问王全德拿个主意。   “你昨日可是亲眼瞧着成靖侯世子是驾马走的?”王全德在昏暗的马车中,幽幽问道。   黄彬一直是如实禀报的,可这与大公子……啊!黄彬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不由向王全德投去求救的眼神……   “没事!你派两个跟在后头就行。”王全德双手□□袖中,眯头眼睛,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道:“大公子察看一下前头的地形,就会归来的。放心吧!”   黄彬拱手道谢,心中略安,做在车辕上被冷风一吹,浑身还是禁不住的抖了抖。   车帘放下之后,王全德不由在昏暗的车厢内长叹口气。自家大公子……这绝对是受刺激了!而且是双重刺激……   大公子纵马往前,在这个村子里蛰伏了一些时日,对于这儿的路径都是那样熟悉,不知不觉之间,便一抖缰绳,走到了往胡家方向的路上。   而胡香珊的那抹身影就在不远的前方,冬日里还是那身显得有些臃肿的夹棉棉衣,颜色上……算是有了些许进步,不再是红色的外罩袄子搭配葱绿色的裙子,而是一身豆绿色的短袄子,下配深降红的裙子。   其实这一身装扮,完全是胡家大娘的杰作,胡香珊也是在一旁唠叨了许久,这才作了些许改良的。   她心事重重的走着,丝毫没留意离她大概百步远,有个骑着高头大马,让她以前见面想快速逃离、如今见面想咬两口的男子。   大公子从马背上翻身下来,驻足望着她,就见她一会儿峨嵋轻蹙、一会儿停留原地,脚步微转,一副要往回转的样子、只是踌躇了一会儿,又兀自摇了摇头,回转身来继续往家的方向行走……   几番折腾下来,十几步的路程,便走出了人家几百步的用时。   大公子觉得自己再看下去,估计都要到末时去了。   他牵着马缓缓往胡香珊的方向走去,待到离她二三十步远,依然没有被她发现,他边继续朝她靠近边突然出声道:“你再往前走,就要撞要我的马了!”   胡香珊受惊抬头定晴一看,这才发现那马鼻子正不满的呼噜呼噜的朝她喷着气。   而那匹马旁站着的人,更是让她的小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要蹦出来了。   ---------   看到胡香珊如受惊的兔子般,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带着警惕望着他,那样的真实与自然,清新与纯粹,大公子顿觉得心情很好,方才胸中压抑着的一股子臊意消散了许多。   可胡香珊恰恰与他相反,受惊之后,便是气不打一处来。   既然大家都不晓得身份,她对他也没有诉求,那么为什么还要勉强自己在这里应付他呢!?   她站定之后,干脆利落的往旁边一转,脚步踏出便绕过了他,直接往前快步离开。   “喂!你……”从来没有人对他这样过!大公子心生不满之余,还有不甘心,他也转过身,牵着马一边跟过去一边出言道:“你怎么也不问问我是信?”   好笑!你是谁!?问了你就会老实告诉我吗!?也不怕消息泄露,引来刺客!?   胡香珊装没听到,脚步更快。   这一下大公子反而没有脾气了。   “没人告诉你,你这样子很失礼吗?”大公子低声一笑,索性连马都不牵了,直接快步上前跟上胡香珊的步伐,与她肩并肩道。   胡香珊撇了撇嘴,懒得搭理他,直接脚步再次一划,又换了一个方向。   “哎!那边不是你家的方向,你走错了!”大公子灵活的跟上,忍俊不禁的跟着她身后,继续道。   真是够了!   胡香珊止住脚步,回转过头,眼睛微眯,冷冷的望着他道:“你不觉得你很像登徒子吗?你家中长辈要是知道你如此纠缠良家女子,不会请家法揍你吗?”   “啊!如此看来,你对我晓得你家在哪儿,并不惊讶!”大公子微微一笑,道。   想套她话,没门!   “你本就是随手胡指,我为何要纠缠在这一点上。”胡香珊装傻充愣,索性就事论事道:“你是外乡人,瞧你的架势正是要离开,再做无谓逗留,小心路上只是宿在野外,这儿附近别的没有,狼与野狗倒是不少。”   睁眼说瞎话啊!   明明先头与她阿弟斗蛐蛐儿见过面,方才又和人家方家姑娘一起偷瞧自己,转眼间就仿佛不认识似的。   大公子更来了兴致,便与她打起的太极道:“我见你有些眼熟,好似在哪儿见过?”   这是标准的调戏女子的开场白啊!?   若不是所处场合时代不同,胡香珊真想笑出声来调侃他两句。   但胡香珊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够认清形式、因地制宜,比较能控制自己的情感。尤其那废皇后的记忆中,眼前男子的这副模样,那一世里,也只对过一人所有,那就是夺了她后位的孙氏。她又怎么会没心没肺的笑得出来!?   何况天下帝王心,风流帐中暖*。胡香珊从来不相信他们对女子会有真心,撑死了好一些,有些责任感与良知,做到结发妻子不可抛就不错了。   见胡香珊抿唇不语,大公子更想要逗她开口说话了,他继续道:“噢!我记起来了,那一次在你们村的什么坡上,有一个挺不错的小子,我瞧着十分喜欢。”   提到她的小弟,不由令她心生警惕。   “真是碰巧了!”大公子意味深长的道。   别人不晓得,胡香珊是知道大公子这辈子最喜欢的‘娱乐’项目就是斗蛐蛐儿。只不过,在他的长辈的眼皮子底下,尤其是他的祖父在世之时,藏的那叫一个深。   胡香珊细细品味大公子的语中之意,难不成他要动自家阿弟脑筋!?   不行,绝对不行!出了事,他顶多受顿训斥,自家阿弟却是有可能掉脑袋的。   “你认错人了吧!”胡香珊决定抵赖到底,反正现在冬日里,蛐蛐儿本就少,且她阿弟也答应了她,轻易不与人开斗也不在人前表露自己的这项长处,大不了,稍后,她再特意跑一倘,循循诱使自家阿弟再小心一些。于是她脸不红、心不跳、气不喘的继续胡扯道:“我家阿弟虽然出身寒微,却也一心要考个功名,为大启朝效力,为百姓谋福。”   “你说的是你家大兄吧!”大公子保持着与胡香珊时快时慢的脚步一致,仿佛与她一起拼到底谁的心理更强大,道。   “奥!?可我说的是我家小弟啊!”胡香珊止步,转头望向大公子,恶作剧的缓缓道:“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胡香珊那黑白分明的眸子就这样紧紧的盯着自己,大公子分不清是因为被她如此瞧着,还是她那缓缓出口的‘帝王’两个字,让他的心口一紧,随后便是□□。   见达到了效果,胡香珊嫣然一笑,觉得心情好了一些,只是她正要转身继续向前走。   冷不丁左手臂处被大公子一把抓住,她脸色一变刚要正色斥责,大公子已经松开劲道,随后先声夺人,脸上恢复了从容,仿佛漫不经心,却是说出了让胡香珊不得不转移注意力、与不得不认真关注的话语道:“你不用担忧,那赐官公文会改的。”   大公子突然间不想与她再兜圈子了,说出这样的话后,便大步转身往那匹早等着不耐烦,在原地刨土的马儿处走去,同时嘴里发出一声口哨,那马儿便嗒嗒嗒的向他跑了过来。   胡香珊目瞪口呆的望着他潇洒的再次上马,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容之后,驾马呼啸而去。   这算是哪个意思!?   “神经病!”憋了半天,胡香珊吐了口气,对着那早就消失不见、前世今世都让她烦恼的人影骂了一句道。   不过,他说他会改那公文的,他说的话应该不会是骗她的吧!   ―――   “二丫、二丫!”声后一阵喘着气的呼唤,是久不曾待见她的张家婶子,她此时几乎是脱力的跑向胡香珊道:“婶子寻你有一会儿,你这是上哪去了呀!”到了胡香珊的面前,便一把将她抓住,生怕她不见了似的。   “婶子这是有何事?”胡香珊看在张二牛的面子上,不与她计较,忍着不适问道。   “你瞧瞧,我们家二牛进了大牢,你就与婶子生份了?”张家大娘的声音中带着哽咽,语气中还隐隐透着责备道。   胡香珊不想拆穿她,却也不能随意被她指责,于是道:“婶子哪儿的话!二牛哥出了那事,我也是着急的。只是怕打扰了婶子,这才两三日没去的。”   伶牙俐齿,这还没进门呢,就敢对自己顶嘴了。张家婶子本能的就要拉下脸,可转尔一想此次来寻胡香珊的是有求的,于是便忍下心思,道:“婶子也不与你打马虎眼了,就是想来问你借几两银子,二牛今日上午提审了,青天大老爷真是清正如包青天在世……婶子看到二牛瘦的跟一把骨头似的,想要去打点一下牢头……”   第六十七章 医救   借银子使啊!胡香珊也不与张家婶子为难,应下声道:“好!婶子需要多少?”   “十两银子!”张家婶子张口便道:“你也晓得,这衙门八字开,有钱没钱莫进来!这花费是十分大的。”   “婶子,你这钱打算怎么打点?”十两银子不算少了,胡香珊勉勉强强还是能拿得出来的,但是她却是觉得张家婶子能主动向她开口,可见手头上应该是没有任何银钱了,她不想张家被骗,于是问道。   “怎么,不愿意?”张家婶子当即收回手、拉下脸道:“你可莫要忘了,当初我们二牛是将他所有的银钱都要留给你的。”   这已经不是张家大娘第一次在她面前提及,她也知道这件事让张家大娘心中长了一根刺。   但是,这不代表自己就要受这件事的牵制,她耐心的笑道:“那银钱现在在婶子手里吧!婶子也莫要多心,我只是担忧婶子上了他人的当,这才问问的。”   “婶子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要多。”张家大娘勉强的扯出一抹笑容道:“二丫,你说直说吧!这银子是借还是不借。”   “婶子,我与你一同前去打点。”胡香珊正色道:“你稍等我一会儿,我先回家与我阿娘说一下,就随你去。”   张家大娘见胡香珊油盐不进,顿时恼怒道:“不用了!说起来你对咱们家二牛真心,可是真需要你时,却是与柳家姑娘根本没法比。我也不求你了,哼!”   说完转身就走。   胡香珊莫名其妙,见张家婶子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由拧紧了眉头。   回到,自家阿娘也已经回来了,一进门,胡家大娘就上前询问道:“二丫,方才是否是张家的婶子去寻你借钱了?”   “咦?阿娘怎么知晓?”胡香珊疑惑道。   “哎!他们家啊!本就没几个钱,如今发生那样的事,像个没头苍蝇一样的乱撞,身子骨也坏了,弄得日子过的艰难。”胡家大娘唏嘘道:“有那个功夫,应该往时长家里多跑跑才是,毕竟里长与县时的典史有亲,有个什么信儿的总归准一些。何况,昨日里长就已经来告诉他们了,让他们且等等,县老爷十分重视,定会秉公断案的。”   “嗯!方才张家婶子要问我借十两银子。”道理上是这么讲,但胡香珊仍旧有些担忧道:“阿娘,她们是不是遇上什么骗子了?”   “不管怎么,我已经给了她三两银子,她气乎乎的走了,说是要去寻你。”胡家大娘提到这时,不由眼带担忧与怒意交织的矛盾情绪,望着胡香珊道:“张家婶子……她有没有对你说些不妥当的话?”   “噢!她说我不如柳家的姑娘!”胡香珊笑嘻嘻的拱到胡家大娘的怀里,道。   “我就晓得她这个老没羞的,总是拿这等事在人家姑娘家面前……”胡家大娘听得几乎跳脚,可身上挂着女儿,也只能叫两声泄泻气,道:“她这是养儿子还是卖儿子呢?还货比三家?价高者得吗?”   “阿娘!别这样了!是我不好,不招人喜欢,也让您跟着我受委屈了。”自一次在张家报信时被闹腾之后,胡香珊便想和自家阿娘说了,她道:“其实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我并不喜张二牛,只是觉得嫁于他也不错罢了!既然他的阿娘如此不喜我,我何必非要去招惹他们厌烦呢!”   “都是娘不好,当时只以为你……”呆或傻这些个字眼,胡家大娘都不愿意说出口,她叹了口气,哽咽道:“这才想着张家是一个村子里,前后也有个照应……却没想到,孩子大了自然就通窍了,何必急于一时!”   “原来阿娘也曾嫌弃过我呀!”胡香珊撒着娇道。   “也是天意,这其中一番波折,倒是乘早了断,省得将来再后悔。”胡家大娘替胡香珊整了整头发,道:“二牛这个孩子也算不错,我们明早去看看他,也算是全了情份。”   “嗯!先不说这十两银子当借还是不借!即使要用,那也是我们直接用在二牛的身上。”胡香珊应声道。   “对了!阿娘稍晚些还要过去那儿。”跳过这个话题,胡家大娘道:“夫子虽说学问好,可到底身旁没个照应的……你大兄与你阿弟,也有样学样,那衣袖……那领口,都可以榨出几两油来。”边说边一脸无法接受的模样,道。   只要有事能让自家阿娘充满对生活的期望,胡香珊都会支持,道:“好!阿娘你去吧!我虽然不怎么会做饭,不过饼子与闷饭,还是行的。”   “阿娘送两件衣衫过去就回来。阿娘回家给你炒两个菜。”胡家大娘摸了摸胡香珊的头,爱怜的道:“放心吧!阿娘心里面啊,你比你兄弟两人都重要。”   说话间,胡家大娘就开始张罗着从几个箱笼里翻出一些衣衫,同时还与胡香珊开始闲话,道:“你说那还真有意思,这阵子咱村子里外来人可真多。我归家来时,还遇到两个人面生的人往李夫子那儿去。”   “是骡是马拉出来溜溜,若是大兄能得了秀才,那李夫子可是真不得了的。”胡香珊应下话题道。   “村口大刘家媳妇,听说今日请了人进去,看来是要生如娃娃了,你若得得闲啊!就去他们家去看看,若是需要就帮着染个红蛋啥的。”胡家大娘心情好,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边讲边整理出个小包袱,道:“总归曾经也在我们困难时,借过银钱给咱们。这人情总是要记得还的。”   “娘!你先头还说张家婶子不该在姑娘家面前提婚嫁,你倒好,人家家里生娃娃也要和我叨叨。”胡香珊笑眯眯的与胡家大娘道。   “那是两码事!”胡家大娘瞪她一眼,强词夺理道:“能一样吗!?我是你阿娘,与你提这些是为你将来好,她那儿是在吓你……”   “哈哈哈!我晓得了!阿娘去吧!我晚些时候会去瞧瞧的。若是顺理,我帮了忙之后,定能多拿些喜蛋归家。明日的早饭便也就有了。”胡香珊与胡家大娘逗趣道。   ―――   胡香珊依着阿娘所言,到了刘三腿家。   一进门便是愁云惨雾,刘家婶子已经疲惫不堪,正与自家儿子在那儿争执着。   一见她进门,便将她拉至一旁,勉强打起精神招待她在一旁坐下之后,就又回到产房的窗外候着,瞧那样子,焦虑之余还是在与自家儿子争执。   村子里好在不太讲究,屋子不多也不大,几个妇人坐在一旁,低声说起了话。   隐隐间,胡香珊知晓,这刘家媳妇恐怕是难产了。   这个时代生孩子就是过鬼门关。   尤其是难产,那就是保大人、保小孩子的难题势必要做一做了。   正提着心思索着,门外一片哗然,有一个文弱书生模样的男子被刘家媳妇的娘家,郑四狗及几个儿子拉拉扯扯、闹哄哄的进来了。   “亲家,这是干啥阿?”自家儿媳妇生孩子,刘三腿帮不上忙,此时见儿媳妇娘家人前来,又是这个样子,不由连忙上前手足无措的道:“怎么……怎么回事?”   “我家闺女给我你们刘家,可郑家人还活的好好的,便不能由着你们说了算。”郑四狗家原是在镇子上卖猪肉的,后来生养了五个儿子一个女儿,便将铺子交给大儿子,领着另外的四个儿子回村子里种田,唯一的小女儿嫁给了村子上种田的好手刘三腿家的儿子,他的身体矮胖但中气十足嗓门极大,一进门见到刘三腿,冷着一张脸,便是十足的屠夫模样,道。   “这是咋说的呀!”刘三腿见来势不妙,连忙上前安抚解释道。   “什么咋说?你把你媳妇喊出来。问问她这个做婆婆的,就这样瞧不上我郑家姑娘的命?”郑家大娘从郑四狗身后闹哄哄的一堆人中出来,先是对着刘三腿,随后对着刘家大娘,哭喊道:“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怎么就让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家闺女去死?”   “还没到那地步呢!”刘家儿子见岳母指着自家阿娘骂,便上前护着道:“接生婆还在里头呢!”   “什么还没到那地步?到那地步,你们就能让我阿妹去死了?”郑家二哥是个急臊性子,一向看不上自己妹夫这懦弱的一面,平日里时常因为小妹的婆媳关系烦这个妹夫,此时一听,顿时就冲动的叫了起来,道:“弟弟们,给俺打!叫他们作践小妹!”   场面真是一团混乱,拳手与尖叫声,还有妇人的拉架混在一起。   胡香珊看的目瞪口呆。   不行,郑家儿子多,刘三腿就这么一个独养儿子。四打一,用脚趾头想,刘家都招架不住。   她要去叫里长来。至少里长媳妇要来劝劝,不然是要闹出人命的。   一点点避着往门口那儿挪,正要跨出门,身旁来了个人,急速的犹如一个人影,将她直接撞晕在门板上。   哎呦!疼死了!脑袋有个包了。   “没事吧!没事吧!”鼻尖处传来阵阵药香,那个人影停下脚步,蹲在她身旁,直接捧住她的脑袋一边左右挪动察看,一边在她耳旁嗡嗡的叨叨道:“还好还好!应该就是青紫了,没破皮!几日别去碰它就不会疼,我这儿有一盒药,你每天记得抹几遍就行了……”   “哎呀呀!”胡香珊还没有反应过来,耳旁又传来他一阵阵大叫,道:“你们别再拉着我不放了,我一个大老爷们,怎么给妇人接生呀!何况,那些动刀子也适合你们家现在的需要啊!”   胡香珊晕乎乎的,等醒过神来站了起来看清楚的是,方才的那个书生青年又被几个郑家的兄弟们钳制住了,就像拎小鸡仔似的。嘈杂的声音集中一个点上,那就是让他进去帮刘家的媳妇子度过难产这关,急的他满头满脸都是汗水。   真是病急乱投医!   “叔叔婶婶们别这样乱了。”胡香珊忍无可忍之下,提高音量道:“里头嫂子到底情况如何了,你们也去关心一下。”   她的声音虽然不算响,但对于乱成一团的院子里,却是令人瞬间清醒之言。   有些村子里来帮忙的妇人立马反应过来,纷纷附合之下,倒是让情形好了许多。至少刘郑两家不再干架了。   刘家婶子心疼的将儿子拉到一边,为他擦着脸上的伤痕,低声哭着问他哪儿痛、哪儿不舒服。   而郑家婶子直接扑到产房的窗子外,对着里头喊话道:“妞儿,你感觉怎么样?你等等,娘稍后洗洗就进去啊!”   “别进来!”里头的稳婆一声阻拦,毫不留情道:“天冷带着风,你别添乱。”   “那……孩子出来了吗?啊?”为了自个儿的姑娘,被喝斥了郑家大娘也不在意,她好言好语的在外头哀求的问道。   里头顿时没了回音,不用多猜,便知道情形不好。   郑家大娘终于是没忍住,当场扶着窗桓就哭了起来。   “嚎什么嚎!”方才的那个稳婆再次出声斥责道:“你闺女正使着劲呢!别让她分了心!”   “噢噢噢!”郑家大娘连忙吓得连忙站起,一边连声应下一边快速的擦泪。   包括被打的已经快让自家娘认不出来的刘家哥儿,自郑家大娘趴着窗子向里头发问时,便也站到了郑家大娘身后,此时他道:“妞儿,莫怕!真要是不行了!咱们……咱们……娃可再要的……”   “你……”刘家大娘没想到儿子会当众说出这句话,方才与她争也就算了,如今如此多人面前说了,那万一有个什么……   “娘!儿子不能没了妞儿。”刘家哥儿打断自家娘,直接跪在她面前,哽咽的低着头,以掩饰他身为男子的眼泪,求道:“孩子也不能没有娘!只要妞儿好好的,我们还年轻……将来我们还能有的……”   院子里一时寂静无声。   郑四狗与几个儿子顿时噤声,望向刘家哥儿的眼神隐隐带着丝动容与愧疚。   他们的力道一撤,那书生青年则松了口气,胡香珊见他四下张望,看样子又是想溜,于是便挪向他,低声道:“你是医者?”不等他回话,她继续道:“医者仁心,你好歹会用几味药吧!”生孩子不仅仅需要稳婆,有大夫坐镇总能够弥补些不足。   “男女授受不亲,一个不慎,那个妇人在产后指不定要剜去块肉或者自尽以保名节。”书生青年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拒绝中带着几许哀伤,更多的是对世事的嘲讽,道:“她去后,留下的孩子没有娘,但世人兴许还会赞她为节妇、义妇,她的家人还不能为她喊冤,唯一的怒火指向,就变成了你我。你说,我要是辛苦的将她救活,不是自找麻烦是什么?”   胡香珊默默的听他说完,转头突然问他,道:“你的意思是,你其实有本事救,是吗?”   “没有!”书生青年说的是他亲身经历,原本说来是想吓一吓她,毕竟花季姑娘有冲动有热血是好事,但却没经过这世间的炎凉。他斩钉截铁的拒绝,并且还十分诚恳的劝道:“你也别多管这些闲事了,来,我带着你一块儿离开此地。”   第六十八章 尝试   最终两人谁也没能离开。因为他们的对话,一旁郑家小儿子听到了。   “你们不许走,求求你们救救我阿姐!”男儿膝下有黄金,在胡香珊与书生青年眼里,郑家小儿子这么一跪已经是让他们都惊愣住了。尤其是他直接面对着书生青年,一点儿含糊都没有,直挺挺的跪在他面前。   更何况是他这么一闹腾,郑家与刘家的人都过来,一个个的轮流求他。   “这下是真的跑不掉了。”书生青年终于被这些人苦苦哀求的十分无奈,他突然指着胡香珊,眯着眼笑的十分不怀好意道:“治病救人也是医者本份,只是患者是位小妇人,我身为男子多有不便……我要她……相助。”说着,便伸手指着胡香珊。   其实在书生青年那抹笑容一显,在胡香珊眼里着实觉得诡异,正心惊肉跳、头皮发麻之时,便见他手指着自己……果然是没好事!   一柱香之后,她与书生青年一起,在刘家与郑家的礼遇与殷勤急切之下,各自清洁了一番,便要进那产室旁的偏屋。   “既然我们都要受难,相依为命之下,不如我们互相认识一番。”书生青年在满院子人的期待目光中,望着眼前的门槛木着一张脸,对着垂头丧气、憋气忍屈的胡香珊道:“我姓齐名良,不知你如何称呼?”   “女子闺名不能为外人道也。”胡香珊满腹怨念的,学着齐良的斩钉截铁,拒绝道。   齐良无谓的耸了耸肩,往前掀开了门帘子先踏了一脚,那消瘦单薄的肩膀便展露在她的侧前方。   真是的!长的这么斯文,行事却那样随意促狭。   胡香珊无奈只得跟上,前头的齐良却突然在放下门帘时,停顿住随后大声问道:“我身后的小姑娘姓甚名谁?若是不晓得,我怕稍后有个闪失……”   话音未落,身后隔着门帘子的刘家哥儿老老实实的急切问道:“她是胡家的二姑娘,我们都唤她为二丫。”   “噢!胡二丫啊!”齐良晃了晃头,状似一声恍悟,随后单手一松,门帘子落下,人已经进了偏室。   胡香珊浑身紧绷,捏着米分拳,简直是气都没地方撒。   板着张脸直接唰的一声掀帘而进,齐良早已经在门帘子那头候着她,他凑近她眨了眨眼,轻声道:“看到了吗!?这就将你给卖了!你信不信,如若里头的那个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猜猜他们会怎么样?”   “你……你为何要如此待我?”胡香珊躲闪不及,他的呼息喷在脸上,那放大的促狭笑脸就这样呈现在她眼皮子底下,她杏眼圆睁,怒视他且同样压低声音质问道。   “我本要脱离,却因你而被迫趟水,自然也是要拖你一道入水。”齐良挺直的腰杆,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回道。   “你明明是郑家的人带进来的。怎么与我有关?”胡香珊辩解道。   “‘你的意思是,你其实有本事救,是吗?’”齐良学着胡香珊的口气复述了一遍她先头的话,他一边将从身上的褡裢里取出一个扁扁的乌木牧童吹笛的匣子,一边叹了口气,仿佛极为不情愿,又仿佛他是个乐善好施,有好处不忘拉拔提携后辈的长者口吻道:“我好心拉你出火坑,你却偏不领情,即如此,咱们也就要绑在一条船上了。”   这是埋怨上她了。   自责后悔吗!?想想还是算了。虽然有些惹事生非的感觉,但不管如何,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存活的希望,就这么因为人情的淡漠而悄悄的溜走。   胡香珊低头沉吟。   殊不知,齐良正在紧紧的盯着她,似乎要看透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好吧!”胡香珊释怀之后,情绪便恢复平和,她抬起头来,那双眼睛透着坚毅,道:“既然如此,那还请您能够施展神医之术,尽力救治那位产妇。”   “嘁!?”齐良收回方才紧紧盯着胡香珊观察的视线,一脸不屑与漫不经心道:“这世间哪来的神医之术?尽力救治?救活了,自然什么话都白送,但凡有些差池……嘿嘿嘿……哎!我倒是没什么,无非被揍一顿也就离开这是非之地罢了,你却是住在此处的,以后可怎么办才好呦!”   不得不说,齐良所说的情况,古往今来都有,而遇到这等事,隔行之人极难说的清是非对错的。   胡香珊绽放出一抹明丽的笑容,她走近齐良,先是默然不语的上下打量着他。随后笑道:“你其实……凭心而论,是想救治吧!?”   齐良不动,但眼神却瞟了瞟她,不语。   “不但想救治,而且有一定把握……”胡香珊继续道:“但,唯一阻碍你的是那所谓的男女授受不亲,你担忧掌握患者信息不全而导致差错……故尔……你这才拖着我进来……”   “你真看得起我!而且……你显然也挺瞧得起自己的!”齐良转身,再次展现不屑的态度,与嘲讽的口吻道。   “有种人就是这样,明明说中了心事,却非要用另一种极为别扭甚至相反的言语来掩饰……”胡香珊不似先前那般计较,她低头挽起衣袖,露出两截白皙却纤细的手腕,道:“来吧!我虽然不是学医的,但基本常识还是有的,且胆子也不小,心思也细腻……做你的助手,应该……勉勉强强吧!”   齐良手中动作略停,之后却是越来越麻利,当他将乌木盒打开,里面取出二尺来长的麻布,上面密密麻麻的出现一根根长短不一、粗线各异的银针、金针时,胡香珊顿时默然不语。   “吓着了?”齐良斜睨她道:“方才你不是自视甚高?”   “你确定这是治病救人的?我瞧着怎么像是武林高手用的暗器呢!”考虑到细菌污染,胡香珊这才忍住没去碰触,她自言自语喃喃道。   “都算吧!”齐良道:“我这手艺,治病与害人,只是一线之隔!”说着,他拈起一根长长的银针,对着烛光左右摇了摇,随着针尖作势对着胡香珊,吓得她本能的眼皮一跳,顿时乐了道:“怎么,要不要试一试?”   “呵呵!”胡香珊皮笑肉不笑的转换话题道:“你这些都是纯金纯银的吧!很值钱吧!还是不要乱用的好!损耗也挺费的。”   产室内,刘家媳妇一声凄厉的尖叫打断了两人在产室偏房那儿的对话。   齐良脸色一正,道:“可有准备妥当!?咱们进去!”   第六十九章 交谈(此为正文)   齐良自认,骨子里并不是个守旧的人,抑或……其实是个离经叛道之人。   他的家族历经几朝,也算是真正的、老派的世家大族,而他这一支自祖上就渐渐开始偏离,自祖爷爷那一代学中医,经过几代各有所成,也就独成一个中医世家。但到了他这一代,偏偏自小喜欢切开各种动物,研究它们肚子里有些什么。   时间长了,便被家中长辈发现端倪。惊恐之下,便将他送到了山上修身养性。   而随着他的双亲相继过世,无论是巨鹿祖家,还是如今在太原的本家,都不太容得下他这种动不动就要动筋动骨之术。故尔,除了大伯娘还与他有着联系之外,其余人也就渐渐的淡了。   也正是因为当初被双亲送到了山上,他遇到了龙虎山的师父与师姐,龙虎山里奇门异术十分繁多。有炼丹的、有修金钢不死之身的,稀奇古怪……尤其是他们这些从医的,与世人所用之法大不相同,但因为他们有将人救活了的,当然也有将人治死的,但更多的是救活了……时间长了,他们这些生活在龙虎山上的人,便成人人们眼里,既爱又惧的群体。   但是,再怎么爱,他们这种治病救人之技,仍旧不如龙虎山的另一项本事:炼丹,因为皇家喜爱长生不老,所以,龙虎山只要有他们能得恩宠一天,便能立于世上不倒不散。   “怎么?害不害怕?”出得刘家大门,齐良与胡香珊一起而行,路上齐良不知为何,有一股想向胡香珊诉说的冲动,说完了,见胡香珊先是惊愣、随后木然,心中忐忑后悔自己多嘴之余,却是十分想知道她如何看待自己,可问完之后,又怕听到不好的答案,不由语气上又带着嘲讽的口气道:“是不是觉得我们都是妖怪!”   “那你们退能替人保养身子培本固元,进能切瘤割疮治体内疾病啊!”胡香珊瞪大了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却是在齐良眼里,有些答非所问,但胡香珊是真的感兴趣,因为,齐良所说的,正是她所熟悉的中西医结合啊!那所谓的开膛剖腹的治病救人之法,就是手术啊!她压抑着心中的兴奋问道:“那若是将来难产了,你们那儿是不是有人能实行剖腹医治,以让大人小孩子均安吗?”   齐良忍了许多,这才没露出笑容。   这使他的脸部表情有些僵硬奇怪,他撇过头去,道:“也没有那么神!也还是有治死人的……且我身为男子,并不擅长这些,我师姐能行!”   “果然高手在民间啊!”胡香珊感叹道。   “你也别在那儿觉得我们都很神!”齐良不甘心胡香珊就这么接受了他们这群人的奇异,他道:“我们很多时候也都是明明一切都顺利的,偏偏后来……个个都身体滚烫……高热不退而死了的……”   胡香珊没学过医,但她有常识。她曾经听说过,手术发展的起源,就是会遇到这类问题。其实都是因为术中或术后感染所致,感染大多数就是所谓的发炎。   这儿没有西医,但中医的消炎药,也是可以研究一下的。   于是她小心翼翼道:“是不是通常在动了刀之后的两三天内,有高热、有红肿什么的?你们有没有想过,是脏东西进到身体里呢?有些人身体弱一些便抗不住,而有些人身体强一些,就能熬过去。”   “你如何知晓?其实这些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目前我们也寻不到好法子罢了!”齐良眼睛一亮,随后满脸疑惑,失笑的摇了摇头,玩笑道:“难道,你就是我师父常常所说,生来就有学医的天赋之人!?”   胡香珊定了定心,说笑道:“是啊!我时常喜欢胡思乱想的,兴许我真有学医的天赋也说不定呢!”   “要不!你入我龙虎山……你比我差远了,估摸着师傅不会收你……那不如……我……收你为徒?”话一出口,顿觉自己想法不错,随后便用挑剔的目光左望右看的,一脸嫌弃的自言自语道:“年岁大了些!不过好在有仁心;虽然是个女的,不过看女子的杂症倒是不错……”   这就评头论足上了!?   胡得珊失笑的看着齐良。并没有将此话当真。   每日的夕阳如日出般一天都不会拉下,村里的袅袅炊烟,也预示着家家户户归家休憩。如今冬日,没了阳光便有了冷意。眼瞧着天要黑了,胡香珊便想着赶紧回家。   “我家去了!咱们后会有期吧!”胡香珊没将齐良的话放在心上,她直接挥了挥手,往家里的方向快速离去。   齐良想要追,却在这时候,总算被寻了他好一会儿的杨琦、在胡成的领路下找到了。   “你跑哪儿去了?让我一通好找!”杨琦见过李秀才之后,便与他在书房聊了一会儿,待出来时才发现齐良不见了。村子不算大,但也不小,找了许久,这才见到齐良的身影,顿时上前道:“亏得李夫子寻了弟子相帮,否则我还要再费些功夫才能寻到你。”   “我对此地的医药极有兴致,这便跑了出来。”齐良拱手一礼,十分抱歉道:“后至这村子里的郎中铺子那儿,进了些药材,正巧村里一户人家急诊,瞧见了我……我一时不察,话多了些……也不晓得他们是怎生想的……架不住他们所请……便就一起去看看。”   齐良坚决不将自己在药铺子里,因为与郎中话多了两句,随后被郑家人威胁胁迫的去救难产妇人。因为这很丢脸。而且会让扬琦唠叨很久。   “那就好!”杨琦笑着,隐讳的道:“你的医术了得,不然你师父也不会准你去见……人。”这个人指的就是世靖侯世子。不过在外,不可随意提及。   “可打听到他宿在哪儿了?”提到成靖侯世子,齐良不会忘了此行的正事,他问道。   “回燕京了。”杨琦回道:“看来,你是要与我同路了。”因杨家与齐家有亲,两人打小认识。小的时候不知发生何事,长成之后,杨琦多少知道当年齐良被家人送到龙虎山的缘由,何况齐良这人磊落光明,从不瞒人。杨琦唯一担忧的就是,齐良多年不曾返家,不晓得这一次,会不会回家看看将他当亲儿子的齐大太太。   “正巧!多年不曾归家,乘此机会也回家看看。”齐良站在突起的山坡上,那天际的日头已经快要隐没,往另一边看,隐约能见月亮升起,仿佛催促着日头快些离开似的,他的声音有些怅然,但说着说着,便又带着比令人心疼的嘲讽语气道:“不知道大伯娘可还好?我那个好弟弟,不晓得他是否深得祖父的青睐,也弥补了他们对我的……失望之心。”   这等事情,杨琦不便深言。他只能拍了拍齐良的肩头,以示安抚。   而一旁的胡成,自始至终都没有太过注意两人的交谈,他只是望着那胡香珊远去的背影,心里疑惑着自家阿姐和眼前这个男子认识吗!?   为什么他四下里看过,总觉得阿姐过去的路径,应该是从这儿开始的呢?   齐良来回望了望,他默了默后,不动声色的问道:“小兄弟如何称呼?”   “我叫胡成。”被人问到身前,胡成也不能失礼,他拱手回道。   “噢!”齐良点了点头,一副欣喜与感动模样道:“方才我迷路,正巧得遇一胡姓姑娘相助……贵宝地都是淳朴之人,极为乐于助人啊!”   原来如此啊!胡成释怀了,他骄傲的道:“那是我阿姐!”想了想,还不忘用最近新学的一些赞美之辞吹嘘道:“温柔贤惠、心地纯善、端庄淑雅!”   第七十章 探望   温柔贤惠、心地纯善。   这两组溢美之辞,一大早便开始黄坡村子里传开了。   而传开来的,自然是郑刘两家的人。   齐良与杨琦同驾,杨琦纳闷不已的问道:“你那一瓶补气固本之药,价值至少五十两,就这么送人为她人做嫁衣?”   “有何不可?千金难买我乐意。”齐良靠在车厢一旁,无聊着拿着两个茶杯互相倒着茶水玩,道:“五十两银子罢了!”   “不就是搭了把手吗!?”杨琦依着自己今早从旁听到的只言片语,道。   “搭把手?这世间能在困境时,还不忘本心搭把手相助的人,不多了!”齐良总算停止手中的动作,将已经倒腾了十几次的两杯茶水,分别握在左右手,随后将右手的一杯递给了杨琦道:“来!这茶喝了也能补气固本的。喝了吧!”   “咦!”杨琦望着那一杯还冒着水泡的茶杯,皱着鼻子道:“不用了,你自己饮用吧!”   “真不喝?”齐良耸了耸肩,将自己手中那一杯一饮而尽,随后当着杨琦的面,直接张开嘴,一脸极是好喝的模样,说:“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大补的。我今日心情好,特意为你我调制的。”   “真的!?”杨琦将信将疑,他望了一眼齐良手中已经空了的杯盏,再望一眼那桌上还没消下去水泡的茶水,有些犹豫道。   “随你!”齐良一脸懒得理他的样子,以手交叉于后脑,直接躺下,双腿屈起不说,一条腿还搭到了另一条腿上,道:“爱喝不喝!”   杨琦拿着杯盏踌躇半响,最终还是决定不碰。   大不了不补不就行了!?   见杨琦最终放弃,甚至与齐良一起躺倒在另一边,齐良笑了几声,随后赞道:“这世间经得起诱惑的也不多,你是其中之一!”   “好啊!我就知道你最爱捉弄人!”杨琦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坐了起来,先是不满的瞪了他一眼,随后很是好奇的问了齐良,道:“那方才……你不是饮用了?”   “是啊!茶水而已,为何不饮?”齐良十分无辜,转头望着杨琦像看傻子一样,道:“不可以饮用此茶吗!?”   意识到齐良又在捉弄他,杨琦先是一愣,随即他指着齐良,一脸无可奈何的笑了起来。   ―――   在村子里正在悄然传播着赞美胡香珊的溢美之辞时,胡家大娘与胡香珊已经准备好了吃食、衣衫与外伤的药,雇佣了一辆马车去探视张二牛。   不过,县老爷十分勤奋,连续两日的审理,已经理清了大致脉络,等她们到了衙门并且挤进那门外观看的人群时,那一身枷锁立在堂上的,还有一人瞧着十分眼熟,胡香珊略略驻足细听,终于明白那人是柳家的管事杜仲。   胡家大娘本不晓得在自家门口发生的一幕,这一听审案,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待审案结束之后,胡家大娘拉着胡香珊一边往关押嫌犯之地行去,一边埋怨道:“你怎么也不与娘说,真是太险了。还好你将门关了,这要是让他们两个进门,你一个姑娘家,如何抵挡得了他们。”   “娘!都过去了!”胡香珊安慰着胡家大娘道:“这不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吗!?”   “都是哪学来的话?”胡家大娘轻轻拍了拍胡香珊的手,随后叹气道:“没想到,从头到尾都是二牛自个儿惹出来的闲祸,如今再遇到张家婶子,你总算是能挺直腰杆子了。”   “我可从来没认为是我的错。”胡香珊撅着嘴,一脸不服道。   “那是!那是!”胡家大娘笑的愉悦,抚了抚胡香珊的头,道:“走!不管如何,二牛这孩子,对我们也有此相帮,我们尽到了最后的关心,以后……就各走各路、互不相干!”   “嗯!”胡香珊颔首应下,道:“就当是正常邻里来往就是。”   胡家大娘还欲再说些什么,牢头已经带到了张二牛关押的地方,她们给了狱卒一些酒钱,便进去瞧张二牛了。   张二牛确实瘦了,好在身上没什么伤,且这两日县老爷基本上也是还他清白,估计不日就要释放他,他的精神头十分不错。   “阿珊!”看到胡香珊,他有些激动与抑止不住的欣喜,直接抓着牢门,唤道:“婶子!”   “二牛!家中近日也就些琐事拌脚,婶子来看你的晚了。”胡家大娘将篮子里的东西交由狱卒递了进去,温和的笑道。   “婶子、阿珊!多谢你们的照应。是我……连累了你们。”张二牛都听张大牛大致的说了,他身为儿子不能多说自家阿娘,而且他也意识到了,正因为他先头的态度,也惹得自家阿娘开始渐渐看不顺眼阿珊的,他低下头道。   胡家大娘可不是来听这些的,何况都打定主意两家不再结亲,而至于胡香珊所说的只当邻里之间走动的话,她都不怎么愿意。故尔此时此景,便不适合谈从前了。于是她便叉开了话题,道:“过几日,想必你就能归家了。记得进门前要将这些沾了晦气的衣衫都扔了,还要备个火盆……”   她絮絮叨叨的说着话,胡香珊就在一旁静静的聆听,而张二牛则渐渐的有些急了。这探视时间都是有限的。再让胡家大娘说下去,他就没有机会与阿珊说上话了。   可是胡家大娘几次都打断他,胡香珊也不多看他,他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直到牢门外传来些许喧嚣声,隐隐的声音还透着几许熟悉之感。   几人的注意力便被吸引,定晴一看,原来是柳家夫人来探视被收押的杜仲,而张家大娘也正好前来探视自家儿子张二牛。   两人在门口相遇,张家大娘当然不会轻易放过她,而柳夫人身旁的丫鬟则冲在前头挡着。   于是双方拉拉扯扯的,但被牢头及时阻止了。   待进来时,两家人家分别被戒备警惕的狱卒带着,分别往两边路线走了。但柳夫人的行色匆匆,而张家大娘则是继续着不服,骂骂例例的往这边过来了。   她一见到在牢门外的胡家母女,那激动的情绪便再次被点燃了,尖声道:“你们来干啥?是不是瞧见我们二牛要出来了,就过来先卖好啊!”   “娘!”张二牛的脸瞬间涨的酱紫红色,他急声欲要阻止,道:“娘……你……”   “你个没良心的臭小子!娘来瞧你了!”张家大娘眼睛中已然含泪,又是被张二牛那一声长久未唤的‘娘’给感慨到了,又是感受到张二牛依然心向着胡香珊而觉得憋气到了,当然更多的还是她那一眼看到儿子,发现他变的极瘦顿时觉得心疼,她哽咽着斥声道:“你……受苦了!”随后对着杜仲被关押的地方就开始叫骂道:“杀千刀的……自个儿没本事就起那等个坏心肠,黑心烂肝的……”   第七十一章 绯闻   案子的相关证据确凿,黄大人多年的知府经验,很快就从那纷扰之中查明真相,还了张二牛的清白,同时将杜仲与四赖子、及相关牵涉之间都发判了。   张二牛自牢狱里出来休养之后,便试图往胡家里去见胡香珊,奈何胡家大娘对于张二牛的来访,显得礼貌热情但不热络,尤其是与以往相比,天差地别。   以往她会给两人稍稍单独相处的机会,可现下里,但凡与胡香珊有牵扯的,都会不冷不热的回道:“二牛有什么事,尽管跟婶子说就行。”   “我想寻阿珊说几句话。”张二牛已经被拒绝了许多次,不禁有些奈不住性子,着急道:“婶子能让她从里屋里出来下?”   “真是不巧。二丫前头才离开,你就过来寻她。”胡家大娘正色纠正他莫要再唤胡香珊为阿珊了,这样未免显得过于亲近,还是恢复从前的称呼吧!纠正过后,她一脸惋惜道:“要不,这也快过年了,待私塾那儿闭馆,候着她兄弟归家,你寻他们去也一样。”   “婶子!”张二牛都要跺脚了,他有心想对着胡家大娘说两句,可话到嘴边就又羞得不行,他能说什么?说他对胡香珊是真心喜欢,希望胡家能将她许配给他吗!?或者说你们别理自个儿娘!?怎么开得了口呢!?   “二牛啊!婶子也算是瞧着你长大的。”胡家大娘是过来人,与张家这段时日来牵扯,也着实是造化弄人。如今见他那副少年人的模样,便不由也心软,叹了口气劝道:“你是个好孩子!可是你也晓得如今这样子,你就算是见了二丫又能说些什么?”   是啊!他见了二丫又能说什么?没脸向胡家大娘说出口,难道对着二丫就能说出口了吗?他现在都被胡家大娘拒绝唤二丫为阿珊了!他不由内心已经急臊的快要受不了。   何况,她素来有主见,并不是那种容易三言两语就被说动的人!   可是,他就是想见她!想见她!   “婶子!我就想见见二丫……”张二牛从来没这么低声下气过,哪怕是对着家人,急叫两声之后基本上也就罢了,着实无法再说下去,他就会保持沉默,远远离开。可现下里,他觉得自己胸口处闷得快要呼吸不畅。   “二牛!听婶子一句劝!你也老大不小了。”胡家大娘心里还是对张二牛有些好感的,否则也不会在明知这种无果的情况下,还如此耐心,且语重心长的暗示道:“过不久,你娘就要为你聘媳妇了。可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无顾忌。”   这话一出,张二牛再也忍不住心底里的那股烦闷与酸涩。浑身的力气仿佛抽干了似的。   “我与柳家的姑娘毫无牵扯!”他撑着一口气为自己再次争取与辩解,道:“这些事……虽然由我而起,可……我也是深受其害!”谁能想到那个柳家的管事,心胸狭义,将自己所求不得的怨气全撒在自个儿的身上呢!   “家去吧!柳家的大姑娘人品相貌家世都是上上之选。你阿娘也是为了你好!”胡家大娘不想再说些什么来让眼前的少年人不好受,可不说清楚,也总不见得任由张二牛连续来寻自家姑娘啊!于是她默了默后,最终也只能狠下心来道:“以后就不要来寻我们家二丫了。不过大家都是村里邻里的,若你还看得上我们胡家哥俩,就寻他们耍吧!”   说完,胡家大娘便拍了拍张二牛的肩膀,顺势缓缓的将他推出了院子。   张二牛的脑海里突然冒出李秀才之前授课时所说过的四个字:行尸走肉。   他现在总算是体会到了这种感觉,他难道以后……连与好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了吗?   浑浑噩噩的往自家的方向行去,他感觉自己也不想回家了,可是他到底也是受过李秀才的教导的,知道什么是孝道。   可……可他不能说自己的娘,其实也不想就像这样,自此与她再无瓜葛……   “二牛哥!”一声娇柔的女子呼唤,张二牛心底里一阵欣喜,待看清及反应唤他之人时,失望之间涌现随后便是阵阵的烦臊。可一旁已经枯桠的杨树旁转出的女子却是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只是沉浸在见到他的欢快之中,三两步走向前道:“好久不见你了。小婉……小婉很想你。”说到后头,她的脸已经红透了,可是她却很是兴奋。这股兴奋支撑着她顾不上自己的羞涩,让她继续迈步向前。   “你谁?谁和你好久不见了?”张二牛忽略了柳芝婉的含情与倾诉,若眼前的杜仲,他恨不能上去就是一拳,没来由的,他的话语中便带着点伤人的意味道:“真论起来,我对你没什么印象。”   “你……”柳芝婉真是伤心透了,她一直以来对他的倾心与讨好、争取与妥协、抗争,这才换来让自家阿爹松了口,却没想到会被他这般……她的眼泪不禁流了下来,道:“二牛哥!你这是怨上了我吗?你怎么可以这样待我?”   “什么这样待你?”张二牛更为烦臊了,他现在最想看到的人是胡香珊,再不济看到胡家兄弟也好啊!除此之外,他想做的就是这样静静的让他平复一下心情,想想下一步该如何!总之,他不想被闲杂人等打扰。   柳芝婉浑身都是颤抖,她也是被杜仲蒙骗的啊!   说起来,还不是因为她对他太过上心了吗!?   “二牛哥!我为了你,被阿爹关在绣楼一月,如今发生此事,我几日来都是食难下咽……”自从她见到张二牛与那个乡下丫头在一起时,她就隐隐觉得不安了……她返回家去就跟柳员外提出张二牛之事,没想到被家里禁步在绣楼近一月,两家尽然要提亲了!   那个乡下丫头有什么好,以前是半个傻子,现在即使菩萨开恩了,她又能好到哪儿去!?   柳芝婉很伤心,更多的是不服气,她不禁拉着张二牛急促道:“二牛哥!你是不是喜欢胡家的那个丫头?可……”   论起来,张二牛真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柳芝婉一脸哀凄、泪水涟涟的模样,他一丝心里波澜都没起,反而思维集中在她所说的话上,顿时心中毛躁起来,冷声打断道:“关你什么闲事?你吃饱饭没事做了吗?”   “那个丫头又傻又凶,她有什么好?是她的家势好我好?还是品貌比我好?”柳芝婉算是真掉地情坑里爬不出来了,她也不关注张二牛对她的态度,相反一直纠结在张二牛为什么不喜欢她,而是喜欢胡家二丫头。她不服!于是便也就极其不服气的反问,随后眼见张二牛铁青着一张脸抿紧着唇,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便自以为猜到了真相,连忙道:“我们两家已经在议亲了,你阿娘也是极看中我的,虽然我爹还不是特别乐意,但无妨,我已经去寻我祖父祖母去说服他了,论起这些,那个胡家丫头没一样比得上我……”   话音未落,张二牛就猛的将她甩开,一个姑娘家差点被甩飞,柳芝婉眼见着张二牛毫不留情的如此待她,转身大步离开的样子,心中仿佛被生生剜下一块似的,坍塌的让她无法呼吸,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她要留住他!如果今天不能有什么成果!那以后,她还有什么机会?   “二牛哥!你不要走!”柳芝婉像是一个离弦的箭似的,像着张二牛矫健高大的背影冲了过去。   一个没料到,一个没控制好力道,总之,两人就这么滚倒在了地上。   柳芝婉紧紧的扒着张二牛,任由他怎么拽拉,她都不松手。情急之下,张二牛又不能够太用力,毕竟人家姑娘家在他的背上,犹如他曾经看到了八爪鱼似的,缠着紧紧不放。张二牛几次都挣开了,但架不住柳芝婉不要命的纠缠,还是时常被她近了身,拉扯了起来。   张二牛情急之下,真是恼怒极了,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便在下重手之前,最后警告道:“松开!快松开!再不松开,小心我不控制力道伤了你,到时可管不了你啊!”   “我不放!我不放!”柳芝婉闭着眼紧紧的用力,这一生的力气大概就要被她用完了似的,浑身的细胞都在感知着张二牛的情绪,所以当她敏锐的感知到了张二牛的那点子顾虑后,更是心无旁骛的再次用力、一心一意的攀住张二牛。那种感觉渐渐地就像是溺了水的人要捞住可以救命的稻草似的:“我就不放!我就不放!你伤我吧!伤了我,我就可以一辈子跟着你了!”   于是,大冬天的,他们的动静引来了屋子里无聊的村里人,还有这个点差不多归家的读书人,最关键的是那片林子附近归来的胡香珊。   就这样,围观的人从最初被震撼到的懵呆,到后来的窃窃私语、至最后的嘈杂……纷纷扰扰,顿时只用了一个晚上的功夫,便替代了对胡香珊那传颂的赞美,于第二天全村的人都改了谈论的话题,成了:张家二牛与柳芝婉在地上抱着打滚的二三事……   如此香艳的绯闻,再加上之前相关的来龙去脉,对于黄坡村来说,算是彻底炸开了锅似的,开始被人从私底下搬至明面上,津津乐道了开来。直到张家与柳家定亲的传闻出来,这才算是渐渐平息了下来。   第七十二章 浑水   黄坡村发生的一些后续事件,每隔两日分别传出,各自往大公子所在的宣府与成靖侯世子抵达的京城那里送去。   京城成靖侯府,如新月般的湖面上结了冰,湖上架有一处六角凉亭,其实论起来夏天在此处乘凉是个好地方,但成靖侯世子则却喜欢在冬日里来此处。   这让其他人极其难理解,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了杨琦与齐良。   “哎呀!真是冻人啊!”齐良一边搓着手,一边紧紧拽着玄色貂毛披风,作势的在那儿抖着道:“看不出,你这样子的身板还能在这儿长久呆着?”   “你就可劲的在那儿装腔作势吧!”杨琦任由小厮将身上的狐皮大氅脱去,径自往成靖侯世子身旁走过去,坐至他身旁的羊绒铺就的大榻上,舒适的吐了口气道:“这儿六面都围了起来,地上又铺着人西域过来的厚厚的地毯,还有这榻下都烧着火,似屋中的火炕,你还在那儿嚷嚷着冷,小心演过头了,热得额头上起了汗,让阿慎笑话你。”   “那我就说是冷汗。”齐良咧嘴一笑,松开紧抓前襟的手,同时一拉绳结,披风便滑落并交由了早已在一旁候了半天的小厮手上,厚颜道:“我学医的,总比他说的要更使人信服!”   “就你能耐!”杨琦撇了撇嘴,拿起世子给他倒的茶水,暖在手心道:“再学医,也不能不顾常理。”   “给我也来杯茶水!”齐良跨步也往他们所在的榻上行去,他才不似杨琦那般讲究动作雅致,他直接挨着杨琦身旁挤过去,两脚互相推搡将靴子脱了之后,先是直接对世子不客气的要他也为自个儿倒茶,随后便向着杨琦往里挤,道:“你们这些人如此短视,叫我如何与你们说下去!这气度与眼界,真还不如我们在那丰县寻世子时,所遇的一个姑娘家来的宽!”   “姑娘家?”世子自两人进得亭子后,便一直是聆听与旁观他们的言语与行止,那永远无甚表情,仿佛一直都无喜怒哀乐的样子,直到听到此时,才出言问道:“可是在黄坡村遇上的?”   “对!”都多日过去了,提到这事,齐良还是记忆犹新、难以忘怀道:“一个乡野里的姑娘家,起初我以为她只是不谙世事,胡乱要做善人!之后才发现她……胆大……心细……有见识……”齐良试图精确的描述自己对她的感觉,语气难免迟疑。   “姓胡?”可不等齐良说完,世子便打断道:“胡家次女?他人称呼为二丫!?”   虽然气息平稳声音平淡,却让一旁的杨琦握着茶盏呆愣在那儿。   这还是一向不问世事,堪比那红尘外的和尚道士的成靖侯世子吗!?   “听他们都是这么叫的。”齐良并不是不知道那些弯弯绕绕,只是他生性不在意这些,他听闻世子这么一说,便道:“这么说来,你当初在那村子里宿时,也遇到过她?”   世子自从做了决定之后,在回了京城之后就不曾要对身边之人隐瞒,于是杨琦与齐良便看到一个奇景,常年恬淡的世子,不但笑了,而且那笑容还直达眼底,散发出暖意,道:“是!曾遇过她!”   “哈哈!我就说呢!这样的一个姑娘,你们应该不可能没听闻过。”齐良一拍膝盖,一脸爽朗的模样笑道,随后便要下榻重新穿上那黑底云纹靴子道:“你们聊事,我去寻程昭与江义问问你的起居,随后再过来问诊。”   “不耐烦听那些我们谈事便罢!”杨琦于一旁不慌不忙的道破齐良的心思,道:“不用冠冕堂皇的寻找理由!”   “还是你最懂我!我师傅若有你一半,我的日子便也就好过了!”齐良动作不停,脸上却是笑容更加灿烂道。   杨琦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后转过脸来,与已经恢复正色,而再次让人瞧不出任何情绪的世子道:“皇太孙去了宣同,此事虽然还瞒着,但皇上身边的几个近臣却是知晓的……赵王及太孙嫔郭氏那边的几个皇孙……恐怕日子拖久了,便会……”按捺不住……   “皇上近年来愈发多疑,且性情捉摸不定,弄不好便会牵连极广……皇太孙若是出了何岔子……”世子道:“太子嫔郭氏那边最易被疑上……而太子的胞弟赵王若是此时动作,乘机搅浑那缸子水,兴许会弄出个悬案出来。”   太子统共四个儿子,一个是太子妃张氏所出,另三个皆为郭太子嫔所出。皇太孙若出了事,那便是郭太子嫔所出的另外三个皇孙最有机会。但也因此被皇上疑上的机率最大,从而降罪。   若是郭氏获罪,那三个皇孙便皆不能登大宝。如此一来,太子便要再生儿子。如若子嗣艰难,那一直不服太子将来继承大统的赵王指不定获利颇丰,但他蛰伏这许多年,他的野心也一早被太子所忌,故尔这谋害皇太孙的罪名,未必会落到郭氏身上。   不过,这并不妨碍赵王要混水摸鱼。毕竟如今在位的是皇爷。还不是太子。   皇家子嗣一多,且寿命还长。爷、叔、孙的三辈人,就容易混在一起窝里斗!毕竟这家产也着实太丰厚了些。   “皇太孙此行,皇上定然派了人手暗随。”杨琦道:“听闻他经过你所借宿的村子,可有正面遇上?”   “他应是绕了道的。”世子抿了一口茶水后,手指沿着杯沿慢慢摩擦着,并不否认,但却给出自己所查出的事实道:“此时,人已经安全抵达了宣府。”   “真是有胆色!”杨琦倒吸一口气,道出对皇太孙的佩服道:“怪道自小就被皇上相中,早早的就授了封!”   世子微微一勾唇角,却是没有笑意,道:“既生喻,何生亮!你说,若是周公瑾不那么早死,诸葛亮会一枝独秀吗?”   杨琦再次一愣,这已经是他与世子见面之后,第二次一时之间无法适应世子的言行了!   这话有何含意!?杨琦理了理思路,便往赵王那边想了,道:“赵王得皇上欢心又如何,名不顺言不正。到底不能与太子抗衡!”   世子恢复漠然之色,不再言语。   杨琦谈完了正事,便笑着说起了闲话,道:“只你方才口气,那外出一回,有些收获?”   世子并不避讳,他的那双眼中暖意又现,白玉光洁的面容上微微有一丝极淡的红晕,道:“我也不小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杨琦不由正色道:“你是成靖侯世子。”如今这样的岁数,确实需要考虑婚姻之事。   这句话所隐含的意思十分明显,世子自然是接收到了,他再次微微颔首,但脸上笑意并不收敛道:“我知晓!”   杨琦蹙了蹙,随后想到成靖侯与夫人对这个儿子的期望,恐怕……是希望他早日开枝散叶的。   一般情况下,世家倒是不介意在大婚前有女子陪侍身旁,但却不会早于正妻前怀上子嗣。但世子都已经这般年岁了,又是这种身子骨……庶长子就庶长子吧!总比没有的好!   杨琦在心底叹了口气,但到底不愿意将这些都摆在台面上,伤了颜面倒是小,提到了忧心之事便扫兴了。于是他点了点头道:“你晓得便好!”   随后他又转了话题道:“你的身子骨如何了?可以让齐良过来帮着看看了,他来时便说是特意一路上搜罗了些药材,要给你做什么药丸子的。”   第七十三章 意娶   话音刚落,便见齐良一脸兴奋的踏进门来,嘴里还大声道:“什么世子?什么晓得?”   “真是说到曹操,曹操便到!”杨琦笑道。   齐良一边上前给世子察探脉搏与舌苔,一边道:“我打算先修书一封给龙虎山,随后在京城里边制那药丸子边等回应,随后需要世子你帮兄弟我个忙!”   “何事?”世子收起了手放下袖子,随后依言,在张开嘴让齐良伸进竹片探查喉咙之前,道。   齐良一边对着那窗棂透进来的日头细细察看,一边道:“还请世子替我选个媒人,到黄坡村向胡家提亲!”   这突然的消息,让世子直接闭合嘴唇,齐良的竹片就被他咬在了齿间。   “哎哎!你咬什么?张开嘴张开嘴!”齐良不满的抽拉着木片,道:“伤了你的嘴是小事,把我的竹片给咬坏了可是大事!”   “你方才说至何处提亲?”世子微微松口,齐良连忙将竹片收回前后察看有没有被咬的牙印或是被咬断,耳旁响起世子平静中带着压抑的声音问道。   “胡家啊!真是巧了!我先前遇见过她……瞧骨骼外貌,想是十五六之龄……呵……真是缘份……”齐良从楠木箱内拿出药水,倒在了甜白瓷的碟子里,随后将竹片放了进去,笑的十分欢欣道:“我方才问了阿昭与阿义,他们说她有一些偏方及特殊手法,将你从昏迷中弄醒了过来……嗯!她那么胆大,将来便不会怕我……也不会惧怕龙虎山,能与我师父、师姐和睦相处……”   程昭与江义!?   “看来他们两人还挺闲的!”世子毫不迟疑的打断齐良的絮叨,他脸色看似如常,却是在下一刻便略略提高了音量,直接将程昭与江义唤了进来,在齐良那充满戏谑的眼神中,吩咐他们道:“保定那儿的几个庄子帐本还未有核查、前阵子宝泉器行送来的龙泉宝刀也未赏鉴,你们这几日便各自去将这两件事办了吧!”   程昭与江义不解,拱手行礼时不由互视一眼。敏锐的感觉到今日世子的吩咐十分奇怪!这都已经到了府上十来日了,怎么今日才想起让俩人做!?   但世子既然下了指令,做便是了。两人领命正要退下,世子又出声问道:“你们各自领取前去,可清楚是何任务要做!”   “属下是粗人,不过行走江湖长久,对兵器热衷与在行。”江义是个直性子,他不似程昭在觉得有古怪时,会多留个心眼往后推迟答话,而是抬头快速且洪亮着声音道:“自然是由我去耍……去赏鉴一番。”赏鉴宝刀无非是要使刀武上几段把式,他素来使惯的兵器就是刀!正中他的长处。   世子不语,他眼神掠过程昭,程昭心中升起一股奇异之感,这奇异令他心生忐忑,但他却必须要接下话茬道:“属下出自商贾之家,自小对珠算心算在行,那帐册之事,自然由属下去办!”   “上马击狂胡、下马草行书!”世子摇了摇头,微微垂眸,平静道:“你们应当倒过来行事才好!”   这便是要让程昭去耍不擅长的刀,让江义去算令他头疼的帐!   见程昭与江义面面相觑之后,便是苦着张脸站在原地,不知该当是好的模样,杨琦虽然感觉到齐良可能惹到世子了,但却不晓得关程昭与江义两人何干,但他还是出言打着圆场,唤起与世子平日闲时的亲昵称谓道:“阿慎现在可是言语比先前要多上不少,可见龙虎山的医术确实名不虚传,身子康健了便有气力,可莫要生了闲气,白白的毁了大家的心血,前功尽弃就不好了……”   齐良将世子口中抽出的竹片扔到一旁的红漆漆盘中,站起身一声冷哼道:“他在意自己的身子吗?他不是能的很吗?以身试险差点没命!我看……我也快些写信给师傅,也好做些准备,省得届时毁了他自己的性命,还拖累了我们师门的名声。”   一会儿提亲,一会儿又冷言冷语的讥讽!   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齐良出去一倘回来就不对劲了!?   杨琦眼珠子转了两回,总算是品出此味儿来,他转头望向程昭与江义道:“你们俩个是不是做了什么?”   “我们哪做了些什么?只不过与齐大夫提了提在那黄坡村子里,世子的身子状况罢了。”江义委屈的不得了,他可不是愿意忍受的人,要不是看在世子对他有恩,他又担忧自己的鲁莽会将世子气着伤了身子,此时此刻他早就甩手跑了,撅着头又带着些垂头丧气的模样道。   “是属下犯了多言的大忌!”程昭自方才就已经理清了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他直接单膝跪下对着世子诚恳认罚道:“属下认罚,这就去闭关研习,将那刀法赏鉴之事尽心完成。”   江义还要再说些什么,但见程昭跪下认错,当即便心里一震。   程昭虽然出身商贾,可母家那也曾是诗礼官宦人家。算得上是翩翩富家公子,傲气之中带着骨气,要他下跪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正糊里糊涂的,便听世子缓声道:“想通了便去照办,想不通就到外头跪下,待想通了便起身去办也不迟!”   这是没有任何商榷的余地了!   江义再次一懵,但这回不待他想明白,就被程昭拉了下去。   杨椅有些担忧的望向惹出事端的齐良,担忧他的面子上下不得而尴尬,也担忧齐良再出言不驯与世子对峙。   但齐良却偏偏与正常推理相反,他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和煦的甩了甩袖子,微微一笑如四月阳光一般,语气轻缓自然,但真是不能忽略他的言语,真是和煦之中透着不留情面,直呼世子的名讳道:“李元慎,你也晓得你自个儿的身子,命悬一线之事有一便已是上苍厚待,再来可就说不上魂归何处了!今日你也莫要杀鸡给猴看,借着我来教训你的属下!总归好自为之便罢!”顿了顿他拱了拱手,仰天一叹之后,十分欣慰的语气感慨道:“上天终究待我不簿,将那样一个奇女子送来与我相识……世子你也不必大费周章,让旁枝认了她作义女,抬高她的身份以报救命之恩……不如就由我娶了她吧!将来夫唱妇随,我们生活美满,自然就有了灵感,届时青出于蓝胜于蓝,整出几丸灵药,能让世子纵情任性、一劳有逸的除了病根,岂不美哉!?”   齐良看重世子的身子康健,这让杨琦也能明白为何态度这般失礼不恭。到底医者仁心之下,对不听话的病家不满而已。   可杨琦不晓得世子的打算倒也罢了,现下……这情况……齐良意图要夺世子之美……着实让他觉得不妥……再瞄一眼面无表情、神情冷淡至极的世子……   杨琦于一旁听得神经紧张,直咽口水……世子看似为人清淡,实则目标明确之后便是势在必得之人……   还除了病根、一劳永逸呢!   齐良最后一句话真是刺激……能不将世子给气吐血了就不错了!   “阿良,休得胡言乱语。”杨琦轻声斥责道:“你生性不喜拘束,性子恣意,可也不要不分场合,胡乱言语。”   齐良像是收回畅想中的思绪似的,转头正视杨琦,那神色要多正经便有多正经,一字一句的道:“我承认在你等眼中,我为人离经叛道,常常行事出格……可你们也细想想,除了在医术治人上如此,其它方面何曾胡言乱语过,我齐良,从不打诳语……”   “什么诳语,你又不是出家人!”杨琦连忙打断,余光瞄见世子冷淡的表情有一丝裂痕,原本如风止的眸子越来越深沉,隐隐觉得那山雨欲来的气压,他都要伸手擦汗了,勉强笑着道:“何况婚姻大事,岂是你突然间就定下的!?简直是胡闹!”   与杨琦的反应不同,齐良的神色愈见轻松,但能感受到他的认真,还有一丝不解,他凑向杨琦仔细的端详了一会儿,收回视线蹙眉道:“这真是奇了!我无非是要迎娶一个乡村女子,即使她成了成靖侯府李氏的旁枝族女,我齐良的身份不算高,但真的将身份亮出来,也不是娶不得啊!你一会儿说我胡说、一会儿说我胡闹,何来这么一副奇怪表情!?”   第七十四章 妻室   到底是我杨琦一副奇怪的表情、还是一旁世子的奇怪异状,你丫看不出来啊!?   杨琦狠狠的白了齐良一眼,他简直是要无语了,怎么就会与这两人自小相交!?   一个是冰山包着烈火的性子,一个是烈火包着冰山的脾性。   气氛越来越压抑,杨琦感觉到浑身不适,他只能拿起只余半盏的茶水往口里送,这才碰触双唇,顿觉茶水已然微凉,作势要为自己续茶,他道:“你们要不要也添上一些?”   “不用!”齐良嘻嘻一笑,倒是无所谓的将所余茶水一饮而尽,道:“我也不耽搁正事,这就去制药丸与写信给我师傅,你们慢聊,我告辞了!”   说着,便大踏步,甚至哼着小曲,慢慢踱步出去了。   留下世子与杨琦,两人默默的坐在那儿。   杨琦一脸不知所措,而世子则已经在齐良出去时,就闭上了那一双即将泄露出他暴戾情绪的双眼。   “这事……”杨琦稳定心绪之后,眉头拧起道:“不能闹出去,不然你们两人丢些脸面倒也算了,弄不好会影响到那姑娘的。没得让人家无辜受累!”   “我心中有数。”世子双眼虽然未睁,但眉目间略有舒展,声音平淡中也隐隐有一丝欣慰,道:“他的那封信……送不出去!”   “那就好!”杨琦应下之后,便也随后告辞而出,他还是不放心齐良,想着要去看看,这一路上都好好的,齐良怎么就突然间生出这种娶人家姑娘的想法。   那胡家的姑娘……噢……印象不深,匆匆一面,倒也无甚太过出奇之地啊!   杨琦脚步略顿,不禁暗自摇了摇头,心想着那句老古人所言:情人眼里出西施!   果然贴切精妙啊!   ―――   齐良在京城有宅子,他并不需要客居在成靖侯府。杨琦出得门之后,才知道齐良已经出了侯府回了自家宅子,于是便一路跟了过去。   杨琦与齐良离开后。   成靖侯夫人郑氏这才带着人浩浩荡荡的过来东跨院,一进院子,便见世子披着玄色狐狸大氅站在院子里,微微仰头似是在看天,但近前一瞧,才知道他是闭着脸。那鼻翼轻动间,能感觉出他正在做深呼吸。   “慎儿!”侯夫人郑氏,出身于河间府清贵读书大族人家郑氏,家中三代出了十几个进士,二十多个举人,她本人虽说是女子,却也是自小读了族学,算是一大才女,为人知书达礼,但也少不了慈母之心,她轻声唤着,生怕打扰了儿子似的道:“这大冷天的,站在院子里怎么行?万一染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母亲!”世子缓缓睁眼,胸口中的那股子怒意翻涌在寒冷的气息入了胸腔之后,才觉好些。此时再被侯夫人一唤,他眼中已经恢复平静无波,道:“您怎么得了空过来了?也不顾惜着身子,弟妹们还好吗?”   侯府子嗣不显,郑氏临近中年得了一对双胞胎子女,但到底先天不足,身子孱弱,养到现下里满了九岁才稍稍病少了些。   弄得她常常也是筋疲力尽。   “方才齐大夫送了些药材过来,还有食补的方子!”郑氏温婉一笑,道:“龙虎山的尚善子果然名不虚传,这些年好在有他的药石调理,否则你那阿弟阿妹也不会好生生的站住。”   “龙虎山的猛药也多!”又提到龙虎山与齐良,世子心中那股怒意又显现了出来,让他自己都有些承受与理解不了自己的失控,他闭了闭眼,压抑道:“阿弟阿妹们暂且不用更换医药,但之于我……之后便慢慢的换大夫吧!”   虽然觉得奇怪,但瞧着眼前虽然自小便有重疾惹人惋惜、但时不时会散发威压的世子,郑氏依然点头应道:“也好!换些温补些的瞧瞧!”   “要族里的七叔公收养那个胡家姑娘,听闻祖母那儿有想法?”世子被郑氏拉进了内室,贴身丫鬟早就眼色的上了茶水,世子褪下大氅,想着自己问道。   “长辈总是希望家和万事兴的。你祖母也是顾念着李家的血脉延续……”提到这一事,郑氏不禁脸色微微也跟着一沉,但终究事涉长辈与晚辈,祖孙之间,她这个作母亲的可不能将事态再弄僵化,于是恢复笑容道。   是富贵能否延续吧!李元慎微微一笑,心中了然。   虽然同处燕京,可李家老太太一直跟着叔伯们住,在老太太心中,自然也更愿意拉拔他们。至于远在青州的叔公们,有好事情,老太太觉得离得远、亲缘们又隔着辈,便也是顾念不上的。   世子不愿郑氏为难,便微微颔首,行礼恭敬迎了郑氏位于上座之后道:“父亲行二,祖母跟着大伯与三叔住在一处,为他们多有打算也是应当。不知,祖母老人家与母亲如何言语?”   终究是瞒不过的,何况也瞒不了,更没必要瞒。   郑氏抿了口热茶,放下茶盏道:“你祖母那儿觉得,于其你让家里的认一个外姓女子抬高其身份,着实不必。不过,既然是你之愿,她老人家也不干涉,只是……只是……”说到这里,郑氏不由一顿,仍旧继续道:“将你三嫂娘家的侄女接过来,将来在你娶了正妻之后,与那女子一起给你作个贵妾,若是你不愿,良妾也是行的。”   这就是要更加绑上他们成靖侯府了。   郑氏想到当时那哄闹的情景,不禁脸上一红。   那阵势,赤胳膊上阵也不外乎如此了!   “那大伯呢?”世子微微一笑,继续问道。   世子果然是瞒不了的。他自小便聪慧不凡,若不是身子骨不好……   郑氏内心一阵婉叹,随后又道:“自然也是不能拉下的,不过你大伯娘那儿一时也寻不出合适的,待她改日回娘家之后,再作打算。”   这意思,就是李元慎娶了正妻之后,如若要将胡家姑娘纳进门,还要再纳两个与李氏大房三房有亲的女子。   “那我们家可真是热闹了!”世子难得没有板脸,相反还有心情自嘲一笑道:“若能得子嗣,这满燕京的人还有谁敢再私下里说我的一句不是?”   真是心酸!   先不论自家那些要搭船要好处的人,就论这世子的身子骨。   世子好不容易活过了十八岁,一直以来由于身子不好,也说不上合适人家的贵女。   好在这一倘西北之行,不但平安渡过了龙虎山尚善师傅对于世子性命难熬的担忧之言,且还得了些养生之法,如今更是开始惦记起了自个儿的姻缘。   郑氏想了一会,终究还是欣喜更大一些,到底能留个后总是好的。于是她道:“对!就让满燕京的人瞧瞧,咱们家慎儿将来定然子孙满堂、福禄双全,安康一世!”   世子微微一笑,笑容中有些温暖,让人换了一杯温茶之后,道出了自己真实的意图:“母亲!让七叔公认胡家姑娘之事就此作罢!我也不会纳妾。故……还劳烦您哪一日得空,告诉祖母她们我之意图,省得他们白忙活。”   “那……你意欲哪家姑娘?”郑氏微微一愣,随后默了默,依然不是完全明白其意,觉得……难不成有了意中人了?那胡家姑娘不为妾那成什么?郑氏有些不敢想下去,她睁大双眼疑惑的问道。   “正如母亲所想!”世子愉悦的弯起唇角,尽然笑出了声,听那声音里还满满的喜悦,甚至还让人能听出一丝期待道:“我要娶那胡家姑娘为妻!”   第七十五章 脱险   饶是方才一瞬间做了些心理准备,可真听到耳里,依然有着‘平地一声雷’的感觉!   郑氏自小便跟着族学,于女子中也算是饱读诗书,儿时幼承庭训,后嫁于李家,无论内宅各式亲戚、还是跟着成靖候自游击将军开始至今,经历了并不算少,自认于今时今日,也算是一位遇事临危不乱的大家夫人。   饶是如此,她依然有些不知所措,气息不由的也乱了。   稳了许久,她才出言道:“阿慎!母亲知晓你因身子原因,婚事有此不顺。不过自古以来,抬头嫁女、低头娶妇,我们大不了,便再往下面点寻个合适的,你不必如此委屈自己。”   不是降低门弟与其它要求,自家儿子也不至于要迎娶一个不知道从哪个旮旯里出来的姑娘啊!   郑氏觉得有必要与他说说这其中的道道,她顿了顿又道:“先前头的不顺,那也是我们还在家世相当人家里头挑,而你又一直对此无意,我与你父亲这才没有尽着心去张罗,如今你既然有意,我们便是扩大甄选……你放心,定然不会差了的。”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世子想要迎娶胡香珊为妻,就必须要过自家父母这一关。不然将来胡香珊进门,日子不会好过。他不希望她受委屈。   “母亲误会了!”世子耐心的道:“她……很好……,当初……”   言简意赅的,世子将曾经的一些经历告诉了郑夫人,尤其是述说了胡香珊懂些医术,家中的兄弟情况,道:“儿子想着,先抬抬她的身份,待到其兄长中了秀才之后,便使人去提亲。”   那身份门第也远远不够啊!何况报恩也可以用其它方法。   郑氏脸严肃了起来,道:“虽然救命之恩大过天。可她兄长也无非秀才而已,即使是进士之妹,那也是家底太薄,身份不够!”   “皇家娶亲,从不如此!”世子笑容不变,语气依旧温和,但态度略显强硬,道:“儿子感念父亲母亲一片养育之恩……但到底事关儿子终生,还请母亲能与父亲相商。”   “皇家是皇家!我们功勋世家与其不同!不需要担忧外戚擅权!”郑氏一口气憋在胸前,但到底是不能在这个儿子面前摆出过多的长辈谱,她不由的一阵泄气。   世子亲自上前为郑氏侍奉了茶盏,略略软和温声道:“天家心思难以揣测,母亲也要相信儿子才是。”   提起这一茬,郑氏身子不由一僵。   繁华着锦、烈火烹油!   李家底子簿,真正起家富贵靠的是出卖前主子!   如今皇家对他们成靖侯府……态度模棱两可,若是他们联姻了世家贵族,是否就真的失了圣宠……   而一旦失了圣宠,李家的日子……   但若是与平民女子结亲,听上去好似有些……在世家里面定然要遭人背后闲话……要她以后还怎么在这些人家间行走!?   真正是为难!   “母亲心中担忧,儿子心中有数。不会做出有损门楣之事。”世子温和再道:“况且,将来真要迎娶……儿子也不希望她……在背后受人指摘,更不希望她有何委屈是由此而来!再往深里说,不管如何,儿子下头还有一双弟妹,我作为兄长,总得要为他们考虑……”   提到自己膝下的一双儿女,郑氏不由的也软化了心思,她暗自一叹,随后抬头望向世子道:“我对你自是放心的。也好!待晚间你父亲归家,我便与他提及。”   “多谢母亲!”世子起身,恭敬的给郑氏行了个大礼,道:“还请母亲……莫要让父亲误会了才好。”   误会什么?自然是莫要误会那胡家姑娘私下勾引了世子啊!   郑氏会意,想起成靖候为人端方,自身不亲近其她女子之外,也时常防备着有别样心思的女子,好处是身为嫡妻,从来不需要担心他有旁的女子,但其性子上便无何情趣可言,好在对她十分细心,喜怒哀乐一眼就能看出来,对她十分体贴,她满足的笑了起来,感慨道:“能成为父子到底也是佛祖给的缘份,你们父子还真是相像……”   “儿随父亲,那纳妾之事,还请母亲也一并告知父亲。”世子顺势道:“以后不提也罢!”   郑氏再次一愣,道:“你当真对胡家那位姑娘……”看来,世子是真的相中了她。   “还请母亲相助儿子。”说话间,世子笑容从容,再行了一个大礼。   ―――   宣府至燕京的官道之上,七八骑快马疾驰踢踏之声。   星夜兼程的走路,眼看着燕京就在眼前。   正在众人心悬放松之时,一阵破空布帛撕裂之声,一排排坚实从一旁的山林之中射了过来,护在中心之人种了流矢,阵形瞬间被冲散。   “保护大公子!”黄彬率领的锦衣卫,及卫属的精锐,一声声嘶吼之声此起彼伏的响起。   那三峰相夹的小径之中,马嘶鸣、人嘶吼,顿时乱作一团。   而就在这个时候,另一边漆黑无光,但是安静无扰的小道之中。   两人两马也正疾驰,头戴斗笠,身披蓑衣,里面只穿一件普通夹袄的男子,英武端正,座下骏马疾驰,整个人也呈蓄势待发之态,而另一骑上的人儿恰恰相反,骑在马上的姿势歪歪扭扭、忽左忽右,怎么看怎么都要摔下马来,但不管如何,还是紧紧跟在前头那匹骏马的人儿往大同方向而去。   途经三经峰之外的高处骏岭之上,大公子勒马而止,望下望去。   那儿火光冲天,震天响的马儿踢踏地面之声隐隐传了过来。   大公子眼中隐隐射出寒星般的光芒。而王全德乘此机会,却是张嘴无声哀嚎,一边揉着自己的腰背与臀部,一会缓释着自己的疲劳与紧张。   “胆儿肥啊!尽敢在此地设陷井意欲劫杀!”大公子冷笑连连。   “此地到底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快些撤吧!”王全德才得放松的身躯再次一紧,浑身紧绷与擅抖,连声线都变了更加尖锐,劝道:“黄大人英民神武,能扫除了这边的障碍,就定然能扫除其余的。咱们还是赶路要紧……”   大公子似笑非笑的回头望了望王全德,又是几声冷笑。但他并不反驳王全德,道:“走!咱们索性到大同总兵冯大人处坐坐客……”   大同!?   也好,大同是九边之一,那儿的防守,总是皇家心腹!那……应该是安全的……王全德心中绕了几个来回,便也就应下。   两人略缓几息功夫,便又听纵马呼喝之声,呼啸而过。   这一夜,大同总兵府只点燃了半柱香的烛火,便又恢复了原来的静谧。一切都归入夜色之中,了无痕迹。   第二日,总兵府东跨院西厢房内。   黄彬与大同总兵袁大致纷立两旁,向那上首的神情舒缓、处处都透着尊贵的男子禀报。   “受伤的此时已然由王……王大人送至太医署,由太医令亲自施救。”大同总兵袁大致神情沉重,大冬天的、屋内的火盆也并不多,他浑身都浸着汗湿回禀道:“刺客皆是死士,人数共有三十余人,皆是精锐之师,牙缝里也藏着□□,袖中藏着自裁匕首,好在尚且来得及御下下巴,除去匕首,得了两个活口。大公子可要亲自审一审?”   “三十个死士?这是没银子了,还是觉得成事极其容易?”大公子神情中透着轻蔑,但熟悉他的黄彬知晓,大公子是真的动了怒意,虽然这本就是诱敌之策,但真的事已成真,又有谁会心情舒畅呢!   养死士是死罪先不论,能养得起死士的都是真正有实力的权贵。通常这等人,也都是锦衣卫平日里紧紧盯着的。   黄彬默默为锦衣卫都指挥使祈祷了一番,随后道:“能在眼皮子底下养出死士的本就不易,出动三十个,恐怕也是其大半实力了。”   “哦?”大公子挑眉,神情愈发冷肃,道:“看来没尽全力啊!还有藏着掖着的?”   “属下收到的消息是如此。”黄彬道:“恐怕他们初其计划,也是留了后手,还会伺机有所动作。”   “那……他们可还有机会?”大公子眸中如剑锋般的利芒穿过黄彬,投向院外,道。   “自是全无胜算,将来也不会再有机会。”黄彬心中大震,恐怕这次要大动干戈了,他躬身谨慎领命道。   一旁的大同总兵袁大致满脑门子汗。   心想着这尊大佛怎么就过来了呢!   那宣府处一直与鞳子胶着战事,一次痛快的都未赢!皇太孙亲临现场后,这才大胜了几场。   据袁大致打听的消息,那儿的总兵武同合是落不着好了,推举他的孙大人也会被牵连……   不管如何,他老袁家可是要活命的,他一路摸爬滚打上来有了今日,是不能说倒就倒的。   袁大致也一并躬身道:“大公子何时回京,恳请让属下亲自护送。”   “不用!”大公子一口回绝。袁大致心中想着什么,他心知肚明。可目前外有夷患,身为大同总兵可不能轻易离开。   见袁大致还要再求,大公子话锋一转,对黄彬道:“拿这几日那边的消息过来。”这一连几日布置谋划与赶路,都没闲暇瞧瞧他一直挂念之事。   见大公子已然接过黄彬递过来的布裹,里面有十几支竹筒,看了几个便脸上有了笑意,到了最后一个之时,不由脸上笑容又没了。   袁大致心中一紧,本能的往黄彬望去。正对上黄彬的目光转了过来,袁大致觉得他还是赶紧退下为妙。   第七十六章 挂念   黄彬一边处理着大公子看完的那些个竹筒,一边想着大公子的那句话:锦衣卫也该换些新鲜人,省得一些人尸位素餐。   看来,黄坡村的胡家……   收拾完竹筒,便出了府,绕道至总兵府前的拐角处,黄彬对着空中随意做了个手势,再继续往前走时,迎面便走来一个人,与他擦肩而过后,便迅速消失。   回到总兵府后,黄彬不禁面对那大公子屋子前的门帘感叹,希望燕京的都指挥使能够尽快办了这件差事,否则大公子的怒意无法平息,回头腾出手来,指不定他的那个差事恐怕也是够呛。   “可办妥了?”大公子的身影从里头传出,问道。   “属下已使人送信至燕京,想必不出三日,那边便会有消息。”黄彬打起精神来,禀道。   “进来吧!”大公子声音中重又透着轻快道。   “宣府那边的人已经有所动作。”黄彬依言进屋,禀报道:“这几日定然少不得蹦跶,届时必可一网打尽那些谋逆之人!”   “嗯!”大公子起身,望向院中那一棵冬青树,突然说出一句令他摸不着头脑的话道:“你说,这颗冬青树,四季常绿是为何?”   “属下不知!”黄彬老老实实回道。   大公子显然也不指望着黄彬明了,他默了默,脑海里止不住闪现胡香珊站在林子外的画面,复又道:“长于乡野,却要种果林,迫于生计,故尔喜爱花卉偏多……我倒觉得她性子坚韧,回头记得在我院子里,左边种上那种四季常绿之树,右边单独开辟一片果林,品种多些!”   王全德不在,便只能吩咐黄彬了。   虽然黄彬不如王全德灵活知意,但好歹做事也算稳妥。   大公子吩咐完了,便让黄彬退出。   黄彬不敢怠慢,再次出了大同总兵府,传信至燕京离皇宫最近的太医院,希望在太医院养伤养病的王全德,能够抱病将大公子吩咐的事情办妥当。   ―――   事实再一次证明,王全德能够自小到大一直陪伴在大公子身旁,确实有他的精明与能干之处。   没几日,吏部便顺利的将公文传至保定府丰县,知县黄大人拿着那份诏书,不由一阵唏吁。   比他更唏吁的是胡家,还有村子里的左邻右舍。   “你们家的风水肯定好!知县大人亲自点了候补。”里长媳妇仿佛是自个儿家的喜事似的,一进门就一把拉住胡家大娘道:“没想到阿成那孩子就这等造化!”   “瞧您说的。”胡家大娘像是被天上掉金元宝砸中似的,到现在还有些晕乎乎的,尤其是面对村里众人的恭维道喜,她基本上有些麻木的回着这四个字,其实这四个字,还是胡香珊情急之下私下里教的。   “过了年便到县里报备,随后就要启程往燕京补缺!”里长媳妇还在兴奋之中道:“哎呀!你瞧瞧,要是你家大儿能够中了秀才,那你们老胡家可是从此要发达了!”   “呵呵!瞧您说的!”情绪是能被感染的,胡家大娘渐渐被里长带动的从懵懂之中回过神,于是便有些激动起来,道:“快!屋里坐!屋里备了些茶水和吃食,大家不嫌弃,多用些啊!”   “那自然是的。”里长媳妇身后几个妇人,也加入起哄起来。   于是七八个闹哄哄往里屋里走去,之后每隔一会儿,便又是有人上门贺喜的,甚至还有人开始打听起来道:“你家几个孩儿都没定亲吧!”   “哎哎!我可是厚着脸皮先在这儿说了,那胡家的大儿可别和我抢啊!”里长媳妇一听,连忙笑的道:“至于小儿,你们就都看着办吧!”   众人相比较,都没有里长家儿来的殷实,何况本就没心思要与里长家争胡家老大,这一听里长媳妇说话,便都是乐了,哈哈大笑起来!惹得被这家里赶着前来的张家大娘,在踏进门槛时,心里便更不是滋味了。   “胡家还有二丫待嫁呢!哪有阿姐不出门,便先进弟妹的?”张家大娘也不知道自个儿是怎么了,她就是觉得心口那气不顺,于是便脱口而出,道。   胡家大娘本也是真心欢迎张家大娘进门的,却没想之前的那些乱哄哄的事都过了,她是放下心结,可人家张家却咬着不放。这是为了哪般道理呢!?她正要开口驳回去,一旁的刘家大娘不干了,她可是记得自家媳妇生产时,虽说都是村子里农户人家不讲究,但到底人家闺女还是进了产房,使得刘家母子均安,她便要帮衬着胡家一把,于是道:“都说量媒量媒,我们这儿也都是先打听起胡家二小子的口风,哪就是要订下亲事了?”说着,她便回头问向其余妇人,道:“大伙说说,可不是都在这儿各自随意聊呢吧!?”   里长媳妇见有人出声,连忙附和,胡家大娘见大家都还是乐呵呵的,便想着这个揭过去便就罢了。   可偏偏张家大娘不愿意,她一面朝里走,一面继续道:“那就今日将二丫也一道提一提,看看这十里八乡的,可有合适的,也省的我这几日愧疚的饭也吃不香。”   这简直是有些过份了。好似胡香珊没了张二牛,便嫁不出去似的。   里长媳妇不待胡家大娘冷脸迎上,直接出言甩出个连胡家大娘、与才至门口送茶水点心的胡香珊,都颇为震惊之语道:“说起来,你也莫要愧疚了!昨儿个便有户殷实人家拖我给胡家二丫作个媒,我思量着今日正巧赶上喜事之后,便要提上一提,不过你正巧提到这一茬,我便也不遮着掩着,直接点出来,也好让大伙一块儿参谋参谋呢!”   张家大娘一口气噎在胸口没有发泄出来,此时更是憋得难受,她寻了个位子坐下,皮笑肉不笑的道:“那还请你说说,不然,我这心里就是不踏实,总不见得我们家寻了镇子上的富户,只留下二丫……”   里长媳妇从没想到张家大娘是个‘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人,顿时不耐烦起来,想着怎么着也要替胡家将气给争过来,于是她打断张家大娘的话,直接问向胡家大娘道:“你可瞧瞧,我平日里最见不得好事藏着,你瞧瞧,要不要我将此事提前与大家一起说说?”   胡家大娘见状不由暗自叹了口气,可里长媳妇替她家闺女出头,她也不能就此缩回去啊!于是胡家大娘笑吟吟的道:“一家有女百家求,这里的都不算是外人,就说出来,让大家一起与我参详参详!”   “说起来啊!咱村子里有些人并不陌生哩!”里长媳妇点了点头,暗自愉悦着胡家是个上道的,于是便转过头来笑道:“就是那日给刘家接生的大夫……你们可晓得,那大夫姓齐名良,老家在巨鹿那儿,如今安家在保定府,离燕京也没多少距离……听闻是龙虎山的第七代大弟子,手上医术了得……”   到底是提到她的婚事,胡香珊不便进门,便拿着茶水与点心弯到了窗户那儿,静静的、好奇的听着里屋的话儿。这一听全,便顿觉震惊不已。   --------   提及这齐良,不得不提到他当初离开成靖侯府的那一段经历,说起来还真是与世子斗智斗勇之后,才能成功绕了七拐八弯的关系,使人将提亲的意图传至里长媳妇处。   “少爷啊!您这事何苦呢!”长生是齐良的长随,本来一直守在保定府的宅子里,前几日被少爷滴溜出来办差事,却没想是个光吃苦却没瞧见有何成果的苦差事,他一左一右的牵着两匹已入暮年的老马,喘着粗气苦着张脸,对齐良道:“官道不走倒也罢了,偏挑了这两匹牙口松的快掉了的老马……”   “你懂什么?”齐良很是愉悦,他双手背后,嘴里哼着小曲,听见小厮抱怨,不禁出言道:“你少爷胸有丘壑,不是你等轻易能懂的。”   “比之少爷,我就如那孙猴子一个筋斗云似的,差了十万八千里,可这都几日过去了,你好歹也给我解些迷惑,省得我脑袋想破了……”腿脚也要断了啊!后面这一句长生没敢说,只在心里默默道。   “老马识途,你可知晓?”齐良得意着,随后道:“那李元慎尽然将我的信给截胡了,便一定会派人在道上拦截我,我偏偏弄他个措手不及,任他一时半会也想不到,我会选了这条路……且还在寻了个养鸽匠人将信都送了出去……”   “是啊!三千两银子啊!全都给那个养鸽子的了!”长生最想不通的就是这个,他有些哀嚎道:“我们余下的几个子,只够饮水泡干馍了。”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小子跟了我这么些年,还没领悟吗!?”齐良笑嘻嘻的拍了拍长生的肩膀道:“亏得我行动力迅捷,上至达官下至黎民……不然……呵呵!”   “不然什么?”长生继续喘着气,问道:“想必那儿的信也传到了……少爷,会否有人来接应咱们?”   两人说着说着,便进入了丰县地界。   看着那路旁的石碑,齐良拉开了罩的紧实的头罩,道:“我们到了!”   “啊!?这是丰县?丰县是何地?我们为何来此处?”长生站在那儿,看着人来人往的镇子,认命之后,往旁边一看,那是一个还算入眼的客栈,连忙道:“那我们是快些投宿……”先喝点吃点犒劳一下他的胃吧!   吃饱喝足之后,长生来不及擦干净嘴角的油渍,道:“少爷!这眼瞧着都要过年了,您不家去,老太爷、老太太与大太太得多想您啊!”   第七十七章 造访   转眼就要到除夕团聚之夜。   往年胡家人人都期盼着这一天,可这一年,胡家人都有些忐忑不安、意兴阑珊。   不过对于李秀才来说,他年年都怕过年。因为过年,让他想起了曾经的心酸,那亲人远离再也不得见的痛楚。天地间仿佛只余下他这么一个孤家寡人,在这世间苟延残喘。   但今年他突然间发现了胡家兄弟两人的情绪,虽说双方的际遇差的那是远了。可是孤独寂寞感觉却是能引起共鸣的。顿时,他起了同是天涯沦落人之感,难得勤恳的授业解惑,一直坚持到除夕前一日,这才闭了馆。   目送了胡家兄弟俩个离开,李秀才突然间更觉得有些寂寥。   习惯真是可怕!李秀才无奈的摇了摇头,回想起曾经李府的热闹与喧嚣。兴许,今年他依然可以用这些来抵挡别家的团圆热闹对他的冲击。   胡家老爹归不归家对胡家大娘来说,虽然有些郁闷不快,但已经不是特别期待与上心了。   胡家兄弟归家,却让胡家大娘一瞬间欢快起来。   无论明日的除夕胡家老爹会做何,此时此刻,胡家大娘又燃起了对过年的兴致。   胡香珊自然乐见其成,并且开始张罗起配菜。   胡成的差事前途定了下来,虽然有别于胡香珊前世的记忆,但这并不使她迷茫,相反使她增添了些历史兴许能改变的期盼。虽然这一切也极有可能是因为皇太孙。   “阿娘、阿姐,大哥在温课,我反正闲着无事,来给你们搭把手吧!”胡成踏进厨房,一边挽起袖子一边脸上洋溢着兴奋道:“过了年我也不去李夫子那儿的私塾了,虽说君子远庖厨,但有事弟子服其劳,我也想给在这新年里给他送去些年夜饭……”   胡家大娘原本想将胡成赶出厨房的,但转尔听到他如此说,不禁问道:“李夫子独身一人,年年如此?”   “是啊!你都不晓得,我和大哥离开时,夫子远远的就那样瞧着。真令人心里泛酸!”胡成接过胡香珊递给他的蒜,掰开之后剥了蒜皮,放至一旁的小碟子里,道:“过了年我就要到县里去了,不管如何,他对大兄那是真的很上心,我想去陪陪他,可陪他了,就又陪不了娘与大兄阿姐了……想了想,还是亲自下厨,请娘也挪一份,让我送过去给夫子。”   “嗯!虽然学问没大兄做的好!可到底为人品质甚是好。”胡香珊点了点头,褒扬道:“我们也莫讲究那许多规矩,过了除夕团圆夜,就往夫子家去拜年,如何?”   “可团圆夜,夫子吃些什么?”胡成就是想为夫子备些团圆夜的吃食,他道:“你可晓得,夫子的冬衣,都还是些从前的,几年都不曾淘换一件呢!其实大兄也掂记着夫子,只是不像我挂在嘴头说了,他可是几日都在想这事,只不过没告诉你们罢了。”   看两人这样心思,人心都是换来的,看来李夫子对他们确实很照顾。   “要不,我们让大兄与阿弟去请夫子过来一起过除夕?”胡香珊转头望向胡家大娘,小心翼翼的提议道:“届时找个屏风隔起来,分为两桌……”这样的话,不管讲不讲男女分桌而食的大家规矩,就都不能全家不管男女都在一桌吃饭了。毕竟李夫子是外男。又是儒家秀才,最讲究这种在她眼里莫名其秒的规矩了。故尔,胡香珊一边同情心泛滥,一边儿其实也觉得麻烦。但终究开了口,她也想着应对之策道。   胡家大娘果然犹豫了,但她也只是略作沉吟,就道:“也好!我稍后就到里长处借个屏风,到时候分两桌,你们也好好孝敬一下夫子。我与你阿姐,就在另一桌,应该也算乱了礼数。”   “好啊!”胡成兴奋道:“等将李夫子送回之后,我和大兄再与阿娘、阿姐一桌共述闲话。你们吃的慢些,等等我们。”   “好!”胡香珊也笑道:“我定然与阿娘吃的慢些,等你们从李夫子处返回,便再将饭菜汤羹热一热,我们一起吃顿团圆饭。”   自始至终,几人的对话都不曾提及胡家老爹。   等胡成愉悦的跑去胡征处报信之后,胡家大娘与胡香珊两人不约而同的反应过来,胡香珊倒还好,只是担心胡家大娘心情不佳,而胡家大娘则是担忧胡香珊心情郁闷,两人几乎在同一时间伸出手,一个要抱闺女安慰,一个则要抱阿娘给予慰藉。   不由的,两人意识到各自意图之后,顿时又几乎同时的笑了开来,扫散了方才短暂的沉闷。   ------   今年新年注定是个不安稳的年。胡家老爹并没有归家。而同时村子里原本喜庆的气氛,被突然紧张的战事传闻扰散了许多。   尤其是宣府那边,原本只是散落的鞳子们攻击抢掠边关,可短短的十几日,便突然听闻已经有一股主力朝那个地方猛烈攻击。   宣府本就是拱卫燕京的兵赛要地,否则也不会仅仅有个小打小闹,便要派更多的兵力过去。   如今这番景像,胡香珊想着这几日里听到的传闻,都说是鞑子探得了皇太孙在宣府的缘故。   若真是这样,这真是添乱啊!没事就待在皇宫里喝喝茶、聊聊天、会会他的孙妹妹不就得了,偏要跑出来,还往宣府这等兵家要塞跑。   胡香珊一边整理着家中的药材,照着齐良给的药书分辨对比、一边心里默默吐槽的摇了摇头。   “二牛,你可别这样!你如今可是与人订了亲的,再这样来寻我们家二丫,你这是让她以后……二牛……”院子里响起一阵喧嚣,胡家大娘阻拦不及闷头便往家里闯的张二牛,不禁也动了怒道:“二牛,婶子可要生气了啊?”生气了,便意味着要拿笤帚出来赶人了!   “婶子,这是最后一次,您就让我见见二丫吧!我求求您了!”张二牛的声音中依然带着哀求与沮丧,还有前两次上门时没有的破釜沉舟,他道:“要不,您就打我几下!?”   “这……这……真是……”胡家大娘怒归怒,可拿在手里的笤帚也没打算真往他身上招呼,不由站在那儿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急的来回打转。   “娘!我就与他在院子中说话,您旁边看着就行!”胡香珊觉得总这么闹着也不是个事,张柳两家已经过了贴子,听闻柳家已然放话出来,不但对张家的聘礼无要求,相反陪嫁的压箱底的银子就有一千两!何况她虽然不太赞同柳芝婉闹出来的事,但到底能看出柳芝婉是真心喜爱张二牛的。她想了想,觉得索性将话都说清楚了,死了心就不会再闹了,她擦了擦手出了灶间,边往张二牛的方向走动,边道。   张二牛站在院子里,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人,激动之下声音都隐隐有些哽咽。   强压下心底不断涌上来的渴望与不甘,他的音量有些大,更有些突然道:“是我没用!”   胡香珊被他这股子劲给吓了一跳。   她不由蹙眉,一边琢磨着用词一边细细观察着他的反应,道:“二牛,你莫要如此!……人与人是讲究缘份的……你是个很有能耐的男子,将来定然能有出息的,何况柳家也是大户人家,得你这个佳婿,其实也是有好处的……”   “不是!”张二牛深深吸了口气,他打断胡香珊道:“我只是想过来看看你,我……很好!我……看看你就好!”   这是……什么情况!?   胡家大娘不由朝他多看了几眼。   胡香珊默了默,大概能理解张二牛此时的心境。   兴许就是为了和她作为道别,或者说是与他们之前的那段算得上是‘朋友’关系的过往,来作个了断。   “嗯!我很好!你也要好好的。”胡香珊笑了笑,鼓励他道:“明年生个大胖小子给张家婶子乐乐!”   “你这孩子,胡说些什么?”胡家大娘不乐意了,这未嫁的姑娘,和一个差不多年龄要娶媳妇的小子说这个,也不嫌羞得慌,她出言轻责道。   胡香珊忙用双手挡住头,一副作势要避开拿着笤帚的胡家大娘打她似的。   张二牛不禁笑了,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眼眶是多么的热烫,而他的笑容里又有多少苦涩。   他握了握拳,最后大声的道:“保重!”   随后不等胡家母女有任何反应,转身大踏步的离开了。   出门的时候,还不忘记将大门给带上。   “哎!”望着他的背影,胡家大娘不由叹道:“虽然他过往顽皮了些,可向来也是个受得住管的好孩子,可惜了……”   “现在再怎么感慨没有用了!谁叫您闺女不得张家大娘的欢心呢!”胡香珊拉着胡家大娘的手,将她手里的笤帚拿了下来,笑道:“人家会是柳家的女婿!您哪,快点撑大眼睛给您的闺女我再物色个吧!您可别忘了,先前头明明有个好的,我们可是婉言相拒了的!”   “嘿呀!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厚脸皮了?”胡家大娘简直要有些受不住了,这姑娘家不是越大越害羞的吗!?怎么她家姑娘是相反的?好在私下里说说这话,不然她这个当娘的都没脸在村子里说自家姑娘好!不过,提到齐大夫,胡家大娘就万分惋惜道:“齐大夫家境太过丰厚,齐大非偶啊!若不然,倒是可托付的良人。”   “我要是不厚脸皮,能进刘家嫂子的产室?”胡香珊觉得自己想过的舒坦,首先就得让自家阿娘接受自己,她不由的提到之前的‘辉煌’,同时也要转移胡家大娘的伤感,拿着手上簿簿的几页纸的册子道:“何况,现下齐神医应下,要将我引至龙虎山名下,只要我将这上头的药材分辨清楚,便引我入门呢!这岂不是福份?”   “二丫,你那是运气好,总算是顺顺当当的。且那些个褒奖你好的多数也是应个景,表面上顺着说说罢了!”可胡家大娘不买帐,她正色道:“指不定这个时候便有人在你背后戳你脊梁骨呢!”   “我知晓!”没办法!差了几百年呢!她心里也有数,顿时不免略略低落了些,道。   胡家大娘也不忍心泼自家闺女的冷水,但不泼又不行,怕她胆子过大嫁不出去倒也罢了,大不了跟着她这个娘过日子,可若是不被世人所容,哪怕真成了龙虎山的女弟子,她一个女子,那以后可如何是好?她将自己的担忧清楚的告诉了胡香珊道:“……难不成真的入了龙虎山道观成个女道士!?”   如果废后的那一世与如今的自己,真的算是前世今生,那么女道士对她来说也确实不陌生,毕竟曾经在宫里头还得了个妙真道人的称号呢!   不过,这一世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会让自己到这个境地的。除非情势所迫。   “阿娘别胡思乱想了!入了龙虎山当女弟子,也没说一定是个女道士啊!不过学个医术傍身罢了!”胡香珊抬头望着自家阿娘那隐隐透着惶恐不安的神色,她抿着唇道。这使得胡家大娘神色大为放松。只要自家闺女听得进她这个阿娘的话就好!   “嘿呦!这是认不出药材,还是晚膳没得吃?”齐良不知何时推开了门,进来之后便是眼神柔和的望着胡香珊调侃了一句,随后给胡家大娘施了礼,解释道:“方才我叩了门,见门虚掩着,又没人应,便推开了自个儿先进来了!”   叩了门!?家里就那么丁点大!怎么会没人应!明明就是直接闯了进来!也不晓得躲在门外偷听了多少!   这可真是皮厚的也没谁了!   胡家大娘与胡香珊都有这样的想法与认识。只不过,胡家大娘有些不好意思戳穿他罢了!   胡香珊看在齐良是自己学医技的领路人的份上,只是微微瞪了瞪他,随后就笑着表示欢迎。   齐良心情愉悦的抖了抖自己的衣袍,不过大冬天里都是穿着袄子,怎么也抖不出个玉树临风、潇洒飘逸。不过这并不妨碍他自我良好感觉,笑着道:“我让长生到镇了上订了桌席面,稍后就会送过来!大娘与珊妹就莫要为我劳顿了!”   第七十八章 算计   朱正宣带着王全德、及黄彬一路赶至成靖侯府之后。李元慎惊讶之余,不禁心中一沉。   站在场外,他往那马驹儿降生之地望了过去,瞧见已经渐渐进入状态的、那位大胆子的胡家姑娘,正全神贯注的沉浸在医治母马的伤口探试……那伤口还没有被完全缝合,不时流出的血一直需要擦试……这就是所谓消毒吗!?还有她在一旁还帮着穿线,将与略带弯曲的……像是绣花针似的…弯针,用钳子夹着,放在那烛火中反复炙烤,再放在一旁的纱布中凉透……再穿线……如此不断反复……   收回视线,垂眸凝思之际,李元慎不禁有些失笑起来。   珠玉蒙尘之际,总是要看何人有那眼光,最先发觉罢了。   比如龙虎山的尚嫣……比如……入了他眼、俘了他心的胡家二姑娘胡香珊……巾帼不让须眉……大概也是指她们这类的女子吧!   李元慎自认为眼光高人一等,但却也不可小觑了、那位最得当今皇上喜爱的皇太孙啊!   而且,最让李元慎不得不慎重的是,朱正宣的身子骨比自己要来的康健!   “与我一同前去迎接。”既然是低调前来,那便依着他的心思便罢。以礼相待之余他就要瞧瞧,身为皇太孙,地位尊崇又时下最得皇上宠爱,不晓得那脸皮到底有多厚!?   在影壁处,李元慎带着程昭、江义恭候着朱正宣的大驾。   ------   李元慎对朱正宣面上十分客套,规矩礼仪没有挑剔。但怎么感知怎么都觉得与以往不同。   多年没什么喜怒哀乐的心绪大变化的李元慎,不知不觉间,已经趋向于一个普通男子那般,开始了暗自的攀比与不服较劲。   喝茶招待了有一会儿,朱正宣即使有来意,可在李元慎刻意的忽略与绕开话题之余,也难免不能明示。   王全德在一旁纳了闷了,以往这李家都是知情知趣、颇得圣意的,毕竟是当初弃了先主,改投当今皇上,之后在众人暗自唾骂与皇上重重疑心之下,还是活得好好的,这一家子不可能是今日这等没有眼色的。   -------   花厅里的事,胡香珊毫不知情,当然也无从于知晓。   此时此刻,她已经克服了最初的惶恐与不适应,越来越熟练的成为了尚嫣很好的助手。   尤其是看着尚嫣那手指翻飞,她不但更加佩服,且更用心的结合自己前世所经历,尽量的学习与模仿,甚至偶尔还会提出自己的建议。   尚嫣也是一个包容性十分强的女子,与胡香珊两人忙活了许久,从专注中回过神来之后之后,突然像是受惊的兔子似的,本能的抬头环顾四周,尤其是特意看了看胡香珊。   但是入眼的并不是她内心里担忧的轻蔑与不解或者隐隐的畏惧,而是钦佩……还有沉思……   “师姐,虽然你医术高超,可双手这般没有防护,难免不伤着自己。”胡香珊故作没有察觉尚嫣的慌乱,她望着尚嫣那沾满血污的双手,与一旁的剪子、刀具,她略带隐忧与关切的道:“万一感染了,对自身便于是极大的伤害啊!”   “无妨!你不是也说我医术高超吗!?不会伤着的。”尚嫣心中微暖,神色渐渐安稳下来。不过她倒是满心不在乎,一边将剪子、刀具用清水冲了收拾起来,一边随意道。   胡香珊也不与她争论,看尚嫣一脸疲惫,她便直接上去帮着打水与尚嫣一起收拾道:“稍后,我把这些都投进锅里,好好煮煮消消毒。你歇着去吧!还有,一会儿是不是要配一些消炎的药,我去熬!”   “滚水烫过便可以,不用水煮。”尚嫣被胡香珊体贴着,她感觉很愉悦,她道:“药!?什么药?过几日看伤口处,要是无肿胀,愈合的好,那便无事!”说到后面,她想到几次缝合,几乎大多数都是败在最后一个愈合上,不由的便于有些沮丧道:“看老天爷给不给活路了,若是……若是起了烧,那便……哎……”说到后头,尚嫣双手合拢在身前,直接坐在原地,仰头望向天空,深深叹了一口气道:“这也是我不敢轻易用在那些孕产妇身上的缘由!”   胡香珊虽然没有医学方面系统的学习过,但她有常识,而且也曾经修习过护理的课程。   稍作思量就反应过来,于是她抿了抿唇,暗自理了理思路与言语,便道:“师姐,你可有想过,这世上存活着的,除了我们肉眼能瞧见的,还有许多是我们瞧见不了的生命存在?”   “你是在说神鬼吗?”尚嫣索性靠在一旁,扭头百无聊赖的望向胡香珊道。   “当然不是!”胡香珊见一向生龙活虎似女汉子的尚嫣,露出这么一副小女儿态,不由抿唇而笑道:“就是那种……比蚂蚁还要小许许多多的小……虫子……,这些虫子最喜吃人身上的腐肉……或者……脏……”   “咦!”尚嫣扁着张嘴,缩着脖子一脸嫌弃并快速站起来,便要逃离的模样道:“你莫要说了,怪恶心人的。”   看着尚嫣疾步而去的身影,胡香珊明显感觉到了她的逃避。   只是当她转过来之后,却发现不知何时,齐良已经悄无声息的站在她身后。   “龙虎山有一本医书,历经几朝得以幸存,虽然残缺,却也有对师姐所习之术的讲解,师姐……曾经也是如此推测过,但……”齐良难得的凝重之色,道:“但却因着那医书的残缺,寻不全几味药……之后……反而还不如不用药的……故尔……”   “故尔对于那些逢合之术,师姐便不再用药?”胡香珊虽然能理解那种心情,却是不赞同这种逃避的态度,她道:“这岂不是因噎废食?”如此下去,那不是在赌运气吗!?对医术方面的研究,又能有何进步可言?   齐良见胡香珊想说又不敢再说的模样,突然间笑了,在夕阳西下之际,他的笑容被晕染的如神医仙临世般的慈和与仁厚,又如道:“前有李时珍,如今为何不能有齐良……和胡二丫……武当山、庐山、茅山、牛首山,他去得,为何我……我们去不得!?”说着,他便紧紧的盯着胡香珊。那双平日里嘻笑的双眼,此时仿佛蕴藏着千言万语。   胡香珊内心犹如掀起惊涛骇浪!   若是能成行,那对她就是一次良机!命运轨迹兴许就会自此发生改变!   ---------   朱正宣带着满怀的失望与恼意离开,王全德在临离开时,转过眼来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一眼李元慎。   这惹来了江义的不满与程昭的忧心。只两人唯世子马首是瞻,见世子不言,便也不语。默默的跟随身后。   李元慎在影壁处恭送了朱正宣车驾之后,便慢慢向马房那儿罩房处踱步而去,看似不惊不躁、云淡风轻的他,其实在这么一段路上,已经内心百般犹豫踌躇、反复衡量了利弊。直到印入眼帘的齐良与胡香珊、正在夕阳下互相谈论着什么。   他能看出胡香珊眼中外露明显的期盼,还有齐良对她十足的耐心……耐心的牵引着她的思绪,直到她作出他想要她做出的决定。   耐心?齐良对自己说不到三句,就要大甩神医作派。何时,这般用尽心思……不,是用尽所有无耻引诱的招数。   李元慎不由眼睛微眯。   江义大大咧咧,程昭心细如发。何况世子并没有要隐瞒迎娶胡家姑娘的心思。虽然他的安排最终没能成事。   “这个齐良,何时有了这等心思。”江义自上次被齐良套出话来之后,就对他一直提防着,后面知晓齐良尽然要与自家世子抢女人。便不禁看齐良不怎么顺眼。   “稍后,我便飞鸽传书至巨鹿,寻了那齐家族长言事。”程昭悄声道:“齐公子他已超二十之龄,也该为齐室嫡支开枝散叶了。依着齐家家风,想必更属意那等嫁妆丰厚的女子。”言下之意,是要让齐家宗族出面,直接给齐良订下个家产丰厚到无法拒绝的妻子。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齐良无亲生父母,养育他的大伯娘性子和软,也十分重视齐良这个侄子。但如若齐家族长出面,以齐家太爷与齐家大伯娘的性子,肯定会依着族里之命而从。   “无妨!”李元慎出乎两人意料的摇了摇头,眼中透着决绝与难得的算计光芒,道:“随他去!”   听似消极放任。但程昭能感觉到世子有所不同,以往世子说同样的话语,行的却是平庸保命之策,哪怕偶尔的算计,也还是仅仅为了保命保太平而已。   今日……不,也许是已经有了一估时日了,自家世子渐渐开始露出争取的端倪,那种要获得心头所好的主动谋略,让他身上的病弱气息也渐渐消散了许多。   “天色已晚,让他们都留宿侯府!”李元慎抬脚离去之时,转头吩咐程昭道:“总之,多他一个不多,且也不差他一个!指不定,哪一日可借力打力,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这个……世子口中的多一个、与少一个,是何意?   世子指的是齐神医吗!?还是指的是……皇太孙!?   江义在身后想着,不免习惯性的转头望向程昭,而程昭这一次没有令他失望。对着他点了点头,随后颇为感慨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我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找个……好好过日子。”江义顿时满足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道:“说起来,前日子里还有姑娘家瞧着我脸红来着!哎!英武俊郎就是没辙啊!”   程昭听着江义的自我陶醉,一脸被雷劈的表情。   忍了忍,程昭决定还是远离为佳。于是闷不吭声的抬脚就走。   ―――   李元慎悄然来了、又悄然走了,胡香珊与齐良都不知晓。   齐良不遗余力的述说着外间的一切精彩,而胡香珊本就有要到处游历的心思。她不想困于一隅,更不想进那皇宫。   本就在心底里的一个隐忧,此时被齐良的述说,更是激起了她高昂的兴致、与对齐良的感激。   “师兄……我……”胡香珊笑的真诚,语气中透着极大的欢快道:“遇见你真是我之大幸!”如果没有齐良,她就入不了龙虎山成为女弟子,更别提那外出游历。   一想到她能够在这个束缚女子的时代,获得这等无拘无束的自由,她就激动的浑身颤抖。   “你可莫要那么快的感谢我。”齐良内心也是喜悦的,但他压抑着自己的好心情,嘴上道:“外了游历可是极其清苦的,你……可受得了?”   “不怕!我不怕吃苦!”再苦能有被困宫里、被困在那一亩三分地上只等着嫁一个陌生人要强许多!胡香珊连忙摇着头,道。   十五岁的明媚少女,身上的沉静气息、与那股跃跃欲试的兴奋后互相交织,青春少女的恬静与活泼,让她整个人都洋溢着、如冬日午后暖阳般给人的舒适之感。   齐良点了点头,道:“那待我安排妥当,我等便与师姐一起外出。若是师父他老人家要离京,便与我们一同启程。”一男一女外出总归不好,不如拉上师姐尚嫣,还有那不靠谱的……师父尚善道长,就让他作个掩人耳目的幌子吧!   “好!”胡香珊觉得齐良安排的十分妥当,内心的最后一股迟疑也消散了。她瞪大那双杏眼直点头。   齐良目地达到,理了理衣衫,便提出一起去配制方才所说的消炎汤药,他戏谑玩笑中透着肃然敬意道:“这世间总有颖悟聪慧之人,我从来都自觉算是其中一人,不想,今日又让我遇到一个……好在肥水不流外人田,将之收归门下成了小师妹,也算对得起师祖师宗们了!”   “你……我……你才是当世奇才!”胡香珊脸红羞愧,说话都有些结巴起来。她哪是有天赋啊!分明就是连半吊子水都不算,无非仗着前世里的常识撑面子、闯前程而已,她微微垂头以掩饰羞涩,赞美齐良道:“一般人若没有天资,是极难在你这个年龄获得这等医学造诣与成就的!”   齐良双眼迸出璀璨如星辰的喜悦之光。   虽然学医并无读书入仕那般得人推崇,但他的天赋从不缺赞誉,唯有这一次,仿佛是仙乐入耳,通体舒畅。   ---   这边齐良在‘不孝’的打着尚善子的主意,那边尚善子便已然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掐指一算,不由低声笑着啐骂道:“不孝徒儿!拿师父来博美人愿!无耻!”   说完,他仰头望向那昏暗的天空。天际处隐隐有一轮新月升起,仿佛就候着残余的夕阳悉数落下,就迫不及待的挂悬在夜空换来主宰大地的地位。   良久,暗色之下隐隐一声轻叹。   当今皇爷信道,原对他来说,倒也是好事。   可选太孙妃也要占卜以选所谓福星,着实让他有些不敢苟同。   何况,以他所学所能,……星像周边一层缭绕……风云之间涌动着变数……   尚善子暗自想着,等明日进宫为太子妃诊治之后,便与钦天监约出来喝酒,畅谈一下五行星象。   “道长!”身后传来的低唤声,打断了尚善子的思路。他转过头去看,月色下,颀长身影的男子,那一身病弱明明呈现衰落之像,可自从外出历练一番之后归来,却隐隐有着冬日枯木逢春发新芽的勃勃生机之感。   “听闻蛮夷作乱,宣府那处告急,世子请缨奔赴?”尚善子收敛心中微惑,对于李慎元,起先是因为受人所托,之后便是真心相待,他是方外之人,这一生除了对师门及几个徒儿尽心尽力之外,也唯有眼前这个成靖侯世子,时常被他牵挂。   “能否成行,还看皇爷如何决断!”李元慎微微一笑,向前行走几步至桌案旁,伸手一请,示请尚善子列席,同时身后程昭带着人提前将座椅与茶点摆弄好。   如此说来,这就是确有其事了!   尚善子微捋胡须,缓步迈前与李元慎一同坐上后,凝声道:“我也不作隐瞒,如今这天道已有些偏差,一些迷雾似的摆在眼前,叫人观之不透,我明日正好要入宫一倘,正好去寻钦天监一起盘算盘算。”   李元慎目光一闪。可脸上依旧丝毫动静也睢不出。尚善子不由失笑又道:“你前日子时寻了人要去提亲?”   “道长可是方外之人!”李元慎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香茗,心中略略生出一丝不悦,道:“何时关心起这等事来了?”这是要为自家的徒儿来向他打前瞻吗!?   尚善子一愣,随后想到他了解到的事情。本就是无拘无束的性子,顿时再也没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一连串的笑声,说的好听点那是洒脱,说的真实点,那有些魔音穿耳。   直到他笑痛快了,见李元慎依旧‘任他八面临见,我自岿然不动’的模样,啧啧称奇的赞了一番后,意味深长的道:“哎!我新收的那个徒儿……哎!天机不可透露!但……你要真是瞧上人家了,不管如何,先养好身子骨,才能谈其它!还有……”   终于见李元慎的表情有一丝龟裂,尚善子尽然有些恶趣味的又补了几句道:“齐良他是我的徒儿,是个什么性子我最清楚……虽说我对新徒儿也挺满意,不过……起初也是因着他那般使力卯足了劲,这才应下的……他可不像是随意……想来你与他对上,未必就有胜算。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且阿珊的性子不是那种贪图什么富贵的。你这个侯府世子……想来应该不会成为她选夫君的首要考量……”尚善子越说越真诚。   李元慎的脸色越来越差,眼睛也是渐渐眯了起来。   这等只要事涉胡家姑娘,就能让自家世子破了长年养成的‘不动如山’的功力。程昭已经习已为常,并且也开始渐渐的‘同仇敌忾’。   他笑眯眯的上前,借着为尚善子续茶的空儿,打断他的喋喋不休,且试图转移话题到世子有兴趣的点上,道:“这冬日里寒冷,道长久站在外,喝口热茶先暖暖身子……也不晓得,明日里道长意欲约了人在哪儿?听闻栗子胡同里有一家酒馆颇为不错,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道长本就不拘泥于世俗,可是要亲自去尝尝!”   尚善子与成靖侯久打交道,怎会不晓得他们的心思。   也不以为忤,同时也见好就收的顺势呵呵笑道:“那好!难得来一次京,就去那儿会会老友!”   “是该如此!”李元慎被当面点中心事与先头的算计,且又事关这等私密之事,自然是内心颇为不自在的。但他的心性颇为坚强,只要打定了主意,遇事就从不会因杂念而放弃。他微微缓了缓,便自如道:“道长既然也对俗世凡尘有着估量,正好也问问他,先头所说的皇太子福星人选,如今到底如何了?六月期限过了不说,如今眼瞧着年关都要过了,皇太孙可是二十之龄,总不见得就如此无期限的拖延下去?”   提到这茬,尚善子脸上乐呵笑意不减,内心的这个‘结’却是越来越清晰。   第七十九章 宫遇   环宇巍峨、庄穆肃严。   胡香珊低首垂目,与尚嫣两人规规矩矩的跟着尚善子,由东宫内侍姚忠领着,绕过太和殿往西路走,便到了东宫正殿后院的太子妃张氏处。   一身宽大的道袍没有丝豪厚重感,迎着冬日的风飘逸,尚善子脸皮红润、白发束笼,手中拿着拂尘,敛去平日里嘻笑胡闹的一面,这么一装扮,哪怕再瞧上去再凡俗的老者,也会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真是应了佛要金装、人靠衣装。   尚嫣是第一次来到皇宫,免不了待觉无人察看时,偷偷抬眼四下好奇的打量一番。   不过,她的好奇没有持续多久,便有宫人从一旁牡丹缠枝富贵图屏风后绕了出来,请尚嫣进内室观太子妃面容。   胡香珊安静的坐在那儿。   此地已经熟悉到印入她的骨血,她曾经在这里耗尽了青春、熬干了希望,唯剩下一副枯骨苟延残喘。   这是她的伤心绝望之地,她能感受到废皇后那残余在体内的炙热灼痛的排斥与伤心。   时至如今,即使这一世的胡香珊再想否认与排斥,她也不得不承认,其实那所谓的废后一世,就是自己曾经的前生一世。或者,往简单里说,无论废后、还是曾经现代的四有优秀女青年,亦或是如今莫名其妙来此的她,其实从根子上来说,就是同一人,同一个魂罢了!   尚善子自进宫廷以来,便一改平日在外的随意作风,他仿佛察觉到了胡香珊心绪不稳、沉寂抑郁的痛苦似的,一扬手中拂尘,状似随意又似深意,平静而缓慢道:“一切往来,如风退散,境中月水中花而已。唯有现下乃是最要把握之时。”   胡香珊正处于混沌与克制之中,尚善子的这一句话仿佛迷雾中的一缕清风,吹散了心境上沾染的雾霾。   她闭了闭眼,深吸口气,敛身拜谢道:“师父所言,徒儿受教了!”   “嗯!”尚善良子轻轻颔首。   过了一会儿,尚嫣从内室出来,轻声对尚善子与胡香珊道:“太子妃的脸色苍白,夜有盗汗……浑身无力……几任太医都诊为虚症,大补之物用过,却是久不见效,甚至偶尔夜间发病更甚,臊热难奈之余难免少盖着了凉……”   尚善子半闭着眸子静静的聆听,而胡香珊则在一旁努力回想着的前世的记忆,想着太子妃到底有何隐疾,同时也默默在心中对应着从龙虎山上所学的病症医理。   第八十章 岁月   日月如梭,岁月如流!   新的一年已经翻开了不少的篇章。   竹篱茅舍、高堂华屋,有爱有欢乐没有糟心事,才是生活舒适之地。   哪怕是一进的院子,三间屋子兼一间倒座、一间后罩房,又住了这许多人,吃饭穿衣,全都落到了胡家大娘与胡香珊身上,住的十分拥护与人也十分忙碌。但,胡家大娘却是脸色越来越红润。总算是恢复了胡家老爹被外头的女子迷了眼之前的精神状态。   这一年,胡家大娘带着一子一女,就开始在燕京过日子了。   远离家乡实属无奈与逃避之举,原本也做好了新年寂寥的打算,却没想热热闹闹、欢欢喜喜的倒也令人真心愉悦!这解了胡家大娘心中的一个隐忧与疙瘩。故尔,转眼到了二月里,胡家大娘的精神头,比初来燕京时要好许多,而且还是发自内心深处的一种自我释怀。   胡香珊十分感谢齐良,也对成靖侯府心生感激。因为他们的热忱相助,这才能够有如今这样的良好现状。   成靖侯府来往庶务繁多。李元慎身为世子,自家亲戚走动、姻亲间互访,难得有个空闲才来胡香珊处。   齐良就不一样了,一封信回了巨鹿大伯娘那儿,报了族里他的平安,就想着师门一起启程游历。不过,启程的日期不宜太早,至少要入了春才行。如此一算,还至少要在燕京盘桓月余。   这月余,恰逢皇家要为皇太孙备个灯会。胡家大娘有了去观赏的心思,胡香珊自然是愿意相陪的。   ---   三月初三。   这一日晚间,燕京城里有灯会。   这等由皇家下了诣意的盛大操办的灯会,自然是早早的便有人家开始订起了各种临街的酒楼雅间等。   胡香珊没这个银子,便也就想着不要去凑热闹了。   “师妹!”尚嫣对胡香珊那是越来越贴心,贴心到经常与齐良‘抢’人,颇得他的埋怨。但她却依然不改自己的行径,先齐良一步,跨进门便嚷嚷开来道:“街上已经人山人海了,瞧!师弟给我们弄了一个小雅间,我们这就去先逛逛,随后提早到雅间候着,也用不着与晚些来的高门大户们抢道。”   京中官家女眷们肯定是要来看灯的。   但一般受规矩束缚,都是晚些时候才由家丁们、与家中男子们护着乘坐马车过来,直接往早就订好的雅间里走,极少在街上闲逛。   而且,有些考究一些的,短短的一截子路,还有要戴幂蓠的习惯。   “咦!阿成呢!?”尚嫣不等胡香珊开口应答,转眼一看不见胡成,就问道:“那小子又去上差事了?”   “他现下里跟着上峰黄大人一起办差。”胡家大娘听闻声音便从屋子里出来,她心情极好,除了偶尔操心还要备考的大儿子胡征,余下的时候都是极满足的,道:“据他说,那黄大人是四品佥事,说他前一次差事办的细办得好,这才入了黄大人的眼。”   哪是入了黄大人的眼啊!明明就是入了那位未来蟋蟀皇上的法眼。   胡香珊内心里一个白眼翻过去,却是微微垂眸,沉默不语。   而齐良则是对宫中之事了解不少,闻言微微拧眉。   唯有尚嫣与胡家大娘极其开心,两人便就着胡成之事,又说了半柱香的话。   好在两人还没忘记外面天冷,说着说着,便本能的往暖和的屋子里移步过去。   “我前几日得了几味药,稍后要与师傅研习。”齐良上前一步,递过来一个红色的名贴,道:“这个你拿着,若是候不及,你便带着师姐一同先至雅间坐下。”   “我是师妹!”胡香珊不由笑着提醒道:“哪有师妹带着师姐的。”   “咱们都是师兄妹,相亲相爱、不拘小节。”齐良不以为然,道。   虽然有齐良曾经寻了人前来胡家求亲被拒一事,但到底凭心而论,胡香珊觉得齐良为人通透与大气,她觉得与齐良相处素来都挺放松的,而且,也正因为齐良的缘由,她才能突破之前的束缚与瓶颈,成了龙虎山的弟子。   他算是她命中的重要的贵人吧!   “那师妹就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师姐妹的关爱了。”胡香珊便不与他多口舌,也不掩饰内心的一股期盼,直接接过名贴,正欲再说,猛然间瞧见名贴右下方是一个小小的金鹿,顿时止住话头,抬眼之时,眼中的复杂之意已经完全掩饰。她将名贴来回细细看了,然后装作好奇模样,道:“这是何物?怎么瞧着像一头小金鹿的模样?有什么讲究不成?”   齐良胸中莫名有些自豪,他潇洒的回道:“师妹眼力不错,可知晓这小金鹿代表何意?”   胡香珊抬头,瞧清楚齐良脸上的期盼模样,不由内心失笑,故意不正面顺应,道:“那头金鹿也不晓得何人所绘,倒也是栩栩如生。”   齐良内心顿觉一丝失望,这种表情实在太少见了!   胡香珊不禁莞尔,连忙继续着懵懂,问道:“是何之意?我还真不晓得!”   “这头金鹿便于是巨鹿名士齐氏家族的徽记。”齐良心里舒坦了,他紧紧盯着胡香珊,眼中放着璀璨之光道:“你可知我是谁?”   你是谁!?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猜也猜出来了!   胡香珊瞪他,不愿意再与他玩这个幼稚的把戏,直接道:“你定然就是这个齐氏家族的子弟!”   齐良也觉得自己方才有些孩童心性,不由讪讪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隐下自己的略略不自在,清咳两声道:“那你莫要忘了!记得带上师姐,先行至雅间候着我与师傅。我与师傅两人,今日要进宫领晚宴!”   胡香珊对宫里的这个规矩并不陌生,她点了点道:“师傅是道长,私下里饮酒也就罢了!在席面上可要收敛一些。”   齐良脸上露出一丝嘲讽表情,道:“你放心!今日师傅与我可是没空吃宴,估摸着能晚间顺利及时的出宫,也就算是早的。”   此话怎讲!?   胡香珊拧眉,疑惑的望向齐良。   齐良见四下无人,遂低声凑近胡香珊道:“皇爷喜好丹药,平日里那些养着的道士,常常淬炼供其服用,据闻能助皇爷延年益寿,难得我师父这般名气下山进宫一回……怎会不让他老人家淬炼一些?”   余下的话,胡香珊并未听完,思维就被‘曾经的记忆’的涌潮给占据住了。   废后那一世不得朱正宣喜欢,除了她不是他自个选的之外,还有一个就是她喜好‘管’他。其实天知道,废后是真心的爱慕与关切他。那丹药……服用之后,虽看似面色红润、龙精虎猛,其实是淘空了人的精力。对身子并不有益。   当然,这一世,胡香珊可没这个闲功夫去管他是否作死!   记忆的唤醒,这一次并未影响到胡香珊的心情。   待齐良语音刚落之后,胡香珊笑笑道:“那你届时可要手脚麻利些!尽早炼完那丹药,就赶紧的来寻我们一起观灯!”   “那是自然!”齐良回以自信的笑容道:“我们已备下些许药丸,其余所需之药材皆已备好……到时候忙余下半炉做个样子,便就了事!”   “那可要掌握药量,既不能过了,真的坏了身子,又不能少了,被误以为无效用!”胡香珊想了想,依旧关切的多说了一句。   这关切之言,让齐良更是受用。   他并没有如往常那般,但凡提到医药等就显现出自傲,而是温顺且愉悦的点了点头,应道:“我与师父都有所防备。你莫要担忧。”   ------   第八十一章 谋算   灯会当天,皇城上上下下,从晨时就已经很是热闹。皇宫里那也是不落后的,自卯正时分,宦官宫人等就开始点亮早几天就张罗好的彩灯,依着每个时辰而点亮更多,并能瞧见其每亮多一些,就是新鲜的图案样子。   依着皇爷之意,各世家勋贵、朝臣人家的家眷,那也是依着点早早进宫,按着品级等朝见王贵妃、太子妃张氏、太子嫔郭氏。   勋贵人家的几个有出息的子弟,还会被皇爷单独召见,这是无上的光荣。对于将来说亲或是前途大有裨益。   只是,成靖侯的世子李元慎,几乎每每宫中节庆召见时都有他,但也独有他,仿佛并没来因此而得来什么好处。   皇爷颇有些为难,更有些怜悯,这一次他想到自家的太孙马上就要大婚,又因李元慎差点丧命,心中对成靖侯府也抛却了几分戒心,更多了一丝真心的关切,他对着坐在左下首的王贵妃,与王贵妃身旁的太子妃张氏道:“阿慎这身子看似也好了许多!你们也要多关心关心他的姻缘。”   “皇爷关心勋贵子弟,臣妾等也是一直铭记跟随。”王贵妃只比皇爷小个十来岁,但也有近五十之龄,早就断红断绿,不过在皇爷心中,王贵妃总是十分慈和,他认为相由心生,何况多年相随,她的心地也是宽和仁善,从不掺和到后宫与前朝的纷争之中。   当然,当今皇爷还认为,这与她的脑子并不精于算计有关,如此一来倒是在后宫里反而令他十分放心。这么多年来,王贵妃从来不得皇爷宠爱,却能得皇爷尊敬,她笑道:“只是成靖侯那边确实也是听龙虎山之言,世子身子骨不宜过早近女色。”   皇爷一生女子众多。哪怕是元皇后逝去,他悲痛万分,并为此迁怒并处决了一大批太医与宫人。据说,这种行径引得天火降临,使得皇爷不得不下罪己诏,并自辩为失爱而痛彻心扉。   但所谓的彻骨痛意,也只不过月余罢了,他又广派红使,为他择了一批新鲜的妃嫔。在他眼里,不能近女色那是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故尔,当王贵妃话音刚落,他不由眸子里添了一丝同情怜悯与难得的感慨,随后道:“尚善子道长这会儿就在宫里,稍后莫忘了替阿慎也取一些丹药。”   尚善子与其大徒弟早早进了宫,一进宫还不及晋见,就被皇爷急急的送去炼丹。可见其对那丹药是如何重视与急切的获取。此时能惦记着给李元慎一份,可见是真的在关心。   王贵妃温和的笑着,并颔首应下。   而太子妃张氏心里却是有丝不屑与隐忧,但脸上丝毫不敢显露。只是暗自思量,一会儿定然要阻了皇太孙服用。那丹药不是好东西,也就皇爷在那儿推崇不已。   ―――   边关消停,收成丰足,皇太孙即将选妃,皇爷心情好,大家的日子好过。   谁都晓得这样盛大的灯会日子缘何而来,就更没有人脑子进水的去触皇爷霉头,于是无论世家勋贵、还是朝臣们,都是近挑着好话、喜庆话,源源不断的往外倒似的说着。   没有一个皇帝不希望自己治下,万民皆服、四海升平的。   皇爷越听心情越好。   终于在宴会告一段落,放了众人各自歇息之后,他回到寝殿,诏见钦天监意欲确定好‘福星’今在何方,他是打定主意要皇太孙娶福星为太子妃的。   钦天监这几日一直没有睡踏实,好在与尚善子一起研习,又关在书房几天几夜,总算是将福星之地给算了出来,不然……他一直近身服侍皇爷,晓得皇爷暴躁起来,那是说砍人就砍人的。   此时他被皇爷问起,十分自信且有把握的道:“月朗星明,如今福星方位已定,天佑我大启,现下在济宁候府丰县境内。”   好好!这可是太好了!不但大致方位不再模糊,而且还能定位到如此精细。   “哈哈!”皇爷畅快大笑,随即招了身边的司礼监大太监,道:“去……拟诣!……全国大选,给皇太孙选妃嫔……尤其是济宁府地……至于红使……就让……”皇爷想了想,转头问向王贵妃道:“阿慎也未婚娶,不如借此机也给他赐选,如何?”   “陛下惦念着他,那是他的福气!”一旁的王贵妃慈和一笑,端起一旁的茶盏呈给皇爷,奉承中又带着深意道:“但阿慎这孩子,估摸着这许多年因着身子一直有些自苦……臣妾瞧着,不如陛下再给一个恩典,让他借着此机,自个儿选……说出去,又是陛下对他们成靖侯府的恩典,成靖侯府……也只有感念陛下的份,哪还会有它言……”   对啊!成靖侯是勋贵,他是晓得勋贵与皇家不同,他们婚配都是讲究门弟。不似皇家,反而要选民间女子。   如若由他这个皇帝赐婚,当然无可厚非,谅也无人敢跳出来说不妥。   但,如若划定个范围,让李元慎自个儿去选,即不落人口舌,非议他这个当皇帝的不愿意看到成靖侯府娶勋贵媳妇,又可以让众人赞他是个宽厚对待归顺之臣……   当真是一举两得啊!   皇爷不由看向王贵妃,感念道:“都说夫妻间相濡以沫,总要来的比半路的要好!还是你们那批跟着朕潜邸出来的更真心,更知朕心意!”   “皇爷是个重情的。”王贵妃仿佛被皇爷赞的十分激动,她眼眶微红,极力克制自己的眼眶的泪水,道:“给臣妾这般体面,荣华富贵的先不说,这脸面一直都给的足。臣妾无以为报……真是当不起皇爷的赞誉……”   皇爷拍了拍王贵妃的手以示安抚,道:“好了!大喜日子的!多年了,我是晓得你的忠厚宽仁的。”   过了一会儿,皇爷对还在一旁候着的司礼监大太监道:“着使成靖侯府世子李元慎,与红使一起为皇太孙张罗……除太子妃人选,其余女子皆可让其先行相看……”   不管如何,只要福星不给他选去,其余女子……总归是平民良家女子……即使再美,也无非是一个罢了,就当是恩典给了成靖侯府吧!   成靖侯府,自当初开了城门归顺他以来……被他一直提防压抑着……从来没有真正被重用过……不得切实有利的差事……如今……就权当是另一种补偿吧!   ―――   皇宫占地颇广,外观巍峨庄严。   前朝占了十之六七,后殿从多,却只是占据十之三四。如今皇爷寿长,宫妃子嗣众多,显得十分拥挤。而对于臣子来说,这些都是主子,主子一多,他们为人处事就又要特别留意。   故尔,哪怕是被安排至偏殿休憩,各人也是谨小慎微,不敢多言。   直到晚间宫宴结束,借着大家各自离宫的片刻时机,有一个送衣衫的小太监才寻着空隙到了李元慎身旁,将宫内的消息递给了他。   李元慎从头到尾都是带着久病初愈之相示人,面上规矩得体,闲适自若。   只有他心底里晓得,一整日里,他难得的都是提着心。   如今心思大定,却也是忍着,直到进了归府的马车,这才翘起的唇角,露出了内心压抑不住的愉悦。   成靖侯大为稀奇,但一路上不便问,直到马车车驾入了候府,才打趣道:“这一路上都是一脸春意,难不成方才不小心瞧见了哪家闺秀?”   “在宫中都能不小心瞧见闺秀!?”李元慎转眼望着成靖侯爷道:“这话传了出去,受罚的可是操办赏宴的主子娘娘们!那我……可就更不好娶妻了!”   勋贵子弟若是姻缘困难,可以求宫里的主子娘娘们作主赐婚,或者由她们递个话求皇爷赐婚!   李元慎显然在众人眼里,就是个姻缘困难的勋贵子弟!再得罪宫里,那这辈子就别想有个体面的联姻了。   成靖侯呵呵一笑,道:“你至今未娶之缘由,你自个儿心里最晓得!那些主子娘娘们成了你现成的替罪羊,你倒是一脸无辜。”   “主子娘娘们都是热心肠的人儿!”李元慎一脸诚恳与平和道:“阿爹可莫要误解了!”   “啊哈哈哈哈!”成靖侯本就是武将出身,性子爽朗忠义,为人其实也不太拘小节,赏宴上喝的有些多。在宫里倒还好,这一回到府里就放松了神经。此时被李元慎这种‘闷骚’的表现逗得大笑不止,直于两人到了书房,由仆妇上了茶之后,关上门,成靖侯对着他啐骂道:“你个臭小子!心思多!也不晓随了谁?”说着,他不由感叹,神情突地变的黯然,道:“若是你阿爹……当初有你一半心思玲珑,也不至于……一败涂地而远走它乡……”   李元慎连忙温和打断道:“阿爹为人忠义,今日喝多了就感慨太多,这话以后就烂在肚腹里便罢!不然遭了祸,儿子也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对对!”成靖侯一个激灵,连忙改口道:“过往不去追究!你就是我老李家的儿子!将来老李家的人,上上下下都要听你的!也都要靠你的!”   “您噤言吧!”李元慎没忍住一声长叹,道。   哎!真是越说越露焰!好在自他十四岁后,就慢慢的掌探住了府邸,不然像个筛子似的,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还真的难以保证会不会外露。   成靖侯已经习惯李元慎常常这种表情与言语,他知道若不是自己胡言乱语,这个儿子也不会这样强制他。   不过,这样也好!有这个儿子在身旁,他这个风箱里两头受气的老鼠,日子会好过许多。   再次爽快的笑了笑之后,他便自个儿走到书房屏风后,寻着床就睡了。   ―――   烛火摇曳!   成靖侯夫人李郑氏一归家,就分别去瞧了没进宫的两个双胞胎孩子。   当初觉得一双儿女年岁都还小!可一年一年终要长大。如今翻过一年,都已经十岁之龄。   女儿李元雪倒也罢了,儿子李元沁……   明明是嫡长子,生生变成了嫡次子。   待他长大了懂事了,知晓了世子可以继承家业,而次子却要完全靠自己,会做何感想!?   李郑氏突然觉得,其实她自己的心里,不知何时生了个坎!这个坎随着每一年都要大一些!让她越来越难以自我回避。   “夫人!侯爷与世子一归家都到了书房。现下侯爷歇在了书房,世子回了自个儿的院子,换了身衣裳出了府……”身旁的嬷嬷进来禀报,见李郑氏心不在焉,不由担忧的劝道:“侯爷洁身自好,这府里……不用操心其她女子,您……应该多多关心侯爷!”自家夫人近些时日对侯爷不冷不热的,莫说侯爷自个儿的感觉,就是她们这些身边人,看着都觉得别扭。   李郑氏何尝不晓得嬷嬷与身旁仆妇们的心思,可……有些私密,她是不能说的。   说了,就是万劫不复!   不说,大不了被人误解她是个不晓得感恩、不晓得知足的妻子罢了!   “世子出府了?身边可带了人?银子带够了吗?”李郑氏深吸一口气,不管如何,那孩子也是可怜,既然成了她的儿子,那关心还是要有的。她问道。   “哎!您这是何苦!”嬷嬷心疼眼前的李郑氏,但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暗自叹气。   ----   大街上笑语喧哗、熙熙攘攘。   那各式各样的花灯,还有花灯摆出的图形,让见过大场面的胡香珊,依旧有些叹为观止。   本也没太当回事的她,不知不觉的,也看入了迷。   当然,也兴许是李元慎这一行人真的没恶意,以致于当李元慎带着人已经跟了她有一段路,一向都保持警觉的她,都不知所觉。当然,这其中也有他们刻意回避之因。   李元慎觉得自己长这么大,心情都没今日来的真心喜悦。   他就这样慢慢悠悠的跟在胡香珊身后,哪怕人群时不时的挤着他,他也不觉有何不愉。尤其是他想到程昭给他的回复,那三个雅间,胡香珊最终选择在他所提供之处赏灯吃食,他就再也维持不住以往无波无澜的模样。   其实,真论起来,这些时日,他早就已经不是无欲无求、更不是那种喜形不露于色之人。   “师妹,师妹!你快些帮帮我!”尚嫣也很雀跃,她自小困在龙虎山,又没有相似年龄的玩伴,如今遇到胡香珊,她简直把她当真亲姐妹,但她被眼前一团锦绣华灯迷了眼,也是自顾自的沉浸玩乐,此时因着一盏名为‘百花齐放’的花灯而起了喜爱之心,可那花灯上的字谜着实难倒了她,这个时候她才想起身旁还有一个小师妹,于是求助道:“……渔夫举起鱼儿对夕阳高举……猎人使劲拉弓……驾车人指马言其姓……”   胡香珊看过去,当即笑着附耳对着尚嫣道:“鲁…张…冯!”   尚嫣眼睛顿时一亮,对着花灯掌柜就大声道:“这三人分别姓鲁……张……冯!”   “彩!”花灯掌柜高声附合,随后笑眯眯的将‘百花齐放’的花灯给了尚嫣。   尚嫣真心高兴,她先兴奋的抱了抱胡香珊,随后小心翼翼的接过花灯,左右欣赏了好一会儿,像是突然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只顾自己,一点也不顾着小师妹,转过头来略歉疚,又有些沮丧道:“你瞧我!比你年长,却比你还要孩子气!怪道家中阿娘担忧我,师傅提起我,也时常叹气……我……我不是有意的……着实多年未有如此欢乐之时……我……”声音充满自责,越说越小声,最后都有些泄气的垂下了头。   胡香珊怎么会怪尚嫣。   她早就看出尚嫣的品性,放在她的时代那就是学霸,若是家中教育得当,那也是数一数二的精英人才。但因着现下不容于世,生活成长环境单一,养成了其它方面都不太明白。胡香珊对于尚嫣有着更多的钦佩与婉息,又怎么会责怪尚嫣对自己照顾不周呢!   但胡香珊知晓有些话不能直白的说,不然以尚嫣的心性,一时接受,但长远会形成自卑心理。何况,尚嫣被周边人的异样目光长期瞧着,已经常常对自己自信不起来。   于是她借着人声鼎沸,尚嫣方才说话音量也不大,便故作没听清楚,凑近尚嫣模糊言语道:“阿嫣师姐,你瞧你都得了花灯了,是不是也该给师妹我去赢一盏啊!”   尚嫣被胡香珊如此亲密的拉着,虽然有些不习惯,但心底里是暖的。   胡香珊见她有些反应,撅着双唇故意委屈道:“你瞧你都有一盏,怎么也该陪我去瞧一盏吧!我方才左看右看,都觉得挺好的,也不晓得哪一盏好……我也不懂这些……”   胡香珊的示弱激起了尚嫣的保护欲,也建立起了一些自信感,她抬头,拍着胸道:“说起挑花灯,我可是拿手!那灯骨可是颇有讲究,就像是人的身子骨,我只要用眼细观,再用手左右一摸,就晓得……”说着说着,尚嫣就谈到了她平日里对人身体的研究上去。   果然是有天赋!学霸就是学霸!   胡香珊见尚嫣连个花灯都能联想到人的骨骼!不由微愣!   还好胡香珊反应快,在敏感的尚嫣察觉到她本能的情绪反应与想法之后,连忙拉着尚嫣道:“那师姐快些带我去挑一盏好的!”   ―――   两人的交流自然是悉数都被李元慎、程昭与江义三人听到。   程昭心细双客观,他瞧了眼自家世子,想了半晌,还是提醒道:“世子!我总觉得胡家二姑娘着实……”可疑!   这种可疑其实在当初村子里遇得,就已经有了。只是当初初遇,想着胡家有个天赋不错的大兄。也不作多想。   可如今越接解越了解,就越是觉得想不通。   “我晓得!”李元慎点了点头,他自是明了程昭疑惑与对自己的忠心提点,其实他自个儿又何尝不是疑惑重重,但就像是程昭担忧的,他是爱屋及乌之下,时常故意去忽略,于是他也不与程昭敷衍,回道:“只是我观她并没有坏心,也无对我等不利!今后慢慢……总会晓得缘由!”   这就是不愿放手了!但好歹世子心中也有数。   程昭放下心来,应声退后。   “我们都跟了老大一段路,还没瞧见我等。”江义见世子与程昭两人说完正经话,便大大咧咧的上前道:“要不要上前打声招呼!也免得我们跟在后头,白瞎了这份诚心!”   打声招呼!随后呢!?互相回避!?   “你要是累了就先到雅间歇着!”程昭觉得江义不愧是草莽出身,一个鄙视的眼神丢了过去,道。   但程昭想着江义若是懵懂,将来再如此胡乱言语,丢的是世子的脸,是成靖侯府的脸。于是他后来还是十分好心的凑近被鄙视而有些撇嘴闷气的江义,小声的将缘由说了一遍。   江义释然,随后呵呵一笑,老老实实继续随世子在街上晃悠着。   ―――   皇宫里热闹散尽。宫门即将下匙,各宫里也是灯花燃尽,各自休憩。   太子身形痴肥,便易疲劳,太子嫔郭氏体贴温柔,在宫宴散后就着人前来送汤送水,太子感念不已,便到了郭氏处歇息。   而太子妃张氏要跟着王贵妃做最后的安置之事,即使她知晓太子被太子嫔拉走,也腾不出时间去挽回。何况,她即使前去挽回,也是留得住人留不住心。   一边强自打起精神来应付琐事,一面也只能心里憋着气。   朱正宣听闻这事,虽然也为自家阿娘担忧,但着实从内心里不觉有何不妥。无非多防备着些罢了!   因此他即使安慰,也浮于表面,何况他还惦记着出宫。   太子妃张氏见他心不在焉,也想着他可能是疲乏了,便只拉着朱正宣的手,悄声着重强调道:“你年轻精力旺盛,又洁身自好,着实无需大补!若……给你丹药,切莫偏信与贪图那花言功效,以免损了身子……”   朱正宣自是明白其所言之事,但他也不是第一次食用皇爷送来的丹药,并不觉得亏损身子,无非夜里觉得臊热难忍罢了!他又不缺身边服侍之人,泻过了臊气便可!   故尔也没有放在心上,但他也知晓,如若自个儿显露不耐,那可是要被唠叨个没完。于是正色应诺道:“阿娘放心!我自省得!”   太子妃张氏这才安下心来,躺了回去。   这时外间通禀孙玉兰求见。   孙玉兰肤白如雪,因着赏宴也饮了些酒,而脸露樱红,一身简单衣衫更显得气质卓越,她进来之后,朱正宣眼睛一亮,这引得她害羞娇怯之下,更似海棠含春。   只是王全德眼瞧着外宫门也要阖上,不由赶紧的朝朱正宣递了眼色。朱正宣终究也是惦记着晚间之事,便收敛心神对着孙玉兰道:“你陪着阿娘!夜色晚了!再在内宫多有不便!便先走了!”   孙玉兰大失所望,但也无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朱正宣向太子妃行了告退礼离开了。   随后,她打起精神,对着太子妃嘘寒问暖,无微不至。但时不时的走神,依然让太子妃张氏瞧了出来。   太子妃张氏叹道:“你也乏了!回去歇着吧!”   孙玉兰垂头告退之后,贴身姚嬷嬷上前悄声对太子妃张氏道:“这孩子注定是要失望的,我听闻今日皇爷已然寻了司礼监下诣……福星便将是太孙妃……明日圣诣过了内阁,便会下发出去……”   “这都是命!”太子妃张氏闭目,道:“待将来……总不会亏待她的……”   殊不知,前世也正是太子妃张氏的这一个念头,使得皇后与贵妃之间尊卑不分,使得前世里胡香珊这个皇后,在惯来逢高踩低的宫里,日子更加难过。   ―――   朱正宣兴匆匆的悄然出了宫。   待他到了雅间之后,相邻雅间还未有人前来。   他耐着性子候了一会儿。直到相邻的雅间有人声。只是那人声怎么听怎么不对,不但是男子声音,更是听着相熟。   等听得黄彬的禀报,再着人去打探,这才知晓胡香珊根本就没有过来,而那个事先备下的雅间坐着正是尚善子与齐良。   他不由恼的牙痒痒!   想朝黄彬撒气,但这也着实怪不了他。坐在那儿捏着茶杯,兀自沉闷着。   王全德也是紧张不已,他瞧了头上冷汗都冒了出来的黄彬,不由心中又是埋怨他不会办差,又是同情他尽然斗心眼输给一个村子里来的……二姑娘!   突然静谧的雅间里响起几声笑。   他们没听错,这几声笑出自朱正宣。   身旁的几人正寻思着,是否自家主子被气狠了。就又听到声音传来。   朱正宣起身道:“山不就我,我这便去就山!”说完,丢下茶盏于桌上,吐噜噜的响声停下之后,雅间已经空无一人。   王全德不由担忧道:“大公子这会子过去,估摸着也寻不着人!”   “寻不着就候着!我还就不信了,那李元慎还能与我抢……人……”女人两字,生生将女字给隐了!朱正宣觉得心中有些上火。一个病秧子……脑海中不自觉的出现了这个赌气的贬低之语。   “这……着实也不合理数!若是让余下几位公子知晓,到了大主子那边……”余下的几位公子,就是太子嫔郭氏诞下的三个儿子。王全德觉得皇爷能够对大公子私自出宫一事一笑了之。可应是不愿瞧见大公子与世家子弟抢女人。   弄不好!一杯毒酒赐下去给胡二姑娘!那也是一条鲜活的命!   王全德觉得自己在宫中这许多年,心中还留有善良,真是不易啊!不易!   朱正宣一听不懂王全德的言下之意。   他脚步不由顿了顿,想到胡家那姑娘满嘴是血的被毒死,他心中闪过一丝不愿……故尔,脚步停顿之后,就开始踌躇犹豫起来。   而就在这时,去而复返的黄彬脸上露出急色,匆匆赶来,对着朱正宣拱手附耳一番之后。   福星出自济宁府黄坡村!?   那就意味着黄坡村所有适龄的姑娘,都要进宫待选。   朱正宣眉目紧锁,随后笑意爬上了脸,道:“哈哈!此事甚合我之意!”   随后他转头对王全德道:“届时你私下里去寻红使,无论如何也要让胡家……入选!”只要入选,无论什么封位,总归是他的女人了!   王全德身为旁观者,脑子清明,幽幽的望了一眼朱正宣,道:“可若不是太子妃,成靖侯世子可是有先机啊!”   朱正宣一怔!沉吟良久!不再言语。   他心中矛盾重重,这矛盾就像是既定之路生生要被人拧弯!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皇爷要决定他的人生,阿娘也是早早的要定下他的妻子!   他自己难不成就不有自主吗!?   他是皇太孙,人人都以为他身份尊贵,自是想要什么便会有什么。殊不知,他自小就一直隐忍着自己的喜好,无奈着接受这些长辈们强加给他的,他还要装作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去受着……   如今,他遇到了感兴趣的女子,却也要生生因着这两人的喜好与安排……就要错过了吗!?   他感受着街上的锣鼓暄天与那雷动似的欢快声音。   抬头望着那浩瀚的天空与皎洁的月光,依旧那样宁静……那样久远……仿佛不被这世间的一切打扰……   朱正宣觉得自己站在这儿,明明面前有许多条路,可一条都不能随意行走,他很孤寂……很无助……很……   渐渐的他有些恼怒……随后焦臊……再随后……脑海里突然迸出一股拧劲……   “皇家自民间选良家子,无非怕后戚势大干政!”朱正宣对着王全德似是发问,又似是自言自语,道:“越是无权无势,越会依附皇家……”胡家那个姑娘……比之孙家……更势弱!   孙玉兰养在宫中多年,看似依旧是平头百姓出身,但多年来早已经富庶一方。   而孙玉兰是彭诚夫人选中,其身后还有张氏一族顷尽全力相辅。   孙氏一族,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泥地里抛食的普通农户了。   想必,如若孙氏不做太孙妃……皇爷并不会着恼。而至于谁是福星,皇爷想是也不会过多关注!他要的,无非是福星成为太孙妃罢了!   朱正宣再次笑了,他缓声道:“上天赐予的福星有过人之处,而胡家那位女子……于其她女子相较,确也是不随俗流……”   说完,他目光炯炯,随后变得异常犀利直直望向黄彬。   王全德与黄彬皆双双心神大震!   这是要人为的将胡家那位姑娘……弄成福星……   王全德震惊过后倒还好!毕竟要去办差的不是他,而是……在他心中已经与‘倒霉蛋’划上等号的黄彬。   黄彬虽是锦衣卫的佥事,但自被皇爷指派给皇太孙,便知晓,该禀报给皇爷知晓的便禀报。但……他将来的依仗是皇太孙!此时皇太孙如此警告眼神看他,其实就是要让他去办差。   而这个差事,不似以往的任何一个差事。   这个差事,唯有一个选择!   办好了,便真正成为皇太孙的嫡系人马。他只要熬过这几年,将来富贵前程就等着他。   而办不好,莫说皇爷饶不了他,眼前这位皇太孙也会质疑他的办差能力。弄不好,性命堪忧!   但他无从选择!深深一揖,破釜沉舟的应声道:“诺!”   第八十二章 暗动   朱正宣最终还是忿忿然的回了宫。   当李元慎得到消息之后,并没有喜上眉梢。相反,却是眉头紧锁。   他是晓得朱正宣的别扭性子,自十四岁之后,除了宫里的几个大主子不忤逆,其余人是否心情舒畅,那都不会是他要思虑的,更莫要说顾及其安危。   而胡家的姑娘……能让朱正宣咽下那口气……李元慎更是不敢小看轻视他的心思。   他低声问向程昭道:“……方家的……可有回应?此事定要妥妥当当,不能生变!”   “世子放宽心。方家姑娘……情根深种……”程昭道:“……方家族里也是上上下下极愿意的,皇后之位,皇亲国戚,不是一般人家能够抗拒的了的。”   ------   李元慎这边的防备再密实,也架不住皇太孙朱正宣手里的权势与人脉。如今呈胶着状态,着实不易。   其实若不是李元慎心思缜密与对胡香珊的一心一意,他也是不会轻易选择与朱正宣对抗。   但有时要成事,讲究一个天时、地利、人和。   朱正宣万万没想到的是,这其中有两个女子起了关键性的作用。   其一便是方嫣惠,朱正宣万万没有料到,曾经他隐瞒身份至里长家借宿,那短短的几日激起了一个姑娘的痴情与破釜沉舟。因着她的坚持,让里长夫妇终于拧不过,报了族时,更是获得了上上下下的一致支持。于是便随着李元慎备下的进宫‘捷径’,一路‘过关’,自县里脱颖而出,成为进宫待选中的一员。   其二,便是皇宫里,与他自幼青梅竹马的孙玉兰……   “皇后之位,得之则进一步,不得则退一步。进一步是荣华富贵、福泽绵延,退一步是万丈深渊,身陷死境。”孙玉兰一双玉质纤纤的手,如兰花般白净玉润,只是此时她手里紧紧捏着锦帕,哪怕是半掩袖子,也能隐隐看到因用力过大而鼓起的青筋。   “阿兰!”孙玉兰之母,母凭女贵。这十来年,早已从乡村村妇蜕变成富家太太,养尊处优的时日越长,越是不能忍受退回原来的清贫普通生活。尤其是孙家到现在,也没出个能支应门庭之人,全家还是要靠孙玉兰在宫里的地位恩泽过日子。于是她十分紧张道:“阿兰……我归家问过你阿爹了,他要你安安稳稳的嫁于皇太孙,哪怕不是皇后,妃子也成!只要抓住皇太孙的心,你什么都有了!”   “无知!”孙玉兰转过脸来,眼神变得犀利无比,对着其母孙太太道:“你莫要听信他所言。他只晓得用女子拼活路,哪还记得为人夫、为人父的本份?”   若说孙玉兰对自家有何感情,还真是不至于,尤其是其父,得了个锦衣卫的差事之后,能想到的第一件事,不是教育自家子弟、不是发自内心关心她这个闺女在宫里过的如何,更不是对发妻有多关怀!   而是去赌钱!要不是太子妃娘家彭城夫人对孙家多有关照,又有她这个将来会成为皇太孙后宫里的女子,估摸着他爹能直接被当街苔杖,然后被关进大牢待审。   不过,总归没有去风月场所寻女人!   故尔,孙太太十分不满自家闺女说其父,不禁规劝加埋怨道:“你阿爹当年若不是有好吃的、好穿的都紧着你,你又哪会长的那般白白嫩嫩被彭城夫人相中!?如今,你这还没成凤,就嫌弃起娘家来了?何况,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你若是不孝,皇太孙又会如何看待于你!?”   孙玉兰心中渐生烦臊!   但她在宫中生活,克制惯了,且她自八岁就晓得,自己的一言一行很快就会传出去。   而但凡有任何不良的传言,都会影响她一直要在人前保持的贤淑贞惠的名声与形象。   她深吸了口气,维持着表面平静,但若细细聆听,会发现她的声线紧绷,语气僵硬道:“阿娘此次进宫可有事?”   无事不登三宝殿!   她阿娘每次来,总大大小小的有事要求!   “还不是为了你阿弟!”孙太太此次递牌子进宫,确实有事,被孙玉兰这么一问,立马脱口而出,但终究也觉的那事有些难以启齿,便有些迟疑与磕磕绊绊道:“前阵子里,有人上门递话,说是丰县黄石镇子上有个柳家,家财丰厚,只可惜那柳老爷迄今只得一长女一尚未走路的幼弟……柳老爷年岁不小,近日也颇感身子乏力,恐他百年之后,儿子尚小无法支撑家中之财,故拖着媒人,原用半副家当作陪嫁,要为其长女寻一户人家……”   孙玉兰静静听完,抓住重点之后,言语中带着几不可察的讥讽,道:“阿娘之意,是意欲让阿弟迎娶此女!?”   “正是此意!正是此意。”孙太太一听,连忙点头如捣蒜道:“你阿爹使人去查过,那半副家当,够我们家上上下下躺着吃三代都无妨!”   正常吃喝确实没问题!可若是赌呢!?   孙玉兰冷下脸道:“阿爹是否欠了赌债?”不然不会有人‘投其所好’,更不可能从京城跑到要三两天路程的丰县去打听。   提及这个,孙太太更是尴尬,但她想着自己怎么也是为娘的,女儿定然是有辙的。嫁到了显赫夫家的女子帮衬娘家人也是应当应份的。何况闺女是嫁进了皇家。这么许多年来,皇家也对孙家颇有看顾,更别说,那些旁人,但凡凑上来巴结的,也多是因为她有个即将做皇太孙后妃的女儿。   孙太太坐端正了,看向孙玉兰的目光,更是坚定是威严,蹙眉道:“你阿爹苦了半辈子,也就那么点喜好。何况,他也是心眼子纯善,才会被人所设局。”   孙玉兰越听越是心中大怒!   她也蹙眉回道:“皇爷三令五申禁赌,你们……你们屡教不改,如今大言不惭,可有想过我的处境?”   “我也实话告诉你,那柳家的姑娘要迎娶的人家诸多。”孙太太见女儿忤逆,不由也是怒意上涌,她站了起来,板着脸恼道:“你也最好快些寻人,替你阿弟把这事给板上钉钉了,不然你阿爹的赌债还不了,差事保不住,没脸的可不止是我们!哼!”说完,就抬脚转身利落的走了。   只留下孙玉兰黑着一张脸,胸脯急速起伏。   良久,她着实没忍住,扒在被褥上死命着压抑着声音,但泪是怎么也控制不住,扑簌簌往外流。   锦绣站在外间。她是知晓自家姑娘的脾性。这般狼狈模样,是不愿意有人瞧见的。   故尔,她候了许久,直到屋子里没有响声了,这才不声不响的,打了盘热水进得内室。   孙玉兰已经自己略为收拾过了,若不是眼眶发红略略显肿,丝毫看不出她有何不妥。   锦绣不敢多瞧,她瞄了一眼后,就默默拧干了帕子给孙玉兰。   又过了良久,屋外日头落下,已近渐黑。   沉默了许久的孙玉兰突然轻声呢喃道:“若不为后,那至少要有子嗣……若这两样皆无,那便只能祈求太孙长寿了……”   锦绣浑身一僵。   她自小被选进宫里,如今年方十六,这十来年里,宫里几次人命清洗都是经历过的。   尤其是当年皇祖爷驾崩……哭声震天……但凡无子的妃嫔……进了那个泰和殿偏殿,就再也没出来过……   后来听闻宫人说,那些女子都不是哭皇祖爷,而是哭自己……   殉葬……   这两个字,也是那个时候才让人切身体会到彻骨的恐惧!   “我还是要靠我自个儿……”感觉到锦绣的颤抖,恢复了平静的孙玉兰深深一叹,带着些苦涩道:“都靠不住!……既然靠不住,便不能让他们成为我的拖累……”   这是终究要插手了。   锦绣垂目,咬了咬唇,道:“姑娘也莫要伤怀了!这宫里自定下民间良家女进宫,就是想着娘家势微无见识……太太家里……只要不谋逆……皇爷晓得了、皇太孙晓得……只会越发心疼姑娘的!”   孙玉兰默了默,像是在细思。   又过了一会,她微微一笑,望向锦绣道:“你说的对!果然旁观着清!那我娘家之事,不但要去理会……还得让太子妃娘娘首肯我去理会……”   ----------   孙玉兰挑了一天日子。至太子妃张氏处,将孙家的事半真半假的说了一通。   “说起来,也是我们孙家祖坟上冒了青烟……要不然怎生就那样的巧遇到了彭城夫人……这才有了天大的福气,自小就能进宫伴在阿娘身旁……”孙玉兰一边给张氏仔细的敲着腿、捶着背,一边半掩着眼敛,乖巧的柔声说道:“人都要惜福!……我们孙家论起来,其实也没那样的读书种子,阿爹他们就指着孙子辈中出几个有出息的……世家勋贵与富贵人家,咱们也高攀不起……如今好不容易相中一个镇上的员外之女,都有好几家一起说谋的……这样下去,我那阿弟也真是愁人……”   张氏打小就瞧着孙玉兰长大,自是多了一份子女缘份。何况,碍于那个福星降世之说,那十几年前就定下的太孙妃之位,眼瞧着就已经‘飞’走了。张氏心里里是存了一丝的愧疚之情。   故尔,当听闻无非就是给个恩典让孙家娶到相中的媳妇,她想了想便觉得也是极为正常,不但允了,还给了赏赐,以期让孙家在下聘礼时更加有脸面。   “好好的操办!”张氏半闭着眼,道:“你是我身边养大的,先不说别的,就是这似母女的情份,就是谁都改不了的。”   孙玉兰达到目地,又听张氏如此,自是感激的跪下来谢恩。   之后,报了迅给孙家太太,孙家太太喜的合不拢嘴,当下便使人往柳家去。   只是,过了几天。   当孙家太太遣了人来回话之后。孙玉兰可受惊不小。   ---------   “什么?可查仔细了?”孙玉兰简直是要从榻上跳将起来,道:“那柳家与张家之间还有这等事?若是结了亲,我有这样的弟媳……岂不是笑柄!?”   锦绣初初听闻,也是无法相信,但她只能硬着头皮回禀道:“……那柳家的管事犯的死罪……牵连到了柳家姑娘……柳家不得已,就与同村的张家退了婚……”   “那我阿爹阿娘如何说?”孙玉兰急切的想知晓娘家的意思,便又问道。   “老爷与太太……他们只问柳家的家财是否有夸大!”提到孙家老爷与孙家太太的意图,锦绣更是觉得头皮发紧,她复又低了低头道:“若是家财不虚,他们意图再要嫁妆添两成!”   孙玉兰失望恼怒的跌回了榻上。   她不是早就知晓自家就是个烂泥胡不上墙的吗!?   但亲耳听闻,依旧有些无法接受!   锦绣连忙上前扶住了孙玉兰道:“姑娘您可要顾着身子!”她劝慰了有一会儿,犹豫了许久,终是咬着唇道:“我还听闻……”   “还有何事?你也不必瞒着。”孙玉兰闭了闭眼睛,事到如今,她觉得再坏的消息也能承受,她道:“我两耳充作不闻就可当什么也不曾发生过那样水过无痕吗!?”   锦绣突地跪在了地上,狠了狠心道:“还请姑娘宽恕锦绣擅作主张。”   孙玉兰被锦绣的动作吓了一跳,拧眉叫她起来之后,正了正身子,道:“说吧!”   “太太使了人去丰县,还恍若瞧见了黄佥事。”锦绣起身道:“那人机灵,瞧着疑惑,便又细打听……说是那丰县有一胡姓女子,明明并非生于官吏之家,但却让其登记在册,说是其弟是锦衣卫属之人,自然也算是官吏之家……那人猜测着,应是黄佥事指使如此做的。”   皇爷下了诣意,于各地大选。   而钦天监测算出的一些指征,其中一条便是出身官吏之家。   而通常大家所认知提便是其父是官吏之身,至于兄弟是官吏之身而也要纳进册子的,便有些牵强。可牵强归牵强,其结局不但进了选册,最令孙玉兰浑身起汗的是,这女子若是黄佥事的吩咐,那黄佥事为人谨慎忠心,应是不会阳奉阴违……故尔,答案呼之欲出……   孙玉兰眼见皇后之位无望,但她可以容忍不得宠的人占据皇后之位,至少自己可以争个宠爱,但决不能让一个皇太孙放在心上的女子占据皇后之位。那对她来说,是一个极大的威胁!   “那些……女子,都已经在进京的路上了?”孙玉兰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颤抖,问道。   “想是应该,估摸着再过些时日,也就要到京里候选了。”锦绣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候了选就要由太监嬷嬷们再筛选一遍,随后便安排入宫,逐个儿再由王贵妃、太子妃们挑选。只要过了这一关,基本上就可以定为皇太孙的人了。差别无非就是份位而已。   人往往到了绝境就会奋力一搏。   事到如今,孙玉兰久居宫讳,骨子里所受的熏陶与耳濡目染,让她自认为,自己已经在那悬崖边上,不得不做些什么的时候了。   她凝神许久,最后冷硬着一颗心道:“去!给孙家太太传话,就道……我会让他们如愿以偿的娶到柳家姑娘,也会帮衬着他们得人家柳家多两成的家财……但……他们要去帮我做些事情……不然,大家就等着同归于尽吧!……”说着,她脸上表情渐渐狰狞起来。   ―――   朱正宣心情不错。   他自小与成靖侯世子李元慎熟识,人人皆知他身子弱,其实甚少人知晓他为人极其聪慧与睿智,若不是那样降臣世家的名声,与现下局势的需要,李元慎是不会将自己善谋的特点隐藏起来。   但,即使如此,他又怎能与自己相较!?   谋划了那么许久,做了那么多‘小’动作,与红使一起出使寻‘福星’又如何!?   最终,他只要差使了黄彬往丰县亲自跑一倘,那红使难不成还敢忤逆他,遂后跑到皇爷那儿上折子告状!?   朱正宣侧身撑在桌案上,满意的对黄彬笑了笑道:“先都瞒着,尤其是胡成那小子。待秀女进了京,再传诣意让胡家姑娘跟着丰县来的候选秀女们一同进宫。”   要是让胡成听到个只言片语,他定然会告诉他阿姐。   朱正宣本能的觉得,胡家那姑娘若是听闻自己在选秀名册上,不需要过初审就直接能进殿选,定然不会如其她女子那般愉悦!这其中的一些时日,指不定会闹出些什么!   一想到这个可能,他就极不舒坦!   哼!   不舒坦又如何!?   他想要,她就得给!   他不想要,她想给,他都会丢弃!   王全德于一旁一直观察着朱正宣的情绪。   这一会欢快,一会儿皱眉犯愁,一会儿冷厉的眼露凶光!   这是犯什么毛病呢!   难不成,这老朱家都有喜怒无常的根!?   黄彬也是渐渐浑身紧绷,他跟着皇太孙越久,越觉得皇太孙并不是外表看着的那样宽厚到事事不上心,都说人人都有不足于外人道的脾性,皇太孙的性子,要是执傲起来,那是一条道往前走……走到黑的……谁也别想拦着。有时,甚至是越拦越要做。就像是……仿佛是在暗地里与人较着劲……这劲较着较着……便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不是自己要的……   ------   灯会的热闹与喧嚣一过,转眼间就过了四月,胡家大娘的愁绪就又上了头。   不用多想,胡香珊就猜到了她所担忧之事,无非就是大兄胡征应试的结果。故尔,她打算与齐良等人外出游历之后,至今也没挑到合适的时机与阿娘说起。   “也不晓得你大兄有没有中秀才?”胡家大娘放下手中的针线,望着窗外那已经冒出了新芽的扬树,叹了口气道:“他开蒙的不早,读书上的天赋也并不是极强,我不求他得个多好的名次,只要中了就行。”   “谁说不求个好名次的?”胡香珊为了缓解气氛,她故意抬扛道:“好名次便可得了廪生,家中会有米粮呢!”   “可不能强求!”胡家大娘转过过来,瞪她一眼,道:“你大兄可不比你阿弟,他是嘴上话不多,可心思重。不似你阿弟,咋咋忽忽的怨几声,过两天就全忘光了。”   胡香珊就知晓自家阿娘会这样护着大兄,她眼神扫过院子,见阿弟的身影已经进了来,便抿唇一笑,故意道:“就是!阿弟就是那个性子。”   “说什么呢?”人未到声先到,随着胡成的大咧咧的声音传来,棉帘子也被掀开了,道:“阿姐又在阿娘面前开坏我了?”   “是啊!我是坏姐姐!总是开坏你!呵呵!”胡香珊一边嘻笑、一边到屋中间取过炉上架着的热水壶,给他倒了杯茶水后,又给门旁脸盆架上掺了热凉水,招呼着胡成道:“快过来,洗洗脸,再换声衣裳,喝杯热水!”   胡成感受到阿姐的关爱,直接冲着胡香现做了个鬼脸,道:“我才不上你的当!你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姐弟俩个都凑在胡家大娘的屋子里,一边互相关怀着一边寻个空隙耍个嘴宝,惹得胡家大娘也渐渐的开怀起来。   大概是老爷这段时日,特别眷顾他们。   外头又传来一声喧嚣声,伴随着熟悉的笑声与唤声,胡家大娘等人几乎要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与耳朵。   那赫然站在院子的是谁!   齐良与……大哥胡征!   “大兄!”胡香珊与胡成先是怔愣,随后便是一阵兴奋的上前。   胡征先是与笑盈盈的与弟妹们招呼,随后就三步跨做两步的往屋子门口那儿行去,随后便是一跪,口头略显激动的道:“娘!……”   胡家大娘站在屋门口,喜极而泣之下连忙拉起胡征,上下细细端详,真也是激动的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母子两人就这样互相激动着望着,半响都没有一句话。   胡成挠了挠后脑勺,望着脸上始终都是笑容却不发一言的齐良。也是一脸不晓得该如何应对的模样。   胡香珊实在看不下去了,何况,这站在院子里,她觉得冷啊!   于是她在一旁幽幽道:“大兄的应试结果如何?”   这可是至关重要的事啊!   胡家大娘反应过来之后,顿时眼露期盼,但她又怕自家长子万一……万一没中秀才,那岂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于是眼神瞬间就又变得犹豫起来。   胡征一路跋涉过来,精神头不错,何况他心中藏着喜讯要与家人分享,此时回过神来,见胡家大娘神色瞬间已经有两次转变,心中暗自责怪之余,连忙回应道:“中了!中了廪生!”   “哇!啊!”一旁的怪叫声,差一点吓到了喜悦到极点的胡家大娘,她脸上洋溢着极大的喜意,脚步也轻快许多,直接往院子胡成所站之地跨步过去,举起手就意欲往他身上拍,惊得胡成又是阵阵怪叫道:“啊啊!大兄中了廪生,阿娘就开始嫌弃我了!我可是老幺……老幺!人家都说老幺最得娘疼!娘……您可不能……鹤立鸡群……”   这都哪跟哪啊!?还鹤立鸡群!?   “混小子!你做学问就是比你大兄差!都是送了去跟李秀才学字,怎地就你满嘴里吐不出几个像样的词儿?还不如你阿姐呢!”胡家大娘笑骂道。   “说来说去还是在赞美您的大儿子!”胡成藏在齐良身后,伸出个头来,对着胡家大娘一脸不服气道:“我阿姐不也是跟着大兄启的蒙!?您的意思我可算是清楚了,敢情我在您心目中,就是一个游手好闲的!”   “行了!别做怪了!”胡香珊笑着从齐良身后,将胡成一把给拽了出来,道:“快进屋吧!不然,我可是要冻出病来了。”   胡家大娘一听,连忙心疼道:“快进屋、快进屋!二丫是姑娘家,冻病了不好!”   “呦!姑娘家冻病了不好!我这个幼子冻病了就好?”胡成又是一阵怪叫道:“说来说去,在阿娘心中,我排行第三、论起受宠爱还是排在第三!”   胡家大娘噗嗤一笑,在等胡成掀帘子进屋的当口,直接一个爆栗,瞪眼道:“你还给排上戏了!有完没完!”   “呵呵呵!”胡成在锦衣卫里跟着操练也有一阵子了,胡家大娘那个动作要躲也定然是躲得掉了。不过,正如李秀才曾传授过那个什么老来彩衣娱亲的!他就权当给亲人逗乐子了!捂着脑袋在那儿直嚷嚷道:“哎呦哎呦!疼啊!娘,您可轻点啊!”   一阵子插科打诨之后,胡征也梳洗妥当。   胡家大娘带着胡香珊整了一大桌子菜,留了齐良用饭之后,就各自端着茶聊了开来。   “嫣惠姐上京了?”胡香珊惊到了,不由出声打断胡征的娓娓道来。   “嗯!”胡征点了点头,道:“不知为何原因,好似是里长到了县里一倘,归家没几日,便见县里来了几个健妇与护卫。再听闻,村里便说是她上了京。我估摸了,过几日应是要到了。”   “县里头派了人护着?”众人皆是一脸疑惑,随后恍然道:“难不成是已经到了宫中待选了?”   唯有齐良一脸沉思模样,及胡香珊的脸色微变!   -----   胡香珊自打知晓方嫣惠上京之事,就有些忐忑不安起来。   方嫣惠能够上京参选,就意味着村里已经有了初选,甚至指不定好几轮筛选都已经举办过了。   但,为何她直到今日也从无收到任何消息。至少,里长给阿娘的信里,从来不曾提到过此事。   “大兄,您至启程时,皆无听闻过我之事?”胡香珊又忍不住问了胡征,道。   “我来京前,也多番打听,皆言未曾特意寻你。”其实胡征也有些纳闷,但他几次问过里长,得到的回应都是一样,又因临近县试,便也将此搁置,如今被阿妹忧心重重的问了多次,也就渐渐开始不确定起来,犹豫道:“我想着,是否因为你入了龙虎山,便将你在名册中除去。”   对啊!   胡征所说的原因,让胡香珊豁然开朗。   虽然她还是不确定,这其中的缘由就是龙虎山。但她可以让这个缘由真正敲定下来。   她欢快的起身去寻尚嫣。   尚嫣正在冬日下晾晒草药。一听胡香珊兴奋的述说,顿时有些懵了,她劝道:“龙虎山虽说是道家,但真正出家的弟子不多,师傅也未曾要求于你,你何必非要入道呢!何况,师弟也不会同意的。”   想到齐良将胡香珊收进龙虎山的初始意图,尚嫣就替齐良着急。   “只要能不入宫,能应付过大选。”对于做女道士,胡香珊并不排斥,何况废后那一世,不就是被逼成为妙真道人的吗!?她无所谓的笑笑道:“不就是做女道士吗!?我们还要出外游历呢!有了道士的身份更加方便些呢!”   尚嫣拧着眉,依旧不同意的摇头,表达着自己对胡香珊想法的极为不赞同。   而胡香珊就像是铁了心似的,就等着尚善子来,就意欲向他提。   而就在这时,院门处响起李元慎温和却是斩钉截铁的反对声道:“无须循入道门!凡尘俗世才是你该待之地。”   尚嫣与胡香珊皆瞪大眼睛。   世子怎么在这儿?   两人转眼看到胡家大娘与胡征两人,这才微微有些释怀。但,世子怎么……有些强硬啊!   而且,为何胡家大娘的脸色有些着急忧心,胡征则是紧绷着表情,仿佛有什么坏消息似的。   “怎么了?”胡香珊默立一旁,问道。   “你阿爹……你阿爹他……他带着旁的女子进京来寻咱们了!”胡家大娘眼泪都要急出来了,她哽着嗓音道。   这就是要拉着他们一起丢人现眼了!   胡香珊神情瞬间变冷,问道:“如今他们落脚何处?”   “不知晓!”胡征黑着张脸道:“多亏世子来报迅,不然恐怕待他们寻上门来,少不得一场闹腾!”   “他们现下在客栈里。”李元慎才从济宁府驰马赶回燕京,待听闻此消息时,他与胡家几个的感受恰恰相反,笑道:“且,是非公断总有头,总不见得就这样拖着!”   对啊!   又是瞬间的豁然开朗!她为何要作女道士呢!?废后那一世因朱正宣之故,被迫成了女道士,这一世……天还没绝她,她不能再因为朱正宣之故而再次成为女道士!   胡香珊冷咧的表情迅速消退,哈哈哈!天助她也!   她要一次解决两个难题!   “二丫,你莫要怕……”看到闺女尽然脸露笑容,胡家大娘担忧胡香珊刺激过度,连忙上前安抚道。   “阿娘!我不怕!这真是……”话只说到一半,胡香珊就再也克制不住心底的愉悦,咧开嘴笑出了声道:“得来全不费功夫!哈哈哈!”   所有人,除了李元慎跟着一起明朗了心思,而发自内心与她一同欢笑。   其余人都以为胡香珊是魔怔了。面面相觑之下依然不得其解,满头雾水。   第八十三章 使劲   入夜,胡家大娘都没离开过胡香珊。   胡香珊索性也不急着赶胡家大娘出屋子,而是顺着她之意,谈了许多家常话。   真到胡家大娘自个儿支撑不住,打了好几个吹欠之后,胡香珊拿出枕头给她靠着,随后轻声问道:“阿娘这些日子与我们在京城里,心情如何?”   “十分舒畅!”胡家大娘拍了拍胡香珊的手,一边向靠去,一边欣慰道:“你们兄妹三个,都很孝顺!阿娘这辈子值当了!”   “那阿娘……有没有想过……离开阿爹!”终于说出来了!胡香珊紧紧盯着胡家大娘的反应。   果不其然,这句话对胡家大娘还是有冲击的。   “与阿爹和离!阿娘可有想过!?”胡香珊见胡家大娘脸色瞬间变白,等渐渐缓过气来,她追加的问道:“阿娘有我们,何必要与阿爹及他的那个心上人同住?”   胡家大娘觉得自己才缓过劲的胸口,又紧紧缩了起来。   她觉得呼息困难,双手紧紧的抓着胡香珊的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够心安。   “二丫……阿娘……真的可以与你爹分开过吗?”过了许久,胡家大娘的泪流了出来,她抽噎的问道。   “能!”胡香珊道:“不但能与他分开!而且……你闺女我还可以借以……避免入宫!”   胡家大娘瞬间睁大双眼。   都说为母则强!   想到自己与生活了如此多年的胡家老爹和离,胡家大娘的心就像是剜了一大块肉似的疼……   但,若是因为这件事,让宫里认为他们家……那二丫就不用入宫了!二丫最大的愿望就是要逃避入宫,不然当初也不会委屈自己忍受张家的几次三番不喜的对待。   她是二丫的娘!她不能让自己的闺女无措!   “好!娘……你爹他若是不要脸,咱们也别惧他!”胡家大娘眼中像是燃烧了两小簇火焰似的,充满着激昂的斗声一字一句的道:“不就是会丢些人吗!?阿娘不怕……!”   “阿娘莫怕!”胡香珊很感激自家的阿娘,只有真心将子女放在心上的父母,才会由软弱变成如此坚强,她真心且郑重的道:“阿娘将来的日子只会更好!这世间……女子……”女子并不是非要将自己捆绑在男人身上才能过得好的!遇到个对自己真心至诚的男子固然好,但若是没有,为何要委屈求全!?   这话胡香珊没有说。她心知不合适,因为时代环境完全不同。   不过,即使如此,也并不是不能往独立自主的方向去追求、去努力的!毕竟这世界,只要不作奸犯科,也正是一代代人、一点点努力才得以进步的,不是吗!?   ------   第二日,阳光依旧不错。   都说人间四月芳菲天。过了四月,春意渐临,天气也渐渐转暖。   有些女子们,早早的就将冬日里的夹袄脱下,只为了让自己身形更加婀娜。   不过,胡香珊没有这样的心思,故尔她依旧将自己紧紧裹住,仿佛誓要遵循:秋要冻、春要捂的古训,哪怕额头上出了一层簿汗,也还忍着。   李元慎再次造访。   胡成被派了任务,据说是去查前阵子大同的谋逆案后续漏网之鱼,已经几日不着家。而胡征过一阵子还要回去,意欲接下来就考府试,争取得个举人的名号,故尔他一直抓紧了时日逛京里的书局。   而且,由于李元慎的相助,他每隔两日下午时分,可以附读汝宁伯府的族学。   齐良被尚善子拖着,不晓得干些什么。   尚嫣在后院里研习医术。   故尔,李元慎的到来,也只有胡香珊陪着胡家大娘接待。   胡香珊又是有些小小的雀跃,又有些暗自腹诽:这还好不是什么高门第,不然自个儿如此时常与他碰面,岂不是要被扣上私相收授的大帽子啊!   “若是我所得的消息无误,估摸着明日……府上就要暂且不宁静了。”李元慎是来报信的,程昭与江义分别守在门外,他望了望胡香珊因热而有些泛着粉红的脸,唇角不由上翘道:“不晓得……可否有应对之法?”   “世子若是不嫌弃我们村子里的人鲁莽直言,也不嫌弃我们舔着脸巴着相求……”胡家大娘抿了抿唇,想了想,还是决定开门见山道:“还请世子能够……能够给我们些方便。”   “还请但说无妨!莫言相帮!初时那救命恩情,亦还未及报全。就当此次,是李某人来报恩的便罢!”李元慎之所以时刻注意着这边的动静,又隔了一个晚上就再次前来,着实也是……十分在意胡香珊的心思,按他以往谋事,从来不曾这般犹豫。如今,他觉得自己在那思虑着其实并无用,关键还是要看胡家大娘与胡香珊所思所愿,只要他吃准了她们的心思,这才能放手、并毫不迟疑的达成目的。于是他道。   若是以往,胡家大娘定然还会与李元慎寒喧几句,但现下这个情境,她着实无甚多余应酬心思,继续道:“我……只是平常人家的无知妇人,不识文不断字,只晓得人生在世,身为人母,不为自己,也要为膝下几个子女……我今儿个也来不及与所有子女谈其本意,但仅仅为了家中的闺女,也要与……我夫家……和离!”   饶是作了决定,再次最后说出来,胡家大娘依旧免不了泪流当场,她哽咽了好一会儿,又道:“我们家位低言轻,若是有个什么……还请世子能够人中周旋一二!我怎么都无关紧要了,只求到时候别拖累了三个儿女!不能让他们因我……不能让他们因我……蒙羞!”   一口气将自己的想法与所求说了出来,心中依旧疼痛难抑,不过,确如闺女所说,她就觉得轻松无比!仿佛御下了千斤的重担似的。   除了胡家大娘,一旁的李元慎与胡香珊,也是双双暗自吐了老大一口气。   出了胡家宅子,李元慎那张清俊的脸,笑容止也止不住。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的脸上,已经渐渐能够看出些正常人的七情六欲。虽然也仅限于与胡家二姑娘有关的事,才能让他话多表情多。但就这一点,让屋子外候着的程昭与江义,都倍感欣慰。故尔,对胡家的事,也渐渐从内心里看重。何况,他们本就以世子马首是瞻。   -----   胡家大娘要和离之事,因着胡成不在燕京,便没有特意与他言明。而胡征,胡家大娘几次三番话到口边,也没有说出来。   “待阿爹来之后,若是闹出些什么再言也不迟。”胡香珊晓得缘由,无非是怕影响到胡征的学业,又怕胡征会不同意。于是她于一旁道:“大兄不是那种不明理之人,想必不会为难阿娘的。”   胡家大娘重重的叹了口气,眼泪又要流出来,感觉到胡征的视线转了过来,她连忙拉着胡香珊快速避开。   母女俩人离开之后,没瞧见原本拿着书仔细翻阅的胡征,拧着眉头,望着窗外那空空无人的小院子,发了许久的呆!   ---   因为有孙家的人暗中相助,胡家老爹一狠心,带着秋娘上了燕京。   “这个婆娘!我要休了她!”胡家老爹辗转过来,手中银钱不多,孙家可没有多余的银钱资助他,相反还要他拿着铜板碎银子去讨好。故尔,他与秋娘这一路上吃了不少苦,这人一吃苦,火气就极大,一路上怨声载道的道:“自个儿卷着家财带着子女到燕京来享福,也不顾及我这边是否过的好!?几个子女那样一丝儿牵挂也无,可真是被她带坏了!哼!”   “老爷这一路上可真是苦累到了。”秋娘也是心里将胡家大娘暗自骂了个底朝天,但她现下里还没有名分,要装善解人意的解语花女子,哪怕是上眼药,也要无着痕迹的来。于是道:“都怪妾身,没有尽心侍候好老爷!让老爷……都廋了!”   自从遇到秋娘之后,胡家老爹被她一口一个老爷,喊的极为舒服。   尤其是秋娘说的也没错。自家大儿子将来早晚会做官,小儿子已经到了燕京谋了差事。至于闺女,将来送到达官贵人家作个妾室也好。不管如何,也算是世家贵族的姻亲。他不是老爷是什么呢!?   心情好了许多!胡家老爹收了怨色,安抚起秋娘道:“你也莫要自责,这都不怪你!是我没将你安置好,让你跟着我吃了不少苦!”   “秋娘自小就没有疼爱。自从跟了老爷之后,这才觉得没枉过此生。不谈其它,只要老爷愿意要我,纵是一辈子这样,秋娘也是心甘情愿的。”秋娘拿着已经脏了的帕子,探拭着眼角,过不了多久,她的双眼就有些红。   胡家老爹将秋娘搂进怀里,拍了拍她的背,道:“你放心!这一次,我定然让你入门。”   说话间,两人租了的马车就停在了胡家暂居的宅子前。   胡家大娘心跳如擂,而胡香珊则是满心鄙视与厌恶的为他们开了门。   ……   胡家老爹与胡家大娘都各自铁了心。   这其中又掺杂了孙家、与李元慎。   故尔,这幕寻亲、认亲、和离,每一幕都是声势浩大的起,却是悄无声息的结束。   孙家自然是将事情推向□□的幕后推手,不过,李元慎可是比他们更上心,更有手段。往往才闹了起来,就默默的销声匿迹了。   最后,胡家老爹已经写了休书,并且盖了手印,但到了堂上,却是被驳回。   孙家终究不是官身,自家送进宫里的闺女也未得势,故尔对于李元慎的出手,自然只能避其锋芒。   如此一来,胡家老爹与胡家大娘算是拿到了和离文书。今后各自一别两欢,各过各的日子,谁也不能干涉谁。至于儿女,虽归属依旧是胡家,但胡家老爹巴不得与秋娘双宿□□,他觉得就让跟着他姓的三个孩子们跟着胡家大娘,吃她的喝她的多好。他不怕将来儿子们出息了会不认他。   宫里的孙玉兰,因着事情的始作涌者就是她。她虽然也没料到,胡家的这一关那么顺利的就过了,不过,她的目地也达到了。   理了理衣袖,任由宫人锦绣为她加了件簿兔袄,雪白的围脖称的她更加温婉与贤静,她道:“这个点了,太子妃娘想必也该午歇起了,大哥如今忙于政务,我们去给娘娘问安,也好陪在她身旁解解闷逗逗乐,尽尽孝心才是!”   “诺!”锦绣对孙玉兰的打算心知肚明,闻言也露出笑容,应声附和道:“是否要带上前阵子您特意给太子妃娘娘绣的坠南珠狐毛鞋子?”   “自是要带上的。”孙玉兰想到一会儿太子妃张氏可能有的神情,心中便隐隐有一些畅快。   到了太子妃张氏处,正巧张氏也才起身,梳洗妥当之后,正小口小口的抿着茶水。   见孙玉兰来了,她笑着道:“都说闺女是娘的贴心小棉袄子,我这正闲的要使人去寻你,你这就过来陪我了……快,到我边上坐……”边说边伸出手,慈爱的将正在行礼的孙玉兰给拉到了一旁坐下。   孙玉兰笑面如花道:“能成为母妃的闺女,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呢!正巧,我也是听闻一些乐事,这才寻思着过来要与您讲讲乐乐的!”   “噢!是何有趣见闻!?”张氏放下茶盏,饶有兴趣的问道。   “前阵子里……京里一对外乡夫妻闹着和离……”孙玉兰娓娓道来,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张氏的反应。   张氏听完一阵叹息,道:“只是可惜了那个姑娘家……她的爹娘那般行事,她以后可好何嫁的好人家……”阿娘不容其她女子进门,便选择和离。如此刚烈的母亲,若是其儿子倒指不定有人家愿意许嫁闺女,但身为她的闺女,却极少有人愿意娶作儿媳的。就生怕闺女与母亲一样,也是个刚烈性子,生恐闹出个家宅不宁。   “哎!我也替那家的姑娘惋惜来着,听闻那姑娘还是此届待选的秀女呢!”孙玉兰跟上张氏的情绪,也是连连感慨道。   “什么?”张氏一惊,拧眉道:“……若那姑娘是秀女,她的爹娘在京城……那……此女难不成已经进了宫选?”   这还用质疑吗!?   孙玉兰也装作不确定,语气迟疑道:“想是应该……不然,那外乡的夫妻,怎么也不会在京城里闹上啊!”   张氏冷哼一声,道:“这还了得!皇家从民间挑选女子,虽不重家世门第,可也要家风清正。如此……怎么堪为皇家妇……”   皇家最重子嗣绵延,而子嗣绵延便要广纳妃妾。有一个如此悍妒不容人的家母,其闺女但凡有一丝影响,将来进得宫时都是麻烦!   “要姚忠去查,瞧瞧那个胡家的姑娘在不在册?”张氏示意身旁的王嬷嬷,道。   孙玉兰眼里满是担忧,但她心底正是大大的舒了口气。   只要太子妃张氏愿意查就是好事。   这么多年养在张氏身旁,她对张氏的脾性那是摸得透透的。   待到张氏感觉到一丝异状,那胡家的姑娘就休想进宫待选。   而自己只要静观其变就行!   ------   胡家爹娘和离这事儿,太子妃张氏那儿需要孙玉兰使把劲,让其主动去查才行。   但对于皇爷来说,毕竟这事关成靖侯世子李元慎,锦衣卫不敢怠慢,不用皇爷费心,就有锦衣卫主动递给他听。   “阿慎没事儿怎么掺和到了市井之事去了?”皇爷只当一个闲话来听,其实若不是牵扯到了李元慎插手民间百姓和离,皇爷可能听个开头就挥手示意不用了,根本不会让锦衣卫说详细,此时听着这等如戏般的闹腾之事,不由笑道:“看来这小子身子骨好了,便闲的慌了!”   “那可不是!他自小身子骨不好,原本对何事都没精力上心。”王贵妃道:“之后身子越来越好,您疼他,还给他些差事去办,如今看来,想必是被您给历练出来了。这差事一办的快,时辰就多了,人也就闲的寻事去做了。”   “那他也不至于闲成那样!”皇爷笑了笑,显然是不认同王贵妃说的这个理,他朝王贵妃似笑非笑道。   “什么都瞒不了您!”王贵妃这么多年伴在皇爷身边,当然晓得他的心思还有情绪,笑道:“……那胡家的二姑娘……是济宁府出来的一个秀女,却没个女儿家的样子……听闻性子野的很……兴许是打小就不能疯玩,遇到了胆儿肥的大咧咧姑娘,却是喜的跟什么似的,这不……就私下里瞧上了!可成靖侯夫人,您也是晓得的,出自书香名门……他是怕冒冒然的提出来,您是疼他纵他,随了他喜欢,可要是先让他阿母提出反对,岂不是将此事给办砸了!”   “这小子!这是想让朕下诣去堵成靖侯两口子的嘴了!?”皇爷放松的往榻上靠去,由着王贵妃侍候着茶水,又听王贵妃说了一大通,其实他特意听了锦衣卫对胡家那个姑娘的禀报,一个念头在他的心底里渐渐成形,只是还有隐隐有一些觉得不妥道:“可那女子终究出身差了些。”   “那就看皇爷肯不肯被这小子算计了!”王贵妃再次笑了笑道:“我瞧着啊!他啊!其实也是个胆儿大的,也是瞅着您会纵着他。至于那女子,陛下可莫要忘了尚善子道长……那女子听闻可是龙虎山医派的俗家弟子……”   噢!?   皇爷不自禁的坐直了身子,沉吟半响。   先头里就瞧中了人家姑娘,不敢直接在家里言明,便把主意打到了他这边,这胆子……用在这个方面,皇爷有何不愿的!?   在皇爷看来,女人再出身高贵也没什么!何况为了一个女人,就将所有的心思与算计都暴露出来,也成不了什么大器。   “既是龙虎山,又是尚善子道长看重的人,那……就随他心吧!不过,这赐婚一事,也不可冒然差手,还需成靖侯亲自来给朕请诣才行!”皇爷手一挥,似是总算解决了一个心事似的,随后他转过头来,对着王贵妃调侃道:“你这是受了他多大的贿赂啊!一直替着他说话。”调侃之后就闭上了双眼,候着王贵妃身旁新收的宫人,给他按摩额头。   新收的宫人身姿窈窕、体态婀娜,嫩的仿佛能掐出水来。   王贵妃这些年来,早习惯了皇爷对女子的予取予求,她缓缓行礼,随后默默的敛衽退下。   -----   皇爷这边已经惬意休憩,那边的皇太孙朱正宣已经急的直跳脚。   他指着黄彬的鼻子,恨的牙痒痒,只不过憋也半响,也没骂出一个字来。   只过只能忍了又忍,深吸口气,沉声问道:“母妃将胡家……的从名册上除去之事,到底是何人怂恿?”   “属下……查实……”黄彬是真不敢说了,差事没办好,让皇太孙得不到一个看中的女子,如若再说实情,是否让皇太孙……再受刺激……毕竟……怂恿之人,也还是皇太孙看中的女子,他支支唔唔了半天都没说个实质性的回答。   “你要是不想在锦衣卫里办差,大可直说!”朱正宣半眯着眼,此时的他已经完全冷静下来,语音语调也是柔和的,道。   黄彬汗如雨下,连忙跪下。   王全德于一旁真是看不下去了,他连忙道:“佥事大人,都什么时候了,您这嘴怎么还和蚌壳似的!”   “胡家和离之事,幕后之人乃是孙家……孙家太太先前几次进宫……后胡家无法,这才求到了成靖侯世子处……”黄彬伏下身子,闭上眼终是实话实说,但依旧断断续续道:“两日前……太子妃娘娘处,孙家姑娘前去请安,之后便传出要查入宫待选女子……”   朱正宣心里其实也早就料到了。   他的眼中光芒瞬间闪灭,直直过了半柱香,他才复又道:“起吧!”随后他挥了挥手,道:“你们都退下!”   黄彬起身静立一旁,王全德嘴角不由撇了撇。   待出得殿外,王全德站在台阶上对着远处已染上霞光天际,幽幽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人啊!从来都不曾回头看看当初的境地,也不好好珍惜着当下的所得,都一心瞧着前头更大的利!”   黄彬擦试着额头上的汗,渐渐缓过神来之后,接口道:“孙家那……估摸着是要与柳家结亲了!柳家的那个姑娘,就是当初追着张家小了跑的那个。”   “你以后……关于孙家的事可要三碱其口。”王全德扭过头,带着一股子怜悯眼神望着黄彬,随后又朝殿里朱正宣的方向的方向悄悄的努了努嘴,小声的提点道:“……那情分可是非比寻常……”   黄彬可不是傻子。不然方才也不会纠结成那样。   里头的皇太孙与孙家的那个姑娘,自然情份非比寻常,不然换作任何一个人,敢玩心眼坏了皇太孙的好事,哪还会那样平静!?   “多谢公公方才出言相帮!”黄彬诚恳的向王全德拱手道谢,道:“我铭记于心!”   “你也莫要如此!”王全德还着礼,道:“你我也算是陪着皇太孙外出过,这等情谊自是宫里其他人不能比的。”   两人在宫外你礼我捧一番,这结盟算是真正意义的定了下来,并且因着之前的基础而更进了一步。   第八十四章 赐婚   微风拂面,空气中的暖意越来越盛。   胡香珊与尚嫣两人早就各自将行李打包好了,就等着尚善子与齐良两个男丁一声吆喝,就可以出门了。   但,五月初八是个好日子,大吉大利!不过却是不宜远行。   齐良自来就不信这个,但架不住尚善子啊!尚善子掐指一算,口中念念有词,不愿这一天起启外出游历,齐良也只能于一旁干瞪眼。   尚嫣打着圆场道:“横竖也不差这么一天,明日便是宜远行的日子。师弟不妨再去街上瞧瞧,有哪些是我们路上所需,不如都买些归来。”   齐良哼哼两声,也不愿意再看尚善子这个古怪老头一眼,扭头出门去了。   而他这一出门,原本像个斗鸡似的尚善子陡然间颓丧着头,嘴里喃喃道:“命里不该是你的,你也莫要强求!为师着实不愿……不愿你命运就此多劫!你莫怨师父……”   “师父,师弟强求何物?您这般算计他?”尚嫣觉得着实奇怪,她担忧道:“又这般自责!”   尚善子望向尚嫣,满脸满眼的怜悯与伤怀,最后转为坚定道:“师父平素最不喜牵挂,却偏偏收了你与阿良两个弟子,如今又添胡家丫头……你记住,你三人命运相连,如若你将来要为家族奔波以还清白,亦或是将身上医技造福百姓,便不可任性妄为!”   尚嫣听的满脑子糊涂,但有一点她听进去了。那就是为还家族以清白。   懵懂之间,尚嫣点头道:“师父放心!我不会任意妄为!一切都依师父且但凭师父作主!”   “哎!傻姑娘哎!”尚善子苦笑的摇了摇头,终究这个徒弟于医术上有天赋,但为人处事上却是单纯的令人担忧。   五月初八,因是吉利日子,被接进宫中小住了一段时日候选女子,终于拉到殿上大选。   这一日,当今皇爷与后宫里的几个主位,如王贵妃、太子妃张氏等都皆列席,至于最后一轮,甚至都架了屏风,让皇太孙朱正宣默默置于后面,透过那自外到里看不透、但却能从里到外看得些微清楚的九龙在天富贵牡丹织锦缎面里,瞧着将来的太孙妃与其她几位嫔位女子。   一天很快就这样过去了。   到了晚间,李元慎来访,他与胡家大娘说了几句话后,胡家大娘就去寻胡香珊。   “阿娘,有何事?”胡香珊正在最后一遍清点包袱,想着可不要忘了什么,以免路上不便。此时见胡家大娘一脸奇怪表情进得屋子,不由问道:“成靖侯世子……问您要银子了?”好像还是一笔不小的银子,不然阿娘不至于一脸……似哭似笑的表情。   “什么银子不银子?人家侯府会问咱们小百姓要银子?你以为都跟你一样?”被胡香珊这么一打岔,胡家大娘顿时没好气道。   “什么叫跟我一样?我怎么了?”胡香珊故作委屈不满道。   “哎!娘真舍不得你啊!”胡家大娘收敛的神色,她拉着胡香珊往床榻边一做,左右打量着胡香珊,满脸满心的舍不得道:“一个姑娘家,跑什么江湖!”   “哎哎!这哪是跑江湖啊!我这是出门历练!”胡香珊一听可是有些急了,道:“阿娘!咱可说好的啊!我这一去也就半年光景。您可不能食言!”   “哎!女子大了总是生而外向的,左右都留不住!”胡家大娘仿佛没听到胡香珊的抗议,继续上下打量着她,道:“历练也好!嫁人也好!都是要离家的!”   “娘,您这是怎么了?”胡香珊斜眼瞧着异状的胡家大娘,默了默后,小心翼翼的问道。   胡家大娘却道:“世子他……他说有话要与你说!娘就在这儿看着,他就在门外的那棵冬青树旁候着你。”   胡香珊挑眉,她隐约预感到了什么。不由眯了眯眼,二话不说就开了门,大大方方的走了出去。   一出门就瞧见月光下,那一棵因栽种时日不长而并没有长大长粗的冬青树旁,一个兰芝玉树、清俊疏朗的男子正站在那儿,越走越近之际,她瞧见他那脸上表情不再无波无澜,而是泛着安静且柔和的笑容,那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此时有着璀璨似烟火的光芒,还隐隐有一股期待,或者说,隐隐有着期待……当然,要不是他的唇时不时的要抿一抿,极难察觉他其实还有一丝丝紧张与忐忑。   “这大晚上的,世子来我家,有何话要问我?”不知为何,在这种略显灼人的目光之下,胡香珊瞬间脸有些红,但她将此归结为一个少女见到俊逸男子的正常生理反应,她清了清喉咙,尽量让自己正常,问道:“是否知晓我明日外出,要拖我替您寻株好药材?”   “好!”世子开口,却只有这么一个字,眼中的笑容几乎将她给溺进去,道。   好!好什么好!?   自己在问他话呢!……他怎么一脸傻样!还有,干嘛一直盯着自己瞧……   胡香珊的心莫名的跳的快了!不自禁的,她也有些害羞,默默的低下了头。   静谧就这样将两人包围。不知过了多久,胡香珊才听到头顶处传来李元慎有些……绷紧的问话道:“如若你不考虑其它,单就此事而论……可愿嫁我为妻?”   真是直截了当啊!   胡香珊本细细聆听他的话,可听到后面六个字,突然间脑海里轰的一声。   让惊愕不已的抬头望向他,目瞪口呆的望着李元慎,半响都没回过神来。   “我心悦于你!”李元慎生平也是头一次如此做,说不紧张那是假的,但他意志坚定,想要的就要争取,何况他都已经做了如此之多,断不能在最后一个关头就此放弃!   他觉得口略略有些干,却是继续道:“真心要娶你为妻!而之于你,兴许暂时并未如我心待你心这般!但嫁于我,对你大有益处!我可以助你不入宫,也可容你安心随意的做你想做之事,而不用有所顾忌!且,我身子骨素来不好,还需要你相助调养……故尔,至于其她女子,估摸着也有心无力……”   胡香珊拼命让自己冷静,好不容易找回了一些理智,开始消化李元慎的话,她才渐渐的反应了过来,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道:“我不在入宫名选上,可是因你之故?且,若将来你真有其她女子……我……”   “一半还要感谢老天相帮!”李元慎直接打断胡香珊的话,微微一笑,道:“自古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将来有无其她女子,你且瞧着便是!”   那就是李元慎承认了他在其中起的作用,还给了她再次口头承诺。   回想这一路走来,两人的交织确定是互惠互利啊!但胡香珊知晓,如若李元慎不喜自己,大可不必将姻缘搭上。而且,自己也确实喜欢于他,将来如何……无论前世今生,在哪朝哪代,都极难说得准男子婚后就定然不偷腥的。她唯有此时此刻确定他是不会有这个心思便罢了。   于是她大方问道:“你为何心悦于我?”   “真心心悦一人,着实难说出具体缘由。”李元慎被胡香珊这么一问,顿觉脸热烫热汤,好在天黑不易瞧出异样来,于是心定一些,转开视线不敢正视目光灼灼的胡香珊,轻声回道:“心悦便于心悦!”   胡香珊笑了。   这笑容发自内心喜悦。   她从不矫情,但也不是生活在虚幻之中,笑过之后,不由道:“可你是侯府世子,我只是一普通百姓之女。承蒙皇恩浩荡,我阿弟也只是一位锦衣卫小旗罢了!”门不当户不对,应该婚配起来挺难的吧!   “我只问你一句:我若不是世子,只是一个侯爷的儿子,或仅仅一个普通儿郎……你当如何?”李元慎不由抿了抿唇,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说出,同时也是要在行动前,与胡香珊做一个坦诚的交待,道。   “你是否为侯府世子,其实从根由上来讲,我一介普通人家的女子,对你依旧是高攀了!”胡香珊先是一愣,随即有困惑,但更多的只是表示理解,道:“至于你为何不再是世子……我想,若是你愿意告知我……我还是很乐意细细聆听的!”胡香珊不在意李元慎是否将来能继承侯府,但起码要让她晓得缘由吧!   “我……并非……亲生的!”李元慎默了默,随后缓缓再向胡香珊靠近一步,伏下身子似是为她掸下肩膀上的灰似的,只是在他低头的瞬间,挨近胡香珊的耳边快速且轻声的说道。   胡香珊心头掀起骇浪!   但她意识到李元慎用这种不经意的方式告诉她,显然不希望他人知晓。何况,这等私密事,确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于是她表面丝毫不显。将所有的惊讶悉数藏在肚腹之中。   但想到李元慎……这种身世……她不由多了几许心疼!想了想,她俏皮的冲他眨了眨眼,随后故作担忧道:“那……若是将来婚嫁,你可是有宅子、有私房的噢!嫁汉嫁汉,吃饭穿衣!你可不能让我饿着!”   “放宽心!廋死的骆驼比马儿大!这些都无需你忧虑,你只管思虑妥当是否愿嫁于我。其余皆由我来操办。”李元慎瞬间心情飞扬,他能感觉到胡香珊内心的不排斥,唇角上的笑容渐渐扩大,直至整张脸都荡漾着欢喜,眉眼温存道。   “那……”胡香珊有些想没脸没皮的应下,但她终究还是有些紧张的,故尔说话就有些不利索,道:“那……我其实……我大兄……我阿娘……”   说着说着,感觉到面皮发烫的便于是胡香珊了。她从头到尾的情绪与表情变化,早就一丝不落的都进了胡家大娘的眼中。   胡家大娘忍了又忍,终于在胡香珊的头几乎与地面保持平行,这才开了门,道:“天虽暖了,外头站久了也易着凉,不如屋里喝口热茶!?”   这便是变相的告诉他们时间到了。   胡香珊自从见到李元慎就忘记了她娘的存在。   此时胡家大娘一出声,她即使平日里再大胆、再无畏,此时此刻的小女儿心思像是被窥视似的,直接转头往屋子里奔。   于是,门外面就是冷着脸的胡家大娘与带着灼热视线的李元慎。   随后胡香珊冷静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望窗外望去时,正看见李元慎正经慎重的朝胡家大娘深深一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   李元慎已经肯定了胡香珊对他的心意。于是做事便也就放开了手脚。   之后的两日功夫里,分别寻着了胡征,又寻了才办差回来的胡成。   胡征那关过了,胡成这一关简直就无需多虑。   而回到了成靖侯府,他便寻了成靖侯,两人在书房议事。   难得的议了整整一天,都还没出门的迹象。   郑氏听得家中仆从来禀报,不由也是疑惑与担忧起来。借着送晚膳的当口,她领着乳娘到了书房门外。   还不等她与书童问询上话,就听到里面传来候爷坚定的话语,道:“这个成靖侯因你而得,要不将来被撤爵,要不就由你拿着。你自己掂量着办吧!”说着就听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月光下,成靖侯的脸几乎是铁青的。   出得门来,正巧与郑氏的视线对上,他顿时一愣,随即重重一叹,往一旁的小径上行去。   郑氏转过视线,又见李元慎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抿唇不语。   到了晚间,郑氏想了又想,决定还是问著于口,道:“老爷为何发如此大脾气?”   “慎儿要放弃世子之位,要请奏封沁儿为世子。”成靖侯烦恼的不得了,他道:“简直是胡闹!不就是要迎娶民间良家子吗?我又不是不给他迎娶!我们这样的人家,看似繁华,其实最是如履簿冰,我这一生,也唯求平安两字。迎娶这样的女子,至少让皇上放心啊!我又有何不愿!慎儿着实想多了!”   郑氏听的不由心中一跳。   世子之位……阿慎当真不要了!?   印着烛火,郑氏的脸有些明暗不定。   成靖侯爷这些年,也心知自家夫人的心事,他不由重重一叹道:“你我心知肚明,我这候爷之爵位是如何得来的!”说出这么一句,他的声音显得有些晦涩,道:“若不是慎儿,我也撑不住这些年在人前走动!这张老脸……当初其实就应该随着原主子去的。”   “侯爷!”郑氏声音发颤,哽咽道:“莫再说了!”   没有当初!人要向前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   郑氏缓了口气,继续道:“事已至此!何况,都是他们朱姓天下。”窝里斗罢了!他们这些做臣子,难道非要全家老小都赔上性命才罢休吗!   成靖侯不再言语,他本就口拙,且这种事也不便总挂在口中说。   “不管如何,我明日一早就上折子为他求娶。至于世子之位,你改日也劝劝他!他这个孩子,看似好说话,主意却是十分正!轻易改变不了!”成靖侯拧着眉对郑氏道。   “老爷早些歇息吧!”一提到世子之位就要让出,郑氏明明理智上也晓得不应该如此激动,但却是止不住的心口发热。她也需要冷静冷静,便道:“您也晓得这孩子看似平和,却性子极拧!有何话待过几日再提才好!”   成靖侯无法,只得深深叹气,自顾忧心不满的歇息。   -----   五月初九,正当胡香珊拿好包袱意欲用完早膳,便开始与尚嫣、齐良等人一起踏上外出游历之际,在宫里值守了一夜的胡成,兴匆匆的赶回了家。   “阿娘!”胡成猛喝了几口热水后道:“嫣惠姐就是那福星,在殿选时得了皇爷的赏,被封太孙妃呢!”   “啊!”胡家大娘震惊了,随后也是替她高兴道:“真是大福气啊!大喜事啊!”   胡香珊手中动作一停,舒口气的同时,也着实为方嫣惠担忧,她问道:“是否还有太孙嫔、太孙昭仪、太孙美人、才人一大堆……妃妾?”   说到这个,胡成不免流露出羡慕的神情,道:“阿娘,阿姐!你们是没听见圣诣,哎!皇太孙出身皇家真是令人艳羡!今后这么十几个女子环绕身旁,左拥右抱的,真是一桩美事!”   何止十几个!?再加上那些无份位的,以及将来每几年一次选捡……外朝进贡……数都数不过来……   “胡乱咧咧啥啊!”胡家大娘变了脸色,直接上了手,冲胡成的脑袋上拍了两下,让他清醒点道:“做你个梦吧!你赶紧办好差!娶房媳妇,对媳妇好些才是正经!”   胡成早已习惯了胡家大娘对待他的方式,反正对于他来说,自从自家老爹出了干出那档子事后,自家阿娘就特别不愿意听闻这种。他不由撇嘴道:“说说怎么了!过过嘴瘾罢了!”   胡家大娘瞪他一眼,随后失笑,进了厨房为他端了点心与稀粥。   胡香珊眼前闪过月光下李元慎的身影。她不由脸有些羞红。   再看一眼一旁的包袱,突然间有些犹豫了,自己这就要离开燕京吗?再回来,至少半年,李元慎明明知晓她要启程,怎么昨日也没提及?今日更是到现在都没个音信!不是说他会安排的吗!?   情不自禁的,胡香珊就有些动摇了,之后又不禁有些暗自埋怨上了。   待她意识到自己的无理取闹之后,不由又愣住了。   这都还没怎么呢!怎么就将原先的疏离有礼都给摈弃了。一般情况下,只有自认为十人亲近的,才会起娇慎之心啊!   正胡思乱想着,屋外又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喧哗声。   胡成放下粥碗出去开门。   这一开门,可把胡成给惊住了。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皇爷身旁的大太监,而他的双手捧着的明黄色缎带圣诣,胡成现在可是不陌生。   一柱香之后,众人仿佛都还在梦幻之中。   浑浑噩噩的焚了香、净了手、行了大礼、跪拜听诣、接诣,再给了封赏,送了人出门。   胡成有些愣然的望着胡香珊,道:“阿姐!你这是……被赐婚了!你……要嫁给成靖侯世子了!?那以后,你就是……侯府世子妃了?”   侯府世子妃吗!?胡香珊笑笑!诣意上可是没说呢!只是提到赐婚成靖侯府嫡长子。   看来,当今这位皇爷对成靖侯府是一直明面里捧着、依着、纵着,其实从内心里就是防备与警戒着、恨不得成靖侯府李家自生自灭才好呢!   第八十五章 笺言   皇宫中,皇爷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已经很久了。   圣诣已然发出,虽然他并没有准了撤换世子的奏折,但他……确实在圣诣上将成靖侯府世子改为世靖侯府嫡长子。   望着由内阁递给司礼监,又由司礼监大太监递呈过来的奏章良久,他的愕然到现在都没有平复。直到他觉得疲惫,想寻一处安静之地好好思索一番,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的,已经摆驾到了王贵妃处。   靠在临窗的大炕上,他微闭上眼。   他……万万没想到李元慎这小子,会上折子请求撤去成靖侯世子封号,而且还自请到山海关任职。   “陛下,这是上好的玉龙泉水煮的茶水,您尝尝?”王贵妃于一旁默然了许久,但皇爷到底年岁大了,总这么维持一个姿势对身子不好,于是她温声劝道。   “哎!”回过神来的皇爷不由的叹了口气,道:“说实在话,对阿慎那小子,朕自当刮目相看啊!”   “您对他本就十分关爱。在一众小辈之中,您对他早就有所不同了!”王贵妃一如既往的顺着皇爷说话,温和的笑着道。   世家勋贵子弟也不是没有这等奏请的,这一般都是那种无望承继家业的次子,尤其是庶子居多。从来未曾听闻,已经册封世子的人如此请求的。   他这是疯了吗!?   成靖侯知晓吗!?   皇帝眯了眯眼,往后靠去。   罢了!总之这世间之事,败落总归大都出自自我折腾。   即他们愿意,那……随他们闹去吧!   --------   新婚之夜,扑天盖地的红!   当胡香珊被安置在喜床上,透过鸳鸯如意销金红盖头的缝隙,她看到自己手腕上那一对翠绿晶莹剔透的玉镯,随着她看到那微微露在大红喜服外的鸳鸯南珠绣鞋的鞋尖,听着屋外的热闹的喧哗,她一瞬间仿佛有了一种灵魂抽离之感。   真是不可思议!   她嫁给了李元慎!那个曾经在前一世早逝之人。   她改变了他的命运轨迹,也为自己挣来了不同的人生道路。   她,这一世应该会幸福吧!   不知过了多久,那外面的熙攘声渐响,在一阵欢声笑语中,门被推开。   揭盖头的时候到了。   胡香珊看到一双簇新的祥云纹青面靴子,站定在她面前,她突然间觉得脸好烫。   盖头挑开之后,围着的一众妇人并没有怎么为难她,旁边身着潞绸十样锦褙子,托着一个大红漆盘,上面放满了桂圆、红枣、莲子与栗子等物。   李元慎一双眼睛含着满足的笑意,任由全福人拉着坐到了胡香珊身旁。   随后,便见红枣与莲子等物从头顶上撒下来。   喝了合卺酒,又吃了生饺子,大概李元慎的身子骨向来弱,邀请来的妇人们又大多数是通家之好,且有涵养知礼数。   热闹过后,便也就没有胡来,依次退了出去。   胡香珊恍恍惚惚的想起前世,虽然贵为皇后,但她当初的心却是又期待又惧怕,尤其是当见到朱正宣时,他眼里透出来的并没有多少愉悦,相反还隐隐透着不耐烦。   “怎么了?可是累着了?”李元慎温和关切的声音响起,他的眼睛里悉数都是满足,还有无法隐藏的心疼,道:“我先前已经与母亲提及,今日不会太晚更不会过于闹腾,你只管御了妆梳洗歇着就是!”   “无事!你少饮些酒!”胡香珊乖顺的点头,笑着报以同样的关心道:“我在此侯着你!”   人都说人生四大喜事,其它三样先不论,就这洞房花烛,李元慎以为自己终其一生皆不会有!   可他望着一旁那观音送子花纹如手臂粗的花烛,突然间觉得,老天还是厚待他的!   当李元慎正要迈步外出时,正巧外间的小厮也前来禀报,胡香珊在里间,隐隐听见……“……皇太孙来了……”   -----   室内归于安静,胡香珊出身小门小户,不似大家族的贵女,自小身旁就有丫鬟服侍。如今嫁于成靖侯府,按理说,这身旁服侍的应该都是侯夫人郑氏亲自挑选的,但郑氏不管心理如何作想,对于李元慎这个儿子来说,她是十分懂得进退。   如此一来,这整个屋子里里外外,其实都是李元慎亲自为胡香珊挑选出来的忠厚乖巧、却是各有本事的。   当李元慎出得屋子之后,屋子内的人便纷纷忙碌开来。   没一会儿功夫,胡香珊就已经换上了水红色家常褙子,头发随意挽回了一个发髻。因为略略的乏意,她靠在床头,颇有些慵懒的风情。   外间再次传来脚步声,不用细想,就晓得是李元慎回来了。   他已经梳洗过了,不过他的脸色有些绯红,唇角的笑容透着一丝孩童的志得意满,仿佛是打了胜仗归来似的。   胡香珊狐疑的望着他,只见他尽然调皮的朝她眨了眨眼,他的眸子晶亮的仿佛天上的星辰,让她一瞬间再次恍了心神,只好用调侃的语调掩饰自己的失态,道:“怎地似战场上打了胜仗的将军似的,乐成这样!?”   “不战而屈人之兵!历来以少胜多,以弱超强,皆要写进史记以供后人敬仰之、研习之!”李元慎口气淡淡,可脸上的那愉悦神情不变道。   不晓得他在说些什么!?有可能是喝多了胡言乱语吧!   胡香珊鼻息处隐隐闻到浅浅的酒味,洗漱之后还有残留,可见是真喝多了。她无奈的摇了摇头,正要为李元慎倒杯茶,冷不丁落进了他的怀抱,耳旁再次传来他的声音道:“齐神医给我下了药……和着酒饮下,便会嗜睡……酒饮的越多,睡的时辰越长……”   啊!?   新婚席面上,酒定然是饮的不少的这是不打算让李元慎洞房花烛了吗!?   齐良这是想……干嘛?   胡香珊不可思议的瞪圆了眼睛,随后下意识的抓起李元慎的手腕,便要以自己仅有的那一点医技,去察探李元慎的脉象。   脉像沉稳有力,显然是安康之脉。   她放下心来,不自禁的松了一口气。   李元慎一直紧紧的盯着她看,见状不由唇角微翘,随后凑近她温言温语,却又暗含着挑逗似的,道:“可要进食?”   “嗯!”胡香珊感觉到他双唇贴到耳垂的滚烫,脸烧红了半天,如天际的晚霞般诱人,轻点了点头,她道:“一天未曾用些吃食,是有些饿了!”   李元慎轻轻将她搂进怀里抱了抱,弄得她半边身子酥麻,随后正当有些不知所措之际,他放开了她,转身到了外间。   胡香珊暗自唾弃自己,怎么就这么不经事呢!   用手成掌当扇给自己弄了几下风后,她听到响动,连忙正经再次坐好。   一小盏香喷喷的鸡汤面端在眼前,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填饱胃,李元慎好奇的看着她优雅却极快的动作,不禁问道:“真没想到,你饿急了之下,用膳之礼丝毫不逊色于贵族女子。”   胡香珊笑了笑,稳当的回道:“特意为嫁你而学的,夫君给此评价,也不枉我努力一场。”   这一句话明显取悦了李元慎。他本就对她充满了许多的好奇,如今新婚之夜,比之求证她身上的不寻常处,他更喜欢获知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与她口中的称谓。这意味着她嫁于他是心甘情愿,真心愿意成为他的妻子。   至于其它,都不重要!   李元慎细致而又耐心的候着她用完,随后在她洗潄之后,还帮着她探试着唇角。   夜深了!羞红的脸儿在夜色中隐藏,唯有轻吟浅唱诉说了两人并未入眠!   至于月儿,时而俏皮的从云中探出,照进室内试图窥视屋中的情景,只是没过多久,便又似害羞般的藏进了云层。   ------   京城里的钦天监确实想撞墙。   谁会想到,外面云淡风轻、风光霁月的成靖侯世子李元慎会这般坑人!   谁又会想到,那本星像孤本,是要‘倒’着看,而不是如其它书籍那般‘正’着看。   怪道他起先明明算出’福星’在济宁府、之后移到通往京城的路上,可之后自从看了那本星像秘传之后,就开始模糊了了’福星’究竟在何方位。   犹记得当时在大殿上,皇爷指着方氏给他瞧时,他浑身的汗水简直可以任他沐浴一番。   但他能说什么?说这个济宁府福星方位来的女子,并无福星之像吗!?   那牵连的可不止是他这个钦天监一家老小,所有与这次大选有关的人都要获罪。无奈之下,他只能硬着头皮认了。   直到听闻皇爷赐婚给成靖侯府的女子也是出自济宁府,他特意在去饮喜酒时,暗自对着喜房测算了一番,再寻了尚善子一起掐算,这才心中再见明朗!原来那所谓的福星……尽然进了成靖侯府!   “尚道长!”苦着一张老脸,钦天监寻着了尚善子惶恐不安,道:“我这可算是逆了天道,若是天爷要降罪,那可如何是好?”   “冥冥之中自有天道。如今这般局面,指不定就是天爷所设定。你莫要自责!”尚善子是出世的修行之人,对于钦天监而言,在预测天像时更显得无牵无挂,而正与钦天监相比,算比他要无牵无挂一些,故尔在遇到极难预测的命理时,给出的解释反而与钦天监这等入了红尘过深的人,要有一些不同。   “那日,我去瞧了喜房外的紫气……”闻言钦天监心里安定稍许,其实他来寻尚善子,无非也是求心神宁静而已,他松了口气,但依然有一丝不解道:“按说福星降临之处因人力俗事更改,却依然不见她身上的福星命格有何改动……她身上有凤命!难不成……”难不成,福星将来依然会入宫!?   “莫言莫言!”尚善子连忙打断钦天监道:“星像移秘本就是奇书!你堪破却不能道破!不然可是要折损阳寿的!”   钦天监连忙噤声!宫中任职久了,一直预测天机,算着用阳寿十余年来讨这红尘中的富贵!故尔处处小心翼翼的,可这许多年下来,尽然不知不觉的不再似初时那般警醒!真要是说了太多,他恐怕也就没几年好活了!   浑身又是一阵冷汗!   他觉得最近自己时常出汗,都是与福星有关!看来,是到了适可而止之时了。   “今日多亏道长面授警示,弟子受教了!”拱手向尚善子一施礼,真心将自己放在晚辈中道。   等钦天监离去,尚善子坐在那儿久久凝视院中不语,当听闻外间响起尚嫣与齐良言语之中,这才回过神来,不由苦笑出声。   自己身为道观中人,又何尝没被这世俗牵绊!?他关注的是友人与这几个徒儿,钦天监关注的是世俗富贵。   他与钦天监相比,在这万丈红尘中,不过五十步与百步之差罢了!   而他此去要做的事,岂不是也是折损自己的寿数吗!?看来自己的修行还不够,需得在泄露天机之后,快些回龙虎山清修,以期将折损的阳寿给补回来了些啊!   低声叹了口气!满屋子……回荡了许久。   “师父!”尚嫣在外劝了齐良许久,终于脸上略带兴奋的拉着齐良成功跨过门槛,道:“阿良愿意与他们一起同行了!”   “能想通,那便是极好!”尚善子收敛表情,望向一脸无奈与不愉的齐良道:“启程的时节不同,恐怕要在外过冬,你们在此重新安置些衣物吃食,我意欲与世靖侯府公子相见,待明日便要返回龙虎山!在此先愿你们一路平安!”   这就是……此时一别,要许久以后再相见了!?   齐良纵是再有不悦,也禁不住有些动容,他终于自那赐婚诣意之后,首次正视尚善子道:“师爷,你真不与我们同行?此去游历,路经龙虎山。”若是不愿意与他们一起外出游历,那行至龙虎山再道别也不迟啊!何况,这就要与他们师徒辞别了吗!?望向师父那满头如银的白发,他……终归是有些不舍的!   见齐良主动与自己言语,显然是听闻他就要与他们道别之际。看来,这个徒儿看似对他不怎么规矩,其实心底里却是极其不舍与敬重的。   “缘起缘灭,皆有定数!虽有人力,却也有天意!”尚善子略略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拿起一旁平日不怎么触碰的拂尘,在身前一扫随后搁至胳膊处,对齐良似有深意道:“只……即活着,便不应受那本与你无关之事而扰了心神,乱了心中坚定,才不枉来这世一遭!”   本与你无关之事!?   是说胡香珊赐婚给李元慎的事,其实与他无关的吧!   深吸口气,想起自己当初初入龙虎山的志向!   普济众生,不为世俗所扰!将非凡医术传于后世,以供后人减少灾病,惠及子子孙孙!   --------   世子之位易主这后,成靖侯爷每每瞧见胡香珊的眼神,都透着复杂与矛盾的光芒。   而郑氏显然心结已了,涌起了就是愧疚更多些。故尔,对于她这个媳妇便十分关爱。从不让她立规矩,更是免了晨昏定醒,甚至时不时的还让厨房给她加菜做补汤,连四季衣衫都备的超出了规制的套数。   郑氏的态度一变,再加之李元慎对她的爱重,整个府邸里仆妇丫鬟们也对胡香珊十分尊敬。   胡香珊大婚的后的一些日子里,就在吃吃喝喝睡睡中渡过。   转眼间就到了初夏,胡香珊斜靠在八角凉亭处,一边拿着鱼饵一边百元聊赖的往荷花池里抛洒,看着鱼儿抢食与散开,手中的鱼饵抛洒完之后,胡香珊拍了拍手,就着一旁的丫鬟递上的巾帕擦拭,转头便见通向凉亭的小径上,一身白底蓝边绣银线的澜衫的李元慎,眉眼含笑的往这里来。   “阿慎!”胡香珊看到他还是十分欢喜的,她坐直身体,一边指着一旁的点心一边笑道:“你可归家了!我候着你许久…可有饿了?我备了些点心……待你用完,我有话与你说。”   胡香珊并不是个爱你在心口难开的性子,如今新婚正值如胶似膝之期,自然也是小娇妻似的,候着夫君归来并给予妻子对夫君的关爱。   不过,她也心知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好吃懒做寄生虫的日子,并不是她要的。   “你做的点心都是极好的!”李元慎拉着胡香珊的手,与她一同坐下。自与胡香珊成亲之后,他渐渐的像个普通男子,更多的流露出欢愉的神情。不过,他对于胡香珊这月余来的惬意与放松看在眼里,自然也对她这几日偶尔的欲言又止记在心里,他今日特意归来早,就是有新的打算告之她,道:“你可知自上次齐良意欲给我下毒,被我躲过之后,我再寻他便是极难。”   提到齐良,胡香珊就想笑!本来内心还有一丝丝隐隐的为难,但齐良的表现,简直就像是个闹别扭的孩童似的!   “龙虎山先前有意出门游历,正巧我身上之疾根治需要一味药,于其待你们归来再煎熬食用,不如与你们随行同去。”李元慎微笑着道:“也正应了初时求娶你时的承诺,你不会有任何束缚,但凡你要做的,我不但不会阻碍,相反我都会陪你!”   自己忍了月余,这才鼓起气要与李元慎谈及此事,没成想李元慎不言不语,都替她考虑好了,好似就等着她的底线一到,就将她心中所想主动提及。   这是得有多重视她、留意她,这才能够探查且拿捏这个分寸的呢!?   胡香珊不由的内心涌起感动,更多的是泛起了丝丝的甜意。   “为何我总觉得,从最初遇上你开始,总能让我有种:但凡遇到烦扰困苦总能迎刃而解之感呢!”胡香珊歪着头,俏皮的眨了眨眼笑道:“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不!你才是真正的福星!而且,这辈子只能是我的福星!”李元慎如点漆般的黑眸,藏着无尽的情义,缓缓而又不容辩驳的坚定道:“谁也莫要盘算……将你带离我身旁!”   带离!?   胡香珊心变得柔软,如微风轻吹过水面荡起的涟漪,这还没平稳,就被这两个字给弄得怔愣了一小儿。   “不过是外出游历罢了!谁似你一样,眼光那样差!?相中了我这个一没相貌、二没身家的女子呢!?”胡香珊笑了笑,自我贬低调笑道。   “你信命否?”李元慎定定的望着笑面如花的胡香珊,屏退了左右之人,突然凝视向她道。   “何出此言?”胡香珊更是怔愣,她不由关切的问向李元慎道。   “尚道长言,若无你,则我便已是一捧黄土!”李元慎顿了顿又道:“你是上天的恩赐,是这世间的异数!你……不管如何,我既然因你而生,便会与你一起看尽这世间繁华。”   胡香珊猛然间心一慌,脑海也是轰一声,本能的想要站起并退开两步。   尚善子……他究竟看出了什么?为何会与李元慎提及这个?难不成……   但她的手却被李元慎紧紧握住,好像知晓她的反应似的,他的眼神充满了认真,道:“我与你一道离开这燕京,你这辈子只会我的妻!不会再进宫!”   “你今日与我说及这些,恐怕许多事也无需多言。”尽在不言中罢了!但胡香珊越听越心惊之后,待她略略稳下心神,却觉得李元慎话语间定然是隐瞒了什么,于是她转尔定定的望向李元慎,问道:“是否我师父还说了其它!?你我既然是夫妻一体,便不要有事隐三分,这于双方都不利!既然提及,便要坦言,以免引起误会误解,反倒于事无补不说,甚至物极必反,起了反作用。”   “道长离去之后,留了笺言,批你的命格,乃……凤命!”李元慎眼神变的幽暗,道。   虽然他不晓得这其中的因缘,但尚善子能透露这些关键,便够他一辈子去防范了。   第八十六章 不同   方嫣惠如今贵为太孙妃,原本一个村子里的里长,被封了承恩伯,里长媳妇便是伯夫人。在感慨之余,也是欣慰不已。   之后方氏一族的嫡支就挪到了燕京,成为新贵。不过,承恩伯唯有方嫣惠这一个闺女,又与伯夫人夫妻情深,便也没有想太多。   可自从到了燕京,有了新的府邸,来往的人为了讨好他,便纷纷送金送银送美人,初始倒也拒的干脆,但终究架不住那些人的坚持不懈。   不久,就传出承恩伯府邸里多了两个妾室。   方嫣惠身为太孙妃,家中有了富贵,但她心底里的愁苦也是渐聚渐多。伯夫人原本一直递牌子入宫予以安慰劝解倒还好,可自从承恩伯府里多了两位正式的妾室,伯夫人就递牌子进宫少了。方嫣惠觉得不对劲,便主动招了伯夫人进宫,可怜强撑的伯夫人,自我安慰都不曾做好,根本无心再劝慰闺女。方嫣惠只不过略略发了几句怨言,当天就给传到了太子妃张氏处。   待伯夫人离宫,张氏就使人传了方嫣惠过来说话。   方嫣惠一踏进内室,便瞧见孙玉兰端庄的坐在一旁,似是温顺乖巧的替张氏揉捏着腿。   “母妃唤我前来,不知有何事?”方嫣惠心中不由暗自生恼,行了礼之后,恭敬道:“这阵子天气暖了些,母妃体热,可要注意莫要用太臊之物。”   “也无其它事,就是唤你前来相陪。”张氏和蔼的道:“你一贯都是体贴的,得空也莫要去厨房那地儿,想着给我快些生个孙儿才是正经。”   提及这个,方嫣惠又是害羞,又是再次恼意上涌。   正妃入宫,按礼制有近一年的独处,以期顺利诞下皇子、皇孙。   但架不住宫里有个自小养大的孙玉兰,自个儿大婚之夜,洞房共烛,又是心中的如意郎君。方嫣惠的心中喜意涌起的粉色泡泡还没有升腾起来,就给生生的戳破了。   孙玉兰早不犯病、晚不犯病,偏偏那一夜的下半夜给病上了。而且,还是喘不上气,等都等不得。如此,就像掐好了点似的,皇太孙与她这才见了红,还未有后续翻浪,就匆匆穿衣离开,直到第二日她梳妆妥当要见皇爷,这才急急的赶了回来。她打落的牙齿和血吞,不得向太子妃与皇爷们诉苦不说,还要替他们两个逾礼不合的打掩护。   想到此处,方嫣惠的脸就更红了。   羞涩与气恼并存,落在别人眼里,也分不清是哪般。   张氏心中暗自叹气,但再转眼看了看敛眉乖顺的孙玉兰,张氏也只能偏心。   想了想,终究正事要紧,她拉了方嫣惠的手,轻轻的拍了拍,也算是安抚,道:“先皇后在世时,曾言女子淑德礼贤,你初初进宫,又是小辈,得了空闲要多多研习,将来也能成为后宫及命妇贵女们的德行典范。”   方嫣惠也是读过私塾的,这话中有话也是能听懂的。   闻言气的浑身发抖,差点跳将起来。   这是说她不贤惠吗!?   身为皇后,不贤惠及无子嗣,那可是能被废的两大理由。   她这才是太孙妃,就要落下这个名声,让她以后还怎么行事?   “母妃说的是!”方嫣惠忍了又忍,最后只得低眉顺眼,道:“我初初进宫,还有许多不懂的,多亏得母妃教导,才不至于行差踏错!”   “宫中子嗣乃是大事,身为正妻,当有开枝散叶之责!将来,宫中也会有其她适龄女子进宫,为皇室尽忠尽责,哺育后嗣,但只有嫡子才是重中之重……你身为太孙妃,毋庸忧思过度……”张氏又说了几句,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道:“你放心!我总归是心疼你的。”   方嫣惠心中惊异莫名,后背都出了一身细汗!她不傻,已经意识到了方才与阿娘的私房话被人捅到了太子妃处。不由心中微微发冷。   但她脸上谦逊一笑,颇为受教的样子,低着头应声之后,又奉承着张氏另一边,与孙玉兰一起服侍着张氏的肩背与额头。   回到自个儿的殿室之后,方嫣惠的视线缓缓略过宫室里侍候的嬷嬷、宫人与太监,她不晓得哪一个走漏了她的言语行止,她甚至都不敢再随意的展露情绪。状似戴着面具而活,一直煎熬到夜里入睡。   憋屈的她只能等宫人为她放下幔帐后,一片黑暗之下,她所有的委屈全部化作泪水,浸湿了枕头与被褥。   但第二日的晚间,她又被唤进了东宫太子妃处。   今日的张氏没有昨日那样温和,她的身旁依旧陪着柔顺的孙玉兰,方嫣惠本能的觉得不好。但快速仔细的回想了一遍,都没发现自己哪儿做的不妥。她行了礼,还不等开口,张氏就略带严厉的道:“我一直当你是个好的,这才苦口婆心教导你几句,你这是心中不服?”   方嫣惠脸色一白,双膝发软,就跪了下去,道:“儿媳不敢!母妃教导不敢忘!”   “哼!我看你不是不敢忘!是不敢驳!”张氏显然是气着了,她胸口几下起伏道:“该不会,你稍后回了宫,又是泪沾枕巾,湿了被褥。委屈不眠到天明吧!传出去,我就是一个恶婆婆!甚至都比不上市井的老太太!?”   “母妃熄怒!儿媳万万不敢有如此想法!”方嫣惠大惊,心中寒意更盛,简直连跪都跪不住了,泪水涌出道:“儿媳能有了母妃这样的婆母,乃是三生修来的福气……”急切的说了许多讨好的话语,张氏的脸色才勉强的霁整了些。   不知跪了多久,连续多日的不愉,加之两日的疲惫与气恼,与今日这般折腾,方嫣惠已经头脑发昏。   “母妃!您莫要生气了!方姐姐她初进宫,这其中定然有诸多不适应,没得您方才所说的那样。这其中定然有误会!”孙玉兰柔柔甜甜的话语响起,劝慰着张氏,甚至说到后面,都几乎半跪在张氏身旁道。   张氏转眼望着跪地求情的孙玉兰,长叹一口气,正要说话,外间响起掀帘子的声音。   一身黄底锦衣的朱正宣进得内室,见着此景,眼睛微眯,尤其是望向已经哭的没什么形象的方嫣惠,眉头轻轻一蹙。   但想到终究是皇爷指给自己的太孙妃,弄的不好会让皇爷多想。朱正宣开口,指着一旁服侍的人道:“还不搀扶着太孙妃回殿歇息!?”   张氏抬眼不满的看着朱正宣,朱正宣笑眯眯的上前,开解了张氏好一番,这才算是事情过去了。   只是方嫣惠浑浑噩噩的在内殿里,如同惊弓之鸟般过了几日。待一切都思虑清楚了之后,她命人去成靖侯府里请胡香珊进宫。   ―――   自得了笺言之后,李元慎与胡香珊都十分默契的回避着皇宫。   在接到方嫣惠的几次请诏之后,都想着许多的理由回绝。但方嫣惠哪是那样好打发的,最后心急之下,直接下了口谕。   如此胡香珊就再也没有任何理由不至皇宫了。   再次见到方嫣惠,饶是再有心理准备与预期,胡香珊依旧惊愕。   她是晓得宫里是全天下最锻炼人的地方,可这才多久啊!   一个好好的活泼的、活灵活现又温柔灵巧的姑娘,变得如此……就像是戴着面具在舞台上照着劣质剧本演的样板戏,一板一眼之下,毫无生趣可言。甚至连与她的谈话,都透着玄机。要她好生揣摩,仔细品味,才能听懂她要表达之意。   胡香珊不由肯定,这方嫣惠的宫里……没一个信得过的!   借着端茶之际,胡香珊双眼微微一扫,将内室帷幔处的两个嬷嬷,及屏风口处的几个宫人都掠进眼底。   这些人中,或多或少胡香珊都有些熟悉。   垂下眼敛,努力回想,大致也有些印象,她放下茶盏,微微笑着往窗外望去,借口道:“今日阳光正好,如今又是春暖大地,也不知晓可否有幸在宫里东宫的园子里逛逛!”   “自是行的!”方嫣惠心中愁闷,这几日又一直闷在屋子里,被胡香珊一提,顿觉也应该到外面去晒晒日头,于是点了点头道:“这时日花儿也应该抽芽了,不过西南角那儿有一处暖房,你难得进宫一倘,我带你过去瞧瞧!”   “那多谢太孙妃娘娘了!”胡香珊作势起身行礼叩谢,道。   方嫣惠看到胡香珊明媚的笑容,顿觉心中阴霾散了散,也跟着笑了起来,并吩咐身旁的嬷嬷下去准备撵轿,随后她上前意欲搀扶。   就在她搀扶之时,突觉胡香珊往她的袖子里塞进了一个沉沉的袋子。   宽大的袖口掩饰住了两人交握搀扶的双手,待分开时,方嫣惠已经双手交握,以将袖中的袋子搁置好,触手间她能感受到这些特意兑换好的打赏银子与几张银票子,方嫣惠心中有数,不由眼眶中一阵热意。   胡香珊连忙转移话题道:“过阵子,我便要游历,这些时日闲着练手,研习了一些补身子的方子,过几日我请人送进来给娘娘,也好寻着宫内的太医给制成丸子养养身!”给宫内是不能送药送吃食的,但正常的送些温补的方子,又是递给太医院由他们察看与制作,便不会有后续的麻烦。   她的话音刚落,外间的嬷嬷就回来禀报并依然站立原处。   胡香珊当着她们的面,奉上一个匣子,笑眯眯的道:“这是我前阵子到首饰铺子里打的一对吉祥如意环佩,不值几个钱,不过您与我从同一个地方出来至燕京,如今您一个我一个,情同姐妹的寓意。”   方嫣惠禁不住欢喜,示意在屏风处的宫人上前打开,其中一个穿粉色衣衫的宫人颇为伶俐,当盒子打开之后,见惯好东西的她,也有一瞬间的恍眼,待她退下去后,方嫣惠拿起盒子里的环佩,调笑道:“这还不是好东西?通体碧绿圆润,价值不菲吧!”   胡香珊余光撇了眼一旁的宫人,略低下头,显出羞涩之意道:“婆母送的,我只有两个兄弟,却无嫡嫡亲的姐妹,便想着与太孙妃娘娘的情义,这才厚颜奉上,也算是我高攀了亲了!”   “我自是认你为姐妹的。”方嫣惠十分愉悦的拿起匣子里的环佩,亲自拿了一半为胡香珊戴上,又招呼了身旁的嬷嬷将环佩侍奉着戴上了。   两人起身,先是做着撵轿到了园子,随后两个沿着小径散步行走着。   嬷嬷与宫人们皆被屏退往后几十步,胡香珊时而声高,让大家都清楚她们在交谈着什么,只是间夹着小声的告诉方嫣惠,在这宫里如何培养心腹,又如何识别那些吃里扒外的。当然,更重要的是,告诉方嫣惠在宫里如何不动声色的打发别有心思的眼线。   一晃,就是到了午膳时分,方嫣惠也习惯了皇太孙不来与她一同用膳,独自用食着实寂寞,想着胡香珊难得进宫作陪,便满含期待的邀请她一同用膳。   胡香珊自从嫁给李元慎,得到的都是爱宠,不去想前一世的痛苦,这才勉强自上一次跟着尚善子进宫后,几番推辞躲避之下,又因着方嫣惠的口谕实在无法再次接受进宫。但,要让她再留下来用膳,在这个熟悉又陌生,恍若隔世再见的居所,胡香珊觉得还是算了吧!   于是她婉言谢绝,哪怕是方嫣惠的目光透着恳切,她仍旧坚持着请辞,道:“这几日我便要跟着师门外出游历,这一路上又逢冬日,风餐露宿且要医救百姓,还有许多未曾备下,就不在此耽搁了。”   方嫣惠终究也不愿太过勉强胡香珊,无法之下,只能黯然的意欲送她出殿门口。   而就在这时,朱正宣听闻了胡香珊进宫的消息,鉴于宫中处事谨慎,他未及马上前来。忍着将手头之事再故意琢磨几番,这才借口来探望太孙妃,坐着肩撵过来,一进殿门就听闻两人意欲道别。   他当下心情有些恶劣起来,碍于身份,只能暗自调节情绪,意欲笑的和蔼,但那张脸怎么看都有些僵硬道:“怎么?太孙妃不给人留饭吗?”   第八十七章 眉眼   怎么?太孙妃不给人留饭吗?   怎么?太孙妃不让人用些补膳吗?   怎么?太孙妃连这个也要管吗?   怎么?太孙妃不晓得照看其她妃妾吗?   怎么?太孙妃……   这样的语气,胡香珊纵然隔了一世,再次听闻就像是打开了脑海里记忆之门。   朱正宣就是这样的一种性格,对外一副克己恭谨、仁厚宽阔,对他的后妃们也是大度温良。   只有对她这个正妻,一直都是挑剔不已,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是尽量往坏处去揣测她,并且说话行事总透着股质疑与隐隐责备之意。   说到底,就是反抗不了皇爷,就只能将这等不满悉数发在这个皇爷安排的正妻之上。   胡香珊打心底里唾弃这种男子。   方嫣惠脸色白了白,她强自压抑自己要冷静,不能在胡香珊面前丢了颜面,于是强颜欢笑道:“哪儿的事,盖因李大奶奶要远行,这不是忙吗?我强自让她进宫陪我,占了她不少时辰,如今哪还敢再耽搁呢!”   “娘娘多保重,待我学成归来,定然给娘娘再多开些补身子的药方子。”胡香珊见方嫣惠这样,心底里暗自叹了口气,但她也晓得如今自个儿的身份,便并不多言,一脸诚惶诚恐的样子,敛袖行礼告辞道:“就此容禀臣妇告退!”   朱正宣觉得自己胸口一紧,他想出言挽留,可也清楚这于礼不合。   眼瞧着胡香珊就要离去,他不由的埋怨上了一旁的方嫣惠,觉得她实在不懂风情。   胡香珊晓得朱正宣的性格,她感觉到了一丝异样,但她并不认为,若她留下来,方嫣惠的日子会好过。相反,若是做出了什么不合礼仪的事情,不但对自己不好,对方嫣惠这个太孙妃更不好。   要不是在宫里不能失了仪态,胡香珊此时恨不得用跑的也要离宫。   但她要顾及所谓的宫人规矩,只能耐着性子毫不留恋,一步一步稳稳重重的离开。   正要踏出最后几步,宫门口一阵匆匆的脚步声,随即让胡香珊万分讨厌甚至是痛恨的人儿,终于还是在这一世,就这样突兀的出现在了眼前。   孙玉兰状似银铃儿般的笑声响起,人还没站定,就笑意盈盈的上前对胡香珊福了一福,随后上前拉住胡香珊的手,好似十分亲热的道:“早就听闻珊姐姐的贤名儿,一直都想见着一面与珊姐姐一同用茶赏景,这不……急匆匆的赶来,还望珊姐姐莫要见怪。”   一边说一边朝朱正宣望了过去,她的双颊因匆匆跑动而显得有些微红,此时目光流转,又是言笑晏晏,端的一份讨喜亲和、与纯真活泼的模样。   “阿兰,莫要无礼!”朱正宣很是愉悦,他觉得孙玉兰出现的正是时候,不过她这种行为,往深里说确实不合礼仪,但有了他先出面,想必应该会得人一句谅解之语。   只可惜他错估了胡香珊的大胆与与众不同。   胡香珊借着再次行礼之际,抽回了被孙玉兰握住的双手,但她的脸上却挂着有些上不了台面的惊吓,随后笑的也有些勉强与似是不习惯与陌生人说话的怯懦道:“这位姑娘……娘娘……”一边说一边露出一股好似不晓得如何称呼的踌躇与尴尬,低声且断断续续的说道:“想必……想必是认错人了!……我……一介普通民女,有幸得以嫁进成靖侯府,哪能当得起……您……口中的早就听闻的贤名儿?”说到您这个字,她再次迟疑了时间长了一下,而且还配合着拧了拧眉头,仿佛觉得只有这个字,可以模糊眼前女子的身份……   但她的表情又恰到好处的表现出自己被高看的不知所措。   以朱正宣如今对她的特殊感受,还有他的性格,与当下的地位,胡香珊能肯定他即使听出了什么,也不会发作。   而孙玉兰……那就是被踩到痛脚的内伤……   孙玉兰的身份早前一直不明朗,就算人人皆心中有数,她早晚是皇太孙的妃妾,但在一日名份没定下之前,她就注定处境微妙,尤其是皇爷大张旗鼓的要另选太孙妃之后,更是略有些艰难。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太孙嫔的名份,但在太孙妃新嫁进来的这一年时,按理她应该与其它太孙才人等人一样,不与皇太孙见面,但她身份特殊,有了太子妃的刻意疏忽与皇爷的睁闭眼之间,也不会有人特意去发难。   但这不影响胡香珊这一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外人,毕竟按理,她如此不合时宜的贸然出现,孙玉兰是太过看得起她自己,还是太过看不起胡香珊呢!既然如此,何必要给孙玉兰脸面。难道她们孙家当初参与了胡家老爹那事,真当别人都是瞎子聋子不晓得吗!?   果然是乡野里长大的村姑!规矩行止、言谈仪态,没一样拿得上台面。   孙玉兰恨恨的在心里鄙视着胡香珊。   但她既然来了,就不会轻易的后退,她再次朝朱正宣瞄去。   朱正宣正紧紧的看着胡香珊。   他心底里难以将今日这等表现的胡香珊、与当初在宫中再次相遇冷淡的胡香珊,甚至是黄坡村遇到的大胆明朗的胡香珊重叠起来。   装的吗!?   抑或是到了燕京,成了勋贵家儿媳妇后被压抑成这等模样的吗!?   朱正宣不由的有些困惑与狐疑。   孙玉兰略略垂眸,便重新又有了计较,她上前拉着一直暗自着急与自责的方嫣惠,道:“娘娘!午时可是到了,不知娘娘要不要摆膳呢?”   方嫣惠被孙玉兰这么一拉,顿时回过神来,却是瞬间没有快速敛去本能的戒备,孙玉兰连忙委屈着一张脸,随意故意用逗笑口吻却是口齿清晰的让大家都听的清楚道:“娘娘这是怎么了?可是我方才有拉痛您?那我可要在此给您赔罪了!”   方嫣惠气的不行!脸色也是跟着微变。   朱正宣望着这两人,尤其是方嫣惠那张喜形都露于色的脸,觉得她没甚情趣也就罢了,连正妻该有的大度与应对都没有,皇爷怎么就信了她是有福之人,怎么就会让她成为太孙妃的!?   想到自己当初的无力反抗,他的心更是觉得有些不悦。   胡香珊于一旁看得真切。   都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以身在此山中。   此时她做为旁观者,更加真切的感受到了朱正宣对这个嫡妻打心底里的情感排斥。   ---   正在这时,外面的一个小太监急匆匆的跨步过来,待到了宫门口,他额头上的汗来不及探试,直接跪倒在地行了礼,一直充当隐形人的王全德,默默的跨上了两步,与那小太监私下里说了几句,他躬身往里行去,行了礼道:“成靖侯府使人来报,言李大公子又犯了过敏之症,一口气喘的辛苦,龙虎山的齐神医需要李大奶奶过去相帮,才有极大的把握将李大公子治愈了。”   在场的人都是一愣。   胡香珊早在王全德话音才落,就已经急的不行。此时顾不及什么宫中的规矩了,她也不愿意再在此拖泥带水,干脆对着朱正宣半蹲福礼道:“臣妇失礼了!还请皇太孙殿下准臣妇现下离宫。”   朱正宣想到李元慎的那副病样子,隐隐心中尽然有些放松。   只是他再见胡香珊的这副急态,又是一层不满,可不管如何,这等情境若是不应,便显得有些不通情理。他只能应下,并还让王全德安排一顶滑竿将她送到了外宫门口。   胡香珊出了宫,就瞧见成靖侯府的车驾在那候着,那三下并作两步,急急的上了马车。   这才掀了帘子,便落入了一个熟悉而又温暖的怀抱。定晴一看,差点惊呼出声,好在自制力强,又被李元慎压在紧紧压在了怀里,并堵住了双唇。   车驾快速前行,很快就远离了皇宫。   胡香珊被他吻的几乎透不过气来,等他放开之后平复了好一阵子,她想到那个小太监,不由轻声笑问道:“你在宫里有眼线吧!”   “我一直晓得他对你心思有些不同。”故尔当初也用了些手段这才娶上了胡香珊,但李元慎先前问过胡香珊的意愿,对于他们俩人来说,能够婚配是双方都乐意的事。但……皇太孙今日的行为……好在他一直都防着……他的右手抚着胡香珊的肩,却是冷着脸,带着极强的反感意味道:“却没想到,堂堂皇太孙,尽然行事这么龌龊!”   “我们何时启程?”胡香珊也是一阵厌恶与担忧,她想了想问道。   “现在!”李元慎轻启双唇,不咸不淡道。   “啊!?”胡香珊瞪大双眼,随后一撩马车帘子,见车驾已经渐近皇城门,不由抿着唇笑道:“动作可真快!就不担心被问到你的病躯如何?”他可是找了喘病发作的借口呢!   “暂时压制了病情,要载着我外出去寻灵药方才痊愈。”李元慎见胡香珊笑的愉悦,不由也扯了扯唇角,缓了脸上的锋芒与凌厉的脸部轮廓道:“为了避免时辰耽搁,便先行上路了。”   虽然有些勉强,但又有何关呢!?   朱正宣不因不良心思有所行动倒罢了,若有的话,即使他们俩人再老实谨慎,那也免不了将来的艰难。那么,如今又有何惧!难不成还指着他们的鼻子问话!?   那也得让他先好意思问得出来!   望着李元慎那俊朗的眉眼,偶尔冒出的那种傲气……还有那似是相似的轮廓……胡香珊隐隐心底里有一个猜测……但太过大胆与匪夷所思……而且一旦出口,就容易招惹祸端,胡香珊觉得还是谨言慎行,待到合适时机两人再谈一谈。   ---   皇城外两百里的驿道旁的林子里,齐良与尚嫣各自骑在高头大马上,静静的候着。   只是尚嫣还能做到平稳淡定,唯有齐良,等到后面,他的脸上已经掩藏不住焦急与担忧,时不时的勒马往驿道旁去,往皇城方向不停的张望。   尚嫣也懒的再去劝说他,反正她晓得,多说无益,就由着他去吧!   远处渐渐传来踢跶的马车声,齐良脸上瞬间绽放出光彩,可也只是瞬间便消散了。只余下还算振奋的精神头在。   马车后面还有几骑人马不远不近的跟着,不用细看也晓得是江义与程昭带着精锐,同样装作路人随行护着。   纵马往车驾边,等马儿的前进步伐与车驾同速,齐良不阴不阳的声音响起道:“男子不似女子身娇体贵,自小练习骑射,如今人高马大当丛马驰聘,方不拖累行程。”   齐良话中有话,语气中透着不满的讥讽,要不是胡香删在场,他恨不得直接大白话说他一个大男人坐什么马车,生生累的马儿吃重跑不快。   “大丈夫行事当以大局为重,这几日委屈也算不上什么!你不必介怀!”车驾中传来李元慎悠远淡漠的声音。   如此厚颜!怪道自己会比他失了先机!齐良冷哼一声,道:“李公子补药吃多了吧!”听什么都当对他的赞誉与关怀吗!?   “这还有多谢你这个神医妙手回春!”李元慎以往从来少于人争执,也就与齐良计较口舌。   后面坠着的江义与程昭不禁面面相觑,随后一脸了然的默不作声,都晓得齐神医心气不平是因吃醋不服……既然主子看在大奶奶的面上容了神医的放肆……那他们只当什么也没听见,默默蒙头跟随就好了喽。   尚嫣实在看不下去,拉着马绳到齐良身旁瞪了他一眼,而车驾里胡香珊却是似笑非笑的望着李元慎。   如此,顿时安静了。   只余下车轮碾过石子路的声音……   转眼月余过去,到了嘉峪关的泰城,他们也一路上施药救人,车马劳顿之下也要休整与补充药丸。   尚嫣与胡香珊一起去药铺子去取验前几日定下的甘草、牛黄等药材。   行走在路上,一个夹巷子里一个十六岁左右年龄的女子,身上背着个简易包袱,一边跑动着,一边哭泣哀求着眼前大约二十多年龄的男子,道:“我求求你,不要丢下我……我不要离开你……”   而那男子皮肤白皙,身量瘦弱微微前恭仿佛直不起腰杆,长相算是清俊,但显然是长久侍奉人的。如今面对女子的哀求,他的脸上一闪而逝痛苦之色,但当他被女子拉着而转过头去时,语气却是生硬绝情道:“我为何不要丢下你,你这样赖着我不嫌自己下贱吗?”   “我就是下贱了!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为何这几日如此……”没想到那女子一点不为所伤,继续痴缠着他。   他略略仰头吸了口气,闭了闭眼再次睁开后,他的言语更加恶劣道:“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我不想再看到你……否则我就把你卖到窑子里去……”一边说还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个银锭子扔给她,嘴里继续着恶言恶语,道:“乘早拿了这给我有多远走多远,你知不知道看见你,就让我觉得厌烦,恨不得从未遇见过你……”   “你不会的……你不会的……你明明……为什么不让我陪着……”那姑娘还要痴缠,却被男子一个狠心给大力拽开。   姑娘摔得不轻,等她回过神来,男子已经匆匆离开看不到身影了。只留下姑娘嚎啕大哭与失魂落魄。   “唉!”长长的一声叹息,尚嫣觉得自己外出游历应该比胡香珊多,感慨之后拉着她一边离开一边道:“世间诸多事总是这样……明明那男子也不是真绝情之人……也不晓道为何如此……那女子独自一人,恐怕以后日子也艰难……”   胡香珊深以为然,与尚嫣两人蹙眉沉默着一路继续前行。   不多久就到了药铺,交了银子清点着药。   外间进来个男子,失魂落魄的显然就是方才的那个绝情男子。   药铺子的伙计热情的上前招呼他,胡香珊看了眼他拿走的药包,待他离去之后,又见伙计在那儿摇了摇头。   药铺内室的门帘子掀开,双手衣袖挽着,看了看门外那男子的背影,随口道:“他那样的,还是乘早绝了心思的好,徒然浪费银钱而已。”   尚嫣与胡香珊互相使了个颜色,招呼了身后随侍的扛了药包出门。   但却安排了另外一个侍从往后巷去暗自打听了。   ----   事情很快清楚了,并且满足了两个路途无聊枯燥、八卦之火熊熊燃烧的两个女子。   “原来是个阉人……”尚嫣略有所悟道:“怪道无法接纳那女子”   “阉人若有心疾,那女子接不接纳又有何妨?”齐良一如既往的秉承着打击人的角色,轻嗤道。   “阉人怎么就能回了家乡?”不是都说老死在宫中吗?历来只听闻过放宫人,还未听闻放太监。何况她现在穿越而所处的古代封建帝王时代。   “这……你可以问问李大公子……”齐良眼风扫了扫李元慎,道:“他对宫里的事情清楚甚于你我……”   李元慎把玩着茶盏,云淡风轻的只当是个聆听者,被齐良这么故意点名,他瞥过去警告的一眼。   窥视宫廷可是要论罪的!   齐良被他这一瞥,瞬间心虚,但他是什么人!?随后又是一声轻嗤,不过却是不再言语。老老实实的做他的药丸子。   “靖难之变后,顺天府皇城大乱。”李元慎清淡和缓的声音响起道:“起初皇爷夺得江山之后,本欲捉拿这些出逃的宫人太监,但宫中的册子都毁在了那场夺城的大火里,后又有先废帝的臣子与旧部需要清理……天下乱后初定,关上宫门怎么做倒也罢了,却不宜再在百姓中大张旗鼓的捉拿和见血过多,故而顺水推舟……也就得了大赦……”   这么说,在那一场夺位战乱之后,有那么一群太监出了皇城,得以隐姓埋名的存活下去。之所以说是隐姓埋名,确实是因为无论宫里宫外,都是打心底里鄙视着去势之人。人是社会性的,被身旁的人群用那种有色眼睛时常望着与区别对待,得不到应有的尊重,本就容易心理生疾,更别说在宫里那种动不动要人性命之地。不变态的机率实在是小啊!   胡香珊暗自摇了摇头,说不上是何滋味!有些酸楚、有些怜悯,五味杂陈的。   而李元慎在缓缓述说着这一段隐情之后,他的一双眸子明灭不定。   ---   因着制作药丸不是一天两天,且这一路过去定然有大量的需求,但他们此去往西北,就是因着那儿战事频发,龙虎山的外科医治之法才有历练的机会。   但随着越走越偏,是否还能有物资还算齐全的县城却是说不准。   李元慎在初临泰城之后,就着使人去寻一处普通的宅子用以暂住。   “已经初秋,又是往西北之处,要多备些皮子作袄子卸寒,无需定然要狐皮,一般的灰鼠皮子、兔子毛皮都行!”胡香珊与尚嫣开始絮叨起之后的衣物,毕竟全程就她们两个女子,那些护卫与几个男子出门也备了些,但为了轻便备的也就不多,如今这天气,眼瞧着刮起的风吹到脸上,已经隐有冷意,可见这西北苦寒之地,往冬日里去,定然不会好过,想了想,她又道:“等稍后先派些人到前去,先去收些羊毛与羊绒,寻些人做些衣衫……”   胡香珊努力回想起曾经代工厂的那样制艺流程,羊毛与羊绒要经过一些处理,这样制出的衣物与家纺不但无味且还保暖。   她简单的将自己的想法给尚嫣述说了一遍,龙虎山的人都是那种思维异与寻常、不受时局所限的人。很容易的就接受了胡香珊所说,而且还出着主意道:“西北之地苦寒定然有许多皮毛制衣坊,反正我们此去就是为了多历练治愈些病人,若能在这方面有所涉猎与改进,岂不是让百姓受惠许多!?”   皮子都是些有银钱的人才用得起的,百姓多还是用棉制品,即使想起用羊毛与羊绒,定然也是受制作限制,不可能达到良好的效果。   胡香珊与尚嫣再一细细合计,顿时都深觉十分有意义。   不一会儿,消息就传到了李元慎与齐良耳里。   两个女子心思一不在药方面的炮制,齐良就会特别繁忙,闻言只说随她们之意。   而李元慎闲的无事啊!他微微一笑,便着手开始做后续实际之事。   有了李元慎的参与,胡香珊与尚嫣就又有多余时间到城里的各个药铺,时常借着买药、验药之机,暗自观察药铺里的坐堂大夫诊治,也可以观察着大多数人的病症。   这一日,她们来到了泰城数得上号的药铺那儿,反正时日有多,又是进货量大,伙计不管她们,那她们便慢慢验着。   外面进来的一男一女,着实让人瞧着有趣。更吸引两人目光的是,这一男一女,就是之前几日瞧见的那一对。   男子板着脸,可手里半抱着的手劲丝毫不小,女子浑身虚弱、脸色苍白、头发凌乱,但她的唇角含着满足的笑容,侧头充满着信任与依赖的望着男子。   胡香珊与尚嫣不由对视一眼。   这明显是郎有情妹有意。   只可惜男子是去势的太监,当初救了女子出于心善,想到女子对他生了情,不想拖累她,便要挥剑斩情丝。奈何,这情丝是越斩……越藕断丝连……   第88章 暖阳   泰城北区的一处巷子,那儿地偏避却并不荒凉,着实是个安静且舒适的地段。   将宅子安置在此处,属于中等财力才能置办的。可见这男子当初从宫中逃出时,从宫里带出了一些好东西。   只是,当胡香珊与尚嫣跟踪着那一对男女到了院门口之后,发现围墙与大门简陋异常,甚至隐隐有些破败,显然是久于无人照料与修缮。   “此处外强中干,恐怕已经是一个空壳子了。”尚嫣不由摇头叹气道:“指不定过不久,这宅子也保不住。”   “师姐好眼力!”胡香珊收回四顾的视线,笑笑道:“再怎么样,也经不住坐吃山空。何况,他的身份,随着久居渐渐被人知晓,早晚又是要迁移的。”   “不管如何,我们既然遇着,都要帮上一把!”尚嫣生怕胡香珊后悔,连忙拉住她的衣袖道:“且,我也想试试先前制的药,那药效如何!”   明明就是生出了同情心,非要说的功利!   是生怕自己嫌弃她多事吗!?   胡香珊笑着安抚尚嫣道:“师姐说的极对!既然遇见了,就顺手搭救一把!于我们举手之劳,可于他们却指不定是一生的幸福。”   “那……你……就不质疑我会将人……医出事来?”尚嫣与胡香珊处久了,知晓她的为人,但此时又一次得到她的支持,不由还是有些感激的,没忍住脱口问道:“万一药效不成,反而弄出些麻烦……你就不会怪我……”   任何临床试验都有这种可能。这个时代又没有系统的签约……   胡香珊虽然曾经做过医疗方面的义工,但终究不是特别专业的人士。如今在这个时代遇到了个当世的医学精英,无论从普世济民的大义角度,还是从私人关系的个人情感因素,她都没必要阻止。不过,这其中的谨慎,她是不会少任何一步的。   “师姐会理会我的责怪吗!?”胡香珊道:“一会儿,我们要先问问那男子愿不愿意医治,也要备下笔墨纸砚,双方立个字据……”说话间,身后的随从已经从街那边走了过来,手里提了个纸袋,显然是已经将胡香珊之前交待的事都办妥了。   两人叩了门,那男子过来开门。   一番说话,那男子倒也坦荡,他默然站立了一会儿,便将她们迎进了门,还十分贴心的将大门半开着,随后道:“两位一路跟着过来,又提出愿为我医治…… 我着实心中感激不尽……但……我这病是自幼便有的,如今已有二十三四之龄,恐怕回天乏术,徒费你们劳心劳力。”   “能否治愈,可否要我先为你诊治一番?”尚嫣医者仁心,道。   男子抬起头,目光直直望过来,其中透着期盼,但更多的是颓丧,这些年来他不是没有尝试过,但每一次的失败他并不怕,唯独是那种鄙视的目光,从诊治开始一直到诊治结束,经历的多了,在麻木之后,便是一种自暴自弃,恨不得就此去死了才好!可是……为什么在他要放弃时,偏偏出现了一个……令他舍不得放下的人呢!他道:“你们可知……我究竟是何病因?”   胡香珊看着他的目光,在转向一旁躺着的女子时,那如死灰般的眸子瞬间复燃,虽然很短暂,但至少……他心中是有期盼的,她道:“是何病因,也要诊治之后才能确诊不是?再糟也就这样了,你又有何亏的呢!”   是啊!已经是最糟的情况了!再糟糕,他又有什么不能承受的呢!   但……真的要当着…… 她的面诊治……让她知晓他其实并不是个男人吗!?   男子有些犹豫……   胡香珊三步并作两步,走至那躺着的女子身旁,将她扶起来之后,在男子阻止不及之时,对着女子人中一掐,随后出言对着略有些怒意的男子道:“她不能一直昏睡,会伤了脑子的!”   此言一出,那男子虽然狐疑,但却没有再上前一步意欲阻止,只是之后渐渐凝聚起心疼之色。   而女子一醒,胡香珊快速的将方才之事复核一遍,却是隐藏了男子的真实病医,模糊道:“他身上之病痛略有些复杂难治,这才不愿拖累你而狠心的将你赶走。如今我们愿意为他免费诊治,只是无法保证定然遂愿,不知你愿意让他一试否?”   “自是愿意的。”女子一听连忙要起身叩头答谢,道。   “你身子虚,先躺着莫要动,不然我们还要分出心神,倒是无法专心诊治他了。”胡香珊连忙阻止,嘴里说的客观的话,这才使得女子乖顺的躺回原处,只是眼里透着感激与不好意思。   “我……我还有些积累,毋庸劳烦免费。你们再如何相帮,那汤药总是要花费银钱的。”男子最后逼着自己扭转过头,却是松口道:“还请两位移步!”   胡香珊至此对他的印象不错,觉得尚嫣的好心可能不会发错地方。不由于一旁好心配合,对女子劝道:“我将你先扶至屋内榻上躺下可好?”   女子的眸子里有着迟疑,显然是想继续陪在男子身旁,但她最后还是起身,默默的转回屋子里。   待胡香珊关了房门,女子连忙回头就要下跪,好不容易阻止了,又被女子拉住衣袖,哽咽道:“我知道你们是好人!阿汤哥也是好人!他……即使治不好……我也不嫌弃他!我的命是他救的……他还给我取了名字……叫我阿丽……我缠着他,并不是只想着报恩,我是真的……真的要陪着他……我……”说着说着,便是一脸陶醉与羞涩……   听话听音。何况那个叫阿汤哥的男子所生之疾就是不能人道,这病症确实不太方便宣诸于口。而显然这个叫阿丽的女子是晓得她的阿汤哥是何隐疾的!但她依旧要与他一起相守。   “我晓得,你是个好姑娘,他也是个好小子!在这世上,他定然让你觉得温暖,救了你之后,想来照顾你也是发自内心,从来不要求你做什么回报,你这才动了心思的对吧!?……不用害羞……人心是换的,你瞧,他显然也是舍不得你的,是吧!?”胡香珊拍了拍她的手,耐心的陪她说话,将她安抚下来。   而另一边,尚嫣对于阿汤的病情也有所了解,只不过男女不同,查体就真的不太方便,她们还是要回去救助于齐良。   齐良虽然嘴里满是不乐意的言词,不过他素来都是这种性格,被尚嫣与胡香珊缠了一会儿,便应下来与她们一起。   当他们再次启程时,阿汤与阿丽两人携手而来,因着一路奔得急,气喘吁吁的顾不及说话,将手中的包袱往前一递,阿丽的双眼含着泪,不过却是晶晶亮,喜悦的道:“这是我们的诊金!我们得菩萨保佑这才得遇神医!神医是好人!我们却不能做那占人便宜的事!菩萨会不高兴的!”   “那你们以后还要生活呢!”尚嫣自是推辞,道。   “我们有健康的身子,可以想法子挣啊!”阿丽明媚的声音响起,在这清晨里显得格外响亮与令人精神一振。   她说话的时候,一旁的阿汤始终含笑望着好。两人的画面真是十分美好!   这一对男女,让人看到了他们身上仆素的一面。虽然这世间有许多丑陋的一面,但更多的却是纯真善良的。   所有人都因着历练看多了世情,尤其是齐良……他的双眸中,原本那蒙蒙胧胧的一层簿冰,因着这一对的知恩懂礼而正渐渐消融。   ―――   就这么一路走,一路继续着医治与善举。   转眼间就到了初冬,他们风尘仆仆终于到了西北边陲的掖镇。   虽然一路上的贫瘠让他们如同温水青蛙般,已经不会感到太多的震惊。   但不得不承认,这掖镇的荒芜与稀疏的人烟,依然让他们为这儿生活的人儿感到一丝担忧。   这儿留守的大多是老弱病残,打听过后才知晓,自去年冬天与今年开春的几场战事,一些青壮年战死了,一些青壮年背井离乡讨生活、还有一青壮年参了军、继续着抵御那些时不时来抢掠而闹出些小战事的蛮夷。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尚嫣见不得这种景像,顿时心中来的气,道:“这些人,就不能在自己之地好生待着,为何非要侵犯我大启国土!”   “国与国就如人与人!总有些自私自利、蛮横无理的。”胡香珊眼中一片苍凉,自古以来,战争就是生灵涂炭!难道这些人就不会用和平的思维去解决问题!她感叹道:“唯有大启强盛,才能让四海臣服!”   齐良道:“蛮夷缺衣少粮,但他们牛羊马多,甚至靠近山脉处还有一些奇珍异草,与大启朝互为通商、各取所需岂不好?”   “皇爷不喜如此!自他登位之后便禁海禁商禁人随意流动。”李元慎表情平淡,于一旁幽幽开口:“我等前来,就做我等应做之事吧!”   哎!他们无法左右朝局,唯一能做的就是多医治些病患,让他们从此康健!   一路不再言语,等到了临时租住的一处宅子,齐良与尚嫣转头去解马车上的药草,而胡香珊则站在李元慎身后。   李元慎的背景显得有些寂寥,那是一种想要做什么却又无力的感受……   良久之后,李元慎回过神来,当他转身之后,落入的是胡香珊那温柔如水的眸子……他看到她如冬日暖阳般的笑容,及那如潺潺流水沁入心中那干涸之地田的声音道:“天渐冷了,我们进屋子吧!”   ---   掖镇旁边还有甘城、及阳城等几个,都算是西北地临近鞳子、瓦剌等交际的边陲之地。随着冬日的脚步渐渐临近,这儿的日子着实难过。   无论出于仁善的救死扶伤大义,还是对于他们医术的精进,都是他们多加停留的理由。   到了深冬,眼见大雪一场一场的下。李元慎着人分别往不同的几个方向送了书信。   而胡香珊则跟着齐良与尚嫣身后做着助手,一边观摩他们行医,一边提一些自己曾经的一些现代医学常识总结。   这等结合在一起,莫说胡香珊其实不是医学专业,但她的一些现代经历过时代筛选的经验,对于齐良与尚嫣也是极有帮助的。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当地三城的几个城守早受了李元慎的书信,又见他们几人确实一心只在行医救人上,便也纷纷予以方便。至于药铺子见他们并非功利,又因城守特意的关照,他们也不曾为难,故尔,真正得到实惠与生活改善的就是百姓们。   当一切都很顺利,大家几乎都要从战争之后的伤痛中渐渐恢复之时,那造成这三城镇痛苦的根源再次袭来。   又值一年新春在际,突闻战事一触即发!   “阿珊,你可愿意与我们一起做随军医者?”尚嫣一边理包袱一边欲言用止,在胡香珊的追问之下,尚嫣这才神色沉重,又有些心虚的道:“阿良不让我寻你,怕你出事!但……我瞧你不是那种贪生怕死之辈!你与我们一同前去,不但能有长进,至关重要的是,你往往有些临时的法子,能助到我们救更多的人!”   “好!我与你们同行!”胡香珊这几日早看出了端倪,尤其是见尚嫣打理包袱,她就特意过来不动声色的相诱尚嫣说实话,如今见她这样肯定自己,不由笑着点头爽快回道。   “真的!”尚嫣先是惊喜,随后又有些为难,道:“你可否做得了自己的主?”   如今胡香珊已经嫁了人,何况又是成靖侯府的少奶奶,算是贵妇人了吧!   跟着他们龙虎山一路风尘仆仆倒也罢了,临了还要跟着他们一起冒险,即使师父知晓,恐怕也是不愿意的。怪就怪自己说话不经大脑,心里又憋不住事!   “算了!你要不就在后方帮我们制一些药材!若是真遇上难事,我们差使人来与你相询便是!”尚嫣后悔了一会儿,改了口道。   胡香珊就知晓尚嫣是这种性格!   她刚要开口,身后却是响起了李元慎的声音道:“她不但做得了自己的主,还能做我的主!我与你们一同前去!”   “啊!?”两人同时回头,惊讶过后,尚嫣道:“你若放得下心,阿珊与我们前去便罢!你……就莫要去了!”   这么明显的拒绝,是嫌弃李元慎会拖累他们吗!?   李元慎闻言不由敛容,却是唇角微微一抽。   眼见三人表情各异,尚嫣有一种被人察探到心中真实想法的感觉,不自禁的有些脸红。   对于李元慎来说,龙虎山素来与他打交道是医治病患,除了尚善子与齐良,尚嫣的眼里,李元慎无非就是个恢复了康健的男子,虽然也晓得他本事不小。但上战场……应是派不上什么大用处的吧!?   尚嫣脸上的狐疑不经意的流露出来,这使得自从大婚后,在面对除胡香珊之外的人前,李元慎脸上好不容易聚积的笑意,顷刻间又回复到了从前的面无表情。   ---   最终李元慎还是去了。   因为战事不小,此次鞳子因上次失利而选出了新的可汗,大概今年收成又不好,加之新可汗急需要一血前耻才能巩固地位,故尔此次纠集了十几个部落的兵马,分别从进攻宣府,及此处。瞧那架势,大有要将此处三城镇统统拿下。   皇爷当即下了一道圣诣,成靖侯爷被派领大军二十万前来支援,而算了行程,从燕京到此处,哪怕日夜兼程也要一个月的光景。   这儿的城镇男丁本就少,又缺衣少药,如今大雪,莫说鞳子不好过,大启又如何好过的了!?   撑到月余后大军抵达,也着实是难事。   “你被委任监军,之前从未与此处总兵、都督们一同上过战场,到时恶战一来,定然也不好相融!”监军大多数是由太监任,如今却让李元慎出任,想起先前让李元慎和太监一起寻秀女之事,胡香珊不由埋怨起当今皇爷……人后多少有些担忧,她私下里对李元慎道:“总归是有知府,你也莫要非要参与……”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直眼睛亮晶晶的李元慎用口唇堵住了。胡香珊挣扎无用,两人来回用了些力,就一起倒到了那张临窗大坑上!等到日暮时分,胡香珊连吃饭都没力气,莫要说再与李元慎说什么话了。   ------   战争是很残酷的。   胡香珊的意识里早就有此认知,这段时日她跟着做随军军医时,也有过心理准备。   但真正亲临,那死尸遍野的凄凉惨景,依然让她震撼到有些无法承受。   要不是本身性格坚韧,恐怕是支撑不住的。   齐良身为男儿,生于巨鹿齐氏一族,自小便接触那等阴暗,待渐渐长成,不但拜师龙虎山加在外游历历练,见多识广的人,也是收起嘻笑神色,天天忙碌与紧绷的脸色。   至于尚嫣,在起初的呕吐之后,便惨白着一张脸,与胡香珊两人,互相扶持着,开始辅助齐良与其他军医们。   “这样不行!”望着凌乱不堪的救护与脏污的救治现场,胡香珊哪怕不是医护人员出身,但她的理念告诉她,这样下去不行,于是她在晚间短暂休息时,对齐良与尚嫣正色道:“战场上的医治,几乎皆是断肢残臂的皮肉伤,纵然接骨割内缝合,也难免后续的脏污而有症状致死!”   这一点,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更不是第一次谈到过。   齐良拧着眉,望着一旁的药炉,沉吟半响道:“你有何想法?”   他话音一落,一旁的尚嫣就接口,语气沉重道:“这几日高热不退的伤兵已然增多,可是……我们龙虎山上制作的新药也都用上了。情况比以往好太多,但……依然有许多是预料之外且抬过来,就来不及的……”   胡香珊舔了舔干裂的唇,其实她也有些忐忑不安,面对这个时代的最高医疗人员,她一个从来不曾学医的,是不是有些班门弄斧了呢!?   可是,她确实有先进的演习经验。   齐良看出了胡香珊的踌躇犹豫,他鼓励道:“说吧!若是得用那便是救了人,若是依然无用,大不了也就是个死。并不会因你而害了他们。”   尚嫣于一旁也道:“阿珊,你有话就说!”   “救治伤员时,就应该有一些基本的救治,如止血、消毒,保持清洁,不在运送途中因颠簸或灰尘造成再次伤害与污染……”胡香珊抿了抿唇,终是大胆的说出了想法,但她也提到了相应的实施困难,道:“但,战事这样吃紧,一时半会……”恐怕没时间来练习,毕竟没有默契,只会让情况更糟糕。   后半句话未说出口,在场的人都已经知道是什么。顿时他们都陷入沉默。   白日的战争喧嚣混杂着痛苦的惨声,使得这夜晚休战期间的静谧显得异常可贵。   可时,没有人的心情是放松的。只有散了架的疲劳。如今又添这么一层担忧,胡香珊定定的望着那旷野上的月亮。月亮胧在云雾之中,看不真切。胡香珊有一股无力感……自己为何不是学医的?自己当初在参与业余医治与义务队时,为何不再多学一些呢?   “二十人一队,共六十人,先练起来如何?”温和但坚定的声音,就这样在静谧之中突兀的响起,但却并不使人感觉受惊,而是一股希望与惊喜扑面而来,李元慎踏着那朦胧模糊的月色,身上银白色铠甲还没有御除,显然是与几个将领刚刚巡视归来,他缓缓走近,道:“需要多久一轮?悉数交由你安排。”   这不是儿戏!   而这六十人,不用多说,人人都知晓不可能上战场拼杀的那些兵卒。   那就……唯有守大营的,朝廷与成靖侯府专门为李元慎备下的亲兵。   程昭简直是想阻止,但他不敢。   他知晓,自家主子的那份心,尤其是新婚之后,那是一天比一天要陷进去。   齐良目光一闪,但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胡香珊唇角翕翕,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是从内心担忧李元慎的安危,可是如若情势按如此发展下去,伤亡惨重而有何败仗,那李元慎这个监军一样落不着好。而之后又是成靖侯前来支援,落下个烂摊子给他吗!?   而不等她开口,李元慎突然一笑,仿佛知晓了她的挣扎,道:“明日卯正时分,后山校场上。”   “嗯!”胡香珊突然觉得浑身都是劲,既然无法选择,那就顺着他意。她一定要竭尽所能,不辜负他的信任,更不愿意因为她,而给他带来任何伤害。   望着李元慎的背影,及胡香珊坚定的目光与突然昂扬的斗志。   齐良神色复杂。但随即垂头,望着自己的一双手。他缓缓而笑,觉得自己应该更有气度才是。   不能得到她的心,也就没必要得到她的人。   而他,喜欢她,那就做好喜欢她应该做的事罢了。   ――――   前面战场上依旧激烈,而后山的校场,尽管寒冷,但众人却是满脸是汗。紧张而又有秩的救治演练,终于在午正时分大功告成。   尚嫣与胡香珊、还有其余的军医,终于松了一口气,露出了头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很快,这六十人就分为三队替换了救治工作。   而后山校场上,原本运送伤员的三十余人,也忍着疲惫开始了第二轮特训。   如此一来,前后不过五六日,就显现效果。   因救治不妥而死伤的减少,至于伤后恢复存活的人,也明显多了起来。虽然后期高热依旧居高不下,但终究跨过了生死之线,再次活着见到了升起的太阳。   这个消息渐渐传遍整个军队,对于士气也是一种提升。   很快,就是月余过了。   后续兵力也开始渐渐补足,局势一下子发生了显著变化。   但要想胜利,还是不那么有把握。   “这帮子简直就像是牛尾巴后的蝇子,一冲就散,一退就聚!”江义下了战场,虽然再次小胜,但心情显然臊了起来,在主帐的沙盘旁骂道:“缠缠绕绕的像是娘们似的。一点儿也不痛快!”   “拖延兵力,围魏救赵!”李元慎坐在案前,面对江义的焦臊,他一点儿也不受影响,平静道:“此次能够顷尽国力,无非一场豪堵,若是嘉裕关那儿守不住,那他们便可借机占据此地数个城池!划得来!”   提到嘉裕关,江义的浮臊小了一点,他缓了缓声,道:“听闻那张家的小子不错,屡立军功,如今提拔为总旗了。如若大捷,游击将军是跑不了的。”   张家的小子就是张二牛。   江义对他还是有欣赏之意的。   不过,可能是胡香珊的缘故,李元慎对张二牛一直不咸不淡,每每提到总是沉默以对。但其实,程昭与江义都晓得,先前自家主子特意写了信,让从大同调到嘉裕关将功赎罪的主将武同合给予重用。   果然,这一次依然不例外。   程昭瞄了眼一脸尴尬的江义,悄悄瞪了瞪他。   而正在这时,一身靛蓝色素面窄袖衣袍的胡香珊带着药童禀报入帐。   江义告退。   程昭与药童随立一旁。   因担忧李元慎的旧疾,每两日齐良依然坚持让他服用龙虎山现配的药膳,这些时日都是胡香珊亲自来,如此就更便利的指导程昭,给他作一些基础的‘按摩’。   这让胡香珊心中极是担忧,毕竟战场上是没有什么夫妻之说的。两人根本分住不同的营帐。   当然,担忧之余,她却是对李元慎越来越有信心。   要不是亲眼所见李元慎的谋略,配合着江义的勇猛、程昭的后防而常常胜仗,使得原本并不服气、甚至还要看笑话的将领们俯首帖耳,她都会误以为李元慎是来享福不是来打仗的。   “齐良这几次可是让你来得勤!”李元慎唇角一直翘着,他很愉悦的看到齐良的放弃。不然,以他的古怪脾气,这每两日配药是不会让胡香珊前来的。李元慎与胡香珊分帐而栖,其实就是因齐良的‘大义凛然’的谏言。   其实他们已经是夫妻了,但齐良也不晓得哪根筋又搭住了,对他就像是防贼似的,之前十来日,都是尽量不让胡香珊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想到这里,李元慎就凑过去,在胡香珊耳旁轻轻碰了碰,轻声道:“这些时日,可有想我?”   胡香珊脸色发烫!哪有不想的呢!?不但想,而且还担心!怕他身子受不住这样的殚精竭虑!每两日的药膳,齐良在制做的时候,她都要在一旁好好的照看着、仔细的学着!   李元慎目不转睛的望着脸红到耳根的胡香珊,唇角翘的更明显了。   直到胡香珊红着脸依依不舍的离开,程昭没忍住道:“齐良那小子,分明就是故意的!”故意借机将胡香珊留在身旁。虽说看得着却碰不得!但凭什么呀!这不是让他得逞了给自家主子添堵吗!?   “暂且先随他再望梅止渴几日吧!”李元慎笑的有些冷,道:“过不久,他也要成亲了!”   程昭这才想起,先前让他传出去的几封信函,其中有一封大红色便是发给巨鹿那边首肯的。想来,那边应该差不多替齐良订好人家了!   第89章 征战   成靖侯的援军之中,他先差遣了骑射人马三万精锐之师先行抵达,差不离只用了二十几日。   又过了些时日,后续的步军也抵达了战场。   待悉数抵达之后,所有人马都筋疲力竭,原也做好了死战恶战的应对,却没想这儿的战事虽然激烈,却也没有他们所想像的那样惨烈。   “黑了!壮了!”成靖侯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李元慎,满怀欣慰的轻声道:“都说是虎父无犬子,要我看啊!那就是青出于蓝胜于蓝!若当初……”若当初先废帝也有他儿子这番精力谋算,也不会落入那种惨地。   不过后一句话不便详说罢了!抿了抿唇,一切尽在不言中!   成靖侯重重的拍了拍李元慎的肩……最后道:“好!好!”   “父亲言好还过早!”李元慎任由成靖侯感慨完后,唇角淡淡一笑道:“待功成之后,定然少不得重新挂帅!”   成靖侯能重新掌兵权,就意味着李元慎先前做的一切已经让皇爷消除了大半的戒心。甚至也做好了重新启用成靖侯府的准备。   故尔,若是这一战能立了军功,那么依着成靖侯之前年轻时的勇猛战绩,将不再只是挂着虚职的侯爵。   “圣恩难定!我有生之年,也无非是对得起自己这个良心罢了!”成靖侯那厚厚手掌转而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虽然嘴里说的豁达,其实他那个激动的模样,就已经让人瞧出他的期待是什么!   “男儿当志在四方!父亲决不是那等甘心闲赋之人!”李元慎转尔坐至一旁,道出了成靖侯的真心之想,道:“此番出战,期盼了二十几余年的您,有几日是睡好了的?”   “臭小子!我这还不是担忧你!?”成靖侯不由老脸通红,笑骂道:“要不然,能如此不管不顾的兵马劳顿?”   快马加鞭也要月余,全程只用了二十几日,并且还将人马拆开,虽然看上去极好。其实这等兵卒前来,若是战况不好,无非就是大半送死的局面。   李元慎不想在此与成靖侯继续谈论这个话题,点到为止便罢!他顿了顿说出自己的要求道:“在外您是主将,我是参军!但我希望……”   “都听你的!听你的!我知晓你是诸葛在世!”成靖侯连忙凑近李元慎,这好在营帐中无外人,门口守着的也就是程昭,他才这么没有忌讳舔着脸上前,道:“只要你谋算恰当,不阻我外出对阵迎战……我就都听你的!”   这就是憋狠了,一旦给个出口,那可不是撒丫子欢快着吗!?   李元慎能理解成靖侯这等沙场老将,不由无奈的摇了摇头后,在成靖侯期盼与忐忑的眼神注视下,道:“您是主将,不可轻易出阵对敌……”眼见成靖侯就要变脸不干,他继续道:“不过,莫一切妥当,由主将出战壮威也是行得通的。”   “这就对!这就对嘛!哈哈!”成靖侯老怀甚慰,大声笑了几声之后,脸露久违的武将憨莽,似是咬牙切齿对着帐外道:“你们这帮蛮崽子,你爷爷我忍了你们这么多年,这一次出山不将你们的可汗给绑回来,你爷爷我还就不走了!”   ------   战事之况无论捷报还是失利,说说就那么几句,但胶着起来那也要几个月的光景。何况这一次那是鞳子大举进攻,又有其它部落与边境之处的小国乘火打劫,使得这其中的艰辛自然更是加了几倍。   但不管如何,大启朝将才不少,尤其是西北与辽东这两条战线上。因着战事,李元慎是谁也没料到而横空出世的智多星,且还因他筹谋得当,几场不大不小的战役,生生又发掘与历练出了几个将才新秀。   月色无边,微风吹来,隐隐带着暖意。   初春即将来到,边境处的战事这才稳定了下来。   捷报频频,无论是嘉裕关抵卸外敌、北边抗击北漠还是辽东抵抗金蛮,都将入侵及扰边者打退百里、千里。尤其是对战鞳子,据战报传来,大启朝将士甚至直捣黄龙,若不是因战线太长,后备补己不足,不足以再次深入腹地,不然,能将鞳子的老巢给直接掀了。   不过,嘉裕关、北漠与辽东三地大捷,足以威慑周边各个蠢蠢欲动的蛮夷,他们溃不成军后如潮水般撒去的同时,各自力量也削减不少。如此算来,没个十年左右,是极难恢复元气的。   皇爷大喜,众人跟着也觉头顶上的那一大片阴霾全消,整个京城里上上下下一片喜气洋洋.   论功行赏的诣意经由内阁之后传了下去,尤其是成靖侯府,受封最厚。另外,疆场上拼杀出来的新将们,也渐渐入了众人眼里。   ------   当众人回到京城之后,个个都觉得离开一年,就像是过了十年似的。尤其是场景转换,想想当初的战场之况,再看燕京的繁华……她不由感慨万千,觉得那就是两个世界!   真心愿这世间永远和平!   “阿珊,太孙妃娘娘急急宣诏你我进宫,你觉得是为何?”尚嫣与胡香珊一大早就被宫里来的人宣诏,如今匆匆赶来候着外间,尚嫣不由开口低声道。   “想是得知我们归来,关切我们这一路上可还好。”胡香珊其实也是一路思索,如今瞧这阵仗,她大致能猜得缘由,眼神掠过尚嫣的腹部用以暗示,嘴里却是道。   尚嫣自是接收到了胡香珊的暗示,她连忙端正坐好,脸上笑的也得体起来。静静的候着。   直到来了宫人领了她们往方嫣惠所住的内殿行去,又由她贴身的宫人领着进入内室,尚嫣这才松了口气。   “娘娘面色红润,想必定然是极为适应宫中生活。”胡香珊直到方嫣惠将宫人嬷嬷都挥退,这才对着她那突起的腹部,笑着意味深长道。   方嫣惠确实是个可造之材!她临走之前的几番相授,能让她融会贯通、运用到如今这个模样,着实也是极不容易的了。   “你就快别取笑我了!”方嫣惠上前拉着胡香珊的手,亲自招呼她与尚嫣坐下之后,笑的依然有些苦涩道:“如今……   我这儿说话是暂且放了心,不用担忧着一言一行都被传了出去!可这日子,却也没好到哪儿!”边说边将视线投向窗外。   顺着她的视线,胡香珊瞧见那儿花园处隐隐有几个宫妆女子,再往凉亭处望去,也有一两个在那儿休憩。   一年过去,太孙嫔、太孙才人们都进了宫,且太孙妃也怀了孕,身为皇太孙的朱正宣,自然是要临幸其她妃妾的。   宫里的生活就是这样!   胡香珊不由生出几许感慨,但事情已经如此,无论开心愉悦与否,都无从更改。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熬着。   运气好,也就是熬个皇太后。哪怕身为皇后,都是危险的。   更何况,是从太孙妃熬起……   不过,各人有各人的选择!   方嫣惠收回视线,打起精神,笑道:“皇爷与母妃也都极为关心我这一胎,故尔,我听闻你们归来,那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娘娘放心!”胡香珊故意瞧了一眼尚嫣,随后打趣道:“我这个师姐,出外历练前就与我放言接生就如接小马崽似的,如今历练归来,那医术精进,只怕是娘娘连着生几胎,都感觉不到痛呢!”   “那敢情好!”方嫣惠本就性子爽利,如今在这宫里更是知情知趣,不管真假,她也先跟着凑趣一番道:“我这一胎啊!就指着你们相助呢!”   “宫里有太医呢!哪轮得到我呢!”尚嫣对医术极为痴迷,尤其是妇产之科,她没有所谓的羞涩,口中只是略略谦虚了一句,就道:“不过,若真是遇到了难处,娘娘尽管来寻我便是!”   “不过,若真到了那情况,娘娘可要做好肚腹上挨一刀的准备。”胡香珊却要为尚嫣留一手,毕交医患纠纷一旦闹出来,伤了她们三人的交情倒也罢了,弄个不好牵连性命,要不是看在方嫣惠与自己的交情,及胡香珊自己曾经前一世里难产过,她也不会要淌这一次浑水。故尔敛容正经道:“且,性命生死各半机率!娘娘可要事先想好能否承受,以免届时两难,反而耽搁了救治时辰!”   宫里一直喜欢吉利话,这种不吉不详情况即使大家心中也有担忧,可嘴上从来没人敢说。   故尔,都装作蜗牛,可如今将话摆在台面上,方嫣惠即使心中也有准备,却也不由脸色一阵发白,过了好一阵子,这才勉强重新笑道:“我这身子骨挺好的,想是应该无事!”   这世间,从来遇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娘娘还是未雨绸缪的好!”胡香珊敛了笑容,正经严肃道:“都说女子生育是过鬼门关……”   “我晓得!这些日子也没少进补,更没少走动!”方嫣惠自怀孕后,承恩伯夫人又开始时常进宫,每回也都是嘱咐不少。   见方嫣惠的心情愉悦,整个身段也是正常,不过于丰腴也不瘦弱,便放下以来。与尚嫣一起再陪着方嫣惠说了会话,留下一些补身子的方子后,又大致问了预产的日子,想着稍后出宫就仔细备下应对之策。确保方嫣惠届时母亲孩子皆平安。   就在她们到了内宫探视时辰,意欲离开之际,太孙嫔孙氏与皇太孙朱正宣一同前来探视。   方嫣惠原本听闻朱正宣前来,那张脸上的笑容还未及扩大,便在听闻孙氏陪同之合悉数敛去。   胡香珊对于孙玉兰的手段心中有数,连忙暗自拉了拉方嫣惠的衣袖,小声道:“你莫要着了她的道!” 若是当着朱正宣的面,方嫣惠对孙玉兰流露出半分不妥,那之后还指不定被她借机闹出些什么!   方嫣惠微微点了点头,深吸了口气心示自己明白。   门帘子掀了开来,孙玉兰一改以往的谨小慎微的气息,身上渐渐露出宫中当权贵妇的华贵及少妇的妩媚之感,显然这一年多日子挺滋润。   而朱正宣的面色,黑中微微泛着些青色,那双眼下还隐隐有些发黑,但因着他肤色一直都偏暗,不仔细瞧自是不会发现,当然,即使有医者发现了,估摸也不敢说。   因为,人人心中皆有数那是何缘由!   服用了皇爷所赐的丹药,便会短时精力旺盛,临幸女子次数增多,看似丹药起了生津之效,其实最伤身子。以往是胡香珊这个做妻子的犯傻,总觉得自己要贤惠、有提点夫君责任……什么时都要在朱正宣耳边叨叨,惹了不喜也还罢了,关键却让朱正宣觉得她多事,不如孙氏更贴心懂他。以致于她渐渐被朱正宣烦厌。   这一世,无人提醒他!他要早死随他去!   一番契阔,孙玉兰转过头来对胡香珊笑盈盈的道:“李大奶奶与尚医者归来燕京,途中定然有许多趣事,不晓得我可否留在此处,随意听听呢!?”   谁要说与你听!?   胡香珊不耐烦去应酬她,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微微一笑,四两拨千金道:“哪有什么趣事!都是战场上动骨伤肉之事。臣妇不敢有污娘娘视听!何况是当着太孙妃娘娘肚里的金贵儿。”   如此便堵了孙玉兰要说的她不怕污视听之言!毕竟她再怎么也无法与太孙妃肚里的孩儿相比!   孙玉兰从没料到过胡香珊说话中藏着那样深的涵义,上一次她有所觉,事后想想觉得那是无心之举或碰巧了。可如今看来,这个来自于乡村里的女子,行事说话颇有久在宫里历事之人的风范。   而一旁的朱正宣却是微微浅笑,对于胡香珊的认知,他从在村子里时不就已经有所知晓了吗!?   看来,上一次是装的。这一次才是露出了一些儿爪子!   朱正宣瞄了一眼一旁略有些怔愣的方嫣惠,随后暗自了然,觉得胡香珊是为了她,这才不给孙玉兰面子。端起茶盏不动声色的抿了几口,他正要说话,尚嫣好似脸色极差,而一旁的胡香珊则连忙上前搀扶,而方嫣惠连忙对他恭敬行礼,道:“尚医者车马劳顿,臣妾将她们匆忙召进宫中已然不顾及她们的身子,如今留久了更是不方便她的调养!还请太孙能够允了我使人送她们出宫。”   朱正宣垂下了眸子,掩饰对方嫣惠的不耐!   孙玉兰心中冷笑,不动声色的于一旁道:“尚医者没休整好便进宫,确实亏了身子!不过既然已经进宫,都说医者不自医,不如就收拾了偏殿让太医给尚医者好好瞧瞧!”   “正合我意!”朱正宣难得不讲究面子与礼仪,他板着脸望向方嫣惠道:“太孙妃这儿想必是舒适的,既然宣了人进宫,哪有照顾不周的道理!?”   这是言下之意有些责备她这个太孙妃了!   胡香珊离尚嫣较近,能够瞧见尚嫣扶着额头的手微微一僵,再见她的脸色有些尴尬,便知尚嫣后悔自己弄巧成拙!当然,这种情形,她与尚嫣都一同担忧方嫣惠的处境。   于是胡香珊道:“这还要多谢太孙妃娘娘赏赐的人参与灵芝,我等自西宁卫处归了京城,手中药材悉数用尽,若不是娘娘先前里的赏赐,与今日方才赐下的燕窝,恐怕尚医者与我都要损毁了康健!”说着,她又向方嫣惠与朱正宣行了大礼道:“方才娘娘还说道,这药材是太孙因娘娘怀孕特意赐下的,臣妇感激不尽、过意不去之下,又与娘娘多讨论了些生育之法。虽然都是些内宅妇人些的小恩小惠,但其间也能瞧出太孙重视大启栋梁之心,所谓爱屋及乌,我等拖了夫君之福,更是拖了太孙之福!臣妇无以言表心中感激,请受臣妇一礼!”说完,一咬牙,几乎半跪在地!   朱正宣一直默默听着胡香珊所言。   这字字肺腑,确实让他听着心中舒坦极了!   但他自以为也是了解胡香珊的性子,这等用意……朱正宣又瞥了眼方嫣惠……   不由心中暗自叹息!罢了!既然胡香珊这么担忧自己怠慢太孙妃,那就顺了她的心意吧!   于是他对着方嫣惠,难得和蔼的笑道:“都说家有贤妻如有一宝,如今这宫里有了太孙妃,确实令人省心不少!”这就是肯定了方嫣惠的贤内助的定位了。而今日有了他的认可,之后的日子里,那所谓的妇德中居首位的‘贤’,便真正成为太孙妃的标签了!   ---   出了宫后,胡香珊与尚嫣算着再有个把月就到了方嫣惠的预产期。   正准备着,但仅仅过了十几日,就见宫里来了内侍急匆匆的来传话,说是方嫣惠要生了。   早产!   胡香珊想着自己当初因着朱正宣的疏离,日日夜夜抑郁,之后又因着孙玉兰得了风寒,带下淋漓不尽,而被朱正宣指责自己太孙妃做的不尽心!这才导致了神情恍惚,不小心踏门槛时没站稳,这才导致了……   而如今……方嫣惠进了宫,难道……她也会遭遇相同的命运吗!?   要知道,她当初废皇后那一世,孩子生下来身子不好,而她则自此不能再生育了!   想起这个,她不由闭了闭眼,随后睁眼之后,眼中寒芒绽现,道:“师姐!唤上师兄,随后带上我们先头里备下的……我们进宫!”不管如何,都不能让孙玉兰的阴谋得逞!   第90章 与共   掖镇旁边还有甘城、及阳城等几个,都算是西北地临近鞳子、瓦剌等交际的边陲之地。随着冬日的脚步渐渐临近,这儿的日子着实难过。   无论出于仁善的救死扶伤大义,还是对于他们医术的精进,都是他们多加停留的理由。   到了深冬,眼见大雪一场一场的下。李元慎着人分别往不同的几个方向送了书信。   而胡香珊则跟着齐良与尚嫣身后做着助手,一边观摩他们行医,一边提一些自己曾经的一些现代医学常识总结。   这等结合在一起,莫说胡香珊其实不是医学专业,但她的一些现代经历过时代筛选的经验,对于齐良与尚嫣也是极有帮助的。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当地三城的几个城守早受了李元慎的书信,又见他们几人确实一心只在行医救人上,便也纷纷予以方便。至于药铺子见他们并非功利,又因城守特意的关照,他们也不曾为难,故尔,真正得到实惠与生活改善的就是百姓们。   当一切都很顺利,大家几乎都要从战争之后的伤痛中渐渐恢复之时,那造成这三城镇痛苦的根源再次袭来。   又值一年新春在际,突闻战事一触即发!   “阿珊,你可愿意与我们一起做随军医者?”尚嫣一边理包袱一边欲言用止,在胡香珊的追问之下,尚嫣这才神色沉重,又有些心虚的道:“阿良不让我寻你,怕你出事!但……我瞧你不是那种贪生怕死之辈!你与我们一同前去,不但能有长进,至关重要的是,你往往有些临时的法子,能助到我们救更多的人!”   “好!我与你们同行!”胡香珊这几日早看出了端倪,尤其是见尚嫣打理包袱,她就特意过来不动声色的相诱尚嫣说实话,如今见她这样肯定自己,不由笑着点头爽快回道。   “真的!”尚嫣先是惊喜,随后又有些为难,道:“你可否做得了自己的主?”   如今胡香珊已经嫁了人,何况又是成靖侯府的少奶奶,算是贵妇人了吧!   跟着他们龙虎山一路风尘仆仆倒也罢了,临了还要跟着他们一起冒险,即使师父知晓,恐怕也是不愿意的。怪就怪自己说话不经大脑,心里又憋不住事!   “算了!你要不就在后方帮我们制一些药材!若是真遇上难事,我们差使人来与你相询便是!”尚嫣后悔了一会儿,改了口道。   胡香珊就知晓尚嫣是这种性格!   她刚要开口,身后却是响起了李元慎的声音道:“她不但做得了自己的主,还能做我的主!我与你们一同前去!”   “啊!?”两人同时回头,惊讶过后,尚嫣道:“你若放得下心,阿珊与我们前去便罢!你……就莫要去了!”   这么明显的拒绝,是嫌弃李元慎会拖累他们吗!?   李元慎闻言不由敛容,却是唇角微微一抽。   眼见三人表情各异,尚嫣有一种被人察探到心中真实想法的感觉,不自禁的有些脸红。   对于李元慎来说,龙虎山素来与他打交道是医治病患,除了尚善子与齐良,尚嫣的眼里,李元慎无非就是个恢复了康健的男子,虽然也晓得他本事不小。但上战场……应是派不上什么大用处的吧!?   尚嫣脸上的狐疑不经意的流露出来,这使得自从大婚后,在面对除胡香珊之外的人前,李元慎脸上好不容易聚积的笑意,顷刻间又回复到了从前的面无表情。   ---   最终李元慎还是去了。   因为战事不小,此次鞳子因上次失利而选出了新的可汗,大概今年收成又不好,加之新可汗急需要一血前耻才能巩固地位,故尔此次纠集了十几个部落的兵马,分别从进攻宣府,及此处。瞧那架势,大有要将此处三城镇统统拿下。   皇爷当即下了一道圣诣,成靖侯爷被派领大军二十万前来支援,而算了行程,从燕京到此处,哪怕日夜兼程也要一个月的光景。   这儿的城镇男丁本就少,又缺衣少药,如今大雪,莫说鞳子不好过,大启又如何好过的了!?   撑到月余后大军抵达,也着实是难事。   “你被委任监军,之前从未与此处总兵、都督们一同上过战场,到时恶战一来,定然也不好相融!”监军大多数是由太监任,如今却让李元慎出任,想起先前让李元慎和太监一起寻秀女之事,胡香珊不由埋怨起当今皇爷……人后多少有些担忧,她私下里对李元慎道:“总归是有知府,你也莫要非要参与……”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直眼睛亮晶晶的李元慎用口唇堵住了。胡香珊挣扎无用,两人来回用了些力,就一起倒到了那张临窗大坑上!等到日暮时分,胡香珊连吃饭都没力气,莫要说再与李元慎说什么话了。   ------   战争是很残酷的。   胡香珊的意识里早就有此认知,这段时日她跟着做随军军医时,也有过心理准备。   但真正亲临,那死尸遍野的凄凉惨景,依然让她震撼到有些无法承受。   要不是本身性格坚韧,恐怕是支撑不住的。   齐良身为男儿,生于巨鹿齐氏一族,自小便接触那等阴暗,待渐渐长成,不但拜师龙虎山加在外游历历练,见多识广的人,也是收起嘻笑神色,天天忙碌与紧绷的脸色。   至于尚嫣,在起初的呕吐之后,便惨白着一张脸,与胡香珊两人,互相扶持着,开始辅助齐良与其他军医们。   “这样不行!”望着凌乱不堪的救护与脏污的救治现场,胡香珊哪怕不是医护人员出身,但她的理念告诉她,这样下去不行,于是她在晚间短暂休息时,对齐良与尚嫣正色道:“战场上的医治,几乎皆是断肢残臂的皮肉伤,纵然接骨割内缝合,也难免后续的脏污而有症状致死!”   这一点,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更不是第一次谈到过。   齐良拧着眉,望着一旁的药炉,沉吟半响道:“你有何想法?”   他话音一落,一旁的尚嫣就接口,语气沉重道:“这几日高热不退的伤兵已然增多,可是……我们龙虎山上制作的新药也都用上了。情况比以往好太多,但……依然有许多是预料之外且抬过来,就来不及的……”   胡香珊舔了舔干裂的唇,其实她也有些忐忑不安,面对这个时代的最高医疗人员,她一个从来不曾学医的,是不是有些班门弄斧了呢!?   可是,她确实有先进的演习经验。   齐良看出了胡香珊的踌躇犹豫,他鼓励道:“说吧!若是得用那便是救了人,若是依然无用,大不了也就是个死。并不会因你而害了他们。”   尚嫣于一旁也道:“阿珊,你有话就说!”   “救治伤员时,就应该有一些基本的救治,如止血、消毒,保持清洁,不在运送途中因颠簸或灰尘造成再次伤害与污染……”胡香珊抿了抿唇,终是大胆的说出了想法,但她也提到了相应的实施困难,道:“但,战事这样吃紧,一时半会……”恐怕没时间来练习,毕竟没有默契,只会让情况更糟糕。   后半句话未说出口,在场的人都已经知道是什么。顿时他们都陷入沉默。   白日的战争喧嚣混杂着痛苦的惨声,使得这夜晚休战期间的静谧显得异常可贵。   可时,没有人的心情是放松的。只有散了架的疲劳。如今又添这么一层担忧,胡香珊定定的望着那旷野上的月亮。月亮胧在云雾之中,看不真切。胡香珊有一股无力感……自己为何不是学医的?自己当初在参与业余医治与义务队时,为何不再多学一些呢?   “二十人一队,共六十人,先练起来如何?”温和但坚定的声音,就这样在静谧之中突兀的响起,但却并不使人感觉受惊,而是一股希望与惊喜扑面而来,李元慎踏着那朦胧模糊的月色,身上银白色铠甲还没有御除,显然是与几个将领刚刚巡视归来,他缓缓走近,道:“需要多久一轮?悉数交由你安排。”   这不是儿戏!   而这六十人,不用多说,人人都知晓不可能上战场拼杀的那些兵卒。   那就……唯有守大营的,朝廷与成靖侯府专门为李元慎备下的亲兵。   程昭简直是想阻止,但他不敢。   他知晓,自家主子的那份心,尤其是新婚之后,那是一天比一天要陷进去。   齐良目光一闪,但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胡香珊唇角翕翕,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是从内心担忧李元慎的安危,可是如若情势按如此发展下去,伤亡惨重而有何败仗,那李元慎这个监军一样落不着好。而之后又是成靖侯前来支援,落下个烂摊子给他吗!?   而不等她开口,李元慎突然一笑,仿佛知晓了她的挣扎,道:“明日卯正时分,后山校场上。”   “嗯!”胡香珊突然觉得浑身都是劲,既然无法选择,那就顺着他意。她一定要竭尽所能,不辜负他的信任,更不愿意因为她,而给他带来任何伤害。   望着李元慎的背影,及胡香珊坚定的目光与突然昂扬的斗志。   齐良神色复杂。但随即垂头,望着自己的一双手。他缓缓而笑,觉得自己应该更有气度才是。   不能得到她的心,也就没必要得到她的人。   而他,喜欢她,那就做好喜欢她应该做的事罢了。   ――――   前面战场上依旧激烈,而后山的校场,尽管寒冷,但众人却是满脸是汗。紧张而又有秩的救治演练,终于在午正时分大功告成。   尚嫣与胡香珊、还有其余的军医,终于松了一口气,露出了头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很快,这六十人就分为三队替换了救治工作。   而后山校场上,原本运送伤员的三十余人,也忍着疲惫开始了第二轮特训。   如此一来,前后不过五六日,就显现效果。   因救治不妥而死伤的减少,至于伤后恢复存活的人,也明显多了起来。虽然后期高热依旧居高不下,但终究跨过了生死之线,再次活着见到了升起的太阳。   这个消息渐渐传遍整个军队,对于士气也是一种提升。   很快,就是月余过了。   后续兵力也开始渐渐补足,局势一下子发生了显著变化。   但要想胜利,还是不那么有把握。   “这帮子简直就像是牛尾巴后的蝇子,一冲就散,一退就聚!”江义下了战场,虽然再次小胜,但心情显然臊了起来,在主帐的沙盘旁骂道:“缠缠绕绕的像是娘们似的。一点儿也不痛快!”   “拖延兵力,围魏救赵!”李元慎坐在案前,面对江义的焦臊,他一点儿也不受影响,平静道:“此次能够顷尽国力,无非一场豪堵,若是嘉裕关那儿守不住,那他们便可借机占据此地数个城池!划得来!”   提到嘉裕关,江义的浮臊小了一点,他缓了缓声,道:“听闻那张家的小子不错,屡立军功,如今提拔为总旗了。如若大捷,游击将军是跑不了的。”   张家的小子就是张二牛。   江义对他还是有欣赏之意的。   不过,可能是胡香珊的缘故,李元慎对张二牛一直不咸不淡,每每提到总是沉默以对。但其实,程昭与江义都晓得,先前自家主子特意写了信,让从大同调到嘉裕关将功赎罪的主将武同合给予重用。   果然,这一次依然不例外。   程昭瞄了眼一脸尴尬的江义,悄悄瞪了瞪他。   而正在这时,一身靛蓝色素面窄袖衣袍的胡香珊带着药童禀报入帐。   江义告退。   程昭与药童随立一旁。   因担忧李元慎的旧疾,每两日齐良依然坚持让他服用龙虎山现配的药膳,这些时日都是胡香珊亲自来,如此就更便利的指导程昭,给他作一些基础的‘按摩’。   这让胡香珊心中极是担忧,毕竟战场上是没有什么夫妻之说的。两人根本分住不同的营帐。   当然,担忧之余,她却是对李元慎越来越有信心。   要不是亲眼所见李元慎的谋略,配合着江义的勇猛、程昭的后防而常常胜仗,使得原本并不服气、甚至还要看笑话的将领们俯首帖耳,她都会误以为李元慎是来享福不是来打仗的。   “齐良这几次可是让你来得勤!”李元慎唇角一直翘着,他很愉悦的看到齐良的放弃。不然,以他的古怪脾气,这每两日配药是不会让胡香珊前来的。李元慎与胡香珊分帐而栖,其实就是因齐良的‘大义凛然’的谏言。   其实他们已经是夫妻了,但齐良也不晓得哪根筋又搭住了,对他就像是防贼似的,之前十来日,都是尽量不让胡香珊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想到这里,李元慎就凑过去,在胡香珊耳旁轻轻碰了碰,轻声道:“这些时日,可有想我?”   胡香珊脸色发烫!哪有不想的呢!?不但想,而且还担心!怕他身子受不住这样的殚精竭虑!每两日的药膳,齐良在制做的时候,她都要在一旁好好的照看着、仔细的学着!   李元慎目不转睛的望着脸红到耳根的胡香珊,唇角翘的更明显了。   真到胡香珊红着脸依依不舍的离开,程昭没忍住道:“齐良那小子,分明就是故意的!”故意借机将胡香珊留在身旁。虽说看得着却碰不得!但凭什么呀!这不是让他得逞了给自家主子添堵吗!?   “暂且先随他再望梅止渴几日吧!”李元慎笑的有些冷,道:“过不久,他也要成亲了!”   程昭这才想起,先前让他传出去的几封信函,其中有一封大红色便是发给巨鹿那边首肯的。想来,那边应该差不多替齐良订好人家了!   第91章 降生   杨琦来到李元慎处时,他正斜斜的、极为放松的坐在窗榻旁看着院中忙碌如小蜜蜂的胡香珊。   整个院子里几乎都是药材散发出的气味,好在这儿不是他们起居做卧之地。   李元慎抿了口茶水,唇角散发出一丝浅浅的满足笑容。   故尔,当管家前来禀报时,素来不会动什么心绪的他,尽然觉得有丝被打扰的不愉。   当然,更不愉的还在后头……   事后,李元慎常常在想,若是当初拒见杨琦,也许他们就不会再次离开燕京,而他的孩儿可能也会提早一年来到这个世上。   -――   宫里皇爷拿起李元慎上书请辞正五品的郎中之职,理由就仅仅一个,那就是要陪着胡香珊再次离开燕京。   “身为男子,整日不思进取!这是要生生毁在一个女子手上?”皇爷气愤之余,恨不得将奏章扔砸到地上,恨铁不成钢的道:“上次请辞世子之位,便是因此,好不易得来个实权之位,却依然要因……”   王贵妃于一旁,好言相劝。   可心理却是另有一番感慨。   在掖城的那一战,不管李元慎出了多少力,但算起来,所有的功勋之中,就数他获得最少。   这其中当然是因为成靖侯府得了重赏,许多好处都落到了成靖侯新封世子身上,故尔不便再给李元慎高官贵爵,但若说皇爷依然没减少他的戒心,那也是不可能的。   “获得实权便不能自由离任,若皇爷真的有心,不如给个正四品的勋位。”王贵妃于一旁开解的劝道。   “哼!”皇爷眼风冷冷的一扫王贵妃道:“你倒是知晓疼他!”   “皇爷也晓得我一直无子。那孩子自小体弱,幼时常来宫中,都是妾身带着他!”王贵妃笑的温婉,应答自如道:“我也是个破败身子,这心心相惜之下,倒也是将他当成自家子侄般的疼爱。且又蒙皇爷看重,臣妾更是要多关照几分才是!”   成靖侯曾也是一员猛将。初初降了自己,心里并不是不起疑的。为了巩固战后夺位各方朝政,他这才打着照顾治疗之名,将成靖侯的长子接进宫中,美其名曰可让太医就近医治,实则也是防成靖侯临时又反。   “既有这一段缘份,也是他的造化!”皇爷怒气渐消,随后道:“那就下诣给他个头衔,省得他落的个白身,倒叫世人低看于他!”   还算有些良心!   王贵妃笑着躬身道:“那我就先替他谢谢皇爷的恩宠了!”   “见你如此护着!我看哪!像是真将他放在了自家小辈上疼了。”皇爷也觉舒畅许多,调侃起了王贵妃道。   王贵妃自故笑笑又是一番谢恩的话,待退下去后,她沿着宫中小径,缓缓的行走着。她的眼神望着那高耸在那儿、仿佛矗立百年光景的老树,不由有些飘乎!思绪瞬间像是回到了从前……那个时候,她也是个懵懂少女,想着与夫君白首齐眉……儿孙满堂……   而如今,自己一路走来如履薄冰,如今虽然情有所转,可还是天天神经紧绷的过着日子……兴许哪天皇爷走了,她也要与这个牢笼永别了!   那个初初进宫,睁着一双黑白纯净大眼望着她……在夜半时分,因着病痛而剧烈喘息,每每都让人以为下一口气就喘不上来的孩子,她还记得这孩子抱着她喊娘……她当初还在想,有她这么大年纪的阿娘吗!?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起了皱纹的脸……露出一个笑意……如今……这孩子如今渐渐康健,还娶了妻室……   他能干,但身子弱,皇爷不愿弃他,但却一直戒备着成靖侯府。   他身子渐渐康健了,皇爷虽然嘴上不说,却在戒备之余又隐有威压。好在先废帝的那些残余的忠者,差点将他送了命,这才没让皇爷动了杀成靖侯府之心。   好在如今他又是个只晓得抱着妻子过日子的‘没出息’男子,皇爷嘴上怒骂,心里还指不定如何松了口气呢!   至于成靖侯府的新封世子,如今年岁尚小……如此……还有几年安生日子可过。   ―――   一别燕京又是大半年,等自湖广两地解了温疫之危归来,正逢皇爷身子不好。   他们一行人进了宫,本是为了谢恩受赏,却正好合着太医一起为皇爷诊治。   皇爷的头痛病越来越重,一旦狂臊起来,身边服侍的直接上脚踹死的都有。   胡香珊见着他脸色青灰,眉头处那块肉几乎都要被掐掉似的,不由也替他疼!   想到自己废后那世,虽然是由这老人的一声令下这才将自己送到了太孙妃之位,但走到后面的悲剧,却不仅仅是因为进了宫。而且,当初这老人也算是对她有些慈和,她内心感叹,想了想不管如何,他不犯病时,至少不会有那么多无妄之人送命。   而且,算算日子……离他驾崩也不远了。   “师兄,将药给皇爷用吧!”虽然还不够好,但至少能缓解许多,宫殿外的廊柱旁,她低声对齐良道。   齐良凝目望着她,最终还是颔首。   止痛药下去两刻钟,皇爷便感舒适许多。   头痛病症缓解,心情也自然是愉悦了一些,对于赏赐也就更加大方,且少了许多芥蒂。而且还因此爱屋及乌的赏了太孙妃方嫣惠。   这使得日子因太孙嫔怀孕而有些不太好过的方嫣惠,渐渐境况又好上许多。   ―――   只是方嫣惠对孙玉兰的怨恨却是与日俱增。   这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其实都是交互的。如果在方嫣惠生完长女,孙玉兰怀上身孕之后,两人互相哪所不搭理也就罢了。偏偏孙玉兰借着有孕在身,面上说着感激她这个太孙妃无微不至的关怀,私下里不晓得做了哪些小动作,使得皇太孙隔三差五的就要摆冷脸给太孙妃看。   方嫣惠虽然为人还算温和,但却不是个只晓得委屈求全的性子。且她也算聪慧,入宫两年间,也渐渐学会了宫中的那些个明里暗里的规则。   几番下来,她对于孙玉兰有孕之事,不但存了疑心,而且还真的生出了要管一管的心思。   九月,秋高气爽!   太孙嫔处发动了,但当天晚上,却是一尸两命!当然,对外只说是难产,大人无恙,孩子死了!   皇太孙一怒之下,就下令将太医拉出去砍了。更是叫嚷着要废太孙妃方嫣惠。   一时间,宫里闹哄哄的。   等胡香珊听闻消息,已经是十余日之后了。   她惊讶之余,也是有所了然。   ―――   胡香珊与尚嫣被太子妃张氏叫进了宫。   张氏躺在了榻上,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岁,一旁侍疾了几日的方嫣惠更是憔悴不堪。见着了胡香珊之后,欲言又止。   胡香珊还是第一次在张氏清醒时,面对面的与她相交。   此时再见这一张曾经是她后半生唯一依靠的熟悉面容,一股热流直往眼眶中涌去。   方嫣惠与尚嫣都有些惊讶于她的反应。   张氏也是微愕,随后笑着招呼她过来,左瞧右瞧,想到这个姑娘曾经也入了选,要不是自己将她划去,恐怕如今也是她的儿媳之一,于是和蔼道:“缘何眼中含泪?可是有何伤心事?”   “臣妇无状,还请恕罪!”胡香珊眨了眨眼,将自己心底里本能涌上的酸意逼了回去,声音和缓平稳道:“臣妇只觉太子妃娘娘尊荣华贵,却也是一片慈母之心,着实令人瞧着心中感念!”   只那一句,身为长久在宫里生存的太子妃就听出了其中之义。   哎!这正说中了张氏的心事!   她自己不得太子的宠,也就只生育了一个儿子,好在得老天眷顾,这儿子得了皇爷的青眼,被封皇太孙。但她的夫君太子并不喜她,整日里只宠郭嫔,郭嫔又育有三个儿子。   本就艰难的日子,只盼着含饴弄孙,好歹皇太孙子嗣茂盛一些。也能让自己这一支稳当一点。   却奈何……到头来……倒是被一个从来不曾怎么好好说话的女子怜惜了她的疲倦与心思,真是各种情绪涌上心田。   给太子妃开得些药,尚嫣又在内室与她身旁的嬷嬷一起说着平日里的养生注意点。   方嫣惠与胡香珊一同站在外面花园处。这才有了机会搭话,显然方嫣惠内心充满着倾诉欲,显然是憋久了。   “你可知那边的……尽然想着偷宫人子……太孙尽然事先就知晓,还瞒着……”方嫣惠一把拉住胡香珊,眼中露着鄙夷与惊恐,还有深深的怨,道:“如今她竹篮打水一场空,倒是让太孙怨上了我!你说,这世间怎地会有这等毒妇!”   “你且轻声!”胡香珊顺着方嫣惠的力道,一边低声劝阻她,一边拉着她往共园的凉亭处走去,那儿四处开阔,说些什么倒是不怕有人听壁角,但也架不住太大声。   “你可知,她那身子本就亏空!却偏偏不肯信人!”方嫣惠深吸一口气,又道:“弄得自己沉疾不得痊愈,还因那些阴私事,害了宫人,又害了那个孩子!”   曾经那宫人确实死了,但孩子却是安然无事。怎么这一世就变了!?胡香珊不禁疑惑的问道:“怎么就会害了孩子?”   提到这一事,虽然隔了几日,但方嫣惠脸色还是微微一变,随即露出愧疚之色,喃喃道:“她算盘倒是打得响,可我怎么就能放任!?”   “你去闯宫了?”胡香珊有些不可思议,道。   方嫣惠点了点头。   怪道呢!   “慌乱之下,那边的对代孕之宫人下手早了些,孩子卡在母亲□□没出来!生生憋死了!”方嫣惠有些难过,但她说着说着又露出愤懑来,道:“明明是她为人阴险,可太孙却将这悉数之错,就怪在我的头上。若没有母妃,恐怕我已然被关到冷宫处。”   只要皇爷在一天,朱正宣就不会真正对方嫣惠这个太孙妃下重手。   但皇爷的寿元,也就这些时日了,方嫣惠的日子,恐怕真的只能靠太子妃了。   而如今的情境,正如曾经的那一世轨迹,将来在这宫里,恐怕只有张氏是个明白人。虽然她这妻妾之争的源头是张家。   “不会!莫慌!今后,你多多侍奉太子妃娘娘!”胡香珊觉得自己的劝说有些苍白无力,但望着神色惶惶与怨色重重交织的方嫣惠,她真的也只能说这些话。   因为,也只有这样做,才是现下里最好的选择。   ---   秋去冬来!   大婚之后便外出征战随军,好不容易归来燕京,没歇息多久,又出发至湖广两地救灾防疫。   这两年有余的时光,基本都耗费在外,极少像如今这样,终于感觉安定了不少。   晚间,那烛光晕染的朦胧之下,胡香珊那红润的面色,充满了无边的□□,如墨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圆润的肩膀露在锦被之外,诱的李元慎红唇一寸一寸的舍不得离开。   不知浑身反复黏腻多少次,只觉窗外一道光渐渐映照屋内,天要亮了。   李元慎这才放过疲倦的已经呈半入睡状态的胡香珊,躺在她的旁边,膝盖一弯长臂一伸,就将她全部抱在怀里。   几次请辞,皇爷终于不再只给虚职,如今防疫归来,除了离京里的正四品的勋位赞治尹,终于给了个都察院的正四品官职佥都御史的实惠职位。   都说非翰林不入内阁,但一般有了都察院的经历,将来入阁也是一大助力。   李元慎这一步要比那个侯爵之位更能够接触到民生实权,因为这算是真正入仕,而不是被皇家养起来的勋贵。   看来,皇爷是真的对李元慎排除了戒备,只不过,皇爷的寿数也要到了。   胡香珊望着李元慎穿戴齐整,开始了上朝生涯。   因着成靖侯夫人郑氏的关照,晨昏定醒只在初一十五,她拥被继续而眠,直睡到临近午时,这才起身,用了膳食之后,便又开始研习医书。   日子如此一天天的过着,悠闲而又自在。   偶尔想起曾经的那一世,她躺在临窗的紫檀椅榻上,不过微微释怀一笑。   前阵子大兄会试之后来了此处,却只待了几日,便匆匆离府。而经常出入她这儿的尚嫣,也有好几日不及登门了。   正要起身去寻尚下,突然间肚腹之间有些犯堵,一个没忍住,便扶着一旁的桌案意欲干呕,吓坏了一旁侍候的人。   扶了扶自己的脉像……心里又是喜又是忧,顿时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瞒了月余之后,尚嫣终于再次登门,不等胡香珊说话,她观其脸色,再扶了扶脉,慎道:“你这是喜脉,自己也是学医的,怎么早不与我明说!?”   “你登门却非要我明说有孕事?”胡香珊仔细瞧着尚嫣,笑道:“那月余前的许多日子,不请自来又是怎么回事?”   尚嫣显然是心中有事,闻言顿时脸现窘迫,支支唔唔的道:“如今安定下来,自是不能打扰你们夫妻私密之地。”   胡香珊才不信,这些时日她前前后后的也算是想明白一些,心中的猜测需要证实,她故意抬头望向窗外那已经飘了雪花的冬日景像,道:“哎!我那大哥可是极为孝顺的。只是我阿弟如今差事繁忙,阿娘不喜与我那阿爹时常相遇,便应承恩伯夫人邀请出入她的府邸,我昨儿个才晓得,阿娘与承恩伯夫人如今皆宿在法华寺里清修,听闻要斋戒半月有余才回,这如今天色渐冷,也不晓得他饭食可有人照顾?可有添衣加被?”   “他不是宿在你处?”尚嫣眉间露出一点关切,以往她也时常关心人,但从不像这一次脸上带着扭捏,道。   “哎!”胡香珊觉得自己猜测可能是真的,再接再励的继续印证道:“你不也是不愿扰了我们这才离开此处的?我阿兄又怎能时常在此久居呢?”   “那……那……”尚嫣咬着唇,‘那’了半响,最终还是心里放不下,却是掩耳盗铃般的道:“我先去与你配一些保胎补身子的药,你且先歇息着!晚些我再过来瞧你!”   “好!”胡香珊心里愉悦不已,连忙配合道:“不急!我晓得配药马虎不得,明日你使人送来也行!”   配安胎药对于尚嫣来说那是小菜一碟,怎么就被胡香珊说的那样慎重,还用了马虎不得!   尚嫣若是平常心,即使再不善人际交往,那也能听出异样来。   但此时她满脑子都是胡征簿衣竖领,冷得躬腰跺脚,又没个热汤热水的画面,而且之后越想离谱,尽然出现胡征流涕咳,病卧榻上的模样来。她急着要驱车去探视,或者说这月余来压抑着的思念爆发,这也给了她一个极好的理由往那儿亲自去探望。   尚嫣匆匆出了垂花拱门,胡香珊这才扶着一旁的廊柱呵呵笑了出来。   随后叫了侍人,要他传话给在书斋的胡征,道:“一会儿你到望月书斋处,就言我唤人带口信给他,请他速回家中候着。”   ---   后面的事先不及知晓。   当胡香珊将有孕的消息公布出去,半刻钟的功夫,门房就有了动静,说是才下了朝议的李元慎纵马直接回了府。   这消息也晓得的太快了!   胡香珊挑眉,明显的就是府里有人一直维持着给李元慎报迅。想到连宫里都有他的‘卧底’,她也就不惊讶了!   转尔一想,若是这样,那稍后定然要问问尚嫣与她大哥胡征,当初在府里到底发生了何事。   只是当李元慎眼角眉梢都带着喜意大步进来,一把就将她如孩童般举起来晃圈时,她要做什么都忘记了!   只顾着跟着他一起笑,随后道:“快些将我放下,小心伤了孩子!”   李元慎改举为抱,紧紧搂着她,她能听到他极快的心跳声,与压抑着的激动在她耳旁道:“阿珊!阿珊!我们要有孩儿了!”   想想也是!李元慎其实真论起来,其实已经没有血亲了。   唯一有些血缘的却是决不能相认,因为那些人一旦获知他的血脉,就会立即让他送命!   胡香珊能理解他有苦不能言的心情,她也紧紧抱着他道:“嗯!我们都是最亲的亲人!阿娘与阿公方才送了一大堆补品药材呢!”   李元慎心里知晓胡香珊这也是提醒他与安抚他。这世间上,虽然他没有了所谓的血亲,但成靖侯与其夫人对他的养恩也是重如山。虽然侯夫人郑氏有私心,但这也是人之常情,应该能被理解。   李元慎轻轻应了声后,再次将胡香珊往怀里紧了紧,差点让她闭过气去。   ---   皇爷病倒了,缠绵病榻许久。   这一次病倒来得凶险,但这拖着拖着的,一直拖到了胡香珊快要临盆。   这让事情变得有些尴尬起来,若是皇爷驾崩之日,胡香珊生了,那她的孩子出生的喜意势必要淡许多。   齐良难得前来,与李元慎凝目对坐。   两人不用多言,便知晓各自心中所忧。   “你这些时日在宫里,皇爷的病躯多亏了你。”李元慎一边说,一边自书案的底层拿出一个匣子,道。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齐良唇角一弯道:“皇爷想要长生,我当务之急也是为他四处寻药,但凡能先救着,便也要尽心尽力!”   边说边拿起桌案上的匣子,打开看见里面两枝雪莲,一红一白,另还有根如胖头娃娃一般大小的千年人参娃娃,不由笑道:“就晓得你这儿有好东西!”   “我本不欲拿出予他!”李元慎目光中凝着锋芒还有一丝痛苦,但都转瞬即逝归于平淡道:“纯粹为我妻儿着想罢了!”   “你待她如此,我这一生也就算是服了!”齐良抬眼望了过去,微微叹了口气,复又笑了出声,似是感慨道:“但来世,我定然要先你下手!”   说着,他站立起来,顺手拿起匣了,转身利落离去。   红白雪莲与胖头人参娃娃,是当世传闻中的清毒长寿解百病的圣品。其珍贵程度不需多言,对于皇爷这种病入膏肓之人,也是能与阎王爷手中争取个两三年的寿数。   当然这其中还要有齐良这种医仙级医者炮制。   细算起来,皇爷与李元慎有着无法化解的你死我活的仇恨,但时值今日,李元慎隐忍所有心绪,多番绸缪得以保全身家性命,且还能得到一席之地,与人与已,不是易事。   如今更是为了胡香珊与其肚腹中孩儿出生的喜庆,就能将其拱手让出。这又哪是普通俗人做得到的!?   齐良望着手中燃起一丝青烟的练药炉,沉思良久之后,空荡药室内,那朦胧烟雾中传来似有若无的一声清叹!   ---   胡香珊诞生了一对龙凤胎!   转眼龙凤胎就满了两周岁,生了玉雪可爱,聪慧伶俐,喜得成靖侯府上上下下都爱不释手。   皇爷因李元慎献药有功,但他不愿再赏赐他实职,便赐下许多金银珠宝给两个孩子,还时常召两姐弟进宫相陪。   胡香珊因生育与李元慎的爱宠而显得更加白皙红润,身材也渐渐丰腴。远远望过去,藕合色对襟褙子,玉簪花绣纹襕边裙子,站在那满树的海棠花下,显是格外明媚与透着少妇的别样风韵。而与之相反的是方嫣惠,脸颊深陷,眼下还有青黑之色,惨白的容颜,尽管有了妆容,还是难以悉数掩盖底下的憔悴。   胡香珊的身旁站着两个如金童玉女般的龙凤胎,两个孩子正与太孙妃的长女一起玩耍,大概是宫中就她一个,偶尔来了个只比她小一岁的妹妹与弟弟,她显得格外兴奋,非要拉着两姐弟一起躲猫猫,异常欢快之下,整个花园子里充满了孩子的欢声笑语。   朱正宣远远的在凉亭中望着,却是不敢靠近。   他怕他生出不好的心思。   当初,若不是孙玉兰宫里的宫人长相肖似于胡香珊,他也不会临幸,更不会应下她有孕。后来又羞于让人晓得那宫人的长相,他这才应下孙玉兰夺宫人子的打算。   从头到尾都是他默许的。   但老天仿佛在惩罚他似的,那宫人死了!未出生的儿子也死了!   想到这儿,他闭了闭眼,心中还是生出了不该有的想法!   望了望太和殿,再望了望乾清宫,最后望了望东宫!   早晚……早晚!他都会登上那个位子……到时候,当一切都是他说了算时,他也就该如愿了吧!   第92章 冒犯   时光流逝,确实如朱正宣所愿。   天乐二十八年,大启朝成帝驾崩。   太子继位,改号洪昌。   同年,宫中哀声连连,皇爷的所有妃子均需殉葬。   王贵妃早就已经妆扮妥当,只等送行宫人前来给她端来白绫、鸩酒。   这是高阶后妃的恩赐与体面,那些个小宫妃、宫人与太监,都是集中赶至太和殿皇爷生前所在的偏殿处,直接用绳索套了,或者装在木椅上卸了头颅罢了。   王贵妃再一次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哪怕保养的再好又如何,年华老去,青春早就不在,此时连苟延残喘的活命都成了不可能的奢侈。   她凄婉一笑,不知为何,笑容还没掩去,眼前就是一黑。   当再醒来后,人已经在路上,她清醒之后很快意识到自己这是在疾驰的车驾之上。   手旁有一个包袱,太沉掂不起来,顺手捏了捏里面的物什,能感觉到金银与衣物。   王贵妃怔愣了好久,这才渐渐缓过气来,唇角露出笑容,心里已经明白大概发生了何事。   这小子!自己总算没有白白的对他好。   还算是有良心、有魄力!   坐起身,撩开帘子,那街边的热闹渐渐离她远去,但崭新的晚年安逸生活……就要来了!   ---   宫里,太子妃张氏已经是皇后,太子嫔郭氏被赐封贵妃。   太孙妃方嫣惠为太子妃,太孙嫔孙玉兰为太子嫔,皇太孙朱正宣自然也就成了太子。   曾经的太子,如今的皇帝,大孝以日代月,二十七日之后,便开始广选妃嫔。   之后,除了歇在郭贵妃处,便是各个新进如花的后妃处。   张氏对于新皇好女色一事,自来就不怎么在乎。但,熟贵妃总是借着侍寝之机唆使着给自己三个儿子捞好处,甚至隐隐有传出要换太子之声后,便终于动了怒。   但如今她这个皇后怒气,之于已经是皇帝的夫君,没有当初有用。几次碰壁之后,张氏脸色铁青,恨不能直接扎死郭贵妃。   但第二日,张氏却是笑脸端庄,向新皇请罪,因着尚善子离了龙虎山四处云游,齐良也回了龙虎山,且制丹上面并没有物殊造诣,张氏特意将当初给皇爷炮制仙丹的另一位仙师重金请了来。曾经身为太子的新皇,一直活在逝去的皇爷不喜的阴影里,即使他也想长生,但在得丹药时,总在数量与质量上要少于自己的亲生儿子朱正宣。   如今,他成了新帝,自然求得也是个长生。   想到皇爷当初垂死之际,还能因仙丹又延寿了三四年的光景,素来身子弱的他,便虔诚的将仙师留下,成日里与他一起炼丹制丹。   只可惜,不明真相又没有尚善子与齐良于一旁呈现解毒丹丸,洪昌二年,服食了所谓仙丹的皇帝在招寝后妃时薨逝。   当天,成了皇太后的张氏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不给人任何反应,直接将郭贵妃谥死在了其贵妃寝宫,美其名曰:生前得帝宠,感激不尽之余,愿以死陪侍帝左右。   还特意发了诏告,表彰此等行为。   如此,后宫中余下的新帝妃妾也全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朱正宣终于如愿以偿,成了新任帝王,改年号为宣平。方嫣惠成了皇后,而孙玉兰自是成了皇贵妃。   ---   胡香珊的一双儿女已经到了五岁之龄。而因着有儿有女,李元慎不愿她再受生育之苦,坚持不再生育,故尔这几年她恢复了些许纤细体态,长年任由心性过日子,又一直被李元慎宠着,她如同天天生活在蜜水里似的,没有烦恼的她,渐渐的便混合了少妇与少女的矛盾却又协调的气质。让人看着更易动心,更挪不开眼。   但是宫里却传来了方嫣惠病危的消息。   胡香珊手一抖,心里酸楚的同时,也有一种奇怪的危机感。   这种感觉已经沉寂的很多年,如今再次起了作用,真是觉得很奇妙。   但皇后下诣要她入宫,她一时半会儿也确定找不到理由不入宫!   想着李元慎今日上朝,还未归家,应该此时还在宫里,她刚要寻人去给李元慎传个话,来传旨的太监就忙在一旁催促,虽然态度和蔼可亲,恭敬有礼,但就是因着他这么一个态度举止,更让胡香珊心中警铃大作。   她转过视线,给了一旁尚嫣一个眼神,尚嫣如今已经成了她的长嫂,在胡征频繁的枕边教妻之后,越来越能接下这种隐讳的暗示。   ---   进入皇后宫里,整个内室都充斥着药味,但隐隐间还有一丝香味……不细闻定然无所察觉,但她深吸几口,正要仔细辨别,只听里间药碗落地,砸成碎片。   方嫣惠坐在床头,神情寂寥,而一旁的已经六岁的隆宇公主,正极为懂事的安抚起方嫣惠来,她又执了个药碗,还要一口口的喂她。但方嫣惠就是不开口,急坏了隆宇公主。   见胡香珊进来之后,隆宇公主立马红了眼眶,给行了礼后,就抱住了胡香珊哽咽道:“……母后食欲不佳,有一阵子未好好用食了,这两日,连药都不愿喝了……”   隆宇公主与胡香珊废后那一世的孩儿同个封号,虽然从长相上,她自己现下的女儿更似前世的闺女模样,但她身为一个母亲,无论从哪一方面,都更为心疼这个孩子,于是连忙扶起她好生安抚之后,就让乳母带她下去。   随后,胡香珊端起坐到了双眼失神的方嫣惠榻边,拉起她的手道:“皇后娘娘,有什么坎都会过去,您这样与自个儿身子过不去,何苦呢!?”   “阿珊!”方嫣惠双眼渐渐回神,声音中的空洞却是幽远难尽道:“你说,当初我若不执意入宫,嫁于你的长兄,成为你的长嫂,是否就不会过这种暗无天日的日子?”   暗无天日的日子?   方嫣惠身为皇后,这许多年来在宫中的历练,又怎么会不晓得这话着实不该宣诸于口!?   除了自信宫中的嘴巴紧实,就是不要命的豁了出去。   显然方嫣惠是后者。   胡香珊凌厉的目光扫了一圈周边的宫人,厉声警告道:“宫中自有宫中的规矩,自古背主者都是个死字!”说完,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接着慢悠悠的带着威胁又道:“何人不是爹生父母养的,各位除了自个儿一条命外,家中恐怕也是各自有亲吧!”   周边的宫人显然有几个身子僵了僵!随后均低首敛目,躬下身子告退了出去。   胡香珊这才叹了口气,回过头来不禁担忧伤怀道:“嫣惠姐姐!你上个月还未如此,怎么分开月余,就这般耗损?”   “吴妃怀了身子,陛下着我特意照拂。”方嫣惠凄凉一笑,眼泪滑落道:“这月余来我不敢有任何怠慢,却奈何,什么脏的臭的都往我这儿扔……我倒也是忍了……可……今儿晨间,吴妃滑了跤,如今齐神医也不在,我本欲请尚大夫前来,可那孙氏却不依……非要让我请你来!”   “那为何不直说!?”胡香珊不禁尽中疑惑满满,太监宣诏时可没说这个,只说寻她叙话,她道:“我并未带任何行医器具!且真论起来,妇人科目上,我虽有所了解,终不如我长嫂!”   “哼!”方嫣惠讥讽一笑,却不再言语。   心中的警铃再次大作,那种遇到危险事而起的戒备心再次让她浑身汗毛倒竖。   随后她觉得头有些晕,再然后……视线开始模糊……   电光火石般,她突然意识到什么,猛然抬头,望见方嫣惠那双原本空洞厌世的双眼满是愧疚,胡香珊浑身的气恼几欲让她站起来破口大骂!   但她起身只觉气虚血亏,勉强扶着床框这才稳住身形。   帘幔被人撩开,听上去极为柔和缓慢,却包藏着祸心与恶毒的声音响起道:“胡姐姐……你以往为何总不让我如此称呼呢!……快了!过了今日,你我就是姐妹了……”   说完,孙玉兰冷下脸,右手一挥,两上嬷嬷就将要上前将她搀扶。   情急之下,胡香珊借着站立不住的样子,扑倒在地之际,藏了几个方才砸碎未及收拾的琉璃碗碎片。   孙玉兰的宫寝。   胡香珊无力的躺在那儿,而孙玉兰则用手轻轻的、来回的抚着她的脸,嘴里吐出如毒蛇信子一般的言语道:“你这张容颜,哪能与我相比……可为何这些年过后,你越来越娇艳如花,而我们身在宫里,比你尊贵,却要先你老去!”   胡香珊望着她,犹如望着一个濒临疯了的神经病女子。   这样的场景多么熟悉,曾经,孙玉兰也是这样,坐在她的床榻边,柔声的推她去死。   “你放心!”孙玉兰突然笑了,她道:“我是不会划花你的脸的!大哥他……大哥他心里有你……早就有你……不得到你就一直惦记着!我若要对你做什么,怎么着也要等大哥得了你后……”   见胡香珊就这样木木的瞧着自己,孙玉兰招了招手,一旁的锦绣递过来一个小玉瓶,道:“这个是玉合露,喝了便会减轻你的痛苦,你舒服了,大哥也就舒服了!”   说着,她便猛地捏着胡香珊的下颚,意欲将那玉合露倒入胡香珊的口中。   随后她又拿起一瓶,锦绣见状倒了一杯茶水过来,孙玉兰将玉合露倒了一半进去,道:“去!陛下他忙了一通,定然渴了!你就言这是我特意为他沏的象山玉芽。你候于一旁,待他喝了之后,便让王公公替你将话传了。”   锦绣低声应诺,随后用黑底红漆檀木茶盘装了那杯茶,一路往乾清宫旁的议事殿行去。   朱正宣听闻消息,茶已经饮了大半,但饶是如此,他也差点没拿住手中的茶盏。   他转过头来锐利的望着附耳过来的王全德,见他眸子里也透着焦急,不由的望了望站在外间来传话的锦绣。   已经下了朝,这儿是议事殿。几位阁老才与他议完事,按此来算,李元慎应该正候着阁老们到场,各自就具体事务进行商议。   如若他现在应了孙玉兰所说赶往她的寝宫,待李元慎回了府后得知情况再折返此处,他这个生米都要煮熟好几次了。   想着胡香珊那越来越有风情的模样,丰腴与纤细结合的恰到好处的体形,还有那康健活泼、灿烂如阳光的欢愉笑容,他缓缓放下茶盏……心里既是告诉自己不该如此,否则就是一个昏君作派,但……他长久以来,他一直念想的人儿,不就是她吗!?   要不然,他不会偷眼去瞧她……尤其是命妇逢年逢诏进宫时,他又想到了多年前那个肖似胡香珊的宫人……仅仅是肖似就让他失控了一个晚上,他越想,就越觉得心里就跟猫抓似的……再也坐不住了。尤其是他的身体的本能……   王全德简直是要疯了!   可他一个太监,最能懂眼前这个主子的心思,他直接跪下劝道:“陛下……那可是臣子的妻室啊!您……”可不能应了贵妃娘娘馊主意啊!   后半句话还未出口,王全德就生生的咽了回去。   原谅他的怕死吧!他渐渐跪了下去,无法承受朱正宣如同寒冬腊月般的凛例目光。   帘幔重重随风飘荡,屋子里暖哄哄的。   胡香珊咬破了牙齿里事先备下且藏着牙缝里的药,这个药可以解软骨成份,但却极难解其暗里的龌龊成份,即使能有缓解作用,也没有那样快。   此时此刻,胡香珊觉得浑身十分难受,体内涌动……一波又一波。任由她这个已婚且育过孩子的……,都有些无法镇定下来。   真是没想到孙玉兰一个堂堂的皇贵妃,使起下等下流的招数来真是驾轻就熟。   而更令她觉得失望透顶的是方嫣惠,宫里的生活真的会让人变得那样吗!?   孙玉兰越看胡香珊此时此刻的样子越解气,但转尔想到她要将她推到朱正宣的怀时,心里就又恨了起来。   出于恨厌,本欲离开的孙玉兰,又折回胡香珊的榻边,将软倒在床榻上的胡香珊,恶意的将她的浑身上下弄得衣衫与头发凌乱不堪。随后狞笑的就要退出去。   只是这会儿功夫,胡香珊却是已经恢复了力气,她本就身子康健,又多年来注意锻炼,哪是孙玉兰能够比得上的。   一个用力,出人意料之余又是大力气,孙玉兰哪抵得上胡香珊的反扑,顿时就被胡香珊快速的压倒了榻上,扯掉方才被孙玉兰扯掉巾帕,捂住她欲尖叫的口唇,随后手起碎琉璃片落下,孙玉兰双手各被划破了手筋,最后她抓起孙玉兰的脑袋就往床榻靠墙的地方猛然撞去,孙玉兰额头立马见血,同时双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真是两辈子都以这种方式被教训!当真是欠揍的厉害!”胡香珊一边恨声骂道,一边也顾不得整理半开着的衣襟,忍着身子里的如蚂蚁啃咬骨头般的难受,起身往屋外快步行去。   出了暖阁就是孙玉兰的内室,正要掀帘子,冷不丁帘子被掀开,入目的正是朱正宣,她一个没停步,直接撞入了朱正宣的怀里。   朱正宣入目的就是已经浑身几近脱力、累的喘气……的胡香珊,此刻在他的怀里,那双迷离的双眼就这样一时没反应过来湿漉漉的望着他,带着惊恐。就像猎场上的小鹿,让人又怜又要止不住的攻击。   他再也忍不住,只觉得胡香珊入了怀,这才是他的出口,便再也不愿克制。   直接将胡香珊抱紧,随后对着她就是一顿狂亲,胡香珊又是中了这等不好的药物,又是才与孙玉兰搏斗了一回,此时面对朱正宣,心里不是不害怕,又哪来的多余力气,除了不断避开口唇被他亲到,其它地方真是难以幸免的被他碰触到。   这一碰触让朱正宣的呼吸都变得粗了,他道:“朕仿佛上辈子拥有过你,抱在怀里感觉熟悉极了!你若愿意,朕许你做皇后!”   这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有停顿。   不但让胡香珊心中恨意爆棚,而且揪准时机,直接伸腿往他的跨下撞去。   朱正宣的火热已经有了反应,这一撞非同小可,直接让他痛得冷汗淋漓!   他火冒三仗,下意识的就要喊唤侍卫,但胡香珊急中生智,勉强扶着一旁桌案,道:“陛下这么一喊,是要全天下的人都晓得陛下用如此龌龊手段夺人妻室吗?”   朱正宣又是疼又是欲火难忍,赤红着双目,紧紧盯着胡香珊道:“再如何?你这也是死罪!”   “陛下是明君,从登位开始施政于民,便一直为人景仰。”胡香珊咬着牙,搜索着曾经对朱正宣的客观评价,其实真论起来,他除了对妻妾方面脑子不好使外,其余的无多少功,但也没多少过,但此时此地,她需要奉承他,于是继续道:“如此你我境地,陛下不觉得很可疑吗?”   朱正宣其实隐隐也有感觉,但方才一直到现在,因着孙玉兰给他用的药只有一半,故尔起的效果起速缓慢,他一直以为是对胡香珊压抑太久,这才失了心魂,后又因胡香珊踢痛他了,他从皇太孙一直到皇帝,从来没有人在如此粗暴的伤害过他,或者说,他从来没这么痛过。   嘶了一声,朱正宣寻了张椅子坐下,忍过了最初的痛意,他感受到了体内不同寻常的热意,尤其是那处,渐渐发涨,随后因为发涨的厉害,而又有痛意,但这种痛与方才被踢的痛,完全是两种意味。   他顿时恼羞成怒。   今日明显就是孙玉兰的算计,而他……尽然……被窥视了私密心意,还尽然再次因为胡香珊而默许孙玉兰……   真是有了心魔!   他复又望向胡香珊,额头上起了汗水,道:“如今你我已然如此,我且问你,如若我宁做昏君,你可愿意留下来……进宫……我方才所言封你为后,并不为虚。只是现下有些难处,但你是个能生养的,只要你诞下子嗣,我总会寻得合适时机封你为后!”   封自己为后!?先不说这话会不会变为现实。   但,只要她进了宫,那对李元慎就是彻底的侮辱……世人该如何看待于他……还有他们的那一双儿女。   “真是没想到!”胡香珊冷冷一笑,道:“事到如今,陛下惦记的不是查出这后宫里乱了纲常的魑魅魍魉,而是昏头昏脑的入了别有用心之人的算计还不晓得及时悬崖勒马。如若哪一日,我真成了陛下的后妃,您以为对我们就真的好吗?您如此容易被她人探得心中隐密,甚至被人牵着鼻子钻套子,恐怕届时我身家性命不保倒也罢了,陛下的英名呢?难道就不怕后世如评价于您,就不怕面对朱家的列祖列宗吗!?”   如果朱正宣真是个只知道享乐不顾名声之人,胡香珊此时不会浪费时间与他多言,她手里还有一些碎琉璃片,如若真到那一步,她就是死也要拉着他一起。   但她还想赌,赌她的记忆、赌这一世朱正宣的为人并没有变化。   果然,沉默了许久,朱正宣一直没有动作,他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又仿佛在抵制着内心的什么意念。   良久,当胡香珊已经有些受不住而浑身热得恨不得将衣物悉数脱去时,朱正宣紧握着的拳渐渐松开,他开口道:“我先离开!你再忍忍,我这就去宣尚女医进来!”   忍你个毛线啊!   胡香珊现在最需要的是李元慎!她昏昏沉沉之下,只觉得李元慎真的来了,他不知从哪儿进得室内,从窗榻旁的幔帐处现了身,而他目光如淬了冰毒,他的手中有一个箭弩,正对着朱正宣方才离去的方向。   第93章 大结局   回到了府邸里,李元慎抱着胡香珊直接进了内室。胡香珊也不愿意再忍了,拉住他就缠了过去。几番**后,她体内的药效还没有完全清除,但看到卖了许多力气在她身上的李元慎,她不由心疼道:“我差不多了,你与一旁先行歇息!过一会便好了!”   闻言,李元慎稍作停顿,定定的看着她。那目光里有着无法压抑的……寒芒……阴霾……还有杀意……直到最后全部化为恐惧……,胡香珊刚要安慰她,突然被李元慎紧紧抱住,几乎要嵌进自己的身子里。   他深深的进入,前所未有的力量。还有……前所未有的决断!   他无法承受失去她,不能接受她受到任何人的觊觎!哪怕那个人高高在上,他也要把他拉下来……   事后,胡香珊万分疲倦,却是硬撑着问道:“你何时进得内室的?”   “就在你说话时……”每每提到当时,李元慎的胸中煞气就无法拟制,他极力控制着情绪平淡道。   “还好……”还好没有到那一步,不然他们就是走到你死我亡的地步了。胡香珊越想越害怕,不由咬牙道:“孙氏……”   话未说完,李元慎就有一次把她抱紧,贴着她的面颊道:“别想了……快些睡吧!”   ------   十余日的功夫,宫里就有传出话来,皇贵妃孙玉兰被贬冷宫,而皇后则自请退位。   宫中由徐贤妃暂代后宫事宜。   大概是孙玉兰给朱正宣下的药量过猛,又或者胡香珊的那一脚踢的巧,朱正宣渐渐觉得自己在女色上心有余而力不足。但他没有子嗣心里迫切,更加频繁的采纳后宫女子。故尔几番下来,更加迷恋那令他雄风再起的丹药。   只不过才一年功夫,朱正宣的身子就渐渐衰退,走上了与他父亲一样的道路,每日里甚至连朝都不上了,只顾与仙师一起炼丹药,随后再次频繁临幸后妃。   暂代宫务的徐贤妃胆子怕事,对朱正宣这样的作死行径,只字片语都不敢涉及声张。   张太后几次苦劝无果之下,最后避居慈宁宫不出。   郭贵妃薨殇之后,她的三个儿子本就心中含恨,如今帝王势弱,便在所分派的驻地开始叛乱。   平叛的几次大小战争之后,曾经在对外敌的战场上洗练出来的小将们,纷纷再次立了功。   胡香珊意外的发现,张二牛如今已经是云贵总兵了。保卫着大启的西南门户。   而江义则被接任大同总兵,武同合因着李元慎的相助,至少也保住了官职,如今在陕西府任职,这使得兵部尚书孙守信那儿也记了李元慎的好。   玉合露极度伤身,除了男女身体力行之外,根本无解药可解。即使解了也是耗损严重。若不然朱正宣也不会在十几日后狠下心肠将孙玉兰打入冷宫。   胡香珊的药量下的极重,在解药过程中因是女子而易受伤。她被李元慎送去温泉庄子休养了半年,略好之后又一同前往龙虎山调养了半年。直过了年余,这才渐渐恢复,而李元慎自从将她从宫里暗自接回后,仿佛就当那一日的事情没发生过,甚至再次辞去了朝务,每日陪着她,除了对她更加呵护外,就是与她多聊两个龙凤胎的趣事。   但这年余来发生的事情,胡香珊隐隐有种感觉,李元慎是个足智近于妖的人,他由于身子自小受限,不是个上马直接击胡之人,但他的谋略足以让他谋得了许多事。若是他发狠,恐怕……那龙椅上的人儿,估计就要换人了。   她的感觉再次用事实印证了。   当她回到燕京才半年左右,宫里传来丧钟,朱正宣驾崩。   张太后悲愤之下,除了将后宫里所有的妃妾都拉去殉葬,还将那与朱正宣一起炼丹的仙师五马分尸,甚至下了诣意,要铲除大启朝所有道观。   当然,这个诣意的最后一条扣在了内阁,并没有下发至各个州府。   张太后大为不满,但内阁在杨首辅的带领下,不与她争辩太多,只有一个奏请,那就是议立新皇。   新皇!?哪来的新皇!?   朱正宣这一脉并未留下皇子,而郭贵妃的三个儿子因造反被当反贼诛杀。   事情就这样僵住了。   张太后意欲从宗室中寻一合适男子过继膝下,作为新皇,但内阁集议认为不妥。   事情又僵住了。   直到内阁次辅杨榕出列,声情并茂、洋洋洒洒的边哭泣边悲凉,吊了半天的书袋子,终于在朝上所有人都要失去最后的耐心时,说出了前废帝有一后世子孙还留在人间。   而这后世子孙,平蛮夷作乱、平朝中内乱,救百姓于水火,又是朝中肱骨……   又是一阵辅垫,连事先晓得内情的首辅杨成奇都快受不了时,杨榕这才道出这位就是大家熟悉的李元慎。   言语一出,反对者自然是有。   但大多数则是赞成。   张太后当场晕厥,醒来之后,看着宫里满目的苍凉,索性闭宫不出,不闻不问任何政务。   但,外有宣府、云贵、大同等总兵呼应,内有内阁集议、五城兵马司、锦衣卫等的拱卫,李元慎在朝中几位大臣的集体奏议之中,推托了数次终还是勉为其难的登上了皇位。   李元慎祭拜天地、宗祠,认祖归宗,改名朱元慎。   大启朝改年号元圣,同年封胡香珊为皇后。   其长女为隆庆公主,其子为皇太子。   废除先废帝的诣意,为其上了启惠孝文德仁贤帝的谥号。   ---   冷宫里一片火光,烧毁了三分之一的宫殿。   工部意欲重修,被元圣皇帝朱元慎阻拦,道:“宫里人口本不多,何必要占如此浩大之地?不如改为花园或集市,供燕京众人游览或由户部重新规划,开启商贸,也为大启国库添一进项。”   这宫里人口不多,确实所言非虚。   朱元慎成为皇帝之后,从不不理下面各处上奏选妃,一直只有皇后胡氏一人。其子嗣也只有这一对龙凤胎。还有原废皇后方嫣惠留下的一女,隆宇公主。由胡香珊收为了养女,仍旧保留一切公主待遇。   时人劝之:“只有一子,若生变故,当于先帝一样,使得朝政岌岌危矣!”   “有何危矣!”朱元慎道:“生多了才易得变故!”   至于太监宫人,因后宫就得胡后一人,故不存在所谓后妃寂寞生乱,故尔下诣取消太监制。故,大启朝自从元圣帝后,再无太监一说。   另胡后在元圣帝的支持下开设女学,且女学的内容并不提倡前几朝那个备受推崇的班昭,为了讨好男权而著作的女诫。而是保留了礼仪、诗经,并且添加了君子六义的一些共性课程,且涉及天文、基础医学等。   两年后,元圣帝颁下新诣,男子若纳妾需得家中正妻应允,且至多两名。如若正妻不允,妻可提出和离。不允许男子随意休妻,若夫妻不合,当以和离为先。允女子提出和离,家中财产对半分之。如若有错方,则财产不得。至于子女,也并不是男方私有财产,可适当问询子女本人意愿。但子女尚年幼,则应以夫妻双方财务、与是否有过错而定。   此政令颁出,朝野上下又是一阵讨论,但无论是文官、包括还是各位总兵,皆率先响应。此讨论也只持续了月余,便渐渐消声。   女学越办越广,她们可以就学,可以做所谓的抛头露面的事情,不再全付身家性命都悬于男子身上,故尔大启朝的女子渐渐寻回了自我,地位渐渐提高。   如此一来,起初的那些个政令,哪怕男子再反对,但由于家中女眷们个个都开始转变,过了五六年,整个燕京的氛围就开始适应并提倡。随着燕京往外,直至整个大启都打心底里接受了这个女子和离的政令。不知道救下了多少苦命被压迫的可怜女子。当然这其中毕竟有着财产分半的问题,所产生的纷争也是不少,可有县衙审议,最终还是有个双方都能接受的结果。   元圣十年,当年因启孝文帝而受牵连的各个大臣们也逐个儿平了反。原本一直效忠孝文帝而对朱元慎有过杀意的残余,也被赦免了罪行。   大启朝从没有这样上下和谐,不分阵营,共同为国效力。   龙虎山的医术也渐渐为大启朝的百姓们接受,许多医铺在各个州府开设,更是惠及了万千百姓。   四海臣服,蛮夷之国见大启朝空前团结且又富裕强盛,不免生出了臣服之心,上了降表,意欲派使节,且每年派学子前来游学。   消失了许久的尚善子终于回来了。   齐良如今是太医院院首,如今的太医院可不开设在宫里,他在燕京里有一处宅子。尚善子如旋风一样的进了门,直接就拍上了齐良的肩膀,道:“乖徒儿!你还活着真好!”   十余年不见人影,尚善子虽然年风看上去长了些,但却并不老。   但他初一见面就说了这么一句‘耐人寻味’的话儿,不免让齐良被吓着之余,气的除了与他翻白眼之外,就只能重重的嗤之以鼻!   “我当年观你有大凶之兆,不愿眼睁睁的看你遭难,这才离开远游……如今你否极泰来,闯过那一关极凶之坎,大福大贵不说,且假以时日,还能红鸾心动!老树开花!”尚善子一边快速动着手指,一边掐算。俨然又是一副江湖老神棍的模样。   齐良额头跳动,最后却只得转身回屋,眼不见为净!   但只有他心里晓得,当初他听闻那事之后,心气翻涌之下,不愿再在供给朱正宣清心丹中添加解毒成份的药物。   这也间接的导致了朱正宣自作孽之下,极早的归了天。此事非同小可,虽说齐良并未主动害人,但若真被查实,落个杀身之祸那是定然的。   都说这天下因果循环,成帝当初夺了侄子位,三代之后,帝位又阴差阳错的归还给了原来开国洪武帝定下的那一脉。   ---   李秀才回到了阔别几十年的燕京,当初他远游他乡,这才避开了李家一族倾覆的厄运。   如今他恢复了曾经的双榜进士的功名,本欲加封他为六部官员,但李秀才却推辞了,后来被封翰林院学士,为大启朝培养国之栋梁。   之所以如此,李秀才可是有他自己的考量,毕竟他如今年纪不小,要考虑娶妻大事,可他相中的女子不是什么高门大户或者清贵人家的妙龄少女,而是……胡香珊……当今皇后的母亲,且他这些年来唯一出类拔萃的弟子,还是皇后的长兄,如今又得中壮元郎,成了杨首辅的门生,在吏部任职。看来看去,唯有在翰林院奉职,不但低调不惹人眼,而且还实惠的成为众多进士在翰林院任职时的领路人。   胡成已经而立之龄,可偏偏还是单身,弄得整个燕京都在背后议论他……是不是喜好特殊!   他的娘亲,如今的李夫人,不禁急切的时常耳提面命,且还开始进宫,与胡香珊一起商议着他的婚事。   胡成一急,于旁观察藏匿了行久,终于揪了个彭城夫人不在的时候,赶紧跑到胡香珊这个阿姐面前,埋怨一番,随后颇觉不公的道:“我是个男子,你们如此着急胡乱点鸳鸯谱,隆庆公主如今都快要二十,你们却由着她的性子?”   提到她的长女,胡香珊不由笑道:“随她去!”   “你们这是差别对待!”胡成见胡香珊态度随意,口吻纵容,想到自家阿娘这几年来天天如一日的唠叨他,不觉一行老泪就要下来,指着手差点哀嚎出声道:“难不成姐夫也纵着她?”   “自是如此!她若不愿嫁,那便也应你阿姐之意由着她!”门外响起朱元慎充满着笑意的声音道。   芝兰玉树,这些年身为帝王的朱元慎,除了需要与必要时展现出的帝王威压外,并没有常见的帝王阴鸷与疑心,反而更加温润儒雅、宽和大度,尤其是褪去帝王朝服,只着男子普通常服,犹如一把藏在剑鞘里的宝剑、或存放地窖里酿造的醇酒,厚实而又底蕴。   当然,没有人真正以为他无害,谁都晓得这位帝王,有着稳坐帷账,在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能力。这世间仿佛任何阴谋诡计到了他面前,都无所循形。   而他的目光永远只追随一人,那便是他的皇后……胡香珊!   看着两人目光痴缠,当着他的面毫无心理压力的展现情浓密意……   胡成顿觉自己是个多余的……只能胸闷的抹了把脸,识趣的低头告退。    本书由【kkuru】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