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妮拉拉)为您整理制作 ================= 书名:美人肌 作者:天神遗孤 ================= 第1章 前世 金乌西坠,寒风呼啸,山道上突然闯出一辆马车,马夫不断甩着马鞭,发出凌厉的空响。 “快!快啊!” 车内一男子不断的高喝催促,手紧张的握成拳头,另一只手紧紧抱住怀里的娇柔女人,女人也因他鲜有的严肃表情十分不安,越发缩成一团。可即使是这般紧迫的情形,她也没忘去观察坐在前头的那人。 呵,真是到了这时候也不忘摆她主母镇定自若的架势呢。 砰的一声,车子剧烈的颠簸了一下,车内三人都被震了起来,后头抱在一起的两人还好,坐在前面的林琅却是身子前扑,要不是及时抓住了窗帷怕是就要跌下去了。 林琅咬住下唇瞥了眼靠在车厢后头的两人,她的夫君和庶妹像一对互相取暖的猫儿偎依在一起,果真是郎情妾意! “早知道跟端王的车队一起就好了,怎的会遇到这种事!”男人愁眉不展的开口,语气满是后悔。 缩在他怀里的女子身子一颤,“都是我的错,夫君,要是我收拾的快一些……” “怎么能怪你呢,谁知道燕国的军队这么快就打来了,否则我们何必南迁,还遇上一群恶霸土匪,也不知后面的护卫能不能挡住……” 噔! 他话未说完,一根箭竟从外穿入,直直钉到车框上,发出嗡嗡的颤鸣。 刚松一口气的几人瞬间心又提上了嗓子眼,女人放声尖叫,男人更大声的呼喝:“他们追上来了!再跑快点啊!” 犹如为了验证他所言不虚,他们都听到不远处的马蹄声,还有男人的高声威胁:“停下!再不给老子停的话下支箭就射穿你们的脑袋!” 随后是数人混杂的兴奋大笑。 听到这声音男人更急了:“快啊!” 马夫也急的要命,这群土匪要是追上来,第一个没命的恐怕就是他,可他也没办法啊,“爷,车太重了,马跑不快啊!”若不是这些匪人的马矮小,腿力比不上他们大家族养的良马,他们早在之前的转弯处就被截了。 男人狠咬牙,车里都是金银玉石,一样都不能扔!没有钱到了南境如何过活,更何况那群匪徒就是冲钱来的,要是让他们见了财,更会像吸血水蛭一般绝不会放他们走。 这时一声弱弱的细声响起,仿若懵懂般的说:“车重?夫君,是、是人太多了吗?” 几乎是同时,两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坐在前头的林琅。 林琅蓦地心惊,在颠簸的马车上与两人对视,马儿在这样快的速度前行,就算是人有准备的跳下去,也免不了会伤筋断骨,何况他们后头还跟着一群穷凶极恶的匪徒,这些人发国难财,从蓄意跟在他们身后到杀光他们所有的护队仆人就可看出这些人对人命的轻视。 他当真下的了狠心? 女人焦急催促提醒:“夫君,他们要追上来了。” 男人眸光里闪过一丝狠戾,紧紧盯着她:“琅儿……” 看到他这么快下了决心,林琅心头巨震,成亲三载,尽管不和,他又娶了与自己处处作对的庶妹为妾,但她终归是他的正妻,可没想到他真的狠了心要舍她性命! 马车突然剧烈颠簸了一下,林琅跌下去,而后马车一震,停了。 有人掀开厚重前帘,一张黝黑的脸探了进来,几乎算是客气的说:“各位,下来吧。” 车内心思各异的三人没敢做反抗,只因这人的脸上从前额到鼻子横过一条长长的疤,多么凶险的打斗才能造出这样的伤疤,而参与这种凶斗的人绝不是好惹得。 三人依次下来,此刻马车已被围住,这些盗匪手拿长刀弓箭,满身的肃杀与血腥气,震得人噤若寒蝉。第一个下来的是林琅,刚一下车她就感受到来自男人四周的视线,像是黏住一样打量着她的脸和身子,这种情况在她的庶妹下来后好了许多,对比她的朴素,那人才真是穿金戴银,娇媚无骨。 之后,有个身量小的男人轻车熟路的上车开始搬东西,不是不想反抗,只是在看到那根穿透马脖子的长槊,和远处倒在血泊里的马夫后就不敢了。 怎么办,怎么办? 车里的东西肯定都保不住了,拿了东西没必要再杀他们吧,可他们都把他的护卫都杀了,连马夫都没放过……“夫君。”柔柔怯怯的低呼在身旁响起,是他的爱妾泪眼朦胧的向他求救,他看到几个男人从她身上摘掉值钱的饰物,又明目张胆的摸着她的身体,怒意一下子冲到头上,连眼睛都充血了,怎么也是他平日宠之爱之的女人,怎么能让这群杂碎的脏手触碰! 可想着这些的时候,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转向另一旁的林琅。 直到这时她也没靠向自己,笔直的站在一旁,因身上没有值钱的饰物,反而没人去为难她。 她安顺的低着头,露出白白的细长颈子,没有哭泣,没有惧色,这样安静的站在一旁,仿佛身边不是这些可怕的恶人,而是安静潺流的溪水。 他竟一下子看痴了。 “头儿,就这些了。”先前的矮小男人钻出马车,问:“这几个怎么办?” 这话如同一把利刃瞬间穿透了他们的心脏! 一具娇小的身躯扑倒他的怀里,衣衫微乱的女人满脸是泪,拉住他的手按在她的小腹上,低声又坚定的喊:“夫君!” 他是她的夫君,她的天,她孩儿的爹啊! 她不想死,不想死! 她目光恶毒的瞪着旁边的林琅。 为什么那些恶心的男人不去找她!凭什么到现在她还一副冷静自若的模样,还当自己是林府的嫡女吗! 死的是她就好了,只要她死就好了! 仿佛是听到她心中的愿望一样,男人突然拉住林琅的胳膊,一把将她拉倒在地:“各位……爷,钱财就当是孝敬,这个、这个女人也一并送给你们,国难当头,燕国大军即将到来,我们何必自己人打自己人呢。” 这群盗匪见过趾高气昂痛骂他们的、也见过涕泗横流跪倒在地祈求饶命的,可头一次遇到这种把女人往前推,还拿出国家的名头来求饶的,瞬间轰然大笑。 为首的刀疤脸讥讽一笑,他最恶心这些文人的虚伪,当下揭了那层皮,直截了当的说:“你倒是够狠,舍得把自己迎娶的女人送出来。” 男人闻言脸色一黯,显然对自己的行为也是不耻,只是没料到这匪头子这么快猜到。 刀疤脸可不傻,倒在地上的女人虽然衣着朴素,可要是个妾,怎能在这逃命的时候跟着一起出来。 他低头瞅了两眼,看到她安静坐在地上,没有瑟瑟发抖的求饶,反倒让他觉得这女人比眼前这对男女强出不少,配这么个孬货真是有点可惜了。 不过那也改变不了结果,他讽刺淡笑:“不过心狠点好啊,这世道,心狠点才有活路。”这话算是变相同意放过他们两个了。 怀中的女人身子一颓,柔若无骨的靠向他,可男人的眼睛却紧紧注视着地上的林琅。 开口啊,求我啊! 只要你开口,我可以不让他们带走你的! 示弱啊,哭啊,你只需要爬到我的脚下,像水中抱着浮木一样的依靠我,求我救你就可以了! 你是我一心喜欢的女人,我亲自求娶费尽心思得到的人,为什么就不能朝我低一次头呢! 只要你低头,只要你求我! 林琅,说话啊! 他在内心不断的呐喊,却看到那刀疤脸过去用脚轻轻踢了她一下,“走吧。” 不知是惧怕还是心死,被踢了一下的林琅身子一倒,横卧在那人脚下。 而后,竟然低声笑了起来。 夕阳,冷风,死马,一群凶恶男人,围着如同羔羊的三人,而此时女人凄厉绝望的笑声尤其令人毛骨悚然。 林琅笑啊笑啊,泪水终究是淌出来了。 她也是怕的,怎么能不怕呢,鲜少出门,又要离开故土,母亲兄长生死难料,又半路遇到杀人越货的匪盗,夫君为了金银和庶妹竟然要将她推下车,现在更是干脆将她亲手送了出去! 可笑啊可笑,她真是有眼无珠,嫁给这样的无耻小人! 她恨自己遇人不淑,又难过自己将面临这样的命运,落到这群人手中,怎能善终! “啊啊啊啊!”她不甘怨愤的大吼着,如同野兽临死前的仰天长啸,猛地震的一群人晃了神。 那为首的刀疤脸突然大叫一声,随后地上的林琅迅速蹿起,如蛇一般突然从众人身边游走,一时竟让她逃了。 原来林琅趁他们分心的一刹那将头上的木簪插入面前男人的脚上,又趁机寻隙逃走了。 刀疤脸怒不可遏的将脚上的簪子拔出,磨得尖锐的那一头染着血渍,他起了杀心,喝道:“给我追!”看几人上马,又骂:“骑个屁马!耽误时间,一个女人能跑多远!” 他们分出几人去追林琅,如他们料中的一样,林琅没过多久就跑不动了,可她竟一直笑着,笑声传来,不免让身后的男人心中不安。 然后,他们知道她为什么笑了。 林琅站在山头上停住脚步,前面就是万丈深渊,她脸色苍白的不断喘息,心中是解脱般的欢畅。 她抬起头,又有了光亮,那几人这才看清她的面容,当真是面如皎月,色若春花,竟是如此美人! 林琅回首看了眼将落的赤色夕阳,低喃了一句:“以后……再不会这样了。” 不会再轻易相信男人,不会再任人摆布她的命运! 绝不会! 她正要踏前一步,身体遽然一震,低头一看,带着血的箭头在她的胸口露出一个尖,得意的在残阳下闪着锐光,剧痛袭来,她无力跪下,竟然是弩`箭! 精巧金贵,便于携带。 抬头望去,不远处的那些盗匪也一脸惊恐,不是他们做的,那会是谁? 她本就是存了死志,结果最后就连死都不能自己做主,真是恨啊,这辈子……太恨了! 身子前倾下坠,呼啸的风声在耳边响着,似乎还有人大喊她的名字。 可她已经不想管了,闭上眼,黑暗降临,只剩下不断的坠落。 身体猛然一震,林琅大汗淋漓的醒来,惶恐的眼珠四转,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蓝色床帐。 “蓁蓁,起来了没?”床帐突然被撩开,一张细白可亲的脸庞跃入眼帘,那人坐到林琅身旁伸手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睡这么晚,不去赶集市了?” 林琅使劲眨了眨眼,低唤了一声:“……娘。” 第2章 失母 肃州渝镇,位于申国以南,近祁伊山,是个偏远安宁的小镇,生活简单,又不失热闹。 这日正逢赶集,满街人流,熙熙攘攘,小贩们都出来做生意,街上吆喝、叫卖声不断,绣房的伙计眼睛乱转寻找客人,眼前忽的一亮,发现人群中有抹鲜艳的翠绿。 前面走来一个少女,穿俏绿襦裙,发黑如瀑,皮肤白皙,眼睛明亮,黑白分明的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似得,身量纤纤,显得有些纤细单薄,身后跟着个差不多年纪的丫鬟,一双杏眼,穿着淡色灰衣,含胸低眉,不太打眼。 正是林琅带着自家丫鬟杏儿出来赶集买东西,两人走到一家绣坊前被拦下,伙计眉开眼笑的拿着一对绣云坠红珠的香囊卖力介绍:“姑娘,看到这针脚了吗,可是我们王家铺子招牌绣娘的绝学云绣绣成,只此一家,世上就这么一对儿,郑家的花间铺都没有,我算便宜点给你,怎么样?” 面前的小姑娘看起来差不多十二三岁,正是娇艳如花的年纪,再大点绝对是个美人。就是太嫩了点,不过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最是好骗,说几句好听的就会乖乖拿出银子,何况身边还跟着个小丫鬟,绝对是哪家大户趁热闹偷跑出来的小姐。 想到那些小姐花钱如流水的习惯,他更卖力忽悠:“这一对香囊里的花粉都是从京城进来的,花香细腻,最是怡人,就连京城里的高门贵女都用咧。” 林琅上前看了一眼,嘴角一勾,表情似笑非笑。 这伙计看到神情一愣,心也痒了起来,接下来半真半假的话竟有点不想说了,要不,别说那么高价得了。 “云绣?” 小姑娘漂亮,声音也是清越好听。 伙计连连点头,笑的一脸诚恳。 林琅也笑,笑的伙计心脏直跳:“我记得王家铺子只是有几个云绣的成品,从没有绣娘会云绣的工艺,这是回绣的手工吧,你是不是记错了?” 伙计背脊一凉,知道这是碰到有眼力的了,他只想着大户人家的小姐挥金如土,倒是忽略人家见多识广,没那么好骗。 他伸手将一只香囊送出去,赔着笑脸:“货太多是我记错,这给小姐赔礼吧。” 林琅没接,小脑袋一昂,不屑一顾的模样,抬腿就走。 真是晦气,这王家铺子请的都是些什么人啊,还敢拿云绣的名头骗人! 身后的杏儿一双杏眼微抬,不动声色的接下香囊,走在林琅身后埋头继续向前,这种事她跟着林琅也遇到不少,很多人看林琅面嫩人小,好骗想欺负,可她清楚的很,自家小姐只是看起来软绵好欺,其实爪子锋利,被抓一下不死也得带点血,绝对的不可貌相。 林琅不知杏儿把自己琢磨个遍,现在她太阳穴突突的疼,心中极不安宁,大约是被昨晚做的噩梦影响的。 林琅自小便会做一个梦,最开始是在黑暗中坠落,而后是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子站在山头上凄然大笑,情景逼真,连掠过耳边的风都别样真实。 这梦每隔一段时间会做一次,一次比一次清晰,就像是一个倒叙的故事,每次都多一点情节,直至昨晚,前因后果,恍然大悟。 这梦境实在让人悲愤填膺,她犹如附身在那凄厉惨死的女人身上,体会着她所有的悲痛心情,导致林琅越加闷闷不乐。 一旁的杏儿看到林琅眉头轻皱,劝道:“小姐,不生气,咱去买夫人吩咐的东西吧。” 林琅叹了声,转头说:“杏儿,在外面就别叫我小姐了。” 杏儿马上颔首认错:“杏儿记住了,不会再犯。”明明是和林琅差不多年纪,本是正当活泼的年纪,可杏儿看到集市丝毫没有雀跃新奇,此时更是低眉顺眼,怕是再被说一句,就要跪下领罚似得。 林琅内心无限惆怅,知道现在自己什么都不说反而更好,起步往前走去,杏儿恪守身为“丫鬟”的本分,乖顺的紧跟在她身后头。 路人一看颇为美貌的林琅,再瞧她身后的杏儿,大约都会认为她是某家大户的小姐,有个妇人眼尖认出林琅,窃窃私语的对众人介绍。 那个是十几年前搬到渝镇的一家农户的女儿,母亲有顶好的刺绣手艺,可惜是个半瞎,手艺等于是废了,兄长就是有名的林书生,学问好,但脾气臭,眼高于顶,这姑娘听说是在家里把持事务的,聪明也有礼数,就是对外时人挺冷的,脸绷的紧。 众人的目光投向林琅,见她眉目如画,低头浅笑时美丽嫣然,看不出多少冷意,不过知道她不是大户小姐,目光中不免多了几分轻佻。 林琅耳力灵敏,其实早就听到妇人的话,只是充耳不闻的置身事外,她的确只是个普通农家的姑娘,不过其实……也不算是普通,相较于其他人家,她家还是有些不同的。 “林家妹妹!”思绪被打断,人群中突然跑出一健壮少年,大声喊着林琅。 她认出是邻居家的二牛哥,他怎的这样着急? 二牛满头的汗,气喘吁吁的说:“总算找到你了,你……你快回去吧,你娘被人抢走了!” 什么! 林琅大吃一惊,连问:“抢走我娘?什么人?到底怎么回事?”看着二牛支支吾吾的模样她压抑住焦急的心情,抿紧唇:“人走没走?我们得先去报官!” 二牛哥喘着粗气:“具体我也不知道,我爹已经去找官府了,我娘让我来找你回去,我走的时候就看见一群人聚在你家门口,还停着一辆马车,老大老大了。” 林琅心急如火,拉着杏儿就往家跑,本就是距离不近,两人又是女眷,很快体力不支,连跑了一路的二牛哥都又追上来,还问要不要背她。 林琅摇摇头,努力压下心头的焦急与不安。 应该没事的,她家安分守己,从没得罪过人,王家应该不会,就算是抢劫也不敢青天白日众目睽睽的这般行事。 她提起仿佛千斤重的脚,继续往家里跑。 如今,除了快些回去再无他法! 可这么荒唐的事情就真的发生了。 林琅气喘吁吁跑到了家门口,大门是敞开的,小院里的她娘精心养的几盆兰草被打翻在地,地上满是脚步,来的人肯定都是些体壮的男人,而且人数不少。 惶恐与不安占据了她的心神,她跑向母亲的屋子,椅子倾倒,丝线满地,已是人去楼空,林琅瞬间如同被抽没了力气,坐倒在地。 心脏怦怦直跳,胸口被压的难受,林琅不明白怎么就出了一趟门,娘就不见了。 不是说去找官府的人了吗,官差怎么都不见一个? 林琅觉得似乎有什么巨大的转变在悄然发生。 外面忽的传来呼喊:“小姐,小姐!”是落在后面的杏儿回来了。 “是小姐回来了?” 是平叔的声音,林琅喜出望外。 只见一个壮汉擎着个一瘸一拐、年约四十的男人进来,男人面黄肌瘦,两鬓斑白,身形有些佝偻,正是林家的老仆平叔。 两人身后跟着一个胖妇人,这壮汉与胖妇人是一对夫妻,正是林家的邻居牛叔和牛婶。 林琅谢过牛婶之后,心急如焚的问平叔:“我以为您也被带走了呢平叔,我娘呢,到底发生什么了?” 平叔脸上有一片明显的青紫,他长叹一声回林琅:“是我没用,没拦住他们,他们来太多人,还没说几句话就动起手了,周围聚一堆人就是没人管啊,还是你牛叔仗义去找了官差,可最后夫人还是被带走了,不过小姐,你别急,夫人应该会没事,人是老爷派来的。” 林琅陡然一僵,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平叔口中的老爷,是她的父亲。 这就是她家不“普通”的特殊之处了。 是的,她有爹,但她从没见过她爹。 林家十几年前搬到渝镇,林琅自小便生长于此,所见亲人就是自己的娘和兄长,平叔是看着她长大,名为仆人,林琅也当他是半个长辈,杏儿是前一年饿晕在她家门口,自愿为仆,她娘于心不忍留下来的。他们一直生活在渝镇这个偏小的镇子,生活并不阔绰,平日就靠平叔种田为生,兄长也去私塾教人识字,本该是个清贫之家,却有着身为“奴仆”的平叔和恪守“丫鬟”身份的杏儿,这就造成和周围农家的格格不入,左右邻里并不亲近,这也是她家出事没人帮着的原因之一。 对于大部分村民来说,没有相对的地位钱财却摆出一副有身份的谱儿,那是绝对嗤之以鼻的,所以林家与周围的亲邻并不要好,也仅有比邻而居、心善的牛叔家会和她家来往。 可来人竟然是自己从未见过的父亲,林琅第一反应不是震惊,而是疑惑:“怎么会是他?” 这么多年都没出现过,怎么会突然想起把娘带走,还用这样粗鲁强迫的方式。 反复琢磨,反而觉得其中有鬼。 第3章 仇家 这种事实在不便与外人道也,平叔谢过牛叔牛婶,因他腿脚不便,由林琅送他们出门,“今日谢谢牛叔、牛婶还有二牛哥了,这有些我娘平日绣的手帕,牛婶不嫌弃就收着吧。”她娘的绣工手艺自是一绝,成品卖出更是一大笔进项,给他们这些便是要他们卖了钱财,变相答谢了。 牛婶看林琅小小的人儿,母亲不知所踪,还强打起精神做的这样周全,心疼的难受,握住她的手安慰道:“要是有什么难处了就来喊一声,牛婶肯定帮你,你叔也是一样的。” 牛叔马上搭腔,胸脯拍的直响:“是啊,千万别自己忍着,你哥去京城考功名,你娘又没了……”话说一半牛婶猛地用胳膊肘怼了他一下,眼睛瞪得老大,那意思就是在训他——怎么说话的,什么叫没了! 牛叔马上反应过来,干笑两声:“不是那意思,总之你别多想,有事就找我们好了,这帕子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林琅道:“平叔说今天出事时牛叔马上就过来了,又找了官兵,结果还被骂了。二牛哥他跑那么远到集市里找我,这么费心费力,我只是拿几个帕子都嫌烧脸呢。”说着把帕子塞到牛婶手里,“牛婶你就拿着吧,或许之后还有麻烦你们的时候呢。” 牛叔还要推辞,牛婶瞧出林琅神情坚定,回了句有事一定要来找他们后,拉着牛叔出去了,二牛看着自家父母离开,犹豫着想对林琅说些话,又不知道年少的自己能为她做什么,要是自己和爹长得一样壮就好了,起码那些人来可以挡一挡! 独自站在门前的林琅一身翠绿,脸色清白,嘴唇轻抿,眉宇间又几分愁绪,可并不畏惧胆怯,像一根挺拔独立的翠竹,坚强的迎风不倒,傲立昂然。 林琅见二牛哥没走,自是知道他担心她,对于这位年长她不多、逢年过节会给她带些吃食的邻家哥哥也是心生感谢,她朝他淡淡一笑,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没关系的。 二牛哥倒是突然红了脸,慌乱的转身跑了。 林琅此时心思混乱,送走牛家三人,她马上回了屋子,正看到平叔对杏儿说:“就是被推的时候崴了下脚,一晚上就好了。” 杏儿见到林琅,喊了句小姐,知道两人要谈事情,很是知趣的说去厨房了。 平叔见她这么谨小慎微,不由的说了句:“杏儿以前估计是哪家大户人家出来的丫鬟吧。” 林琅恨不得眼睛能飞两把菜刀过去,都什么时候了,平叔竟然还有心思想这些,她思忖了下,问:“那我娘也是从大户人家出来的?” “小姐真是聪明。”平叔知道林琅自小脑子活络,以前有人见她人小欺负她,她可是神色自如的一一“还”了回去。 林琅坐到他旁边,“小时候我每次一问关于父亲的事情,娘就不高兴,哥哥也是脸色难看,我也不再敢问了,可我知道平叔你是知道的,到了这步田地,总该告诉我了吧。” 平叔脸色复杂,压低了声音说:“我猜,少爷该是高中了,只是消息还没传过来。” 林琅心头一震,先是一喜,继而迷惑。 “我也是听那些人隐约对夫人说的,刚开始是劝夫人跟他们走,夫人不同意,就开始动粗了,后来我被那群人推倒,夫人要被带走时官差倒是来了,可那些人一拿出文书,官差也只能放人走,毕竟是主夫来带走自己妻子,不犯枉法。” “娘不是和离的?” “没有,你是不知道老爷是什么样的人,”平叔长叹一声,没看林琅,毕竟是她的生身父亲,说起这些话来总有些顾虑,犹豫片刻,他在林琅的催促中开了口:“那时老爷仕途正好,也没人知道老爷是成了亲的,后来老爷逼走夫人,就是、就是为了娶上头的女儿为妻,这下少爷高中,他肯定是要认亲的,那首要的第一步自然是接回夫人。” “他、他当初为了……连哥哥都不要了?” 平叔兀自摇头,没有回话。 林琅的心顿时凉了一片,怪不得每次提到父亲,母亲总是一脸哀伤,兄长更是疾言厉色,以哥哥的高傲性情,再遇父亲是绝不会低头的。 平叔见林琅精致的小脸扭着,安慰道:“夫人该是没事,而且还会被好生伺候,你放心吧。” 想了下,他又说:“老爷没有接你走也是有原因的……” “我明白,他当初能连结发妻子与儿子都不要,我又算什么。”林琅是真的不在意。 平叔见她这样,以为她是反过来安慰自己,忙说:“不是的,小姐,你听我说……” “小姐!”杏儿突然进来,如临大敌,她少有这样慌乱的时候,“外面来人了。” 林琅和平叔对视一眼,她家与人少有来往,谁会在她家刚出事的时候过来。 杏儿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林琅,说:“她说告诉你们王姨来了,你们就知道了。” 果然,杏儿看到林琅一听完,脸色马上变了。 林琅觉得心底那根神经又崩了起来,这种时候,她突然登门必然没有好事! 平叔反应更大,猛拍了一下桌子:“这个不要脸的还敢过来,欺负我们家没人了是吗!” 可不就是故意的,兄长上京赶考,母亲被人掳走,不就是欺负她家现在就剩她这么个姑娘了么。 林琅第一次是用几乎命令式的口吻对杏儿说:“给我整理衣衫。” 杏儿精神一震,瞬间感觉到林琅身上的气势有些不一样了,这种感觉她很久以前也见过,那都是侯门贵女们身上独有的威严。 杏儿非常尽责的帮林琅整理好因奔跑起皱的衣服,将略微散乱的头发快速梳齐,甚至拿了夫人的水粉稍微一涂,所谓术业有专攻,很快林琅摇身一变,一副精神奕奕的小模样。 连平叔都想鼓掌夸夸杏儿的巧手了,不过显然目前不是时候,他说:“要不我也过去吧。” 他是男人,见女眷他在一旁自然不好。 “不用了,平叔你这几天养好脚,过几天有的要忙。”林琅目光向前,眼神锐利,“她不是想欺负人么,正好让她知道知道,我可不是我娘。” 轻飘飘的话,语气带刀。 平叔又是担心,又是忧愁,用眼神示意杏儿:“你也过去。” 杏儿点头,跟了上去。 *** 林琅走到院中,看到了坐在圆桌边的中年妇人,这妇人身穿蓝缎锦裙,发髻上也满是金玉,身后站着个大丫鬟,端的是一副富贵气派,与她家这简朴小院完全不是一派风格。 可她蓦地想起第一次见到这妇人的时候,那时她着一身淡色青衣,浑身无一首饰,笑呵呵的叫她侄女,这不过才三四年真是变化大得很! 这妇人正是王家铺子的老板娘王氏,她听到声音转头,这才令人看清她的面容,她长着高高的颧骨,尖下巴,一副刻薄之相,笑起来更显尖嘴猴腮,一身富贵装扮也压不住骨子里的粗鄙,她朝林琅喊道:“侄女出来了,哎呀这几年没见出落的更是漂亮,你看,我听说你家出事就赶紧过来了,蕙娘可好?” 蕙娘是林琅母亲的名字。 林琅上前坐到王氏对面,也没吩咐杏儿上茶,不咸不淡的回了句:“王姨这时才来,想必已经知道我娘已经被接走了。” “接走?”王氏挤眉弄眼的试探:“外面都说是蕙娘欠了钱被人绑走的,我是怕你家真有难,带着银子过来救急的!” 说的倒是好听,林琅却是一字不信,她的眼睛长得很好,灵动的好似会说话,此时虽是不语却也用眼神将自己的不信任表达的一清二楚。 王氏相貌粗鄙,倒是巧舌如簧,场面话说的特好听:“我可是你娘的朋友,要说我家铺子能开起来也有你娘的助力,你说你家出事我能不帮?咱们什么关系呀!” 林琅一天这王氏提起她家的铺子顿时怒从心起,还敢说他们是什么关系? 仇人! *** 要论林家与王氏的恩怨,那要从三年前说起。 这王氏家最开始是做布匹生意的,也就是一间不大不小的铺子。 林琅的母亲蕙娘是个手艺绝好的绣娘,只因年轻时熬花了眼睛,也就不常刺绣,但她的针法是绝顶的一流,连世上少有人会的云绣的技法都很擅长,更别说其他回绣、苏绣的手法了,在渝镇这小地方,蕙娘的手艺是绝对一等一,别说是此地的大户人家,便是在京城也对会云绣手法的绣娘趋之若鹜,只因蕙娘眼睛不明,子女又不愿意她再熬坏眼睛,她才少有拿起绣针的时候。 林琅的哥哥林怀瑾是渝镇有名的士子,个子高挑,是个身材修长挺拔的美人,但好看不能当饭吃,家中要供应一个读书人的用度那是相当破费的,蕙娘只得把自己从前压箱底的云绣枕面拿出去卖,于是她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进了王家的店铺。 王氏看到蕙娘拿的云绣枕面瞬间惊为天人,难得在这样的小地方,她竟能一眼认出云绣的手工,后来才知道她的嫁妆也是有个云绣绣成的被面,只因时间长了脏旧不堪,不再值钱,那被面更没有蕙娘绣出的生动精致,这才识得这工艺。 她直接对蕙娘说自家铺子小,拿不出那么多钱收这枕面,但她有门路帮蕙娘卖。 蕙娘是天生的软性子,一遇到陌生人说话声音都自降三度,自然别人说什么都答应说好。 于是她就跟着热情的王氏到了渝镇最大的绣坊——郑家的花间铺。 王氏能说会道,对云绣的市场价值也是洞悉清楚,帮着蕙娘将云绣枕面卖了好大一笔钱,还丝毫不收蕙娘感谢的银两,只说因两人投缘,朋友之间不必谈钱等等,热忱的话像冬日的炭火一下子暖了蕙娘几年孤寂的心,她是搬来渝镇的,因家庭情况与亲邻并无过多接触,遇到年纪相仿的王氏自然很快结为好友,一来二去几乎成了莫逆之交。 当时连谨慎聪颖的林怀瑾都称赞王氏实诚热情,却没想到这人笑里藏刀,所图更大! 蕙娘与王氏两人成为朋友后,王氏时常到林家做客,几个月后有天下午过来,满脸的愁云惨雾,对蕙娘说自家生意败落,要过不下去了。 蕙娘是个人善心软的,所以当王氏问她手里还有没有云绣的成品时,蕙娘想着上次卖东西承了王氏的帮助,况且家中刚刚得了一笔钱财,短时间内不会再出变故,便将手里另一块云绣枕面“借”给了王氏。 王氏千恩万谢,抱着蕙娘的手哭的涕泗横流,蕙娘连连摆手,最后还体贴的亲自去院外面打了盆水给王氏洗脸。 接着,就出事了。 第4章 逼婚 王氏自那天后再没登过林家大门,蕙娘一开始还想着她家有难处,必然忙乱,可当听平叔讲王家将原来的铺子卖掉,在热闹的街头新开了一家铺子,而且不是卖布,而是绣坊的时候,蕙娘的心开始敲起了鼓。 可到底是有交情的姐妹,她自是不愿往坏处想,只是当看到平叔拿着从王家铺子买回来的帕子,那上面的绣工花样,如此独特生动,又千回百转的熟悉,她急切的在灯下又摸又看,最后直接把帕子一扔,急匆匆地回身到房里去翻找压在箱底的绣书时,发现……没了。 那记录回绣针法的书籍与图样恐怕早在那日她热心出去打水的时候,就揣在王氏的怀里了。 知道原委后的林怀瑾怒不可遏,当下要去理论,林琅那时还小,但她知道她娘对自己手艺的重视,对她哥哥的想法更是一百个支持! 蕙娘的性格柔顺,说白了,就是懦弱胆小,又怕惹事,直叹着说算了,闹大了可能还会引火烧身。 看自家母亲的态度,兄妹俩感觉更窝囊了。 林怀瑾无奈,说那就退一步,必须让那王氏把云绣的枕面还回来,那可是用云绣的针法绣成,虽不值千金,但也够一个农家两年多的花费。 蕙娘瞧着自家儿女咬牙切齿的模样,点头答应了。 其实这事一出,她也是郁结于心,儿女难受不说,被信任的友人背叛也是打击,还丢了自己母亲留给她的回绣书籍更是痛心疾首,于是当晚便因为自责与痛苦发了急病。 请大夫买药又是一大项开销,林家手上的钱没了不少,林怀瑾干脆带着平叔一起去了王家,结果门都进不去。去王家铺子,伙计说老板和老板娘去外地进货了不在,他们只得空手而归。 当时林家上下真是准备好了炮筒弹药就是没处发射,但他们也不怕王家的人不回来,铺子还在呢! 没成想过几天,王氏自己主动过来了,这王氏真是一条狡诈的中山狼,摸准了蕙娘心软的性子,没等林家兄妹发作,马上朝病床上的蕙娘嚎啕大哭,边哭边说自家夫君把云绣枕面已经卖了置换了新铺子,最近又看上年轻美艳的妓子说要把她休了迎娶别人,哭天抹泪的卖惨,就是只字不提偷了回绣样本的事。 蕙娘听到王氏这般说,不禁有种物伤其类的共鸣感,又心性软善,碍于情面只能将王氏扶起来,说让她保重身子,钱过阵子再还就好。 王氏做足了戏抽噎着回去,自此再未登门。 三、四年过去,王家的铺子是越干越火,甚至与大族郑家开的花间铺平分秋色,但从没听说王家老板有再娶的消息,王家积累钱财不少,却没见王氏来还林家钱。 林家上下自是恨得咬牙切齿,只是当时无凭无据,时间也隔了许久,就算报官也不见得会帮他们这种外乡人,这哑巴亏也只能吃到肚子里。 蕙娘被王氏暗算过后,变得越发不愿出门,将剩下最珍贵的云绣书本交给林琅好生藏好,再没和谁交心成友。 *** 林琅相貌精致清丽,线条柔美,唯有一对修长的眉含着她骨子里的倔强,她长眉微微一偏,哦了一声,“原来王姨今日是来还钱的。” 果然,王氏听完脸色一僵,也不笑了:“你这孩子,我今日是来帮忙的,怎么这样说话,我和你娘的事你不清楚,我知道你是惦记那云绣枕面,可当初那可是蕙娘给我的,知道了吧。” 反正现在她娘不在,自然是红口白牙任凭她说。 林琅气极反笑,绵里藏针:“王姨知道的必然比我这小孩儿多,您都能一夜学会回绣的手法,我还有什么不敢信的。” 说到这个,王氏总算是挂不住脸了。 “那我也就直说了吧,今日我来,确实是来帮忙的。” “真是谢谢,也不必了,我娘是被我父亲接走的,没什么可帮的,劳您费心了。” 王氏双眼一眯,视线从林琅脸上到身段细细打量,而后阴测测的笑着说道:“侄女不瞒你说,我来时打听过了,蕙娘的确是被夫家带走的,她是没事了,回去享福,你以后可怎么办啊?” 林琅心头一紧,面不改色:“过几日我父亲会再来接我的。” 王氏咯咯的笑了声:“我看未必,要是想接你,怎么会把你落下呢。”这王氏当真是个心思活络的,她看着林琅隐隐发白的精致小脸,得意的同时又不禁在心底骂了句:真是个骚蹄子,小小年纪长成这样故意勾人! “你说你一个姑娘独自和一个老汉住在一起,那名声早晚不得坏了,你要是愿意,王姨就帮你一把。” 林琅压下心头那份恶心感,不信任的眼神瞥了过去:她会这么好心? 果然,王氏再次露出那尖嘴猴腮的笑:“只要你拿着云绣的书本当嫁妆嫁到我家来,别说银两,以后咱家的铺子都是你的。” 不说林琅了,就连不知两家恩怨的杏儿听完也是火冒三丈! 一只鞋子突然凭空而出啪的一下重重地打中王氏的脸面。 “老子日你仙人板板!”平叔嗷的一声从后面跳出来,别看平叔瘦的干巴巴的,手上可是一把子力气,一只鞋子扔的那叫一个稳准狠,骂起人来更是中气十足:“想让我家小姐嫁给你家那脑瘫傻子,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赶紧给我滚!别脏了我家的地!” 家中无人,最年长的就是他了,此刻他必须摆出一副护犊子的架势,让这王氏知道她要是敢乱来,他就和她拼命! 王氏被一只又脏又臭的鞋子击中脸,她本来敷满白`粉的脸上瞬间印出一个黑鞋印子,又疼又怒的大喊道:“到底谁是主子,谁是下人,还敢朝俺扔鞋,你这个老糟货俺弄不死你……”她本来想摆大家的谱儿可后来越来越气乡音都骂出来了。 林琅豁然站起,她也被这王氏刚刚一番话恶心的要命,当下不客气的说道:“你刚才说的我不可能答应,我平叔说的对,你赶快走吧。” 王氏的脸因为刚刚的擦拭变成了一张大花脸,仿佛同时也撕破了那张伪善的脸孔,她表情扭曲恶毒的对林琅说:“你可别后悔!” *** 王氏带着丫鬟怒气冲冲的离开,林琅脸色苍白的坐下,杏儿这才敢开口问:“小姐,那以后……怎么办啊?” 林琅抬头看了一眼,杏儿忐忑不安,平叔气过了头,紧张的开始搓手。 身为主人,谁都能乱,唯有她不能慌,这是她的责任。 “先吃饭,闹一天都饿了吧。” 平叔左右踱步,黑瘦的脸色更难看了,眉宇间的深沟能夹死蚊子:“吃啥饭啊,现在哪有功夫吃饭啊,这、这王氏忒不要脸了,要是下回找人再上门可怎么办呀!” “你现在能想出办法?” 平叔摇头。 “那就吃饭,”林琅小脸板着,学着她哥哥的冷静表情,稳定人心,“吃了饭才有力气,总不能人再上门,我们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吧。” 平叔和杏儿看林琅神色自若,一时也好似找到了主心骨,该干嘛干嘛去了。 林琅随即起身去后院的菜园子里摘菜。 *** 王氏此行碰了个硬钉子,气哄哄地往前走,还不忘继续用手抹脸,刚被平叔用鞋底狠狠地打了一下,她现在的脸是又红又白还带着黑泥,各种颜色混在一起,再用手一抹别提有多难看了。 旁边的丫鬟想说又不敢开口,最后上了马车才上前用帕子帮她轻轻擦拭黑灰的地方,一边又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夫人,您这么直接,林家姑娘能同意吗?” 王氏高声骂她:“你懂个屁,如今她家除了一个死老头子就剩她这么个小蹄子,必须得这样把她的胆子吓破了到时候才听话。” 这丫鬟本是王氏店里的绣娘,后来兼任丫鬟之职,白日负责陪王氏出门摆排场,也是少有知道王氏与林家恩怨内情的人,想到林家的漂亮小姑娘可能要嫁给王氏那痴傻肥胖又爱暴怒伤人的傻儿子也是心生同情,何况王氏做的事情实在太泯良心,不禁开口说:“这样好么?” “有什么不好的!”王氏嫌她擦得慢,一把推开她,横眉竖眼的说道:“林家小子的臭脾气远近皆知,他学问也不赖,这次要是真考上功名,癞蛤`蟆披上人皮了,能放过我家?” “今日听老赵说来接蕙娘的马车可是华丽的很,你夫人我为了买这个马车把我手上一半的积蓄都花没了,用脑子想想,这林家背后说不定有什么人,要真等到林家做主的人回来了,我家的铺子马车都得没了!” 她说这些倒不是真的讲给这丫鬟听,更多的是给自己足够的理由与信心。 “就得趁现在把那小蹄子给按住了,到时候进了我家的门,我看林家还敢怎么样!”她想到自家儿子天天念叨着要娶林琅,瞬间脑袋都大了,不过是上次在街上看了那小蹄子一眼,就日日跟她闹,真是不给她省心! “让老赵告诉周围,谁也不准帮林家,否则就是跟我王家过不去!再找几个懒汉传话,女人名声最重要,到最后她再不愿意也得嫁。”王氏的眼睛如狼一样的狠毒,攥着拳头恶狠狠道:“我看她能撑多久,再不济去赌坊找几个人把她抢回去,生米做成熟饭,等我儿子玩腻了就扔,看她再敢像今天这样跟我说话试试,我连那糟老头子一起弄死!” 丫鬟听到,被这王氏阴毒狠辣的手段吓得打了个寒颤。 王氏抬手又摸了下脸,手指一片灰黑,勃然大怒的扇了丫鬟一巴掌:“怎么给我擦的脸!” 第5章 行窃 平叔看到林琅坐在院子的椅子上,手上正有一小没一下的掰菜叶,好好的菜被她扯得七零八落,平叔马上明白现在她的心也乱了。 林琅从小就有个毛病,一心烦就爱扒树皮、掰花瓣,他哥林怀瑾管她叫“植物杀手”,林琅听后气得差点把门前的柳树扒秃了皮! 她长大后,这个习惯慢慢开始收敛,可平叔如今一看她不自主的开始扯叶子,就知道她也是心烦意乱。 *** 这天晚上林家的晚饭吃的没滋没味,林琅心事重重,平叔和杏儿也是没精打采,少了母亲和哥哥,这家都不成家了。 匆匆撤了桌子,林琅接着去问平叔关于她父亲的事情,平叔闪烁其词,林琅也没问出多少,只能确定母亲不会有危险,为了牵制和讨好哥哥肯定不会亏待母亲,这一点倒是能放心。 到了夜里,林琅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想起平叔的话就为母亲担心。 原来她的父亲是在京城里当京官的,官职不大但也是要位,当初他能考上功名得了官位还是都是多亏了她娘。 要是追本溯源,就要从头说起。 据说,林父自幼刻苦读书,但屡屡落榜,父母怒其不争的接连去世,到了年岁靠亲戚给他说媒娶亲,对方便是蕙娘。 蕙娘父母早逝,相貌平平,手艺却是绝好的,手上的绣品一旦完成,大户都争相抢要。而林父只顾闷头读书,不会赚钱,但长得眉清目秀,端的是一副美男子模样,两人算是互补,门当户对便结了亲。 婚后,蕙娘日日刺绣供读林父,到了举行科举之年,林父终于上榜能去京城,蕙娘这时也怀了身孕,真是双喜临门。于是林父拿着家中所有的积蓄去了京城,临走前承诺蕙娘等他衣锦还乡,两人就能过上富贵日子,一番温柔款款的贴心话说得蕙娘感动的泪洒满襟,挺着大肚子送走夫君。 蕙娘独自生活,几月后生下林怀瑾,还差点难产而死,幸好有邻居帮助,这才讨回一条命,但也留了病根。接下来,蕙娘一人带着儿子生活,无亲无故,又由于产后血亏,身体不济,日子过得极其艰难,整日盼着林父回乡。 不久后,归乡的学子带了消息给她,说是林父没有中举,但得了一个大官的欣赏,就留在京中了,只是京城花费高昂,让她尽快寄一笔钱过去。 夫者为天,只有夫君得了官位,他们母子才能过上好日子。 蕙娘只得没日没夜的继续刺绣,熬花了眼睛,就这样持续几年,林父从未归乡,而每次托人带来的消息都是催促蕙娘多多寄钱给他,别说对蕙娘的关心,就连对儿子都只字未提。 而后无意中,蕙娘从路过商队的熟人那里听说自家夫君早在一年前就高中升官了,她得到这个消息惊愕不已,又不知真假,惶恐不安的没过多久,麻烦事也来了。 当时乡里有人对年轻有手艺的蕙娘虎视眈眈,林怀瑾又被邻里的孩童欺负说他没爹,衣衫下尽是青紫伤痕,小孩子的世界,有时候极为残酷。 蕙娘是个软性子,可遇到关于自己孩儿的事情,颇有些破釜沉舟的气势,都说为母则刚,不无道理。 她当机立断,立即收拾行李去了京城! 途中遇到几乎饿死的平叔,蕙娘心善救了他,平叔为报恩自愿为奴,跟着蕙娘母子一起去了京城。 到了京城,真相大白,各种曲折艰苦自是不少,还好林怀瑾认了蕙娘和儿子,可不到一年就又翻脸逼走了他们,平叔是认蕙娘当主子的,自然一起走,他们也没回乡,而是到渝镇定居。 关于林琅,平叔说她父亲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因为蕙娘是在离开林府的路上才发觉自己有了身孕的,所以接走蕙娘的马车才只带走了她。 听平叔这么说,林琅心中对自己的父亲有了个大概的轮廓印象,人都道糟糠之妻不下堂,何况母亲为了供养父亲几乎瞎了眼睛,可他父亲一跃龙门却是以怨报德,如此薄情寡义又重仕途之人,如今见哥哥高中,竟使用强硬手段带走母亲,可他已经娶了上官之女,有没有想过,母亲回去之后,妻不妻,妾不妾,该如何自处? 她娘性子那么柔弱,哥哥又太过刚直,事情定是一团乱。 “唉……”林琅翻了个身叹口气。 伸手握住脖子上的玉坠,这坠子是她自出生就一直带着的,椭圆形的黑色玉石被红线包围,黑暗中还会透出淡淡的光来,珍贵异常。 如今哥哥远在京城,母亲不知所踪,也只有这个玉坠还一直在自己身边,玉石渐渐染上她的体温,暖暖的握在手心,多少让她有了些许安慰。 林琅直直的望着房顶,手指攥的死紧,屋子里黑漆漆的,像极了昨夜噩梦的结尾。 每次做这个梦,林琅都会被女子不甘怨愤的心境震得心惊胆战。 有时候她不禁猜测,这个梦会不会是跟自己有关联,难不成是前世? 都说人死前会喝孟婆汤忘却前尘,她不会是孟婆汤没喝干净留下后遗症了吧。 那为什么只反复梦见一个场景,不梦点怎么对付王氏的呢。 想到王氏,林琅顿时怒从心起。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王氏盯着她家的云绣的手艺不是一日两日的了,现在竟然还想人财两得,想到上次在街上看到王氏的傻儿子挥舞着粗肥的手臂轮起棒子打他家狗的样子,她就一阵恶寒,狗儿凄惨的嚎叫声犹在耳畔,实在令人心生可怜又惶恐。 要是母亲和哥哥在就好了。 林琅独自睡在屋子里,如此安静,没有母亲的声音,也不知道明日会怎样,鼻头一酸,顿时觉得这个夜晚分外凄清。 *** 第二天一早,林家三人都起来了,蕙娘与林怀瑾不在家,这当家的主子自然就是林琅了。 林琅坐在小院里的椅子上,今日她梳了个高髻,只一根素色玉钗点缀,美人发如鸦,点点玉翠足以绝伦,衬得林琅清丽的脸庞更加精致,她目光透亮,小扇子般的长睫轻轻扑闪,注视前方。她穿了身桃色团衫,少女模样清丽娇俏,赏心悦目,可惜欣赏者一个是同性姑娘,一个是中年老仆。 林琅此时已没有昨晚难过沮丧的样子,她自小就是再难过也是压抑自持从不示人的,就是不想让母亲与兄长为她难受着急,给人添麻烦,此刻家中遭乱,她更不能自乱阵脚。 林琅对平叔和杏儿道:“我想了一晚上,决定去京城找哥哥。”说这话时,她单薄的背脊挺得笔直,显示出她坚定的决心。 对比镇上的姑娘,林琅确实是与众不同的,虽是衣食供应不上,可无论是蕙娘还是林怀瑾,都没有让她常年干农活、养鸡,以后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嫁过去草草一生算了。 在他们眼中,她值得更好的。 蕙娘更因为自己刺绣伤了眼睛,都很少让林琅动针,可一个农户宠女儿又能到多少程度呢,穷人孩子早当家,更何况蕙娘软弱多善,林怀瑾严肃冷傲,就是两个极端,于是林琅就成了中间人,她虽是相貌清丽,说话轻声细语,大家闺秀一般,却不是个无脑天真的姑娘。她早熟、聪明也有手段,像是林子里的小鹿,对方若是心怀不轨,她狠心咬上一口,手指也能咬断,若是坦诚待之,给些栗子,她也会亲近的蹭蹭你的手心。 平常相处,她绝对是个随和安然的性子,但其实有一点外人很难发现,她性子有些倔。 她想好决定了的事情,没人能改变,劝是没用的,被说也闷不吭声,她该怎么样还怎么样,除非你能说出让她改变心意的理由,否则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平叔到现在还记得小时候林琅要跟林怀瑾学识字,林怀瑾当时心疼幼妹不肯教,林琅倔的非要学,你不教,她就自己去门前折树枝自己偷偷描字,也不懂是什么意思,可就是一头扎进去一个个的写。 直到林怀瑾注意到自家门口的柳树被扯光了枝条,活像只被扒光了毛的秃皮狗,才发现自家小妹的行动,与其让她自己闷头描字还不如他亲自教,就这样,连眼睛长在头顶上冷傲的林士子都败在林琅脚下,林家哪有人能治得了她。 她说去京城,那就肯定是铁了心要去。 于是当听到这话后,平叔和杏儿同时对视一眼,对林琅做出的这个决定各有心思。 难得的是杏儿先开口发表意见,她毕恭毕敬的说:“小姐,其实昨晚我也想了一夜,心里有些想法。” 林琅道:“你说。” “我觉得昨日王氏的要求无论如何都不能答应,且不说她家不是良配,与咱家又有嫌隙,更何况她趁人之危,又无媒无聘的来和您说亲,足见她对您的轻视。女子婚姻是一生的头等大事,万不可一时糊涂,就算如今处境艰难,也总有绝地逢生的机会。” 林琅表情认真的看向她,杏儿自到家中一年来都是一副安静谨慎的性子,甚少说话,并不与自己太过亲近,如今听她这么为自己打算,林琅也是心头一暖,点头道:“放心,我绝不会答应王氏的条件。” 杏儿柔柔一笑,她本就是甜美的长相,一笑更如春花绽放,只是不知为何她常年都埋头冷脸,生怕别人会注意,原以为她就是安静害羞的性子,可此时,面对两人的注视,她不慌不忙,镇定自若的继续道:“第二,便是我觉得上京并非上策。渝镇距离京城路途遥远,不说走路去,便是坐马车也要起码两到三月有余,何况咱家一无马车,二无闲钱,路途遥远更容易出事,就算没遇到盗匪之类,便是山林野兽也够我们受的了。而且最最主要的是现在咱家有两个女眷,平叔年纪又大,更是诸多不便。”叹息一声,她不再多言。 林琅听她说完凝视了她片刻,杏儿平时安静谨慎,现在竟将情势分析的头头是道,这眼界思量绝非一般女子所有,她眼底多了丝疑惑,在心底记下了。 林琅自有思量,反倒是平叔被杏儿一段长长的严谨有理的话震惊到了,心道杏儿真是高人不露相,平时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闷得要死,现在遇到事说起话来竟然头头是道的。 平叔猛一拍手,马上倒戈站在杏儿那边:“小姐,我觉得杏儿说的太对了,你不能想一出是一出啊,我知道你肯定想找夫人,但去京城哪儿有那么简单啊。”他以为林琅年幼恋母才会想去京城,而后又乐观的说:“或许过两天少爷就回来了!” 平叔的确忠心护家,整个人就是主子说啥就是啥,以前蕙娘和林怀瑾在没什么大问题,现在林琅当家,是他自小看到大的,没太把她的话当回事,所以他摇摆不定的性格就冒出来了。 林琅没对两人的话肯定或否定,只说了句:“你们想的太简单了。” 林父都派人来带走母亲,哥哥定是高中了,哪里能回来呢。 她又何尝不知道杏儿说的对,但他们怎么不想想,王氏昨日撂下那么一番话,能让他们安平过日子么。 她吩咐道:“先不说了,平叔你脚有伤,不用干活,去地里看看就行,杏儿和我收拾收拾家里的东西,看有多少能卖的,路上没钱可不成。” 林琅命令下完,两人就知道没能说动她。杏儿虽不乐意,也言听计从的去做了,倒是平叔是三催四喊的才出去。 结果到了黄昏时分,他怒气冲冲的回来,跟林琅抱怨说:“都什么玩应儿,我今儿去地里,谁见了我都绕着走,看见我就跟看见鬼似得!” 林琅瞬间了然,沉声道:“王家已经开始动作了。” 平叔把锄头一撂,恨恨的说:“王家别太过分了,狗急了还跳墙呢!” 林琅瞧着平叔好似还没当回事儿,不禁倍感无奈,等再过些时日,他们便明白了。 *** 夜凉如水,偶有犬吠,风声飒飒,吹得小院的门嘎嘎直响。 平叔上了年纪,对声音极为警醒敏感,黑暗中,他突然睁开眼睛,拎着放在床底的大木棒子,腾地一下打开房门跳了出去:“老子日你仙人板板!哪个不要命的敢来偷东西!” 他放声大喊了一声,周围四邻都有响动,只见三四个壮年男人鬼鬼祟祟的站在小院里,月光森森,树影晃动,这几人的目光看得平叔的心里直打鼓。 额……能、能打得过么? 第6章 末路 秋风飒飒,枝叶零落,只是一夜,原本还翠绿的叶子黄了一半,落满芳地。 平叔一大早勤快的拿扫把清理门前,同时也看到一群眼生的农妇聚在他家门口不远处叽叽喳喳的聊天。 “听说没,前几天蕙娘被夫主抓回去了?” “抓回去?不是说夫家来人请走的嘛。” “哎呦你是不知道,我那天可看的真真的,五六个大老爷们,个个膘肥体壮的,抓着蕙娘就上了马车,听说是以前偷了夫家的传家宝逃到我们这儿的,连那个赔钱货的女儿都没带走,还请走,傻不傻啊你。” “原来还有这种内情,你还知道什么,再说说?” “我还知道那家人为啥没带走林家姑娘。” “为啥?” 她飞给这群人一个讳莫如深的眼神,“这女人啊,一旦脏了就不值钱了,要真是亲生闺女能不接回去嘛,肯定是蕙娘与人苟且,再不……”她停顿了下,眼神直往正在扫门口败落树叶子的平叔瞥,“就是那小姑娘不洁身自爱,表面文静,内里放荡,还记得前几年宁家那兄妹俩么,都闹大肚子跑啦!”她的声音忽的扬高,惹得一群女人嘻嘻轻笑。 言之凿凿、绘声绘色,明明不知原委,却说得真实逼真犹如亲见,那些害死无数忠将良臣的谣言,便是这么诞生的。 女人们的嬉闹声传来,平叔一张黑脸更是如同锅底,大扫把一扬,骂道:“都在我家门口聚着干嘛,要饭啊!” 几个妇人也不和他对骂,如鸟兽散般嘻嘻哈哈的走了。 可算把这群人赶走了,平叔松了口气,这些话可千万不能让小姐听到,哪家姑娘也受不了这些啊。 平叔虽再听不到这些妇人的话,但她们离去时回头看向他的眼神真是粘的他浑身不自在,真像被人抹了一脸脏泥般的恶心。 他拿着扫把进了屋,恨恨的骂道:“这王氏太损了!” 已被平叔详细普及过两家过节的杏儿点头道:“王家是怕夫人和少爷回来找他们报复,干脆下狠手了。” “就是一家子白眼狼,当初夫人对王氏那么好,现在这么狠的给我们下绊子!现在连米铺都不做我家生意,这是要饿死我们啊!” 平叔也不顾及,放声骂个痛快:“还有,你听没听到他们说小姐什么,”他被那些长舌村妇恶毒下流的龌蹉言语气的跳脚,“竟然还编排到我身上了,我可是我看着小姐长大的,她不会走路的时候我还抱过她呢,竟然传那么恶心的话,怎么想得出来!” 真是造谣不花钱,这群人捕风捉影的编排林家,说得和真事似得,脏水全往他家泼,也不怕死了下地狱被拔舌头! 杏儿没回话,她心理透明白,王家是想抹黑林琅逼她下嫁,这种流言蜚语,沾上了一辈子都洗不清,不管真假,渝镇之内,除了王家不会再有人愿意娶林琅的,至于那些龌蹉事,平叔没见过,她可是亲眼见过的,不想在火上浇油,她脑袋一低继续摘菜,闷头不语。 平叔也知道杏儿是个沉默寡言的闷油瓶子,没指望她能回什么,他也就是把话说出来心里能痛快点。 平叔眉头深锁,本来就是愁眉苦脸的长相,现在整个人一眼望去就是个大写的愁:“唉,渝镇真是快呆不下去了,可想去京城也没法子啊。” 现在他回想小姐说去京城,还真是有道理。 杏儿手上的动作一顿,一双杏眼睁得老大,她问平叔:“真去京城?” “哪儿有那么容易啊,当年我和夫人少爷从京城一起来渝镇都费那么大功夫,现在要是带着你们两个小丫头,更难了,”他捶了下腿,沮丧道:“我也老了,真要出事,能不能护住你俩都是个事儿。” 他想起前几晚趁黑摸进他家的那三四个偷子仍是心有戚戚,虽说那几人心虚马上就跑了,可也给平叔一记响钟,他年岁大了,家里没个壮年男人,来了坏人他自己也不一定能挡得。 王氏那边虎视眈眈,自家势单力薄,平叔顿时感叹又羞愧的难过自己连自家小姐都护不住。 要是小姐真出事了,他也只能一头撞死向夫人谢罪了! 杏儿一听说去不了京城,动作利落的收拾好菜,嘴角甚至还不自觉的翘了起来,甜美的脸上带着晕红,可想笑又不敢笑,生生抽搐成一个扭曲的表情。 结果一抬头,林琅站在门前,正直勾勾的看着她。 杏儿顿时一僵,呆若木鸡,扭曲的表情犹如面具附在脸上,诡异的很。 *** 林琅看了杏儿一眼,走到院中,从杏儿手上接过菜筐,一边收拾菜叶,一边对平叔说道:“算了,平叔,说这些都没用,地方小,有点事马上谁都知道,而且这些话我估计也是王氏找人传出去的,否则怎么会这么短时间里传出这么多谣言。” 平叔闻言不安的问:“小姐,你听说啦?”早知道他就该早点赶走那群长舌妇! 林琅淡淡一点头,脸上看不出喜怒。 平叔看林琅没特别大的反应,没有心安反而更忐忑了,“小姐,你可千万别在意那些腌臜话,谁要是能信这些话那就是傻子!” 林琅抬头看他一眼,对平叔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大家信不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林家在渝镇如今已是真正的声名狼藉。 平叔还是不放心,忍不住问:“小姐,你不生气啊?” 少年人最受不得辱,田间的少年被别人调笑说一句都能急的上手打仗,现在外面都编排到夫人和少爷头上了,他家小姐看起来咋一点都不气呢,这不正常啊。 林琅手上的动作停了,感觉太阳穴一下一下的急跳,心口的火从下面逼到嗓子眼,简直要把整个人她烧着了。 她哪里是不气,而是她强力把心口的愤懑激恨都用意志力压制住了,如今家中遭困,听到这些话她难不成要去外面哭天喊地的对那群妇人辩解说自己是清白的? 有用吗,这群人多半是王氏找来的,就连前几晚摸进她家的那些贼人,幕后黑手可能也是她。 还是在家摔盆砸碗向平叔和杏儿发泄满腔悲愤? 受了委屈往自家人身上撒火,最无能的人才会这么做。 撕拉一声,林琅捏碎了菜叶的茎秆,汁水渗透了她的手心,如果现在王氏坐在她面前,她绝对会拿把刀捅穿她的胸口! 可心底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伤人一千,自损八百,乃下下之策,不可取。 情势越艰难,她越要冷静,气疯的人是想不出办法的,平心静气才能找到出路,如今这些帐她一一都记在王氏身上,绝对要一笔笔的讨回来! 门外叽叽喳喳又响起一群女人的声音,是原来那堆人又回来了。 林琅深吸一口气,道“平叔,生气是赶不走这群人的,他们肯定是王氏找来的,我们要算账,要找王氏,但不是现在,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弄钱。”多半是受梦中女子影响,被逼到绝境时她更加冷静,也带着一股狠劲儿。 平叔也感觉到了,此时林琅一双眼睛亮的吓人,她眼睛本就长得极好,如今更如燃火般熠熠生辉,说到找王氏算账时,声调微微压低,像是一把刀子划在冬天冻的冷硬的地面上,锋利带着寒意,显然已是下了决心不会放过王氏。 平叔望着林琅,一瞬间觉得那个不如他腿高的软糯小姑娘竟然长大了,有点陌生,令人畏惧。 可他家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来的这股气势? 外面那群村妇大约是见林家没有反应,声音更大了,林琅垂下眼眸,低头思索,对门外的污言秽语充耳不闻。 林琅心中知道,在渝镇这般小地方人们最是喜欢讨论这些隐秘之事,谁人不知道都像落后了一样。她真该感谢快秋收了,大家都忙于耕作,除了那些在家无所事事的妇人们互相传话,男人们多在田间,最起码这几日半夜没人再来她家了。 事实上林琅想的不错,但也没那么全面,话的确是王氏放出去的,但闹得如今风言风语,多数还是隔岸观火看戏的人多。 林琅自小长得精致漂亮,又被她哥一直护着长大,偶尔出门一趟,四邻都惊为天人,她年岁渐大,越发的眉眼如画,身姿纤纤,渝镇都知道林家有个美貌小姑娘,本就是茶余饭后的话头,现在王家一出手,大家也兴奋地看林琅会不会被逼低头,真嫁给王家的傻儿子。 倒不是讨厌林家或怕了王家,只是事不关己的看热闹,要是真成了,就又给自己平淡的生活中多了一项谈资。 喝个小酒,和酒友聊聊,说那林家姑娘那般青葱娇俏,嫁个傻子命运又多么可怜嗟叹。 世道如此,人情冷漠,真是寒了林家上下的心。 *** 王氏像片厚黑的乌云,压在林家上头,笼罩住所有的阳光。 林琅娇艳的小脸几日内迅速瘦了下去,下巴尖尖,更显的纤动楚楚,她抬脸问:“现在东西都卖不出去,那田里呢?” 平叔之前还担心林琅,可刚刚被她一震,心底莫名突然有了底气,然而一想到筹钱还是不禁泄气的抓耳挠腮:“我听老牛家说,王氏放出话了,让别人都不准帮咱家,我把东西带出去,过来问的都是一群地痞流氓,再不就是那些长舌妇人上来打听说些不三不四的话。” 林琅眉头一皱,手上猛然用力,啪的一下扯碎手上的绿色菜叶。 这一点林琅早料到了,王家是世代生活在渝镇的,跟盘错节,自从前几年她家的铺子红火起来,更是摆出一副大户人家谱儿,过节还学本地的大族郑家送米给别人,当然都是些要坏掉的陈米。但无论怎么讲,王家是亲戚众多,而她家是外来客,又与人少有来往,如今不会有人愿意得罪王家来帮她家。 这困境到底该如何解? 平叔继续道:“田里就更不好了,今年多旱少雨,咱家的地也不是良田,谷子还没去年的一半多,别家现在都愁赋税和冬天的粮食,哪儿有闲钱买咱家的地呢。” 平叔说完这些,林琅愁得脸都扭起来了,看的平叔直心疼,但现在外面传的风言风语,自己更得谨言慎行,他像往日一样用眼神示意杏儿,谁知这丫头低着脑袋一点没接受到他的信号,拳头攥的死紧,不知道出神在想什么。 “再去问问牛家吧,”林琅开口说道:“咱家也只和他家走的近些,如今找人帮忙也没别人了,从后门走,别让外面那群人看到。” 平叔点点头,看到林琅手下一篮子菜又变成碎叶子,心疼又说不得,他家现在就剩这点菜了,可经不起小姐这么摧残啊。他临走时眼睛瞪大示意杏儿,又瞥了林琅两眼,那意思是——赶紧救菜! 杏儿这次看到了,心底猛然一紧。 平叔在和我示意什么? 小姐知道我的事了? 不会的,不会的! 我藏得那么好,没人会知道。 可小姐刚刚的眼神…… 第7章 生门 平叔出门后,林琅坐到椅子上,开始不断思索。 这些日子,从王氏的威逼到现在镇里无人帮助,甚至还幸灾乐祸的等着看她嫁给王家的傻子,真是让她见够了人性之恶! 外面污言秽语传的难听,更有王氏兴风作浪,就是逼着自己去求她,答应她的要求,必须给她云绣的书本不说,还得把自己搭进去。 家里也是一团乱,杏儿似有隐瞒,一副很不想去京城的样子。平叔自是忠心耿耿,一心护着她,但他性格瞻前顾后,又没有主见,导致如今林琅连个能商量事的人都没有。 她也仅有十三岁,要不是平日里受哥哥教导颇多,独立坚韧,并不是那种只会在闺房里玩乐的小姑娘,否则早就委屈害怕的整日在屋子里哭了。 现在主要是要筹钱,有了钱才能去京城。 东西卖不出去,娘那里也没有云绣的成品,田里更是无望,牛家是一心想帮,可他家也是普通之家,根本拿不出钱财,云绣书是绝对不能拿出去卖的,那是母亲最爱之物。 可怎么办呢? 哥哥说过,当线团一团乱麻的时候不要一直翻,而是要找到线头! 线头,是父亲那边?太远了。 那就是……王家。 王家靠势力压着她家,站足了地利,反观她家无钱无势,除了手上有云绣的本子,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 手上无刀,如何反击? 耳边仿佛传来哥哥严厉的声音:“先找线头!” 先找弱点。 王家人的弱点。 自然是王氏从小惯到大、无法无天的傻儿子。也太远了,而且那人的力气,耳边再次响起狗儿的惨叫声,林琅打了个哆嗦。 再次之,那就是她家的铺子了。 脑子里似乎有几个点就印在那里,林琅拿着线头,不知道该怎么串起来。 杏儿终于从自我怀疑中走出来,试探着上前劝道:“小姐别难过,我们清者自清,无论外面现在外面怎么传话,只要等到少爷高中的消息传回来,咱家马上就高人一等,到时候传言立破,别说王家,任谁都不敢再欺负您。” 传话? 高人一等? 林琅仿佛看到一只纤纤玉手,轻捻慢挑,将那团纷乱的毛线微微一挑,将几个点绕成一个弧形,成了! “我知道了!”林琅兴奋地跳了起来,几日来第一次露出笑容,她上前握住杏儿的手,虽是粗糙了些,但也是手指细长,形状美好,真是一双好手! “杏儿你真是太会说话了!”林琅觉得脑子的计划还缺个引子,也没看杏儿的脸色,急匆匆地闷头往屋子里走,她得再想想,一定得一次成功,这样不仅能得到钱财,还能一击把王家打成落水狗,一想到王氏落败的凄惨下场,这些日子受尽委屈的林琅就觉得头皮发热,激动地全身的血都沸腾起来了。 那场景太美好了不是吗!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她绝对要王家一败涂地! “还差点东西,我得再想一下……”林琅小声嘀咕着回了屋子。 杏儿这边却是傻了。 什么情况? 小姐知道什么了?还夸她会说话,她她她都这么忍着不说话了啊,到底是哪儿不对? 小姐还抓她的手! 杏儿看着自己的双手左看右看,看不出什么。 到底怎么了? 杏儿深陷恐惧,觉得越发看不懂小姐,只能再给自己设条规矩,以后更得少说话了! *** 到了晚间,门口那群妇人散了,平叔一路奔回来,黑瘦的脸上眉开眼笑,显然是得了好消息,见到林琅,还故意卖了个关子:“小姐你猜,我从牛家带回什么好消息了?” 林琅思绪已通,心情也是大好:“我这里也有个好消息,绝对比你的好。” “那可不一定!” 清晨两人相对还愁眉苦脸,现在都是一副喜不胜收的模样。 杏儿见这俩人都神秘兮兮的,自己被衬得像个傻子,忍不住了,她现在不敢跟林琅多说话,转向右边:“平叔,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 平叔也按捺不住了,眉飞色舞的说道:“老牛家说了,他有个亲戚的弟弟在商队里,正好是去京城的,他跟人说好了,带我们没问题!” 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跟商队一起走的话,既保证了安全,又能够确认路线,实在是太好了! “不过,商队那边说他们的马车是用来运货的,咱家又有女眷,不能跟伙计们同吃同住,要是一起的话,必须得自己出马车。” 说完,平叔喜悦的脸上蒙了一层灰。 还是没钱啊,否则现在买辆旧马车就行了,要是夫人的云绣枕面没被王氏骗走,也不至于落到如今捉襟见肘的境地。 “平叔你别愁,我说了我也有好消息。” 林琅一脸的精神奕奕,轻轻莞尔一笑,她的笑含着少女的轻快天真,看的人心胸开阔,也舒坦起来。 她信誓旦旦的开口道:“我明天出门,带一辆马车回来。” 言辞之中,信心十足。 平叔听完眼睛都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完了完了,他家小姐没被外面那群人气死,反而发傻了?这可咋整! *** 第二日一早林琅就起来了,木桌上的蜡烛燃尽,积了一大滩烛油。 她一夜未睡,眼底有几根血丝,可整个人却是异常的精神抖擞,让杏儿为自己梳了个朝天髻,简约大方的簪钗花钿做点缀,显得林琅清丽灵动,一双眼眸慧黠明亮。 她穿上蕙娘为她做的新衣,月白底色绣着暗纹菡萏,美轮美奂,针艺虽不是云绣,但也栩栩如生,将林琅衬得肤白胜雪,亭亭玉立,盈盈淡笑间眼神水灵灵的,又透着一点狡黠。 单是这份打扮,绝看不出林琅是个普通农家的姑娘,再到街上别人说她是农户女儿,其他人也要掂量几分是真是假了。 因怕王氏派人来家里偷云绣书样,林琅便让平叔留在了家中。 她神采飞扬的带着杏儿,在平叔担忧的眼神中离开。 清晨路上,鸟儿轻啼,早起下田的人也不少,路人见到林琅都纷纷注目而视,不仅是惊艳美貌,更多的是被那身独特的气质吸引。 杏儿也发现自家小姐今日与从前很是不同,周身多了些潇洒与清逸,言行之间身上仿佛还带了点贵气。 所谓人靠衣服马靠鞍,再加上林琅信心十足,身上也有了名叫“气场”的东西了。 这变化让杏儿更加心惊,老老实实地跟在她身后。 走的久了,也忍不住开口问:“小……女郎,这是要去哪儿呢?” 她这次记着没在外面喊林琅“小姐”了。 林琅道:“郑家。” 杏儿想了又想,最后猛地想起来。 “是说大族郑家?”这郑家是真正的本地大族,势力庞大,连官府都要给三分情面,可林家和郑家毫无关系,就算去求人家也不会管的。 “谁说我要去求他们了?” 林琅回头瞥杏儿,眉梢一挑,沉定道:“我会让他们心甘情愿的送我一辆马车。” 她她她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杏儿惊恐的捂着嘴,觉得以后在小姐面前再藏不住了。 就像个缝沙子的口袋,一旦露个口子,沙子便会越流越多。 *** 郑家门前的小厮打了个哈欠,泪眼朦胧的瞄到远处走来一对年轻美貌的小姑娘。 一人满面春风,一人愁云惨雾。 真是奇了。 更奇怪的还在后头,这对小姑娘竟然在他家门口站住了,粉雕刻玉琢的美貌姑娘朝他露出春风一笑:“小哥,麻烦通报一声,就说林家的云绣传人想见郑老爷子一面。”说完旁边的俏丫鬟拿出一串铜钱不露声色地递给他。 他被迷花了眼,点着头回去说了。 *** 几个时辰后。 平叔的嘴大大的张成一个圆形,目瞪口呆凝视着门前的高头大马,还有后面红漆硬木的车厢。 灰鬃黑马忽的打了个响鼻,将他震过神来。 他他他家小姐真带回来一辆大马车! “这不是做梦吧?” “小小小姐你怎么弄回来的,不会是捡的吧?” “难不成你把云绣书给卖了!” 林琅斜眼乜他:“我让您看家不就是守着云绣书嘛,我拿什么卖啊,好了,赶紧收拾东西,不是说商队后日就出发吗,咱得准备好了,”她笑得神秘,“时间可不等人。” 小剧场: 杏儿这边却是傻了。 什么情况? 小姐还抓她的手! 见过高门贵府里各种暗黑稀奇事儿的杏儿被吓得更惊恐了。 难道小姐对她…… 不能再想了,细思极恐啊! 第8章 明抢 清晨,王家宅院。 “你说什么!”王氏脸色铁青,颧骨显得更加突出,下巴尖的像把刀子,此时正恶狠狠地瞪着她家的伙计老赵,“林家那小蹄子走了?什么时候的事?” 站在下首的老赵不安的低着脑袋:“好像、好像是前几天的事了。” “你再说一遍!”王氏拿起茶盅直接朝他脑袋上砸去,“前几天的事现在才来跟我说!你是□□的啊!” 老赵被砸的额头通红,茶水撒了满脸,还好水是温的,只是糊的人睁不开眼睛,他忍着怒意,喘口气道:“之前林家也一直闭门不出,也就没找人去看着,反正周围不会有人帮她家,不是夫人你说就等着她来求就行了么。” “你你……算了!她肯定是去京城找她娘去了。”她冷笑一声,“以为跑了就逃出我的手掌心了,他们走的哪条路,一个老头子带着俩小丫头跑不了多远,驾着马车肯定能追上,这次一不做二不休连人带云绣书直接抢回来!” 老赵的声音更小了,“听说林家是坐着马车跟上次路过的商队一起走的,就是之前跟我们换货的那支。” 王氏一听,脸色更是难看,马上怒不可遏的对老赵破口大骂。 她还穿着那身云锦绸缎,整个人却是一副市井泼妇的模样。 这老赵为了家中老小的生计一把年纪只能忍着,中间眼角余光睇了王氏一眼,观其老气横秋的脸变得越加丑鄙,冷冷的在心底哼了一声。 “夫人不好了!”一个半张脸红肿的丫鬟跑了进来,手足无措的喊道:“外面门口来了好多人,叫嚷着要银子粮食!” 一听到有人来讨银子和粮食,王氏立刻目露凶光,像只护食的豺狼一样,她高声大骂:“又是那群乞丐是吧,扔几个窝头过去赶走,不就是去年发了点米给他们,就跟一群尝到甜头的野狗似得,真是恶心,当我家是郑家那么好讹?我现在烦着呢,快些赶走他们,老赵你也去!” “不是啊夫人,来的都是乡里人,他们个个都拿着口袋聚在门口,说是夫人您答应的,让今早来领粮,您再不过去,他们就要闯进来啦!” 王氏听完震惊的瞪大了一双小眼,心里怦怦打鼓,她敏感的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站起身来,问:“老爷呢?” 丫鬟道:“老爷还在店里呢。” 王氏急匆匆地的往外走:“都先跟我过去看看。” 门外果然如丫鬟说的一般聚了好一大群人,男女老少都是乡里的村民,还有不少眼熟的,一眼望去黑压压的,让王氏都看不到街对头了。 人群见了王氏将她团团围住,为首的中年汉子扬着一张憨厚笑脸,也是个能言善辩的主儿:“王家夫人,你愿意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为大家救急,实在是太好了,当真是我们渝镇大大的善人,这次要能渡过难关,我们大家伙一定记在心里,以后谁家都必须去你家的店里光顾,大家伙说是不是啊!” 周围纷纷应道:“王家这么仗义,我们肯定记着!” “我家姑娘刚订了亲,这东西肯定要去王家的铺子买啊。” “就是就是,王家的,以后有什么麻烦喊上一声,大家肯定都帮忙,谁不上,谁是孙子!” “哈哈哈哈!” 众人放声大笑,个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王氏,喜笑颜开的等着她打开大门,拿出粮食与钱帛。 王氏被一群闹哄哄的人团团围住,感觉连呼吸都急促起来,实在是怕的发慌,忙道:“各位乡亲先等等,奴家、奴家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各位到底是为何聚在我家门口?” 她终究是个女流,面对黑压压的人群整个人失了方寸,但她清楚这群人是直奔她家的财产而来,心里更是惊的不知所措,她的家业可是她一手扛起来的,这中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她夫君是个软弱无能的主儿,否则也不能这么多年任她在家中称霸,好在她生了个儿子,可惜在幼年时生病烧坏了脑子且不能自理,如今她所能依仗的就是家里的基业,怎么能被这群人白白拿走! 对于王氏来说,让她把钱白送给人,比拿刀生割她的肉都疼! 可她也知道,自己就是叫上家里所有人也挡不住这群人,要是乖乖送上,还能得个善人的名声,要是不答应,到时候很有可能名财两空,更是损失! 她脑子混乱,兜兜转转只能想到一个人,“是不是林家的人让你们过来的?” 汉子们面面相觑,很是迷惑,其中有人诧异道:“说的可是学才很好的林士子他家?听说他们全家刚搬走了,跟他家有甚关系?” “对呀,王家的,不是你让大家伙今日过来领东西的嘛,去年你家也是如此啊。” 去年她是效仿郑家,给他们点陈米敲打一下,是为了让这些愚蠢乡民知道她王家和他们不一样了,是大户了! 怎知如今竟是引火烧身! 等等,他们说什么胡话? 她让他们过来的? 众人你一句我一嘴的跟王氏说清原委,王氏终于明白了! 今年多旱少雨,田里的稻子收成比往年少了一半,可也并没到颗粒无收的境地,皇帝老爷自然不会减少赋税,冬天也快到了,过冬更需要粮食。 可家家现在的情况是没粮食过冬,又没钱交税,有点家底能人家还能卖东西筹钱,更多的人家只能卖儿卖女,怎么说也是亲生骨肉,哪里那么容易舍得,于是家家户户愁得牙都肿了。 就在前几天,王家突然有人放出话,说让有困难的人家过几日早上去王家门前领钱领粮! 乡里乡亲,总不能她一家富了,忘了乡亲,就算倾家荡产,也愿意助大家伙儿共度难关! 这话刚出来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没信,但原来还议论林家的话题马上全部扭转成王家了,说到底,家中生计才是要事,本来渝镇上的人对林家多半就是看个热闹,这下有更吸引他们的事,立马将林家撇到脚后跟去了,有几个收了王家钱的村妇不依不饶,他们当初存着留私房钱的心思,根本没把王家交代的事告诉丈夫,这些懒汉见自家娘们不去打听王家,天天往林家门口凑,气的抡起大棒子使劲往她们身上挥,打的她们嗷嗷直叫,马上老老实实在家伺候,间或一起琢磨王家的事。 如此一来,林家那点“秘闻”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被平了,而且风向莫名的发生改变。 听到王家放出的话,渝镇的人都忍不住在心里反复念叨,这王家的婆娘向来是个只进不出的抠子,这些年富了也没少作恶,之前不还趁林家做主的人不在,逼着林家姑娘嫁给她家的傻子,还污蔑人家姑娘放荡不洁,这么缺德的人现在能愿意连家产都不要了帮乡里人? 那太阳真能从西边出来。 可万一……是真的呢。 第二日,邻里左右就看到王家的马车搬了一车的新米运回她家,每袋都沉甸甸的。又放出话来,说是米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大家伙来呢。 东西也买了,话也放出来了,这还能有假? 渝镇的乡亲们都兴奋的沸腾了,有的家中本来已经要被卖的母子如同劫后余生一样互抱,遇到那已经把自家姑娘儿子卖了的同乡,纷纷上去“劝”一句,末了也忍不住说:你那时候再等等就好啦,这王家明天早上就放粮给钱了。 那粮食是她自家备着过冬,连带明年的份一起买的,根本不是给你们的啊! 为什么没人告诉她有人在乡里传这种浑话! 她没说过,她没说过啊! 王氏不断在心里咆哮,舌头犹如被冻住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她张着嘴巴,身体抖得仿佛下一刻就能昏死过去。 为首的中年汉子凑近一步,眯着的眼睛里满是精光:“王家夫人,你看,开门吧。” 如果不给粮,她王家以后在渝镇就真的过不下去了。 无论是谁害她,她都必须找出这人! 众目睽睽之下,王氏终是低下了总是高高昂起的脖子,如同斗败了的公鸡,无奈开口道:“老赵,从仓库里搬几袋米分给大家。” 老赵应了一声,转身开门回去,走的时候悄悄留出一条又细又长、别有意味的门缝。 众人听王氏竟只打算拿几袋米打发了事,顿时脸色纷纷变了。 站在前面的中年汉子忽的露出一个阴测测的笑:“哎呀,王家夫人你真客气,大家别再麻烦人家了,咱自己拿!” 话音一落,四周都是闹哄哄的回应。 “这话说得在理!” “走走走,快点!” “左边是粮仓,右边的银库,可别走错了!” 那汉子一伸手将门轻易推开了,乱纷纷的人群哄的一下,犹如启动了某种机关,全部冲进了王家! 王氏眼前天旋地转,只见这群人竟将大门推开纷纷涌入,她彻底慌了! “不行,你们不准进去!” “回来啊!你们这是抢啊,我要报官了!” “快来人啊,抢东西啊!老赵,拦住他们!” 众人鱼贯而入,根本听不进王氏的话。 王氏疯狂地尖叫,左扑右拦,中间不知被谁攮了一下倒在地上,竟没有一个人管她。 第9章 报应 王氏横卧在地上,被人狠狠踩了几脚一时起不来身,抬头一看,就见自家院中人来人往,不断地从各个房间进出,一片混乱中,她甚至看到自家的仆人竟主动给人领路! 反了,都反了! 王氏眼睁睁地看着家中被抢却无能为力,心中绞痛不已,眼泪流了满脸,注意到一个年轻的汉子朝她走来。 还好,终究是有好心人的。 她本以为这人是对她心生可怜过来扶她,年轻汉子稍稍弯腰,王氏只觉头上一痒,再抬眼一看,这汉子已手脚麻利的将她头上所有的珠钗金玉全摘走了! 王氏倍受打击,心里的火越聚越大,最后化作一声悲愤苦痛的哀嚎! “啊啊啊啊你们这些杀千刀的!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这声音太过不甘狠戾,众人动作一缓,随后继续若无其事的拿东西。 *** 老赵和丫鬟带着自家人将袋子装的满满登登,走出门口时,正看到王氏涕泗横流的拽着一个中年汉子的大腿,哭嚷着让他从自家马车上下来。 那中年汉子嘿嘿一笑:“王家夫人,东西随便拿这话可是您说的,倒出去的水还能再回盆里?我家小子马上要从军去了,就缺个高头大马,您就放放手,连着马车一块给了吧。”他话说的好听,脚上却毫不留情的抬起,对准王氏胸前猛然将她踢倒在地。 王氏扑到地上,满脸满嘴的土,痛的爬起不来,还不忘恶狠狠的咆哮威胁:“你要敢拿我家马车,我就去官府告你!到时候你进了监狱,我让人弄死你!” 中年汉子笑盈盈的回了句:“当初您家那小子打死冯家唯一的小儿子,不是说人那么多,不晓得是谁打的么,现如今,我把这马车拉走了,你凭什么就说是你家的呢。” 王氏被人指出亏心事愣了下神,就这一下,老汉熟稔的架起马车跑了! “快去追啊!老赵!”王氏看到救兵,连连喊道:“追回来我给你涨工钱!” 老赵冷冷一笑:“夫人说涨工钱说了几年没一次真的,俺可不敢信了,正好同你说一声,赵叔我啊,不干了!”说完朝她啐了一口,望着王氏大惊的表情,他痛快的大笑一声,连额头肿起来的地方都不觉得疼了。 不过一个上午的光景,王家里里外外被抢了个遍,甚至还有的人牵来自家的牛车把家具都搬走了。 王氏根本拦不住,而最可笑的是,从始至终没有一个人帮她。 在王氏家里干活的人大多其实都是店里的伙计和绣娘,平日里在外面王氏摆出一副家中主母的阔气派头,回了家摇身一变,如同地主婆般对他们非打即骂,工钱更是一直被压榨,要不是为了养活家里,根本没人愿意留在王家。 所以当外面传出那种奇怪的“传言”时,在王家干活的人上下串通一气,故意隐瞒王氏,平日里的怨气到了今日一起发作出来,反正他们也没卖身给王家,不干了不行嘛! 他们如今是粮也有了,钱也有了,王家现在除了铺子就剩个空壳子,谁怕你。 王氏是个心思决断的,见没人帮她,也不管有人在自家搬进搬出,提起裙子就往铺子跑,出了事,最靠得住的还是自己夫君! 当衣裙脏乱,头发散开,浑身毫无一丝往日贵夫人模样的王氏到了自家铺子门前时,看到的是一副柜倒椅斜,铺子早已被洗劫一空的场景。 她一口气提不上来,两眼一翻差点昏了过去! 她没想到那群人连自家铺子都没放过! 最后还是王氏的夫君王掌柜看到她,将她从街上扶回铺子里的。 他也是浑噩不知何故,看到王氏就跟看到了主心骨一般,积在心中一堆话稀里哗啦的倒给她:“早上我刚开门一群人就进来抢东西,我让伙计去报官,现在人还没回来!对了,你怎的这幅样子?难道家里也……” 不必再问,就看王氏此时灰败的脸色就能想到家中肯定和店里一样。 王氏精神恍惚的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咱们得罪谁了啊?这么害我们!”王掌柜干脆坐到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王氏脑子一团乱,也没开口劝。 “娘,”洪亮的声音伴着沉重的脚步,一个身型肥胖的男人走进店里,与其形象不符的是他一直歪着脖子,嘴边还淌着几条口水,“刚家里来好多人,抢我的猴子糖,我就、就拿棍子把他们打跑了!” 王氏看到自家儿子,疲惫地站起来,眼底露出几分慈爱:“干得好,就该狠狠地打这群狗瘪!” “我要猴子糖!” “等会儿娘再给你买。” “那我要林家妹妹陪我,我要林家妹妹!” 一提起林琅,王氏的心里那团火瞬间把她整个人都烧着了,“要那小蹄子干嘛!害人精!” 王氏的儿子歪着脖子,口水喷的王氏满脸都是:“我就要林家妹妹!” 王氏也正是满头怨气的时候,也没了耐心。 “要个屁,人早就跑了!” “哇啊啊啊!”王氏的儿子平日被她惯得无法无天,气性上来什么都不管,竟一把将王氏推倒,尖声嚷着:“我就是要,不给我就杀了你!” 王氏被自己儿子猛的一推,脑袋正撞到柱子上,后脑顿时血如泉涌,这次彻底昏了过去。 她多年精于算计,一生真正爱护的只有这个儿子,可笑如今真的让她受到伤害的就是她的血缘亲儿。 *** 几日后。 王氏后脑受伤,双腿再站不起来。王家和铺子也被搬空了,什么都不剩。 “报官吧!”王掌柜说道,他还惦记着让官府来管。 王氏脸色黄黑,本就难看的面容如今更是十足的丑恶,整个人瘦的一把骨头,下巴尖锐如刀,躺在床上说话声音囔囔的宛如一个快死的人,可她一开口,便能感受到这躯体里燃烧着浓烈的炙火,“官府要是想管早就来问了!根本就是隔岸观火不想管了!况且我们就是去告了,告谁?整个渝镇的人吗?” 王掌柜脸色难看,叹息一声。 “儿子还念叨着林家姑娘,怎么办?” 一想到自己儿子,王氏内心更是复杂难过,她的双腿因为儿子再也动不了了,想恨又恨不起来,只能将满腔怨恨全部转移到别处。 “咱家落到这步田地都是因为林家!她家上下没一个好东西,这事少不了那小蹄子从中作梗,我绝饶不了她!” 言语之间,杀气森森。 王掌柜道:“那就是个小丫头片子,能有什么能耐。” “你知道什么!”王氏激动地胸口不断起伏,说话就和拉风箱的声音一样嘶哑:“老赵那老不死的说了,林家的小蹄子是坐马车跟商队走的,我当时让所有人都不准帮着林家,她从哪儿变来的马车,哪里来的门路能跟商队一起!” “一定是她,一定是她!” 王氏激动地一口气提不起来,翻着白眼梗了半天才缓过来,看着夫君愁眉苦脸的样子,她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如今王家是真落魄到比从前还不如,儿子是个傻的,自己又不能行走,要是他把自己休了另娶他人,那她可就真的只有死这一条路了。 想到这里,她堆起笑容,也不知道在别人眼里,她如今的笑难看的如同恶鬼。 她难得用温和的语气说道:“夫君你别担心,我还有回绣的手艺,以后就安心在家里刺绣,那些恶人拿了咱家的东西,答应都来光顾,用不了多久,咱家就又起来了。” 这真是如今唯一的幸事,他家本就是靠王氏从蕙娘那里偷来的回绣本子起家富裕的,之后再借点钱,东山再起不是难事。 王掌柜想到这个,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这回绣的手艺王氏自己学会了之后就将那本子烧了,再想富家自然还得靠她,红朝馆的玉翠还等着他为她赎身呢,他抓住王氏枯如树枝的手,“那以后还是要辛苦夫人了。” 烛光冉冉,心思各异的两人都笑得温柔,宛如一对患难见真情的眷侣,只有那被照映拉长的黑色影子才透出几分彼此阴暗冰冷的心思。 第10章 交易 两岸青山重重,秋末时节,山林仍不显凋敝,密集高树夹着一条蜿蜒山道,曲曲折折盘旋而上,前后看不到头。道上有一支商队,前面都是印着商队名号的马车,唯有最末的一辆马车,马儿高大,车厢华丽,与商队中的马车大有不同。 驾车的是一个干瘦中年汉子,深眼窝,眉宇间有条深勾,面相看起来有点苦,此时倒是眉眼绽开,带着春风得意的笑。 车厢里坐着两个十二三岁的女孩,一个坐在前头,头上扎了个双鬟髻,穿一条鹅黄裙,一张小脸俏嫩清丽,还未长开,已是美人之相,眉不染而黑,一双眼睛,长得极好,此时正掀开窗框,好奇的观望路边的景色,轻轻一笑,左脸嘴角有个小的酒窝,满是少女芳菲之感。 另一个女孩窝在车厢里,低头埋首,像个鹌鹑似得,姿态犹如母鸡抱窝,一声不吭的呆坐着,明明长相甜美,有双杏眼,可面不带笑,倒添了几分愁苦。 这马车上的人正是林家一行。 “啥,小姐!”平叔驾着马车梗着脖子回头问:“你把记录回绣的书本抄给郑家了!” 林琅道:“否则你以为这马车是哪儿来的,郑家可是商户,能做赔本的买卖嘛。” 平叔急了,“那是夫人的母亲留给她的,怎么能轻易送人呢。” 林琅耐着性子解释:“一本绣书,换一匹大马和马车多划算啊,我们当时都山穷水尽了,等到撑不下去我也许真被王家逼的走投无路,进了她家的门,这么换算,不是很值嘛。” 平叔其实也明白,只是一时心理上不能接受,毕竟那是夫人珍之爱之的东西。 如今申国很是重视绣工手艺,可要真论起来,三十年前,云绣的针艺虽是天下闻名,但除了价格不菲也没多稀奇,回绣与苏绣、蜀绣一样,都是同等地位的手艺。 然而在三十年前,居于申国以北的燕国突然对申国发起进攻,惨无人道的杀人屠城,其中就有锦绣之乡的江省,当时所有的绣娘工匠被掳走杀尽,书本绣品亦毁于一旦,造成申国近十几年来手工艺水平急剧下降,因此像蕙娘这般,会云绣、回绣手法的绣娘地位便水涨船高。 当年会云绣的手艺人大多都在江省,因此如今云绣成品的价格不菲,回绣虽受影响,但这手艺并没有价值千金,只因渝镇从无会回绣手艺的绣娘,物以稀为贵,才使得王家铺子在几年内富裕成这样。 林琅坐在马车里晃晃悠悠,越过木窗看着路上两旁的风景树林,低声继续与平叔道:“我家回绣的手艺早就被王氏偷走了,倒不如再给郑家一份用来交易,这样以后郑家也能制出回绣工艺的绣品,从此渝镇不再是王氏一家独大,他们也再不能用咱家的东西赚别人的钱了。” 这世上无论什么,一旦不是唯一,便不再值钱。 想到王氏会吃瘪,平叔喜闻乐见的心里马上就舒坦了,“那是挺值的。” 林琅莞尔一笑,知道自己说中他的心思了,平叔对王家可是恨得咬牙切齿。 “不过没想到,我家小姐这么厉害,竟然敢一个人去见郑大老爷。”回头再想想,从夫人出事到被王家刁难,再得到马车盘缠跟着商队上京,也不过是数天之内发生的事情,无论是从计谋还是决断来看,他都不得不承认如今林琅的独立,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平叔因自家小姐的勇敢与胆识自豪,过会儿又心生感伤,像所有猛然发现自己孩子长大的父母一样,所有话语与愁绪都化作一声悠悠的叹息。 林琅这次没接话,其实那天去见郑大老爷,她也是怕的。 她第一次知道,一个人的气势能够令人噤若寒蝉。 那日她盛装带着杏儿到郑家,看似信誓旦旦,但一多半是做给平叔和杏儿看的,再多的忐忑与不安都被她压在心头,破釜沉舟的去了郑家。 人都说小地方安静和平,但有些人更能够一手遮天,但这手,不是王家,而是本地世代大族郑家。 果然,用了云绣的名号,小厮告诉他们,郑老爷子愿意见他们一面。 林琅进了郑家,内里假山林立,卵石铺路,端的是一副富贵景象,走过花团锦簇的抄手游廊,她不由得看上几眼,却无意中发现杏儿仍是安分守己的低着头。 林琅心沉了沉,少年哪有不好奇,除非是这种景色早已看遍,视若寻常,可杏儿不是逃荒到渝镇的么。 小厮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请进吧。” 林琅轻轻颔首,抬步进了大厅,她的举止仪态蕙娘是一直教导规束的,虽不及大家闺秀,可也是落落大方,赏心悦目。 她一进门便注意到坐在首位的郑老爷子,老爷子年逾古稀,穿一身深蓝锦袍,皮肤白润,满脸褶皱,微胖,整个人像是躺在椅子上,要不是左手缓缓转着一串佛珠,林琅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活的。 她挺直了单薄的腰板,告诉自己要压得住场,成败在此一举。 “郑老爷子好。”林琅福了福身,“林琅拜见,老爷子身体安好。” 郑老爷子眼睛睁开一条缝,小眼睛里满是精光,一个人是否年迈昏老不在于年龄,而在于存着精气神的一双眼睛里,郑老爷子轻轻一扫,林琅便觉得自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攫住了,丝毫动弹不得。 “咳,你是蕙娘的闺女吧。”郑老爷子的声音低又哑,破锣一样难听。 林琅轻轻点头,顶住了他的威压,“正是小女。” 他似有咳疾,说话伴着咳嗽声:“你找老夫有事?” “是的。”林琅抑制住因紧张飞快跳跃的心脏,为了母亲与兄长的声誉,为了近日来受的委屈,为了报复忘恩负义的王氏,她不能怕,身后是王氏这条恶狼紧咬不放,即使前面可能是万丈深渊她也要走下去! 她眸光一凝,声音压低:“小女想与您做笔生意。” 郑老爷子的眼珠微微转了一下,却不似在看她,而后咳了两声,轻慢道:“云绣书你打算卖个什么价钱?” 林琅一怔,原来郑老爷子以为她是找他卖云绣书的,怪不得会让她进来,可她只想用这个名号见到他罢了,她微摇头:“郑老爷子怕是误会了,云绣书是我母亲家传,我是不会卖的。” “既是这样便算了,”近日王家逼林家姑娘下嫁的事情他早有耳闻,他知道这事也是因为前几年他家的花间铺就收了林家蕙娘的云绣枕面,那枕面栩栩如生,被他送礼到本地官府上得了不少助力,他就记在心上了。今日本以为这小丫头是打算卖宝求援,可既然人家不愿意他也不强求。他是个生意人,不是什么大善人,还是早些打发了,别等会儿又哭又跪的唱大戏,“老李,林家姑娘难得来一趟,去带人吃些早点,好生照顾,老朽也该吃药,就不送了。” 林琅见郑老爷子竟打算草草将她打发了,当机立断上前一步:“等等,郑老爷子,想必你早已知道王氏对我家咄咄逼人,意图夺取云绣书……” “老李,咳咳,送客。” “林家姑娘,请吧。” 林琅并不愿走,干脆豁出去了:“郑老爷子你就真甘愿王家铺子一直拉走您家的客源?我听说李家成亲这次用的东西全是王家铺子,以前渝镇哪家成婚不是用您家花间铺的喜帕,现在眼看着一个个老主顾都光顾王家您真的甘心?何况王家在外对郑家处处污蔑挤兑,想必你也是清楚,只是碍于没有机会,现在时机已到,你我又目标一致,何不联手?” 林琅说的李家,是知府小舅子,前些日子李家的独女成亲,只因他家姑娘喜欢王家的回绣花样,东西都是从王家铺子订的,可从前与官府有关的亲眷都是去郑家的花间铺,如今被王家劫了头,郑老爷子怎能心头不刺痛,要知道自古为商者,没有不希望不与官府搞好关系的,现在把王家按下去还是可以的,如果再等几年,王家大了,那这王八哪日骑在郑家头上还真说不准,这王家绝不能留。 可一个被王家打压的翻不过身的小丫头片子,和他说联手,郑老爷子真是要被逗笑了,“小丫头不要说大话,你若真是能对付的了王家何必到这儿来。” 林琅目光炯炯的看着他,胸口激动地发热:“所以我才说想要与您联手,只要您愿意助我,我可以让花间铺从此以后重新成为渝镇第一大家!” 这话一出,满室寂静。 杏儿和老李都愣住。 片刻后,郑老爷子一双小眼微微张开了些,手上转佛珠的动作也停了,“咳,老李,给林姑娘上茶,”他指向林琅,“坐吧,把你的想法说说,老朽还是那句话,别说大话。” 林琅心头一动,看来这步棋是走对了,郑家是渝镇的世代大族,店铺开了不少,绣房生意更是红火,可自从王家铺子开起来,郑家的花间铺客源活活被拉走了一半多,商家重利,即使是大族,也绝不会呆坐只看着王家日渐红火从他家嘴里抢钱的道理。 林琅镇定点头,越是紧张,她面上越是冷静,“王家铺子之所以能兴旺起来,主要还是靠招牌回绣,不瞒郑老爷子,这回绣的手艺就是王氏从我娘手里偷取的,她偷了我家的书样拒不认账,又拿走了我家云绣枕面当做招牌,如今仗势欺人逼我拿云绣书下嫁,过往种种,实在可恶,我今日来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王家这些年偷取我家的回绣书赚的钱都吐出来!” “既然她是靠回绣起家,可如若花间铺也有这手艺了呢,我想基于郑家的口碑,大家会优先选择您家的,”林琅从怀里拿出连夜抄好的回绣样本,“这本子与王氏从我家偷的一模一样,我愿卖给郑老爷子。” 郑老爷子眼底精光一闪,对回绣他是感兴趣的,“咳,就算得了这回绣书,王家照样还能立足,这可和你刚刚说的第一不太一样啊。”到时候他和王家竞争,还不是要几年时光,毕竟王家的绣娘对于回绣练了几年十分熟稔,他家却要从头培养。 林琅狡黠一笑,明媚的双眼熠熠生辉:“可如果王家拿不出绣品了呢,别人要买只能从郑家的花间铺呢。” 郑老爷子微微一怔,目光落到林琅身上,这下是真的来了兴致,“小丫头继续说。” 林琅来了精神,说出自己的计策:“如今田里收成不好,人人皆愁,郑老爷子不如放出些人说王家愿意将店里所有的绣品送出,让大家自卖换银渡过难关。众口铄金,王家一定会吃了这哑巴亏,拿出所有的绣品,而那时,郑家花间铺的回绣绣品也制成,口碑传出,王家那时已来不及再绣成品,自然以后这市场就又回到郑家的手上。”王氏不是会找人给她家泼脏水么,那她也让王氏尝尝三人成虎的滋味,那些从她娘手里骗取的钱银和刺绣,就算是分给别人,她也觉不要让王氏享用,等到王家铺子败了,郑家是绝不会对屡屡挑衅的落水狗客气的。 王氏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林琅淡淡一笑,“而我,只想要上京的盘缠与马车,这计策是我送给郑老爷子的见面礼,回绣书是我的诚意,这稳赚不赔的生意郑老爷子可满意。” 郑老爷子心头一颤。 此举,她得了马车与路费,又报复了忘恩负义的王氏,郑家再次站稳渝镇的市场地位。 可谓是一举三得。 郑老爷子从林琅进门开始第一次正眼端看她,娇俏单薄的小姑娘,没想到骨子里竟然还有这股狠劲儿。 林琅的长相是那种第一眼看去就觉得是个清丽娇艳的小美人,乖巧纯净,可她内里带刺,像是一团白棉花下面藏着针,图谋不轨就会被刺得满手血,惹得狠了,暴雨梨花针也是有的。 王氏也是逼得她发狠,任谁也想不到,一个小姑娘,能在被逼到绝路的时候,还能这么冷静又聪明的想到如此完整的计策,还有胆量单独见一位商界老手,被驱赶亦不放弃,还能不卑不亢、侃侃而谈的与人交易。 计谋想的周全,借势利用的痛快,手里又有底牌,聪慧、机警、胆大、敢做,这丫头是个姑娘倒真有些可惜了。 第11章 埋伏 郑老爷子哈哈大笑三声,脸上的皱纹都震三震:“胆子这么大的人,老夫近年很少看到了,这笔生意,老朽做了!” 林琅喜上心头,面上依旧云淡风轻的淡笑,可左脸颊的小小酒窝已显露出她喜悦的心情。 郑老爷子道:“老李进来。” 之前的中年老汉进来,郑老爷子吩咐道:“我记得你侄子的独子是被王家儿子打死的。” 老李眼底多了几分恨意:“是他。” “现在派你办个事,叫上你小舅子一起,新帐旧账一起算。” 老李脸上一喜,马上跪谢。 “你该谢林家姑娘。”郑老爷子一双小眼全张开了,活络的滴溜溜转,“小丫头,我给你这个数买你的回绣书如何,外加高头大马,草料管够。”郑老爷子比了个手势。 林琅心头一喜,站起微微福身,“多谢郑老爷子。” 于是林琅从郑家拿到了足够的盘缠,坐着马车回了林家,又通过牛家的牵线跟着商队,至今已走了快半个月了。 *** 平叔听说后幸灾乐祸的笑了声,一张苦脸乐开了花:“小姐的脑子和少爷一样好使,竟然能想到让人放出王家愿意白给别人绣品的传言,地里的那些没钱的汉子听了可不得像蝗虫见了草似得,把王家啃个精光。” 林琅自是不知她离开渝镇后郑家是如何顺水推舟痛下狠手,令王家彻底落败。 她之所以找上郑家是因为深谙王家铺子与郑家的花间铺是竞争对手,但其实郑家对屡屡挑衅的王家早已视为眼中钉,王家截了李家的那笔生意是真正的冒犯与威胁,林琅献上的计策颇为上佳,自然不能放过这大好时机。 郑家大族势力庞大,打点了官府的人,又暗中煽动群众,一举将王家彻底碾倒,这单生意,郑家是真的稳赢。 不过王家败落之快,结局之惨是林琅没有预想到的。 说到底,她虽是学她哥哥林怀瑾睚眦必报,但为人并不狠绝,会赶尽杀绝,相对于更崇尚万事留一线,毕竟逼的狠了,对方豁出命来再生事端更为麻烦。 可事情一旦发生,便不会轻易受人控制,便如传言一般。 当初林琅想到利用传言,也是因为王氏派人传出关于她家的那些龌蹉闲话,足足的给她上了一课,谣言这东西,利用起来,着实有趣。 说起来,想到这些还多亏了杏儿的提醒,林琅转头,看见杏儿像个鹌鹑似得闷头坐在马车角落,自从离开渝镇,她变得越发沉默寡言,林琅觉得杏儿似乎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她能再短时间内将王氏之事分析的头头是道,可平时她却一直以沉默木讷的形象示人,她说自己从前是小富人家的洗衣丫鬟,可上次抓杏儿的手看时,虽有些粗糙,但绝不是从小就干粗活的人,而且去郑家时,对其富贵景色毫无惊奇,又似乎非常不想去京城,可最后还是跟着一起来了,种种谜团如雾,让林琅看不清楚。 *** 长路漫漫,实在枯燥,林琅只得对平叔继续找话:“平叔也有我想不到的呀,你还会驾马车呢。” 平叔突然被夸,得意笑了:“那是,以前还是我架马车带着夫人和少爷从京城一路到渝镇的,就是后来那马车被夫人卖了给少爷请先生了。” 说到这里,林琅的心被敲了一下,“平叔,不是说我娘和哥哥是被赶出来的吗,当初哪来的钱买马车?” 还有渝镇的屋子,也是不算小的,地里的田也是,应该都是一起买的,之后哥哥念书请先生,更是花销巨大,当时娘已经不拿针了,这么多钱是谁出的? 平叔卡了几下嗓子:“这个啊,等见了夫人你问她吧。” 林琅微微敛目,看来平叔仍旧有所隐瞒,当初娘和哥哥被驱逐离府,如今又被强硬接回,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便告人的隐情,可她想想蕙娘的软性子觉得也做不出什么惊天的事。 马车晃了一下,突然停住,平叔的声音传来:“天快黑了,整队休息,前面商队的人说旁边有小溪,我去接点水啊!” 因有女眷,林琅的马车是跟在商队最后头的,还隔了一段距离,这些日子晚上林琅与杏儿睡在车里,平叔和前面跟商队的人吃喝都在一起,反正都是男人,没啥顾忌,就是辛苦平叔,平时打水干活都要他一个人做。 平叔离开后,过了片刻,林琅按捺不住,偷偷下了马车,她没打算走远,目标近在眼前。 她清丽娇艳的脸上一双眼睛明媚如光,微冷的风吹过来,拂起她根根黑亮的发丝,她打了个冷战,扔是兴奋的抓了把豆子,笑吟吟地绕到黑色大马的前面。 马儿骨架高大,比起前面商队的马都要大上一圈,只是瘦的骨头突出,背上灰色的鬃毛也软趴趴的,这是林琅第一次与它这么亲近,凡是女孩儿,都对动物有一种天生的好奇之心,而且因为某种缘故,林琅家中并不似其他农家饲养鸡犬,所以她对动物更有想亲近的*。 何况还是这样的高头大马,就是太瘦了些。 林琅身量还小,得仰头看马,正巧黑马无精打采的低着脑袋,于是立马,一双黑大的眼睛映入林琅视线,四目相投,林琅欣喜一笑,马儿却是脑袋一转,不搭理她。 平叔说过,马儿是最通人性的了。 也许是饿了呢。 身为“植物杀手”的她熟练的抓了一大把青草,颤巍巍的伸到黑马嘴边,她的手背能感受到它呼吸的气息,这种兴奋又紧张的感觉令她的心脏怦怦直跳! 可黑马脑袋一昂,对她手里的草儿不理不睬。 果然不吃。 郑老爷子还说什么草料管够,全是忽悠人的,这马根本就不爱吃草! 林琅张开另一只手心,露出里面的豆子,就见黑马立刻鼻头一动,一颗大脑袋迅速的直往林琅手里钻,她被吓得猛然跳开,抬头对上黑马一双大眼,满是热情激动,前蹄乱踏,再没有刚才的高冷样子,瞬间明白了。 原来是吃货,不肯吃草,只吃豆子,严重挑食,难怪这么瘦。 她说郑家怎么会这么大方给她一匹如此高大的马,原来是养的太费钱,直接做人情给她,马车是旧的不说,马也是次品,这郑家真是不做赔钱买卖。 妥妥的奸商! 林琅在黑马渴望的眼神中举着一手豆子,想给又不敢给。 它、它舌头都出来了,要是直接喂会不会舔我一手口水啊,牙又那么大,要是把我手指咬掉……可是它又好想吃的样子。 林琅正天人交战,在爱洁与喂食中难以抉择之时——“噗嗤!” 林琅还保持着一手举着豆子的动作,瞪大了眼睛与黑马对视,它、它竟然喷了她满头满脸的口水! “啊啊啊啊啊!” 在僵硬片霎后,她放声尖叫着急速往溪边跑。 终于看到前方的小溪,林琅蹲在一个土坡下面,这里正好形成一个避风死角,她双手捧水反复冲洗,终于将脸和手洗干净了,可她嗅了嗅,还是觉得头上有味道。 啊啊啊,她再也不喂马了! “真、真的要动手吗?” 林琅头顶乍然传来陌生男人的声音。 “废话,我都想好了,你到时候去把那个老货引开,趁人单着的时候下手。” 另外一个声音似是有点退却,“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怕什么啊你,反正他们是顺带的,谁会管闲事!而且我们这是帮她,不然她最后还不是一辈子当寡妇,咱俩先让她尝尝男人的滋味,也是不枉此生了,”这声音很是狂妄,*满满,“到时候我先上!嘿嘿,那小娘皮看起来就细皮嫩肉,到时候不要哭的太过分就好。” “……还是先走吧。” “成,你也别怕,哥罩着你,得手之后要钱有钱,随便潇洒……” 声音渐行渐远,最后模糊不清,只有潺潺的流水和风刮树叶的声响。 微风吹到林琅粘满冷汗的后背,令她遍体生寒。 她冷汗涔涔的缩在土坡下面,过了好久发麻的脚才能动弹。 林琅心中掀起了轩然大波,没有什么比提前知道自己即将遇害更令人惶恐不安的事情了,最可怕的是她不知对方是谁,有什么计划,敌暗她明,这种未知的恐惧会一直持续,而她只能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等待面临的那一刻。 而且她已经预见到结果了,她会*。 这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是最为恐怖的事情。 既然让她遇到了,那两个人怎么不干脆把计划说明白呢! 她懊恼的想。 林琅腿软站起,心中七上八下的往车队的方向跑,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半路遇到火急火燎的平叔,一看到她,先是数落一遍:“小姐你咋乱跑呢,急死我了!再找不着你,我心脏都得飞出来!” “先回去。”林琅没力气多说话,好在遇到平叔,起码之后的路不会再提心吊胆了。 平叔注意到林琅脸色煞白,脚下无力,一副受到惊吓后虚脱的模样。 “小姐你看到啥了?”这座山里野兽多,也是商队里的人跟他说的,他家小姐自小待在闺阁里,别说亲眼见到豺狼虎豹,恐怕听听声音都能吓破胆。 林琅默声未答。 因林琅脸色不佳,平叔一肚子的焦躁都化作了关切担忧,他也不好扶她,只能跟在身后,提醒她慢点走。 要是带杏儿一起过来就好了! 第12章 恶狼 林琅扶着树木,一步步走回小路,看到了站在马车身旁的杏儿,见到林琅与平叔,她忙不迭的奔过去,扶住林琅的手,激动地喊:“小姐!”刚一碰到林琅的手,她又浑身一颤,好凉。 杏儿没太放在心上,“小姐没事吧?” 林琅的突然消失着实吓到了平叔与杏儿,可经过之前无意中听到的那件事,林琅心中起了疑虑,杏儿是真的着急,还是另有预谋? 林琅抬头凝视了她片刻,杏儿脸色眼底的焦急不似作伪,半响,她抿着唇点了下头,被杏儿扶上车坐下,她一颗心才真正放回了胸腔里。 她开口道:“杏儿,你去前面烧点热水给我。” 杏儿耽忽职守,要是在以前,按照规矩得活活挨上一顿板子,些许是在林家呆久了,骨子里的规矩教条都松懈了,如今再见林琅没责怪她,只是让她去烧水,杏儿立刻应声去烧火。 烧火煮饭这些之前都是平叔一人做的,平叔看杏儿蹲在前面生火,前方商队的男人们个个抻长了脖子使劲瞅,平叔骨子里的护内心思升起来,对林琅道:“小姐,要么我去烧水,让杏儿陪陪小姐吧。” “平叔你别走,”林琅是故意支开杏儿的,现在是最好的时机,必须长话短说,“我刚刚去溪边时听到商队里有人要截我。” 平叔没有质疑她的话,自从林琅解决了王氏的事情,他不再以看孩子的眼光看她,心头一紧,追问道:“谁?” “我只听到了声音,没看到长相,估计是想支开你再朝我下手,对方起码有两个人。” 平叔听得心头一簇簇的冒火,自从林府的人把夫人抢走后,意外接踵而至,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好不容易对付完王氏,离开了渝镇,现在商队里竟然还有人企图不轨,往后这一路更走不太平了。 真是日他娘的仙人板板,有他在,看谁敢动他家小姐,他的木棒子可不是吃素的! “能是谁呢?”他琢磨着,脑子里闪过一张张面孔,感觉谁都有嫌疑,“会不会是临时起意,不行再问问牛家的那个亲戚?” 林琅的心渐渐平复,思绪也连贯上了,谨慎道:“先不要走漏风声,牛家的亲戚我们毕竟不熟,他们却是在一个商队里认识许久的,真出事未必会站在我们这边。而且我确定是有预谋,他们似乎打算之后把我送到哪里去。” “会不会是王家?” 林琅心底咯噔一声,目光不由的望向前方,“很有可能,如果是的话,差不多我们启程的时候就在了。” 平叔对自己提出来的想法也自我怀疑:“王家能那么厉害?可我们都走这么多天了,那王氏要是知道不早派人来闹事了?” “不一定,当时是郑家的人驾马车把我送回来的,王氏肯定要顾忌,但要是中途行事,郑家的手就伸不了那么长了。” “那能是谁告诉王家的呢?”平叔苦思冥想,商队是老牛家的人介绍的,难不成是联合起来故意设套? 平叔注意到林琅目光向前,顺着一看,心脏狂跳。 不会吧。 杏儿毕恭毕敬的端着热水走回马车,拿出从前的恭谨态度,低头轻声道:“小姐要不要再加些蜜糖一起喝?花蜜我带了些,最养身安神了。” 可她现在态度越是恭敬,林琅心中的怀疑就更增一分。 “不必了。”林琅接过水杯,给了平叔一个眼神。 平叔恍惚的离开,不愿去往那个方向猜测,怎么也算是自家人,咋可能呢,小姐想多了吧。 林琅没喝水,只是握住水杯暖手,手暖了,心也活络起来,那种心惊胆战的感觉总算消缺了一半,可另一半心还在悬着,她对杏儿道:“以后你要随时跟着我。” “是,小姐。”杏儿心中也是这么想的,这次还好是没出事,要是出事了,她也没好下场。 林琅起身到马车后面的软榻上躺下,郑家给的马车虽是旧的,但车厢很大,有暗格可以装物,而且后面的软榻正好容一人躺下,林琅身量纤瘦,更是正好。夜间她便睡在上面,软绵舒服,除了要注意翻身,其他都是极好的,郑家不愧是大族,一辆旧马车都比市面上的精致许多。 可此时她完全感觉不到软榻的舒服,她脑子里不断翻想这几日杏儿的行动,想她是否能趁机与商队的人互通消息。 自从上次杏儿言辞犀利的分析不该上京和去郑家的路上无意中说漏嘴后,林琅便肯定杏儿绝对是深藏不露。 林琅记得当初杏儿来她家的时候,杏儿饿昏在自家门口,蕙娘心善给了她一顿饭食,本来是想让她吃完就离开,可杏儿仅仅和蕙娘说了寥寥数语,蕙娘竟做主让她呆在林家,要知道林家经过王氏坑骗后,家中已不富裕,林琅与林怀瑾都是独立之人,并不缺人照料,蕙娘自是清楚,可即使这样,她还是把杏儿留下了。 起初林琅是十分高兴的,她与哥哥年龄相距较大,周围也没有玩伴,突然来了个与她同龄的人可以做朋友,林琅自是满心欢喜。 可后来她发觉杏儿性格内向,沉稳到几乎不像十多岁的姑娘,她非常恪守自己身为丫鬟的职责,对蕙娘的话言听计从,做事手脚麻利,起的最早,睡得最晚。 最开始的时候,天还没亮就端着水盆等着蕙娘起床服侍,穿衣梳妆无一不精,就是太守规矩,夫人、少爷、小姐句句不离口,连平叔最初都是叫平管家,吓得平叔一愣一愣的。 后来蕙娘和她谈了下,说自己家不讲那么多规矩,杏儿看起来闷不做声,但人很机灵,从此那些让人不习惯的事情都没有再做,不过林琅也知道,她想要个朋友的愿望是彻底落空了。 与杏儿相处倒也简单,但只能作为“主子”,因为林琅不想在外面被别的农家笑话说她一个小村姑摆大族的谱儿,便让她不要在外面叫自己小姐,但现在出了渝镇,杏儿再喊,林琅再没顾忌也就应了。 可无论怎么想,杏儿来林家一年多,兢兢业业,安分守己,虽是对自身有所隐瞒,但怎么看也不像会是和王家勾结的样子,比起攀附王家,显然是哥哥高中,父亲做官的自家形势更好啊。 不过除了王氏,又会有谁会处心积虑的对付她这么一个小姑娘呢。 林琅细细想过,要避开之后的祸患也简单,干脆脱离商队,他们自己走,反正郑家给够了银两,到下个小镇的时候买齐食物,路线平叔也认得,一了百了。 可平叔到底年纪大了,要是路上出事,或者那些图谋不轨的人追了上来,反而得不偿失。 前后掣肘,又无商量之人,林琅还是个少女,再聪颖也有心烦意乱的时候,而且意图不轨之人就在前方不远处,更惹得她一阵阵头疼,索性闭上眼先休息片刻。 *** 平叔坐在火堆旁等着锅里的粥,黑脸上两只眼珠子提溜乱转,一个劲儿的看到底是谁敢打他家小姐的主意,真是老寿星上吊——活得不耐烦了! 有个嘴角有痣的汉子蹲到他身旁,一口乡音:“平叔,你家姑娘没事吧,刚才那叫的凶,把俺们都吓坏了,大伙儿还寻思要不要一起去找,结果你就回来了,没出啥事吧?” 平叔现在是看谁都像坏人,眼睛一瞪:“我家小姐咋样关你啥事!” 那人双手一摊:“俺随口问问。” 肯定是心怀不轨! 平叔把锅里的粥盛出来,香味四溢,旁边的汉子闻得口水直流,这粥是杏儿之前煮的,也不知加了什么果仁,一打开锅盖,热腾腾的香气伴白烟同时冒出,杏儿做饭的手艺是林家第一,自是没得说,一出锅,连平叔都咂嘴。 他没理口水直流的汉子,直奔马车上去,坐到前面双手端碗:“杏儿,饭好了。”因为林琅的暗示,他没了往日的絮叨,手上烫的要死,也没催促。 杏儿刚掀开帘子接过,平叔突然听到一阵哒哒声响,回头一看,黑马脖颈摇动,蹄子刨地,一副焦躁不安的模样。 因之前林琅发生意外消失,平叔一时着急也就忘了把马拴住,这马儿极通人性,没人管它也一直乖乖的站在原地,此刻不知怎的突然躁动起来。 霎时,马儿遽然高嘶一声,四蹄抬高突然急速奔起,平叔不由自主的身子向前扑进了马车,杏儿手上的碗脱落,有一个正好砸到平叔脑袋上,平叔顿时没了动静,头上又红又白! 林琅被惊醒,震动的马车急速向前,四周不断有男声高喝。 “这疯马是怎么了!” “马惊了,快快让开!” “前面驾车的快让它停下,快停下!” 马车因急速前进左右摇晃,车厢内蔓延着一股米香混着腥气的奇怪味道,平叔头上带血,无声无息的趴在车厢底,似是晕了过去,林琅和杏儿都不会驾车,只能随马车的颠簸紧紧抓住底座稳住身形。 这黑马一路上都很温驯,怎的会突然惊了,林琅的目光巡视着杏儿,疾言厉色:“怎么回事?” “我我也不知道!”杏儿也失了冷静,抓着旁边的窗框颤声回。 这时被他们甩在后面的商队突然传来一阵阵惊叫大吼和马儿的高声嘶鸣。 “狼!是狼!好多,快跑啊!” “用火,怎么它们不怕!” “快上马车,走走走!” “哇啊啊啊,救我!救……” 许多声音夹杂在一起,狼嗥四起,刀器相交,还有很多乍起的哀嚎突然戛然而止,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像一口大钟被重重敲击,声响剧烈的让车内的他们脑子一片空白。 杏儿抓着窗框,目光朝外,只见黑夜中,如同鬼火的绿光紧追在后,她抖抖索索:“小小姐,是狼。” 林琅睁大双眼,什么狼? “它们、它们过来了!” 杏儿话音刚落,林琅就感觉到有东西扑到车后,哧啦一声,木头被划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这声音如同魔音穿耳,是狼追上来了! “啊啊!”杏儿忽地高声尖叫,林琅转头一看,看到有两只粗壮尖利的爪子搭在窗沿上,一张灰毛大脸伸进窗户,巨大的头颅,竖立的尖耳,满是利齿的大嘴,这是头活生生的狼,而且马上要钻进车厢里了! 第13章 力战 林琅被凶猛野兽震慑的一时呆了。 野狼性贪,身子还没进来,就张开利齿去咬杏儿的脖子,杏儿感到有热烫恶臭的粗喘不断袭向她的脸颊,下意识的想转头。 “别回头!”林琅大喝一声,看到那只巨大的狼头卡在窗口处,眼中绿光憧憧,分明是张大了嘴巴就等着杏儿转头好一口咬断她的脖子饮血! 情急之下,她伸手拽出脖子上的绳子,从领口拉出一样东西放在嘴边。 “吱——” 尖利急促的哨声响起,这哨子是特制的,比起一般的哨声更加刺耳,声音高亢又连绵不绝,如窜天爆竹,震得人耳根发麻,野狼天生耳力敏感,对这种声音更是惧怕,猛地一吓,双爪松脱掉下马车。 杏儿还一副吓呆模样,林琅朝她大吼:“把窗户按住!” 她如梦初醒,慌手慌脚的按住窗户,全身不断的哆嗦,摇摇欲坠。 林琅这边也没好多少,她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往上冲,脑袋发热,心脏更好似难以负荷,阵阵狂跳,像是要蹦出嗓子眼了! 在不断颠簸的车厢内林琅拽出一块布,跪下身子按住平叔还在流血的脑袋。 有温热的体温传到她的手上,林琅在心底道:平叔还有体温,没事的,会没事的! 车后是野狼长啸,伴随砰的一声,又有野狼扑袭,这些狼饿了许久,闻到车里传出的血腥气,如同遇到饵食的鲤鱼一样疯狂追逐,不肯放弃。 “啊啊啊啊啊!”杏儿突然尖叫出声,原来有狼故技重施又想从窗户钻进来,连扑了几次,要不是杏儿知道不按住窗户狼就会进来,她早就吓得松开手了! 林琅再次吹哨,一是想用尖利的声音吓跑野狼,二来也是为了引商队的人来救他们! 可这次无论林琅怎样吹哨子,那狼依旧不断猛扑,直到杏儿再抵不住,被顶翻下去。 野粮脑袋钻进来,双腿还在蹬抓,闻到车厢内的血腥气兴奋的发出哧哧声,马上就要大快朵颐。 林琅目瞪口呆的望着这一幕,眼中的一切似乎都放慢了动作,她看到杏儿栽倒在平叔身上,窗口的野狼张着满口利齿,饿红的疯狂红眼盯着杏儿,下一刻就要扑上去! 原来人这样弱小,纵然能行走说话,写字造物,可面临野兽时,不过是可以捕杀的猎物。 她、杏儿、还有后面商队里的人,都会成为这群野狼肚子里的肉块,一想到自己会被咬断脖颈,或者生生看着自己的肢体被撕碎,林琅的心底不断涌出不甘的求生欲。 她不要这样死! 她这样年轻,还有很多事想做,要去京城帮娘和哥哥,要把云绣书完完整整的带回去,要看一场河灯,她甚至还没搞清楚一直做的那场梦是什么缘故! 最重要的是,她不想看到平叔和杏儿死在自己面前,而她只能眼看着尖叫哀嚎! 她大喝一声,脱手将口中的哨子扔向野狼,正中它的眼睛,野狼低吼一声,动作变缓,林琅不管不顾的抱起一样东西继续去砸,赶走它,杀了它! 她已经不知道害怕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决不能让这头狼进来! 哐当一声,马车骤停,外面的马儿尖锐嘶鸣,混杂着狼的低嗥,车厢顶上一震,是又跳上来一头狼,她们已经被包围了,还没有人来救他们。 这次,是真的没有生路了。 窗口的野狼猛地一伸,半个身子都进来了,满嘴的臭气喷了杏儿满脸,她张着嘴像是吓傻了,林琅再顾不得其他,整个人扑上去挡在杏儿面前! 可肉体凡胎哪里挡得住森森尖牙,等待她的不过是被撕碎的结局。 耳边是杏儿的惊恐哭叫,眼前是气势汹汹的恶狼,尖耳绿眼,满口恶臭,白晃晃的利齿,看得林琅呼吸都停顿了。 她不由自主的想,梦中的死亡最后是坠入山崖,而她看到的是一头狼,死前境况不同,哪个死状更可怕呢? 她痴痴盯着野狼张开血盆大口,下一刻,鬼使神差地出现一根铁槊贯穿它的脖子,噗的一声,是利器进入肉体的声音,染血的尖头闪着银光,近在咫尺,铁槊猛然抽出,狼血喷了她满脸,她不断眨眼,看到野狼全身抽动几下,最后停止抽搐身体卡在窗间,死气沉沉。 林琅呆了一瞬,耳朵竖起,听到外面似乎还有其他声音。 马的嘶叫,人的高喝,铁蹄震震,狼临死前的低嗥,杏儿抖得筛糠一样,还在持续尖叫,她被吓得一味保持这个状态,林琅立即伸手捂住她的嘴巴,在她耳边低喝:“别喊了,你听!” 杏儿满目惶恐,不用林琅说,自己马上捂住嘴巴噤若寒蝉,生怕再引野狼进马车来。 林琅的心像是被一只拳头紧紧攥着,惊恐之余,仍是探起身子,蹲在门边掀开布帘一角,屏息凝神的向外望去。 外面不知何时出现一群披盔戴甲,手持□□的士兵们,他们身骑军马,挥舞着手上的武器,将野狼一只只捅死,并不是乱杀一气,而是有序的,默契的,集体的,以一种神勇自信的姿态攻击这群野狼。 一个人力量的确薄弱,但当一群人聚集在一起,这力量可怕的让世上所有的生灵都为之颤抖。 这一次,人成为主导,将野狼逐个驱赶杀尽,再次成为这山林中最强的猛兽! “哈哈,过来呀!”肆意的笑声吸引了林琅的目光,不远处一身穿乌黑重盔骑着白马的年轻男人正与两头狼缠斗,其中一只狼身形比其他的都要大上一圈,应该是领头狼。 年轻男人手持一根铁槊,游刃有余的与两头狼周旋,同时高声命令其他人:“不准过来,这头狼是我的!” 周围的士兵不再向前,那领头狼看自己亲族死了大半,周围满布狼尸,熟悉的血腥气令它愤恨的想咬死面前的年轻男人,它能感觉到这人便是这群人的头领,是他带人杀死了它的子女们。 它低喘粗气,目光森冷,围着一人一马游走寻隙攻击,同时示意它的伙伴到另一边,两头狼耸背发力,一同在两边猛然上扑,只要一边成功将他从马上拖下,它就能咬断他的脖子! 林琅见此景倒吸一口凉气,胸口翻涌,险些惊叫出声。 就见年轻男人身下的马儿高高人立跃起,一只蹄子飞出正中其中一头狼的脑袋,砰的一下竟踢碎了这狼的头骨! 与此同时,男人双腿紧紧夹住马腹,身体回转,铁槊一挥,直接插入领头狼胸口,前后穿透了它的身体。 同一时间,一马一人协同合作,将两头狼同时杀死! 如此轻易神勇,这是一场猎杀,不同的是,猎杀者从狼变成了人。 周围响起齐声的欢呼,声音响亮,振奋人心:“将军威武!将军威武!”这洪亮的声音不知为何也让林琅的心也一起热了起来。 “哈哈哈哈!小小野狼罢了!”男人狂笑,铁槊一抖,将巨大的狼尸挑起,向众位战士展示他的战利品。 姿态当真是高大威猛,宛如神邸。 那将军正志得意满的骑马往回走,路过林琅的马车前咦了一声,随后竟在她的车前停下,他声音朗朗:“里面的人活着没,没死就出来一个。” 林琅想了又想,掀开帘子露出一张脸,火光一照,她细白的脸上布满点状红血,雪肤黑眼,其状阴冷恐怖,看得众位士兵一愣。 同时林琅也看清了这位将军的样貌,他比林琅想象中要年轻的多,大约十八`九岁,麦色肌肤,五官轮廓极为深邃,有种异族人的英俊,高鼻翘唇,黑夜中,目光极为闪亮,气势逼人,如夜中之火热情奔放。 相较于他人,这位少年将军对林琅可怖的脸孔如同未见,他英眉一挑,问道:“方才吹哨子的人可是你?” 林琅被他身上的肃杀气息震到,呆呆点头。 “竟然是个小娘子,”他在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朝她扔去,“给你,小哨子。” 林琅下意识伸手接住。 随即,他骑马前去,士兵们也跟他离开。 黑暗与安静再次袭来,仿佛刚刚那场恶斗如同梦魇,她张开手心,里面躺着她的哨子,暖暖的,似乎沾染上那人炙热的体温,久不散去。 第14章 天网 将军名叫云飞扬。 是申国镇国将军云大将的独子,姑母是当今皇后,身份地位极其之高。自幼相貌出众,成年后更是身材高大,在那一站比身边一群人高出一个头,在京城颇受闺中女子追捧,其受欢迎程度仅次于赛若谪仙的端王殿下,如果说端王是梦寐以求的天上月,那云飞扬就是海中珠。 月亮捞不到,宝珠努努劲儿也许能得手。 无论如何,按常理来说云飞扬该是在京城享受荣华富贵,可他并没有被养成纨绔,相反,他自幼向往战场,每日刻苦练武,立志想成为赵帅一样的人物。 说起赵帅,那可是举国闻名犹如战神一样的存在,赵帅名叫赵闻,无父无母,在军中到了二十多岁还只是百人队队长,后在一场敌人以几倍数高于申*队的战役中,赵闻依靠灵敏的计谋和手下士兵的默契合作,足足与敌军缠斗两天一夜,等到了援军,之后清点,他的百人队死伤甚少,甚至一些靠拢赵闻队伍的士兵都得以活命,援军将领细查才知道赵闻的上官一直强压他,正巧也在战役中死了,于是当机立断提了赵闻上位,在他的策划下,一场闻名天下以少胜多的战役在申国诞生! 接连几场硬仗下来,赵闻被封威武将军,成功辅佐如今的皇上上位,然后就是三十年前燕国突袭进犯,燕国以马多、人壮、善战闻名,当时战事突然,几个州府接连失守,甚至连鱼米之乡的江省都被毁之一旦,当时京城人人皆道燕国马上要打到京城,人人自危,又因消息来源不足,燕*队仿佛一条长了无数条腿的蜈蚣,在申国这里祸祸一脚,那里踹上一腿,每日都有战报,毫无喜讯。 刚登基不久的皇帝愁得快白了头,他有心出兵,可都不知对方在哪如何打? 危难时刻是赵闻站了出来,表明自己有方法逼退燕军,皇帝当下封其为赵帅,命他带领手下的威铁营速速解决燕*队。 这赵闻当真是出其不意,他一边带着威铁营与燕军对抗,另一边不知如何召集了一群江湖人士,组成暗杀队伍,竟然去燕国皇宫刺杀皇亲贵族,从子侄杀起,到国公王爷,皇上也是三天两头遭到暗杀,动作干净利落,即使燕国派再多的人守卫,哪怕与人夜夜陪伴互眠,第二天仍是一具冷尸。 燕国皇帝不是想占申国吗,你也得有那个命啊,否则的话,就是为他人做嫁衣了。 在刺杀进行的同时,赵闻带威铁营雷厉风行的杀尽了不断流窜的燕人,大败燕国,致使燕国不得不派出使臣,求和上供。 至此,赵帅与威铁营的威名闻名天下,申国投军的少年增了几倍,都是崇敬向往赵帅之人,云飞扬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也许自古天妒英雄,十几年前赵闻中了燕国埋伏意外身亡,尸骨无存,全国皆悲,一整年都无丝乐声。 军中局势也有所改变,镇国将军变成了当初跟随赵帅的云大将军,威铁营却在太子殿下手里,燕国杀了眼中钉赵闻,似乎再无忌惮,连年骚扰边境,两年前太子殿下带领威铁营北伐,云飞扬因被母亲逼婚,又一心向往战场,干脆隐瞒身份投军,随太子殿下的威铁营,讨伐不断骚扰边境的燕国蛮子! 云飞扬投入军中后强悍的武力显出,很快在军中站稳地位,上战杀敌更是浴血勇猛,名声外传,真正的身份也显露出来,得了太子殿下的欣赏后,步步高升,成为将军,而如今带小队突然出现在此地,是有任务在身,因被林琅的哨声吸引,发现狼袭,才出手救人。 *** 星翻汉回,晓月将落。 月亮高挂泛红,仿佛染血。 马车上卡着一具狼尸,杏儿都被狼的凶性吓破了胆,不敢在马车里待,抱着林琅的胳膊和她偎依在一起,可马车四周也横躺着好几条死狼,血气蔓延,腥的人直作呕。 林琅细心的注意到黑马前面也有两头死狼,黑马除了腿上有几道血痕,似乎没有受太严重的伤。 她脑中里突然划过那位将军身下的神骏白马,一蹄子踢碎狼头骨的画面。 这两只……该不会是它踹死的吧? 黑马如有感应,目光投向她,不似平日的无精打采,大眼黑亮,炯炯有神。 “你们怎么还不跟过来?”一个士兵举着火把骑马过来,他长着一张娃娃脸,即使冷脸也不让人惧怕,他催促道:“这片都是血气,引来猛兽就糟了,快和后面的队伍汇合。” 林琅道:“我们不会架马。” 士兵看林琅和杏儿都是女人,利落下马,命令道:“上车,我带你们过去。” 杏儿狠狠打了一个哆嗦:“不不,车上还有狼。” “什么!”士兵双眼一瞪,握住刀鞘利落抽出,银光一闪,深夜黑暗中刀剑的声响比刚才的野狼更令人胆战心惊。 杏儿吓得捂住耳朵蹲下,林琅急忙解释:“是死的,我们太害怕了才下来的。” 士兵皱着眉头,将刀入鞘,不耐烦道:“赶紧上车,等到了那边再帮你们搬下来。” 林琅拽着浑身无力的杏儿,又拖又拉的上了马车,杏儿颤抖着紧紧抱住她的胳膊,全程闭眼不敢去看那随着马车行走微微摇晃的狼尸。 林琅想去看平叔的伤势,杏儿怕的不肯放手,她只得一边握住杏儿的手,一边探着身子去看平叔,揭开先前她慌乱盖在他头上的布块,发现已经止血了。 心下一松,长长吐出一口气,还好就像她那时祈祷的一样,真的没事。 马车一顿停下,布帘被掀开,士兵错愕道:“怎么还有一人?”他上下打量这人的穿衣打扮,问道:“是你们的马夫?” 林琅点头。 “那怎么倒这儿了?”他观察到卡在窗口的死狼,联想刚刚林琅的话,猜测是不是这马夫以命相搏杀狼护主,他是士兵,对这种义勇的行为很是欣赏,顿时神色和缓道:“此人是否身亡?” 林琅摇头:“没有,只是伤了头,士兵大哥能帮个忙吗?我们抬不动他。” 有这样的义仆,想必主人也是品性高洁,他点头:“等我一下。” 他很快找来一个人,那人见车里有两个女人,一个吓得闭目浑身直抖,一个还算镇静但满脸是血,窗口上横着一条死狼,下面卧着个生死不知的男人,整体狼狈不堪,足以想象车内之前的凶险境况了。 两人先将卡在车窗上的狼尸搬走,随后搬走平叔和受伤的人一起救治。 那娃娃脸的士兵以为她是随商队而行的内眷,问她要不要去找自己的父亲或兄弟,林琅向他说明自己只是跟随他们一同上京,她留了个心眼,说她在商队里认识一位姓牛的亲戚,托他帮着问问,是否安好。 这士兵很重人情义气,当下答应:“我叫叶同,要是还有难处喊我就行。” 他的同伴如同终于抓到机会,笑话他道:“哎呀大桶子你还挺怜香惜玉啊。” 叶同啐他一口:“满脑子污秽,我是见她仆人义气才相助的。” “不必说了,我懂,赶紧过去吧。” 车里没了死狼,杏儿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不再像之前害怕紧张,林琅心中却是翻江倒海,她下了马车,四周火光大亮,士兵们严谨有序的救治伤患,安抚人心,人数大约有三十多人。 她发现商队的马车大多还绑在原地,怕是出事时根本没来得及跑,即使没有亲眼看到,她也能从空气中蔓延的沉重肃杀想象出当时群狼攻击,众人无法抵抗仓皇而逃的惨状。 地面狼藉一片,不远处有一条长长被拖动的痕迹,两边各有五条细长的抓痕,最后以一滩暗红深色的血液戛然而止。 脑子里不禁浮现出几头狼将人往林子里拖,而人无助的大喊挣扎,十指深深嵌入土地,指甲脱落也反抗不了最终被吃的命运。 耳边充斥着不远处商队人的哭喊。 “我弟弟呢,你们有没有看到,嘴角有个痣的!” “我的脚,我的脚怎么没了!” “兵老爷我求求你们再去林子里找找,我看见我哥被拖进去了,我真的看见了!我只剩这么一个哥哥了啊。” 这些声音含着浓浓的痛苦,询问时语气含着一丝希望,落空后撕心裂肺的哭腔,这些声音无比凄厉,不依不饶的不断钻进耳朵,令林琅直觉得脑皮炸裂,不忍再闻。 “怎么会这样呢……”林琅捂住嘴,忍住胃中不断翻涌的呕吐感。 商队走了那么多次,本以为会平平安安的怎么会在变成这幅惨状。 真的是太惨了。 空气中满是腥气,伴着伤痛者的呻`吟,生还者看到亲人尸体的哀嚎,更多的,是士兵行走时盔甲摩擦的冷厉声响。 冰冷又强硬,唯有一簇簇火把的焰光能温暖一二。 *** 这一夜异样漫长,林琅伫立在车前久久未动。 商队的货物完好,人死的少伤的多,他们只防山林匪盗,没想过会遇到这么多的野狼袭击,还是在众人做饭歇息的时候,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这场狼袭用血淋淋的惨状告诉包括林琅的所有人,世上没有什么事会如计划完美进行,中途总会出现偏差、意外、不测等导致结果偏离预计,只有将所有的突发状况都想到,并准备好对策,方能有一半的稳妥。 毕竟成事要天时地利人和,而天时与地利都不会受人所控,就像一张大网,人们奋力挣扎才能从漏洞中逃脱,否则便是瓮中之鳖。 杏儿也下了马车,比起一个人呆在里面,她更想和人在一起,刚想张口唤林琅,声音却陡然被噎回了嗓子眼。 林影密集,秋风飒飒,林中有个身穿黑色盔甲的高大男人,缓缓向他们走了过来。 第15章 美人 林琅满脑子都是商队惨状与刚刚临死前看到的恶狼眼神,如果不是黑马提前预警跑掉,如果平叔没上马车,如果不是这群士兵来得及时,那么现在前方的尸体中是不是也有他们。 她走到黑马身旁,黑马主动低下脑袋亲昵的靠了过来,林琅摒弃之前的爱洁,伸出手抱住它的脖子,将脸贴在它宽大发烫的脖子上面,默默流出眼泪。 这眼泪里含了很多东西,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为商队感伤的同情,也有对黑马救主的感激,更多的,是对亲人的思念,而今唯一的安慰,就是马儿的温度,这样炙热温暖,像刚刚那个哨子一样,暖了她的手,热了她的心。 林琅好强,哭也是背着人不出声,她抱着黑马,肩膀轻抽,眼泪一颗颗滚出来,有的顺着流到脖子,有的滴到黑马的鬃毛上,柔弱又坚持的模样格外惹人怜爱心疼。 云飞扬过来见到的就是林琅颤抖的背影,安顿好伤员后,他心里惦记着那匹高头大马就过来了,他估计驾车的人不知黑马的品种,唯有他慧眼独识看出黑马的特殊,可刚过来就看到林琅抱着马哭,一时倒不知怎样开口了。 杏儿先看到他,云飞扬身材高大,体态潇洒,五官深邃极为俊朗,即使站在一群人当中也是众人焦点,浑身的气度更令人难以忽视,这样的男人出现,杏儿第一反应便是安心,她感激的哽咽道:“感谢将军出手相救。” 云飞扬可是被逼婚才出逃京城的,担心这姑娘说出什么以身相许的话,他马上回道:“保护平民乃是本将军职责所在,不必言谢。” 林琅听到身后响动,回首望去。 这一回头,看得云飞扬和杏儿陡然心惊。 林琅脸上被喷了狼血,暗红点状分布在白皙的小脸上本就可怖,她一流泪,就又多了几条血道子,触目惊心,昏黄火光下,犹如朝人索命的凶恶女鬼。 林琅不知何故两人都散发出如临大敌的气息,她上前几步,弯了弯身子:“多谢将军相救之恩。”她认得这位年轻伟岸的将军,刚才还是他把哨子还给她的。 她面容可怖,可一开口,声音低柔清越,使云飞扬想起自家母亲的优美琴音,也是这般令人心神俱静,再看向她,倒觉得她满脸的血印好笑起来,他从怀里掏了掏,把手伸到林琅面前:“先擦擦脸吧。” 林琅莫名,再一看,发现眼前是一块质地良好的锦色帕子。 “多谢将军,我给我家小姐擦就好了。”杏儿见状立刻上去,没接云飞扬的丝帕,掏出自己的布帕上前给林琅擦脸。 这下林琅才知道自己脸上满是血渍,刚刚在众人面前自己竟是这幅模样,她羞赧地低下头去,“麻烦将军请稍等。” 她和杏儿走到另一边,用马身遮掩,拿出水袋洁面。 云飞扬收回手,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有点奇怪自己竟然主动把帕子递给她,之前身边都是弟兄没有顾忌,面前可是个姑娘,一不小心可能毁了人家清誉不说,还可能引火烧身,离开京城一年多,都让他忘记从前的顾忌了。 他赶紧把帕子放回怀中,但让他安分等着可没那份耐心,一双明亮眼睛盯着黑马,问道:“刚才吹哨子求救的人是你吧。” 过了会,那清幽悦耳的声音再次响起:“是小女子。” “你一个女子有这种急智着实不易,怎的会想到随身带哨子?” 这次声音缓了缓才响起:“那哨子是自家兄长特意制作,因怕小女子出门遇到歹人,才令我随时带在身边。” 云飞扬心思都在黑马上,本没太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待林琅洁面回来便明白她家兄长的用意了,这模样,怪不得不放心。 火光下,清丽灵秀的女子盈盈向他走来,云飞扬原本并不在意林琅,如今看清了她的容貌,再去观察时便有了不同的意味。 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身体还未完全长成,但身形纤丽婀娜,皮肤雪白,一双眼睛特别灵动,因为刚刚流了泪,双眸潋滟动人,而且他观察到,她虽是保持镇定,但一双耳朵还羞得通红。 云飞扬看在眼里,全身体温奇异的开始升高。 他突然就想到几天前抓到的小兔子,当时他提着它的耳朵,小兔崽儿睁着一双水润红眼无辜的望着他,全身缩成一团,懵懂又害怕的可爱样子,令他实在不忍心拿它当食物,便松手放了。 那对水润大眼和眼前的人倒是像极了。 没有人见到美人会不心生喜悦的,云飞扬展眉轻笑:“在下云飞扬,唐突过来是有一事相求。”说是求,言语之间满是自信。 林琅低垂眼眸,“将军对我们有救命之恩,谈何求字,直说便是。” 云飞扬是心直口快之人,他身份高,又很快在军中成为将军,一声令下无数人听从号令,于是开口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让你把这匹黑马卖给我,放心,我会再给你一匹马用。” 林琅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眼黑马,才明白他的用意。 “这恐怕不行。”她脱口而出,“云将军,这马对我意义重大,此次能险脱狼口也是多亏了它,将军所求,小女子不能答应,实在请将军大人大量。”黑马刚刚救了他们,如果现在就转手就它卖了,何等冷漠无情! 而且方才她与这黑马亲近一番,心中对它有了一些感情,于理与情,她都不能卖。 即使对方是救了自己的恩人,她也不能答应,而且与这人寥寥数语,她便发觉此人对女子很是轻视,如果自己再做此事,岂不是更让他瞧不起。 云飞扬见林琅红着一双眼睛和耳朵,脸色却故作坚定,这种对比让他心痒了痒,不禁好笑道:“没想到你这小哨子还挺拧的。” 小、小哨子? 林琅抬头茫然与他对视,谁? 云飞扬起初还笑,然后就笑不出来了。 他一向是发号施令的主儿,对他而言,只要他一声令下,无论是家中的仆人还是手下的士兵都会立刻应声去做。 几乎是头一次,他遭到这么强硬的拒绝。 没错,很强硬。 面前的姑娘哪里是可爱柔弱的兔子,分明是他家门口的石狮子! 任他说干了嘴,表明会对这匹马很好,跟着他才能实现它应有的宿命,可她就是不松口。 林琅睁着一双大眼,坚定道:“将军已有那匹神骏白马,我家黑马就是再好也比不过它,何况将军征战四方,必要打仗,我家黑马作为并不是主马的替马,很有可能会随时牺牲,它既然救了我,我便不能给它一个可能会暴尸战场的宿命,将军的这个要求我万万不能答应。” 有理有据,逐一反驳,愣是让他回不了口,他气恼的挠了挠头,干脆直说:“这马是天生良种,看它如今瘦骨嶙峋,想必你也没有多照顾它,可它在这种体力下仍能够踢死两头狼,可见它的不凡,这样的良马天生就该在战场嗜杀,为国捐躯,何等光荣!” 林琅心念微动,原来之前他在马车前停下是看出黑马的不同之处,同时也应了她的猜测,那两头狼果然是它踢死的,这样算来,这黑马救了她两次。 于是林琅更是坚定信念,福了福身:“我自是佩服各位将军战士,但请将军宽容我的私心,这马以前吃苦,我便更不能让它下半生无依,实在是多谢将军抬爱,但这马我是一定要留的。” 云飞扬何曾被人这样拒绝,顿时怒形于色,他星目剑眉,生起气来极有气势,黑夜中带着一股凌厉的美感,但对方是个姑娘,他不能对她强硬高喝,只能愤愤拂袖而去。 临走时只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小哨子,本将军记住你了!” *** 杏儿惴惴不安,问林琅:“小姐,这样会不会不太好?毕竟他救了我们,而且他说的话也不无不对,这马也是买的,何必得罪他呢。”杏儿的行事方式一直是利己为主,此时自然不懂为何林琅冒着得罪这群将士也要留下黑马,明明把马送出去才更好不是吗? 林琅闻言冷冷看她一眼,只说一句:“今天是有人来要马,明天如果找我要人呢,你说我给是不给。” 杏儿被她注视的浑身一颤,马上明白她的用意,现在平叔昏倒,伤势不明,只有她与小姐两个女眷,如今若小姐一旦退步,便只能步步退,孤山野岭,尽是男人,若真有人见他们柔弱可欺,尤其是刚刚遭到狼袭,正是人心动荡寻找发泄之时,最有可能发生变故,即使这位将军并无异心,可不代表别人也那么想。 杏儿颔首低眉,心悦诚服道:“是杏儿欠考虑,请小姐责罚。” 林琅经此一夜神色疲倦,道:“你去里面拿出药箱为黑马包扎一下,记住,无论它是不是买来的,它都救了我们。” “是,小姐。” 杏儿转身回马车,林琅也去拿豆子,敞开袋子,让黑马吃个够,这次无论是它将呼气喷在她脸上,或是用嘴来蹭自己,林琅都没有躲,甚至还伸手摸了摸它竖立的大耳朵。 谢谢你,林琅在心底默默道。 *** 夜色渐沉,林琅和杏儿爬上马车,里面还有米粥的残迹和淡淡的血腥气,杏儿利落收拾干净,为林琅打理好床铺。 再躺下时,林琅没有马上睡下,上一次,风平浪静,再睁开眼,狼就来了。 这一次,希望平安。 她默默翻了个身,闭上双眼。 旁边的杏儿在黑暗中睁大了一双杏眸,她凝视着林琅的后背,眼底满布复杂。 第16章 毛豆 云飞扬走路带风,回到帐篷里,拿起水袋仰起脖子喝水,想浇灭心头升起的火苗。 “云小将军,马呢?”一位肤色黝黑的老将似笑非笑的揶揄云飞扬,“不是说要带回来给游风作伴。” 老将名叫老严,大约四十多岁,下巴留着一小撮胡子,五官平平,埋在人堆里都看不出来,只一双眼特别锐利,精光微闪显示出他内里的精明城府,此时他双眼一眯坏笑打趣云飞扬。 而他口中的游风就是云飞扬骑得那匹高大神骏的白马。 身旁的娃娃脸叶同是哪有热闹往哪凑,这下得了机会更是来了劲头:“老严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我们云小将军摆明是吃了颗硬钉子,这脸色,我上次看到还是他娘把京中所有待嫁女郎的名册硬塞给他,非要他选一个娶了的时候呢。” 叶同是从小就跟着云飞扬的亲随,一张娃娃脸讨喜可亲,他靠着一张无害的脸从小就成天东打听,西八卦,如今跟着云飞扬一起入军,更成为一等一的刺探好手。 云飞扬瞪了这幸灾乐祸的两人一眼,避重就轻:“叫将军就叫将军,何必加个小字。” 叶同嘿嘿一笑,道:“云大将军才是一军大帅,您与大将军同姓,当然得加个字区分下啦。” 云飞扬没出声,坐了下来。 说得好像他这将军之位是靠他父亲得来似得,这次他跟随太子殿下征战北伐赶走了燕国的军队,夺回云州,等到了京城,加官进爵,以后战功累累,未必会比他爹差! 早晚他会让世人知道,云将军指的是他云飞扬! 云飞扬励志成为赵帅那般风云人物,但更知道首要就是摘了他父亲的名头,每个居高位重的年轻人头上都压着父权,想要出头其艰难也不比平常人容易多少,云飞扬不希望自己的名号是挂在父亲手下,可现在他的实力还未能超过父亲,因此只能沉默不语。 叶同没放过刚才的话题,凑过来笑嘻嘻的问:“云小将军,那家姑娘到底怎么说的呀,我看她们也就是普通人家,你是不是给的银子太少了?” 太少了?他还没来得及说给钱直接就碰了一鼻子灰。 想起林琅振振有词的模样,云飞扬就一肚子气,可脑子里浮现出林琅回头时脸上一道道红条子的古怪模样,心觉好笑,唇角忍不住弯了下。 哎,他家云小将军吃错药了? 按照往常早就恼羞成怒了,现在咋还双臂环抱的傻笑呢,蹊跷,大有蹊跷。 叶同心中大呼奇怪,旁边的老严若有所思,倒是从中看出几分意思。 老严实际上是云老将军派到云飞扬身边“照顾”他的,当初云飞扬为了不被自家母亲逼婚,带着叶同偷偷参军,老将军自然知晓,虽是不放心,但儿子心有志向他是高兴的,便吩咐他在军中偷偷照顾。 云飞扬如云老将军预料的很快在军中站稳脚跟,一路荣升,可以说云飞扬从出生到至今都十分顺遂得意,性格豁达洒脱,否则也不会任他们打趣调笑,但他还太过年轻,从某种角度来说,心地也还纯善,可太过接近太子殿下的话,其实老严很是担忧,这位太子殿下在战场上杀人的疯狂模样,连他这种久经沙场的老将都忍不住心惊胆战。 回京之后有必要禀告老将军一下。 见叶同还在不着调的揶揄自家小将军,老严咳了下嗓子故意打断道:“将军,商队的头领请求和我们一同去下个镇子。” 云飞扬思索少间,明白这群人是被恶狼吓坏了,反正也是同路,时间也不赶,点头答应:“可以,但明日一早就要启程。” “他们也是这个意思,及早抵达镇子,伤员也能尽快得到治疗。” 云飞扬点头,脑子里还想着怎么让小哨子松口把马卖给他,这马的品种存数不多,哪怕是用来配种,总比那些一辈子拉车卸货的平庸马匹要强。 眼前浮现出女子的水亮双眸,他手指放在棱角分明的下巴搓了搓,母亲说对付女子要投其所好,要不明日向那个小丫鬟打听下她喜欢什么? *** 第二天一早,林琅就醒了,经过昨晚那样可怕的袭击,没人能睡得安稳。 她一动,杏儿也起来了,眼底青黑,怕是一宿没睡,林琅体恤她昨天受了惊吓,想让她在休息休息,杏儿却连连说自己无事,主动去给林琅打水洗脸。 林琅早就习惯杏儿“恪守规矩”的性格,没再出言相劝,刚掀开马车的前帘想照照太阳,就看到远处的平叔急匆匆地跑过来,他脑袋上围了一圈蓝色布条,黑瘦的脸色十分难看,到了林琅面前上下打量,急问:“小姐你咋样了,有没有受伤?哎呀我咋还能昏过去呢,要是你出事了我怎么和夫人少爷交代呀。” 林琅朝他笑笑:“我没事,杏儿也安好。” 平叔已经从商队那里知道事情始末了,真是给他吓了一跳,一觉醒来,身边多了一群呻`吟哭叫的病患,一看还都是熟人,又听说是来了狼群,吓得他魂都要没了,还好看到他家的马车稳稳立在不远处,心才踏实一半,见林琅神色如常,这心终于放回去了。 林琅伸手指了指前面的黑马,对平叔道:“我们能够得救,多亏了这黑马。”这黑马救了他们三人两次,林琅对它有了感情,思忖着:“我想给它起个名字。” 平叔如今唯林琅是从:“行行行,小姐说起什么?” 林琅记得这黑马喜欢豆子,又瞥到它被风吹起的鬃毛,双手击掌:“就叫毛豆吧。”贱名好养活,她可是想一直养着它的。 骑着游风过来正听到这段对话的云飞扬顿时脸都绿了。 什么? 这女人竟然把这样稀有品种的珍贵良马起名叫毛豆! 简直是暴殄天物! 他决定了,他一定要从这女人手里拯救它! 黑马,不,还不知道被赐予了这么个名字的毛豆打了个响鼻,晃着脑袋无精打采的看着天空,怀念着昨夜豆子的味道,等待着今日早饭的到来。 *** 山野林道间,一长串马车咯吱咯吱响,前方由十几位魁梧强壮的士兵骑马开路,商队跟随在后,两侧骑兵有序前进,一行人加起来也有近百人了。 商队中的伤患被安置在马车里,受伤的士兵仅仅包扎好伤口依旧骑在马上前进,各个面无异色,显然已习惯身体的伤痛,这一队士兵该是精锐部队,现在用于保护他们这支小小商队倒显得大材小用了。 队伍全程弥漫着沉肃的气氛,这其中也有人不时向后望去,倒不是担心野狼再来,而是去看林家的马车。 昨夜最令人意想不到的不是野狼突袭,而是整支队伍中最薄弱末端的一环竟然毫发无损。 林家马车位于商队末端,瘦马,老仆,女眷,怎么想都该是最先沦陷的,可最后支撑到士兵援救的竟然是他们,除了老仆的头上被划开了个小口子,一行人完完整整,这结果多少令商队里的人心怀异样,甚至有丧失亲友的人忍不住阴暗臆测,是不是林家提前知道了什么却隐瞒不说,不然怎么会事先跑了。 这种阴暗的想法很快被打破,兵老爷告诉他们,这山头多狼,倒也没成灾,往日见到这么多人的商队是不会攻击人的。 可今年情势有变,多日大旱令田中无产,没有粮食过冬,村民只能靠山吃山,猎户们纷纷到山中猎杀动物,时日一长,导致山中走兽减少,寒冬在即,这些食肉的野狼便聚集在一起,饿得狠了,别说是人,便是队伍也敢集体捕杀,它们生来怕火,这才趁快入夜的时机下手,因此如今秋末行走必要小心狼群,这消息是上个镇子的人告知他们的,所以真没有什么密而不告的阴谋,不过是大势所趋,熙攘世界中被影响的小小微尘罢了。 商队中的人都以为林琅一行人该是暗自欣喜,可林家上下除了最开始的庆幸,气氛也变得低沉起来。 平叔因为昏迷没能经历昨夜的惊险,可也被商队的悲伤感染,他驾着马车,唉声叹气道:“我听说昨天问我话的一个小伙子也死了,好好的人,咋能说没就没呢。” 当然没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 平叔闲不住嘴,唠唠叨叨的换了个话头:“小姐,你说渝镇会不会也这样啊?” 林琅昨夜没有睡好,强打起精神开口回:“渝镇也不算小,就算山里有狼群,也不会下山扑人的。” 这时杏儿难得主动开口:“平叔,我们都走了,没什么可顾念的。” 平叔嘟囔着:“我就是惦记咱家的地,虽说没几颗稻子,多少也是我自个儿种的,还有家里,也不知道那王氏会不会带人去祸祸。” 林琅刚要开口,杏儿却比她更快:“屋子和地都交给牛家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最值钱的就是少爷的书,也都搬过去了,现在就是个空屋子,而且平叔,我们差不多不会再回去了,你也就别再想了。” 她继续说,这回是对着林琅,“小姐要是累了就去躺会吧,有事我会叫你的。” 林琅看出杏儿是想让她休息,心下狐疑,杏儿虽是做事麻利,但这种体贴关心从前几乎是没有的。 一直以来,杏儿都是不言不语,如果人群如水,她犹如想变成透明水滴,无色无香融入水中,最好谁都不要注意,尽管她容貌甜美,举止有度,也极少打扮,一路至今,越加寡言少语,所以当她说完这番话后,不仅仅是林琅感到诧异,平叔都哎了一声,不过他心大,笑哈哈道:“小姐你休息去吧,换杏儿陪我唠嗑也成。” 林琅应了一声,移到后面的软榻躺下,刚闭上眼睛,困倦如潮水袭来,耳边还有平叔感叹的声音:“……我早上醒的时候看到狼尸,那个大,这还是死的,要是活的得多吓人啊,我以前老说王氏是白眼狼,这和真的狼一比,那王氏也就是条奸诈的狗啊!” 杏儿并没有向平叔讲诉昨夜的恐怖遭遇,和往日一样低声附和:“是挺吓人的呢。” 之后,就是细细碎碎的模糊对话,听不清什么了。 林琅再次入梦,只是这次梦境不再是女子站在悬崖边,而是换了幅陌生场景。 第17章 献忠 林琅睡着后,感到自己缓缓被黑暗包围,上头突然出现一片白炽光亮,刺得她睁不开眼。 还有风,急劲刺骨的冷风穿透她的身体,不断地在耳边呼啸,她在下坠! 她想大喊,却像是被捂住了嘴巴丝毫叫不出声,眼泪被逼了出来,她恐惧不断下落的失重感,又害怕坠地。 咚的一声闷响,更冰寒的冷意包裹住她,潮湿密集,源源不断的进入她的口鼻,她掉到水里了! 无法呼吸,意识渐沉,她看着头顶渐渐消失的亮光,感觉自己将永远滞留在这片黑暗冰冷的寒水里。 水面突然荡起水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震荡着这片水域,是什么? *** “小姐?小姐?” 林琅睁开眼,看到杏儿甜美带着晕红的脸上满布担忧,“小姐你魇住了。”杏儿拿出帕子,细致的去擦她额头上的汗珠。 一觉醒来,林琅感觉浑身粘腻,伸手捂住胸口,心脏怦怦直跳,刚才那个梦太过恐怖,即使醒来也觉得呼吸沉闷的很。 她缓了缓神才注意到马车一直没动,侧头问;“什么时辰了。” “快入夜了,小姐你睡了一下午,平叔做饭去了。”杏儿端详林琅泛白的脸色,问道:“小姐做恶梦了?” 林琅点点头,忍不住说了句:“挺吓人的。” 杏儿听完,失笑道:“小姐昨天遇到狼的时候都没害怕,如今做个梦倒是吓的脸都白了。” 林琅对杏儿突然性的揶揄有些不自在,摸了把脸,发现眼角都湿湿的,顿时心中含羞,也真是,那么大头狼死在自己眼前都没怕,梦而已,又不是真的,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杏儿见林琅不说话,心头一动,斟酌着开口:“小姐,其实我比你胆子小多了,那时候狼钻进来,我都吓傻了。” 那头钻入车厢的野狼张牙舞爪,他们都是头一次见如此庞大凶恶的动物,没被吓疯都是万幸,现在心中后怕也是正常。 林琅起身坐起来,安慰她道:“没事,都过去了。” “不是的,”杏儿低着脑袋,吞吞吐吐的样子,“我是吓懵了,但我记得小姐最后扑到我身上了,”她抬起头看向林琅,杏儿有一双圆润的杏眼,笑起来的时候弧度弯弯,很是娇俏,双颊的红晕如同苹果,她只比林琅年长一岁,也正是甜美可爱的年纪,可她很少笑,多是颔首低眉,这样睁大眼睛直视人的时候极少,她局促的咬了下嘴唇,鼓起勇气问道:“小姐那时候是想保护我的,对吗?” 林琅回忆了一下,当时情况危急,野狼半个身子都进来了,马车也停住再无回转之力,自己扑到尖叫的杏儿身上,原来她记得的。 林琅心口热了热,展颜轻笑:“原来你是想问这个呀,那种情况换谁都会那么做的。” 不是的,不是每个人都会舍弃自己的性命去保护一个低贱的丫鬟,杏儿在心底否定。 像她这样的下人,最有可能是先被牺牲推倒窗口喂狼,哪里会有主子不顾自己的性命,反而用身体去护着下贱的奴仆呢,她实在想不通,禁不住再次颤抖开口,又问:“为……什么呢?” 林琅看出杏儿是想打破砂锅问到底,神色认真道:“因为我是你的小姐啊,既然你奉我为主,那么我就有责任和义务保护你,总不能白让你叫我一声小姐吧。”林琅从容一笑,目光柔和,“而且我也有点私心,如果是我先死了,就不用看到你们死去的样子了,说实话,我最怕尸体了。” 这番话她是出自真心实意,她之前的确怀疑杏儿叛变通信,可她不能因为还没有证实的揣测怀疑就放弃一个陪伴自己许久的家人。 即使杏儿对自身一直有所隐瞒,但她从未伤害过谁,可如果自己对杏儿不管不顾,那么放弃了她的自己,不就等同于背叛了她? 自己从可能的受害者变成了加害者,这样的结果比起被陷害更让林琅难以接受。 所以当时她毫不犹豫的扑了过去,她不想再看到有人在她面前死去,那种无能为力的挫败与悔恨,她不想体会第二遍。 “我下去看看毛豆,我见你昨晚也没睡好,也躺会儿休息吧。”林琅拍了拍杏儿的肩头,见她低着脑袋,也习惯了她这幅样子了。 林琅虽是早熟,遇事冷静,但她内心柔软,对亲友更是温善,怕杏儿还拘泥于那些规矩,宽慰道:“这一路少不了危难险阻,我们只有三人一马,得互相照应才能安稳抵达京城,别想太多,睡会儿吧。” 说完她掀开前帘下了马车,小声吆喝:“毛豆,快看,给你豆子。” 外面传来马儿兴奋的轻叫,毛豆是马,性格倒像狗多一些,见到豆子就伸舌头,四蹄也激动地踢踏,车厢都因它的动作连晃了几下,也一并晃掉了杏儿眼中的泪水。 以为早已看透人性,见尽冷漠,无论是血缘亲人,亦或是亲密伙伴,危险袭来,每个人第一想到的都是自保,甚至恨不得把别人推出去当挡箭牌,对方越惨,她们才越安全。 可如今有人告诉她,既然被她奉为主人,就要保护她,没有什么别的理由,更没有利益交换,仅仅因为她是她的小姐,她就会护她完整。 鼻头一酸,杏儿的眼泪颗颗滚下,她的脑袋默默倒向林琅刚刚躺着的软榻,上面还残留着林琅的气息。 这气味令她回忆起昨夜的惊惧胆颤,她的眼里全是狼的疯狂绿眼和森森尖牙,然后有一双纤细手臂轻轻抱住她颤抖的身体,隔开了那对可怕眼睛,那样用力的抱住她,保护她。 那是她的主子。 她决定誓死效忠的小姐。 杏儿觉得小姐说的对,这一路少不了意外险阻,还好现在有士兵保护,起码到下个镇子之前能够安稳度过。 可这世上最令人无法预测的,就是意外。 *** 暮色四合,士兵们燃起火堆,平叔做好了饭,欢欢喜喜的掀开车厢的前帘:“小姐饭好啦。” 车厢里空空如也。 林琅不见了,包括杏儿一起。 第18章 陷阱 林琅身子朝下双手扣住,整个人被按在硬邦邦的地上,一只粗糙的大手紧紧捂住她的嘴巴,任她如何挣扎都发不出一丝声音。 按住他的男人紧张低喊:“那个怎么样了!” 从草丛里钻出一个瘦的像麻杆的青年男人,他看到被按在地上的林琅,慌乱的避开了她的眼神,嘴唇嗫嚅:“放、放那了,她一直叫,我就把她劈昏了。” 另一人骂骂咧咧:“你傻子啊,把她嘴捂住不就得了,现在还得扛着走的更慢!” 瘦麻杆任他骂,甚至还不安的讨好道:“那我去把她弄醒?” “得了吧,有这一个就够了。”他压低的声音里满是*,那只捂住林琅的手能感觉到她紧张呼出的气息,手下触感光滑软弹,要不是还得按住她,真恨不得先上下摸个痛快。 林琅听完两人对话脑子里轰的一下想起来了,她不认得这两人,但记得他们的声音。 一个胆怯退缩唯唯诺诺,一个肆意妄为下流狠毒。 之前在溪边土坡下,她听到过这两人谋划要对付自己的! 她被那场狼袭冲击的暂时忘却了这件事,真没想到这两人竟然毫发无损的活了下来! 应该再小心点的,否则怎么会落到他们手中! 林琅后悔极了,她之前下了马车喂毛豆,没多久杏儿也下来了,一问原来是想去如厕,林琅隐隐也有此意,本来想叫平叔看护,可他恰巧被商队的人喊走了。 见杏儿脸色难看,林琅便和她结伴去远处的草丛里,当时天色已黑,也不怕人瞧见,谁料两人刚停下突然草丛中窜出两个男人,连样貌都没看清,林琅整个人就被按倒在地,显然她是直接目标,杏儿反应很快,立刻转头回跑一边高喊,那个瘦麻杆追过去后就没了声响。 林琅没有再挣扎,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 “还是赶紧走吧,万一要是狼再来了……”瘦麻杆哆哆嗦嗦的说道,他是亲身经历过那场血腥袭击的,要不是躲得及时早死了,同时也把他剩余不多的胆子消耗光,可干嘛非要选这个时候下手啊。 另外一人也有点沉不住气了:“你过来按住她,我拿绳子绑住让她跟我们一起走。” “好。” 两人交换捂住林琅的嘴时,林琅趁机狠狠咬了瘦麻杆一口,瘦麻杆啊的一声躲开,还没等另一人动作,她冷笑了一声:“你们敢绑我,知道我是谁吗?” 她声音不大,底气很足。 明月高悬,冷风阵阵,林琅虽被按在地上,但并没有喊叫挣扎,目光锐利的看着两人,光是这份沉着气度哪里是平常人能有的。 林琅借着月光终于看清按住自己的另一人,是个身材健硕的络腮胡。 这两个人一时还真被假装声势的林琅唬住了,错愕的对视一眼,那个瘦麻杆眼神慌乱,问她:“你是谁?” “你管她是谁,现在她在我们手里,我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过来按住她!”络腮胡怕瘦麻杆退却,抬手给了林琅一巴掌,同时高喝让瘦麻杆执行他之前的命令。 林琅被打的耳朵嗡嗡作响,眼前一片火花,可脑子还在不断思索,她看出瘦麻杆一直受络腮胡的控制,显然他是被支配的那一个,而且本人并不熟练,也心有胆怯,如果换做是他,也许自己并不一定会是死路一条。 于是当换成瘦麻杆按住她的胳膊,另外一只手又犹豫着想去捂住她的嘴巴时,林琅死死地盯着他的双眼,阴测测道:“你会后悔的,我的家人不会放过你,野狼也会找上你,你最后会尸骨无存,堕入地狱亦不得返生。” 世人对生死之事有着天生的敬畏感,尤其是对于亲眼见过“神迹”的人更是根深蒂固的深信不疑。 少女表情阴冷,眼神锐利如刀,轻细的声音在黑夜中带着有一种奇异的声调,如刺骨冷刀般割开他的心底防线。 瘦麻杆动作立刻顿住,脸上慌乱,甚至不由自主的开口解释;“我也不想的……” 林琅感到他的钳制变松,心头大震,就趁现在! 她猛地使劲从他手中挣脱出一只胳膊,由于她除了最初的反抗,被按住后一直都没有挣扎,导致两人一时大意被她有机可趁,林琅从一开始保持体力就是为了现在,她没急着起身,而是迅速将手探入怀里抽出一根短小匕首。 匕首足有三寸,雪亮的刀刃在惨白月光下闪着银光,这匕首是狼袭后平叔让她随身带着防身的,没料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她将匕首抵到嘴边,用牙咬住刀鞘抽出刀身,猛地向前挥出银光一闪,直逼瘦麻杆的面门,瘦麻杆立刻吓得退后一步,他是蹲在地上的,导致陡然一动平衡不稳摔了个四脚朝天。 络腮胡正在拿绳子,陡生变故,他一对凶眼瞪得滚圆,爆喝一声朝林琅扑过去。 林琅顺势将匕首往前一送,络腮胡大惊睁眼,连忙向旁倾斜摔倒在地,林琅趁机极快起身,死命往前跑,一遍大喊:“救命!救命!来人啊!平叔!” 身后劲风忽至,她感到浑身的血液都凝住了,这感觉似曾相识,她立马从领口拽出一样东西放入口中,“吱——” 高亢尖细的哨声在黑暗中乍然响起,却在响起的一半时戛然而止。 她被追上了。 “臭婊`子!”络腮大力胡扯掉她手中的哨子,扔的老远,大掌钳住她的手腕,力道如铁,痛的林琅脸色扭曲,手上的匕首应时落地,络腮胡直接给了她一巴掌,这次力道打的又重又狠,林琅一时看不清眼前事物,再睁眼时发现自己又被按在地上,无论林琅如何挣扎都是徒劳,络腮胡恶狠狠的低笑:“想跑,老子把你脱光了我看你怎么跑!” 说着抓住林琅的衣领就要往下拽! 林琅心脏狂跳,知道这次自己逃不了了,心中浮起万分不甘,心道:赌一把吧! 她大叫一声,对急忙赶过来的瘦麻杆喊道:“无论王氏给你们什么好处她都不会兑现的!只要你们放了我,我可以答应你们的要求!” 听她喊完,两人神情都有一瞬间的迷惑,不过这并不影响络腮胡手上的动作,他看出林琅聪慧,说话很能影响人,干脆捂住她的嘴巴再次按牢了她,他的视线从林琅娇艳的脸上到下面一截玉色脖颈,直到她胸前的微微隆起,不禁咽了咽口水,满脑子都是林琅在他身下哭泣挣扎的诱人模样,而后淫邪的笑出声:“小娘们满嘴胡话,还想骗人是吧,呵呵,想要玩,等我之后和你慢慢玩,让你叫的再也说不出话。” 林琅绝望的闭上双眼,她赌错了,这两人不是王氏派来的。 寒月冷风,草海浮动如碧海涛波,黑夜寂静,只有压住她的恶心男人不住的用猥琐下流的话预言她的未来。 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最后竟然会落得这么一个凄惨下场么。 为什么?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要遭此劫难? 命运为何如此不公,给她设下这般命劫! 月光下,美人如玉,林琅因为激烈跑动胸口上下起伏,光洁惨白的脸上渗出汗珠,双眼合闭,细密的睫毛根根黑亮,长眉轻簇,神情绝望不甘,脸上被打的几道红痕,竟融合成一种奇异的美感,令她更加娇艳动人。 络腮胡的心底顿时像爬了无数只蚂蚁,痒的要命,甚至一瞬间想干脆在此了事算了,仅存的几分理智告诉他这里还不安全,他口干舌燥,声音都打颤了:“过、过来,快把人带走。” 他连喊了两声,对方也没动静,也不顾得再去看眼前的艳色,*化作怒气转头高喝道:“干什么呢!死人啊!” 瘦麻杆满目惶恐,颤抖的举起手臂,指向前方:“马、马在飞……” “见鬼了你!”络腮胡骂了一声,回头一看,呆了。 真的见鬼了。 *** 夜色无边,草丛蔓延,一匹白色大马风驰电掣急奔而来,四蹄腾空犹如在草丛上疾飞。 瞬息之间,白马从远处的一个模糊身影变得直逼眼前,这样快的速度,仿佛马儿真的在草丛上飞,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不过电光火石间,这匹高头大马就站到了他们面前。 络腮胡和瘦麻杆呆若木鸡,仰视着白马身上的英武男子,他身上乌黑色的铁甲在月色下闪着暗色光泽,手执银鞭,明亮又冷厉的目光四下一扫,他们当即被其冷厉威严的肃杀气势惊得浑身僵硬。 来人是云飞扬。 他扬起手中银鞭,动作轻巧的在空中打了个漂亮的回旋,啪的一声,袭向按住林琅的络腮胡,力道之大,竟将人高马大的他整个人掀翻过去! 瘦麻杆尖叫一声转身回跑,云飞扬爽朗大笑:“还有一个啊。” 鞭子再次挥舞,缠到瘦麻杆的腰上,稍稍一提,在他的嘶声尖叫中身子一飞,正好落到仰躺在地的络腮胡身上,两人同时痛呼大叫。 云飞扬用的力道很巧,鞭子落在两人身上顿时皮开肉绽,身下白马更是给力,跳舞似得这踢一脚,那踩一下,直叫两人大声哭喊,连连讨饶。 云飞扬挥着鞭子,笑声朗朗,低头看着已经呆滞的林琅,英俊的脸上面露得色:“我就说听到这边有哨声,大桶子还和我犟,怎么样小哨子,这下是不是得好好感谢本将军一番啊。” 林琅看着眼前这幅近乎荒诞的场景,内心升起得救后的巨大喜悦,本想笑的,可一喘气,眼泪刷的一下就掉出来,止都止不住。 云飞扬本想打趣她一番,再趁机把黑马要过来,他是不会承认毛豆这种名字的,怎能想到,他刚和她说了一句,这又犟又拧的小哨子眼泪就下来了。 哎? 他、他要怎么办? 对女人十分生涩的少年将军顿时懵了一下,然后他选择转移目标。 云飞扬将一手鞭子挥的虎虎生风,又高声厉喝。 “男儿志在四方,当行事光明磊落,你们竟然做如此下作之事,实在可耻!” “这要是在军中,直接军棍伺候,打得你们下辈子见到女人都跑!” 两人鬼哭狼嚎的滚成一团,四处躲避鞭子和马蹄,偏偏像长了眼睛,他们滚到哪儿,鞭子打到哪儿。 他们只能大声哭求:“将军饶命,我们错了,我们鬼迷心窍,一时糊涂啊!” 云飞扬本想再问问林琅事情始末,见她还脸色苍白的坐在地上,心中叹道:遇到事女人还是不行啊,吓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林琅如同存了心要打他的脸似得,云飞扬刚感叹完,她突然站起,整个人像支利箭追风般刷的一下冲进草丛里,她身形纤细,四周又黑,刹那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云飞扬看的一愣,手上动作顿住,那络腮胡把旁边的瘦麻杆猛地一推送到马蹄之下,跌跌撞撞爬起拼命往反方向跑去。 云飞扬露出一个阴森森的笑容:他已经让一个莫名奇妙的跑了,还能再让一个也没了? 真是这样,他还做什么将军。 第19章 冥婚 林琅在黑暗中四处寻找,终于在一片压倒的草丛下找到了杏儿,她横倒而卧,鼻子下有两行血柱,林琅一碰,发现血已经干了。 心底悬着的石头终于放下,松了好大一口气,还好自己没有放弃杏儿,杏儿亦没有背叛自己,甚至以身犯险去呼救,如果之前因怀疑而不顾她的死活,现在的自己该何等悔恨自责。 秋末的夜异常寒冷,她抱住杏儿浑身无力的坐在地上,冷飕飕的夜风一吹,脸上紧绷的难受,泪水干了,泪痕却还在,就像刚刚发生的事情一般。 呆坐在黑暗的草丛间,林琅对刚刚发生的事情仍心有余悸。 她也是个生长于和善家庭的小姑娘,突然经历命运陡转劫难,脑子里乱糟糟的。 她之所以能够快速想好对策逃跑,遭到狼袭时的及时应对,包括她超乎年纪的聪慧与成熟,多半是受那个反复出现的噩梦影响。 梦里场景逼真,凶险莫测,身无援助,那群匪人掌控着所有人的性命,嘴唇一张一合,就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她在梦中附身的女子何等聪明,隐忍不发,小心应对,寻隙反击,趁乱逃跑! 另一个女子呢,只会嘤嘤哭泣,祈求夫君的援助,可那男人却推出自己的妻子求生,林琅相信,如果匪盗要哭泣女子的话,他也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所以很小她就明白一个道理,遇险时慌乱哭泣是没用的,要懂得审时度势,反手一击,方有机会逃出生天。 因为反复入梦,林琅闲暇时也会琢磨一下其中的细节,懂得这些道理学以致用时,她内心升起感激。 这个缠绕自己数年的噩梦,在今天拯救了自己。 不过林琅也明白,即使冷静反击,真能跑了,荒山野岭,又能有多少生机,梦里的女子那般聪慧,结果还是被一支不知何处而来的弩^箭刺死,坠入山崖。 如果今天不是云将军听到哨声过来,她的下场会是什么? 林琅禁不住打了个冷战,耳边听到哒哒马蹄声响,没多久,云飞扬高大英俊的身形映入眼帘,他威风凛凛的骑着神骏白马,手上牵着……林琅定睛一看,果然是刚刚抓她的两人。 他们已不复方才的凶神恶煞,满身的黄土,衣衫被鞭打成条状,露出下面紫红色的淤痕,那络腮胡不知怎的双腿无力,颤巍巍的走着,全靠身边的瘦麻杆支撑,摇摇欲坠,他们身上缠着绳子,竟是本来要用来绑林琅的那跟,最后变成作茧自缚,着实可笑。 两人走的慢,可白马速度极快,它是因速度被命名为游风的,两人稍微走的慢点,就会被拖着走,土地刮过伤口,两人痛呼大叫。 云飞扬置若罔闻,他一向对这种作奸犯科的小人深恶痛绝,在他看来,有力气不为国家效力,只知道欺男霸女的男人一律都枉生为人。 他找到林琅,看到她旁边躺着的小丫鬟,马上明白林琅方才的行为:“原来这儿还有一个,正好,一起走吧。” 林琅站起,郑重的对云飞扬福了福身,诚恳道:“多谢将军相救。”说道尾音,已有哽咽。 她是真的感谢他的出现,如果他没来,自己肯定会被这两人带走,杏儿在这冷夜中昏迷一晚上,多半也是没命了。 云飞扬之前见她是一副强硬模样,如今这小女儿状的样子倒让他有些不自然了,他虽是觉得女人大多无知胆小,又天性愚善,倒不是真瞧不起她们,毕竟男人保护女人天经地义,当下回道:“你不必言谢,我是受你家奴仆所托,他当众下跪求我来寻你,我既然答应,自然要做到。” 林琅眼眶一热,知道平叔如今定是心急火烧,比起梦中孤立无援的女子,她多么幸运,身边平叔和杏儿,又有云将军的援助,她没落到梦中女子的凄惨下场,真是万幸。 她看向云飞扬,起初她觉得此人武艺高强,但对女子很是轻视,又直接上来讨要毛豆,她心中本是不喜,可如今再看,此人性格磊落,为人坦荡,又重信承诺,连一位陌生低微的仆人请求他都愿意答应,而且并不是随意敷衍,而是极为重视,可见他并非对人有偏见,可能是有其他缘故才对女人有所误解。 他身为堂堂将军,在黑夜中只身一人救助自己,这份情谊,林琅记在心里了。 “将军,我家丫鬟昏过去了,”她迟疑了一下,“能否把她抬上马送回去?”说到后面,她感到难以启齿。 对方救了自己,现在还让他把马让给自家丫鬟,可林琅更不想他回去叫人,把自己孤零零的留在冷风急吹的草丛中等待。 柔色月光下,林琅站在云飞扬的马前,身姿纤丽,眼若秋水,她没有无助哭泣,更没有恐惧的扑倒在他身上冀求安全保护,甚至还如常朝他盈盈轻笑,真诚的对他表达感激,有一瞬间,她的模样与自己一直渴求的那个形象重合了起来,坚韧独立,又明媚温柔,云飞扬不自主的开始心脏狂跳。 他一直想要的那个人,会不会是她? 林琅见他没有回答心中忐忑,下一刻云飞扬利落下马,“我本来也想让你骑马回去的,多一个也没关系。”他的语气突然变柔了些。 林琅没察觉其中的细小变化,对他感激一笑,这一笑牵动了嘴角的伤口,她刚才被络腮胡连打了两巴掌,现在还感到半张脸火辣辣的疼。 云飞扬看在眼里竟觉得有点心疼,他是不是疯了?往常看到女子因一些小伤哭天抹泪的他只会鄙夷,现在看到林琅忍耐痛楚的样子恨不得上前安慰一番,甚至想、想把她抱在怀里。 人家可是良家姑娘,他怎能这般亵渎! 云飞扬在心底严厉警告自己,却不知自己的耳朵脸面已是红了一片,还好此时是黑夜看不清楚,否则让大嘴巴叶同看到定是要调笑自家将军竟是个这么容易害羞的主儿。 转过身子咳了一声,再看跪在地上的两人更是横眉冷对:“他们两个你打算怎么办?” 这两人被他鞭挞了一顿,如今遍体鳞伤惨状不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模样其状可怜,他曾经路见不平也帮助过被流氓调戏的良家女子,他略微小惩,被救助的女子便开口为其求情,也许她们真的是心性善良,或是是想向他展现自己的美好,可每当他听到那些女子用娇柔感叹的语气为那群地痞求情时,却是满腔的愤慨无处发泄。 他分明是救助者,为何在她们眼里自己反而成为施暴者了。 因此,云飞扬真不想从林琅嘴里听到她为他们求情的话,毕竟她表现的和那群庸脂俗粉极为不同。 他心中升起希冀,期待她不要让自己失望。 林琅紧咬嘴唇,对这两个人她非常愤怨,自己与他们素不相识更无冤无仇,他们却想将她置于死地,满口的污言秽语更是恶心难听,那络腮胡□□熏心的眼神更令她怒火中烧。 她捏紧拳头,瞪着跪在地上磕头求饶的两人咬牙道:“云将军,其实之前偶然我就知道这两人有意要对付我,只是当时我不知他们长相,紧接着又突生意外,这才遭此劫难,我并不认识这两人,所以我想知道,他们为何专盯上我?又意欲何为?” 既然他们不是王氏派来的,那她到底得罪了谁,这样处心积虑的对付自己,敌人是谁她是一定要弄清楚的。 云飞扬见林琅没有心软,也没忽略那声“云将军”,顿时觉得身心舒畅,只要不是心软求他放了他们,怎么都好说。他抖抖鞭子,两人瞬时抖似筛糠,林琅本以为瘦麻杆会先求饶,没成想是络腮胡先惶恐大跪,哆哆嗦嗦的将原委吐了个干净。 听到后面,林琅满脸煞白,云飞扬脸色铁青,比起林琅,他的震惊要更大于她! *** 原来这两人是同乡,前方即将抵达的丰镇是他们的家乡,他们盯上林琅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她年轻貌美,身旁又无人保护,可最终目的着实令林琅与云飞扬心惊,他们竟是要抓她去与人冥婚! 申国北邻燕国,西靠蜀国,三十年前燕国进犯申国虽是大败,但赵帅陨落后,两国边境常年交战。 既要打仗,就要征兵,由于当年那场大战太过惨烈,导致申国人口不济,有的家中仅有一子,仍要参军入伍,如若战死,那家便是绝户。 贫穷人家有的会在亲族家中领养一子聊以慰藉,家中富裕的独宠爱子战死,母亲整日浑浑噩噩,父亲亦寝食难安。 就在去年,丰镇出现一中年姓魏的神婆,告知众人她是无源教的地仙转世,能通鬼神,亦可招魂。 有的人家思念独子,一试之后,发现这神婆说话举止与死者完全相同,不少富裕人家纷纷上门。 随后她私下告知某些富有的“老主顾”,如果能找来生辰八字合适的女子,与死者冥婚便能诞下子嗣,很快有人去人牙子手中买了姑娘,神婆举行仪式,不出三月,那冥婚女子竟真的怀有身孕! 家中能再续血脉自然欢天喜地,魏神婆的神通声名一时大盛,不少绝户的人家纷纷效仿,凑齐银两倒不是首要,关键是女人! 首先不能强迫,得是自愿,否则闹到官府喜事就变坏事了,第二若是领过去的人让神婆一瞧,生辰八字对不上,这钱就白花了。 现在世道也算平稳,若不是山穷水尽,哪家会卖儿卖女,自己养到大的闺女竟要跟死人结亲,怀个鬼婴,听听都觉得恐怖恶心,镇子里的适龄女孩诚惶诚恐,就怕哪个绝户了的人家上门“提亲”。 既是冥婚,人最金贵,于是丰镇的某些地下势力便干起了贩卖人口的勾当,这些从外地拐来的姑娘人生地不熟根本逃不走,一旦和哪家的死兵冥婚配上,就能得一笔横财! 如此一来,这两人见靠近镇子,观察林琅势单力薄,人又难得长得精致漂亮,正对神婆的眼光,便打起主意伺机而动,想绑走她连夜赶路去下个镇子,反正她身边也只有一个老仆和丫鬟,就算出事也闹不大,士兵们也受伤疲惫,能走动的在帮商队处理事务,见林琅落单后当机立断的下了手。 *** 络腮胡如倒豆子般将原委利落讲完,砰砰朝地磕头,哭丧道:“将军我们错了,我这弟兄母亲得了急病,这才昏了头干这事,求求您饶了我们吧!” 云飞扬紧握拳头,面色铁青,已是怒火中烧! 那些和他并肩而战的战士,为国捐躯死而不悔的兄弟,竟然在死后被冠上如此荒唐之事! 他指着两人,觉得胸口有一团火在不断燃烧,他怒不可遏的骂道:“你们这么做简直是在侮辱那些战死的英雄!” 第20章 情意 云飞扬出身将门,自小受家中耳濡目染,不仅向往战场,更敬佩英雄。 他幼时曾见过父亲浑身伤痕,举酒大笑,向众人讲诉他战胜的酣畅场面,之后那成为他一生的追求! 而后他隐姓埋名进入军队,自小刻苦学武的本领在战场上逐渐显露,虽暴露了身份,但却得了欣赏封为将军,他觉得自己已经能够体会父亲那时的心境,在战场杀敌,为国效力,与兄弟谈笑言欢,并肩作战。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这份兄弟情,只有真正到了战场上,与袍泽一同上阵杀敌,放心的将后背交给兄弟后才能体会。 所以当听这两人说完那些曾与他一同杀敌的战士在死后竟然被冠上如此荒谬之事,他的愤怒可想而知。 这些战士为国战死,尸骨无存,身体魂魄都永远滞留在战场之上,可他们是光荣的,应该被当做英雄被乡人铭记,可现在他们成了什么? 因为家人的愚昧,弄出冥婚的行当,从保家卫国的英雄,变成了残害同乡的洪水猛兽! 他们用最宝贵的生命换来的名声,不但没有光耀门楣,反而成为了穷凶极恶的催命符。 这是何等荒唐之事! 云飞扬杀气森森,真想一刀砍了面前的两人,可他清楚罪魁祸另有其人。 因他身上散发出的凌厉气势,一时几人均心惊胆战默不作声,良久,云飞扬对林琅道:“这两人可否交给我?” 林琅心中明白此事涉及军队,其中必有复杂隐情,她微微颔首:“他们本就是云将军捉的,自然该由将军处置。” 云飞扬淡淡点头,牵来游风,“多谢了,先上马吧,我们回去。” 当高大强健,四肢粗壮有力的游风站到林琅面前,她多少都有点懵。 她抬头看他,问:“怎么上?” “哎?”云飞扬常年身边都是士兵汉子,认识的高门贵女也多会骑马,没想到林琅这样很少接触马匹的女郎却是不会的,这下倒有点麻烦了,游风身形高大,要是个男人,他还能抱他上去,可换了林琅……他的目光不由的移到她翘小的臀部,他一手拖上倒是正好,思及此心头猛然大跳,没有和年轻女子相处经验的他顿时脸面都热了几分。 林琅不知云飞扬心思大作,闷头想了想,问:“云将军能否让它屈腿坐下?” “这……”云飞扬为难,让一匹战马坐在地上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林琅脑中灵光一现,道:“可否让我试试?” 云飞扬不知道她打算如何,颔首点头。 就见林琅从怀里拿出一个小袋子从中掏出豆子,这是她拿来当零食喂给毛豆的,她与马相处的经验只有毛豆,自然以它的习性为准。 林琅怯怯的将豆子放在白马鼻下,果然它鼻头一动,见主人未阻,低头便要舔,舌头一出,林琅的手巧妙地往下一放,越放越低,然后在云飞扬不可思议的眼神中,他引以为傲的神骏游风为了一小把豆子——蹲下去了! 林琅喜悦的把豆子放在地上,摸摸它的耳朵,回头对云飞扬说道:“可否麻烦将军将我家丫鬟搬到马背上?” 云飞扬状似懵呆的应了声,转身将卧倒在草丛中的杏儿抱起,面朝下的放在马背上,林琅小心翼翼的坐在马鞍上,虽感到臀下坚硬,却别有一番趣味。 她拍拍白马线条优美的长颈,轻柔的说:“起来吧。” 游风通晓人性,应声站起,起身时林琅身形不稳往后仰去,云飞扬上前一步,用臂膀撑住了林琅的后背,他手臂铁硬,体温又高,触之生热,仅仅是须臾之间,那热度透过层层衣服立刻传到了林琅的身上。 她仿佛是被烫到,连忙抓住马鞍稳定身形,心脏怦然跳动,低着脑袋有点紧张的说了句:“多谢将军。” 男女之间本就是你进我退,你弱我强。 见林琅脸红羞怯,云飞扬的心反而升腾起来,他初见小哨子时看她满脸狼血性格倔强,今夜遭此意外也没如普通女人般哭哭啼啼,如今乍然露出这幅娇怯模样当真更让人觉得与众不同。 这世上第一次有女人能在短短时间内让他看到这么多面不同的样子。 心中有了这番思量,再去看林琅时,他的目光已大是不同,握紧手上的绳子,高喝道:“游风,回去吧。” 一人一马回转向西,云飞扬如牵狗一样拉着那两个恶人与游风并肩而行。 原来白马叫游风,林琅见游风如此温驯实在新奇,她是亲眼见过它踢碎狼头骨的神威模样,现在驮着两人乖顺行走,她不禁产生与有荣焉之感。 云飞扬也诧异,除了刚刚游风的主动趴下,如今这么安顺真是出乎他的意外,要知道游风性格高傲,除了他和几个亲近之人,几乎不让任何人近身,他心中一动,开口道:“小哨子,自从我得了游风,你是第二个骑在它身上的人呢,要是哪日能和你那黑马并骑,倒可以试试他们的速度谁快。” 林琅自是听出云飞扬对毛豆仍旧不死心,自己刚刚被他所救自然不好像之前那般直接拒绝,她学哥哥林怀瑾的文人方式,道:“云将军,如若你的上官愿以良田白银向你交换游风,你可愿意?” 云飞扬哈哈一笑:“怎么可能,没人敢要老子的马,再说了,我上官的坐骑可是汗血马,体壮力强,比游风还好,怎么会找我要马。” 也不知道他是真没听出林琅的弦外之音,还是真是个天生的二愣子,一番话说完硬是让林琅接不下去话。 她郁闷的想:都说文武不通果然有道理,用哥哥委婉的方式这人根本听不懂啊。 云飞扬正要说些什么,脚底突然踩到一个硬物,他低头一看,月光下草丛间有光泽闪烁,弯身捡起,原来是一枚铜色哨子。 他不禁笑了,英俊的脸庞上的笑容在暗夜中有种火光般的灿烂,兜兜转转,这哨子又回他手里了,第一次看到是在刺马车上那头狼时武器上刮到的,这次又被他捡到了。 云飞扬捻起黑色的细绳在眼前晃了晃,前面传来林琅的轻声呼喊:“云将军?”黑暗中,这柔美声音尤其悦耳。 他朗声回应:“过来了。”一手握住哨子,悄悄揣在怀里。 *** 当平叔看到鹅黄裙上满是土,半张脸被打的红肿的林琅时内心百感交集,老泪纵横的奔向她。 林琅安慰他不要哭了,告知是云飞扬救了自己后,平叔马上跪在地上感谢,再看到云飞扬身后两个罪魁祸首怒火中烧,这两人还算是他商队中的熟人,没想到是心怀不轨刻意接近,他杀气腾腾的正要狠狠教训他们,林琅却说这两人已交给云将军,平叔对云飞扬感激万分,再恨也只能先算了。 随后,云飞扬将派向四处寻找林琅的士兵都召了回来,商队的头领被带来问话,见云飞扬身后跪着的两人,顿时惊慌失措,连问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误会。 平叔不能打那两个歹人本就气闷,这下抓到机会马上对商队头领破口大骂兼落井下石:“误会你个奶奶!我说我叫你们帮忙一个个推三阻四,敢情你们是一伙的,云将军你可得小心,一定要好好审审他们!” 林琅在马车里喊了一声:“平叔。” 平叔愤愤的哼了一声,端着水过去了。 林琅用温水洗去杏儿鼻下的血迹,检查她身上没有受伤,才自己净了脸,换好衣服后,询问平叔事情经过。 平叔又气又恨的讲述他刚发现林琅和杏儿不见后马上去找商队帮忙,他们一反往日热情,说要照顾伤员分不出人,摆明了就是不肯帮他,平叔无助下去跪求云飞扬。 云飞扬立刻派人去找,如今林琅安全回来,再看到害人的是商队中人,平叔自然认定商队里外通同一气,蓄意谋害。 林琅倒不这么认为,真是串通,肯定不会莽撞的选军队还在的时候下手,她想商队中人定是见狼袭中他们丝毫未伤,心中难平,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打算不想多管。 不过平叔和他们朝夕相处,也不怪他心中难平。 一位娃娃脸的年轻士兵走了过来,林琅记得他叫叶同。 叶同将手上的小瓶子递给平叔,“我家将军见林姑娘脸上有伤,命我送来药膏,去淤化痛十分有效,姑娘家脸面最重要,赶紧擦擦吧。” 林琅闻言颔首道:“多谢云将军,也劳烦您了。” 叶同仔仔细细的从林琅脸上看过,观察不出她有羞怯惊喜等表情,不过他家将军都故意越过他让别人送药,其中绝对大有蹊跷,逃不过他的法眼! 叶同告别后,林琅回到车厢凃药,云将军送来的药膏清润微凉,一摸脸上的热痛感去了一半。 她一边涂药心中一边后怕。 想到被人按在冰冷的草地,男人色`欲的眼神和力道,还有那听了就觉得毛骨悚然的冥婚,她禁不住浑身打了个冷战。 多么凶险,只差一步,她的命运就将天翻地覆。 豆大的眼泪簌簌落了下来,她紧咬住娇嫩红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一直压抑的思念涌上心头,真的好想娘和哥哥。 林琅心性倔强,自小就从不撒娇,受了委屈也忍着,此时自己默默抹了几把眼泪,发泄完情绪后慢慢睡了。 *** 自从云飞扬知晓前方丰镇大兴冥婚后,便开始急行赶路,连着十几日商队中的伤员苦不堪言,林琅一行人倒是乐见,毕竟早到京城,对他们更有利。 这日中途休息,云飞扬骑着游风过来,平叔自是放心,起身去和士兵们一起取水。 云飞扬本想和林琅说话,可游风直奔黑马而去,脑袋嗅着黑马的脖颈,屁股对着车厢,云飞扬灵光一动高声道:“小哨子你出来看,我的游风和你家黑马很是亲近呢。”他想好了,以后要多多利用自家神骏游风吸引黑马,游风是年轻力壮的公马,异性相吸,她家黑马要是主动跟他走,小哨子总没办法了吧。 一只雪白纤瘦的手轻轻撩开车帘,少女清丽白嫩的脸庞露出,细眉红唇,明眸皓齿,一身青莲色襦裙,衬得她格外娇嫩灵秀,一颦一笑都极为美丽。 云飞扬的药膏果然是上品,林琅连涂了几日,脸和手腕上的淤肿已经全消。 说来也是奇怪,路上颠簸,也是吃一样的东西,平叔和杏儿都免不了面带菜色,唯有林琅面色红润的生机勃勃,像足了吸取养分欣欣向荣的翠竹。 林琅看云飞扬满脸得意,正要回他,就见毛豆伸出一蹄子,毫不客气的踢了游风一腿,力气大到逼得它连连后退,连上面的云飞扬都紧张的握紧缰绳。 林琅见状扑哧一笑,瞥了一眼云飞扬:“是挺亲近的。” 云飞扬本是大窘,可见到林琅清澈的双眼,和唇边少女十足的蓬勃笑容时,顿时心跳大作,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而游风睁大一双黑亮的大眼,正目光炯炯的望着毛豆。 第21章 神人 连日急行赶路的云飞扬一行终于抵达丰镇。 丰镇是应州大镇,满街人流,商路发达。云飞扬命士兵们改变行装脱了软甲,因此路人见到云飞扬这队人时虽有瞩目,但并无过多注意。 云飞扬命老严细细审过络腮胡与瘦麻杆,将他们知道的料都吐了个干净,又找来商队首领,那首领虽非丰镇本地之人,但途径与此对此地冥婚之说也有耳闻,更愿让手下的人帮助详查此事以证清白。 云飞扬当即决定先不要打草惊蛇,弄清原委后再行事,他所带的士兵虽是精锐,但人数不多,身有任务不能折损,用商队的人更方便,于是他们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没惊动本地的父母官,又让手下的人乔装打扮与商队的人一同探听,毕竟一些细微讯息商队的人未必会注意到,他们却不同。 用了几天时间,叶同将这几日探听的消息报告给云飞扬,令他越发觉得此事不仅是涉及贩卖人口这么简单。 此地盛行冥婚近一年,起初只是富贵人家从人牙子手中买姑娘,可众人见冥婚女子真的怀有身孕后,纷纷开始效仿。 可与之冥婚的女子,除了要生辰八字对上,年龄不能过大,相貌也要端正,这就导致了“一女难求”的困境,于是便有了从外地强抢贩卖女子的勾当,林琅也差点成为受害者之一。 一旦冥婚行礼完成,如果女子想逃,被追回后将面对十分可怕的虐待,有的人家甚至直接把女人的双腿打折! 其他冥婚女子听说后死了心思,怀有身孕的安分诞下孩子,本以为起码下半生有了依靠,谁料神婆告知男方,孩子一旦生下,母亲即可去服侍夫君,这些女子本就不是正经求娶进来的,于是接连出现妻随夫死的“义举”,大家彼此都心照不宣。 云飞扬听得火冒三丈。 此地的官府是死的吗! 叶同接下来说的话就更骇人听闻了。 云飞扬等人本以为镇民对神婆该是深恶痛绝,可叶同打听之后发现人人都对其赞不绝口,十分敬仰,细问之下才知原委。 这神婆该是有真本事的,因为她除了能招魂,还有一技,便是求雨! 每当这神婆上台求雨,第二日丰镇必会下一场甘霖大雨,次次精准! 今年申国中部多省大旱,田中无收,可丰镇田中稻谷长得甚好,可谓丰收。 因此丰镇上下都对这位神通广大的神婆极为尊敬,冥婚兴起后,大家恨得自然不会是她,而是战死的兵将,还有不断兴兵黩武的太子! 战争远在边疆,丰镇近京城,自然远离战火,民众愚昧,不知为何要一直打仗,劳民伤财,又会死人,现在还闹出士兵冥婚一说,家家怨声载道,恨得咬牙切齿。 这其中的言论倾向令云飞扬最为心惊。 此地民众一面对神婆的求雨神迹感激涕零,另一面把所有的怨恨都归结于战死士兵和在边关打仗的太子殿下! 他们奋不顾身保家卫国,得到的不是人民的称赞感激,而是唾骂怨恨,这是何等令人寒心之事! 云飞扬一掌掰碎了木桌一角,他怒形于色,但并没有被怒意冲坏了脑子,“此事必要速速告知太子殿下!”他对男女之事懵懂青涩,但从小生长于高位,对政治上的事情极其敏感,他感到到这件事下面隐含的巨大阴谋,并且已经涉及到太子殿下的德行声名,决不能姑息养奸。 如果现在是在京城,他一定要彻查这丰镇官员有没有如实向上级报情况,今年虽是多旱,可各地情况轻重不同,像丰镇这样的大镇一年税收巨大,如若官员沆瀣一气将灾情说的严重,户部拨款赈灾,层层下去,这钱又归到谁的手里? 如今朝廷众多人尸位素餐,干食君禄,此次无意中调查丰镇,倒真让他查出这么大的漏洞! 本以为太子殿下给他下的任务简单无趣,原来肩上责任深重,根本不是那么简单。 云飞扬当即下令将商队涉及此事的人全部扣押不能走漏风声,丰镇必有幕后之人引导言论,此地就像个即将引爆的毒瘤,一旦爆发会大毁太子殿下的名声,也冷了数万将士的心。 对方必是信誓旦旦,那他就烧一把火,杀个措手不及! 他眯眼一笑,英俊深邃的五官特别惑人:“这神婆如此神通,我倒起兴趣了,我得会会这个神人,老严,她连求雨都会,你说,能不能算到自己的死期呢?”云飞扬的身份职务无法插手此地之事,但他却能无声无息的拔了这吃人买卖的根! 叶同和老严对视一眼,云飞扬这幅蓄势待发的表情只有在开战的时候才会露出,当下咧嘴一笑:“云小将军,这事可不能不带我俩。” 云飞扬递给他们一个讳莫如深、一拍即合的眼神。 *** 这日林琅呆在客栈中,平叔跟杏儿出门采买去了,因平叔觉得她和云飞扬他们在一起才最安全,没有让她一起出门,于是林琅百无聊赖之际去后院看毛豆。 马厩中,毛豆独占一大片空地,游风被挤到墙角处,林琅训它:“毛豆,你怎么老欺负人家。” 毛豆动了动耳朵,不乐意的打了个响鼻,好像在说:我才没欺负它! 林琅忍俊不禁,毛豆主动靠过来,大脑袋低到林琅面前,各种求抚摸姿势,有时候她都觉得自己是养了条狗,而不是马。 毛豆如今已不是骨瘦如柴,自从林琅决定养它,在吃食上毫不苛待,今日平叔采买的食物也有它最爱的豆子。 挨不过毛豆撒娇,林琅从怀中掏出装豆子的袋子,这袋子游风也见过,它一小步一小步的挪过来,脑袋刚凑到林琅面前,毛豆脖子一转就去咬它的耳朵。 林琅一叹,云飞扬明知游风受欺负还把它俩放在一个马厩里,打着游风勾引毛豆的如意算盘,结果现在算盘珠子都碎两半。 林琅把毛豆的脑袋扳回来:“你不是咬耳朵,就是踢人腿,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林琅训完它去安慰游风,游风皮毛雪白体格高大,林琅都觉得毛豆是嫉妒人家游风比它漂亮,否则这么神勇的公马在旁边,它怎么还凶的跟母夜叉似得。 她把袋子里的豆子倒出来喂给游风,毛豆急得开始大叫,声音引来了人,叶同一看林琅在喂马,有点意外,“哎,游风吃东西了?” 林琅一见叶同,福了福身,叶同朝她笑笑:“我就是将军身边的亲兵,不必客气。” 他把手上的精草料递到游风嘴下,游风闻了闻,脑袋一撇不肯吃。 “你这家伙,吃饭还得看脸吗?”叶同喝了它一句,可无论怎样游风就是不肯吃,叶同一张娃娃脸都气黑了。 叶同彻底无奈,把草料递给林琅:“林姑娘你试试?” 游风对她一直都挺温驯,叶同又帮过自己,林琅自然没有推辞,接下草料送到游风面前,它还是不吃。 叶同见状气恼道:“这家伙真是脾气大了还闹绝食!”林琅一问,才知道游风已有两头不肯吃东西了。 游风不吃,毛豆倒积极得很,大脖子抻得老长去够林琅手里的细草。 叶同道:“没事,林姑娘你给它吧。” “多谢。” 她刚将草料递给毛豆,游风突然上前撞向毛豆,这是游风第一次主动攻击,毛豆在要吃东西的时候被偷袭,脾气上来,两匹马立刻开始互斗,叶同反应极快的令林琅退后,抽出马鞭不断高喝。 *** 林琅站在远处不知所措,混乱中杏儿过来,问林琅怎么了。 林琅道:“我喂毛豆吃草,游风突然去撞它,就打起来了。”她猜测游风可能是护食不想把草料分给毛豆。 杏儿看到林琅手上的草料,脸色一变,将林琅拉到一角,压低声音道:“小姐,我有话说。” 林琅见杏儿严肃表情,沉声道:“你说。” 杏儿从中她抽出一根细草,从中折断挤出草汁闻了闻,心道一声果然:“小姐,这草有毒,千万不能给毛豆吃。” 林琅脸色骤变,“有毒?” 杏儿点头,说明此草稀有,因外形似普通青草,并不引人注意,危害鲜有人知,可一旦人畜食用不出三日便会死亡,因毒性往往是食用几天后才发作,也很少会联想到毒草的身上。 最为蹊跷的是,这草生长于西北地域,京城附近少有,这草料中掺有不少毒草,显然是意图毒死游风,林琅不知缘故想喂给毛豆,游风才突然攻击毛豆,并非护食。 林琅一瞬间觉得手上的细草犹如针尖,刺得她满手生疼:“这草料本来是给游风的,有人想毒死它。” 杏儿愿对林琅效忠,所以才会将毒草的事告诉她,可一涉及到外人,自保的心性令她犹豫:“小姐,你要告诉云将军?如果他不信,反过来怀疑我们……” 林琅眼眸低垂,手上握着的草料仿佛有千斤重,四周依旧危机悬伏,看来丰镇也不是久留之地。 显然有人想对付云飞扬,可到底是外敌,还是如商队那般的内鬼? 第22章 试探 林琅决定告诉云飞扬,她自是明白杏儿的顾虑,可不说云飞扬救过她,就连他的马刚刚还救了毛豆,自己怎能隐瞒不说。 反正清者自清,她光明磊落,不怕怀疑。 这一决定几乎称得上鲁莽,只是林琅年少心性,自然相信世间清平,可有时候事情不是你干净就能置身事外,只是年少的她还不懂这些道理。 杏儿知道林琅固执,决定的事情很难动摇,如像林怀瑾说道理把她讲通还好,可这件事如果为了自保隐瞒恩人,显然不符合林琅心性,于是杏儿也劝不得,只能希望那位伟岸将军真的心性豁达,不会揣测善心。 *** 见叶同分开了两马,林琅挺直纤瘦的背脊,走过去直奔主题:“叶亲兵,请问云将军现在可在,我有事情要告知他。” 叶同眼眸忽然一亮,像是抓到了什么秘闻消息似得,脸上一喜:“我家将军在呢,我带你去。” 林琅没让杏儿跟着,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反而越安全。 林琅跟叶同上了客栈二楼,在一扇门前停下,叶同恭手弯腰道:“少爷,我是叶同。”他们乔装到丰镇,无论着装还是称呼全部改变,单是这份谨慎就可以看出云飞扬此行绝不简单。 一面相普通、下巴有撮小胡子的中年人开门,看到叶同身后的林琅,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后颔首:“先进来。” 林琅进去后发现屋内井然有序的站了不少健壮的成年男子,他们是云飞扬的部下,想必正在相商要事。 林琅人小脸嫩,和一群大男人同处一屋自然紧张。 云飞扬倚靠坐在椅上,姿态慵懒恣意,看到林琅眉梢轻轻一挑,“小哨子你怎么过来了?” 林琅小声回:“我有事情想告知将军,这才唐突……” 她期期艾艾,惹得屋内的男人们忍俊不禁,其中有个身材彪壮的汉子大声道:“既然将军有佳人相陪,我们就先不叨扰了。”众人弯腰恭手,整齐鱼贯而出。 林琅张口想解释,已来不及,茫然四看,正对上云飞扬的目光,他单手托腮,英俊的脸上浮起笑意,正凝视着略微无措的林琅。 嗯,这般张皇失措犹如幼兔的模样也很可爱呢,有点……想把她抱住维护的感觉。 最近他一看到小哨子他就有这种冲动,新奇极了。 林琅仓皇避开他的视线,侧脸对叶同道:“叶大人,你先说吧。” 叶同懵懂:“说什么?”不是她要找将军么,关他什么事? “就是我们刚刚所见之事。” 叶同瞬间睁大了眼睛,整个人都要跳起来了,见老严和云飞扬凌厉的目光杀过来,他急忙解释:“什么什么,我们啥也没干啊!”他是想看热闹,但可不想成为被看的人啊! 林琅抬眼皱了下眉头,“我是指游风和毛豆。” 叶同心道这种马儿打架还有必要和将军来打小报告嘛,女人也真够小气的。 云飞扬对叶同道:“到底怎么了,快说。” 叶同将事情说完,显然云飞扬也觉得此时不值一提,小哨子第一次主动来找他竟然是来告状的,多少让他有点失望。 林琅上前一步,举起手上的精草,“将军,我想向你说明的是,这草有毒。” 话音一落,室内三个男人顿时眸光尖锐,紧盯着林琅的脸面,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林琅昂首挺胸,被三个男人紧盯的感觉实在令少有和男子接触的她十分不适,可仍是不慌不忙的将杏儿告知她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最后道:“将军若是不信,可去找一个可靠之人查看,如若是我看错,一场误会更好,如果是真的,”她颔首低眉,细密的眼睫低垂,微微轻颤,诚挚道:“希望将军多加小心。” 竟有人能将毒物投入游风食物当中,此事必要慎之,云飞扬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行踪被人发现了。 云飞扬上下巡视林琅,与老严在空中对碰了一下眼神,老严微点头表示她神情不似作假,云飞扬示意叶同,叶同马上出门。 室内气氛突然沉寂到肃杀,林琅心脏急跳,明明知道自己清白不怕怀疑,一路走来也觉得云飞扬心性坦荡率性,可事到临头才发现似乎自己想的太过简单。 之前还轻松微笑的云飞扬已是换了一种表情,他瞥了老严一眼,命令道:“老严,搬个凳子给她。” “姑娘先过来坐吧。”云飞扬招呼林琅,他深邃英挺的脸上浮起微笑,翘唇微勾,越发显得他星目剑眉,惹人注目的同时也不禁会将吸引力放在他身上,他语气真诚:“无论结果如何,我都要多谢你的坦言。” “云将军客气了,我一路多受将军相助,如今既是无意中发现此事,自然没有不说的道理。” 那位不起眼的老将把椅子搬来,林琅看了一眼,椅子的座位距离房门最远,她没说话,默默坐了过去,随后老严沉默站到门边,林琅坐在中间,隐隐成包围之势。 云飞扬问她:“渴吗?给你上杯茶?” 林琅摇头,看到他唇边的笑,不知怎么,觉得他此刻的笑容有些……不真实。 每人都有一面向世人展现的特有表情,现在云飞扬脸上的笑容,大约就是不动声色的伪装了。 她明白云飞扬身处高位,自然有顾虑,道理明白,可心底仍是感到怅然,玉白的脸渐冷,捏紧了手上的草料。 叶同比预想中回来的快,向云飞扬行礼过后,道:“林姑娘说的没错,这草的确有毒,是进丰镇后掺进草料的。” 云飞扬瞳孔一缩,刚想说话注意到林琅眉头轻锁,脸色含沉。 美人如月,宜喜宜嗔。 不爱文的云飞扬脑中蹦出这句话,令他心头一荡。 他站起身来,抱拳朝林琅施礼,林琅连忙站起侧身避开,“将军折煞我了,您救过我,我坦言相告是应该的。” 云飞扬凝视着林琅:“并非如此简单,今日有人能下毒害游风,也许明日就能实行暗杀,可我蒙在鼓里,沾沾自喜于自己隐蔽的好,要不是你蕙质兰心发现此事直言相告,我所有兵将都有可能会折损于此,我自要重重谢你。”他此行身负任务,又刚发现丰镇的巨大阴谋,无论是游风还是士兵他都极为看重,若真是中了暗算,不知道要损失多少,因此他是真心诚意的感谢林琅。 云飞扬身材高大,容姿甚美,这番诚意满满的对她说话,林琅心底原本的不满瞬间烟消云散,可见世人偏爱美色,皆是如此。 “将军实在太客气了。” 云飞扬见林琅如此大方洒脱,心中对她的好感更增一分,他看到林琅手上还捏着那把草料,暗骂自己太过粗糙,上前一步,“这草给我吧,免得脏了你的手。” 他倾身靠近,整个人笼罩住她的上方,热意与气息像一张大网将她团团拢住,林琅想退,身后是椅子避无可避,手忙脚乱的婉拒:“不用了,没关系的。” 云飞扬笑道:“你怕什么,我又不是要吃了你。”他从她手中抽出草料,她嫩白的手心染上了片片青绿,如白玉沁翠,煞是好看,他望的出神,耳边突然乍响起老严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干咳。 云飞扬一抬眼,见林琅满脸通红,仿若晚霞照天。 他神情一僵,林琅赶紧从他的笼罩中移开,脸上已没有平日的冷静:“将军心性磊落,以后要多加提防这些暗招,我、我先回去了。” 不等云飞扬回过神,林琅仓皇开门离开。 叶同本着看热闹不怕事的精神调侃道:“云小将军,要是在京城,夫人非逼得你第二天就把人迎进门不可。” 云飞扬如梦初醒,心中暗道,如果是小哨子的话,他倒未必会不情愿。 “现在可不是说闹的时候,将军,此事你怎么看?”老严问道。 提到公事,云飞扬神色立变,吩咐道:“从今以后,饮食上更要小心,除了要查最近客栈中住宿的行人,其他人也不能放过。” 老严和叶同谨慎点头,能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行事,此人绝不简单。 云飞扬眸光一寒:“丰镇的事,要提前了。” *** 林琅几乎是劲走回屋子,坐到床上,感觉头顶似乎还有陌生温热的气息,她从未和男人如此接近过,一想到云飞扬高大的身躯朝自己整个倾靠过来,鼻端又都是他身上的陌生味道,她就忍不住心脏猛跳。 “小姐怎么了?”杏儿少有见到林琅如此方寸大乱的模样,以为是出事了,急忙问:“是不是云将军不相信小姐?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难道是自己认错毒草,她亲手种过绝不可能看错啊。 林琅摇头,心中有点埋怨云飞扬的唐突。 杏儿细心的看到林琅手上还有草叶,刚想去擦。 林琅突然整个人跳起,把手上剩下的几根草掷到地上,狠狠地踩了两脚,又气又怒:“下次要是还敢那样,我就踩死他!” 杏儿睁大一双杏眼,满是疑惑。 林琅本就是清媚的长相,如今两颊霞晕,双眸含水更艳三分,少女风情盈于眉间,她平了下心气,回首问道:“东西买好了吗?” “嗯,都齐全了。” 林琅若有所思,杏儿没有出言打扰,片时后,林琅道:“你去让店家烧水,我想沐浴,等我洗完了,再要些水,你也洗一遍。” 杏儿欣喜回:“好,我这就去。” 浴桶搬入屋内,热水氤氲,手放在上面被热气蒸得身心舒畅,林琅正要脱衣,突觉窗边有响动,她听觉敏锐,高喊:“谁?” 哐当一声,窗外有重物掉下,林琅护紧衣服,杏儿奔外呼叫,一时客栈里又哄闹起来。 第23章 邪教 夕阳西下,行人稀疏,无源教门童从远处见一位衣着华贵、织锦腰带的年轻公子翩翩而至,一左一右两个侍从,一个是面相和善娃娃脸,另一个是中年普通老汉子。 自魏神婆声名远扬,每日都有人来拜见,可面容如此英武醒目的男子确实少见,而且衣着光鲜,必是家中显赫的贵贾少爷。 门童心下一喜,故意挺直腰板摆出一副高傲表情,魏神婆说过,遇见富贵人家要表现的不卑不亢,这样反而会被高看,他双手拱起一揖:“公子可有请帖?” 旁边的面善侍从道:“我家公子慕名而来,你快进去让人准备接待,若真是名副其实,我家公子大大有赏。”他露出衣袋一角,闪过的金光令门童眼睛发直,欢天喜地的进去通报,很快恭敬的将三人请了进去。 观内宽阔,假山林立,中间有个引人瞩目的青色大缸,里面有几尾认不出种类的黑鱼,偶尔大力冲撞缸壁,活跃的很。 一路观察下来,仅一年内魏神婆的无源教能拥有如此规模的道观,可见声名鹊起,信徒不少。 在申国,道教为国教,相传前朝皇帝昏庸,民不聊生,申国太`祖揭竿起义,大败前朝镇军,一路攻入京城,建国称帝,民间能够接受新皇,很大原因是道门中的天和道宣称太`祖皇帝乃天神转世,救万民于水火,并且在交战中,天和道协助太`祖,屡现神迹,扭转乾坤。 太`祖称帝后,为感谢天和道将其奉为国教,立道宗为国师,特设“奉天监”,乃天子近臣,位高权重,不受掣肘,只忠于圣上。 天和道道宗太玄真人为太`祖得胜泄露了天机,还未受封天罚而至突然羽化,其后他的两位关门弟子,一人遁入江湖,一人继承衣钵,留在奉天监的是位道姑,至此申国的国师皆为女子。 云飞扬见过当今国师,是位仙姿飘渺的年轻女子,举行仪式时庄重严谨,天下道门大同,不知此地的无源教是否与其相关。 云飞扬一行人进入屋内,一股阴冷刺骨的感觉扑面而来,明明是间澄廓屋子,倒生出一股幽暗深邃的黑洞气息,让人浑身汗毛竖起,提高警惕。 屋内中间从房顶落下一条长布,绛红色的底纹上密密麻麻写了很多看不懂的小字,看得久了,脑袋着魔似得犯晕。 云飞扬眸光微敛,见两旁各供奉了一座半人高的神像,前面插着三柱粗大的香,再一细看惊诧于神像的诡异,神像不似寻常,左边一蛇头下面配了人身,另一座上面是黄鼠狼,贼眉鼠眼雕的是栩栩如生,连脸上的胡毛都清晰可辨,可一个畜生头配个人身子,怎么看都觉得妖邪。 哪里能和正统的奉天监相提并论,简直是十足十的邪教! “远道而来即为客,公子有何困惑,大可向老身阐明。”一个略微尖细的女声在翠玉屏风后响起,屏风两旁各站了两个年轻道童,显然是不打算以真面目示人。 这种故弄玄虚的排场云飞扬不知在京城见过多少次,他不慌不忙道:“这便是尊下的待客之道?听闻神婆身怀绝技,我等特地前来,没料到您竟将我等视若平民,原来是我错看,既然如此,我的困惑您也未必能解,此番叨扰,告辞了。”叶同上前放了一锭银子,云飞扬转身要走。 “贵族平民皆是肉体凡胎,有何区别?” 云飞扬道:“既无区别,你又何必藏身,躲躲闪闪不亲自接待。” “公子既是想见老身,也不无不可。”两位道童立时搬走屏风,坐在里面神秘的魏神婆终于露出了佛山真面目。 中年妇人身形矮小,有点佝偻,眼睛鼻子也小,远处望去就跟个大号的老鼠一样,云飞扬这才知道为何她不见人,这等陋颜实在让人难以相信她是什么地仙转世,手有神通。 魏神婆貌丑,表情中却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慈悲:“老身以诚相见,公子还要走?” 云飞扬出身显贵,想展现自己富贵高门的一面极为容易,他倨傲一笑:“那就看您的本事能不能留住我了。” 他坐到魏神婆对面,见对方眼神极快的将他打量一番,老神在在的道:“公子有何求?” “命数。” “公子相貌堂堂,天庭饱满,乃是贵人之象,当是诸事顺利,难不成是遇到什么异事才想占卜?” 云飞扬不给她套自己话的机会,伸出左手,“那就要看道姑神通了。”反言之,若是看不出来就是她无能了。 魏神婆探不出云飞扬的虚实,干脆聚精会神的观察他的掌纹,下定主意绝不给对方反将自己的机会,她眼珠微微一动,“公子命福,其身显贵,日后必有一番丰功伟业,不是老身虚言,这样福气的掌纹也是我第一次见,观公子手有老茧,必是善武,其道艰苦,可公子必能走出自己道路,光耀门楣。”暗沉的室内只有魏神婆的尖利声音,如摩砂纸,略微刺耳。 云飞扬突觉面前之人举止神态有几分熟悉之感,感到十分奇异,他怎么会对一个素未蒙面的人感到熟悉? 魏神婆声音轻细略尖,语调颇有节奏,令人不自觉意念跟随,“公子应受乃母之福,星辰转世,气运恒通,若真说遗憾,便是在情路上略有坎坷。” 云飞扬听到前半句,心中像是被人碰了一碰,这人是绝不知他底细的,可她说到自己母亲,倒真有几分说准了,轮运道,他真没遇到像母亲那般幸运之人。 魏神婆没放过云飞扬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诧,她这碗饭靠的就是察言观色,当下开口道:“老身能算出公子运势,却不能事事预先知晓,公子若觉得老身有几分本事,不如坦言告知。” 云飞扬换了一副表情:“道姑所言确实,与天和道之人告诉我的毫无二致——” 怎料云飞扬还未说完,魏神婆立刻脸色几变,五官像是一瞬间聚集在中间,看起来阴骘诡异极了,她往后一靠,冷声道:“老身愚钝,哪敢与国教相谈,公子所求恐怕我难以解答,烦请诸位回去吧!” 云飞扬没料到这爱财的神婆竟然如此阴晴不定,一下子就变了脸面,他本想再试探一二,看来只能来硬的了! 他一把抓住魏神婆的手腕令其无法逃走,“您听过请神容易送神难这句话吧,况且我还没开口问,怎么就知道解不了呢。” 魏神婆做贼心虚,马上认定了云飞扬一行人是从京城来抓自己的人,惧怕的一张脸全扭曲了! 就见她本来眯小的眼睛倏然睁大如蛙,小口张开,奇异刺耳的高声如同一把尖刺插入心口,云飞扬心脑俱痛,眼前突然浮现出父亲死亡的画面,心神巨震下手上一松,魏神婆立刻将手抽了出来,她身形矮小,动作奇快,几步便逃离屋中,速度如箭! 云飞扬刚站起身想追,突觉口中一甜,原来方才被魏神婆诡异的一吼震出了内伤,这人果然不简单,但修的绝对是邪功,刚才他竟然看到父亲在战场身亡的画面,直勾内心恐惧,见老严叶同身形不稳,云飞扬大喝:“不要被她影响,老严善后,叶同跟我去追!” 云飞扬与叶同飞快的掠过院子,见魏神婆往后院跑,她腿脚功夫一般,云飞扬抽出匕首投向她,魏神婆脚下一拐,躲过匕首的同时再次慢了下来,这才被云飞扬追上! 她的脸上早没了特有的慈悲表情,一张耗子脸满是凶狠,“姓司的死丫头真是阴魂不散,拿本书罢了,竟如此咄咄逼人!” 云飞扬警戒她再用刚才诡异的吼声,打手势与叶同包围此人,他本来想顺着她抓到幕后之人,如今闻言狠狠吃了一惊:“原来你是奉天监太和教的人!” 当今国师便是姓司,联想她激烈的反应,难不成奉天监也参与了党争? 魏神婆桀桀一笑:“谁稀罕奉天监,还国教,我呸!人生苦短,就当及时行乐,鬼才愿意呆在奉天监听那死丫头整日说什么为民监国,学了一身本事没处用还不是废人一个!” 她冷声威胁:“若是老实离开,我还能饶你们一命。” 云飞扬哪里会怕她威胁,从小到大他都是越挫越勇那派的,就连在幼时犯错,被自己爹用鞭子打了个遍,高烧到差点死了也没低头,怎会怕在一个妇人。 “还是你束手就擒吧,不然的话,我也可以把你带到国师面前,故人想见必有一番叙旧,怎样?” 他桀骜一笑,猜测这妖婆多半是叛逃奉天监的,丰镇当中到底混合了多少势力已无法计算,当前最重要的是将她抓回去审问! 魏神婆显然不想被抓,骂了一句:“是你们自己找死!” 她体力一般,手上的功夫却是不错,想必是以快制胜,云飞扬抽出长剑一个箭步猛刺,魏神婆扭了个奇异的身形生生躲开了云飞扬的攻击,叶同立刻上前协助,也不知她怎么出手,竟一把抓住叶同的手腕,借着力道将剑刺向云飞扬。 云飞扬的剑画了个半圈对上叶同的剑阻拦住他的攻击,刀剑相触,震鸣不已,场面似乎像是云飞扬与叶同相斗,而叶同与魏神婆才是一伙的,还未等两剑分离,魏神婆从怀中极快的掏出一样东西,夕阳余光下银光一闪,竟是一根细长的银针! 魏神婆出手如电,袭向云飞扬面门。 云飞扬自幼习的是正统武功,战场厮杀拼的也是真刀真枪,这种阴损暗袭还真没遇到过几次,危机之际,他爆喝一声:“国师大人快来!” 魏神婆瞬间变了脸色,贼眉鼠眼的面上写满了惊慌,她言辞中对国师轻蔑,但显然对其的恐惧更是深入骨髓,云飞扬借她失神的一刹那避开银针,身形错开推开叶同,长剑半转反手一击。 魏神婆没听到骇人的铃铛声,知道自己被诈,怒形于色:“今日你们都得死在这里!”她见到云飞扬的长剑并没有躲开,张开血红小口,尖利刺耳的声音钻入云飞扬耳中,他看到燕*队碾压了威铁营的军旗,身边都是同伴的尸体,老严身中数箭,叶同为他挡枪而死,真正的国破家亡,突然有声音在耳畔乍响:为什么你还活着? 你明明身怀奇能,可保家卫国,然而如今家国不复,凭什么你还活着? 你该殉国! “将军!” 熟悉的称呼令云飞扬突然清醒,小腹剧痛,魏神婆逼入眼前,手持匕首,她施法迷惑趁机攻击,要不是叶同出声,恐怕他会死于小人之手! 他猛地朝她拍上一掌。 不过电光火石间,形势已陡然扭转,方才魏神婆一吼,叶同已被他暗算倒地,老严还未过来,云飞扬受伤,魏神婆得意洋洋的躲过云飞扬的手掌,朝后一跳狞笑道:“公子听过聪明反被聪明误吧。我的道童可不是吃素的,放心,我会把你们三埋在一起,不过魂魄归我,让你们死后为我驱用,哈哈哈!” “你做梦吧!”他绝不会让他的部下枉死在这里! 云飞扬不顾小腹伤口,手上一翻,长剑闪了个剑花,快的令人睁不开眼睛,这本是长`枪的招数,最令人出其不意,如今被他化用于剑,意欲挑破魏神婆的喉咙,魏神婆来不及避闪,只得用胳膊去挡,胳膊立刻被钻开一个血洞,鲜血喷射四溅。 她仰天痛叫,云飞扬再次上前,深知再迟有可能会被她趁机再用斜功,可他一招刚收,哪里能比魏神婆的声音快,尖利魔音再次萦绕耳边,模糊血腥的画面逼入眼前,下一刻,刺耳的尖叫声连声响起,却不是魏神婆尖利的声音,他睁开眼睛,竟见魏神婆倒地,一个衣不蔽体的年轻女子正挥舞着降魔杵一下下的狠打她的头颅。 云飞扬卒然从魏神婆制作的幻景中脱开,大汗淋漓的不断喘息。 女子仍激烈的凄厉大叫,不停地击打魏神婆的后脑,谁也没料到,与云飞扬缠斗许久的魏神婆竟然会被半路突然出现的陌生女子轻易打死了。 女子状似疯癫,见魏神婆不再动弹后,竟开始扒魏神婆的裤子,边扯边打,眼睛都红了。 云飞扬来不及思考无源教的后院内怎么会突然冒出一个年轻女子,先上前将她打昏,叶同起身走到他身边问道:“将军,你没事吧?” 云飞扬摇头,英眉一皱,看了看昏倒在地的女子,思索片刻,上前一步掀开魏神婆的衣裤。 ……他终于明白之前奇异的熟悉感是为什么了。 第24章 示爱 夜色如水,清风微微,云飞扬一行人在宵禁前回了客栈,马上有人禀告,说抓到一人,本以为是采花的登徒子,意欲对林家小姐图谋不轨,审过之后发现此人是丰镇地下势力头子的手下,他吐出不少关于此地官员贪污并勾结势力等等秘闻,据他所说其中不仅仅是丰镇,几乎应州左右的大镇皆有勾连,他是被派来查探消息的,因见林家小姐要沐浴,色心大起,才无意暴漏了行踪。 应飞扬大喜道:“小哨子真是我的神助,要不是她,我们怎能发现此地的异样,现在又抓到这人,更是对我们大大有利!”可惜魏神婆死了,否则一定会查出更多,他神色一顿:“此地不宜久留,已经有人察觉,若是暴露身份,就会功亏一篑,我们要尽快启程。” 一只手伤了的老严上前问道:“我们此行必要加行程,林家的人将军打算怎么办?” 云飞扬沉思,本来他时间不赶,一同上路倒没关系,他和小哨子相处倒也是难得的舒心,可如今发现丰镇诡谲,必要加快马鞭上京,骑行速度林家是跟不上的。 正思忖间,叶同进来禀告:“将军,林家老仆过来,说是做了糕点感谢我们替他家小姐抓了那恶人。” 云飞扬颔首道:“让他进来吧。” 平叔双手端着一盘子蜜雪糕,雪白的糕点上坠着晶莹红豆,淡淡香气萦绕鼻端,勾的人口水大作。 云飞扬自出门一直未进食,又在那神婆的地方费了一番力气,滴水未进正是饥渴,小哨子真是体贴入微,知人暖热,这时送来糕点真是犹如想睡觉她就送来了枕头,顿时令他心花怒放。 平叔恭敬的奉上糕点,说了一堆感谢之言,最后面红耳赤的说了林琅嘱咐他转告的话,平叔真是想不通了,自家小姐干嘛非得这样呢! *** 抓到那个爬窗窥探的登徒子后,林琅与杏儿都没了沐浴放松的愉快心情。 匆匆洗漱过后,两人一同整理行李,杏儿见林琅眉中含愁,不禁担心,自从她奉林琅为主后,自然事事以她为先,她原本还压抑自己性格不愿多言,现在明白林琅真心待她,她也不再打算再做隐瞒,更愿意献出自己的一份力,于是她轻声开口道:“小姐,你是打算赶快上路吗?” “嗯。” 杏儿手下的动作不停,“小姐,我觉得我们再走的话,就不要跟着商队了,我刚刚看云将军手下的人神色匆匆,似乎是出了什么事,云将军这边要是急行,我们也很难跟上,反正离京城也只有一月的路程,平叔也认路,倒不如我们自己走。” 林琅顿了一下,抬头看向杏儿,杏儿眼眸清澈,一片坦然。 这是第一次,杏儿主动和她商量事情,从前无论是在家中或者是遇到王氏刁难,她都很少出言献策,可如今,她觉得杏儿变了。 不再像之前那么内向,变得会主动关心她的身体和饮食,更愿意开口说话,甚至今天告知关于草料有毒的详情,这些事情,杏儿以前是绝不会说的。 其实自上路以来,林琅都很累,母亲被带走,哥哥远在京,平叔没主意,杏儿有隐瞒,事事都要她自己亲自决定,很多时候,她也无法顾及周全,也会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如果错了,连累别人和自己一起受苦,她更是难受,可她性格独立强韧,始终绷着一股气坚持往前走,如今杏儿开口主动与她相商,就像她苦苦维持的火苗被杏儿加了一把柴禾,让眼前的希望更大了几分,她怎能不喜。 林琅虽不知为何杏儿会突然转变,却能感觉到杏儿是真心为自己打算,胸中慢慢融入一股暖流,她喜笑颜开:“其实我也这么想的。” 她像是找到了一个志同道合的密友,细细的将自己的想法说出:“上次抓到那两个歹人,商队的首领并没有向我们表达歉意,再一同上路根本不可能,至于云飞扬……”林琅想到他今日的冒犯,心头一簇簇的火不断往外冒。 杏儿接过话头:“云将军这边一来我们跟不上他的部队,二来既然有人给他们的马下毒,想必也是危机四伏,我们脱离反而更好,而且我看他们短时间内也没有想离开的意思,我们还是要抓紧时间进京,马上要入冬了,要是下雪就更难走了。” 林琅他们不知云飞扬的计划,思虑一番后林琅同意点头,吩咐道:“杏儿你去做些糕点感谢方才抓人的士兵,顺道让平叔将我们的想法告知云飞扬,我想他会同意的。” 杏儿欢喜的应一声。 “等一下,”林琅看着杏儿,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杏儿,我知道你不想去京城,原因我不问,只是,如若你实在不愿,等到快进京的时候,你想要离开我可以让你走,如果钱财不够,我也可以给你。” 林琅看着杏儿微怔的表情柔柔一笑,无论杏儿有何隐瞒,她想要走自己是不会强留的,“若是你想投奔亲戚,我……” 还未等林琅说完,杏儿脸色煞白突然跪了下来,额头触地,声音坚定:“我没有亲人了,小姐,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亲人,求你不要赶我走。” 林琅没料到杏儿反应会这么大,连忙上前扶起她,“你别这样,你不想走我当然不会赶你,我说这话也只是……”见杏儿满脸惶恐,她嗟叹一声,“好了,我以后不说这话,你也别跪我,怪不自在的。” 杏儿眼中含泪,怯怯问道:“小姐真不赶我?” “我是把你当自家人看待的,你真是要走我也舍不得。”说白了,她还是不知道杏儿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原本以为她想离开,看来是她猜错了。 杏儿咬着嘴唇,眼睛变红:“我只想跟着小姐。” “让你跟,跟一辈子都行。”她伸手擦拭掉杏儿的眼泪,温声哄着。 杏儿抽抽鼻子,“那要是等到小姐大婚,你和姑爷被翻红浪,我还在一旁跟着,多不好看啊。” 林琅哪里听杏儿说过这般大胆露骨的话,瞬时整个人呆了。 杏儿看林琅耳朵都羞得通红,暗自偷笑,赶紧福身说去做糕点,把林琅独自留在屋子里羞气的扭手帕。 她以前怎么没看出杏儿还有这么恶劣的一面呢! *** 果然如林琅所料,平叔期期艾艾的说了自家打算独自上路的想法后,一屋子的士兵包括云飞扬都松了口气,不过云飞扬另有心思,越发觉得林琅善解人意,这样的姑娘真对他心思。 平叔告退后,云飞扬尝了一口蜜雪糕,入口即化,甜软不腻,比起他母亲做的都不遑多让,手艺还这般好,小哨子到底还有多少面他不知道的呢,他真的越来越期待了。 *** 第二日一早,林琅决定启程,洗漱一番后,横了杏儿一眼,杏儿颔首低眉,早已没了昨夜捉弄她的狡黠。 就会装! 收拾好行李,她拎着一袋子豆子去马厩喂毛豆,里面果然一如从前,游风被挤在墙角,毛豆趾高气昂的占领一大片地域。 “你知不知道以后就见不到游风了啊,还这么霸道。”林琅摸了摸毛豆的脑袋,转向游风,亲切的摸着它光滑的皮毛,温声道:“谢谢你救了我家毛豆。” 游风昂首挺胸任她抚摸,沉稳的样子不禁让她想起第一次见它的场景,心中暗道游风真的是一匹很厉害的骏马,还好没有死在那毒草手中。 “小哨子,什么叫以后都见不到了。”清朗的年轻男声在林琅身后响起,一回头,果然是容光焕发的云飞扬。 他今日未穿软甲,着一身玄青劲装,素锦腰带挂着一柄长剑,脚踩皮靴,干净利落的越发显得他英姿勃发,他黑亮的头发高束,有两缕细发垂到脸颊,英眉一挑,异常明亮的双眸顾盼神飞。 这个人的体内好像有源源不断的活力,以不同的姿态向世人展现他的力量与气势,一眼望去,心生向往便想追随。 林琅已拂去了昨天的不愉快,怎么说,这人都救过自己,而且他性格豁达肆意,应该并非有意轻薄,她没那么小心眼。 她正要回话,半空发出声响,有道尖锐的风凌厉的朝云飞扬后背袭去。 嗖嗖两声。 林琅对这种声音极为敏感,下意识举起手上的袋子去挡,一支利箭穿透布袋,豆子哗啦哗啦撒了一地,马儿惊叫出声,林琅眼神一定,发现竟是支长箭,倒吸一口凉气。 云飞扬常年在战场厮杀,反应速度极快,他将林琅往旁一带,高声道:“快躲开!” 他避开第二支要命的利箭,抽出腰间长剑,迎着偷袭的方向冲了过去! “有刺客,守住四方,别叫他逃了!”云飞扬的脸上闪过一丝兴奋的雀跃,大步朝前攻了过去。 随着云飞扬的高喊,客栈里的士兵们齐声应答,训练有素的从四处奔来各守其位,速度之快令林琅瞠目结舌。 那刺客估计是存了死志,居然不逃,卧在原地依旧一发发的射冷箭,云飞扬昨日与魏神婆打斗本有内伤,可大约是受邪功影响,长箭袭来他竟能看清箭羽的轨迹从而轻松避开,不知算不算因祸得福。 几个闪身间,云飞扬已跃到刺客身前,长剑一刺,空中微鸣,与此同时一截极快的银光闪过,迅猛如鹰般直入云飞扬胸膛! 躲在马厩下的林琅瞳孔一缩,胸口突然反射性的产生锐痛,她对这东西太熟悉了,多少次梦中就是死于它手,她叫了一声:“小心弩`箭!” 云飞扬闻声在空中转了个漂亮的翻身,紧接着第二支阴险的弩`箭逼近,云飞扬一个侧身避之不及,被锐利的箭头擦伤了手臂,他遇强则强,面无惧色的再次冲了上去! 对方举起弩`弓,嗖嗖两声,连发两箭,还待再发,却觉面前疾风骤起,一柄匕首竟朝他的面门袭来,他就地一滚,再抬头时,长剑逼喉。 云飞扬挑起刺客的面罩,看到对方脸面时着实吃了一惊,四房的将士将其团团围住,各个面露惊诧。 云飞扬迎风不动,巍然立在他身前:“……为什么?” 那刺客惨然一笑,眉目愁苦:“今生有负忠义,无颜再见各位,将军,对不住了。”他双齿重重一合,电光火石间,乌紫色的浓血从他口中溢出,竟自尽了! 老严上前抱住刺客的身躯,朝前微微一闻:“是鹤顶红。”竟然是如此上等迅速的毒`药,他是从哪儿弄来的? 老严立刻去查看云飞扬受伤的手臂,还好弩`箭上没有涂毒。 云飞扬面色铁青,并不是因为被暗算,而是此人是他手下的士兵之一。 他冷冷一笑,“呵,要杀就真刀真枪的上,竟用这等下作手段,我还真不想承认是我带的兵!” 叶同带人去搜了他的行李,发现他的包裹里果然还剩几束毒草,想来是已察觉叶同他们在暗查兵将,知道无法脱身后干脆行刺。 此人平时少语寡言,是一条汉子,跟他们也是刀剑火里一起拼出来的,现在竟冒死行刺上级,怎能不让云飞扬心寒。 “去查,这件事一定要弄清楚!”云飞扬英眉紧锁,明亮的双瞳微眯,对方竟然能把人安排到自己身边,这么贸然出手,一定是想隐瞒丰镇的事,或者是拖延他进京的时间,能拿出鹤顶红与弩`箭,如此费心又有本事的,最有可能是京中地位显赫的那位了。 *** 处理交代完,云飞扬转身回去,见林琅缩在马厩一角,小脸吓得苍白,眉尖轻蹙,颤颤巍巍的惹人怜爱,明明他很讨厌女人惊恐无助的模样,可看到她惊惧不安,心底却很想将小小的她抱在怀里温声安慰。 他弯腰递出手,勾起唇角,声音都柔了几分:“没事了小哨子,起来吧。” 林琅没去接他的手,自己扶着马厩的栏杆站起来,事情发生的太快,她第一次经历暗杀难免心生恐惧。 她看到云飞扬手臂上的鲜血,连忙道:“将军受伤了?快拿东西包扎。” 云飞扬瞥了了一眼,道:“哦,小伤而已,你能走吗?”要是吓的腿软走不动,这次得抱了吧。 林琅小脸皱着:“我没事,将军,小伤也不能忽视,你可有伤药,不行我那里有,疼吗?” 云飞扬心中融入一股暖流,出门至今,少有被这般细声软语的关心,一时起了心思,点点头,大言不惭的说瞎话:“疼。” 话音一落,不仅老严和叶同,其他人眼睛齐刷刷的飞向云飞扬,谁不知道云将军曾入敌营被刺了个对穿咬牙挺了一天一夜硬是一声没吭,名声响彻全军,如今胳膊刮了点肉就对小姑娘厚脸皮的撒娇喊疼? 脸呢? 云飞扬注意到众人如火的热烈目光,讪讪的摸了摸鼻梁。 林琅见他手臂衣衫被鲜血渗透,心惊之余,想去取药,一位士兵过来对云飞扬附耳细语,他的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低头对林琅道:“小哨子,我还有事处理一下,下午再找你。” 如此一来,林琅离开的计划只能推迟延后。 *** 午后,林琅吃过午饭,去马厩喂早上没喂成毛豆的早饭,身后突现脚步声,她陡然朝后看去,看到的是一位身姿高大的英俊少年郎。 “还怕有刺客?放心,四周安排了人,安全的很,”云飞扬英眉飞鬓,手里拎着一袋豆子,“这个给你。” 林琅摆手:“不必了,一路来我们承蒙将军援助,一袋豆料不算什么。” “这一袋豆子可是救了本将军一命呢。”他想起什么,“当时你反应真快呀。” 林琅低眸,细密的眼睫洒下一小片阴影,声音清清淡淡的,听不出情绪,“以前我家有个邻居总爱拿弹弓向我射石子,我对这种声音很敏感……”所以当空中发出声响,她下意识的马上去拿东西挡住。 林琅幼时因渝镇乡里排外,受过不少邻居小孩的欺负,后来她不再和他们玩,也总有爬高树朝院子里的她投石子的,说到底,她如此谨慎小心,也是因为小时候被人欺负的多了,不得不提防。 云飞扬听林琅平淡讲述从前的欺辱,真恨不得帮她把欺负她的那群人胖揍一顿,满心的话在嘴里囫囵一遍,最后问道:“你要走了?” “嗯。” “今日就启程?” “嗯。” 他停顿了下,心生不舍:“这么快啊。” 林琅不知如何作答,干脆沉默。 云飞扬低头看向她,想到刚刚遇险时她并无尖叫,反应极快的救了自己一命后,乖巧迅速的躲在一角,如此机敏真的令他大为欣赏。 他家中有一表妹,母亲一直希望他们结亲,可他表妹就是一泪包,动辄就哭,跟她说话特费劲,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她是个结巴,因为她只会我我我,问急了就哭,他真的十分烦闷,连看她一眼都觉得是浪费时间。 可偏偏他表妹每次来做客,母亲非要他陪着,所以自小在他印象中,女人多是这种遇事只会无助哭泣的懦弱模样,他也是慕少艾的年纪,自然对自己的未来妻子有一番遐想。 最好是高贵明艳,身姿丰美,性格爽利,做事决断,能与他畅游天下,谈笑惬意舒然。 他觉得小哨子还算符合自己心中那个形象,他向来是个直来直往的性子,也不绕弯子,开口问道:“小哨子,你可有心仪之人?” 林琅被他问的一懵,下意识摇头。 然后云飞扬就笑了,少年笑容太过灿烂,令林琅后背的汗毛纷纷竖起来。 不会吧……千万不要是那样。 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云飞扬长眉一挑:“你是要去京的吧,等到了京城,我去你家提亲可好?” 林琅被他一句话吓得三魂没了七魄,比那支冷箭射来时都要令她惊慌失措,“云将军,这这玩笑可开不得。” “我没开玩笑。”云飞扬是真有此打算,回京后母亲肯定又要不依不饶的说娶亲的事,他不如选个自己喜欢的堵上她的嘴。 林琅简直要疯了,从前这人是要马,如今进一步直接要人了吗? 她连连拒绝:“不不,我身份低微,哪里敢攀附将军……” 云飞扬俊朗的脸上浮起淡笑:“你不必担忧这个,一路上我们相伴也算熟悉各自品性,我不是那种在乎身份门第的人。” 林琅脸色吓得更白,继续抵抗:“将军如此伟岸,小女子只是蒲柳之姿,性格又呆板无趣,根本配不上您啊。”她不敢得罪了他,只能拼命抹黑自己,就差说求放过了。 云飞扬像是听不出她话中的拒绝,甚至还夸她:“我就是喜欢你这般说话不扭捏,性格又坚韧的,放心,我既许诺,必不食言。” 问题是我不想要你的许诺啊! 他脑子进水了嘛,都说武夫鲁莽,说话不经大脑,可也不带这样的吧。 再怎么说,自己早上也救了他,怎么他反还给她一个大`麻烦?难不成现在还时兴男人以身相许? 她不要啊! 什么说话不扭捏,性格坚韧? 真是天大的误会,她完全是被她哥逼的好不好,她也想像其他闺中女子一样娇柔无骨,甜美可人,可她哥是个冷傲严肃的性子,话不说利落,他眼中的冷刀直接杀过来了啊。 她慌慌忙忙,也不怕他生气了,“云将军真的不行,我、我有心上人的!” 云飞扬被她逗乐了:“小哨子,现在再拿这话骗诓我已经没用了呢。” 林琅悔不当初,见云飞扬双眸渐柔,似乎真的认真了,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有一副好皮相,身姿高大,相貌英武,人群中一眼望去最为醒目,可她对他真的毫无悸动,他的求爱,她只有满心的惶恐,无一丝欢喜。 林琅慌张的模样让云飞扬又想起林中抓到的幼兔,那兔子皮毛光滑温软,不知她是否也是那般,她今日一身俏翠,看着绿茵茵的,眉眼浓黑如九月葡萄,少女蓬勃生气丛生,如今树都枯了,只有她仍生机勃勃。 他心头发痒,脑子一热,柔声的说:“我知道你的心上人是谁了。” 林琅一愣,她根本就没有心上人,他知道什么? 云飞扬手臂抵到马厩木栏,趁机将林琅逼到墙角俯身而下。 这姿势之前也有过,林琅浑身僵硬,见他的脸面朝自己低下,立刻将手挡在脸上。 一双温软极热的双唇印到她的手心,酥麻的电击瞬间传遍全身,这次她是真的僵住了。 云飞扬觉得触感不对,睁眼一看顿时失笑,算了,更有趣的事等到以后吧,她应该还有很多地方等待自己挖掘,他稍稍退开,明亮双目与她张大呆滞的黑眸对视,低低说道:“不准嫁别人,我会来娶你。” 若是换一个稍微成熟些的女郎,面临云飞扬此举多半会觉得他霸道的承诺十分可爱,大约会娇媚的喊上一声呆子,可林琅还是个未经人事的青涩少女,只会觉得被冒犯。 顷刻间,林琅感到一股炽烈的蓝火从脚底升到头顶,简直要把她烧着了! 她气得浑身发抖,此人对她如此无礼,还有脸说什么娶她,她的确不是身份高贵的贵女,可就算是普通农家,也断没有这般轻薄人的道理,他如此随意,把她当什么人了! 何况她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嫁他?开什么玩笑! 云飞扬见她不出声误以为她是羞怯,他知道女人多是口是心非,当巨大的喜悦降临不会去主动迎接,反而会试图拒绝,也是一种怕再会失望保护自己的方法。 他身家高贵,相貌出众,年龄渐长身量又高大出挑,在京中颇受女子追捧,私下向他表白爱慕的女子趋之若鹜,那么多娇媚温柔的女子,他唯独看中了林琅出众的心性,因对自己的自信与对女子的误解,他丝毫不觉得林琅是真的在拒绝,看到她满脸绯红,美眸含水的样子更以为她是暗自欣喜。 哪里能想到林琅完全是被气得。 他刚刚一时情动,的确唐突,如今也有些后悔,不过这悔意在见到林琅满脸霞色马上就风吹云散了。 “小哨子,我云飞扬字字真心,”他啊了一声,“对了,我还不知你名字,你叫什么,等到了京城我好去找你。” 林琅抬头,眸光泛冷:“云旗。” “林云淇。”他默默在舌尖念了两遍,越发觉得好听。 一股温热的气息喷到他的脸侧,他机警一躲,原来是她的黑马见主人受困,张开大嘴过来咬他。 云飞扬畅然一笑,看黑马鼻孔鼓动,四蹄乱踏,眉眼笑的更开了,等他娶了她,这马自然也是他的,到时候他得给它起个新名字,两人一同骑行梅山,何等快哉! “我另有要事不能送你,云淇,以后上京之路要多加小心!”这时叶同过来找他,他云飞扬来不及与林琅多说,只得匆匆离开。 林琅怒到极点,反而冷静下来。 他竟然开口亲密的喊她“云旗”呢。 他哪里知道,云旗是她哥哥林怀谨的字。 京城那么大,她才不信云飞扬能找到她,就算找到了,林琅在心底冷冷一笑。 你敢上门,我哥就用眼刀砍死你! *** 密林环绕,山道岟崥只一辆高大马车悠悠往上行驶。树林落叶枯败,不复岑蔚,凋敝荒凉的山林偶有鸟叫传来,寂静如斯,只有马车内传来噼啪的清脆声响。 平叔无比郁闷的驾着马车,一张黑脸皱着,眉宇间的深沟能夹死蚊子。 车厢内,杏儿偷瞄林琅,也不知她是怎么了。 林琅坐在窗边,身下有好几根枯树枝条,她慢条斯理的一小段一小段的将枝条折断扔到窗外,她的表情也很奇怪,一会儿出声冷笑,一会儿满脸怒意,木枝被她掰的啪啪响,自出了丰镇,林琅便一直这样,导致一路上杏儿和平叔都不敢说话,就怕惹到了她。 晚上喂马的时候,杏儿听见林琅对毛豆说:什么是衣冠禽兽,什么是道貌岸然,说的就是他啊,要是他真的再冒出来,你就直接上去给他一蹄子,把他踹飞! 毛豆轻叫一声,林琅宠溺的摸摸它的脑袋,喂了一大把豆子,愤愤道:说定了哦,一定要狠狠的踢! 杏儿忧心忡忡,暗叹自己真是从来都没看懂小姐,作为贴身丫鬟,何等失职啊。 *** 丰镇最近出了一件大事! 三日前,此地有名的魏神婆在清晨被人发现她的尸首被挂在她求雨施法的高楼上,衣服扒光,身体裸`露,死状不堪入目! 群众本想赶紧报官,可再细看那尸体,顿时心惊。 这神婆她,或者该称之为他,竟是个阴阳人! 尸首下身那根黑魆魆的东西在阳光下看的是一清二楚,众人目瞪口呆,议论纷纷,有些精明伶俐的马上想通了一些事。 大家再去她的无源教道观一看,里面的道童都不见了,却竟在后院中找出两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其中一个衣不蔽体,状似痴傻,另外一个高声哭诉,不断磕头求众人报官。 迎客的门童被人堵住,抵不过众人的质问,他颤抖的交待出她们是本地两家大户买来冥婚的女子,平时魏神婆在后屋施法,他只负责迎客,跟他没有关系。 随后在观内找出的东西更令众人触目惊心,有人发现两尊供奉的神像下面藏了不少幼儿的骷髅头,数量正对神婆求雨的次数,那些家中走失孩子的镇民纷纷议论猜测,后经丰镇一位年迈和尚的点拨,众人顷刻明白魏神婆每次求雨都是用这些死去孩子的性命换来的,不禁心头大恸,同时升起的还有愤怒与痛恨。 这魏神婆哪里是什么高人,分明是个残害镇民的歹毒妖人啊! 死的好,恶有恶报。 真相大白过后,丰镇镇民心中对神婆敬仰的高山,遽然崩塌。 冥婚一事,彻底断绝。 *** 秋末荒凉,杂草丛生,密林枯败,苦了吃草的动物,然而在林家队伍中唯一的草食动物毛豆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它挑食,就任性,爱豆子一生不改。 草?不要不要。 倒不如说对身为“植物杀手”的林琅影响更多一些,自被平叔的劝训过后,不能再在车厢里掰树枝以免弄脏车子,休息时她想泄愤的抓把青草都没有,草全枯了,她顶多扒个树皮,还得扒的小心翼翼的,扒多了怕树生病死了。 走了好多天,她至今仍忘不掉云飞扬亲到手心里触感,思及此,她愤愤的又甩了下手! 那个姓云的登徒子,她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他! 这件事在林琅心底存了好久,她不好和其他人说,又无处发泄,只能闷在心底憋气。 至于云飞扬说要娶她的承诺,她根本没放到心上。 林琅年纪小,但对未来的爱人也有自己的想法,她并不想轻易爱上一个人,或者是受梦中影响,她对情爱有种天生的惧怕与抗拒。 噩梦中,国破家败,颠沛流离,女子被夫君抛弃,最后被暗杀坠入山崖,临死前满腔的怨恨,控诉命运不公,后悔与那虚伪懦弱的夫君成婚,凄厉的愤懑每每充斥住林琅的心海,让她在情爱方面有别于其他闺中慕春的女子。 这世道,男子三妻四妾再寻常不过,可她却想贪恋一些,但求一心人,相守到白头,否则宁缺毋滥,决不重蹈梦中女子的命运! 就如渝镇的邻居牛叔牛嫂一般,恩爱如斯,牛叔被镇中人嘲笑妻管严也不恼,依旧夫妻伉俪,林琅回过头想,牛家愿助她家,除了是亲邻以外,恐怕也体会过被众人排斥调笑的情况,将心比心,才会倾心帮助。 “小姐,想什么呢?”杏儿见林琅若有所思开口问道,自从打算训练自己贴身丫鬟对主子的了解后,一路上她一直都在观察林琅。 结果林琅淡声道:“没什么。” 杏儿郁闷垂眸,真是一筹莫展,果然离开原来的府邸便懈怠了,谨慎和规矩丢了一小半不说,亲近主子的难度还比原来增加了不少。 车厢内两个妙龄少女各有心事,唯有架马的平叔心大,在走了十几日的平安路之后,他早就不愁没跟着云飞扬一起上路的事情了。毛豆又通晓人性,极易驾驭,他省心不费力,高兴了还哼两个小曲儿,就是不在调上,难听的很,还好车厢里的林琅和杏儿埋头于心事,才能让他放声唱上好一阵儿。 可也因为两人太专注于思索,以至于对外事浑然不觉,连马车什么时候停了都不知道,好一会儿才听外面平叔微哑的声音说道:“多宝村?哎呀,老汉我也是路过,不知道往哪边走呢,要不你再往前走走找人问下?” 似乎是外面有人拦车问路,林琅先回过神,移坐到前方,轻轻将车帘掀开一条缝,隐约看到马车前站了一个中年汉子,侧脸和善,布衣草鞋,腰间鼓鼓囊囊。 不远处站着个与他同行的男人,对方两只眼睛外凸,间距极大,远远看去像只癞蛤`蟆,蛤`蟆男怀里抱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小孩子的全身都被男子的粗布外衣罩住,不声不响,只一双鞋子露在外面。 透过一条细细的帘缝,林琅的目光冷不丁的和蛤`蟆男对上,像是被针刺到,霎时她的心底生出一股寒意,狠狠地哆嗦了一下。 她眨了下眼睛,禁不住视线向下避开,目光定住时,脑子里嗡的一声,紧张的汗毛竖起,她压低了音量,声音紧张的微微发颤:“平叔,快驾车走!” “这里离京城不远了吧,我们是去寻亲的。” 平叔正和外面的中年男子聊得甚欢,他许久没见外人,一见到年纪相仿的男子,话多的他禁不住多唠叨几句,根本没听到林琅示警的话。 林琅咽了下口水,不由的声音提高,“平叔。” 这次平叔听到了,回头啊了一声:“小姐?” “外面是何人?” “哦,一个路过的兄弟。” 林琅打算把话小声递给平叔,趁对方不注意的时候驾车跑掉,她努力保持声音平稳,道:“你过来下,我有话说。” “哎。” 岂料平叔刚动,那中年汉子出其不意的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直捣平叔胸膛! 与此同时,远处抱孩子的蛤`蟆男也走近了,林琅定睛一看,果然怀中小孩子露出一双精致小靴上面绣的是云绣。 两个农夫打扮的平民怎么会抱着穿珍贵精细云绣鞋子的孩子,定然非奸即盗。 银光渐渐逼近,平叔只觉身后有股急风,下一刻林琅从车子跳出,一把推开平叔,平叔身子一歪滚到地下,堪堪避开了中年男人的致命一击。 中年男人趁机跳上马车,掀开前帘发现车厢内只有两个惊慌的年轻少女,和善表情像脸谱一样抹去,变成一脸狞笑:“哎呦,原来还有两个娇滴滴的小娘子,这趟不白来,走,乖乖跟爷回家喝酒去。” 平叔再迟钝也明白是遇到匪人了,亏他还以为他们是迷路的淳朴农夫,他也是大意了,真是住在附近的村民怎么会找人问路,他破口大骂:“我日你仙人板板!你敢碰我家小姐一个试试!” 林琅离中年男人很近,见对方眼中狠光一闪,打了个手势,身后的蛤`蟆男抬步朝平叔走去,这两人神态动作明显和之前打算抓她去冥婚的歹人不同,出手狠辣,合作有序,他们很有可能是真杀过人的。 见中年男人一脸淫`笑着伸手抓她,林琅朝后一缩,拽住杏儿的胳膊往另一边逃下车,大叫:“快跑!” 林琅刚跳下车,便感到身后有极强的力道牵扯,回头看去,杏儿被中年男主抓住脖颈不得动弹,杏儿尖叫了一声,随后高喊:“啊,放开我!” 马声尖锐长嘶,毛豆忽的抬起一腿,正踢向路过它的蛤`蟆男,蛤`蟆男被踢倒,与怀里的孩子一起倒地,由于毛豆突然性的动作,颠簸的中年男子站立不稳从马车上摔了下来,杏儿同时落下,林琅趁机上前拖着她的胳膊要跑,中年男人岂能罢休,掏出刀子朝两人逼来。 只听嗷呜一声,平叔从后蹿出抱住中年男子,朝林琅高喝:“小姐杏儿走啊!” 两人还未动弹,一道小小的人影忽的从两人身边掠过,原来是之前被包住的小孩子从蛤`蟆男怀里逃出,率先跑了。 这次中年男子是真急了:“不能让他跑了!快追!” 他话音刚落,最先动弹的反而是毛豆,马儿轻跃起,双腿直奔蛤`蟆男,马车也随着它的动作左右摇摆,横栏撞到中年男子,令他猝不及防的身形一晃,场面一时混乱,仓皇中,只听平叔一声大吼:“跑啊!” 眼看平叔就要抱不住中年男人,蛤`蟆男也要站起来了,杏儿心一狠,攥紧了林琅的手,拉着她撒腿往前跑,慌不择路的在山道疾奔,双腿磕磕绊绊,最后只麻木般的抬起落下,不断狂奔,事情发展太快,林琅脑子一下子全部乱了,怎么办?平叔呢?平叔还在后头啊。 奔跑中杏儿脚下一个踉跄,两人手一滑松开了,林琅回头见杏儿很快站起来跟上,她不住的喘息的喊:“快、快跑,小姐……” 林琅咬紧牙关,足下用上全力,掠过不少枯枝败叶,耳边全是自己的喘息声,心脏似乎要跳出嗓子眼了! 然后,她突然看到前方一个小小的身影,他显然已经力竭,都快跑不动了,却还颠着小小的身子一步步往前跑。 林琅马上就要越过他了,想是如果身后的匪人追来,最先抓到的反而是这个小孩子。 “真是疯了!”她还在急速向前跑,却在即将要跑过小孩子的时候,身子一顿,弯下腰抱住他,林琅高估了自己的力气,抱了两次才成功,其中还有小孩子最开始挣扎的原因,很快,当看到抱他的人是她时,他就乖乖不动了。 急迫的慌张与压力像是激发了她身体的潜能,她抱着个小孩子还能足下生风般的跑了好久,直到呼出的气像是要烧着她的肺,双腿如同灌铅再无法迈步,看到前方的陡坡躲避不及,直接滚了下去。 天旋地转了不知多久,她眼前发黑的不断喘息,直到感觉心脏不再猛烈跳动,她才睁开眼,枯树密林,落叶黑地,她勉力站起身子,发现身边只有一个陌生的小男孩,脑子瞬间一震,反复回响着一个问题。 杏儿呢? 第25章 发狠 这世上所有生物的捕猎中,同类相食最为恐怖,可偏偏身为万物灵长的人类尤为擅长此道,互相戕害欺压,残忍杀戮,灭绝人性。 此时仓皇落到土坡下的林琅正左右探寻,浑身疼痛,脑子里嗡嗡作响,艰难的爬起身,环顾荒凉山林,此刻沉寂的尤为骇人。 平叔呢?他有没有跟上来?杏儿,还有杏儿,她不是跟在自己身后的吗?怎么会不见了? 满脑子的疑问使她不安的四处探寻,可却听不到任何呼喊的声音,满心的焦急与恐惧混杂在一起,林琅脸色泛白的要流下泪,目光却撞到一双比她更害怕的惊慌眼睛里。 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坐在土坡下,浑身都脏了,一张小白脸上两只圆滚滚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正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林琅抽抽鼻子,把满心的酸楚都压了下去,开口问他:“你摔哪儿了吗?哪疼?” 小男孩漂亮的黑眼珠微微一转,不说话,只是摇摇头。 一阵冷风吹来,林琅打了个哆嗦,同时也感到浑身酸疼,还好土坡不是太险,滚下来只是狼狈了些,没有受伤,可也不过是小幸罢了,如今平叔和杏儿都不见了,她该怎么办? 林琅心怀希望,问小男孩:“那个跟在我身后的姐姐,你看到了吗?” 小男孩又摇了摇头。 林琅哭丧着脸,心想这孩子会不会是个哑巴,可她实在没时间琢磨这些,当务之急是找到杏儿和平叔,她抬腿往坡上爬想回返去找杏儿,小男孩见状也站起来了,满脸犹豫,不知该不该跟上去。 爬到一半,有窸窸窣窣的荒草摩擦声响,是有人过来了。 林琅面上一喜,略微脏乱的小脸上眉眼一弯,灵动的双眸熠熠生辉,心潮起伏间脸色带了点红晕,她喊了声:“杏儿?” 来人脚步一顿,下一刻倏忽加快,马上找到了林琅,居高临下的站在陡坡上方,两只外凸的眼睛微睁,回给她一个狰狞的微笑。 林琅脸上的血色如潮水般褪去,凉意再次蹿到心头,从上至下将她全身都冻住了,她僵直的抬头看向来人,舌头也哽住,叫都叫不出来。 竟然是之前的蛤`蟆男! 蛤`蟆男见到林琅与小男孩乐开了花,张着一口臭气熏天的大嘴笑道:“我这运气真好,一下抓到俩,哈哈,”他见林琅花容失色的惊恐模样,心底勾的发痒,“小丫头长得不错,先陪哥哥耍耍。”他想好了,一会儿先把小男孩一绑,再把林琅办了,免得带回去自己玩不到,就算到自己这儿也是二手货。 蛤`蟆男大笑着往坡下走,他一动,好似拉动了林琅绷直的那根神经,她尖叫一声,立刻反身往回跑,蛤`蟆男哪里能让她跑了,因林琅身形纤细单薄,面目线条柔软一看就是个漂亮柔弱的小姑娘,蛤`蟆男心生轻视,刀都没拿,大手朝她后背一抓,林琅背后好似长了眼睛,身子一扭躲开了。 陡坡上去难,下来易,林琅下跑冲势太猛来不及收,不免一个跟头扑倒在地,正面摔到地面上,满嘴的土腥气。 身后匪人紧追不舍,间或淫`笑:“妹妹摔疼了没,快让哥哥疼疼。” 林琅咬紧下唇,挣扎着要起身,抬眼一看,发现小男孩早已不在原地,成为远处林间的一个残影。 心底一沉,念道:罢了,无亲无故,各自逃命本就是天经地义! 她跌跌撞撞的要站起来,一个黑影突然罩住她,亵玩般的抓住了她的脚踝,刺骨寒意顺着脚踝攀爬向上,林琅毛骨悚然的扭头一看,蛤`蟆男已是近在咫尺,正抓着她的脚腕,盯着帕地的她大嘴一咧,好似都要笑到耳朵那了,这幅狰狞猥琐的丑恶样子着实吓得她浑身一抖,梦中恐惧惊慌的紧迫感瞬间充斥到心头,林琅大叫一声,胡乱抓起手边的石头往蛤`蟆男头上投去! 她扔的又准又狠,可惜那石头是个土坷垃,啪的一下落到蛤`蟆男头上立时粉身碎骨裂成泥花,没砸疼对方倒是成功激怒了他,“臭丫头,活得不耐烦了!好话听不进去,贱皮子想来硬的是吧!” 林琅想用之前对方络腮胡的办法,双目一凝喊道:“我看你敢!” 蛤`蟆男大笑一声:“老子什么不敢,杀了你都没人管,小丫头乖乖听话,哥哥还能留你一命。” 林琅见对方似乎真是毫无畏惧,对待这种目无王法无所顾忌的人她当下没了法子,眼见蛤`蟆男欺身而上,牢牢地压住她的身子,男人身体的重压连同绝望与恐惧瞬间笼罩著她,她不断的反抗,推攮着男人,却见他恶狠一笑,顷刻化解了她的抵抗。 失去亲人,又和杏儿走散,平叔生死不知,刚刚救过的孩子见势不好立刻抛弃自己逃走,现在又在荒山野岭被陌生的男人按住要行不轨,林琅整颗心摇摇欲坠,上面悬着把刀,马上就要刺下来了。 “就这样,乖啊,妹妹,别哭,一会儿哥哥让你快活。”蛤`蟆男吐出一嘴的臭气,喷到林琅脸上,她避闪不得,恶心的一个巴掌甩了过去,“滚开!” 蛤`蟆男瞬时怒了,双手掐住她的脖子,阴狠邪笑道:“臭娘们,老子干死你!” 林琅呼吸艰难,脸上涨红,根本掰不开他铁硬的双手,只能无助的乱抓,眼前渐渐开始重影,只有一张邪笑的蛤`蟆大脸映入眼帘,比之前那头恶狼还有丑陋凶恶万分。 满腔的不甘与求生*催化成一股狠意,心底那根紧绷的弦啪的一声断裂,她抓到一样东西,毫不犹豫的朝那只兴奋外凸的眼珠捅了过去! “啊啊啊啊!”手上还留有刺入软物的触感,下一刻,林琅脖子上的钳制立松,耳边传来男人痛苦的嚎叫,还有猩红湿热的血液喷到她身上。 脖子上的钳制松开,空气争先恐后的涌入肺腑,林琅“咳”一声,拱起身子剧烈的咳嗽,胸前急促起伏的呼吸,她双眼模糊看不清东西,不一会儿,身上男人的压力陡失,视线清晰时发现蛤`蟆男竟然偏向旁边一倒,后脑冒出红血。 一只软软的小手上来拉她,林琅抬头一看,迷蒙中认出来人竟是之前逃走的小男孩。 蛤`蟆男没昏,怒吼道:“他娘的,老子杀了你们……”边说边往腰间摸去要拿刀。 林琅战战兢兢的从蛤`蟆男身下爬走,见对方拎着一把匕首站起来,她心一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起小男孩身旁的石头狠狠投了过去,蛤`蟆男成了个独眼龙,剧痛又头晕,眼见一块大石头往自己飞来,也躲避不开,当下被砸了个头破血流,这么一个杀人如麻的男人估计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会在一个小姑娘和稚童的阴沟里翻了船。 林琅见对方满头满脸的血,心脏紧张激动地狂跳,可精神上十分理智,好似真的杀了人,也没有愧疚与惧怕。 一只冰凉的小手伸过来握住她的手指,林琅像是被刺到马上甩开,惊慌的低头一看,小男孩表情有些受伤,他紧抿着唇,过了会儿又把手举起来递给她,这次林琅接了。 两人手拉着手在深林中穿梭,拐了不知道多少个弯,估计自己都找不回原路,才在一块大石头下面停下喘息。 这么一停,林琅的思绪终于回归,她探出头来小心望着前后方,转头时扯到脖子疼得很,忍着疼痛观察见周围安静,她低喃道:“他们不会再追来了吧?” 她以为小男孩会一如既往的摇头,却听他轻声开口说:“不知道。”声音软软的,像是初春飘散的柳絮。 林琅恍若未闻,她太害怕了,方才的惊险比起狼袭与暗算都要令她胆战心惊,眼望枯林密书影影绰绰,寂静阴森的像是暗布了恐怖陷阱,守株待兔的躲在暗处等着她们,惹得她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粘腻的冷汗贴着衣服沾在后背上,难受极了。 “姐姐?”软糯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林琅反应了一会儿才回头看。 小男孩看起来很乖,小扇子般的睫毛一抖一抖,嘴唇嗫嚅:“对不起姐姐,如若不是救我,你和你的亲人就不会走散了。” 林琅一愣,这才突然发觉,小男孩声音很软,语调与京城口音别有不同,颇有种洛阳雅音的语调。她曾在渝镇赶集时听过一位高门士子说话,也是这种声音,却比不得小男孩正宗。 林琅心思聪颖,瞬间明白小男孩最开始不说话的原因了,再看他的打扮,虽和自己一般狼狈,衣着布料精致,上好的石蓝锦衣,银边钳花,工艺极好,脚踩云绣靴,腰间的系带上面镶着一块精小雕莲红玉,这般衣着的小孩子,必是出于富贵之家,难怪那帮人穷追不舍了。 小男孩注意到林琅的目光,水灵灵的黑亮大眼瞥了她一下,马上又垂了下去,面对小男孩的自责,林琅微微摇头,声音因被掐带了些哑音:“我也希望当我陷入困境,会有人拔刀相助,所以自然不会视而不见,何况你刚刚又折返帮了我,我怎会怪你,至于我的家人,我相信他们会没事的。”最后一句话她加重了语气,以此增强信心。 小男孩想到方才之事,羞愧于自己先跑,见林琅似乎没有怪他,仍是担忧的一颗心起起伏伏,用一双黑亮大眼直盯着她。 林琅听四周安静,没人追来,稍稍放了心,抓紧低头问:“你知道那群是什么人吗?我看他们不像普通的匪盗,你又是怎么被他们抓的?”那蛤`蟆男态度如此狂放,没有背景怎么敢在京畿附近如此大胆行事。 小男孩攥紧了衣角,用一口好听软糯的声音说道:“我和母亲是在回乡路上遇到他们的,本想顺路去哥哥家,走了没多久突然被他们抓到一个大园子里,他们有好多人,还有好多马。” “园子,是山寨吗?他们有多少人你知道吗?” 小男孩抿唇摇头。 林琅心急如焚,迅速将脑中线索串联起来,也就是说,也许这两个匪人是附近一个山寨里的人,可能规模不小,人数众多,不像是专门打家劫舍,倒更像是绑架贵族勒索钱物的组织,如果是这样,那平叔和杏儿会不会被抓回去了?毕竟他们有高头大马,也许对方会心存侥幸,觉得他们家底丰厚留平叔他们一命呢。 林琅长长的吐一口气,希望事情发展会和自己想的一样,同时也觉得他们真是有够倒霉,那两个匪人估计是为了抓这个小孩才出来,半路遇到他们便想顺手劫了吧,思及此她激灵一下,蓦地低头看向小男孩,突然开口问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如果是人数众多,组织严密的山寨,怎么可能轻易让一个小孩子逃出来? 这一路来,林琅遇到太多笑里藏刀的歹人,不得不提起心防,即使对方是一个年幼稚童,人都道孩子天真,可林琅却不觉得,小孩子用起计谋来,可以杀人于无形。 山林中有细小的脚步声响起,林琅与小男孩同时脸色一变,惊惧不安的齐齐看向右边丛林,无论之前有什么猜测,如今两人可是绑在一起的蚂蚱,荣损一并。 来的不管是匪人还是野兽,都不是他们能对付的了的。 渐黑的密林使他们只能看清有一个细长的身影,踩着轻轻的脚步,缓缓地朝他们走来。 第26章 林府 清晨薄雾中,日光从楼阁台榭中微微露出一线,锐利的金线直入大地,穿过清晨稀薄淡雾,伴随一声沉闷高扩的钟响,繁华似锦的京城又开始了崭新一日。 有人歌舞升平,有人忙活生计,还有人站在府门前方一动不动,好似那扇朱色高门如同吞人猛兽,一个不小心便会尸骨无存。 还是府中门前的小厮先发现他的,定睛一望便认出这是圣上钦点的探花郎,正喜笑颜开的想讨好,舌头却僵住了,按理是该叫大爷吧,那原主怎么办?若是叫了,可能就把里面的正主给得罪了,他可吃罪不起,不过也不能不叫人啊,面前这位如今身份贵重,他哪敢怠慢。 小厮犹如面临一项生死攸关的抉择,左右挣扎间,前面的那位主儿动了,他走到小厮身前,似是而非的吩咐了句:“告诉他我来了。” 小厮咬紧了嘴巴,三下五除二就当自己是个哑巴,躬身一揖,麻溜去通报了。 年轻男人独自站在门前的身影颇为显眼,路过的几个年轻丫鬟偷偷瞄上一眼,胸口跳个不停。 男人高挑清瘦,姿态如松,面色沉肃,仿若一把锋利出窍的冷剑,泛着凌厉银光,他整个人从皮肤到气质都极白又冷,唯又一双眼睛漆黑染墨,讳莫如深的让人看一眼就陷进去。 众人心道:不愧是圣上钦点的探花郎,不仅才学无双,相貌更是出类拔萃。 没多久,那小厮回来了,长揖到底,恭敬道:“老爷请您进去。” 林怀瑾冷淡不语,提步走进林府。 穿过假山长廊,到了林家前厅,他终于见到了那位从出生开始,见面加起来也不超过十次的亲爹。 坐在正堂前的林正则身穿赤赭蟠离纹缎锦衣,腰间玄色玉带,他保养极好,年近四十头发依旧乌黑,不见一根霜白,面目儒雅斯文,高挺的鼻梁与林怀瑾一脉相承,端的是一副玉树临风的美大叔模样。 他见到林怀瑾面露微笑,态度和善的不得了,稍稍举手示意他坐下:“大郎过来坐,来这里就是回自己家,不必拘谨。” 林怀瑾行了一礼,冷漠的看他一眼,并没有坐下,声音冷的像是数九寒天里满是冷冰的硬地:“父亲,我今日是来见娘的。” 林正则欣慰一笑:“你今日刚休沐便来探访母亲,如此重孝,甚好甚好,不过天时尚早,等与爹一同用过早饭再去如何?” 林怀瑾道:“多谢父亲安排,不过我已经吃过,我许久没见我娘,更想陪她一同用膳。” 林正则回道:“唉,若不是蕙娘身体不适,我们一家人倒是可以一起,届时其乐融融岂不大好。” 林怀瑾掀起眼皮,漠然扫了他一眼,一家人?他是指那群姨娘和其他子女们吧。 林正则浓眉舒展,和颜悦色道:“大郎何时准备好就搬回府里住吧,与你母亲亲近也容易。” 此事林怀瑾和他已经交锋多次,如以往般不咸不淡的怼了回去:“我刚刚上任还有诸事处理,之前的友人与殿下的侍从已熟悉我现在的住所,突然搬家难免惹人非议,我如今处在浪尖,事事需要谨慎小心,何况母亲怪我没有找回小妹,令我一日找不回小妹,一日不准回来。” 说到这事,林正则终于不再摆慈父的亲善表情,他命人将蕙娘接回来后,才知道原来他还有一个女儿,据说是当年蕙娘离开时怀的,以蕙娘的心性他信了个七八分,可毕竟不是长在身边,又是个女儿,他便没放在心上,然而见林怀瑾数次提起,言语逼他接回对方,他也明白林怀瑾对这个妹妹是十分在乎的,只要他在乎,那就行。 “你放心,我已经派人去渝镇接了,再过一月估计人就回来,到时候我们一家就团圆美满了。” “老爷,该用膳了,”一个身材矮小瘦削的中年女子进来,她双颊线条硬朗,颧骨突出,一双眼睛微微下垂,颇有些我见犹怜的幽媚,可见年轻时相貌也是偏向于柔弱娇小那类的,只是如今年纪大了,皮肤暗沉,面部太瘦无肉,刻薄之感扑面而来,一见便觉得不好相处,然而她对林正则语气倒是十分柔软,体贴入微道:“你每日为处理政务睡得晚,今日又起的这么早,长此以往身体哪里受得了,我方才亲自煮了燕窝莲子,老爷你可得全喝了。” 说完长长的一段话,她才侧目瞄了林怀瑾一眼,“怀瑾来了啊,过来一起吃早饭吧,你妹妹想你呢。” 此人正是当年林正则娶的高官之女,如今的常姨娘,她口中的妹妹,是指她与林正则生的女儿林如云。 林怀瑾在心底冷嗤,我妹妹?她被你们扔在渝镇至今毫无音信,哪来其他的妹妹。 他面色阴沉的仿佛常姨娘就是放了个屁:“多谢邀请,不过我已用过早饭,正要去陪母亲,您与父亲用膳要紧,我先过去了。” “等等,”林正则抬手阻止,“为父上次让你问的事情怎么样了?殿下怎么说?” 总算进正题了吗。 林怀瑾冷眼扫了林正则与常姨娘一眼,见两人一面色和善,眼底满是焦急饥渴,另一人低眉眼睑,实则凶光外露,一家人,果然他们才是一家人。 *** 事实上,他上京后没多久便打听了关于自己父亲林正则的事情,虽然憎恨对方的凉薄势利,可他不得不承认除了在家中的旧书上的批注以外,还想知道知道自己这个父亲在京中名声如何。 林怀瑾性情冷傲,又有才学,很快在京中士子中声名鹊起,与几位高官也有接触,渐渐有人捧和,礼遇相待,他并不是死读书的呆子,外交也有一套手段,融入京城圈内后,打听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困难。 当初林正则为了娶上官之女抛妻弃子,为了前程什么都不要了,可谓是狠心绝情,这般性情哪怕不是位极人臣,也该身居高位,如果对方知道了自己来京考取功名,会不会害怕东窗事发而从中作梗呢? 可他一番打听下来,结果出人意料,不少人都表示不清楚有这么个人,多番探查后,才知道他这位父亲,竟然在京中仍是一个七品小官,职位低微又普通,政务上毫无建树,唯一让人印象深刻的,倒是他那副好面相,林正则长得是真好,就是脑子死,空有容貌却毫无眼光,彻底诠释了什么叫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林正则此人只顾眼前利益,心机浅薄导致站队不明,多年前他刚上任时曾有一位高官想提拔重用他,结果他倒好,娶了高官对立官员的女儿,惹得这位高官大怒,马上摒弃他,甩手不要了,等到林正则反应回来想弥补时,连人家的门都进不去了,就这么十年如一日,待在原位不动如山,可这位还心不死,据说逢年过节,还给那位大官送礼,然而也不打听打听,十多年过去,掌权的早就换人,如今那位高官也就是坐职,大权早没了,就他还看不清,巴巴的上去奉承讨好。 众人道长得好有什么用,脑子蠢一样成不了事,林正则在京中的小官员中是个十足的笑话,也就是他给那位高官送礼的时候当下酒菜笑话提上几句,平时没人会记得他,毕竟京中这样的小官太多了,谁会在乎一个小人物呢。 林怀瑾知道这些之后心中五味杂陈,种种情绪碾碎成泥,沉到心底,他对自己说,总之,他不会阻挠自己仕途便好。 林怀瑾是有真本事的,一手策论写的漂亮,他从小临摹一位大家的字,字迹苍劲有力,转勾带锋,凌厉之气跃然纸上,吸引了老皇帝的注意,于大殿上见过他之后欣赏于他独有的冷肃气质,钦点他为探花,上任吏部侍郎,协助五皇子处理国事。 林怀瑾的确独特,明明正值年轻气盛的年纪,整个人却沉稳的要命。 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说的便是如今的他,高中的喜悦冲袭他的同时,一盆冷水也浇了下来。 林正则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知道了他的身份住址,带着一堆礼物上门来找他了,一见面便向他哭诉衷肠,语言关切俨然一副慈父模样,令林怀瑾着实吃了一惊。 他幼年与母亲相处,上京后只见过这位父亲寥寥几面,记忆中对方身材高大,态度十分冷淡,他幼时对父亲憧憬与思念埋在小小的心脏里,每每与他说话都紧张忐忑,最终,他对父亲所有的情感牵挂都化作一*的劫难,还有孱弱母亲的无助泪水,最终出走异乡,他对父亲的憧憬全部化作烟雾消弭。 他最后对父亲的印象,只有那扇高耸的朱门,和母亲牵他离开时的颤抖的手,那时他怎么对自己说的。 他说:总有一天,他要拥有比这里更大的屋子。 这一天还没有到来,那屋子的主人却哭着来找他回去。 记忆中华丽宽阔的府邸,曾经他每天都会因其富丽而居住不安,直到他接受了,认为那是自己的家了,特意送书一封寄给家乡的同伴,只为告诉他们,他有爹了,还有比地里还大的房子。 结果信刚寄出去,他便亲身体会了一把世事难料。 第27章 秘技 父亲为娶上官之女,打算与母亲和离,送走母亲。 他可以没有父亲,却不能失去母亲,一切要夺走他母亲的人,都是他的敌人! 最后的结局,是被迫离开他刚刚接受的“家”,少年的自尊全部被碾碎,最后只余熊熊燃烧的不甘与激愤。 父亲既然不要自己,那他也不要什么父亲了。 然而现如今,他的父亲,竟然亲自请他回去? 他心底清楚,除了是因为自己高中,不会有别的原因。 不得不说,他的父亲仪表堂堂,手段和心思的确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哭了半天,一滴眼泪都不见,只让他觉得尴尬,他已成年,当年满腔的恨都压到心底,只剩下无动于衷的漠然。 所以当林正则哭求要认他的时候,他马上冷声拒绝了,并表示不想与他有任何瓜葛,巧妙又冷淡的将他送了回去,然而没想到对方还藏着后手。 林正则其人虽蠢,下手却狠。 不声不响的打听到他的住址,去渝镇把母亲接回府中,他没料到,母亲竟然没有与他和离,既然没有,那他就还是他的孩子,他的母亲必须呆在林府,天经地义,他只能弯下身子,无论背脊多么僵直,语调多么冷淡,也要喊上一声:父亲。 这世道,孝道为重,声名在外,如若不慎,便是声名狼藉,再无翻转之力,即使高傲如他,也不得不遵从。 可林正则千不该万不该,只接走了母亲,把小妹独自留在渝镇,她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从没出过远门,他家与当地多有不睦,她该是怎样的不安,另外还有王氏对他家云绣书虎视眈眈,一旦出事就是灭顶之灾,若真出意外,他绝不会放过林家上下! 他埋在心底的纠缠恨意被林正则一条勾子引了出来,只要点起,这恨火不是烧灭了自己,就是燃毁了林家! 然而多么可笑,林正则还真以为自己回心转意,竟然还想打主意往上爬,现在更盯上了过年制作炮仗的肥差。 申国的炮仗不准私制,一律由火炮房制作,为防贪污,每年负责的官员不同,由皇帝亲点,今年皇上把事务都交给了五皇子,而他是五皇子身边的新近之臣,根基还没站稳,他这个父亲就以小妹之事当要挟了。 如今更是发展成,不答应这件事便见不到母亲了吗? *** 林怀瑾垂下头,眼睫盖住了过分玄黑的深瞳,“五皇子近期在拟定人选,我会将您的名字递上去,只是是否能选中就要看父亲造化了。” 林正则心里明白,林怀瑾是五皇子身前的红人,说是造化,其实就看他能在其中推波助澜多少了,林正则笑道:“还是要辛苦大郎了,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总要互助,爹爹得了差事,也少不了你的好处不是。” 林怀瑾眼皮一掀,冷然的目光掠过他的脸皮,如同利箭般刺痛了林正则冠冕堂皇的虚伪,他当下心头一跳,脸颊绷紧,干咳两声,道:“好了,你去见你母亲吧,多日不见,想必她也是挂念你,你妹妹那里也大可以放心,一旦有消息我会马上派人通知你。” 林怀瑾朝他微点头,临走前瞥了沉默不言的常姨娘一眼,一双冷眼刮得常姨娘像是盖了一层雪,森然刺骨,冷的要命。 每次见到林怀瑾,她心头总是不痛快的。 见他离开,屋内两人不知怎么都隐隐松口气,如今林怀瑾虽然顺从听话,却总让人不放心,好似他面无表情的站在你面前,下一刻就能从背后抽出冷剑狠狠捅上一刀,血溅到脸上也能一张冰脸面容不改。 林正则站起身,“走吧,吃饭去。” 常姨娘薄薄的嘴巴一抿,反而坐下去,不乐意道:“你不是和蕙娘他们是一家人吗,跟我们吃什么。” 这么多年来,林正则对常姨娘心中有些愧,当年因故没能对她明媒正娶,成了姨娘不说,如今还把正主接了回来,十几年的夫妻情分,他也是不忍心她难过的。 林正则长得仪表堂堂,与世间男子不同的是,在闺房中特别能放下身段哄女人,当初哄得蕙娘心甘情愿的日夜刺绣供他读书,远在千里京城也能让其甘之如饴,可见这方面手段一流,如今对常姨娘就更是温柔小意,毕竟家里来钱的门道都得靠她,他之前因见林怀瑾早已屏退了所有下人,这时一双大手攥住了常姨娘的小手,直往胸口上贴:“缠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还不懂我吗,而且之前不是都和你说了,接他们回来只是权宜之计,待我摇身而上,富贵荣华自然是与你分享。”缠缠是常姨娘的闺名,林正则叫的那是一个甜如蜜,差点让她松了口。 她想起担忧之事,佯装生气的哼了声:“你接蕙娘回来我不说什么,如今这么催我接她的女儿,岂不是思女心切,恐怕云儿你都不放在眼里了吧,她知道你要接回蕙娘的女儿都暗自哭了好几回,就怕你不再关怀她了。”云儿是林正则与常姨娘的女儿,年纪与林琅相仿。 林怀瑾道:“缠缠,你们是我什么人啊,云儿是我一点点看着长大,谁也没她在我心底来的重要,我接那孩子,也是因为大郎,你知道的,现在不能把他逼得太过。” 大郎? 林怀瑾是大郎了,她的儿子呢!如今可是变成真正的庶出二郎了。 常姨娘心头一刺,将手大力抽了回去,愤愤道:“蕙娘都在这儿,他还能翻出天去?” 妇人真是目光短浅,林正则心中鄙夷,有点不耐烦了:“你可别小瞧他,他如今在五皇子身前做事,真发起狠来谁能挡得住。” 常姨娘心思细密,听出林正则语气不善,心头怅然,鼻头发酸的想哭上一遭,果真是见她年老色衰不同以往了,从前他见她不高兴,都能心甘情愿的哄上一宿,现在才说几句话就失了耐心,再联想到他接回了妻女,更是悲从中来。 常姨娘是大官庶女,当时愿下嫁林正则,一来是见他相貌堂堂仕途正好,二来他允诺她明媒正娶会是正妻,可结果阴差阳错成为姨娘不知让以往的姐妹笑掉多少大牙,她当了半辈子庶出,更不愿让自己的儿女也是庶出,她想要的正妻之位多少年虽没得到,不过万幸的是林怀瑾不好酒肉,不*色,一门心思在官场上,比起其他姐妹在内宅中日夜忧患,她的日子不知轻松多少,除了名分,吃穿用度一切都是最好的,她更是林家当仁不让的女主人。 十多年的好日子过去,谁能料到夫君竟然要将原妻接回,只因那*生的儿子竟然一举成名! 当夜她知晓后剪碎了不知多少布匹泄愤,夫君事事听从她,唯有官场之事她不得插手,再多的不甘激愤都得强压下来,生生看着高头大马将蕙娘接回来,没料到的是,这蕙娘竟然不声不响的还给林正则生了个孩子,还好是个女儿,据说是蕙娘出走后生的,她心想到底是不是林家的种还两说呢。 说实在的,她对蕙娘那娼妇并不担心,从前交手几次,知道那人就是个面团子,一巴掌拍死都不费劲,林怀瑾却是十足的硬钉子,可如今他们攥住了蕙娘,他又能如何? 最令她担忧的反而是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儿,林怀瑾这么个硬石头能有个乖妹子么? 想到这里她看了眼林正则,他正值壮年,一双眼睛依旧明亮,没有酒色过度的大肚子,相貌如十年前一般的丰神俊朗,这更令她忧愁不已,如果那孩子不是林正则的种儿,少女娇媚,联合林怀瑾一同对付她,一来二去勾走了夫君的心,她可怎么活? 想到这里,她更坚定了不能带回蕙娘女儿的心。 林正则见常姨娘沉闷不语,按捺心思劝了句:“缠缠,为夫之心可照日月,这次若得了火炮房的差事,什么云缎宝钗都能给你买来,我看你那些首饰老久没换,这次和云儿一起,都添置些新的。”他凑到常姨娘的脸边,小声道:“待日后为夫升官,为你请个诰命可好?” 这话说得常姨娘心头一荡,若真能如此,以后百花宴再见从前姐妹她可就能挺直了腰板,看谁还敢笑话! 她柔柔一笑,可已不再年轻,刻意娇笑倒显得刀削般的脸庞更加难看几分,她放低声音:“夫君,方才我都是为云儿委屈,我就一个女儿,她难受我这做娘的当然替她不平,夫君对我的情意我哪能不知,妾本丝萝,自然唯有夫君可以依靠。”说着,她站起身将娇小的身躯靠在了林正则的怀里,高高的颧骨笑的突出,简直如同薄刃,动一动,恐怕都能割破林正则的衣服。 林正则最爱这时候,家里进账都靠她的嫁妆赚取又如何,真想一步登天,还不是要依附他这个男人,他握住常姨娘瘦削的肩膀搂住,“对了缠缠,蕙娘女儿那事进展如何?大郎刚刚又问了。” 常姨娘薄薄的嘴唇弯成一把锐勾,“我办事夫君还不放心,快回来了。”她阴狠的双眼微眯,不过带回来的,恐怕只是一具因病而逝的尸体了。 林正则欣慰一叹,“那便好。”他看林怀瑾是不见妹妹不松口,如果手上多了个掣肘,以后让林怀瑾办事就更容易了,“用早膳吧,我可念着娘子的燕窝莲子呢。” 常姨娘娇笑道:“馋猫,还能少你一口吃的。” “哈哈。” 这边郎情妾意其乐融融的很,林怀瑾那儿却是凄风苦雨的霹雳雷雨天。 第28章 拖累 宽阔大屋空寂安静,深秋时节屋子里寂寥清冷的很,如此大的屋子,竟只有一位小丫头伺候,待小丫头出去备茶,屋内只剩下两人时,呜呜咽咽的哭声渐渐响了起来。 屋内的木椅上坐着个微胖,面容普通的中年妇人,身穿淡蓝布衣,朴素无华,哭也是轻细轻细的,一抽一抽的像是伶人唱腔的尾音,吊的人心烦意乱。 哭泣的妇人身边站着个年轻男人,面容清俊,鼻梁高挺,周身带着清寒气息,此时收敛了不少,正是林怀瑾。 蕙娘其貌不扬,端看林怀瑾长得如此之好,果然是承其父之姿。 此时林怀瑾见母亲哭天抹泪,开口劝道:“娘,您眼睛不好不要再哭了。” 蕙娘呜咽一声,抹了把眼泪,抽噎的说:“娘忍不住,云旗,若是你妹妹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活啊,那天我不该让她去赶集的,否则怎会变成这样……” 林怀瑾拍了拍她的后背,道:“事情到了这步田地,再有诸多后悔也是于事无补,徒增烦恼罢了,您也不要太过伤心,我如今住在外面,不能时时来看您,若您病重伤了身子更不好。” 蕙娘心事重重,林怀瑾说的这些并不能解她忧愁,心口堵的发慌,哭的更伤心了。 往日在家,母亲难过都是林琅小心哄着,林怀瑾并不擅长应付流泪的母亲,道理说了几遍,蕙娘仍是哀哭,无奈之下他沉默坐到她身边,抬眼见母亲鬓上染白,可见数月她心力操劳,不比他轻松多少,叹道:“娘,殿下赐给我灵芝等补药,我留给您,记得要吃,否则等蓁蓁过来,见您如此憔悴,她会比你更难受。” 提起林琅,蕙娘的眼泪停了会儿,她上气不接下气的说:“我、我问过她了,她每次都推三阻四,根本就是不想让蓁蓁回来……”蕙娘口中的她是指常姨娘,她对常姨娘不可能不在意,心底对其是又恨又怕,可蕙娘不敢和人红脸,说话都轻细轻细的,常姨娘见她好欺负,最近连她去问事情都懒得回了,自己女儿一星半点的消息都没有,她真是寝食难安。 蕙娘哭丧着脸,问:“你今日来,你父亲怎么说?” 林怀瑾眸光一寒,冷声道:“他让我给他接一个肥差,我没答应,跟他说我要先见到林琅再谈。” 蕙娘伸手把脸上的泪水擦掉,轻叹着劝:“怎么说他也是你父亲,你也别太犟,你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心里是有你的……” 林怀瑾不知道自己母亲是从哪儿看出这位近二十年不顾发妻亲子死活的父亲身上是心里有他的,母亲心善性软,他清楚得很,也没做过多解释,反而前言不搭后语的说了句:“他要我回来住。” 话音一落,蕙娘脸色陡然一变,竟然惶恐非常,瞬间大力抓住他的手,反复叮嘱:“不行不行,你千万不能回来住,答应娘,不能回来知道吗,那人、那人心毒的狠,你爹他拦不住的。” 林怀瑾低头看着自己母亲,心中微叹,她比父亲要年轻几岁,如今却两鬓发白,眼角满布细纹,一双眼本就花的看不清东西,此时更是哭的红彤彤的,如此惨状,都是因为那个抛弃了她的夫君,他突然生出一股可悲之感,为自己,也为母亲,她的话前后不一,嘴里让他相信父亲,遇事却清楚父亲不会站在他们一边,为这么个男人苦了大半辈子不说,现如今,晚年还要整日生活在惶恐不安当中,她的不幸,自己与妹妹的折磨颠簸都是来源于他那位无情重利的亲生父亲! 林怀瑾的声音霎时冷如冰寒:“我挡回去了,常姨娘她是想拖时间,等入冬再接人就麻烦了,娘你放心,我已经托人去渝镇了,就算他们不去,我也能把蓁蓁接回来,到时候我会选个适当的时机,让您出府。” 听林怀瑾说到最后,蕙娘竟然犹豫了,“你有安排就好,至于出府,儿啊,你到底是他的亲生子,族谱上写的是你的名字,这样舍了他,娘不想日后让人戳脊梁骨啊。” 林怀瑾态度冷又决绝:“我不在乎那些。” “话不是这样说,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这么简单的道理能不懂?子不可不孝,他虽未养你,却是你的亲生父亲,就算有什么嫌隙,总有解开的一天。” 林怀瑾不知为何母亲非要自己与父亲和解,在他心中,当年被赶走的那一天,他心里就没有什么父亲了,他不愿与母亲起争执,道:“娘你为蓁蓁准备些冬衣吧,总不能她来了,连件合身的衣服都没有,如今已过了小半年,她该是长高了。” 提起林琅,蕙娘一颗心又坠入愁海,眼泪簌簌而落,哭哭啼啼的叹着:“唉,从小到大,我就没离开她这么久,她还小呢,身边连个大人都没有,定是惶恐无依,我一想到这些就难受,云旗啊,我真担心,她一个人可怎么活啊。” *****************************************************************************京畿附近高树密林中,“惶恐无依不知道该怎么活”的林琅正打算将此地匪盗的山寨连锅端了。 树林高密,遮天蔽日,带着一股了无人烟的渗人冷意,阴森的丛密林中隐约有一个细长身影幽幽地走来。 林琅心口狂跳的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淡淡的血腥气,才看到一个清瘦少年走了出来,靠在她身边的小男孩如嗷嗷待哺的稚鸟般探出脑袋,声音中带着喜悦兴奋:“嘿。” 少年先是一惊,一双凤眼倏然睁大,看到大石头下的小男孩后虚惊舒一口气,一张嘴,声音粗哑的如同魔音,他惊叹道:“哇塞,小子你命太大了,我还以为你被逮回去了呢,这谁呀?”他指着林琅问。 少年只身一人,粗布单衣,略显脏乱,与之前的歹人迥然不同,而且显然他与小男孩认识,林琅紧张吊起的心放了回去。 三人缩在大石头下,经过一番稍微混乱的交谈,林琅知道少年比她大上几岁,名叫王丫,是家里怕养不活他故意起的女名,他极为反感自己的名字,后因到变声期声音变得粗哑如公鸭叫,大家都叫他王鸭子,显然在少年心中,这个外号比本名强,到底强在哪里林琅是琢磨不透。 王鸭子是一家大户的下人,主子出游拜访友人,半路被山寨匪盗劫了,一同关在山寨里,据他说,山寨里的匪人兵强马壮,组织严密,都是些莽夫,一言不合便争斗,其中被抓的无名少女被数夜□□,反抗的男人直接手起刀落,毫不眨眼的杀了。 他被关了足足半个月,才瞄准时机趁人不注意悄悄逃了出来,中途路过关在小笼里的小男孩,一时心软便带他一起跑了,王鸭子是穷人家的孩子,从小在山林中玩耍惯了,虽不熟悉此地,可也不耽误他跑的飞快,奈何山寨里的匪盗们很快发现他们的踪迹,逃跑中他与小男孩跑散,本以为是凶多吉少了,没料到在山里转了一圈还能重遇,对方身边还多了个美貌的小姑娘,简直堪称奇遇。 王鸭子啧啧嘴巴,用公鸭嗓连叹道:“我要是能顺利回京,就去找个说书先生,或许能卖个话本子换钱咧。” 林琅皱眉问道:“你要自己回去?不管你主子了?” 王鸭子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乜了她一眼,“木丫头,我家少爷富贵着呢,到时候家里把钱送过去,人原原本本的回来,啥事都不能有,山寨里那些人现在好吃好喝供着他们呢,也就是对我们这些下人跟喂狗似得,是吧,饽饽。”他喊小男孩。 谁料小男孩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王鸭子没能得到意料中的支持,表情有点讪讪。 被喊做“饽饽”的小男孩实则名为博之,王鸭子自己叫了个诨名,也爱给别人起绰号,林琅变成木丫头,博之成了饽饽,就地取材张口就来,这本事也够奇葩。 ************************************************************************天色渐晚,暮色四合,秋末夜风寒冷刺骨,小风如同长了眼睛专往衣缝里钻,又一阵冷风袭来,王鸭子龇牙咧嘴地嘶了一声,见林琅长眉轻蹙,纤细娇小的身子缩成一团,开口说道:“眼看天要黑了,咱先凑合一夜,在山里可不能走夜路,等到明日一早,咱们一同找路回京,哎,木丫头你说呢,怎么样?” 林琅垂下纤长眼睫,如瀑的黑发挡住她半边白嫩的脸面,使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半晌,她闷闷的声音响起:“我不能走。” 王鸭子以为自己听错了,道:“啥?” “我的亲人可能被抓到山寨里了,我要找他们。” 林琅抬起头,少女一对长眉下的双眼明亮灵动,她皮肤娇嫩,下巴尖尖,是十足的小美人模样,只是此时她眼睛全然睁开,黑瞳又大又深,黑影森林中,多了几分森然冷绝的意味,一股寒意油然而生,看的人心里直突突。 熟悉林琅的人多半知道,她的倔性又上来了。 第29章 道义 林琅想过了,她是不能独自跟他们去京城的。 平叔和杏儿生死不知,毛豆与云绣书多半也落入匪徒之手,她一生中一半的牵挂都留在此地,怎能让她舍下他们独自去京城? 且不说她不认得上京的路,就算能顺利抵京,林府在哪?如何找哥哥?她一个年幼姑娘,怎么可能渡得过这些千山万水。 行走至今,世恶道险,她与平叔杏儿相伴尚且屡屡遇险,如今让她信任一个初次蒙面的少年郎更不可能,若是他心怀不轨,或将她卖了,她以后该当如何。 就算一切顺利,等见了母亲与哥哥,他们问起平叔与杏儿时她怎么说? 她不知道他们的死活,撇下他们自己一个人逃了,也许他们还在匪盗的山寨里,可到时候再去送钱,恐怕早已为时过晚,届时换回两具尸体,让她怎能余生心安。 舍弃亲友独活,简直妄作为人,因此她决不能舍弃他们! 林琅此举十分冲动,可少年热血,十分冲动鲁莽,她现在心中满是对亲人的在乎,比未知的生死更为重要,心里念着宁愿与亲友同死也绝不愧疚一生的独活! 也许很久后,再经历很多事,遇见某个人后,她才会了解,人生之艰难哪里仅仅只是生死这般简单,道义,情意,国家,个人,种种交缠,无法抉择,然而现在的她如此简单,坚定的选择心中对的那条路,又何尝不是一种幸事。 ****************************************************************************很快,王鸭子从林琅的眼神中明白她的意思了,凤目微微上挑,当下冷笑一声:“有意思有意思,你继续说,我到时候编成第二个故事卖说书匠,就叫无知少女独闯匪窝风流记,这名字你可满意?”少年声音尖锐,嘴巴也毒的很。 博之听不过去,软软地喊了声:“王大哥。” 王鸭子把脸一扭,对他道:“饽饽你乖哈,等天亮了,大哥带你走,可别跟着个脑子不清楚的女疯子。” 他一脸期待的等着博之的回应,冷言等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片子气哭。 结果却见博之黑亮的眼睛微微一转,小手拉住林琅的手指,仰头道:“姐姐,我陪你去。” 王鸭子顿时气的七窍生烟,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一口气梗在胸口,满肚子的冷言刺语一句竟也吐不出来。 林琅不是不吃惊的,冷绝的面容柔和下来,长眉微弯,“我是要去救我的亲人,此行危险,我顾不得别人更保护不了你,你还是跟着王大哥找路回家吧。” 博之摇头,“我母亲还在那里。” 林琅劝他:“你母亲不会希望你犯险,你之前不是说要去你哥哥家?不如先去哥哥家求助如何?”她和他们不同,她是耽搁不得时间的,若是那群匪盗知道平叔杏儿并非出自大户人家,按照王鸭子对山寨中人的形容,恐怕马上便会手起刀落杀了他们。 博之仍是坚持。 两人正争执间,被冷落的王鸭子终于忍无可忍的吼道:“你们是不是疯了,过去送死啊,那些可是真的杀人的贼子,你们俩给人当下酒菜都不够!” “那么大一个寨子,每天都有人巡逻,你俩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分几两,还想救人,真不怕死吗!” 林琅正容回道:“人不能因为恐惧而舍弃他人,否则终有一天也会被舍弃。” 王鸭子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冷笑一声,嘴毒少年处于变声期,说话尖声刺耳,话也一样难听:“行行,你重情义,你大圣人,话说在前头,过了今儿晚上,咱们就分道扬镳,各走各的,你们走你们的黄泉路,我过我的金玉桥。” ****************************************************************************林琅双颊绷紧,紧抿着唇,王鸭子说的话难听,道理她却不是不明白,诚然,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想去山寨救人无异于痴人说梦,可如果仅仅因为处境困难就放弃,何尝不是一种逃避。 想要突破险阻,躲避是没有用的,要反击,打破,方能寻到生之门! 在渝镇时,王氏逼压,全镇冷漠,孤独无援,那么艰难的境地都挺过来了,之后又险象环生,狼袭恶徒,这期间若没有平叔杏儿还有毛豆如何能走到这里,临到京城,难不成让她舍弃他们吗? 那她的血就全部是冷的了,她见尽渝镇乡里的冷漠,而自己绝不会变成心中无火的冷人。 林琅低下头去,郑重其事的问博之:“你真要和我一起去?” 博之微微睁大眼,一眨一眨的,咬着牙犹豫了许久,才缓缓点头。 林琅是为了心中的情义必须去,可他……多少是情势所逼,他家中地位极贵,而自己是无母庶子,本身份低微,可父亲竟愿意将他作为继承人培养,这次上京带他来,就是看他能不能通过独居于京城的长兄考验,然而如若他此时抛弃主母独活,他这辈子就完了,再天纵奇才,亦无任何资格,相反,如果真能救了母亲,便是一步登天。 比起庸碌一生,他宁愿奋力拼一把。 思及此,他看向林琅,软糯的声音带着坚定:“我要去。” “那好,这是你自己的决定,不要后悔,现在你跟我说说寨子里的情况,越详细越好,这世上没有什么铜墙铁壁,总有能钻空子的地方。” 博之苦思冥想,开始细细说出自己的所见所闻。 林琅一脸认真,耐心听着。 王鸭子心里简直笑开了花,嘲讽望着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和一个只有成人小腿高的小孩子不自量力的商讨去匪窝救人的计划。 他好整以暇的换了个姿势躲风,在黑夜中悠悠说了句:“好像你们真能救得了人似得,我问你俩,你们知道去山寨往哪儿走吗。” 他话音一落,果然见林琅与小男孩同时愣住,看两人傻了,他捏着一把要人命的公鸭嗓幸灾乐祸道:“傻了吧,还救人呢,一个个把自己当救世大侠,戏文看多了吧。” 森冷幽暗的山林,不断流窜的冷风中只余鸦雀无声。 片刻后,少女轻细的声音响起,娇柔的如同一把墨色丝绸:“你知道?” 王鸭子得意一笑,啧一声:“那可不是,我不是吹,小爷我从小走过的路没一条能忘,就连他们接班的时辰都记得清清楚楚……”他话才说到一半,就见薄雾笼月的黑夜中,对面两对闪烁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盯向他,好似路边饥饿的乞丐渴求望着刚出炉的白面馒头,或是一个青涩少年遇到绝色美人的惊艳注目,视线灼热的简直要把他烧着了,这才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暗骂这小丫头片子真是深藏不露,竟然还有这招! 他哇啦一叫,大喊:“你俩别想啊,你们找死我不拦着,但可别找小爷晦气,我还想活命去找人卖话本子呢!” 林琅心道:这人趋利避害的性子倒是和她家杏儿有几分像,想到杏儿,又不免神情黯然。 旁边的博之一听,闷头在身上左摸摸右掏掏,过会儿拿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翠递到王鸭子面前,林琅不会辨别宝石,一望也知其价值不菲。 王鸭子瞬时看的眼睛都直了,连叹:“进山寨都要搜身的啊,你藏哪儿的?” 博之把玉翠往前一送,声音软绵又好听,比起王鸭子尖锐的嗓子简直好比天上雅音:“这个送你,卖了后你不必再当下人,给我们引路吧,求、求你。”显然他很不适应这样伏低做小的求人,到最后声音渐低,带了点颤音,听的人心都化了。 博之此举令林琅心头一热,如今全部的希望都压在了王鸭子身上,这种不得她掌控的感觉令她十分不安,她呼口气,开口道:“王大哥,我哥哥曾与我说,如今世道多艰,人人自扫门前雪,人心早冰冷如铁,可如若浑浑噩噩虚走一生,又与傀儡何异?若想活的真实,需得保持本心,不堕志气,不灭情意,方才不白来这世间一遭。” “所以我一定要救我的亲人,我并不求你帮我,只需要你指明前路,之后无论结果如何,绝不牵连于你。” 这番诚意垦恳的话语终于触动了王鸭子仅剩的一点良心,他没再出口讽刺,可也没接博之手上的玉翠,先对他道:“饽饽,大哥真心劝你一句,别做傻事,咱俩可是从那里逃出来的,都见过那群浑人,里面起码有数百强悍男人,又养了那么多匹马,这种装备你想想,这百里外就是京城,他们能在这里截人,做这等生杀买卖,我们三就是绑一起,也是个死字。” 他把小男孩的手压了下去,转过头对林琅道:“木丫头,说句实话,就你这般细皮嫩肉的进去马上就能让人给活吞了,我知道,你要救亲人,我要是有亲人在那儿,肯定也拼了命去,你先缓缓,给我说个计划,别头脑一热过去直接让人给抓了,要想救人总得先想好办法吧,说得通,我就带你去,否则,你俩就乖乖跟我去找回京城的路。” 第30章 夜渡 夜深人静,寒气如蛇,稍不注意就是狠狠一口,三人在石下蜷缩避风,各有思量。 因怕山寨匪人夜寻查找他们,林琅与王鸭子约好守夜,由林琅守上半夜,而王鸭子着实对得起他的名字,脑袋如鸟般一缩,于冷夜中也能睡个昏天黑地,鼾声四起,只留林琅在寒风中睁着一双大眼望着黑林,长久保持一个姿势,她浑身酸疼的身体都麻了。 冷风吹起林琅浓密的细发,几缕拂到鼻头,发痒又闷得慌。同时,凌厉的刺风也吹散了她方才的冲动,令她渐渐回归了理智。 王鸭子说话声音难听,说出来的话也毒,可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对。 仅凭胸中一腔热血与勇气是摧毁不了一座铜墙铁壁的山寨的,更何谈救人,然而苦思冥想,她也想不出办法能够不动声色地进入山寨救人。 林琅无法解决眼前困境忧心如焚,可若是让她跟王鸭子去京,她也是打心底不愿意的,不禁左右彷徨,如同走进迷障,前后尽是困局,可就连停滞不前也是死路一条,她怎么能不心中愁苦。 突然她的胳膊被小心翼翼的碰了下,林琅先是一吓,而后偏头一看,小男孩一双清澄明目正望着自己,之前林琅与王鸭子商量好彼此各守半夜,博之年纪太小,便让他睡个整宿,可如今见他黑白分明的双眸清明一片,想必也是一直没有睡着。 实际上两人都十分疲惫了,可又因心情烦躁而睡不着,这一夜真能睡得安稳的,也就是毫无牵挂没心没肺的王鸭子了。 林琅低头问他:“怎么了吗?” 博之小手轻轻握住她的胳膊,声音软绵又好听:“姐姐不怕,我会保护你的。” 林琅听后一愣,随后心中缓缓升腾一股细细的温流,半响又不免哑然失笑。 他还是个没张开的小孩子呢。 之前情况危急林琅没太注意,如今细细一看,觉得他果然是个俊俏的小男孩。 博之长得很好,乌云暗夜,月光稀疏,仍能从点点星光中看出他的眉清目秀,他说话好听,性子文静又乖,一双湿漉漉的黑亮眼睛望着自己的时候,像一只懵懂又乖顺的小奶狗,很小很小,却还忠心的保护主人,这联想猝不及防的触动了林琅封存已久的记忆,再想起时,心头依旧哀痛,她缓了缓情绪,目光与博之对视,问道:“要去那里,你怕不怕?” 博之先是摇摇头,少顷,抿着红润的嘴巴几不可见的点了下脑袋。 这可爱的反应令林琅想笑,可她并没有,道:“……那你也要去?” 博之回答的简单又坚定:“我的母亲还在那。” 倘若连一个弱质幼童都能在曾亲眼目睹过匪徒的恶行后仍选择前行,那她又有什么理由逃避呢,林琅心里清楚,贸然前去匪窝无异于送死,可如果自己连试试都不愿意,她一定会恨自己。 就算前路荆棘密布,她也要劈开一条道! “姐姐是要去救你的妹妹吗?”博之还记得林琅问杏儿的事情。 博之是个小孩,林琅没什么提放,直接摇头道:“我没有妹妹,我的母亲和哥哥都在京城,你今天看到那两人,一个是我家的老仆,一个是我的丫鬟,可我与他们一起生活很久,如同亲人,所以就算再怕,我也要去救他们。” 博之听完没有回话,眼神中透出几分不理解的迷惑,对于他这种身份地位的人,实在无法理解林琅为了些不相干的人舍弃性命,毕竟那些不过是下人罢了,死了可以再换,无利可图,何必拼上宝贵的性命呢。 林琅看出博之的疑惑,她一直想不出办法救人,干脆和他说说话,权当开拓思路。 少女清幽悦耳的声音在暗夜中淡淡响起:“我家是农户,在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很是喜欢出门玩,可邻居家的孩子都不喜欢我家,又被大人教唆的总欺负我,所以我每每出门都是独自一人,后来我遇到了一个小朋友,你猜是什么?” 博之眨了眨黑亮眼睛,注意力转移,幼儿活泼的一面展现出来,新奇的问:“是什么呀?” 林琅被他可爱的反应逗得一笑,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博之的头发又软又滑,她禁不住又摸了一把,道:“是一只小白狗。” 时隔近六七年,她还记得那只小狗白亮的毛色,眼睛和鼻头一样黑黑的,耳如元宝,舌头红软,舔她的手时,她会被痒的咯咯笑,每当这时,小狗就会躺下翻出粉粉的肚皮让她摸。 这只无主又乖巧的小狗成为年幼的她最好的朋友。 博之听到这里喜不自禁地举起小手在空中比划,笑盈盈道:“我家里有一只八哥鸟,也是我的好友,每当我不高兴,他就会陪我说话,可好了。”语中自豪非常。 林琅听得一愣,暗想博之家中到底什么情况,难过失落时竟然只有一只八哥作伴。 博之想到自己的八哥鸟,第一次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可爱极了,分享过后,问道:“姐姐,你的朋友也在家吗?”幼童单纯,说话最为直接。 林琅心口一疼,苦笑道:“没有,我那时没有将它带回家,我觉得它是独属于我的小秘密,不想告诉任何人,只是每天偷偷出来给它带吃的,后来,后来……”她的声音变得低喃起来。 *** 后来,邻居家的孩子突然有一天齐聚到她家门前找她去玩,她受宠若惊,开心极了,和他们玩了一整天,约好第二天去河边抓鱼,兴奋的晚上都没睡着,哪里还记得她的小朋友呢。 第二日,她穿上自己最喜欢的衣裙,跟着他们去了河边,没玩多久一个不注意,猝不及防的被人抓住脑袋按在水里,她奋力挣扎脱开,满头满脸的水,迷迷蒙蒙间发现一群孩子围着自己,随后如同密雨般的十字朝自己投射袭来,还有不断的骂声:外来的快滚!走啊,讨厌死你了! 还有很多很多难听的话,她记不清了,那时她被推倒在河边,浑身湿漉漉的狼狈不堪,那群人却在笑,仓皇要逃离的恐惧心情占满了她的大脑。 她不想和他们玩了,想回家也不行,他们一起按着她,如同铁壁铜墙,而她不愿让他们看笑话,咬紧了嘴巴不肯哭。 最后,是她的小朋友救了她,小白狗身子小小的,叫声却十分尖利,龇牙做凶狠状,在孩子眼里已是一头猛兽了,它轻轻一跃咬伤了为首大孩子的手背,血一下子喷涌而出,吓坏了一群作恶的小孩,他们瞬间如同鸟兽散去,各自奔跑回家。 待欺负她的人没了,小狗睁着一双水润的黑豆眼睛走近她,软软的哼了两声,温软的舌舔了舔她被砸伤的手,翻出肚皮逗她开心。 她霎时眼睛就红了。 终于没人会拦她回家,她孤身一人埋头往家里走,回去的路上,小狗一直跟在她身后,等到了家门口,蕙娘看到她浑身脏湿的她惊诧大叫,询问安慰的时候,她心中的委屈再压抑不住,哇的一声哭了,林琅从小就很少哭,这下惊动了林家上下,又是换衣服,喂吃的,连林怀瑾都不读书,出来问她怎么了,忙碌一番,最后洗漱干净躺在床上后,她才想起她的小朋友,念着明日让平叔做些好吃的带给他,再问问母亲能不能把它领到家里,困意袭来,疲惫痛苦的一天终于过去。 然而第二日,她带着一堆吃食再去见小白狗时却找不到它了,失落归家时遇到昨日带头欺负她的大孩子,他被咬伤的手被布条绑着,脸上闪烁着奇异的洋洋得意,指着她狂笑道:“外来的人坏,外来的狗也坏,哈哈,你的狗已经死了,你再不走你也得死!” 林琅刷的小脸就白了,什么都不顾的跑回家找哥哥,将事情说完后,心中十分担忧小白狗真的死了,然而也不禁心存侥幸希望那人是在吓唬她。 林怀瑾见胞妹小脸全皱起来,放下墨笔和她一起出门找小狗,路上还哄她说找到了可以养在家里,然而林琅并不见笑。 最后,他们终于找到了小白狗,就在昨日她被欺负的河边,它小小细瘦的身子孤零零的侧躺,尾巴垂在石头上,上面残留着血滴往下流的痕迹,曾经每每为了逗林琅笑露出的粉嫩肚皮,已经被开了膛,一条细肠子血淋淋的被抻出来,身体被扭成一个歪形,毫无声息的躺在河床上。 空气中弥漫着淡腥味道,触目可及,尽是斑点残血。 林琅不可抑制的开始尖叫,林怀瑾抱住她小小的身子,捂住她的眼睛不让她看,可她的声音仍是无法停歇。 她唯一的小朋友,会翻出肚皮逗她笑,保护她的小白狗,被人用残忍的手段虐杀了。 它昨日勇敢的救了她,可她却没能在它危机时来解救,甚至它被无妄杀害的原因,都是来源于她。 当叫到嗓子嘶哑只余气音时,她终于停下了,她坚持要亲手埋它的小朋友,她没有怕它的尸体,她怎么会怕呢,轻轻抱住它小小的僵硬尸体,最后一次抚摸它光滑的皮毛,亲手为它盖上黑土,与她的小朋友告别。 那是她第一次切身体会生死之事,如此无常可怕,明明昨日犹在,下一瞬却痛失无回。 她自责内疚又难过到无以复加,哥哥抱住她说以后不会让她过这样的日子,她都没有任何反应。 而后每次,她看到家中宰鸡杀鸭,看到鲜血淋漓的尸体时,都会想到她的小朋友而难受很久,从此以后,她家便不再养活物了。 第31章 惊愕 “它死了,因为我没能救它而被别人杀了,”林琅言简意赅的说了结局,见博之惊讶的睁大双眼,声音放缓:“所以我一定要救他们。”如同狼袭那次,她不想再体会那种痛苦,奋不顾身的去救杏儿,这一次,还有从小看着她张大的平叔,哪怕粉身碎骨,只要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她绝不轻言放弃。 林琅声音虽轻,博之却听出了其中隐藏的悲伤,他年纪小,心思灵活,颇会察言观色,否则也不会小小年纪便会被选中继位者人选了,观察王鸭子和林琅,他知道林琅更值得信任,王鸭子在危机时撇了自己独自逃命,林琅却在自身难保时救了他,两相对比可见一斑,何况两人有共同的目标,都要去山寨救人。 他拉了拉林琅的袖子,小声道:“姐姐你别难过。” 林琅心中悲伤的情绪被他软软的一句话驱散了近一半,心道自己也真是的,都这么大了,哪里能面露软弱,让一个小孩子安慰自己,她笑着回道:“我没事,对了,我现在养了一匹马,黑毛灰鬃,很大个子,估计也被带匪窝里了,等我把它一起救出来,让你骑骑好不好?” 博之笑吟吟的点头,对两人能救出亲人的目标深信不疑,四目相投而笑,寒夜冷风中竟然蔓延出一股温馨气氛。 这时,一小串儿咕噜声响起,林琅与博之双双愣了下,转瞬博之小脸红了个通透,闷声解释:“我、我一天多没进食了。” 林琅揉揉肚子,也是饥肠辘辘,道:“我也是。” 她叹了一声,方才提起毛豆,再到如今发饿,不禁开始心中担忧,那个吃货就爱豆子,饿的瘦骨嶙峋也不肯吃草,可山上的凶恶山匪哪里能独独善待一匹马,等进了马厩,别的马可没游风的好性子,她没体力脾气还倔,非得受欺负不可。 须臾间她整个人的思绪蓦地顿了一下,咚的一声响,好似有颗迟迟不落的水滴终于坠入水中。 她倏然睁大双眼,激动地啊了一声,挥舞着胳膊啪啪去打睡成狗的王鸭子。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王鸭子猛地被打醒,先是大惊道:“有有人追来了?快跑快跑!”说完就要往前冲。 林琅拽住他的胳膊,脸上满是兴奋的笑容,“没有人来,是我想到救人的办法了!你得给我带路!” 王鸭子回头破口大骂:“就为这个你把我叫起来,有病吧你,不会明早说啊,你知道我为了睡着费多大劲儿嘛!” 林琅:“……你不是一闭眼睛就睡着了吗,都打呼了。” 王鸭子一口气憋在胸口,骂又骂不出,我的个老天爷啊,他怎么遇见个这么性格诡异的死丫头,拼命找死不说,求他帮忙还不客气的拆台,他不干了呦! ************************************************************************************寂静深夜的山岭中蛰伏着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前首有个华丽精致的马车,木质上乘,车窗雕花,窗幔绣纹繁复精美,若是将郑家大族给林琅的马车比喻为美丽的纱织,那这辆马车便是价值连城的云烟锦了。 一位身材劲瘦的男子走到华丽的马车边,恭手轻声道:“爷,就是这儿了,山匪共有八十七人,多为健壮男子,里面被关有十二人,夫人也在其中,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不过,”他迟疑了下,“小少爷不见了。” “不见?”马车内响起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不见其人,然而此人声音极其动听,比起博之的雅音还要好听几倍不止,令人闻之便心生好感,想掀开瑰丽前帘,观一眼对方模样。 劲瘦男子声音压低:“是,昨夜有人逃走,带着小少爷一起。” 马车内优美动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好似并不担心,悠悠道:“我那弟弟倒真会选时机。” 劲瘦男子问:“爷,还动手吗?” 车内男子用一把优美琴音般的音色缓缓道:“徐诚,你可知百姓管这群山匪叫什么吗?”他没等对方回答径直道:“叫山大王,因在荒山野地里他便是祖宗,掌握生杀大权,又有毁尸灭迹的天然优势,端看他们行事装备,约莫从西边过来的流匪,干上几票赚足了银子便转移,殊不知猖狂太过,善骑者堕。” “传令下去,申时进攻,擒贼先擒王,将那贼子的头颅砍下,送给我继母压惊。”他语气轻慢,杀气森森,却没人敢质疑他的话。 名为徐诚的劲瘦男子道:“可小少爷下落不明……”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掀开车窗锦帘,朦胧月光下,只看得见年轻男子的一双眼,他双眸清澈沉静,如白绢染上湖水蓝,澄莹神秘,眸光仿若将仅有的月光尽敛入其中,幽幽闪亮成一弯含笑的新月。 他轻声开口,声音优美,话语还是令人捉摸不清:“他既然都能跑了,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呢。” 徐诚恭手一揖:“属下遵命。” 他退下后,年轻男子抬眼望了下天上高挂的朦胧月,不知他那弟弟如今是在锦被中安眠,还是山林里逃窜呢,且见今夜揭分晓吧。 他靠在车厢上闭上双眼,心算时日,估摸着那天快到了,此时突生意外,绝非巧合。 若是此时有京城中人出现,见到车中男子必要大惊失色一番,谁能料到,京中权势滔天的端王殿下竟会在山野孤林中出现! ************************************************************************************数日前,端王行加冠礼,申国京城盛况空前,风光无双,端王殿下受皇帝眷顾,权威滔天,相貌怀稀世俊美,才学绝佳,品行端正,更是一副难得的温和性子,传言他笑如春风,曾有人在百花宴中亲眼见端王独立于桃花树下,长身玉立的男子眉眼含笑,春风微醺,下一刻满树的桃花竟悉数绽放。 春风,桃花,玉人,完美相应美如画。 最最令京中少女们心生摇曳的便是端王殿下是位绝佳的正人君子,他道女子如宝,应珍之爱之,不得轻待,因而他的府中并无莺燕,十分洁身自好。 京中所有未婚的女子都为之疯狂了,这般如仙姿的男子,又善待女子,怎么让人不爱,何况他母亲是圣上的唯一亲妹文德公主,又乘父亲王位,颇受圣宠,当之无愧的身份清贵,哪家的女子不想与之亲近,一步登天呢。 而今,端王已成人可婚娶,令无数少女激动期盼,京中男子更羡煞万千。 ************************************************************************************此时京中少女梦中人的端王殿下正在马车里扒瓜子仁消磨时间,他父亲身有恶疾早已请辞归乡,这次行礼,上京来主持的是他的继母,本想临走时让他看看带来的庶弟,半路倒被一群不长眼的强盗给截了,人带走了,传来的勒索信内容不仅要钱财,还说继母要面见他,三日不见便要撕票,这群傻子难道不知道自己抓的是什么人? 罢了,他带队来了,没想客客气气的谈判,他的手下,从匪窝里带走一个妇人和孩子轻而易举,只是他这未蒙面的庶弟在关键时失踪,当真蹊跷。 “咔”一声,黑色瓜子裂开细缝,白肉露出一个小尖儿,端王殿下用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的夹出,车外有男人恭敬的声音:“爷,到了。” “整装待命。” “是。” 他将瓜子仁放到金蟾刻纹的盘子里,上面乘着小山堆般的瓜仁。 待他会会对方,回来便能吃了。 第32章 乱局 已是第二日,黄昏日落时分,林琅三人走到山脚下,小心的躲在高高的荒草后面。 “疯丫头,你那招能行么,山寨可不是你家,想进就随便进的。”王鸭子操着一嘴沙哑刺耳的嗓音,好似两张铁片在耳边相互摩擦,听得人心烦意燥的。 林琅蹑手蹑脚的探出头,观察荒无人烟的山道将信将疑道:“你确定是这条路,往上直走就是匪窝的后方?马都养在那里?” 此事攸关性命,必须再三确定。昨夜林琅念着毛豆,突然想到王鸭子与博之都提起山寨中养了不少马,如若能趁夜声东击西,放一把火,吸引了注意,也许能有机可趁,他们存了那么多匹马,必是十分珍爱,届时待盗匪们乱了,人群一旦情绪慌张起来,林琅便趁机混入其中,关人的地点博之知道,由他带路,若是顺利便可成功救人! 计划想的顺利,做起来却难如登天。 王鸭子一脸的没好气:“小爷就是从这条道跑出来的好吧,不信你问饽饽,我俩一起下来的,当时天黑了点,也多少能有些印象吧。” 两双眼睛同时看向最右边的博之,他小嘴轻抿,声音好听柔软:“我也不确定。” 王鸭子不高兴的啧一声,心道自己真是白救人了,这毛孩子就没向着自己说一句话,真是喂不熟:“你自己走过咋能不确定呢,小子,大哥教你,人得记住自己走过的路,前面的路走不下去了,起码你还能往回走,当然,现在这条道就算了。” 博之有求于人,就算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王鸭子是胡侃乱说,他也十分有礼的回应:“我记得了,谢王大哥。” 王鸭子这下满意了,一双凤眼斜林琅:“疯丫头,你呢?” 已经从木丫头变成疯丫头的林琅蹲在两人中间,左边是魔音鸭子叫,右边是雅音流水声,各种滋味无法言说,更是满心的忐忑紧张,可一想到平叔与杏儿就在上面,不知已受了多少苦,又是何等的惊栗,念着念着心中涌出一股冲劲,她表情紧绷,道:“谢王大哥领路了。” 王鸭子继续说风凉话:“好吧,反正知道路了,巡逻交班时间我也告诉你了,之后的事便听天由命吧,不过我再问最后一句,疯丫头,你真要上山?还要带着个毛孩子?” 博之连忙道:“我不会拖累姐姐,如果被抓,姐姐你也不用管我。” 王鸭子嗤笑道:“得了吧,你被抓顶多再被关小笼里,她下场什么样,”之后的话不好对一个孩子说,他转头看向林琅,“疯丫头,你心里明白吧。” 林琅心口一跳,咬牙不说话,缓缓点头。 王鸭子再次心道一声女疯子,吊儿郎当的点了下脑袋,终于说了句人话:“成,祝你顺利救出你亲人。” 林琅微微侧目,此人嘴毒得很,倒也不是坏人,她微微莞尔一笑,道:“多谢你,也祝你能找到去京之路,早日与亲人团聚。” 王鸭子先是一愣,随后一脸的无所谓:“我老家闹饥荒亲人早都死没了,我如今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林琅错愕,原来王鸭子是孤家一人,难怪他是这样的刻薄的自保性子,如此一来,林琅对他之前产生的种种不快驱散近半,她抬头看向要离去的王鸭子,道:“王大哥,你日后还会有亲人的。”此话林琅出自肺腑,语气真挚,目光婉转,看的王鸭子不禁晃神。 两天一夜间,林琅经过滚下山坡,一夜未眠,此刻她碧色襦裙的边缘脏黑,袖上沾有血褐色斑点,发髻微乱,几缕细发贴在清丽娇柔的双颊边,她眼下淡黑,一张脸更如花猫一样,可她双目依旧盈盈若水,眼里似含着一波波的潋滟水纹将所有坚决沉定的倔强都掩入其中,只余一轮氤氲明媚,令人见之着迷。 美人看骨不在皮,再脏乱不堪,亦如美丽皎月般吸引人心。 王鸭子舌根哽住,一肚子的刺语毒话竟说不出来了,只在心里道:真是个诡异的丫头片子,老子当然会有亲人,他会娶个精神正常的美娇娘,绝不要像你个女疯子。 他退后几步,朝他们拜了下手,无言转身离去。 博之望着他的背影软软道:“拜别王大哥。” 王鸭子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又回头看了他俩一眼,娇俏女孩与年幼弱童看起来都那么小,他觉得自己一只手就能捏死,若落到那群彪悍的恶霸手里无异于羊入虎口,他们怎么就铁了心的要找死呢。 疯子,都是疯子,他才不要理,免得被传染。 他倏然脚步加快,想要逃开,速度甚至超于常人,秋风如刀吹来,他逆流而上,好似劲风也能将环绕在心头的复杂情绪吹散了。 *** 这厢林琅与博之已开始着手准备入山寨,既要放火,荒草是必备的,好在秋末山林中有不少枯草,四下一抓拿了满手,打火石揣在怀里,就等入夜到交班时间上山。 林琅心乱如麻,好似有千万只蚂蚁在心头上爬,她等下要放火烧马厩,火势大了甚至有可能会牵连人命,内心难免不安,然而一旦想起王鸭子描述山寨匪盗中杀男奸女的恶行,她心中的犹豫便少了几分。 林琅自幼无父,蕙娘软弱无主,长兄如父,因此她品行其性更肖林怀瑾,虽说性格独立,但遇困时心里多少会依赖林怀瑾一些,林怀瑾虽不在她身边,然而迷惑自问时她脑中想到的还是林怀瑾曾对山野恶匪的评价。 那些靠打家劫舍的穷凶山匪,大多只顾眼前,不想以后,枉杀别人,轻贱人命,毫无敬畏之心,更妄作为人。 既然连人都谈不上,她也不必再有诸多顾虑吧。暗暗地,林琅在心底给自己加了一把火。 *** 天色昏暗,终于入夜。 寒风一吹,林琅狠狠地打了个寒噤,经过两天一夜的折腾,林琅本是疲惫的精神不济,被寒刀般的夜风一激,整个人实打实的清醒了。 她算好时辰,对博之道:“你真要和我一起上去?” 博之人小手小,小脸仰头看她时,神情恍惚了一下,而后点头。 她突然体会到王鸭子的心情,看一个弱小无比的人去做一件百死无回的事,的确是焦愤无奈到想骂醒对方,可林琅是不能的,博之是她的同伴,要救回平叔杏儿,需得靠他引路,两人合作才能救出彼此的亲人:“那按照计划,不要慌,别出声。” 博之点头道:“我知道了。” 两人在密林中向上爬,林琅每走一步都觉得自己的腿在变软,恐惧如蛇缓缓缠绕心头,令心脏剧烈贲张跳动,直到浑身出了一层汗,终于在不远处的黑暗山林中看到一簇簇的微小火光。 到了。 林琅屏息凝神,戒备起来,低头看博之小小的身子半蹲在地上,饥饿又渴的两人体力已消耗过半,林琅撑着一口气,声音低的微不可见:“先歇下缓缓,马上到接班了,必须小心,你可以吗?” 博之抬头,眼眸极亮,沉默的朝她点头,十分克制的喘息,显然紧张到了极点。 两人歇了片刻,极慢的朝火光处挪去,走近看到山寨,发现整座山寨是由木栏围绕,中间一座座帐篷聚集,不是驻扎此地,反而像是个临时住所。 林琅缩在树林下一小步一小步挪动,终于看到木门前站着个男人,那人打了个哈欠,没多久把门一开进去了,门却没有关上。 林琅握紧已经汗湿的手心,就是现在! 王鸭子说过,看守后门的人在这个时辰总是提前离开,距离下个人交班中间会空出一小段时间,他观察良久,就是趁这个时机逃出来的,林琅冷汗涔涔,夜风一吹,明明该是浑身颤栗到哆嗦,她却觉得有源源不断的热力从脚底上升,简直要把她烧着了,她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走吧。” 两人一阵小跑到门前,蹑手蹑脚打开门的一条缝,来不及查看山寨内的景色,见到没人松口气后马上闪身进入直往西边跑! 所有的马都在那里! 林琅心脏跳动到极致,好像都不是她自己的了,直到闻到好大一股粪臭味,她倏然精神一震,没料到自己竟然会有一天闻到臭味而觉得兴奋! 没多久林琅果然看到一大群马关在围栏里,她缩在木栏一角把自己藏起来,掏出准备好的干草,拿出打火石,紧张到极点时,她两只手都在微微颤抖。 “嘎吱”一声在她身后诡异响起,林琅立式浑身被冻住般的僵硬了,狂跳的心中好似被攫住的停止,满目惶恐的缓缓回头,入目是同一张惊慌失措的小脸,博之的左脚好似被扎到,闪电般移开那条踩断的枯枝,见到林琅煞白的脸,颤声道:“对、对不起,姐姐……” 林琅擦掉鬓间的冷汗,道:“别说了,快过来。” 博之把他的那份枯草也堆过来,小小的身子挡住夜风,林琅稳住双手,手中火石撞击摩擦发出“啪哒”一声响,如此轻微的声音,却在林琅与博之心中轰起一片雷,越紧张越不顺,打火石的声音反复响起,火却点不着,终于在两人焦灼不安几乎要发疯时,金灿灿的小火苗终于在枯草中燃起。 “着了着了!” “太好了!” 两人正欣喜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厚重繁多,显然有群人正朝马厩走来,林琅立刻将火苗踩灭,可环顾四周没有遮蔽物能够藏身的地方,就算要跑,他们也绝跑不过一群男人,结局只有被抓。 绝望袭入心头,林琅惨然一笑闭上双眼。 人算不如天算,她还是没能胜过老天。 电光火石间,高昂尖锐的声音在暗夜中腾空而上的乍响,林琅闭住的眼前突然绽开一片光亮,她立时睁开眼,见西南方上空炸开一束烟花,一闪而寂的光亮照亮了整个夜空,顷刻,静谧的山寨如同在煮沸的油锅中猛然倒入一盆冷水,白气升腾,油花四溅,十足十的炸开了锅。 同时,山寨的北门有一支融入夜色的精锐队伍,割裂了正看向天空的守门人喉咙,悄无声息的潜入山寨。 第33章 英雄 “是西门!” “这群蠢驴!俺早说过留着这门没用,谁能傻了吧唧的还在这个时辰进来,一看就是陷阱嘛!” “多说无益,快走,晚了头儿该发火了。” 繁杂的脚步声逐渐远离,过了不知多久,冷风袭来,使得浑身冷汗的林琅狠狠打了个哆嗦,有只冰凉的小手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腕,林琅反射性的一抽,低头见博之吓得脸色煞白,立刻咬紧了下唇,自己不能怕,她还要保护博之,无论多恐惧,自己也不能在他面前怯场。 “他们走了,别怕,”她拍拍博之的后背,他小小的身子坚硬如铁,林琅的声音低柔了些,在黑暗中带着有一种琴音般的悦耳声调,“好像有人闯山寨,这是在帮我们,现在局势越乱对我们越有利,按照计划,我们点火,火势大了,我们去救人,会成功的,相信我。” 她的声音无形中抚慰了博之的惊惧不安的心,他抬眼看向林琅,一双黑眸像是沁足了水,盈盈如波,而后声音轻的几乎如同耳语的应了一声。 打火石的声音再次在黑暗中响起,这次比起之前顺利许多,火苗燃起,照亮了林琅与博之战战兢兢的脸孔,林琅捻起点燃的荒草,投入马厩旁堆起的草料。 只听“嘶拉”一声响,火苗上蹿将一小堆草料迅速变成一颗大火球,速度快的惊人,紧接着火苗如同一条闪电游走的火蛇,将围绕马厩外一圈草料全部燎着了,前刻仍黑暗寂静的马厩瞬间变成一面火墙,照亮夜空,白昼如日。 耳边充斥着马的嘶声长鸣,整个马厩近百匹马全部惊慌躁动起来,尘埃与烟雾四起,火海肆意蔓延,整片大地都在震动,声势浩大,场面即将失控。 “姐姐小心!”热气蒸腾扑面,林琅被瞬间的猛涨的火势吓得怔愣,还好博之上前将她拉开,才免于火舌缠到她的裙尾,空中满布烧焦臭味,他仔细的嗅了嗅,仰头道:“有人事先撒了火油,也许是放烟火的那波人事先做的布局。”小小的人儿,火光照亮的脸上面不改色,说起话来语气也十分平稳,平常这个年纪的孩子看到这般火势早吓哭了,就连林琅都不禁吓住,他竟然还能冷眼旁观分析原由。 林琅已经不想去猜博之的身份来历,对她而言这些都无足轻重,她的目标始终如一,就是成功救出平叔杏儿,因此她飞快的说道:“此地不宜久留,大火很快会吸引人来,我们一旦暴露绝无生还之力,趁乱尽快行事,关人的地方往哪边走?” 博之小脸一凝,道:“往北。” 两人起身离开烟雾缭绕的灼热马厩,才没走出几步,便见前方跑来一个神色匆匆的年轻男人,定睛一看发现竟然还是个熟人! 林琅浑身的汗毛竖起,脖子一圈奇异的引起一片刺痛。 若说她一生中最不想见的人不是心机狠毒的王氏,更不是曾轻薄于她的云飞扬,而是那个压在她身上差点掐死自己,而后又被她和博之协同用石头砸死的蛤`蟆男! 而出现在两人面前的,赫然就是他! 林琅没想到对方竟没有死,他脑袋上包着一圈布条,眼睛已成独眼,另一只外凸的蛤`蟆眼借着火光认出林琅时,瞠目欲裂的目光显得他的眼睛几乎要掉出来,他伸舌在嘴角上舔了一下,狞笑道:“他娘的老天有眼,让我抓到你个臭娘们,还敢烧我们的马,老子送你去火葬!”说完他人高马大的身子冲向林琅。 “跑!”林琅大叫一声,将博之推开,“你去救人!”说完她朝南边跑去。 ************************************************同时,山寨的南边传来一连串的“轰隆”声,起初以为是雷声,今夜天公的确不作美,整个天阴云满布,风雨欲来,若不是事情紧急,林琅也不会挑这样不占天时的日子放火,紧接着,就连在奔跑逃窜中的林琅都辨出不是雷声,一连串的炸鸣连绵不绝,气势如同年节时的炮仗,若是云飞扬在,马上便能知晓这是军中独用的地火雷,专门用于攻城! 急促疯狂的雷声炸碎了蛤`蟆男满心的怒火,他本被叫来守门,意外遭遇马厩被焚,遇到林琅的兴奋与怒意烧着了他的脑子,都没来得及去通知他人救火,如今轰隆咆哮的爆炸声仿佛拉回了他仅有的一点理智,脚步放慢下来,抬头看向南方,心中生出一个恐惧至极的想法:寨子……保不住了? 他的独眼浮上一层迷茫,转头看向前方心头猛地抽紧,妈的,那个臭娘们呢!就算是死,他也得拉她垫背! 林琅正死命的往前跑,被蛤`蟆男抓到的话,她的下场绝对比死还惨,然而经过反复折腾,她的体力实在不支,在眼前渐渐变花,双腿重如灌铅,以为自己再跑不动时,旁边一个帐篷突然伸出一只手,迅疾地扯住她的胳膊一抻将她拽入帐篷中,还未等她叫出声立刻捂住她的嘴巴,声音粗哑如砂纸,低声呵斥:“别叫,找死啊。” 林琅都不用看头上的人是谁就认出这此生中所听过最难听的声音,她一时喘不上来,掀开盖在她唇上的粗手,先是重重的吐了口气,抚着狂跳的心脏,接着道:“王大哥?你怎么在这?” 来人果然是王鸭子,他对林琅问出的傻话的回应是直接翻了个白眼,他小心翼翼的掀开帐篷一角,见没人过来,压低声音对林琅道:“有人夜袭,帐篷里的人都去迎战了,放心,刚才追你的那个估计没空来找你。” 林琅惊奇道:“你是回来帮我们的?”这家伙不是怕死怕的要命,对她和博之的行为一直嗤之以鼻当他们是疯子吗,林琅当然知道他不是坏人,但真没想到如此惜命的他能折返回来帮她们。 林琅惊讶的语气太明显,气的一时良心发作的王鸭子眼角直抽,他忍住了没当场发作,口是心非道:“狗屁,小爷白给你们带路了啊,宝石还没拿呢,是来取报酬的!”这时候他才发觉少了一个人,纳闷道:“饽饽呢?” 林琅低声道:“走散了,我负责引开那个匪人,博之去救人了。” 王鸭子惊愕一瞬:“什么?”回味过来后他满脸的恨铁不成钢,憋着嘴想对林琅狠狠的吼骂一通,又怕引人注意,只得压低了公鸭嗓子,粗哑程度加重,当真是魔音穿耳:“我都不知道怎么说疯丫头你好了,让个孩子去救人,你怎么这么想的开呢?” 林琅回的坦荡又有道理,堵得他心肺齐停:“你的意思是,让匪盗去抓博之,我去救人?我没跑几步对方就能扛着他来追我了,换博之反而机会大些,你别小看了他。” 王鸭子正待怒急的破口大骂,外面突然响起男人恶狠的话语。 “贱人出来!老子知道你躲在这里,”蛤`蟆男的声音肆意猖狂,长啸道:“等老子抓到你,先将你脱光了绑柱子上,整个寨子的人轮流玩你,等你死了,再扒了你的皮挂在旗上,日日风吹雨打,永世不得超生!” 这蛤`蟆男不仅狠毒,而且是个死心眼,山寨被攻,马厩被烧,他竟一概不管,铁了心的要抓住林琅泄愤,报瞎眼之仇! 他狠毒入骨的话语如同一根根细如牛毛的毒针扎入林琅的毛孔,她只想象了一下,禁不住浑身发抖,两条腿软的几乎要站不住,唯有狠狠咬住舌尖,才堪堪稳住身形。 一只手轻轻按住林琅的肩头,黑暗中,王鸭子的声音轻细,不再如之前刺耳,倒像一根羽翼轻轻飘到林琅的耳际:“别担心,他找不到的。” 身后,有一个阴沉无比的声音问他:“是在说我吗?” 两人周身一震,齐齐回头,入目是蛤`蟆男的阴骘黑脸,他抬手一扬,刀光雪影扑来。 “快走疯丫头!”王鸭子推着林琅的后背将她送出帐篷,林琅如脱缰野狗般抬腿就跑,惊恐后怕的回头一看,只见到蛤`蟆男的长刀朝王鸭子背后一划,王鸭子想是片被割破的长布,从中裂开,鲜血喷涌而出,高高扬起,顷刻扑倒在地,他艰难的抬了一下脑袋,朝远处的林琅做了个口型:跑。 林琅心头巨震,眼眶发热渐渐模糊,隐约看到蛤`蟆男踏着王鸭子的身体追来,强撑着一股气,胳膊在眼前一抹,足下犹如生风,立式跑的飞快。 王鸭子趴在地上,整个人蔓延成一片血汤,他轻轻闭眼,耳边似乎传来说书先生的拍案声,还有年轻女子唱曲的丝乐,嘈杂的大堂,说书先生嗓音洪亮,说的戏正是梁山英雄。 他不由自主的想着,他此遭若是编到话本子里,会不会也是位舍生取义的英雄? 他的嘴角勾成一个讽刺的弧度,随即否定了自己,不对不对,话本里的大侠高大伟岸,惩恶扬善,危救美人谱成佳话,而他不过是整出戏中最无足轻重的小角色,曲终人散,无人记得。 疯丫头,也会忘了他吧。 耳畔拍案声绝,丝乐曲寂,只余少年一人的躺在冰冷的大地上,无声无息。 第34章 重逢 林琅穿过大大小小的帐篷,匆忙躲避零散的山匪,无意中看到一扇小门,她跑过去推了两下打开,直接跑了出去。 蛤`蟆男追过来时犹豫了下,这门后面的山道陡峭,另一侧就是万丈山崖,如今夜色浓如墨,稍不留意便会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他握紧了手上的长刀,突觉手背一疼,想到方才细瘦少年可笑的抵抗,他舔了舔牙根,心道怕什么,又不是没走过山道,一个小丫头片子,等抓到了她,先把她放到悬崖边吓唬玩玩! 蛤`蟆男恶从心起胆边生,拿了一个火把踹开小门走了出去。 林琅也是出来才发现此地山势诡道,猎猎的寒风吹向她,几乎每走一步都是在逆风中艰难前行,巨风快将她单薄的身子吹倒了,林琅不得不半弯着身子低爬时,身后传来勾魂夺魄的恶笑:“贱人往哪逃!右边便是悬崖,再跑便跌下去啦!” 林琅身形一晃趔趄了下,原来旁边是悬崖! 蛤`蟆男步步逼近,阴毒大笑着恐吓林琅,林琅心惊的同时,心底陡然生出一股怒火,这个男人,从初时相遇,绑架幼童,拦路抢劫,企图奸杀,连王鸭子都丧命他手,现如今,还是一副洋洋得意的狂妄姿态,所作所为,着实灭绝人性,枉生为人! 凭什么她要在夜间仓皇逃跑,而他光明正大的举着火把行生杀之事,如此荒谬,何其不公! 林琅突然不想再跑了。 她抬头望向右边,风疾且凶,吹乱了她的如缎黑发,如果蛤`蟆男所言不虚,她右边便真是悬崖峭壁,这是除了在梦中以外,林琅第一次切身站在悬崖边口,思绪一瞬间飘远,想起梦中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坠落。 蛤`蟆男狠戾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他阴笑道:“不跑了?怕了吧,乖乖的,老子就给你留个全尸,方才的臭小子,我剁碎了喂狗吃你看如何?” 看来王鸭子是真的死了。 林琅双腿一软跪在了地上,暗夜中眸光一寒,心头涌出的复杂情绪拧成一股绳,前端坠着一枚箭头,蓄满了力要发射! 林琅发起狠时十分决断,她不顾四肢酸疼无力,拼了命的往上爬,一只手伸到怀里,拿出一个小口袋,抖了抖手,然后一个闪身,藏到于两块石头的缝隙间。 林琅身形单薄纤细,躲在石下不仔细查看没人能察觉,暗夜中的剧烈山风吹得蛤`蟆男手中的火把摇摇欲坠,火光黯淡,一下子竟找不到林琅了,他急切的上前几步,突然踩到一片细小圆滚的球状物,身形一晃——千钧一发间,黑暗中林琅突然从石下蹿出,浑身使足了力撞向蛤`蟆男。 蛤`蟆男身子一偏无法自控的滚到右边,仓促间抓住了手边的凸石,脑袋一磕,后脑伤口剧透传来,劲风吹乱了他的头发,连同罩住瞎眼的眼罩一同飞出,随后掉了下去,蛤`蟆男视线跟随眼罩恍惚间往下一看,万丈深渊犹在眼下,一时心头大跳,他真的差点跌入山崖了! 蛤`蟆男顿起杀心,一张脸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狰狞极了,他坐起身来,握紧了手上的刀,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贱人,老子今日非杀了你不可!” 林琅本想用喂毛豆的豆子令蛤`蟆男摔到,再趁他不备推他入崖,可对方是个成年的高壮男人,奈何身小力薄,此时又体虚无力,一时失算,只能再次提起双腿,继续逃窜。 蛤`蟆男提刀紧追在后,如催命阎王,这次他不再口出恶言,闷头一直追她,是真的起了杀心。 林琅只听身后脚步声大作,突觉头皮一紧,剧痛袭来,原来是蛤`蟆男拽住了她的头发,他的声音兴奋极了:“抓到你个贱人了!” 远处突然传来一串疾驰的马蹄声响,伴随着马儿的一声长嘶,一匹黑马风闯入眼帘,驰电掣地朝两人奔来,马上的男人一手举着火把,另一只手怀抱着一个妇人,他马术极好,如此颠簸亦没有跌下马身,然而一时无法阻挡黑马急剧的狂奔,只得不住大喝:“停下!停下蠢马!” 黑马丝毫不顾男人的呼喊,直奔林琅,蛤`蟆男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愣,待看清马上之人,不免惊讶道:“头儿?” 林琅同时叫道:“毛豆?” 毛豆听到熟悉的声音,耳朵一动,鼻孔外张嗅了嗅,动作飞快的跑向二人面前,大约是觉得蛤`蟆男太过碍眼,身子猛然一起,抬起一腿,无比神勇的给蛤`蟆男当胸一蹄,刹那间林琅好似听到骨头断裂的“咔”的一声,她趁机脱开蛤`蟆男的钳制,只见蛤`蟆男身子后仰倒了下去,后脑正巧插到一处尖锐凸起的石柱,后脑入前嘴出,霎时他的嘴巴犹如一小注涌泉,鲜血狂喷了两下,随后身子一抽,剩下那只含着难以置信的独眼与旁边的瞎眼一般,归于一片黯淡。 林琅倏然睁大双目,对转瞬发生的事变瞠目结舌。 待马上的男人腾出手握住缰绳,立刻朝林琅大喝:“尔乃何人?” 林琅抬头望向来人,一股凉意蹿到心头,她见识过络腮胡的淫恶,蛤`蟆男的心狠手辣,可一和此人对视,她心中突然狂奔出一片可怕的颤栗,几乎令她要瘫倒在地,这种恐惧如同与生俱来,她探寻不到原因,脑子里密密麻麻爬着一个字:逃! 林琅没漏掉蛤`蟆男叫出的那声头儿,她赶紧掏出小袋子里剩余的几颗豆子往反方向掷出,几乎破了音的喊:“毛豆,豆子在那!” 毛豆欢悦的前腿腾空,立刻跳起转身去追下落的豆子,无论马上男人的如何呼喝一概置之不理,林琅提起发软的脚往后逃开,还没走出几步,便见眼前掠过一个身影,快的只有一阵风拂过。 此人正是端王殿下——沈连卿。 *** 夜色如墨,天黑风高,月色羞怯的躲入乌云身后,丝毫不见光亮,为了掩人耳目,端王的队伍连个火把都不能点,还好山势不陡,又有熟悉环境的引路人,队伍训练有素,皆是好手,直至到了山寨旁的林间,一行人平稳到达。 徐诚上前,躬身道:“爷,已准备妥当。” 端王殿下沈连卿微微侧目,黑暗无边的夜色中,他的音色更加突出,璁珑悦耳如银河倾泻的一道幽泉:“动手。” “是。” 一支人数不多的队伍一分为三,一支去西门声东击西,引匪盗注意,另一支潜入北门救人,剩下的人留在原地保护沈连卿。 没多久,一声尖锐的高声震慑住整个山寨,烟火冲天而上,身炸四方亮彻夜空,也在一瞬照亮了隐入林间沈连卿的身影,一闪而过的面容,却犹如夜中明月般明亮瞩目,沉静的气质令再焦躁的人也随之冷静下来。 然而当事人的内心却在开始不明的意乱,他若有所思,一双若湖的眼睛轻轻微眯。 烟花沉寂落下,光亮消弭,回归暗夜,紧接着山寨燃起一簇簇火光,若夏日中的萤虫,在整片墨色黑夜中点缀出微亮的光。 沈连卿望向乌云笼罩的天空,深觉此山可能与他犯冲。 此山名为不崀山,山势连绵,环夷媚湖,角寨村落遍布周边,初春山壁艳丽,景色怡然,是不可多得的美景,沈连卿在距离此山附近建立宅院,夏日偶来避暑。 然而在第一次来此山踏春时,他便遇到了个吊睛大虫,虎啸震山,见人猛扑,可端王的手下都不是吃闲饭的,猛虎被侍卫团团围住齐伤,依然不退,出其不意的扑向沈连卿,直到虎爪挠破了他的衣袖,被徐诚一剑从眼穿脑,这才身亡罢休,巨大的头颅冲着他,一对虎眼死而不闭,含着浓烈的愤恨不平,瞪着弱冠之年的沈连卿,当真是死不瞑目。 至此沈连卿再未来过此山。 而今,他的继母与庶弟被意外绑架,好巧不巧,又是这座山头。 正思忖间,山寨后方竟然燃起一片冲天火海,伴随升腾的白烟照亮了整片夜空,连距离甚远的沈连卿都能感受到灼热喷人的热气! 一直冷静如山的沈连卿脸色微变,道:“怎么提前动手了?”放火该是在最后进行,如今人还没救出来,谁放的火? 有人上前道:“属下不知,爷,可需查探一二?” “速去速回。” “是。” 沈连卿的手下没去多久,寨内骤然响起一连串的爆破声,饶是沈连卿也难以保持冷静,他握紧了拳头,道:“是地火雷。”这种军用之物,竟会在此地出现! 小小山寨,变相乱生。 *** 山寨内,人心大慌,所有人前后奔走,神色匆匆,西门已被炸开,地上零散横卧几具焦尸,后方火光如龙,吞屋食人,逐成蔓延之势。 有一个狼狈不堪的矮小山匪奔向中间最宽阔的帐篷,艰难的咽了下口水,高声道:“头儿,西门那边不知来了什么人厉害得很,我们想用雷炸,结果地火雷突然齐声引爆,兄弟们全、全……”他绷紧了嘴巴,尾音已带哭腔。 坐在软榻上的高大男人阴骘着脸,喝道:“接着说。” “……后方马厩中有人点火,火势太盛扑不灭,马全跑了,方才有人报,有人闯入北边的营帐,还好我们事先将人转移了,没被找到。”可相比之下,他们损失太多了,兄弟,强马,恐怕连辛苦铸就的寨子也留不住。 数月经营,皆成飞灰。 不崀山匪首名为周巍,诨名周黑刀,一张黑脸,善刀,他身材高大,五官突出,嘴角两边各有如刀刻一样的法令纹,整个人阴骘极了,此时一身黑衣的他猛地摔裂了手上的杯子,怒意浮上双瞳,“对方人马多少?” 那手下浑身哆嗦了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颤抖道:“不不知道,好像到处都有……” “虚张声势罢了,雕虫小技有何惧之!”周巍脸黑心也黑,掀开身边的一个木盒,冷冷道:“地雷火我这里还有一箱,来一个我炸一个,召集剩下的兄弟跟我一同出去,见人便动手,不要留活口!” 下一刻,有个全身是血的男人闯了进来,力竭地跪地倒下,喘息细微,颤抖着伸出一只胳膊,周巍认出来人,飞快起身上前握住他的手,只听那人奄奄一息道:“头儿,有群武功高强的人正杀过来,兄弟们挡不住了,快、快……”话未说完,已溘然长辞。 此人跟随周巍良久,犹如亲兄,他这次是真的红了眼,立时转身拿起长刀便要出去与人杀个痛快! 那位手下见兄弟死去,老大又要与人拼命,连忙拦住:“不可啊头儿,对方来势汹汹,不能妄动,需得冷静,这不是你常教我们的嘛!” “放手!”周巍发出一声暴喝,“难道你让我看着兄弟们全部白白送死吗!” 他伸出大手要推开此人,那身材矮小的手下用足了力气拉住他的胳膊,哭喊道:“怪只怪我们误信奸人,当初白先生送来地火雷引诱我们交易,如今多半是利用过后赶尽杀绝,头儿,对方的目标是那个妇人,只要带着她就一定还能见到那位白先生,可若是你一时冲动出事,死去的兄弟们便真的是无人报仇,泉下不安了!” 语毕他闷哼一声,周巍只觉胳膊上的力道颓然一松,手下浑身无力的往下倒,他下意识地扶了一把,却摸到一手粘腻还有余温的鲜血。 原来此人之前已中数刀,如今将心中话语尽数吐出后,跟随身边的兄弟同去。 两个朝夕相处的兄弟接连死在自己面前,周巍心头大恸,身子晃了晃,眼睛骤然染红,咬了咬牙,他召集剩余的兄弟,取走拿得动的金银,去地洞带走之前藏好的妇人,骑上刚得的良马,弃寨逃离! *** 沈连卿望着山寨内冲天的火光正心下惊疑,夜阑山道上突然山林中冲出一小支山匪人马,为首骑着一匹高头黑骏,马上有两人,借着火光沈连卿认出其中一人赫然是他的那位继母。 他立刻下令:“追!” 第35章 相遇 半月前,有位自称白先生的文弱书生造访山寨,说要拜见周巍做笔交易。 白先生修眉正目,袍袖翩翩,一副正人之姿,是最不入周巍眼的那类人。 没错,周巍此生最讨厌的就是那些整日神神叨叨的文人,这些读书人看似光风霁月,内里实则乌烟瘴气,最喜欢打着光明正义的旗号做恶毒至极的毒事,比起他们这群伪君子,他宁愿当个真小人,打家劫舍被人痛骂,也乐的一身磊落爽快! 白先生是个颇会察言观色的人,见周巍不耐,单刀直入切入正题。 “周老大,明人不说暗语,鄙人此番前来,只谈生意,不讲交情,若您看得上,即可合作,如果不便,在下也不强人所难。”说完,白先生动作十分文雅的掀开身边的两个箱子,里面整齐摆列着的是申国利器——地火雷。 一瞬间惊得整个帐篷中一堆土老帽儿眼睛都要掉出来了,若不是外人还在,早一窝蜂的堆上去观看了。 白先生仿若看不到山匪们的掉价,淡笑着直言说自己是一位大户家供养的门生,此行是为家中少爷奔走,他家少爷糊涂,被女人迷花了眼,钱财尽数投进不说,还将所有铺子能支取的钱银都拿走了,年关将近,一旦查出,父亲必是雷霆震怒,他便想了个法子。 他的继母将于半月后途经此地,只要周巍截住他们,勒索钱物,时间紧迫他的父亲只能从钱库中拿钱,再由他的大兄送来。 他们里应外合,事后只要钱财的一半,还送上地火雷做见面礼。 这是一桩绝对的便宜卖买,这样骗取家人赎金的傻子少爷周巍以前也不是没见过,只是这次对方如此大方,竟送来地火雷为礼,他心中大呼蹊跷! 然而这地火雷当真是人心中的一枚炸雷,令他欲取又犹豫,问其来源,白先生只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道自家有人在火炮房当差。 周巍心道怪不得,可他并没有立即答允,派人探查之后,果然查出对方是京中官员,二少爷迷恋官妓,传遍京城。 纵然心中犹疑,可他实在又经不得一群兄弟的撺掇,那可是地火雷啊,当年战神赵闻将军发明之物,彻底震慑整个神州大地,令燕国不敢再踏申国周边一步的神兵利器啊! 匪人重利,对方拿来的又是只要是男人都无法抗拒的地火雷,反复查过确定没有异样,这单生意,周巍接了。 轻而易举的截了那夫人与幼童的车队,端看其周身气度果然是位高贵的官夫人,遇险丝毫不惧,胆量超然,意外得了周巍的欣赏,派人好生伺候,没让她受苦,毕竟得了钱财,他还要好生把人送回去,万万没想到的是那幼童竟然凭空消失,他派人做好了埋伏诱其回来,没想到等来了一头冲天猛兽! 平寂无波的夜晚意外接连陡生,夜袭,雷崩,大火,杀手,如同狂风席卷,扯裂了整座山寨! 这一切都源于他轻信了白先生! 周巍的心底暴起熊熊怒火,他就知道这些文人,没一个好东西! 为了死去的兄弟,他一定要报这个仇! 好在事先将这个妇人藏起,如今也是安安静静的缩在他的胸口,他咬牙切齿的威胁道:“你最好祈祷你的家人会对你有所顾忌,否则我会拿你给我的兄弟们祭旗!” 妇人浑身一颤,不言不语的低头。 骑马下山,不知从何处忽然冒出一小群人,个个身手利落,在前拦路,其中有个胆大的接近他,周巍挥起长刀从容利落的砍了对方的脖子,冲天的血喷了马身一侧,随即又有两人直奔他来! 不对,对方的目标是他怀里的妇人,他明白寨中的混乱因何而起了,罪魁祸首原来在守株待兔,他狠狠咬紧牙关,淡腥血气在口中溢出,他怒喝一声:“杀!” 他举起长刀,正要使出一招倒海,身下神马不知因何蓦地焦躁起来,左右晃着脑袋,脚下步子变乱。这黑马是难得的良马,通人性,善驾驭,他刚得来很是喜爱便没和群马关在一起,临危之际骑它出来,怎的这时闹起性子。 他一勒缰绳,高喝:“站稳!” 黑马好似起了倔脾气要和他作对,忽地长嘶一声,修长健壮的四蹄迈开,调转个方向竟朝南边跑去! 周巍一手举火把,另一只手握着长刀,颠簸间连忙抱着妇人免得她逃走,一时竟钳制不住它。 待黑马急速失控地跑到南边山崖,更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现,黑马起身竟踢死了他寨中的兄弟,旁边还站着个脸色煞白的小姑娘,观其相貌十分陌生,他立刻出口喝问:“尔乃何人?” 小姑娘飞快的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扔出,他以为是暗器连忙躲避,没料到对方喊了句什么,身下的黑马便疯狂往下跑,周巍心中大惊,此人竟然能驱动命令动物,如此手段,究竟是何方神圣! *** 这世上鲜少有人知道沈连卿会功夫,的确,堂堂一位王爷,身份清贵,出入拥有数人保护跟随,何需自己吃苦习武,何况京中少女都认为他是兰芝玉树的玉人,与那粗野凶猛的武人形象极其不符。 然而此刻,沈连卿如一道闪电,以人意想不到的速度追上骑马的周巍,轻功卓越到如此境地,着实世间少见,暗夜中有银光一闪,周巍发现身侧竟出现一个鬼魅人影时,惊惧的瞬间将手上的火把投了过去,同时高喝:“是人是鬼!” 利刃削铁如泥,轻松劈开袭来的火把将其一分为二,半个燃烧的火把在空中翻转几圈,跌落远处,隐约只能照出一个模糊的身影,山风急切,呼呼作响,却丝毫没能动摇那高瘦修长的黑影,他笔直而立,回了句:“周黑刀也会怕鬼?道上传周老大此生做尽痛快事,不怕死后堕无间,看来传言不可信啊。” 此人声音极其清越优美,饶是周巍惊惧万分之时也稍微出了一下神,下一瞬,他的怒意前后涌入心头:“今夜之事都是你谋划的对吧!为的就是这个女人!”他抓住身前妇人的脖子,正待威胁一二。 黑影蓦地轻笑一声,如玉石轻击,毫不在意的样子,奇异的冒出一句:“看来周老大贵人多忘事,早已不记得我了。” “什么?”周巍一生作恶太多,真有人来寻仇,就算把事情从头捋到尾,他都不一定记得,最重要的是,如若手里的这个女人对他没用,他带着她岂不累赘? 正踌躇间,只见修长黑影身形稍稍一晃,暗夜中一片刀影携风而来,杀意突至,惊得周巍眼瞳一缩,心头大乱的袖中抽出一物,敏捷地拔掉栓子朝来人扔去,周巍寨中兄弟死了大半,山寨烧毁,连仇人都寻不到,临死前,也要来个鱼死网破的玉石俱焚! 黑影人耳力极好,当听到细小的“嗑哒”声时,几乎须臾之间便认出此物,心中大惊的同时,立刻收势,饶是如此,黑影挥出的剑气也划开了周巍的面门,黑暗中骤然响起周巍撕心裂肺地痛叫,此后就算他死不了,也会成为一个刀疤脸,届时寻仇的人倒好找他了。 转瞬间,黑影人将手上长剑挥向那枚周巍投来的圆物,那东西在平滑的剑身上弹了一下,半空中调转方向飞入山崖上空,只听“轰”地一声巨响,圆物在空中炸裂,山石震动,气浪翻飞! 毛豆被陌生可怕的剧烈声响震碎了胆子,知道身上的男人真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儿,长嘶阵阵,前腿抬起直接把他翻了下去,循着空中细微的林琅味道,掉身一转,逃窜着找主人去了! 林琅气喘吁吁的往上爬,她的肺子像是扎了根针,每呼吸一下都疼的厉害,浑身更已近无力,然而身后传来的轰鸣声响犹如地狱魔音,不断地催促她尽快远离,身后倏忽有马蹄声响,林琅回头望去,隐约认出是毛豆,她先是一喜,见马身还有人惊恐的想逃,但她哪里比得过马快,少顷毛豆便追上了她,大脑袋一低直往她怀里拱,林琅初时还害怕,可仔细一看,才发现马上骑着的只剩一个女人。 如此一来她便没那么惊恐警惕,短短数日再见毛豆,她心头喜不自禁,顺势摸了它一把耳朵,气都没喘匀的低叹着:“还、还好你没事,看来平叔他们真的被抓到这里了,刚、刚什么炸了,有没有受伤?” 毛豆甩甩脑袋,到了主子身边彻底放心,湿哒哒的舌头舔着林琅手心求豆子。 林琅刚想说豆子都扔出去没了,蓦然发觉身后不知何时无声无息的站了个人,她陡然一激灵,后背紧绷,浑身不由自主的开始颤抖,什么人? 那人不紧不慢地饶过她走到马侧,声音竟然好听至极:“是我,”山风呼啸阵阵,借着飞来的顺风沈连卿敏感的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他低声问:“您受伤了?” 妇人没说话,颤颤巍巍的伸出一只手,沈连卿上前接住,妇人的手掌却凭空一翻,掌风如电,出其不意的拍向沈连卿的胸口! 此人出手迅猛利落,他猝不及防,只堪堪避开一半,还是受了一掌,顿时口中一甜,伴随着激烈山风,他突然闻到一股春花腐烂的腥甜味道,心道不好! 三人一马当中,反而是林琅最先察觉到异样,她精神太紧绷了,那妇人周身气息一变时,她立刻感受到了,来不及感叹情势的变化,更不愧是毛豆的主人,见势不妙,迅速调转身子,继续她的逃跑大业! 沈连卿被一掌击中的瞬间便明白,这位刺客不仅精通易容,更是身手非凡。 他不宜久战,身形一晃向上飞跃,对方迅疾下马,已一种超出常人的速度追来,掌心一翻,细雨般的毒针追星赶月的朝沈连卿的背后射去! 沈连卿身形一翻躲过,剧痛伴随着上涌的鲜血,叠加起来都比不过胸口灼热的痛楚! 刚刚的香气绝对有异。 电光火石间,那刺客追至上来,要知道沈连卿的轻功已是世间少有的好,此人却比他更快,她再次击出一掌,同时另一只手弹开暗器,细雨毒针与掌风接连而至,无论那边他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可令对方没想到的是,沈连卿身子陡然一转,借着山风的吹势,整个人腾空前跃,这一下便拉开了两人的距离,然后他突然感觉前方有个东西挡住了他的去路。 身后的夺命使者伴着掌风袭来,他向后避闪,对方却骤然停住了脚步,收起掌风,只是双手大力一推,他意料之中的撞到那个矮小单薄的人影,然后,他知道为何对方停下了。 林琅亡命攀岩而上,眼前一阵阵发黑,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不是对方追的快,而是她走不动了。 没多久,她突然感到一具铁硬的东西大力撞向她,她身形不稳的尖叫一声,重心陡失,双脚一空往右跌去,竟翻入山崖! 她满心凄愤,都化作一声惊恐失措的长叫,而后卒然消弭而寂。 断崖山口站着一位瘦弱妇人,天空破晓,露出一丝细微金线,朦胧照在妇人面无表情的脸上,直到听不到任何声响,只余耳边的呼啸风声时,她隐入黑暗山林,如同从未现身。 第36章 思念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说的便是此时的林琅,然而她这条无辜的小鱼即将成为死鱼。 身子极速下落,速度太快,耳边是呼啸的风声,眼前一片黑,也许是天上夜空的颜色,也许是她已经看不清东西了。 她在梦中经历过无数次落崖,真正切身体会一次才了解到坠崖并非梦中冗长无限的失落,天翻地覆,速度很快,快到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刚叫出声便被迫戛然而止。 “咚”地一声巨响,湿冷密集的寒水一拥而上地包裹住她,冰彻的寒水咕噜噜的灌进口腔与肺腑,林琅被呛得头昏眼花,她不会水,身体又早已虚脱无力,连扑腾两下的力气都没有,直接往水底沉去。 四周出奇的安静,被密仄无边的黑暗包裹,脑子里没由来地有片模糊记忆闪过。 啊,对了,之前做的那个梦,狼袭过后她曾经梦到过自己被闷在水中,冰冷潮湿,呼吸不得,醒来后眼角留有泪痕,后怕的惊惧难掩,没料想成了真。 原来最后,自己是溺水死的。 她一动不动地沉落,冷水一*的直入肺腑,双眼无力阖上,已没有任何感觉,就连身旁水纹的波动都察觉不到,彻底失去意识。 *** 太阳初起,清晨薄雾未散,溪流旁站着一支整装待发的队伍,队伍中人皆井然有序,行动迅速,看其整体气势便能察觉出是一支精锐。 溪头处站着一位身穿乌甲的少年将军,年纪虽轻,身形却比周围的人高上一个头,他身边的彪壮白马低头饮水,少年将军拍拍马鞍一抬头,真是一副英气勃发的出众相貌,星目剑眉,如出鞘银刀,凌厉的气势包裹在一层隐隐的克制之中,反差杂糅的气质令他在人群中越加瞩目。 少年将军望着潋滟水面,一双明亮的眸子犹含碎光,极其清亮明澈,翘唇含笑,满是清朗少年的畅然。 云飞扬想起小哨子了,自从杀了那说话像太监的魏神婆后,分离已近一月,差不多明日他便能入京,此行收获颇丰,其中一半源于小哨子的无形助力,也不知她路上是否顺利,多久会抵达京城。 他鬼鬼祟祟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古朴粗糙的铜哨,略微粗糙的大手摩梭着上面的棱角,指腹移动到哨口,想到小哨子柔嫩红润的唇曾触及过,手心突然间开始发烫。 他喉咙一干,咕咚吞咽了下,有点……想碰碰,之前他想一亲芳泽只碰到了手心,如今难免心道可惜。 一个娃娃脸的男人一脸怪笑的凑过来:“哎呦,云小将军,这太阳还未出来,你脸怎的比日头还红。” 云飞扬倏地握起手心,将哨子藏住,装腔作势的干咳一声:“莫要胡闹,马上入京需得多加小心,本将军是在观察环境,哪有什么红脸。” 娃娃脸坏笑的男人正是叶同,他从小与云飞扬相伴,怎能不知自家主子的心性脾气,掩饰与真怒的区别他一听声音便知道,于是继续嬉皮笑脸的蹭过来,出其不意的喊了句在家里的称呼:“小少爷,就咱俩还装什么,说实话,您是不是想林家姑娘了?” 云飞扬初尝情`事,没料会被人这么容易戳穿心思,当下不免一愣,叶同眼尖瞥到,当下诡秘一笑,真被他给猜着了。 他家云小将军在战场上英勇,布局划策亦颇有建树,只是在情爱方面,当真是个十足的愣头青,也对,小将军除了与自家表妹打小相识,对其他女人都甚少接触,除了自身对女子有些微偏见的抗拒之外,也少不了那位诡异表妹在暗中弄神弄鬼。 叶同与云飞扬一起长大,自然希望自家主子以后的夫人是云飞扬真心喜欢,并好相处的,当下乐的侃侃道:“想就想嘛,男人想女人天经地义,有什么可遮掩的,小少爷你这般扭捏,在我面前也就算了,要是在林家姑娘面前,说话吞吞吐吐的闪烁其词,人家反而会怨你戏弄于她,害她名声。” 叶同一席话添油加醋说的倒也是合情合理,一时令云飞扬这个生手诧然以为遇到一位高师,抬眼一望周围士兵在做汤熬粥,无人注意,一把拽住叶同的胳膊,小声道:“我且问你几件事,你需得守口如瓶,否则下场如何,你自己明白。” 叶同闻言一双眼睛刷的如火般亮了,满心八卦的念头如同鲤鱼抢食前扑后仰的往外冒。 他家云小将军主动和他分享事情,这是继他跟着小将军近十年再没发生过的了,怎能不让他心潮澎湃! 可若事情不能与人分享听来也未免太令人焦心了些,不过仅仅挣扎一瞬,叶同看热闹的心思立刻胜利,一脸兴致勃勃的嘿嘿一声:“我知道,您说,您说。” 云飞扬将临走时对林琅的承诺简短说了下,俊朗英气的脸上多了几分期待,喜滋滋道:“大桶子,我这般直接,她定会欢喜的吧,届时回京我上门提亲,母亲也不会再逼我与表妹相见了。” 叶同听得有点愣,他自以为自家小将军对人家有意,没料到发展竟如此神速,简直超出他八卦的预期了,他眼睛反复眨了几次,忍不住再开口确认一次:“等等,小将军,你说……你要娶林家姑娘。” 云飞扬点头,道:“是啊。” 叶同直切要害:“那您知道她家在哪?她父亲姓甚名谁,是哪家亲族的姑娘吗?” 云飞扬:“……” 叶同顿时也跟着他哑口无言,眼睛一眯真是不知改说些什么,他家少爷上头有个大姐,在家中排行为二。 他只以为自家小将军在女子方面有些青涩木讷,万没料到竟然真是个十足十的二愣子! 连人家是谁都没搞清楚就轻言允诺,无媒无聘,如此花言巧语,不是和京中那些纨绔的风流弟子一样嘛,然而他又清楚自家小将军是个实心的,可奈何人家姑娘不知道啊。 云飞扬原本的自信一瞬间开始土崩瓦解,他紧张的搓了搓手,嗫嗫道:“她她没拒绝啊,还挺高兴的样子。” “哎,这样么。”叶同有点意外,高兴?一般不是会发怒吗?林家那姑娘真喜欢他家小将军?她恐怕连自家将军真正的身份都不了解吧。 他一时感叹女子真是有情饮水饱,遇到喜欢的男子什么都顾不得了。 “将军,叶同,可吃早饭了。”一黑瘦中年老将走过来,正是老严,见两人神色各异,以为生了变故,压低声音严肃道:“将军,可是出事了?” 云飞扬如今心头纷乱,见了可信任的老严,也不遮掩,将事情原委倾述吐尽,小心翼翼的觑着老严的神色,期盼着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问道:“……应该不会有什么不妥吧,我是真心实意的想要迎娶,并非戏弄于她。” 老严一本正经地皱起眉头,他是年长又成过家的人,比起年轻的云飞扬与叶同想的自然要多上一层,且不说云飞扬不知对方家室,他观察那林家姑娘相貌品行的确绝佳,可云飞扬是什么身份,哪里能随便娶一个平民女为正妻。 其实也不怪云飞扬对此事没有疑虑,他的母亲便是身份低微,老将军与其他妾室未能诞子,唯有低微的正妻生有一女一子,云飞扬是唯一的嫡长子。他没在环境复杂的家族倾轧中长大,更未曾受过世间磋磨,活的无忧无虑的潇洒,又性格肖母,磊落肆意中含着一分纯真,自然认为喜欢谁便能娶谁。 他望着云飞扬清澈明亮的双眼,竟一时不忍伤其纯真心性,让他看到这复杂污秽的世间一角。 旁边的叶同蓦地冒出一句:“我有法子。” 云飞扬眼眸一亮,拽住叶同的胳膊,急切道:“快说。” “小将军不是不知道林家姑娘的出身嘛,没关系,我知道啊。”叶同得意的说,一张娃娃脸眉开眼笑的如同年画上的大版娃娃,喜气扑面而来。 这下云小将军再嘲笑他和女人一样嘴碎婆妈不,关键时刻知道包打听的重要性了吧。 他喜滋滋的喳喳嘴巴,装模作样的长叹一声:“入军两年多我都不知道酒是嘛滋味了,我记得小将军屋内藏着一壶皇后娘娘赐下的美酒……” 云飞扬一咬牙:“给你了,快说!” 叶同眉飞色舞:“不知道鸿春堂的玲珑烤鸭是否味道依旧,要是能吃个爽快……” 云飞扬紧握拳,手里的哨子提示着他要忍耐:“本将军请你。” 叶同得意忘形地继续道:“霓裳阁应该谱了不少新曲,届时美酒佳人……” 云飞扬一张俊脸顿时阴了下来,连老严都脸色一变,在心底大呼不好,唯有叶同仍喜不胜收的大开条件,顷刻云飞扬的大手十分不客气地拍上叶同的后脑,猝不及防的叶同弯着身子前倾踉跄几步,差点一头栽到溪里,惹得饮水的游风被打扰的不悦,脑袋一抬,毫不客气地喷他一身水。 云飞扬见自家神骏为自己无形中出了口恶气,嘴角勾出一个冷冷的笑,衬得他英俊的面目别有一番异样风情,他冷斥道:“还想去喝花酒,大桶子你长能耐了啊,信不信之后我就把你留在京中,让你一辈子缩在府里,伺候我父亲去。” 云老将军那冷硬狗脾气哪里是他能受的了的,要是困在府里对他而言真是牢笼一般,叶同赶忙见好就收,抹了抹身上的水,没脸没皮的走到云飞扬旁边,抬头笑的真如露出真容的日头一般灿烂:“我可舍不得小少爷您啊,林家的事我都向那车夫平叔打听过了,你不是说了林家小姐是高兴的么,届时打听出她回府了,我们准备一番上门提亲,聘礼厚重一些,她自然不会认为您是玩弄她的浪荡人,不就好了嘛。” 云飞扬斜他一眼,沉默无言,心中倒是认同叶同一番话语的。 一旁的老严听了个囫囵,听闻林家姑娘高兴,微微诧异一瞬,只要是个良家姑娘,必然对于这种冒然的求爱恼羞成怒,怎的会喜形于色的高兴呢。 他望着云飞扬嘴角掩不去的笑意,摸着下巴的小胡子在心中低叹一句,他家将军真是太不了解女人了,还有的要学呢,罢了罢了,稍后找个适当时机,自己可得好好教教他,别真是鸡飞蛋打不说,还让人给玩了。 有人过来报告饭已备好,云飞扬拽着游风往岸上走,不经意地回头看了眼粼粼水光,脑子浮现出少女莹然若波的眼瞳,他英俊的眉眼柔和起来,缓缓露出一个微笑,不知小哨子如今在哪,是否也与他一般,思念如草在心底蔓延,渴望与卿早日相见。 第37章 解衣 林琅早把云飞扬忘到十里八村之外了。 她拼了老命的远离战斗地域最后还是受了一场无妄之灾,掉入水中后便没了意识。 寒风回旋,林琅迷蒙地睁开眼眶,入目仍是一片幽暗,自己是瞎了,还是已入阴曹地府? 腹中突起一连串的抽搐,林琅湿透的上身痉挛一下,脸朝一侧猛地呕出一大口水,她剧烈的咳嗽了好久,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明,才迷茫地扫了一眼周遭。 玉湖水畔,犹有青葱,抬头望去是连绵陡峭的青色山壁,方才看见的幽暗是天上密集的乌云,黑云如墨,压得人喘不过气。 原来自己没死,林琅真觉得自己命硬,掉崖入水都没死,不是命大哪里能死里逃生。 她一只手臂撑坐起来,脑袋仍晕头转向的恶心,想吐又吐不出来,冷风一吹,冻彻寒骨,获生的大喜过望后,经历一连串的生死劫难,林琅只觉得心中的情绪终于再绷不出,还未哭出声,眼泪刷的一下掉出来,寒风袭来,伴着潮湿的气息,好像要连同脸上的泪珠和她一起密封冻上。 林琅失魂落魄地哭了会儿发泄情绪,哭到一半还打起了嗝,抬头看了看周围,满目迷茫,接下来怎么办,这样的冷天,自己浑身又湿透,会被冻死的吧。 接着又是一番悲从中来,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里滚出来,若是林家人在真是得心疼死。 林琅心想反正此地也没人索性便哭出声,她抽噎着打嗝,拿手去擦脸上的泪,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哎,抽不动? 她心跳大作,恐惧的低头看自己的左手,那里,她的手被另一只手紧紧攥住了。 原来自己身侧还躺着个人,对方头发散开披到面上,看不出相貌年纪,只是平坦的胸部昭显出他是个男人。 荒山野地自己身边平白出现个人高马大的陌生男人,不知死活,而且还拉着自己的手,这番景象是个人都得吓蒙。 林琅仿佛被蛇咬到,尖叫出声,猛跳起来,死命用力拉自己的手想要挣脱,奈何男人握的太紧,林琅刚醒又力气不足,连扯了四五下两只手像是黏住一般硬是没分开,到最后林琅也是有点懵,寒风陡然袭来,冻皮彻骨的寒,也使得她惊慌失措的情绪平复几分。 又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怕什么,对方是人又不是鬼,自己刀山火海都走过,连番遇到不少恶毒男人都活过来了,还怕一个昏迷的人嘛! 林琅是个聪明通透的小姑娘,冷静下来后,稍稍一想便知道是这人从水中救了自己。 他就是和骑着毛豆的匪首打斗的那个黑影吧,也掉下来了? 同是天涯沦落客,此人还费力救了她,自己却在原地无用的悲伤感秋,若是此地只有自己便罢了,救命恩人生死不知岂能置之不理。 林琅心性坚韧,又是习惯于保护帮助他人的,从前她照顾软弱的蕙娘,而后蕙娘被带走,家中只有她时,也秉承自己身为主人,竭力保护平叔与杏儿,如今见恩人昏迷,心中一股气又七零八落的聚在一起,拧成一股细绳,犟着性子支撑起她单薄纤细的身子。 她先是小心翼翼的掰开对方用力拉住自己的手,男子玉白手掌握住她粉嫩的小手,力道着实不轻,直到她额头冒汗才终于分开彼此,而她那只手已经麻了,可见此人救她时心性坚定,爬到岸上后整个人昏迷,将也没有放开手。 林琅心下感动,抬头看了对方一眼。 这人好白。 湿润鸦发覆面,男子玉肤雪白,仅露出一个端正精致的下巴,高挺鼻梁的线条起伏至下颚,侧影精致到*蚀骨,连发白的唇形都别样优美,林琅心口猛然一跳,如临大敌地起身向连后退了几步,宛若男子有毒,竟不敢接近。 转瞬她又在心底质问道:怕什么,这是救自己的恩人,何况他与那匪首对打,必然不是一伙,无论怎样,她也不能在这时候撇下他不是。 她凝视了昏迷的男子片刻,绕着他走了两圈才试探性的上前去拽男主肩头上的衣服,想将他往岸上拖,也不知是不是刚才被惊到,她的力气恢复不少,使足了全力竟然拉动了一个男人,简直堪称奇迹。 可她一个少女再有力气,也是磕磕绊绊移动的好似蚂蚁,男人随着她的拉扯四肢无力牵动,林琅鼻腔酸胀,哀痛和绝望袭入心头,逼得她又流出泪来,这人不会是死了吧? 一直把他拖到不远处的山崖脚下,正要休息片刻,突然不知从何处蹿出一只小兽,速度如电,刷的一下贴着林琅的脚跟狂奔而去。 湿滑的触感令林琅大惊失色的叫了一声,手上一松,男人脑袋啪的一下倒地上了。 林琅心惊肉跳的浑身哆嗦,也不哭了,娇艳的脸孔血色全无,局促不安地望向小兽蹿出的地方,好奇心战胜恐惧,拨开一片枯枝乱藤,林琅瞳孔一缩,原来里面别有洞天。 树藤后藏着一个黑洞,洞口像是一只张开獠牙的巨兽,就等着她进去一口将她整个儿囫囵吞了,她盯着黑洞,黑洞仿佛也在观察她,冷风吹过,惊得林琅打了个寒战。 乌云坠落,风雨欲来。 伴随“轰隆”一声,天空乍响一片滚雷,林琅立刻想到昨夜的雷火声,前后思虑一番,她抽出胸口出的黑色玉石,这玉石是她有记忆便佩戴的,最奇特之处便是在暗夜中能发出光亮,她站在洞口,将玉石伸入黑洞,淡淡的荧光照亮了黑暗,令洞中的景象隐约显露出来。 黑洞不再张牙舞爪的可怕,里面倒是不大,高约两米,干燥适宜,想必刚才的小兽是想将此处当藏身之地,被她的哭声吓到,直接弃洞而逃。 天上即将下雨,若是没有庇身处便真冻死了,掉崖入水都没死,结果被场大雨冻死岂不是莫大的憋屈,林琅当机立断,回身拽着昏睡男人跌跌撞撞的入了洞。 安置好男人,她出洞寻找柴火,林琅着实对得起“植物杀手”的称号,将将走了一圈,便抱着一怀的枯草木枝,拿起放干的打火石,黑洞中啪嗒两声,火光在黑洞中朦胧亮起,照亮了林琅消瘦清丽的面孔,少女秀发银光流泻,皮肤细白,脸色略微憔悴,然而喜悦之意盈于眼中,美得动人心弦。 有了热意,林琅发麻冰凉的双手终于舒缓,湿衣粘腻在身定会感染风寒,她又是拖男人又捡柴禾,浑身生热,躺在地上昏迷的男人可不同,身触冰凉土地,又是浑身沁湿,一夜过去,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那、那要帮他解衣吗? 她艰难的吞咽了下,磨蹭着站到男人身边,很是为难的看着男人,心中不断挣扎,自己还未出嫁,守身如玉的清白,要是她脱了一个男人的衣服,以后如何嫁人? 昏迷的男人突然浑身一抽,惊得六神无主的林琅睁大双眼,立刻小心喊着:“你、你醒了吗?” 方才男人好似回光返照,任林琅再喊也是毫无声响,他犹如昏死的状态好似无形中推了林琅一把。 她咬紧银牙,心道这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生死攸关之际,哪里顾得上那么多的男女大防。 医者尚能亲见男女裸身,自己也是为了救人,只要事后和他商讨此事保密,无人知晓便好。 少女心性至纯至性,品行又刚直,多少还带着年少冲动。 她咬着下唇,直到将毫无血色的唇瓣染上红晕,细嫩的小手才颤抖的摸上了男人的衣襟,最开始还焦灼万分的不安,扒开外衣后大有壮士断腕的气势,动作快了许多,直到脱到最后一层,刚刚看到男子□□的胸膛与小腹——一只形状优美的修长大手,从容有力地按住了她正要掀开另一边贴身湿衣的小手。 小剧场: 人家主角初遇,都是花灯初夏,一见倾心。 他们呢? 林琅:被撞掉崖,入水昏迷,九死一生,我好像遇到个瘟神。 沈连卿:身负重伤入水,还得拼命救人,结果一睁开眼,有个女流氓趴在我身上扒我的衣服,都快扒光了……当真是旷古奇遇,终身难忘。 沈连卿、林琅:要不是看你长得好,早翻脸了! 天神(伸出大拇指):论颜值得的重要性。 第38章 暗涌 说林琅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她年少羞怯,又鲜有机会与男子接触,从小到大,身边只有两个熟悉的男人,一个是自家冷傲严肃的哥哥,另一个是婆妈中庸的平叔,然而也是在相处言语上熟悉,亲密的肢体接触几乎是没有的。 林琅自小没有父亲在身边,就连在孩童时期,都没被成年男子抱在怀里宠爱过,何况年岁渐大,懂得男女之妨,和哥哥相处也十分尊礼,因此这是第一次,她真切的触碰男子的身体。 她紧张的吞咽了下,胆颤的心跳声盖过了洞外的风吹雷鸣。 男子面上覆发看不清面容,通身沁水使得身材一览无遗,借着火光,青碧色绣纹锦衣贴身而覆,体长清瘦,玄色祥云腰带束起劲腰,林琅的小手微微抖着上前握住,湿润坚韧的触感盈于手间,她一时又不敢扯了,此情此景,真觉自己好似一个趁人之危的采花贼,在无人之境扒人衣物要行不轨之事。 林琅紧紧抿住嘴,甩甩脑袋,把不切实际的胡思乱想从脑中撇开,手上一用力,立刻扯开了男子的腰带,好奇般的握在手中一看,锦缎绣纹精致生动,竟比母亲云绣的手艺还要好上不少,她颇为奇怪的看了眼躺在地上昏迷男人。 这人……穿这等锦衣来和人打架? 心也太大了吧,这下可好,锦衣再好,也磨脏存瑕,比她一身翠绿襦裙好不了多少。 “轰”地一声雷响,细密的秋雨淅淅沥沥的落下,这声音犹如在催促林琅加快手上动作,她把腰带放在一旁,开始解男子的衣襟,掀开了外衣,好像也干脆破釜沉舟,不再犹豫磨蹭,动作快了许多。 脱衣过程中,林琅还看到男子怀里有几个精小玉瓶,一个大男人,怀里揣这些做什么? 没在多想,她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被吸引过去。 他穿的其实并不多,湿透的衣襟贴在身上,清晰地看出男子紧实的身材,此人虽瘦,倒并非干瘦,线条流畅的身躯蕴含着力量,林琅解到贴身白衣时,看到这幅景象,心口重重地一跳,喉咙一时竟有点发干,她奇异的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直到火堆响起木头燃烧的噼啪声扰醒了她,林琅才从这种奇怪的思绪中蓦然惊醒。 她扪心自问的喝道:脸红心跳些什么,自己是要救人,问心无愧,何必这般顾忌多思! 林琅掀开最后一层衣物,正要脱另一侧的衣衫时,目光所及之处,眼瞳好似被刺到地一缩,男子胸前似乎纹了个杀气腾腾的纹身,令人见之生惧,林琅一颗心骤然被吊了起来,飞快地眨了眨眼,正想看清时,突然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那只手玉白修长,在火光下盈盈泛光,有一种养尊处优的美感。 然而力道不小,手上疼痛如电袭击全身,然而再剧烈的疼痛也及不上心脏狂跳的激动,林琅瞬时涨红了满脸,尴尬紧张的语不成句:“不不是的,我我我……” 男子睁开双眸,一双眼在黑洞中灿然生辉,没有言语,只深深地盯着她。 见男子醒来,林琅顿时心慌意乱。 他他他怎么醒了? 自己该如何解释? 若是知道他这么快就醒来自己何必多此一举,如今活像占人便宜被抓了个正着。 林琅后悔不迭,只觉得浑身生热,血液在身体里狂奔上涌,嘴唇嗫嚅了半天,声音猛然拔高好几度,又气又急地强调道:“我不是在轻薄你!” 话说出口的下一刻,林琅顷刻感觉到对方握住自己的手缓缓一顿,自己也随之僵硬了,轻薄……似乎不该用在男子身上,那该如何解释? 她手忙脚乱的补充:“也不是调戏!”林琅脑袋发热,真正的语无伦次,哆哆嗦嗦地抖出的几句话,皆不合时宜到令人发笑。 她却快要急哭了。 男人也有一瞬的哭笑不得,他这个被扒的人都平静自若,怎么扒他衣服的那位倒是一副受了莫大委屈般的红了眼睛。 好在当她真的要急哭的时候,躺在地上的男人开了口:“姑娘可是怕我染了风寒,冒着自辱名声的风险为我解衣?”他的低沉轻音在黑洞中悠悠响起,语调不徐不疾,温和的态度抚慰了林琅焦灼的心,连忙小鸡啄米似得点头。 “姑娘不必着急,我懂得姑娘是好意。”男子十分轻柔地说道,音调娓娓动听,他放开握住林琅的手,速度极快的拢住自己的衣衫,动作翩然优雅,十分好看。 林琅羞愧难掩,垂下细密的眼睫,动作轻巧的退到靠向洞口的一侧,佯作烤火,实则是心底正翻天骇浪,从前受了多少侮辱刁难都没有此刻难堪的难受,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小脸侧了侧,情绪上涌难捱,她又生性倔强,不想被男子看到自己这幅样子,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咬紧了嘴巴,一动不动。 沈连卿已坐起,背靠石岩,静坐如佛。 他在是善于说话做事之前先在心中推算一遍的。 想到昨夜,最先想到的,自然是意外落崖这一遭。 那刺客身手矫健,精于易容,靠着夜色与匪首的遮掩连他也一同骗了去,武功路数短短接手并看不出来历,真是名一流刺客,放出这般精锐设下陷阱给他,可谓用心良苦,若是知道自己没死,对方会不会气掉了牙呢,沈连卿善于苦中作乐,饶有兴致的想着。 沈连卿身份清贵,但并非是个整日游山玩水的闲王,端看他只身一人呆在京中,亲人都远在他乡,便知其中另有蹊跷,此次绑架遇袭,虽说遭难,他倒可以说是习以为常,只是比起上次隔了几年罢了。 因着这份心性,意外被推落崖时,相对于林琅的惊诧惨叫,沈连卿的反应着实与常人不同,刀尖海涡中走多了,自己摸出一道平心静气的小路来。 掉入半空中的第一个想法,便是此山果真和他不对付,早该平了它的。 意外坠入水中,受了内伤与触水时的二次震动,在拼死救了受他牵连的那位路人后,终究是无法自控的陷入昏睡。 只是没料到,对方竟是个这么小的姑娘,他醒时抓住她的手腕探过脉门,心跳强烈,体息丰盈,倒真的不会武,约莫是下了一番狠心来脱他衣服想要帮他,没料想他半路醒了撞个正着,少女心思敏感,自然尴尬难堪,沈连卿思前想后顺了一遍,忍不住闷声失笑。 小姑娘一动不动,柔和的火光轻轻笼罩在她身上,在湿润鸦黑的发、颤抖细密的睫毛、秀气挺直的鼻梁下投下小小的阴影,她下巴和脖颈连着一条优美的弧线,说不出的流畅好看,只是她如今全身不知是冷还是气的哆嗦着,嘴唇咬的发白,一张脸毫无血色,低垂的双瞳呆滞无光,真是楚楚可怜的小模样,让人想上前哄一哄。 “咔”的一声巨响,随着外面一刹闪过的闪电,轰隆的雷声呼啸而至,雨势骤然变大,从原本的细密的淅淅沥沥变成剧烈的哗哗啦啦。 *** 秋风雷雨相继至,巴山夜雨涨秋池。 不断响起的闷雷,像是一把长钩,拽出了林琅的满心愁绪。 昨夜雷声轰鸣,火海连天,不知博之能否顺利救出人,平叔与杏儿有没有安然逃离山寨,毛豆还在山崖边呢,它迷迷糊糊的,草都不肯吃,没人管它会不会犟起性子把自己活活饿死,还有王鸭子……林琅心头猝然一痛,相识不久,她真没想到他会因为救自己而死,若是此遭顺利生还归家,是一定要为他立碑造牌,可又联想到他说自己亲人全失,只身一人,林琅眼眶渐渐发热,便是想补偿他的亲人报答也无门。 心头好似飘起无根柳絮,无依无靠,林琅突然感到胃中猛地抽搐,一小串咕噜噜的叫声十分清晰的响起来。 洞中隔绝了外面的风啸雷声,远离了纷乱息壤的外界,宛如一处世外桃源,在这安静宁谧的世界中,只有他和她。 也因此,当林琅肚子叫起来时,声音竟然比外面的风声雨点还要大。 林琅顿时脸红到底,什么悲苦心思一瞬间都消失无踪,只剩下仓惶羞怯,脑袋恨不得埋到胸口里,干脆消失算了! 沈连卿诧然听到此声,顿然啼笑皆非,原本想试探一番的话语都变作唇边一抹忍俊不禁的淡笑。 见林琅羞愧难加,怕是等会儿恨不得一头扎进雨里,头也不回的跑了。 “姑娘,”林琅听到对方开口,强忍着羞愤,放下挡在脸上的胳膊,飞快地看了对方一眼,马上垂下眼睫,便听对方缓缓道:“在下崔珩,此番遇险,多谢姑娘相救,方才之事大可不必介怀,姑娘拳拳之心,在下心怀感激,绝不会透漏出去,污了姑娘的名声。” 沈连卿在未知晓对方真实身份时故意用了好友的名字,他虽探出对方不会功夫,可一个普通小姑娘怎会无故出现在山寨周边,若她是另外一个隐藏在他身边的埋伏,当真令人不得不防。 他声音悦耳低沉,在黑洞中幽幽回荡,传到林琅的耳中,多少令她担忧难堪的情绪平稳一点。 “对了,昨夜至今,在下还未进食,姑娘若不介意,可愿与我分享。”林琅怯怯的抬头,看到对方那只羊脂玉般的大手伸入怀中,不知从哪儿掏出一个拳头大的淡蓝布包,他解开系带,露出里面端端正正躺着的五六块小巧精致的粉色糕点,糕点中间缀着一片白嫩花朵,淡淡的香气甚至盖过了燃火的烟气,渺渺如丝的飘到林琅鼻端,惹得她腹中声响更大。 对方是个体贴入微的人,为防林琅对食物有所顾忌,将小小的糕点用修长指头一个个掰成两半,自己留了一小半,剩下的送到林琅面前,声音温和如玉:“姑娘要是不嫌弃,先进上一二,待雨歇出山,崔某再好好答谢姑娘。” 林琅愣了一瞬后,在可能被害与饿晕的选择中,决定宁愿做个饱死鬼,也不想肚子再不停的咕咕叫,惹得她尴尬难堪了。 林琅从那只玉白的大手中接过布包,外面湿润,里面洁净,这布不知如何制作,竟然是防水的,被掰成一半的精致糕点如初落花瓣,色泽娇艳,气味芬芳。 她捏起一块放进嘴中,入口即溶,甜润唇齿,满口生香,化作一股暖暖的甜流滑进胃中。 沈连卿语气轻柔,问道:“味道可否合姑娘口味?” “好吃,咯,好、好吃”林琅还带着些微的嘶哑,又打了个嗝,呐呐的道:“多谢公子……” 沈连卿忍不住失笑,有一丝温暖的想法浮起,又被他压了回去。 吃到一半,林琅觉得自己的心绪平息大半,多日的惊慌恐惧,接连的颠沛流离,所有的委屈与孤寂此刻都被口中清甜的糕点润泽安慰,甜滋滋形成一股暖流的包裹住心。 甜了口,饱了胃,暖了心,林琅摇摇欲坠的一颗心终于平稳起来了。 她抽抽鼻子,不好意思的抹了下脸,把布包递回去,想开口时才记起自己只顾着尴尬羞愧,连名字还未道出,咬了咬嘴唇,喃喃道:“小女子名叫林琅,公子勿要客气,我还没谢过公子在水里的救命之恩……” 她怯怯抬头,目光触及到男子沉湖般的一双眼,心口猝不及防地猛跳一下,口中的话说不下去,只因她终于看清对方的面目了。 第39章 风华 火光下看美人,别有一番风华。 男子已将面上的黑发拂开,长发披散,中间露出一张秀丽端正的脸,宽眉上扬,透出男子英气,他肌肤玉白,眉眼浓黑,真是一幅玉人模样,唇边含笑,周身气质闲适地令人见之心喜。 饶是上京一路经过男人陷害,又自小经历梦中女子的凄惨,已对男人生出恐惧之心的林琅也不免心脏大跳,目光痴然。 可见此人姿色出众,能惑其心。 林琅的眼睛霎时如同被火“烫”到一般,连忙将视线撤了下来,沈连卿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接过她递来的布包,彬彬有礼道:“林姑娘客气了。” 两人指尖不经意的触碰了下,林琅飞快地收手,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接着便又恢复低头颔首的羞怯样子,这缩手缩脚的姿势还是林琅学杏儿的,杏儿从前在林家唯恐被人注意,常年一副母鸡抱窝的姿势,林琅有样学样,干脆效仿学之,只因心中突突不断,莫名的令她坐立不安。 这男人长得未免太好了些,深山老林,意外出现,莫不是什么精怪吧。 风雨呼啸,雷电交加。 山洞内,火苗忽上忽下,林琅身上的衣服将将干了一半,可又不能脱下烤干,难受的扭了下身子,这厢沈连卿突然开口。 “恕崔某唐突,可否问林姑娘,为何会出现在山崖口,你当时所在之地的旁边便是匪寨,姑娘可知晓?” 林琅先是被问的一愣,迟疑了一下,答非所问的回:“我是被人追到山崖边的。”林琅对面前的男人毫不知晓,自然不可能坦言将自己的一切告知。 注意到林琅朝他一望即收的谨慎目光,沈连卿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小姑娘心思挺活,就是还不会掩饰神色。 沈连卿和颜悦色,轻声道:“那在下倒正好与姑娘相反,我是追人到那里的,”见林琅闷头不语,他神色自如,不着痕迹的放下一枚诱饵,缓缓道:“为的就是从匪盗手里救出我的亲人。” 这下林琅有反应了,忍不住问:“亲人?” 沈连卿道:“是我的母亲与弟弟。” 弟弟? 林琅的心头好似被敲了下,细长的眉微微一侧,底下一双眼睛灵动明媚,少女鲜活之气跃于眼中,语中含着几分难以压抑的兴奋:“可否问公子的弟弟名叫什么?”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沈连卿欣赏着少女娇嫩的容貌,坦然道:“小弟名唤博之。” 下一刻少女一双眼倏然亮了,好似含着一壶月光,清白的脸孔浮出一抹淡红,煞是好看。不知是之前羞得,还是如今情绪上升渐渐染上。 “你是饽饽的兄长?”林琅晃了下头,感叹自己也被王鸭子给带偏了,纠正道:“不是,是博之,我在山里遇到过他。”说起来,两人还是联盟的战友呢,就是联盟中自己是个小姑娘,博之更是弱小稚童,说出来太丢人了些,林琅便没好意思说出口。 此话一出,沈连卿眯起了一双眼,若不是处心积虑,也未免也太巧合了些,他面上故作惊讶,错愕道:“姑娘见过我的小弟?” 对方能一口喊出博之的名字,又说是找母亲与小弟,说辞都与博之相同,林琅一时送了心防,喜悦盈心,便将遇到博之,与其谋划上山寨,之后遇险的种种之事如数告之。 当沈连卿听到博之不顾自身,定要上山救母时眼皮微微一抽,嘴角稍纵即逝的透出一抹讽刺的笑。 他这庶弟,年纪小小,心思倒多,据他所知,沈博之亲生母亲早死,如今寄养在继母身下,若是此次他真的弃主母而逃,无论继母平安与否,他的罪责都不会轻了。 不过须臾间,沈连卿便将沈博之的小心思猜透,耳边听着林琅继续讲述,脑子蓦地觉得不太对劲,沈博之若是不想受责何必外逃,如此一遭,反倒像被人利用。 还未将此事想透彻,他的思绪又被林琅的话语吸引。 清越的少女声音轻细好听,在狭小的黑洞中悠悠回荡,话音沉稳,唯有听得仔细,才能从中听出后怕不安的情绪来:“我们烧马厩的时候,不知为何火势猛涨,便引来了匪人,我让博之先跑,那匪人过来追我,这才无意中跑到山崖边。” 原来那火是她和沈博之放的,沈连卿眉眼一弯,若她说的都是真的,那可真够机缘巧合。 说到这里,林琅纳闷的皱了下长眉:“不过,我当时虽在崖边,可并未失足,”她抬眼看了下沈连卿,突然间问道:“崔公子是怎么掉下来的?” 沈连卿这个雷打不动的石人难得的心生慌乱,可他善于伪装惯了,就算被人戳中要害都能不为所动,何况对面坐的是个心思并不深沉的小姑娘,他微微一笑,大尾巴狼似得大言不惭:“说来惭愧,在下学术不精,是被歹人推下来的。”言下之意,便把责任全推给那个刺客了。 林琅心底恨恨地暗骂刺客让自己受了无妄之灾,在人面前又不能发作,无奈的舔了下嘴唇,红润娇唇染上一层水润,突来一阵小小的寒风吹过,正好袭向林琅的后背,令她骤然浑身打了个哆嗦,倒抽一口气。 她被冻的一缩肩膀,抬头正好看到沈连卿,悠悠暗黄的火光下,照的对方的脸半明半暗,年轻男子肤白瞳深,红唇含笑,简直就是话本子里诱惑无辜路人的艳鬼,哦不,狐狸精,还是男狐狸精。 冷风吹得林琅激动的心情冷却,她倏然一惊,发现自己将上山的事情吐了个干净,对方对自身却只字未提,除了名讳之外丝毫不知,她对博之的了解也是寥寥甚少,此人便更是了。 她松懈的心防提了起来,斟酌一番试探道:“听博之说,公子住在此山附近?” 要打听他的来历吗? 沈连卿稍一挑眉,这话问的未免太直白了些,诱人说话可不是这般,他猜中林琅的心思却不戳破,直接承认道:“没错,等之后我的家人找来后,也能一同护送姑娘归家,届时我也能带着小弟一同上门感谢姑娘的保护之恩。” 什么叫偷鸡不成蚀把米就是这种情况了,没打听出对方来历,反而借力打力返回自己身上,林琅登时便愣住了。 这人还要到她家去? 那怎么行,若是被人知道今天扒衣之事,紧接着他又上门,若是说了今日之事,她这辈子都与他洗脱不清了。 林琅立刻慌忙拒绝:“崔公子客气了,我还要先找到我的亲人才能去京,怕是没有机会,再说恩情什么太过,我也只是顺手帮了一把罢了。” 沈连卿没放过一个字眼,状似好奇的歪了下头,眼底流光璀璨,正望着她:“去京?” “……” 林琅木着脸:“……是,我家中在京城。” 沈连卿:“如今秋末时日,树林凋敝,姑娘不是来访山看景的吧,难不成,是寻亲?” 林琅:“……” 这人太厉害了,她不想说,又绕不过,干脆嘴巴一闭,不说话了。 小姑娘还有点脾气呢。 沈连卿微微一笑,火光下,这样柔和的笑容特别蛊惑人心,从林琅的角度看去,更是波动人心的震动。 林琅只觉得心口有个东西狠狠地被波动了一下,令她方寸大乱的心慌意躁,明明身子是冷的,脸皮却热的发烫。 不妥,大大的不妥! 沈连卿这边继续展现他的无敌微笑,随即眉心轻簇,口吻带了些许落寞:“姑娘可是对我心存怀疑,也是,在下一心关心幼弟,只顾一直询问,没能照顾到姑娘家的不便,多有得罪,崔某惭愧。” 这番诚意自责的话语说的林琅马上就不好意思了,这人怎么说也救过自己,就算她不承认,他估计也猜到了,何必遮遮掩掩惹人愧疚,她干脆松了口,道:“没有,崔公子多虑,您说的没错,我是上门寻亲,事有紧急,所以不得不谢却了。” 沈连卿顿时眉开眼笑:“哪里哪里,姑娘客气,没有得罪姑娘,在下便放心了。”这话含着三分暧昧,听得林琅脸皮又热了几分,闷闷点头应了声,故意转了个方向不对着他了。 沈连卿却不愿意放过她似得故意惊诧一声:“哎,瓜子。” 他声音带着浓浓的可惜,令林琅不得不回头问:“瓜子?” 什么? 沈连卿悠悠微叹,之前亲手扒的小山堆的瓜子仁怕是吃不到了,等回了府也定已受潮,平白费了诸多心思,若是再让他见到那个刺客,决不轻饶,他摆了摆手,吊人胃口:“没什么,想到一些琐事,惊扰姑娘了。” 沈连卿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下,打出一小片扇形阴影,下面他的衣衫并没有拢的十分平整,玉白脖子下面的胸前有一条细缝,胸膛若隐若现,面上的表情端正清然,反差对比中杂糅出一份异样的风姿,看的人脸红心跳,更魅人心,方才的微笑是主动攻击,如今是隐形诱惑? 林琅有一瞬真觉得对方就是个狐狸精,还是那种无形中媚惑于人的。 他什么都不要,别人却愿意主动挖出心脏捧到他面前,就为博美人一笑。 说起来,最开始在山崖边遇到这人,他不就是无声无息的站在自己身后的么,刚刚脱他衣服的时候,这人体温也是十分微凉。 怎么想,都不像是活人。 寒风阴魂不散的一缕缕吹来,林琅胳膊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不动声色地又朝洞口的方向挪了两下,被冷风冻的浑身发抖都不在意了。 她最怕这些鬼怪妖精了,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她打定了主意,等雨一停,便甩了这奇怪的男人,赶紧找平叔他们。 第40章 毒发 连绵细雨化作倾盆骤雨,秋雨肆意淋漓,狂风大作,龙王爷仿佛是要趁着秋末最后一点时日来一场惊天谢幕,翻云滚浪,一副毫无休止的架势。 林琅一心等雨停离开的计划估计要落空,中途不死心的去洞口探了探脑袋,寒风携雨阴险的喷了她满头满身,冻的林琅脸上顿时浮上一层青。 这雨真是缺了大德了! 林琅兴冲冲地转身回洞,把手放在火堆旁烤,青葱嫩指绕着火光,细白如笋,过了好半天身上才回暖过来,旁边,还有个看得饶有兴致的男狐狸精,冷不丁冒出一句话,声音再好听,语气再温和,怎么听都含着几分幸灾乐祸:“林姑娘神色匆匆,是在担心什么?” 林琅低眉敛目,稳住心神看都不看对方一眼,无精打采的道:“我担心家人安危。”她察觉出自己被对方套出太多关于自己的事,语调带了点冷冰的不耐烦。 沈连卿眨了眨眼,不知自己何时得罪了对方,明明初说话时还脸红羞怯,怎的不过几刻后,态度一变,竟然对他不理不睬的了,他又不吃人。 沈连卿无心害人,倒也不想被害,继续探她的身份,“姑娘的亲人若是在山寨倒是可以放心一二,昨夜山寨大火,匪窝必定不存,那群匪人也如蛇虫鼠蚁般逃窜下山,被关押的人多半会趁乱逃跑,在下为救舍弟,也是请了不少人帮忙,顺手解救也是举手之劳,就是不知那群匪徒会不会提前下狠手。” 言下之意清晰明了。 林琅若是出身贵重,匪徒们必然不会对她的家人下手,可若是无足轻重之人,杀了也便杀了,也能出气泄愤。 林琅细细品过他的话,回味过来后,也顾不得隐瞒自己的身家来历了,如今确定平叔杏儿的安全是首要,她眼底浮出几丝不安惶恐,忍不住问道:“我是半路被截得,被他们抓的是我的仆人和丫鬟,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不过那匪首昨夜骑的良马还是我家的,他们会不会认为我家富贵,就没下手……”说到最后,林琅的声音已微微发颤,显然对自己的这番想法不太乐观。 沈连卿见少女凄然不安的咬着红唇,一张青白小脸煞白无血,还带着几分懵懂稚气,此时眼中满是惶恐,神色并不似作假,姑娘小小,倒是很重情义,被关在山寨里的只是几个奴仆,她竟冒失的上山去救人? 他真是不知该感叹什么,小姑娘心诚且值得表扬,不过实在是太过自视甚高的不知轻重了。 而且实在太不经吓。 若她真是个身家清白的小姑娘,有些怜香惜玉的沈连卿也是不忍令其忧思难过的。 他微叹了口气,声音轻微却很有分量:“若是还没探清来历,他们应该不会马上动手,而且昨夜事发突然,他们应该只来得及拿走金银,哪里还有时间杀人呢,而且若是我找的人救出我的家人,定会一同安顿其他被关之人,姑娘不必忧心,且等雨停,随我一起去找找便知道你家人的下落了。” 沈连卿有意隐瞒身份,没说救人的是自家的暗卫,只是恐怕连他自己都未发现,他有一瞬恢复了自己原本的性子,而且言语中多有安慰之意。 林琅面上浮起无法抑制的惊喜,莞尔感谢的笑道:“真的?多谢崔公子!” “姑娘客气,”沈连卿慢悠悠地拢了下耳边的头发,对林琅微微一笑,别有深意道:“林姑娘对在下舍弟有救命之恩,方才又不顾自身来帮助我,于情于理都是我的恩人,谈什么谢字呢,只要姑娘不要焦灼叹息,总去洞外察看免得惹上风寒便好。” 他一番话说得温柔绵绵,如同寒冷腊月饮入一碗热腾腾的羊汤,暖的人身心都畅然舒坦,眼圈都要感动红了的那种。 火下美人无形诱惑,看者无不心跳大作,林琅在心中不断告诫自己一定要把持住! 对于沈连卿说会解救平叔他们,林琅自然满心感激,不过她一路来遇过不少险阻,人心隔肚皮,笑里可藏刀,这句话林琅早在王氏身上领教过,绝不想再栽个跟头。 虽说暂时无法轻信他,可也不免心潮起伏的愉悦,她与男子接触甚少,不知该如何回答,接受或拒绝似乎都不好,所有的情绪化作唇边的嫣然一笑,细密的长睫低垂,火光勾勒出她精致的侧脸,嘴角微微弯起,含着浓浓的少女烂漫笑意。 这笑容太过温柔和煦,暖如春花。 沈连卿瞳孔一缩,下意识的移开了头,他手上还有未吃完的花瓣糕点,手指捻起,投入口中,微微颔首时,耳侧的头发落下一缕,遮住他半边脸,令人看不清神色。 养尊处优惯了,他动作气质都绝佳,即便如今披头散发的坐在石洞里,毫无形象的往嘴里扔吃的,也毫不粗鄙,轻嚼吞咽时,喉结微动,男子特有的气质突出。 林琅歪头看了一眼,心中微叹对方一定出身大家,就见沈连卿突然抬眸,对她露出微微一笑。 ……绝杀。 这厮绝对是故意的! 林琅心口突突,连忙避开,而后又赌气般的将视线移了回来,果然对方笑意更甚,这幅模样倒想让自己想起渝镇郑大老爷听完她的计策后看她的样子,还有……毛豆吃豆子时渴求的眼神。 思及此,她有点想笑又及时憋了回去,正了正身子,她直言道:“崔公子很高兴?” 沈连卿促狭地眯了下眼,存着试探的心,十分不客气的调戏了下:“大难不死,又有佳人陪伴,自然喜不胜收。” 对付女刺客这招挺管用的。 如若林琅心有所属,大约会对沈连卿厉色婉拒,若是对他有意,大约会如方才一般羞涩一笑,只有心虚彷徨,总会露出一丝破绽。 然而她都没有。 林琅抿了下唇,用一种难以捉摸的眼神望着沈连卿,轻声道:“其实崔公子不必这样笑的。” 沈连卿诧异一瞬,道:“怎么,姑娘不喜欢?” 林琅微微摇头,“昨夜山寨火焰雷鸣闹得喧嚣大作,其中情况怕是谁也说不清,突生意外也是正常,崔公子虽对能救出自己家人的事情很有自信,但多半还是心存担心的吧,”她低下头,小声道:“我想公子如此言之凿凿,态度又这般温和,多半是想安慰我,我相信我的家人吉人有天相,博之也是,所以公子实在不必再勉强自己强颜欢笑。” 沈连卿闻言一时没反过来,随后轻咳一声掩饰道:“姑娘多虑了,在下并没有勉强自己。” 林琅抿嘴,她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何况存了让对方老实点的心思,于是十分直接的戳破对方:“崔公子,你从醒了到现在,几乎没太动过,想必定是身虚力竭了,在水里救人要费很大力气,何况我当时昏了,全得靠你自己,所以真的,不必勉强了,我也有些累了,雨停之前,我们便各自好好休息吧。”说着,她靠在洞壁上,眼睛一闭修养体息。 沈连卿目光微沉,他最初多少有些轻视林琅,小姑娘心机浅薄,又冲动单纯,没料想心思倒很细密,竟注意到他刻意隐藏的身体情况,说实在的,若她真是个隐藏刺客,现在动手杀他,他还真没力气反抗。 昨夜闻到的药米分对他影响太深,受伤、水下救人等等耗费掉他仅存的内力,他如今便是大力的呼吸一下,都会牵连着五脏六腑一起发疼,自己的确需要休息,而且最好,是独自一人。 心头积攒起细细密密的思绪,最后在舌尖只化作一个字:“好。” *** 林琅靠在墙上假寐休息,其实根本睡不着,外面一层衣服被火烤干了,贴身的衣服却还潮的粘腻,而且身边可是坐着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她哪里敢睡! 沈连卿听闻对方的呼吸声便知她根本没有睡着,他伸出手从林琅之前捡回来的一堆木枝枯叶中找到一片还鲜嫩的绿叶,修长手指在叶子上抿了一下,放到唇边。 随后,清明悦耳的曲声在洞中悠悠响起,百转柔肠的盖过了外面剧烈的风啸雷鸣,林琅一愣,悄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正是沈连卿在吹柳叶,他大约是怕林琅心有芥蒂,自己吹曲,声音不停,便证明他不会有异动,如此她便能安心入睡,此举体贴入微,真是暖人心弦。 林琅见沈连卿低垂敛眉,长发披散美如画,少了几分刻意的引诱,气质收敛许多。 这样再看去,温润如玉的人,倒平白透出一分铁片般的冰冷。 林琅一直觉得越是温柔和善的人,反而更难接近,如果是像哥哥冰冷的性子,只要打破那扇门便能如沐春风,可如果对方本来就是一个温和文雅的人,相处虽说舒服,可这种布起无影墙的人更加难以拉近距离,因为根本触不到他的那层壁垒藏在何处,所以无从走近对方。 只是意外相遇的一面之缘的人罢了,何必生出无谓心思。 林琅意兴阑珊的阖上眼眸,伴着清音曲调,真有点昏昏欲睡了。 *** 不崀山突降暴雨,夷媚湖水势升高,生生阻隔了一群心急如焚的人。 船老大陪着小心,欠身恭手的对为首的文雅男子讨好道:“公子爷,不是小的不开船,实在是水势涨的太快,您看这天,估摸着得下到明日,实在开不得船,若是强行渡湖惊扰了水下龙王,别说小老儿,公子爷们也得被龙王爷请去,这就大不好了,待明日雨停,小的定为各位爷开船,今日便担待些吧。” 文雅书生男子身边的手下朝船头扔了块碎银,趾高气昂的命令道:“雨停可行船后,我们要第一个走。” 船老大接过银子,喜笑颜开的连连恭手应道:“好的,好的,小的一定照办。” 那手下不耐的挥了挥手,船头儿一弯腰,胳膊挡雨退了下去。 黑压压的乌云漫天,不见一丝光亮,夷媚湖畔一辆马车两边站着一群黑衣的男子,唯有站在马车中左侧的文雅男子着一身白,袍袖翩翩的儒雅。 白衣人身边的手下执伞立在他身旁,雨水噼啪打在伞上,水流顺着伞骨汇成一条落在手下的肩头,亦站立如山。 白衣人温文尔雅地掀开马车的前帘,露出一张眉清目秀的文人脸,正是坑了不崀山周巍一群盗匪的白先生! 白先生对马车里面的人彬彬有礼地说道:“这次辛苦您了,只是天色不佳,湖水隔断,怕是要明日才能到崖下找那位的尸首了。”说话间他另一只手稍稍举起,瓢泼大雨中,黑衣手下人躬身送上一盏翠玉莲瓣茶盏,触手生温,掀开盖子,里面的茶竟是滚烫的,袅袅升起白烟,他动作优雅的送到马车里,里面的人却没接。 白先生很有耐心,端着茶盏态度谦逊。 约莫过了不久,里面的人终于显出身形,一张脸缓缓移出,在半明半暗的天色下凸显的十分诡异,定睛一看,此人赫然是昨夜扮作沈连卿继母的绝顶刺客,她妆容未卸,还是娇俏妇人的打扮,一张口,声音竟是低沉男音,怪异的很:“我时间紧急,不宜多留,之后的事你自己办吧。” 白先生见他不饮茶,进退有度的将手放下,露出一个笑,“此次已让您破费心力,哪里还敢再惊动大人,不过大人也知道在下的能耐,若是端王还活着,我恐怕难以对付。”说到后面他的声音刻意压低了些。 那刺客不甚在意的看了他一眼,冷冰冰道:“他坠崖是我亲眼所见,何况我又向他喷了药米分,内外加剧之下,除非他有飞天遁地的能耐,否则绝不能活。” “在下并非怀疑大人,”白先生微微垂首,声音突然变得阴沉,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看不到他的尸首,我不放心。” 白先生微抬眼帘,他最善于捕捉人脸神色,好调整自己的态度,可他没有一次能从此人脸上观察出他真正的神色,其中多半也是因为每次见到,这人都易容打扮,就连他也没见过对方的真面目。 那刺客面无表情,一张慈眉善目的妇人脸孔犹如面具,死气沉沉的附在他的面上,目光跳跃扫了一眼前方的湖水,平静的湖面被雨水打成密密麻麻的小坑,水底翻涌波浪,真像方才船老大所说,水底游着一条蛟龙长着巨口要吞吃人畜,他低喃一声:“她活不了的。” 雨声太大,白先生没听清,恭敬问道:“大人?” 刺客一双沉寂如死水的眼睛平移过来,眼底好似裹着一层蛛网,将所有的情绪都敛入其中,别人看过来的目光也瞬间被掠夺去。 白先生只觉得眼睛好似一疼,霎时垂下目光,他与此人寥寥数面,饶是他再是一副运筹帷幄的自若模样,每每还是被此人周身的死气震慑。 秀才怕兵,不是没道理的。 “人我留在后面了,她会帮你们,记得不要惹恼了她,小心自掘坟墓,”刺客的声音冷淡的毫无起伏,言语很不客气,硬邦邦的直白:“还有,转告殿下,若是想留我到最后,以后这种事自行解决,我若暴露了行踪,十余年的辛苦都会功亏一篑,莫不要因小失大,切记。” 他抽出一柄竹伞,撑开后跳车,地上满布雨水,他却连一丝水珠都没震到,温和妇人打扮的刺客身形婀娜,莲花移步的消失在雨中。 白先生观其背影,被对方怪异的反差全身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抽动了下嘴角,直至对方消失后,白先生微微抬手,身边的手下小心接过茶盏,他对船夫随意呵斥,待白先生是恭敬至极:“先生雅量,不必与此人计较。” 白先生深吸一口气,冷笑道:“我还真不信,没了他我做不成此事。”何况,那位端王殿下,估计早成为崖下的一滩烂肉,他只要捡起对方的贴身之物去京中汇报,殿下的嘉赏恩赐必然如云,哪像这个死傻子,死里逃生,费心费力,被人利用过后还要被记恨。 放心,自己绝对会把他刚才的话一字不漏的说给殿下。 白先生清秀的脸上露出一个阴骘的表情,眼底浮出深深的阴影,整个人显得阴郁极了,他动作几乎是粗鲁的掀开马车,待看清马车里蜷缩的人影时,薄薄的嘴唇露出一个嘲讽冷笑。 此事过后,殿下便能知道,自己不仅只是一个舞文弄墨的读书人,他高瞻远瞩,胸有丘壑,能站得更高,看的更远,殿下身边第一谋士的位置,定然会归于他手。 天上乌云坠落,油伞可遮风挡雨,可伞下面仍是一层浓黑的污秽,暗黑且毒。 *** 林琅迷迷糊糊的,虽是困倦累疲,到底也没有彻底睡着,脑袋一耷一耷,突然猛地垂下去,差点瘫倒,猝然将她惊醒。 她揉了揉胳膊,全身酸疼难耐,有些地方已发紫淤肿,她从小到大都没过过这般颠沛流离的艰难日子,如今还跟一个陌生的男人困在一个洞里。 过了会儿她才注意到,耳边悦耳的模糊曲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下,只余外面熙攘的雨声。 她转头看向沈连卿,见对方面如金纸,依靠在石壁上眼睛全闭,饱满的额头上渗出颗颗汗珠,一副突发急病的惨状。 林琅霎时一惊,连忙喊:“崔公子?崔公子?” 沈连卿能听到林琅在喊着不属于自己的名讳,语气焦急,好似真的担心,可他一时睁不开眼,只因隐藏在身体的猛兽开始苏醒,竟然在这时毒发! 小剧场: 清明悦耳的曲声在洞中悠悠响起,盖过了外面剧烈的风啸雷鸣,林琅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正是沈连卿在吹柳叶,他大约是怕林琅心有芥蒂,自己吹曲,声音不停,便证明他不会有异动,如此她便能安心入睡。 天神(鼓掌):古代高富帅真是玩的一手好浪漫。 林琅(郁闷):哎,不是吧,这边吹着小曲,我更睡不着了好吧。 天神(望天):好不解风情的女子,由此可见沈连卿以后的追妻路可能会很苦。 第41章 牵手 沈连卿记得来不崀山时自己还没到毒发的时日,可此时毒发,必然与闻到的腐烂花气有关,那东西多半是特意制作的药粉,能够加剧催发他毒发的时间。 因他入洞的陷阱,一流顶级的刺客,专门炼制的药粉,准备的如此精心充分,对方还真是一心要致他于死地。 林琅看着沈连卿心跳得厉害,纯粹是紧张的,她不知怎么自己昏昏沉沉的眯了一小下,这人就变成这副凄惨样子,原本是个谪仙玉人,无形中散发艳色勾人魂魄,如今脸色惨白的活像是个得了痨病快死的人,额头满是汗珠,嘴唇都变暗色。 此人虽是旁敲侧击将她的身份来历打探了个干净,她心下明白对方必然不是个简单人物,然而两人也算是一同死里逃生,多少生了些同伴情意,总不能不管不顾,于是林琅蹲下身子迈起小步子往洞里蹭去,边喊着:“崔公子,你怎么了?” 对方闭着眼睛,鼻息微弱,林琅想去推推他,手又缩回来,有点怕他又半路睁开眼,惹得她尴尬不好解释。 只得提高了音量,喊道:“崔珩?崔珩?” 他毫无反应,睡得再安慰也不该这样,何况他这幅病容,林琅眼皮一跳,突然心头冒出一个恐惧的想法,他……不会是死了吧。 *** 沈连卿还没死,不过也快了。 他身中奇毒,本每隔半年食用药丸伴药浴共同疗养便可压制,只是此次出来匆忙,暂缓毒性的药丸未带,身中内伤,又被昨夜刺客甩来的催发的药粉一激,内外加剧中,竟在此时爆发。 他浑身虚脱无力,眼前鬼影重叠,各色声音在耳畔嗡嗡作响,奸笑痛哭齐聚,噪乱的要将脑皮与头骨分开一般,突然有一道焦灼清越的声音在迷雾中乍响,声音却远的好似在海市蜃楼的彼端,对方不断喊着崔珩的名字,他不耐的皱了下眉头,想开口说那不是自己的名字,那声音虽喊着不属于自己的名字,然而却是混乱躁动中唯一的清明,他费尽全力想去抓住,隔着憧憧诡谲重影,他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一张脸。 林琅惊慌地盯着他的脸,就见沈连卿喉中发出一声微弱的呜咽,双眸缓缓裂开一条缝,双瞳染血赤红,林琅惊诧地一时说不出话,这人怎的会变成这幅样子? 她按捺惊恐与惧怕,呐呐开口:“……崔公子,你怎么了?很难受吗?是不是发了什么旧疾?” 沈连卿惨白着脸,眼皮上各自压着一座大山,眼前迷蒙透出一张被吓到的姑娘脸,神色不安极了,她在害怕什么呢。 直至现在,他还在心中兀自想着,若她是刺客,此时动手便是最佳时机,不必再等了。 毒物在他的身体里如同一只巨兽不断翻腾跳跃,体内的气息肆乱,猛地往上翻涌,都顶到嗓子眼了,他痉挛般的抽动一下,而后缓缓咽下满口的腥甜,只余唇上一缕血线。 见他如此痛苦,面前的姑娘急的好像眼睛都红了半圈。 何必呢,若不是刺客,只是萍水相逢的世人,不必为他这样一面之交的陌生人伤心吧。 沈连卿的心中在不解的抗拒,可他纵然再想抗拒无关的感情,也终究是个有七情六欲的男人,见林琅为他如此担心,心中不免也浮出一丝暖意。 若是临死前能有个姑娘为他伤心流泪的哭一哭,总比自己孤零零的死在荒郊野岭要好,起码临死前还有人担心在乎,而且她不知他身份,心思纯净,只是不想他死,总比看到一群虚与委蛇的虚伪人好得多。 只是这样小的姑娘,若是自己死在她面前,怕是要一辈子都埋上一层惊恐的阴影吧,想到这里,他心中多少有些不忍。 “别、别哭……”沈连卿气力微弱,声音几不可闻。 林琅一听气虚无力的声音,吓得嘴唇都开始抖了,他可别死啊,不然外面瓢泼大雨,洞里有个尸体,她进退维谷,往哪儿走啊。 而且,她幼年曾亲眼见到小白狗的尸体,影响至今,若真有一个人在自己面前死去,况且此人还救过自己,她无能为力的看着他死,这辈子都不得安生了。 沈连卿本想说句安慰的话,可胸口好似被一块铁石压住喘不过气,毒龙在身体摆尾一甩,五脏六腑抽痛,连放在地上的手都开始不由自主的抽搐颤抖。 林琅盯着他,注意到沈连卿脸色渐渐发青,眼睛半眯成一条细缝,眼里的光芒敛内,渐渐暗沉,现在更是话都说不出来,这人身体的衣物还湿着,定是发了急病了,她又靠近他,惴惴不安地问:“崔公子,你是不是冷?” 沈连卿头痛欲裂,耳畔响起少女嘘寒问暖的轻音,却回答不了她,然而他确实是冷的。 他所中之毒乃天下奇毒,发作时躁动异常,体息狂乱的在血液筋脉与骨骼当中乱窜,炸裂出一条乱道,如同刮骨之痛,而后刺骨的寒意接连而至。 纵然沈连卿身份贵重,身价千万,可访遍天下群医,就连当今的国师大人也无法解此毒,只能用药物暂缓压制。 此毒犹如附骨之疽,在他的体内为所欲为的躁动,伴随着层层叠叠的寒意钻进骨缝,令他如坠冰窟,他连舌头都冻的僵硬,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从内到外在逐渐失温。 林琅只见他胸口起伏渐渐微弱,也顾不得什么了,此地无床无药,就是救人也没法子,无法脱他衣服,她也不能抱着他,只能折中想了个法子。 她心里一沉,咬着牙问:“要么,我的手给你牵?” 两个人握手总会暖些的吧,母亲每每生病时,她也是坐在床头牵着母亲的手,一夜过去,母亲总会好上许多。 沈连卿听到她的话后艰难的掀起眼皮,强忍着痛苦嘴角勾出一抹忍俊不禁的笑。 牵手,这姑娘是把他当成孩子哄了吗? 林琅注意到他嘴角若有似无的笑,见这反应以为他是答应了,如今哪怕能让他舒服一些也是好的,自己总不能只在旁边乱问一气,毫无作为的看着他发病吧,她掏出怀里的帕子在火边烤干,盖在自己的手心上,而后并肩靠在男子身旁,石洞狭窄,坐到她的身旁,男子乌黑披散的头发都要落到她的肩上。 林琅距离他很近保持着一小段距离,一只手抖了抖,隔着帕子小心翼翼的握住了他放在地上的另一只手。 刚刚触及林琅就被对方手心的冰冷震得打了个哆嗦,寒意如蛇从手心蹿到全身,她倒吸一口冷气,轻嘶了一声,这么凉,风寒不是该浑身发烫吗。 她转头看向对方惨白的脸孔,嘴唇都在微微发抖,林琅不知他是毒发,是痛苦不堪的抽搐,只以为是突来怪异急病,刚才还在火光下诱惑人的男狐狸,现在冷的直颤,哪有还有方才的艳光四射。 林琅联想了下小白狐狸狐狸精病的颤抖,蜷缩一团样子,心里霎时就软绵成一片,目光移到面前男人的脸上,见他长睫轻颤,打下的阴影随着火苗上蹿下跳的移动。 小可怜样儿的。 林琅悠悠叹了一声。 沈连卿闭着眼,耳畔依旧轰鸣,眼前金星四溅,唯有鼻端传来一股少女的悠然清香,有点像植物的味道,清新芬然,郁葱勃勃,这香气给他无边无际的痛苦中带来一丝解脱的宁静。 他年少中毒,对此毒发作的力道十分熟稔,他极力调整体内纷乱的内息,试图压下肆虐狂乱的怪毒,淡淡的香气与温暖同时传来,狂乱的心脏奇异的开始平复,他蓦地一呕,吐出一口紫黑色的淤血。 狂乱与剧痛归于平寂,被挤压的紊乱心跳已然恢复。 沈连卿倏然睁开眼,他的目光似乎也燃着火,盯着即将燃灭的火堆片刻,他眼底的暴躁渐渐偃息,渐渐化为黑暗般的平静。 他望向洞外,雨声已歇,微光透亮,一天一夜竟过去了。 擦干额头鬓间的汗水,揪着衣襟掀开一看,胸前的凶兽暗纹已隐入体内,他竟然把毒压下去了? 这着实是九死一生的奇遇,算是之前的坠崖,是第二次了。 沈连卿联想到什么,侧头一望,心中难以抑制的一动,小姑娘靠在石壁上沉睡着,发髻散乱,几缕细发落到脸边,长长的睫毛根根分明,红唇轻抿,睡得竟然十分安稳。 该说这姑娘心太大了吗,……不是,应该是太累了吧。 他的目光落到两人相握的手上,中间隔着一层布纱,他的指尖碰到她指间细腻的肌肤,温暖娇嫩,沈连卿木然看了片刻,心底奇异的泛出一股莫名的感觉,第一次和人这样执手相握,对方还是一个年幼的姑娘,从手心里传来源源不断的热度中,竟品出一丝相依为命的滋味。 林琅,沈连卿在心口微念起她的名字,好似千回百转的温柔缱绻,嘴角微弯,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来。 他会记得她的。 这个没有舍弃他、冒着自辱清白为他脱衣、在他毒发时温暖他的小姑娘。 黑洞里好像一个世外之地,里面有一个全心全意担心他的小姑娘,一瞬间沈连卿竟有点舍不得了。 这一瞬即逝的不舍在异动响起的刹那便飘散开了。 *** 少女细白脸上小扇子样的睫毛微微一动,林琅轻叹一声渐渐转醒,面上露出几分没有防备的迷茫,像是一只刚刚睡醒的小兽,可爱的令人想上前揉揉她的脑袋。 她一睁开眼,便看到一张陌生的男人脸,饶是再好看,林琅也不免被吓得惊叫一声,还没看清对方长相,双腿一瞪要往后退,不料急迫间后脑撞到身后岩石,砰地一声疼的她直抽冷气,眼角的泪都逼出来了。 沈连卿也愣了,小姑娘一惊一乍的,刚醒了就把自己伤了,他柔和了语调,关切的问:“林姑娘醒了,脑袋撞得可疼了?” 林琅抱着头睁开迷蒙的眼,对准焦距看清对方,哭丧着脸,道:“没、没事……” 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再醒来这位崔公子已没了昨天的虚弱,好像吸完人的精气后的妖怪,面色清然,精神奕奕。 沈连卿低头,靠的很近,气息微微落到她的额头,道:“真的?要不要揉揉?” 林琅脸皮一烫,直往后缩,什么揉揉……要是换个人这么说,她铁定认为对方是在轻薄于她,可眼前的人双目清澈,毫无色`欲*之意,好似真心实意的关心,林琅一时也摸不准他到底什么意思,声音低喃:“不必了,我自己来。” 她一抬手发现没扯动,而且手心中还有奇异的微弱暖意。 诧异一看,自己的手还和沈连卿相握着,霎时一股电流骤然而上,狠狠袭击林琅的大脑,原来不是对方故意靠近,刚才那么说分明是在提醒自己! 她飞快的抽开了手,中间的帕子本黏在手心,在半空中翩飞落地,火灭洞寂,黑暗覆来,正好掩住林琅红满天的小脸。 她急切的解释:“我我我是为了……” 沈连卿颇有深意的微笑,“林姑娘别急,我知道姑娘是为了帮助在下。” 同样的话前后说了两遍,林琅这心思坦荡的人也不免心虚了。 怎么办,她又扒衣服,又抓人手,真的好像一个趁人之危占人便宜的无耻之徒。 不对不对,吃亏的人应该是她,可又都是她主动,翻来覆去,林琅想了个遍,感觉此人好似有毒,专门让她羞耻难当,最终的决定的,离这人远点。 沈连卿将那只交握的手张开合上,反复几次,发麻的手指恢复力气,他随手捡起一个木枝,修长的手指拢起散落的长发,用木枝固定盘了一个髻,他头发束起,气质骤变,原本温润略柔的面目变得风清神俊,入鬓的英眉扬起,衬得他修眉俊目,顾盼神飞。 沈连卿看向林琅,俊美的眼眸一弯,问道:“姑娘身子可好,如若无事,外面的雨已停,我们可以出山了。” 第42章 心动 真是想瞌睡就来了枕头,林琅赶紧点头:“我没事了,”虽然头上肿起一个小包,但她酸疼难耐的身子已经好了许多,精神亦十分充沛,她最自豪的就是她的体质,比起寻常体弱娇贵的姑娘,她再苦再累,睡上一觉便能恢复大半,速度着实惊人,她问道:“崔公子呢,你病好了?” 她知道打听不出此人的身份来历,干脆便不问了,昨晚他那副凶险异常的惨状,林琅也不探究内里,只当他真是病了。 她扬着白嫩的脸,少女蓬勃生气郁郁葱葱,眉眼清澈,犹如山间活泼清澄的溪流,沈连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有一瞬间有些后悔说了谎言,崔公子,崔公子,此事过后,她记得的人不会是沈连卿,而是崔珩。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无端低落失望些什么,要知道他早已不再对人世间的任何有所眷恋执着,沈连卿心思通达,极快的平稳心思后,回道:“多谢昨天林姑娘的照顾,在下已是大好。”他的毒真的被他暂时压下去了,只要不再动用内力,回到府中,服下药丸,施针入浴,他就还能向老天借些时日。 “那姑娘先随在下一同上路吧?” 一同上路? 若是他的家人找来,她是不是要一同回他家中? 林琅心里狠狠地一跳,有点犹豫了,她的计划中可没有这个,自己一个姑娘,去一个单身男子家中,被人知道一定会惹出闲话,她可是在渝镇里领教过传言的厉害,可不能再陷入漩涡。 等等。 她抬头看了对方一眼,这人……也不一定是单身,世间男子早婚,面前之人相貌谪仙,又像是身家富贵的,若是已婚,她就更去不得了。 沈连卿自然看出林琅挣扎的神色,当下问道:“怎么,姑娘有何为难?” 林琅年少,左右猜不出来,干脆直接问出口:“恕我莽撞,请问崔公子是否已婚娶?” 沈连卿一愣,道:“……未曾。” 那还好,林琅随即正色道:“崔公子,你我遭此劫难,也算是共同经历生死了,可我毕竟是个姑娘,若是让人知道此事,我怕是要活不成的,若是公子对我有一点感激,就请您忘记这两日发生之事,待我找回家人,我便要赶路去京,公子也可和博之团聚,我想公子也不会做恩将仇报的事情,否则世间非议难以控制,公子也难独善其身,所以,你能答应我吗?” 小姑娘眼神灵动,波澜明媚,看得人心都化了。 沈连卿不动声色的听完,心中哦了一声:绵里藏针啊。 若是好好和他说倒还好,这样软硬并施,一副急不可耐的想撇开他,他倒有点不乐意了。 他平生见过的年轻女郎几乎没有不想与他多亲近言语的,如今倒真让他遇到一个奇的了。 他戏谑地生出一个想法,若是他说上一句:如果我不呢。 她会是什么表情? 沉稳淡定的端王殿下难得生出戏耍人的心思,刚要逗上一句,咕噜噜的声响在两人中间响起。 林琅端正严肃的表情顷刻崩塌裂掉,捂着小腹耳朵都红了,她这不争气的肚子,怎么又叫了! 沈连卿一肚子的坏水被她突如其来的小意外弄得都没了,他侧过脸笑了笑,边从怀里一摸,掏出一个霜白布包,打开后露出里面殷红的干果,他送到林琅面前,声音含着笑意:“姑娘家体虚吃些应急吧,我先去外面探一探路,你就在这里等我可好?” 林琅原本的气势都被饥肠辘辘的肚子叫声全部戳破了,羞怯的乖乖点头,接过布包,别别扭扭地把梅子放到嘴里,酸的她一抽鼻子。 沈连卿忍俊不禁,轻轻莞尔,小姑娘太有意思了,原本以为是个乖顺的,原来内里带刺,活像只倔强可爱的小鹿,漂亮纤细,若是不顺着,咬上一口就再不搭理你,可是过会儿哄哄气消了还是会蹭过来,脖子擦过裤腿,水润黑眸仰望着你,怎么能心不软。 沈连卿笑道:“那我出去,再给你带点水回来。” 林琅抬头,嘱咐一句:“崔公子小心。” 他没说话,起身站起,到了洞口处停下。 “林姑娘不必担心,在下以性命保证,此地之事只有你我知晓,君子一诺,必不食言。”沈连卿在洞口回眸一笑,俊美的容貌被洞外的光线镀上一层光晕,眼睫低垂,唇角微扬,好像时光都在此刻停顿了,洞里的火苗已熄,暗黑中唯有他清润的声音踏风而来,他说:“不怕。” “我很快回来。” *** 林琅久久呆坐在石洞中,嘴里的梅子化开一*的又酸又甜的涟漪,不断震荡着她的心弦,这声音太过巨大,隔绝了所有声响,她按住胸口,那里正剧烈的跳动,任她如何压抑都克制不住。 不好。 林琅心想。 狐狸精……恢复法力了? 不然如何解释她此刻的异常呢。 她的目光落到地上一片叶子,正是沈连卿昨日吹过的那片,林琅拾起那个两人牵手隔在中间的帕子,纤细的手指捡起柳叶,放到粉白的手帕中间,垂眸看了半响,帕角四合,珍而重之的放入怀中。 *** 晨光熹微,天雾蒙蒙,正如大院中蕙娘的心情,她白润的脸色已蒙上一层病黄,微胖的身子也瘦了一圈,眼睛周围肿的通红,正是终日连夜流泪所致,如今这幅惨状,哪里有之前在渝镇里的清闲样子,在渝镇时,她虽说也终日呆在家中,但那时儿女扶膝陪伴,平叔杏儿伺候,日子过得忙碌,但也非常舒心,如今却子女分离,日夜忧愁,更有恶奴欺压! 要论身份,她可是林府的大夫人,正正经经的地位摆在那,可这地位一半是夫君支撑,一半是母家巩固。 蕙娘两样都没有,更何况她性子软弱,又有常姨娘从中作梗,于是这日蕙娘早早起来,又被丫鬟拦下。 这小丫鬟正是蕙娘居住大院中唯一伺候的小丫头,名叫百合,性情十分暴躁,有了常姨娘的依仗,对蕙娘更是不假辞色,瞪眼将手叉腰,喝了句:“夫人,您可是对我有何不满?” 她这话问的可真不心虚,常姨娘为堵人口舌,故意给了稍远僻静的南院让蕙娘住,林正则居住饮食和书房都在北院,是绝对“偶遇”不到蕙娘的,常姨娘又吩咐了百合令蕙娘不准出门,绝了两人能见面的机会,再说到偌大的南院当中,只有一个百合伺候,她脾气不好,年纪不大,长得很壮,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尾音尖锐,是个不讨喜的性子,可她性格强悍,被人不喜也活的如水,这才被常姨娘挑中送到蕙娘院中,自她来了,几乎没做过什么,这么大的院子要她一个人打扫,还要擦洗,弄饭,爱懒的她哪里干的了,天天琢磨怎么耍滑躲事,不说别的,就连蕙娘每日吃的东西都是冷的,可她却觉得自己真是受了莫大委屈,天天面对个以泪洗面的中年妇人,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也就是那位俊美清高的探花郎来时,她能就近看上几眼,就算很快就被支走,也够她在别的小丫鬟面前得意许久的了,可一旦只面对蕙娘时,她暴躁的脾气就压不住了,这妇人整天就知道哭哭哭,再不就喊着要出去,她可是得了常姨娘的命令,怎能让她出门! 蕙娘是见别人说话声提高,自己就莫名心虚的软了性子的,此时被问的一愣,声音默默低了几度:“百合姑娘,我、我没这么想过,我只是想出去见见老爷,这都已经过了快三个月了,我的女儿还没来……” “我已经去问过常姨娘了,她吩咐我要您安心等着就好,可您要是现在去找老爷,那不等同于去老爷那告我一状,您这不是害我吗!”百合倒打一耙的功夫了得,说着说着,竟把手上的铜盆给摔了,“哐”地一声,声响如啰,喷里的水撒了一地,还有几道溅到蕙娘的鞋子上,她吓得脸都白了,急急退了几步,再软绵的性子也被逼的气到了,指着百合怒道:“你你摔盆子做什么。”她生气起来也是毫无气势可言,像个一捅就破薄灯笼,自然不会害怕。 百合性子急躁,倒也没和蕙娘直接冲撞,她壮硕的矮身子往门槛上一坐,哭丧着脸,兴冲冲地道:“您要去就踏着我的身子去吧,反正左右都是一死,我也不在乎了!”她做出样子吓唬一个没有眼界的妇人是很容易的,何况蕙娘心软,她早就摸透了脾性,软硬皆施,蕙娘总会惺惺放弃。 然而今日蕙娘约莫是下了决心,连百合说这样的狠话也顾不得了,她抽了抽鼻子,哭叹着:“百合挂娘,你放心,我见老爷的时候会为你求情,一定不说这里的事,让你为难……” 百合眼睛一瞪,大喝:“这里的事?什么事?难道我不是将您伺候的好好的?”原来真被她猜中要去告状,那她便更不能让她走了! 百合干脆挡在门前,一边说着:“大不了晚上我再去常姨娘那里替您问问,您总放心了吧。” 蕙娘真不信了,“可每次你回来都说让我继续等着,这都三个月了啊,百合姑娘,你也体恤一下我这当娘的心,我得亲自问问老爷啊。”说着她上前几步,要从百合身上迈出去。 百合这下真急了,圆胖的脸上记得发红,蹭的一下站起来,抓住蕙娘的胳膊,“不行不行,常姨娘吩咐过得,要您静养,您这样就是害我死啊!” 蕙娘闻言浑身一颤,低头看了眼力气十足的胖丫头,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心头满是犹豫,可常姨娘明显是在敷衍,她女儿的安危就这么不管不顾了? “百合姑娘,只要我活着,我就保证你无事,不行你就跟我一起去,我抱着护着你。”蕙娘单纯,真以为百合是怕担责任,只要允诺她安全便可,可百合是常姨娘派来的人,就是为了看住蕙娘,此时见蕙娘一改往日懦弱竟铁了心的要出去,真要让蕙娘见了老爷,她死倒不至于,皮肉责罚绝对免不了,当下把蕙娘往后一拽,高声道:“夫人啊,您就可怜可怜百合,就别为难我了,府里的规矩您不懂,真出了事,可不是您说护着奴婢就能护住的。”她话语是在低求,心中却在鄙夷:她真看不惯这人的不自量力,她连自己都保不住,说什么护着谁,别开玩笑了。 “你别拉我……” 蕙娘被她大力往后一拽,抬起的腿无法收势,身形不稳的连连往后倒,砰的一下后腰撞到木桌角,疼得她眼前一黑,连日的担忧加上饮食不济,怒极攻心,再加大痛袭来,一同发作导致她整个人昏了过去,倒在地上。 这下再无法无天跋扈蛮横的百合也被吓到了,她言语怎么不客气都可以,若是这位真出了事,别说常姨娘和老爷,就连那位冷傲的探花郎也不会放过她。 她惊恐的后退一步,大叫一声也没去扶蕙娘,竟跑出去找常姨娘求助了! *** 待到了右院的常姨娘院中,百合一时不敢进去,拉住一个年岁相当的小丫鬟,急道:“雨露,常姨娘可在?” 名为雨露的小丫鬟长得漂亮,就是性子内向了些,她以往在常姨娘院中受过不少百合的欺负,纵然她走了,还是对她有些怕,低眉颔首道:“百合姐姐,姨娘在的,她之前吩咐想和燕窝,我这就要去厨房端来,可不能误了时间,你想见姨娘,叫人通报一声就好。” 百合胖脸皱着,抓住雨露细瘦的手腕露出一个虚假的笑:“雨露妹妹,事关紧急,你就帮我禀告一下姨娘,等下次探花郎过来,我提前告诉你,他走的时候你也能看上一眼不是。” 提起林怀瑾,雨露的脸上浮上两朵红云,脑袋低的更低,嘴角却是带着笑的:“……那,姐姐请说吧。” 百合一听这话先是一喜,随即又鄙夷的斜了害羞的雨露一眼,真看不惯这小丫头,长得白净清纯,还不是一听男人就浪的没边,她心里还担心着蕙娘那边,面上是难得的温和模样:“多谢雨露妹妹,烦劳你告诉姨娘南院那位突然昏了,要不要找人看看?” 雨露心头一惊,抬起脸来,问道:“南院,是夫人?”林正则数月前请回正妻,这事在林家闹翻天无人不知,虽然如今当家的仍是常姨娘,可那位却是正当的正主,如今昏了,是病是死也不清楚,这事可大可小,雨露一时也不敢轻易去找常姨娘。 百合道:“正是那位,约莫是没大事,不过我也得告诉常姨娘不是,雨露,你便帮我去问下吧,”她见雨露面带犹豫,煽风点火般的道:“等到大少爷来了,我便告诉你,若是送茶,就由你去,这事我答应了你,必不食言!” 雨露眼眸微微一抬,想起玉树临风的男人,还有说起话来寒冰玉石般样子,又冷又让人着迷,心头一动,道:“姐姐可别忘了此事。” 百合点头:“自然不会。” “那姐姐先在这里等我消息,我先去转告姨娘。”雨露微微垂眸,转身回了院中。 百合看着她的后背,露出了一个鄙夷又恶毒的笑。 第43章 蕙娘 北院内,雨露走过游廊,脚步轻轻的走入屋内,端看屋子家具华丽,彩瓶玉石摆饰不少,最引人瞩目的,是放在南侧的一扇巨大屏风,屏风是由云绣绣成,绣工卓越,正是白鸟齐飞的景象,鸟羽丰美,羽翅翩飞,美轮美奂的景象令人见之难忘,屋内再贵重的东西也被这扇云绣屏风比了下去。 屋内正中间坐着一个瘦小妇人,她身着明蓝绣月季锦缎长衣,外面套着个淡绿夹袄,头戴金钗,手上正在刺绣,绣上几眼,便瞄一下南边的屏风,而后大约也是觉得自己的绣工比不过屏风上的生动,干脆拿起剪刀嚓嚓将绣了一半的布剪碎了,屋内响起剪刀摩擦的声音,惊得一屋子丫鬟心惊胆战。 她怒气冲冲的站起来,将一地的碎布踩在脚底,压着怒意道:“收拾干净。” 旁边的丫鬟福身蹲下,“是,姨娘。” 此人正是常姨娘,她身着锦衣,如云密发插着玉翠金钗,更显得她脑大身小,瘦削的脸颊瘪瘪的,见到雨露回来,不悦的皱了眉:“燕窝呢?” 雨露福了下身,知道自己撞上夫人生气的时候,心中也有些后悔答应百合,可事到临头又不能不说,她小声道:“回姨娘,奴婢刚刚出门便撞到了百合,她叫我来问一声,说是南院那位突然昏了,不知要不要请大夫?” 常姨娘听闻蕙娘晕倒,没着急反而面露喜色,嗤笑了一声:“昏了?是装的,还是真病了?” 雨露道:“百合未曾说明,奴婢也不知道。” “这蕙娘走了这么些年,倒也有点心计了啊,”常姨娘冷笑,她倒是能装,可这消息到不了老爷耳朵里的,常姨娘抬了抬手,轻慢道:“请个大夫看看吧,免得那小子来了,还说我苛待他娘。” “缠缠在说什么呢?”一相貌堂堂的中年男人大步走了进来,他身穿深紫绸衫,缎青玉带,当真是人中龙凤之资,林正则走进屋内,关切的望着常姨娘,“缠缠病了?怎的要请大夫,哪里不适?” 常姨娘面色一紧,随后笑道:“没有,我好着呢,下人们也真不懂事,老爷进来也不说一声!” “我来你这里需要通传什么,”林正则见常姨娘面色有异,心下以为她在隐瞒什么,当下转头望向门旁的雨露,道:“到底什么事,快说。” 林正则为一家之长,沉下脸面说起话来很有威严,雨露年纪尚小,被吓得心中突突,嘴唇嗫嚅,道:“是、是夫人晕倒了,姨娘吩咐我去请大夫。” 林正则疑道:“夫人?”随即他反应出她值得是蕙娘,“蕙娘怎么会昏倒,难不成是病了?” 常姨娘走到林正则身旁,劝着:“我这正要让大夫去看呢,老爷你不必担心,雨露,还不快去。” “慢着,”林正则浓眉轻皱,“我去看看。”说完抬步往前走去。 常姨娘赶紧道:“那我随老爷一起看看姐姐。”走到门口,看着雨露眼神瞬间变化为刀,狠狠地乜了她一眼,吓得雨露浑身一颤,差点跪到在地。 ***********************************************************************************林正则走在去南院的路上,心中有些复杂,他与蕙娘也算是共渡苦难的夫妻,可那段日子是他最不愿意回忆的过去,他把从前的一切都抛了,费尽心机终于爬上了今日的位置,在家乡,也许他是人上人,可贵如京城,他是人人都能踩上一脚的小官,他不甘现状,想往上爬,凭他的能力,自然能当得起高位! 可苦于无门,京中的大官只要稍稍打听,都会知道他那件丑事,哪个愿意提携,如今他的大儿子一跃龙门,竟不认他,他只能带回蕙娘,这个承载他一半苦难过往的女人,纵然他知道她吃了许多苦,可他还是不愿见她,自从她归府,这次是第一次私下见面。 进入宽阔却荒凉的小院,饶是中午时分,林正则还是打了一个冷战,正要说些什么,房门开了,一个矮胖丫鬟走了出来正是百合,她在远远瞧见林正则和常姨娘一同出来时,心虚的以为两人要去见蕙娘,飞快的跑回了南院,半拖半抱着倒在地上的蕙娘去床上,好在蕙娘中途醒了,这才将人扶上床。 百合庆幸自己反应的及时,摸了一把额头的汗,微喘道:“老爷,姨娘好,夫人已经醒、醒了。” 林正则嫌恶的望了一眼又胖又喘的百合,示意她退后,踏步走进屋内,深秋时节,屋内一片寂冷,幽暗的房内床上拱起一个鼓包,上面的人轻喊:“水……” 他听到这声音,竟如临大敌的退了一步,常姨娘看在眼里,勾起一抹笑,亲自去桌边倒了杯水,里面的茶竟然是凉的,她对此自然清楚,上前坐到蕙娘床边,无比温柔的道:“姐姐可是渴了,妹妹给你倒水来了,快喝吧。” 蕙娘睁开迷蒙的双眼,看到眼前的人先是一愣,而后认出后惊恐的喊道:“你你走开……” 常姨娘委屈着声音,道:“姐姐这是怎么了,妹妹来给你倒水喝,怎的还赶我。” “你你……” “给我吧。”林正则接过常姨娘手里的茶杯,一只胳膊绕到蕙娘后颈将她扶起,另一只手将杯沿放到她的嘴巴,将茶水小口小口的喂到她的嘴里。 常姨娘愣愣的看了片刻,随后垂下眼退到一旁,就由林正则坐在床边给蕙娘喂水。 冰凉的茶水冷透了蕙娘的肠胃,同时也刺激了她的精神,终于睁开迷蒙模糊的眼睛,她看到抱着她的男人后,真不敢相认,她的手慢慢举起,抚摸着对方的鼻眼,那曾经熟悉的五官正是她的夫君,泪意覆上,她双眼朦胧的唤了声:“夫君,是你吗?” 林正则心道她还真是个瞎子,却还柔和了语调,回道:“是我啊,蕙娘。” 蕙娘立刻泪如泉涌,抓住林正则的手,一声声唤道:“夫君,夫君……” 叫的常姨娘手上的牌子都要拧碎了,她死咬着牙,最后还是忍不住了,摆出一副笑脸,凑到两人面前:“姐姐醒了就好,不知还哪里不适,好找个大夫来看看。” 她的出现仿佛打碎了蕙娘的美梦,令她顷刻记起所有,是啊,她的夫君不再属于她一人,他们在乡中的温馨日子早就过去许多年了,现如今,他是大官,有大宅,娇娘,孩子。 孩子? “夫君,蓁蓁,我的女儿,”她倏地攥紧了林正则的手,蕙娘这些年来也不是一直养尊处优,手上力气比平常妇人多上不少,骤然出力握的林正则差点失态叫出声来,蕙娘一心记挂着林琅,也因眼力不好没看清林正则扭曲了的表情,急切的道:“我们的孩子,现在她到底怎么样了?还没过来?” 林正则抬眼看了下常姨娘,她露出一个令对方放心的笑来,道:“姐姐别急,我派去渝镇的人今日刚传来信儿,说是不出半月便会抵达京城,只是还没来及通知姐姐,再过些时日,姐姐便能和女儿团聚了。”她红口白牙随口一说,到底这消息是真是假,到底是不是今日才来的消息,那也只有常姨娘自己知道了。 不过林正则在这儿,蕙娘想她也不会撒谎,而且她如今太需要一个令她安心的消息了,当下闭上了眼长舒一口气,再睁开眼看林正则与常姨娘时,眼神便垂了下去,表情不自然的转冷,她还是不能接受自己的夫君突然多了其他妾室,知道是一回事,人到了跟前是另一回事。 这次,不仅是林正则阔别多年见到蕙娘,同时也是蕙娘初次见到常姨娘与自己夫君同时出现,简直是在反复提醒自己,他的夫君真的娶了别人,抛弃自己,尽管将自己带回又有何用? 林正则那点心机几乎全用在女人身上,怎能看不出蕙娘转变的神色,他拿起方才放在一旁的茶杯,看了看里面的冷茶,狠狠地掷到地上,怒喝道:“这茶怎的是冷的,何人准备,出来!” 百合颠着胖小身子,白肉一颤一颤的,跪倒在林正则面前,声音带着哭腔:“老爷,奴婢百合。” “你是怎么伺候夫人的,如今夫人突然昏倒不说,连准备的茶水都是冷的!” 百合哭道:“夫人突然昏倒,我出门叫人这才没来得及换水,求老爷饶我一次,”她抬头看向蕙娘,哭的胖脸皱红,哪有从前跋扈蛮横的样子,“夫人,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您不是答应过我的么。”她最后一句话说的轻细,就是说给蕙娘听的。 蕙娘眼睛不明,耳力却好,听到百合这句话,心中纵有千般委屈,也忍不住替她求情,毕竟那是她承诺过得,“老爷,你别气,小事而已。” 林正则见蕙娘语气软了,瞬间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他挥了挥手,朝百合道:“还不快谢过夫人,要不是夫人替你说话,我定不轻饶于你。” 百合跪哭:“多谢夫人,多谢老爷。” 林正则道:“够了,你去请大夫,夫人昏倒是大事,不可轻视。” 百合起来,躬身回:“是,老爷。” “缠缠,你也跟着去看看吧,下人粗鲁,我不放心。”林正则抬头对常姨娘道。 常姨娘一愣,薄薄的嘴唇一抿,神色有些哀痛,这么些年,林正则也有过其他女人,但从没有在她面前让谁压过自己,而如今,他竟然为了个又老又胖的丑女人令自己退下! 纵然常姨娘明白林正则必是有话需要单独和蕙娘说才让自己离开,可她没想到这滋味会这般难受,常姨娘心思细腻,再有诸多不愿,面上也是风波不动的,福了福身,娇柔的道了声好,神色故作落寞,令林正则心怀内疚的看着她离开的身影。 *************************************************************************************一行人都离开,只剩下蕙娘与林正则时,他终于能进行此行的正事了,先是嘘寒问暖一番,惹得蕙娘心头暖动,方才的愁苦都烟消云散。 林正则拉住蕙娘粗厚的手掌,慢慢搓磨:“这手指,这眼睛,都是为了为夫,蕙娘,我欠你许多啊。” 蕙娘连忙道:“夫君别这么说,夫者为天,这是我应该做的。” 林正则自然不是真的愧疚,他之所以能够对蕙娘如此冷待绝情,和蕙娘自身的轻视不无关系,若是一个受尽委屈的人都觉得自己受到委屈是应该的,那施加者怎么会觉得自己错了呢。 林正则半推半就,继续道:“还有我们的女儿,当初若是知道你怀有身孕,我也不会……” “当年的事,夫君便不要提了。”那些事太过寒心,蕙娘并不想提起。 “我知道你还怪我,大郎也怪我,直到现在,他也不愿意认我……”林正则眼含泪光,低声道。 男人流泪,最是珍贵,但绝不是说林正则这种人,可骗骗心软慈善的蕙娘已太足够。 “夫君千万别误会,云旗怎会不认你这个父亲,只是你们相处太少,他一时难以接受,”蕙娘突然想起在家乡时林怀瑾被周围的孩子欺辱,那些孩子欺负他没有父亲,他愤愤不平,口口声声说自己有父亲,再她提起去京寻夫的时候,林怀瑾那样高兴,一双眼比天生的星还亮,怎会不在乎呢,“过些时日便好了,夫君别太伤心。” 蕙娘真当林正则为儿忧愁,可他的儿子又不止林怀瑾一个,可听完这话林正则故作喜色,问道:“那大郎私下可有和你提过我什么?” 蕙娘一愣,每每提到林正则,林怀瑾都是一脸冷意,可她哪能说这些,刮肠搜肚的思前想后,试探着说:“云旗说夫君要他帮什么忙来着。” 林正则面色一喜,握住蕙娘的手:“是有这么个事,不过大郎一直推脱,蕙娘,你说,大郎是不是还是心存芥蒂……” 他面带忧愁,端正的相貌皱起眉头来,令蕙娘十分不忍,“哪里会,等他再来,我劝劝他。” “那要多让蕙娘费心了。”林正则露出满意的笑来,他今日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 “夫君哪里的话,已是中午,夫君可是饿了,我去做些东西……”蕙娘想翻身起床,举目一望,这里不是自己的家,刚才与林正则一番缠绵款款已令她忘记自己身在何处,一时还以为是在家乡当中。 林正则呵呵一笑,拢了拢蕙娘的发,“夫人身体不适,哪能由你动手,下人来就好了,”他贴到蕙娘的耳边,声音轻柔,“蕙娘,为夫曾答应你,待我飞黄腾达,定与你共享富贵,这誓言为夫未忘,蕙娘可还记得?” 这一句如同巨浪瞬间袭向蕙娘的心,她所有的设防与委屈都因这一句话灰飞烟灭,眼泪涌上,情不自禁的抱住林正则,“蕙娘记得,怎么会不记得。” 这么多年,在家乡独自扛起一个家,孤儿寡母怎么撑下来的,为的就是这句话。 纵然后来被迫离开,去了渝镇,可如今,也算是一家团圆了,她怎能不喜。 林正则被蕙娘死死抱住,她微胖的身子压着他,身上无香,皮肤又糙,眼泪鼻涕都擦到他身上,林正则嫌恶的避开了眼,只一只手敷衍的拍了拍蕙娘的背,道:“好了,等大夫过来看看,若是无事,为夫陪你吃饭可好。” 蕙娘不说话,咬住下唇闷声应着。 没人知道她心底掀起的惊涛骇浪,她的儿女不会懂,抱着她的男人也不会明白,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么多年的辛苦,委屈,青葱指变粗手的难过,明眸变半瞎的绝望,被迫出走他乡的痛苦,一切的一切都在林正则说的那句话中消弭了。 女人,有时候只是为了实现心中的那份爱,如今终于达成,心反而有些空了。 第44章 铁心 没多久,常姨娘请来的大夫过来,为蕙娘把脉过后,只是说她心脾劳累,又多忧思,情绪激动才导致昏厥,静养些时日便好。 到了晚间,林正则单独陪蕙娘吃饭,蕙娘到了林府,几乎没吃过这么多美食,□□的她吃了不少,两人谈笑到了夜间,蕙娘有意想让林正则留宿,烛光下,中年妇人两鬓斑白,眼周细纹丛生,笑的既不美丽,也不芳华,林正则再能做戏,也被吓得脸白,连忙说明日需早朝,匆匆逃了。 ************************************************************************************他没回卧室,而是去了其他姨娘的屋内,这以为是林正则几年前别人送的妾室,年轻美貌,他虽不耽于美色,可也有男人需求,如今常姨娘已年老,早令他没了心思,温香软玉抱满怀,玉璧绕颈红唇娇,那种年华而去的恐慌终于消去不少,他脱下外衣,想起上面蹭到蕙娘的眼泪鼻涕,恶心的要命,立刻扔出去,命令道:“将这衣服烧了。” 旁边的美人柔媚催促:“老爷。”叫的他心魂一颤,什么多年誓言,蕙娘缠缠,全部抛之脑后,只有美人在怀,被浪翻动。 ************************************************************************************常姨娘屋内红烛高亮,她瘦削的脸颊凹了下去,面无表情时显得有些可怖。 室内不断响起见到摩擦的嚓嚓声响,正是常姨娘不断用剪刀剪布泄愤的声音,她手上不断,一双眼睛已近发红,冷铁摩擦的声音令屋内的丫鬟全部胆颤心寒,唯恐这剪刀什么时候就插到自己身上! 直到常姨娘虎口发痛,手掌酸软,将所有的碎布泄愤的扔出去,大口大口的喘气,瘫倒在桌子上才终于停下,她刺客早已没了在林正则面前的体贴大度,一双眼里全是愤恨嫉妒,隔了半响,开口问:“老爷呢?” 一个丫鬟走过来,声音都不敢放大,小心道:“去了甄氏那儿。” “呵,我就知道他不会留在蕙娘那里。”若是真留在蕙娘那,估计常姨娘真得发疯了,要知道早在几年前,林正则便不在她的屋中留宿了。 丫鬟伏地上前,按揉着常姨娘酸胀的手腕和手心,谄媚道:“姨娘不必忧心,那位不会风光太久的,等老爷升官,照样和从前一样赶走他们,何况如今家中,是您说的算,等到二爷荣升,夫人之位早晚是您的。” 这番话算是说道常姨娘的心窝里,她阴郁的眉眼微微松开,露出一个镰刀似得笑:“是啊,夫人,呵呵,她也得有这个命享受这个位置不是。”她的声音阴冷暗毒,骤然压低,问丫鬟:“徐大夫怎么说?” 丫鬟小声道:“今日确实是那位情绪激动,加上饮食不良才导致昏厥,东西我们才放,没那么快出事。” “这人够稳妥吗?” “我们给了足够的银子,他不会乱说话,而且那慢性的□□也是他给我们的,真出事了,一起死,他也是有家有小的,怎敢乱说话。” 常姨娘始终不放心,“人都说医者父母心,这当父母哪有害孩儿的,可见这话不真,这人能被钱收买,也能被别人收买,我用着总是不放心,你派人再试试他。” 丫鬟颔首:“奴婢知道了。”她将常姨娘的手松缓好后,起身揉捏常姨娘的太阳穴,这两年常姨娘夜间总是头疼,需得人来按揉才能舒缓。 揉到一半,上来换茶的小丫鬟换了人,常姨娘才想起来,“雨露呢。” 丫鬟回:“按照姨娘的吩咐,已让人牙子带走了。” 常姨娘冷笑一声,“这小丫头拎不清,什么话都对老爷说,也不给我省省心,你们也得给我记着,若是不老实,也一同将你们卖入花楼,做那千人骑万人枕的贱货!” 此话一出,全屋的丫鬟全部跪下,同声道:“奴婢不敢。” 常姨娘见他们惶恐的表情,顿时得意笑了,看够了才抬抬手,“够了,只要你们忠心对我,我也少不了你们的好处,”说着她将桌上的布料递给那给她按摩的丫鬟,“喏,这布虽是旧了,也是上好的料子,你们自个儿分了,做些体己的衣服也好。” 丫鬟诚惶诚恐的接过,跪谢道:“谢夫人,啊……不,谢姨娘。” 常姨娘勾起丫鬟的下巴,望着她年轻漂亮的眼珠,露出一个得意的笑,“你没说错,这夫人的称呼,早晚会改的。” 丫鬟垂下眼睫,轻声道:“您说的是。” ************************************************************************************第二日,林正则并没有如允诺蕙娘那般去南院,而是去了常姨娘那边,昨天种种,该是安抚她一下才是。 清晨时分,林正则便到了常姨娘的屋内,昨夜他龙精虎猛,今日更是红润满面,神采飞扬,常姨娘看的眼中微刺,可还是聚起一个甜笑,“老爷要早朝,怎的还有空来我这里?” “怎的,缠缠赶我?”屋内只有两人,林正则也放得开,伸手露出常姨娘娇小的身子,却令常姨娘心中更加五味杂陈,只因她在林正则怀中闻到了一股女子芬芳的味道,昨夜他□□缠绵,哪知她寂寞一夜。 常姨娘忍住心头痛楚,强大精神回道:“缠缠哪敢,我只怕夫君厌了我。” “我怎会呢,我以为缠缠因昨日之事生了闷气,你知道的,我心里可只有你一个。” 常姨娘眉脚一抽,故意从林正则怀里离开,背对着他叹了一声:“夫君,蕙娘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们曾共度难关,你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她生的,你心里有她天经地义,而我呢,不过是小门抬进来的,实在算不得什么,只要我心中只有夫君就够了。” 常姨娘这番话真真说中了林正则的心思,既勾起了林正则对她的愧疚之情,又令他对蕙娘烦躁起来,要说怎么令林正则高兴或愤怒,常姨娘这方面的确强于所有人。 说起当年,林正则想娶常姨娘入门,本是商量与蕙娘和离,将她送回老家,谁料蕙娘竟带着林怀瑾一同离府。 本也没当回事,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常姨娘的生父,他的上司因受牵连罢官,因当时已有不少人知道他要迎娶上官之女,调查他的同时便牵连出蕙娘出走之事。 当时京中有一些见他荣升嫉妒的小人,故意将他在乡中靠蕙娘刺绣供养读书的事情夸大其词,将他升官后逼走糟糠之妻,抛弃亲子的事情变成小曲,一时传遍井巷,致使他名声大损,成了终身抹不去的“丑闻”,多年不得晋升! 外面传的风言风语,何况他又没能和蕙娘和离,即使蕙娘的父亲已成庶人,他也娶了她,不过……是用小门抬进来的。 原本允诺的妻室成了妾室,可他名声已坏,哪能再损,为官之人名声何其重要,便是常姨娘的嫁妆多么丰厚,为他带来多少钱财,这妻室也是不能给她的,否则外间再传个小曲,他想升官的机会便再没有了。 其实,林正则目光短浅,只以为是蕙娘出走有人损了他的名声才致他多年无法升官,事实不过是他最初站错位置,虽未波及到他,可他这人实在能力有限,不会察言观色,又非能言善辩,连手段都浅显,也就一张脸能看,如今还老了,要不是他狠毒的将蕙娘掳来,怕是连接触林怀瑾这般位置的高官都没有。 “缠缠,没能实现我的允诺,是我之错,”林正则从后背抱住常姨娘,说出几句真话,“当年我真的想迎娶你,谁能料到蕙娘竟如此狠心!” “夫君你别怪姐姐。”常姨娘越说这话,林正则便越怪蕙娘,他伏低身子,在常姨娘耳边说道:“缠缠,这诺言为夫没忘,一定会补偿于你。” 他虽未言明,却也是这么多年第一次给常姨娘妻室的希望,常姨娘欣喜若狂,当下转身抱住林正则,嘴上虚伪的道:“我自要夫君就够了。” 林正则被常姨娘一番言语说的心体舒畅,过会儿想到什么,问道:“蕙娘一直惦记着女儿,你也得催催那边,即将隆冬,不要误了时间,且过年了,等蕙娘劝好了大郎,夫君得了火炮房的活计,也能过个好年不是,今年,要不陪你回娘家一趟吧。” 常姨娘小小的身子缩在林正则怀里,笑的颧骨突出,尖薄的都要割破皮肤,她轻声道:“我都安排好了,夫君放心吧,我什么都挺夫君的。” 常姨娘双眼一眯,里面迸射出毒黑的目光,哪里有什么女儿呢,她的人早传来消息,说是那林家姑娘早失踪不在渝镇了。 届时寻个时机,与人私奔,被恶人抢走,或是干脆死了,都由她随便编,到底哪个能让蕙娘和林怀瑾更痛心难过一些,她可得想想呢。 ************************************************************************************背后是坚硬石壁,几步之外便是明媚日光,方才无双男子站在那里粲然轻笑,好像时光都停顿了。 林琅往后一靠,眼睛望着前方,心头突然有股平静如水的意境。 这些日子,从母亲被强,王氏欺压,再到路遇匪人,平叔杏儿被劫,意外落崖,种种遇险磨难,她努力应对,也有力不从心的沮丧,可再艰难可怕,她心中总是拧着一股狠劲,铺平前路,克服险阻,连心中的恐慌惧怕都被刻意忘却,而今竟然出现一个人,对她说,别怕。 好像在告诉她,不必勉强,也不用怕,因为有他在。 身遭险阻,几经生死,似乎都是为了遇到这个人。 她也可以去依靠谁吗? 雨后的刺骨凉风吹入洞中,拂起她额前的细发,林琅蓦地想起一直做得那个噩梦,自从上路,她却几乎再也没有梦到了。 可如果那个一直纠缠自己的梦是她的前世,那最后她怎么会沦落成那副绝境? 她清晰的记得那个梦,被人抛弃,意外被杀,坠入山崖,女子惨厉的心境令她痛彻心扉,是她绝不想经历的境遇。 心口仿佛也被弩~~箭刺穿,她半弯下腰。 ……她不要那样。 林琅倏地抬起头,剧烈的心跳渐渐平息,迷蒙的双眼已复冷然,口中的梅子依旧酸润可口,却流不进女子的坚决的铁石心肠。 第45章 杀手 林琅将布包的梅子干吃了一半,剩下的留给沈连卿,梅子虽止渴,可她摸了摸肚子,还是空空如也,而且总觉得比起方才更加饿了,脑袋也在发昏,林琅轻轻蹙眉,算起来,她已经两天多没吃过东西了,支撑到现在已是万幸。 洞外传来窸窸窣窣的细小声音,林琅精神一震,目不转睛的盯着洞口,一个高挑的身影贴着洞边进来,碧色一闪而过,正是沈连卿。 林琅松口气抬头正要叫他。 却见沈连卿竖起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她噤声,他朝林琅招了招手,等到林琅站到他身侧时才压低了声音道:“有人过来,这里不能待了,别出声,跟着我走。”他脸色微沉,声音很稳,又想了想体贴的问她:“你还走的了吗?” 林琅点头,但态度是有些迟疑的,不过是有人过来,为何他如此小心? 难不成,是山上的山匪? 林琅心跳大作,心道那是一定要逃的。 沈连卿带着林琅先走出黑洞,经过两天一夜,林琅第一次从狭小的山洞中走出,一时竟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日照炽烈,山雨过后土地软绵,行走时泥水染衣,早沁透林琅的鞋子,忍着脚下泥泞潮湿的触感,林琅跟着沈连卿穿过山下林间,直到林琅觉得脑袋发晕快走不动时,沈连卿才在一颗粗树边停下,“歇歇吧,辛苦林姑娘了。” 林琅礼貌的想客气一下,然而实在是头昏眼花,刚摆了摆手,话还没说出口,身子浑身无力差点倒地,还好一手扶住了老树,这才稳住身形。 沈连卿见林琅脸色发白,也觉得这般舟车劳顿太过难为一个姑娘,可不走又不行,他不能这时候扔下她。 林琅靠着老树歇了片刻缓过神,眼睛才慢慢清明,四周尽是树木,唯一眼前的人身着碧青,两人经过落水,黑洞,如今走过泥路,浑身上下当真是脏乱不堪,沈连卿后背更是一条土色,正是由于林琅拖他入黑洞所致,这样的衣服,当真是可惜了。 沈连卿环顾四周,见山野平静,暂时放心,回过头看林琅时,正好撞入她的视线,少女霎时转头避开,沈连卿神色未动,走到她身边问:“林姑娘还行么?” 走这一路,休息多半是沈连卿迁就她,林琅知道自己浪费了时间,更不愿拖累人,咬牙点头,只是这次话都说不出了。 林琅明明已经摇摇欲坠却还在强撑不肯求助,沈连卿对她的反应多少有点意外,这样小的姑娘性格这么韧,少不了以后要吃亏,不过如今确实不容的他怜香惜玉,他的人马还没过来,那帮人倒是先来,回去可得训训这帮懒了骨头的,再多的计划此时也要放后,若林琅是个小子,他倒是能背她,可惜对方是个姑娘,而且刚刚和他说了划清界限的事,他便更不好提了。 “那我们继续往前走,再快点可以吗?” “好。”林琅稍稍提起边缘全部染上泥水的襦裙,尽量加快速度,跟上沈连卿,这人长得高大,一步迈开够她走三步,实在是追的疲乏。 沈连卿不着痕迹的快速看了林琅上下,两人如今着实狼狈,精神不济,饥肠辘辘,浑身脏乱,气喘不匀,说实在的,也就一张脸能看了,还是因为之前入水是被冲的,否则真是两只花猫了。 沈连卿体贴道:“山路泥泞,姑娘走路小心,等到了在下家中,会给姑娘准备新衣置换的。” 林琅气都快喘不上了,听了这话难免心头一刺,这衣服是蕙娘为她亲手所制,她很是珍惜喜欢,谁能料到出现一系列厄难,如今这衣服是坏的彻底,心中难免觉得可惜,她自己也知道如今她的模样肯定和路边的叫花没什么两样,虽说两人一样狼狈,可她总觉得此人言语之中含着优越,高高在上的俯视自己一般。 林琅自知自己如今的确拖累了他,内外加剧之下,她狠了狠心,蹲下身一弯腰,沈连卿只听身后丝帛撕裂的声音骤起,回头一看竟见林琅将裙尾扯断一截,没了泥水沁湿的拖拉,林琅这次走起路来快了一半,她面无表情的拎着一截脏污衣裙,声音淡然:“继续走吧。” 若说之前沈连卿对林琅只是有点意外,如今多少多了几分钦佩,这样坚强的女孩子,的确是少见的。 望着林琅赌气一般直挺挺前进的背影,他微微摇了摇头,提步跟了上去。 *** 不知又走了多久,林琅只觉得眼前的路无边无际的没有尽头,手里的裙尾越加沉重,她却不舍得扔,一是怕被身后的人发现行踪,二来,这是蕙娘为她亲手做的新衣,母亲眼已半盲,几乎不再动针线,几年才做好的一件衣服,她不得不撕毁了,怎能轻易扔掉? 可她更不想成为拖累,绝对不要。 刚想到这里,林琅脚下踩空,一条腿直接跪了下去,沈连卿眼疾手快,速度极快的扶住她的身子这才没令她摔到地上,他犹豫片刻,开口道:“林姑娘,再歇下吧,后面的人追的不会这么快。” 后面的人,山匪他们? 林琅倔性起来,咬着牙道:“不必,崔公子不用顾忌我,继续走吧,若是后面的人追来,连累了你反倒不好,若是之后我走不动了,你就先走吧,林琅……绝无怨言。” 此话说的很绝,倒不是虚伪之言,当真是硬到骨子的倔。 沈连卿见她将下唇都咬白了,没想到一个小姑娘身心俱疲的情况下还这么性强,按理说,林琅有这样的美貌,只要稍稍撒娇,流几滴眼泪,几乎没有男人能够拒绝,何必固执前往,非要强迫自己硬撑,可如果她是个软弱依附他人的姑娘,也不会做出孤身一人入山寨救人的事情了吧。 这样的女子,真是世间少见。 他心中微微一叹,从怀里拿出一个玉瓶递给林琅,面上不作声色地淡笑,“方才着急了些,给姑娘打的水还没给你,这是干净的,我没碰过,你喝过之后再走不迟。” 林琅已从他手里吃过糕点与梅子,此时也不疑有他,接过后仰头喝了,玉瓶只有掌中大,里面的水也没有多少,不过一口多的存量,可味道不似微腥湖水,倒有一点点苦,苦味在舌根渐渐蔓延,最后真如黄莲般苦涩,一下子林琅昏晕的脑袋就被这味道震精神了,眉头紧皱啊了一声:“这水怎么这么苦。” 沈连卿好似见到一只舔到酸杏的小猫伸舌大叫,不断甩脑舔毛,向人控诉着口中的味道有多么难以忍受。 他被林琅的反应逗得一笑,他笑起来时真的美如灿阳,林琅瞬时也觉得不好意思了,人家好心给自己水喝,她有什么资格抱怨呢,连忙把玉瓶递回去,恭谨道:“多谢崔公子的水,我们赶路吧。” “好。” 两人一前一后继续在泥山走着,一口苦水入腹,林琅好似四肢百骸都有了气力,头不晕眼不花,脚下也有力了,脑子不再昏沉,也能灵活转动了,然后……莫名心中起了一丝奇怪。 她虽未完全信任崔公子,倒也不觉得他是个恶人,只是……这人哪来这么多东西? 她当时可是扒了他的衣服就剩下最后一层了,方才的玉瓶好似看过一眼,那之前的装糕点的布包呢,还有妹子,两个布包颜色不一,从哪儿逃出来了的? 林琅莫名响起博之曾从怀里拿出一块珍贵玉石要给王鸭子求他带路,当时王鸭子也十分震惊,山寨要搜身,他还能藏住,这藏东西也是家传绝学不成? 不过好歹博之还知道藏点宝石,这人怎么全是吃的? 该不会和毛豆一样是个吃货吧。 胡思乱想了一通,林琅终于想到正事上了,她问道:“崔公子,你说有人追我们,是山上的山匪吗?” 沈连卿并未回头,轻描淡写地说道:“应该是杀手,不是山匪。” 林琅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杀手? 这个词对于林琅来说陌生又熟悉,因为从小打大,她哥林怀瑾逗她的时候就会叫她植物杀手,可显然,后面的人和她理解的杀手一定不同,她讷讷问:“他们……杀人?” 沈连卿停了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道:“是。” 林琅倏然背后发凉,近乎侥幸地问道:“他们追不上来的吧。” “不一定。” 林琅一愣,脱口问道:“为什么?” “他们有犬。”他能做的,就是尽量拖延时间,直到他的人赶过来。 有狗? 林琅眨眼,“没关系吧,刚刚下过雨,就算有味道,也没那么快能找到的。” 谁料沈连卿竟摇了头,话中云里雾里:“此犬非彼犬,我说的这个,”他的手指向上一比,声音轻的微不可见:“是能飞的。” 林琅有点懵,啥……狗能飞?开什么玩笑? 与此同时,伴随着一声响彻山林的尖唳,林琅与沈连卿同时向上看去,只见一只猎鹰在高空盘旋展翅,不过一瞬便直冲云霄往南边飞去。 沈连卿神色一顿,暗道:“不好,快走!” 山势地势险峻,只有置身其中才能了解到人在山川树林之下多么渺小脆弱,可对于山鹰虎豹,却如同入无人之境。 林琅骤然反应过来,原来此犬是猎鹰,怪不得是能飞的。 林琅与沈连卿本是奔跑疾走,半路沈连卿竟停了下来,林琅催促:“快走啊。” “来不及了。” 与此同时,尖唳的鹰啼再次在两人上空响起,挥翔的双翅舒展宽大,阴影投射到林琅的脸上,一闪而逝。 有人过来了,而且不止一个。 第46章 石子 对方的速度之快令林琅觉得身后追击的人并不是山上的匪徒,没有任何判定,只是她的一种直觉。 她仰头看了沈连卿一眼,问道:“他们是来追你的?” “是。” 紧接着一群人迅速围了上来,沈连卿面色从容,弯下腰在林琅耳边低声道:“他们攻击的时候我拖住他们,你往北边跑。” 他的意思就是字面上的简单,让林琅趁乱逃走。 脖颈处传来微微温热的气息,热意顺流而上,却不是因为男子靠近产生的羞涩,而是蓬勃而上的复杂情绪。 跑?又是跑? 就在刚刚不久,她直接和对方说让他先走,自己绝无怨言,可如今却换了过来,对方留在这里死战,让她逃走。 即使两人相识不久,这种不被信任的感觉依旧令她十分难受,可即使话语多么伤人却又是十足的现实。 她手无缚鸡之力,他也似乎身体抱恙,面对数十的黑衣人,胜算何几,不必言说。 因此林琅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拳头,紧张地观察着对面的人。 *** 来人合围成半圈包住他们,不久从中走出一人,与其他黑衣人明显不同的是,这人穿着一身白衣,年轻清秀,手制玉扇,一看便是个饱读诗书的读书人,只不过现在这个读书人倒没有那份超然的气质,更多的是一种焦躁,在看清沈连卿后,脸上更是满满的难以置信。 白先生艰难走过山路,累的气喘吁吁,本就想收个尸体,没想到手下人没发现端王的遗体而且还发现了活人踪迹。 这人当真是仙人不成,从山崖坠下都能大难不死? 等他走过泥泞山道,爱洁又体虚的他终于被手下人带着追上对方,直到看清对方的面目仍是不敢相信。 端王殿下自然不会认得他这等小人物,可他却是认得清楚,最令他惊诧的是不仅对方毫发无损,身边还有个小姑娘?! 这等风流模样令白先生惊讶的同时心底也开始产生了怀疑,若不是对方的确形容狼狈,他真的觉得很可能是端王反过来设计的一场陷阱,然而在对方看清自己的面目后,聪明又阴暗的白先生立刻知道自己已无退路。 迅速整理好情绪,白先生打开玉扇,露出一个十分恭敬的笑容,“真是令人意外,您竟然没事。” 几乎是同时,林琅迅速发现身边的人发生了变化,那是一种难以掩盖的气度,即使他不过是稍稍挺直了背脊,嘴角轻轻一弯,那种高高在上了令人难以仰望的气势瞬间迸发袭来,他的衣袍随风猎猎而动,即使无法动用内力,面前依旧不露丝毫破绽,身子可以说是和颜悦色,沈连卿道:“估计是我平时积德,老天爷也不舍得收吧,还未请教大名?” 白先生即使认为对方已是瓮中之鳖也不敢轻视,这可是从那位手里得之生还的人,他将玉扇一合,高声道:“何必多言,既然老天不收,就由在下来吧。” 他一声令下:“上,格杀勿论!” 黑衣人一拥而上,这群人根本没将沈连卿放在眼里,对他们而言,沈连卿估计不过是个贵公子哥罢了。 为首的那个甚至目标并不是沈连卿,而是他身边的林琅,他有个小嗜好,杀人的时候最爱听女人恐惧的嚎叫。 可就在他的刀即将劈向对方的时候,他的眼前突然掠过一阵风,翠绿的风,是沈连卿。 没人注意到他什么时候动的,等到为首那人倒下,面罩被匕首割开,脸上的表情是兴奋地,可眼里却透出深深的难以置信。 ……不会吧。 黑衣人全部停住脚步,就见方才的人无声无息的又站了回去。 和黑衣人一样惊诧的还有林琅,刚才扑面而来的杀气令她无法动弹,下一刻突然就有人倒在不远处,还有鲜红的血流了下来,山风吹来血的腥气,那样恐怖又熟悉……下一秒,她的眼睛突然被罩住,男人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别看。” 沈连卿一只手捂住林琅的双眼,开口道:“转身往北跑,不要回头。”说着他扭过林琅的肩膀将她往后一推,这个动作也激起对面黑衣人的注意,在停滞一瞬后又接连扑了上来! 身后有踉跄的脚步声,沈连卿眸光一暗,轻轻地吐出一口气,又斩杀了一个黑衣人。 即使无法动用内力,他的武功也高出这些乌合之众,不过他一时忘记了乌合之众最擅长的一面,他们是最不要脸的。 就听嗖嗖两声,两枚阴辣的暗器分别朝沈连卿的头部与胸口袭来,两名黑衣人同时出击,身后的也有两人合围,令他无法□□抵挡。 看清情势后的白先生满意一笑,挑眉打开扇子,即使山风一直不断,还是悠悠扇了两下。 就在沈连卿已做好硬抗暗器的准备之下,只听半空中又传来两声急促的撞击声,在众人意外的注视下,那两枚铁莲花落在了地上,同时落地的还有两颗石头,是的,就是那种随地可见的黑石头。 众人循着路线望去,就见不远处的树下蹲着一个小姑娘,就是方才站在沈连卿旁边的那个,她黑白分明的双眼依旧含着惊惧,可那并不阻碍她手上的动作,就见她小手一动,本站在沈连卿身后攻击的两个黑衣人的后脑都同时受到了攻击,砰砰两下砸的人生疼,不得不反射性的低头,这便給沈连卿一个绝好的机会! 他骤然出力,匕首在身前划出一个形状完美的半圆,左右手相接,身体半转在身后也画出同一个形状拼接成太极合围,四个黑衣人的脖颈同时涌出血注,沈连卿身形猝然拔高三尺,无声无息的站到林琅身旁。 他此时的表情十分难以言喻,语气颇为奇怪的问了句:“你没走?” 在看到林琅身边有很多石子明白,她刚刚离开是找石头去了? 眼前的事情令林琅应接不暇,刚才还在人堆的沈连卿竟然站到了自己身侧,她来不及解释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沈连卿眉头一皱,想告诉她不该意气用事,可紧接着剩下的黑衣人又跟了上来,还没等他说出劝慰的话,林琅的手先动了。 该归功于她幼年的经历,渝镇排外,周围的孩子对她也很厌恶,曾有一个邻居家的儿子特别喜欢拿弹弓朝她射石子,被打的多了,林琅也不愿意只躲,除了训练出对声音的敏锐,还有一个就是投石子,百发百中。 那个喜欢欺负人的男孩,每每朝她射石子的时候,她躲开后捡起那个石头扔回去,他的石子打不到她,却还给了他自己,在这样连续很久之后,那个男孩终于放弃,而林琅也已习得这项隐藏的技能,这个技能曾救过云飞扬一次,如今,更救了沈连卿与她自己。 ********************* 黑衣人并不会因为一两个石子退回,反而更激怒了他们,沈连卿再次上前,而这次他也发觉到了林琅的技能。 他高声道,“左一,肋骨上二寸。” “右二,大腿下五寸。” 随着他的话语,林琅迅速反应,石子应声掷到对方的肋骨上方与大腿处,明明是一样的石头,打在不同的地方,竟然有截然不同的结果。 就见两人一个浑身木了,另一个单膝跪下,轻松被沈连卿解决,林琅瞬间明白他让她打的地方是穴道! 得力于林琅的百发百中,情势瞬间发生变化,从一群人包围两人到沈连卿与林琅的紧密合作,黑衣人接连被袭,他们很快发现林琅并展开了攻击,可前面有沈连卿挡着,竟无法伤其分毫。 没有什么比这种情况更令人憋屈的了! 白先生眼底翻滚着波涛狠戾,急切的命令:“杀!快杀了他们,佣金多加一倍!” 这声音令黑衣人们精神一震,可在争斗中沈连卿与林琅已迅速行程一种战斗方式,饶是他们一同猛冲,仍是无法突破,他们想等待对方石头用光,可谁也不想上前送死,就这样时间渐渐拖延了下来,白先生玉扇一合,朝身后命令道:“把人带过来。” 在一片刀光撞击声中,突兀的传来一连串的铁锁声,林琅不经意地往远处望去,就见那个发号施令的白衣人身后走出一个人。 林琅觉得在这种荒山中遇到沈连卿这种像狐狸精一样的人已是令她十分诧异了,可显然对面的人更符合她对于山中精怪的想象。 对方带出来的竟然是一个瘦小身形佝偻的人,还是一个浑身衣衫褴褛,手上脚上都带着铁镣铐的女人,她看不起对方的面目,认出对方是个女人还是从那纷乱的长发和下身的淡红裙子辨认出的。 他们想干嘛? 因为这边有她一个姑娘,对方也弄一个? 太荒谬了吧。 这时,白先生有意似无意地看了他们一眼,林琅顿时心头一震,一种莫名的危机感传上心头。 白先生命人解开脏女人的脚镣,轻轻靠近她,这女人年纪约莫中年,脏乱的身上传来一种难闻的气味,可此时白先生已顾不得了,他使出最擅长的挑拨离间,轻轻在她耳边说道:“四娘,看到那两个穿青衣的人吗?” 女人神情呆滞,听到自己的名字时混沌的眼珠微微一动,可面上依旧是混沌的。 白先生露出一个阴骘的表情,他声音轻小,语气却含着浓浓的杀意:“就是他们杀了莲娘,已经找到他们了,快报仇!杀了他们!” 下一刻,林琅十分确定自己看到那个女人瞬间长大了一双掩盖在乱发下的眼睛,浓厚的杀意在眼底翻滚,紧接着随着她一声巨大的尖叫,她就像一只扑地抓兔的老鹰瞬间从远处扑了过来,速度之快连沈连卿都没能躲开,伴随着她的一掌,沈连卿被猛力拍开,撞到一课树上后竟然连树都从中断裂! 林琅高呼一声:“崔公子!” 这人竟然武功如此之高? 没等林琅反应过来去看沈连卿,那女人已移动到她的身前,枯瘦如柴的胳膊不知从哪里传来这样的巨力,只是单手便握住了林琅的脖子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白先生这次终于笑出来了,感叹似得道了声:“疯四娘,名不虚传啊。”那人给他留下的人还不错嘛,下次就不讽刺他没杀了端王好了,反正这功劳是要归自己的。 第47章 四娘 巨大的力量钳住林琅的脖颈令她呼吸不得,剩下的黑衣人被疯四娘极高的武功震慑到,迅速退下形成包围之势,远处的白先生执扇轻笑,只等坐收渔翁之利。 正当林琅打算将手上的石子扔到面前女人的脸上时,脖颈的铁腕突然松了,她砰的一下落地,止不住的咳嗽,视线所及面前的女人突然退了两步,而后沙哑的中年女声响起,竟带了几分掩不去的欣喜:“……姐姐?” 林琅怔怔抬头,只见面前女人散乱的长发下一双眼睛亮的惊人,在震惊的退了几步后,看清林琅的面目又朝她走来,一只手伸到她面前似乎要抓她。 林琅可不会忘记刚刚这只手差点掐死自己,反射性的往后退,并直觉般的感到面前的女人似乎不太对劲,好像……精神并不正常。 疯四娘反复眨眼,多年混沌的大脑在这一瞬有了一丝清明:“姐姐是我,我、我四娘……我找你找好久,姐夫呢?你们、你们……”她激动道语无伦次。 林琅愣住了,实际上她根本听不清中年女人在嗫嚅什么,只是被震慑的不敢动弹。 就在这时,她的肩膀被握住了,原来是沈连卿。 他刚刚被意外击中,此时满口的血,玉人沁红,眸光锐利,他拉住林琅的胳膊低声道:“走!” 疯四娘哪能放走林琅,她快如闪电般的抓住林琅的胳膊,却在林琅稍稍挣扎一下就放开了。 不是因为不想留住人,而是……她看到了自己的手。 她的手怎么会变成这样? 自己明明才十八岁,怎么会有这样黑褐枯瘦的一双手? 疯四娘震惊的举起双手,嘴里嗯嗯出声,那是难以置信的反应。 见林琅与沈连卿逃了,白先生怒不可遏的大喊道:“快追!你这疯女人怎么放走他们,疯四娘难道你不想报仇了吗!” 报仇? 疯癫浑噩的中年女人漠然回头,看了身后远处的白先生一眼:“疯四娘?”枯枝的手指弯了弯指向自己,“你说我?” “当然,”随后白先生一愣,“哎,你怎么说话了?”那人和他说过,这女人不会说话的啊。 中年女人轻轻拂开一直挡在面前的乱发,明明已年老,可做起这样的动作,却别有一番少女`优美的姿态,她轻轻昂起下巴,仿佛变了一个人,“我是风啸堡的四小姐,风自山的女儿,风四娘。” 随着她这句话音落下,她蹬地跃起,这次成为她手下猎物的,是白先生。 时光浑噩已过数载,她已不再是那个潇洒自在的少女,可最后的最后,在唯一意识清明的片刻,她绝不会再成为别人作恶的爪牙。 *** 林琅与沈连卿撒丫子狂奔,速度快的简直要飞了,任谁也猜不到这其中一个是身负重伤剧毒的人,另一个还是个人小的姑娘。 就这样保持好一段时间,只听身后远处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声响,两人才被惊动的停住了脚步,然后林琅就竭力坐到了地上,不断地大口喘气。 沈连卿回头望着林间瞳孔一缩,知道这是霹雳弹的声音,和地火雷一样同是军中重物,之前山上在周黑刀也有一枚,被他反弹到空中,这群人当中竟然也有,果然是勾结成双。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移到了下方,就连他自己也想不到,刚刚那样惊险的情况,竟然得了林琅的助力。 他怎么看都觉得对方是个柔弱的小姑娘,那样扔石子的准确和力道实在令人难以相信出自她手。 这世上咬人的狗从来是不叫的。 林琅极力平稳气息,可胸口的心脏跳得剧烈,短时间根本平复不下来,就听身旁的人开口道:“刚才你为什么不走?” 林琅抬头,只见沈连卿身形狼狈,口染鲜血,可这并没有损害他一分一毫的气度,反而更添了一分凌厉,在他莫名的目光下,林琅边喘边开口:“我、我们一同患难,守望相助不是、应该的么,我怎么能扔下你跑了。” 她很难形容沈连卿在听完这句话后的表情,只见他错愕一瞬后,感叹似得微微垂下眼睫,继而露出了一个好似无奈的笑容。 林琅的心蓦地紧跳了一下,却不是因为之前的奔跑。 “是这样么。”沈连卿眼底闪过一抹微光,若不是时机不对,真有点想失笑出声。 看来这小姑娘不仅轴,而且还很信道义,他不禁在心中微叹一声,这样的人最容易阴沟里翻船啊。 他看了一眼林琅,她一张娇艳的小脸有几道泥痕,但血色充盈,当真是一副青春娇嫩的少女模样。 稚子天真,眼前的姑娘还是个孩子啊。 教导她的父母很可能是读过书的,而且很是信奉那套表面正义,却对她保护太过,对世间阴暗之事并没有完全告知,这样反而会害了她。 “你不怕和我一起死了?”沈连卿蹲下身,对着林琅有点懵的脸,轻轻眯了下双眼,语气突然低了下来,“或者,我把你扔出去挡箭,自己逃了?” 林琅一愣,“我、我没想那么多……” 这张俊美到至极的脸这么近的靠在自己面前,林琅有一瞬呼吸都停了,听到他的问话时思绪也顿住了,当时事情发展的太快,她根本来不及想那么多。 她只记得他叫她跑的时候,一瞬间他的脸突然和王鸭子重合了。 明明两人相差甚多,可让她跑的神情竟如出一辙。 可她不想再跑了。 之前在山寨,她只能无助的逃跑,最后王鸭子为她而死,这一次虽然境况不同,可那时当被命令逃走的时候,她脑子里却突然闪过崔公子倒在血泊里的场景。 她绝不想再重复之前的事! 即使是萍水相逢,患难与共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遇难便逃,和小人有何分别? 她出门数月,已阅过不少仗势欺压、阴险狡诈之徒,时事多艰,民风冷漠,也多有奇异怪诞之事,可众人视而不见,各自自扫门前雪。 许多次,她也是受害者,如今同样的情况摆在自己面前,难道她也要做旁观的冷客? 那之前她的委屈与不平,愤怒与哀怨都是喂了狗了! 林琅的目光渐渐坚定起来,道:“我哥哥曾与我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而人生便是无数个选择,选择一边就意味着失去另一边,可如果对自己的选择毫无悔意,那么就证明这个选择是正确的。” “我不后悔。” 沈连卿神情一滞,目光缓缓灼热,一颗孤寂零落的心彷如被放到温水中要化开了,他突然不想用各种想法去猜测面前人这番话的真假,这样清澈的眼睛,坦荡的心胸,容不得一丝污秽。 她不过是在死和逃走中,选择了他。 这样的想法令他不自觉的弯了唇角,山林中,容色极美的男人浮起淡笑,带着冲击力的美感,十分慑人。 尤其是,对林琅而言。 这笑容和之前很是不同。 之前,在狭小脏破的山洞,他火光下眉眼带勾,笑的温柔惑人,一点点波动你的心,让人望之心动。 可这次明显不同,他眉梢眼角倾泻出一股明亮的喜悦之意,有股惊心动魄的美,令人心脏随之跳动。 林琅心跳大作,这次连脖子和耳朵都红了个遍。 她不愿陷于情爱,对于沈连卿的态度是一直抵抗的,可她无法忽视自己身体内心的变化。 她其实……很是喜欢沈连卿,准确的说,是喜欢他这张脸。 林琅因为自幼无父,与男子接触不多,林怀瑾严肃冷厉,话语之中也是冷肃,她自然知道哥哥其实是性格使然,因此在这种对比之下,她最喜欢的便是那种温柔如水的俊美男子,而面前男子眼角唇边的笑意,俱是她喜欢的样子。 饶是她不断抗拒,目光还是不由自主的贴合,完全不舍得移开。 而此时面前那双唇瓣分明的唇微微一启,说出来的话都令人脸红心跳:“姑娘与我生死不弃,在下铭记于心。” 林琅的脸轰的一下红的更深了,她、她不是那个意思……她想表达的是不舍弃他人独活,怎么在他嘴里反而多了一层别的令人羞怯不已的含义,还用这么含情脉脉的语气说出来,这、这是在给她的心防增加难度啊。 她的心在狂跳,想收回目光,却根本连动都动不了,这下真的不得不承认,这张脸对她的影响之深,实在超乎她的预期。 “我感激姑娘的情,可如今,姑娘却又要做选择了。”林琅一凛,便听沈连卿道:“不瞒姑娘,这群人是追我来的,你与我一起只能多加风险,纵然姑娘情深意重,我也不能再连累与你,我们就此分开吧。” 这一次,他的声音已带了几分沉冷,温柔和煦的脸上冷峻,表明他是认真的,可就连两个人一起都差点遇害,若是他自己一个人,而且还受了伤的情况下,林琅不觉得他能逃出生天,脱口问道:“那你被抓的话,死了怎么办?” 沈连卿的态度超出林琅的预料:“生死之时,命数天定。”他很是洒脱的扬了扬英气的眉,豁然站起,高大的身影倒在林琅身上,将她整个人罩住,好似他的影子正在保护她。 “记得我说的,往北走,如果你遇到一群人拦路,为首又很像坏人,你就把这个给他,”沈连卿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织金黄带香囊,递到林琅面前,“他会帮你找到你的家人的。” 林琅眼看着他如同变戏法似得又拿出一样东西,这次她心中却已没有之前猜测他怎么藏得下这么多东西的戏谑想法了,离别的愁绪涌上心头,这一次她的眼眶渐渐变红,心生不舍。 她已经和太多人分别了。 平叔、杏儿、博之、王鸭子,还有母亲、哥哥,太多太多,分别之后总无法再相见,生死之别也是有的,就连现在,她都无法确定平叔杏儿和博之的安危,母亲和哥哥在京城是否安好,她也完全不知,可就连如今,她与崔公子也要分别了吗? 会不会……再也无法相见了?这一次,也会是生死离别吗? 她不敢想,也无法拒绝,只能颤着手接了香囊,淡淡的桂花香气传到鼻端,却让人喘不过气来。 “就此别过吧。”沈连卿望着微微红了眼圈的林琅,心中有了一丝怜惜之情,忍了忍,终究还是伸出手轻轻托住她左脸,指腹按在她柔嫩的脸颊上,见她没有反抗,心中竟生出一丝雀跃之情。 这意外生出情感令他猝不及防的震动。 自己也许即将身死,何必招惹人家呢。 他即可收手,弯了眉角,如同在山洞里一样的勾人笑容,手上却轻轻推了她一把,“走吧,别回头了。” 林琅踉跄朝前走了几步,刚想回头又赌气似的忍住了,既然他赶自己,她又做什么惺惺之态惹人笑话呢。 直到慢慢走了几十米,终究忍不住回头望去,已是空寂一片。 那人……已不在了。 一颗心突然坠下,林琅深呼吸几次,平稳了心情,没有了犹疑大步朝前走去。 第48章 命数 可她没想到,自己不过走了片刻,就遇到了追兵! 万幸的是,追兵只有一个。 密林枯树下,一个脏乱不安的瘦小妇人躺在泥水里,她身下的泥已被她的血染上一层鲜红,混合着泥泞变成灰红色,脏腥味道混杂,而那个女人一动不动的躺在上面,如同死了一般。 林琅记得这人,被那个白衣领头人放出来,突然伤了崔公子,又差点掐死自己,精神似乎又有一些问题,最后却意外放走了自己,这种人是很危险的,即使现在她没有动弹,依旧不能小觑。 可女人这种生物,好奇心能胜过一切恐惧。 所以,林琅停住了脚步,在确定对方抓不到自己的距离下,小心翼翼的观察着。 她……死了? 明明功夫那么厉害的,速度那么快,一瞬间就从那么远的地方飞过来,怎么突然会变成这样? 林琅观察到她的一只胳膊没了,那些血就是从断肢里流出来的,而从衣物上来看,好像……是被炸得。 就在她猜测之时,中年女人的另一只手突然动了一下,林琅当然注意到了,瞬间像是一个受惊的小鹿,浑身一颤,马上就要逃走,可中年女人并没有动,或者说她已经没有力气动了,逃到这里,也不过是等死,可在临死之前她终于见到了最想见的人,真是老天怜悯。 即使心中隐隐明白一些什么,可如今,也不愿深究了。 她沙哑的喊了一声,也令林琅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在喊:“姐姐。” 姐姐。 当时她放开自己,似乎也在喊这个。 她把自己当成她的姐姐了? 林琅眼皮轻微的抽动了一下,感到十分迷惑,别说年纪了,就连相貌她觉得自己也和面前的人毫无相像,这人怎么会将自己认成她的姐姐? 意外就此陡生,林琅没想到流这么多血的人竟然还能动,而且速度依旧很快。 疯四娘拼着最后的力气跳到林琅面前,余下的那只手抓住林琅的胳膊,却并没有杀意,她一双眸子带红,里面泛着癫狂的光泽,声音沙哑低缓:“姐姐,我是四娘,我、我终于找到你了。” 林琅惊恐的看着面前的人,惊惧的想抽回手,然而对方的力道和之前一样霸道,根本抽离不得,可很快她发觉到……她并不疼。 看着眼前的疯女人,纵然容颜败破,浑身脏污染血,可乱发下的眼睛中涌出的喜悦竟如此动人心测,林琅也不知怎么的停住挣扎,低低的喊了一声:“……四娘。” 就在她唤出名字后,疯四娘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那种终于实现毕生愿望与安心的眼神不得不令人动容,这样的眼睛不像是属于一个中年疯女人,而是一个潇洒快意的明媚少女,紧接着,那双眼睛在瞬息之间便和嘴角的血一样归于黯淡。 她死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林琅连忙一抖,女人的尸身倒在地上,一种莫名的悲哀从林琅心头升起。 脑中不由自主的想着,崔公子死的话也会这样吗? 就这样在山野林间,无人知晓,孤寂的死了? “生死之事,命数天定。”她缓缓念出这句沈连卿说过的话,再抬头时,心中已做好一个决定。 ***********************************************************************************提心吊胆的走了一路,该说是幸运,也可以说是缘分,林琅竟然在一棵树下找到了沈连卿,他脸色极白,闭着眼睛休息,或者说,他不得不停下,疯四娘打出的一掌激起他的内伤,连带体内的毒也开始翻腾起来了,听到声响后,他握紧了匕首,一睁开眼纵然是他也不禁愣了。 “你……”他想说很多,怎么是你?为什么出现在这儿?出了什么事吗? 可他竟然被抢白了一番,林琅左右提放的看了一眼,随即低声催促:“你怎么还坐在这儿,不怕那些人追来吗,还不快走。” 沈连卿道:“我只是歇一歇。” 林琅瞧他面色不好,问道:“你哪里不舒服,又犯旧疾了吗?”她还记得在山洞里沈连卿异于常人的惨状。 “无事,”他低声道,“你怎么回来了?和我一起会有危险的。” 林琅对此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她的态度甚至是平静的,“崔公子之前说,命数天定。” 沈连卿饶有兴致的歪了下脑袋,不明白她怎么提起这句话,回:“是。” “那是不对的,”其实林琅在听到这句话后便听出他的淡然,那是一种真的不在意,可刚刚见过疯四娘死去的林琅却体会到了生命的无常,“命数如果都是被安排好的,公子又何必要逃呢,束手就擒不就好了,可见你并不甘心就死,既然如此又何必自轻。” “在我看来,命是自己的,那就应该由自己决定,所以我想公子莫要轻贱性命,更不该认命。” 沈连卿闻言微微诧异,继而低笑出声,怎的,他竟然被一个小姑娘安慰了吗? 他抬起头,目光盈盈若波,“林姑娘是特地回来和我说这番话的?” 在这样的注视下,林琅的脸皮微微发烫,但她压抑住了,微微摇头道:“我、我之前觉得自己拖累了你,可现在不是了,我能帮你,既然这样,我就不能丢下你。” 我不能丢下你。 多么纯净坦荡的姑娘,听到这句话,铁石心肠都会化成一片温水。 他很想叹一句,教林琅的父母约莫是读书读傻了,竟把孩子养成这样的心性,可他心底又是极为高兴的,于是他微微挑眉,声音低柔的问:“所以你是为我回来?” 纵然林琅再提起心防,也止不住的心跳加速,明明她是以正义的理由回答,却总被他一句话变成另一种味道,要是让第三人听到,任谁也不会觉得两人是清白关系。 因着这一层,林琅使劲咬了咬下唇,撇开眼不看这人,催促说:“快走吧,若是后面的人追来就糟了,我刚刚还遇到那个武功很高的女人了呢。” “你遇到她了?可有受伤?”说着他伸过手要拉她。 林琅连忙摆手,“没有,她很快就死了。” “死了?”沈连卿皱眉,那女人武功甚高怎会轻易被杀死,难道是之前的霹雳弹? “边走边说吧。”他要起身,这一动牵连到了内伤,不由得闷哼出声。 林琅见状忙问:“崔公子?” “无事,”沈连卿不愿林琅担忧,便说:“只是头有些疼。” 林琅见他很快恢复神色,先是点头,而后……突然想起一件事。 之前她把他拉到洞口时,受惊后把他撂地上来着,好像那时候……他的后脑被磕到了。 不会是因为这个吧? 林琅稍稍弯下腰,小心翼翼的问着:“还好吗,要不要再歇歇?” 沈连卿一见林琅有点做贼心虚的小心表情,瞬间明白了些什么,该不会是他昏迷的时候,她做了其他什么事吧? 除了扒他衣服还干了别的,小姑娘还真是花样百出。 他眸光微敛,见林琅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瞳水波潋滟,神情又娇怯。 真觉得她好像一只有着一颗小碎牙的幼兽,眼睛湿漉漉黑润可爱,想接近他,又警惕他,小心翼翼的蹑手蹑脚,要是有危险,咬上一口立刻就跑,发现没事了,就又蹭回来,让人忍不住想逗一逗。 于是沈连卿单手扶脑,低叹着:“不必担心,我很快……就好。”嘴上说无事,可他脸色却是一副强忍痛楚的模样。 这下林琅更心虚了,可同时又有一个声音告诉自己,她也不欠他的,没必要理亏,她是为了救他呀,可无论怎样,她还是走上前,还问了句:“那揉揉会不会好点?” 说完这话她就觉得不好了,他、他是个大男人啊,又不是母亲,他要是真说好,她要揉吗? 他会不会认为自己是个很轻浮的姑娘? 百种心思在心头萦绕,沈连卿的回答还没说出口,一声熟悉的鹰啼响彻天际。 两人一抬头,果然是之前的那只鹰。 一看到它,沈连卿就知道两人的行踪藏不住了。 “快走。”林琅顾不得什么,想上前拽沈连卿。 “林姑娘,”他没有动,只是侧头问了句,“你有把握仍石头把它打下来吗?”他指了指上头那个得意的老鹰。 林琅眨了眨眼,“我不知道,之前没打过。”她以往都是摧残陆地植物,飞禽还真没□□过。 “试一试。”沈连卿捡起一枚石子递给她,神情庄重:“有它,我们逃哪边都会被发现。” 林琅愣愣的接过石头,抬头一看,那只老鹰得意的盘旋在两人上空,还在不停的尖唳啼叫。 一想到之前差点死了都是因为它,还害得崔公子身负重伤,林琅心底的火就冒出来了,使足了力气往上一抛! 下一刻,一个巨大的黑影倏然落下,砰地一声,掉到地上。 “林姑娘,若是你以后的夫君不听话,你可以用这招治治他。”沈连卿一本正经道。 林琅先是一羞,而后看着在地上扑腾的老鹰上去补了个刀,彻底砸死了事,然后回头问沈连卿,“这个……能不能吃?” 她真的饿啊。 然后,沈连卿发出无法抑制的大笑。 这次林琅真的是止不住脸红了,却是被气得。 第49章 誓言 追兵比预想中来的要快,林琅与沈连卿躲在一颗大树后,远处已传来人声,还有一个尖利的男声在咆哮:“抓住他们马上杀了!快搜!” “崔公子,”林琅的声音带了点微抖,“该怎么做?” 相对于她的紧张,沈连卿的反应可谓是沉着淡定,可这般风波不扰的沉定却莫名的令她产生一丝不安,总觉得他是要做些什么出人意料的恐怖事情。 沈连卿弯了弯腰,脸靠近她的,这幅脸对人的影响不可谓不大,尤其还是林琅最喜欢的那一张,只是此刻他面容苍白胜雪,一双眸子深寒不见底,林琅一眼望去丝毫看不清里面含着何种情绪。 “你说点什么吧,”林琅在他的注视下丝毫不敢动弹,只能呐呐开口说:“你不说话的时候总觉得是在想什么可怕的事一样……” 沈连卿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情绪,继而露出一个春风般的淡笑,“哦?你看得出来?” “……” 什么叫她看得出来?! 他他他要干嘛? “其实也不是可怕,只是有些危险,”看着林琅瞬间长大了双眼,像一只炸毛的小猫,逗弄够她有趣的反应,沈连卿才缓缓开口道:“我想让你引开他们,我到另一边偷袭,你愿意吗?” “偷袭?还能这样?”不怪林琅意外,因为沈连卿长得一副正人之姿,实在不像那种耍阴谋手段的人。 可事实上技沈连卿可是演技高手,从小靠一张人畜无害的脸不知道干了多少缺德事,事后人人都猜不到会是他做的。 至于如今偷袭追击他们的杀手,那更是毫无心理负担,他又不是名门正派的愣头青,非要和人面对面拼个你死我活。 可这个计划必不可少的就是诱饵,对于林琅来说,更是一番心理挣扎。 然而林琅的反应总是在沈连卿的意料之外的。 她摇了摇牙,一口答应:“好,我干!” 沈连卿低头看她,眸色渐深,据他打探,林琅只是一个来自小镇的姑娘,这次是上京寻亲,可一个普通之家的平凡姑娘,哪来的这份沉稳心性呢。 “好,看到右侧的石头了吗,往那边跑,我会趁他们追你的时候攻击,你只记得拼命跑就好,千万别回头,不然害怕就跑不快了,”沈连卿看着林琅巴掌大的脸上含着忐忑不安,声音柔了柔,“我说开始你就往外跑。” 林琅点头。 这样沉默坚定的脸沈连卿已经很久没见过了,“怕吗?” “不做就会死,我愿意一试。” 说这话时,她狠咬的嘴唇和脸色一样煞白,唯有一双眼睛,坚定不屈,仿佛带着永垂不朽的坚韧,这样纤细瘦小的身子下藏着一股倔强的狠劲儿,任谁都折不弯。 “你有什么愿望吗?”鬼使神差的,沈连卿开口问。 林琅的睫毛突然低了低,扇子般的长睫掩住了那双眼瞳,她说:“我想回家。” 这清淡又带着一丝哽咽的愿望令沈连卿的心蓦然跳动,他伸出手,却在要碰到她的那一刻停了下来,“你会回家的。” 这声音庄重又沉定,犹如誓言。 林琅刚要抬头,就听他突然道:“开始!” 身子的动作比预想中要快,在她窜出去的那一刻,远处同时传来呼声:“在这边!追!” 她不断地狂奔,那种心脏要跃出嗓子的急促感又来了,可就在她跑到那块石头边后,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心头蹿起,她蓦地扭过头去,身后并没有意料中的追兵。 紧接着与她相反方向有一声巨大的轰鸣传来,这声音林琅听过,这是第三次了,第一次是在山崖,第二次是之前逃走后身后的林中,这次的声音比起之前都要大上几倍……“骗子!”林琅在看到身后并没有追兵就知道原委了,那个崔珩,他骗她! 不是说要她引走追兵嘛! 不是说要一起合作的嘛! 她说了那么多,她不想撇下他独活,为什么他还是这样……林琅一双眼瞬间涨红,深吸一口气,也不管其他,直接往爆炸声传来的方向奔去。 不要死,你不要死。 *** 白先生这一生也没有这样狼狈过,山林泥道浑身脏污不说,折损大半人,最后竟然被手中的利器差点杀死,那疯四娘在握了那小丫头脖子片刻后竟然放走端王他们,转身开始杀起自己人来,他不得不拿出霹雳弹,也不管有没有自己的人就扔了过去,否则一旦疯四娘发起狂来,自己也难以活命。 炸了一颗霹雳弹后,疯四娘逃走无踪,可要紧的不是她,而是端王,他见过自己的脸,今天就是拼命也一定要杀了他,他愤怒的大吼,早没了一开始读书人的沉稳样子:“快搜!找不到他你们也活不了!” 在发现手下的猎鹰尸体后,他很快找到了端王的踪迹,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后,他兴奋的浑身战栗,“在那里!追!” 手下人上前:“大人,那边似乎小姑娘朝另一个方向逃走……” “管她做什么,现如今人手不够分不出人去追了,不必管她,先追他。” “是。” 可在追行路上,竟然布满杀机。 一个手下人在奔跑中突然拦腰两段,原来在两棵树中间竟然缠着一根金蝉丝,还有两人在前头不知突然昏倒,口吐白沫似乎中了毒,他们本就只剩下五六个人,这样损失一半,剩下的人都不敢往前走了。 若不是知道端王如今只身一人,白先生恐怕以为这是一个精心准备的陷阱了。 手下人心生恐惧,问道:“大人,还、还走吗?” 白先生心思狠辣,也知道今日若是放过端王,日后也没有活路,当机立断喝道:“怕什么,不过是些陷阱,小心些,继续!” “……是。” 可再往前走,陷阱却变成无形,因为白先生发现他们兜兜转转都在一个地方绕圈,白先生彻底暴躁了,高声道:“您在这里吧,以为小小迷局便能挡住我们?既然如此,在下只能回头去抓那位姑娘了,不知您的那位红眼喜不喜欢猛兽,就如我当年送您的那头老虎,不知您可否喜欢?” 风声习习,自然没有人会回应,白先生怒意浮上脸孔,一张清秀的脸阴骘满面,吩咐道:“你们去追那个姑娘,量她也逃不了多远。” 两名手下自然乐意,抱拳应声。 紧接着,半空中有银光闪过,竟是一把短柄匕首,刺透了一个手下人的眼睛,哀嚎声瞬间乍起,白先生一时也被吸走注意力,就在这时,一抹绿影从林间跃出,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到白先生身边,好似一抹鬼影。 白先生只觉得怀中一动,那个绿色的鬼影已站到远处,随着一声轻轻的“咔”声,那枚霹雳弹如同春天掉落的桃花跃入他的视野中。 时不济我。 白先生在心中一叹,就见那颗灰色的圆球在空中炸裂,气浪翻飞,他整个人往后飞去,最后林间再次恢复一片寂静。 *** 林琅跑过来时见到一路尸体,恐惧到了极点,她竟然没有停下脚步。 她的脑子里似乎清空了一切,只想着见到那个人。 林间安静如同深井,这样静谧的深林中只身一人时,令人焦灼恐慌极了,她不得不开口小声喊着:“崔珩?崔公子?” “你、你在吗?” 就在看到一处明显被炸裂,旁边一群乱尸的地方后,她忍住情绪想上前看会不会有那个人时……突然有一个细小的声音,林琅以为自己听错了,再往前走时,那个声音大了很多,却好似很是勉强,“别往前走……” 林琅确定了这个声音的方位,在往回走了几圈后,竟然在一处乱石里的山洞里看到了沈连卿。 他还活着。 林琅立刻奔了过去,满腔的话想对她说,委屈的,恐惧的,生气的,可这些话都在看到他之后消失殆尽。 他很不好。 沈连卿再次毒发了,刚才的战斗他已用尽余力,他经脉枯竭,已到了极限。 跗骨的冰冷又缠了上来,他全身的仿佛水气都猛然蒸发,如被抽干了水,靠在山壁上脸色青白,如果不是胸口在激烈的上下浮动,这样的脸色简直不像活人。 “崔公子?”林琅蹲了下来,脸色仓皇,语不成句:“你、你……” 沈连卿艰难的睁开眼,细若游丝:“不能往那边走,我布了八卦。” 林琅连连点头,“他们,那些人都死了。” 沈连卿露出一个浅浅的笑,还在逗她:“不是叫你别回头,怎么这么不听话。” “别说这些了,你怎么这样了?又发病了?” 沈连卿没见过林琅这样焦急的样子,这小姑娘年纪小,心思却很坚定,落崖被追杀都没这样过,如今却好似乱了心神,甚至忍不住抓住了他的袖子,他想开口说些什么,毒素上涌他闷哼一声,嘴角缓缓流出一道黑血。 林琅的情绪开始崩溃了,从遇险开始,她一直在压抑,努力支撑,身边的亲人都不在,接连看到失望,这种绝望孤寂的感觉一直被她压在心底,身边的这个男人她虽不知底细,却是个好人,他给她吃的,遇险时让她逃走,可到最后,竟然连唯一在自己身边的人也要不在了吗? “你别死。”带着哭腔的轻细少女声音在沈连卿的耳畔响起,如同一根细长的蛛丝吊起了他逐渐沉落的意识,他悠悠睁开眼,少女满眼的泪留在脸庞,紧紧地抓着他的袖子,好像渴求也是命令,“你不要死。” 是谁曾和他说过,留着眼泪的女人最为动人。 从前他只觉得女人啼哭烦闷,此刻他竟觉得一颗心被攫住,只为眼前流泪的女人跳动。 人人都盼他死,如今竟在这样的荒山之中遇到一个想让自己活下来的人,他竟舍不得死了。 只因,他不想让她哭。 在睁开眼时,他看到他的手伸到她的脸边,指尖湿润,是她的泪。 别哭啊。 他想对她说,却没有力气了。 意识与手臂一同落下,林琅痴痴地望着不动的沈连卿,在怔愣过后,用胳膊狠狠擦了擦眼泪,拉住沈连卿的衣服开始往外拖。 就算要出山,她也不能把他留在这,要走,就一起走。 这是她对他的誓言。 第50章 回忆 沈连卿再睁开眼时,淡雅华贵的屋子中有轻微的人声,整个屋子充斥着一种松木淡香,这是缓解他毒发特制的焚香,这间屋子,是属于他的。 看来,他们终于赶来了。 他轻轻抬了下手,身边的人立刻发现,一边低声询问,一遍吆喝去叫人。 没过多久,一个如钟洪亮的声音传来,伴着一重一轻的脚步声推开大门,“王爷醒了?”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面颊清瘦,眼尾狭长,像弯刀上翘的勾,简直是一副“我就是坏蛋”的脸,但看他走路一瘸一拐,竟然是个跛子。 此人正是端王府的管家,木伯。 木伯进了屋子,看了看沈连卿的脸色,愁肠百结,依旧不满意,“这咋还是死人脸呢,你说说,要你多等两天,别自己上山,你说你出事了老将军还有后么。” 木伯是沈连卿父亲手下的老将,只因年轻受伤不能再上战场,于是便被安排到沈连卿身边照顾他,可以说他是看着沈连卿长大的,因此他言行粗鲁,沈连卿却不在意,很多时候他倒是很享受这位年长人唠唠叨叨的训斥。 “当时事情紧急,来不及叫人了,”沈连卿露出一个苦笑,自作乐道:“何况此行并非没有收获,府中的事你先和我说说。” 木伯一双眼睛吊起,愤愤的指着他,想狠狠骂两句,可他连说话都气若游丝,真是憋屈死他了。 还是身边的小厮季明机灵,抱来一个椅子让木伯坐下,也给双方一个台阶,现在不比从前,少爷继承王位是王爷了,可不能像以前一样训孙子似的。 木伯坐了下来,拍了下大腿,长叹了一声,还是不由的说起了老人言:“你刚醒不该听这些,你知道你这次差点就过去了么,若不是我随身带着国师给你配的药,你这次可真回不来了,不过不是应该下个月才到日子,怎的提前了,难道是那毒……” 沈连卿抬起玉白的手,阻了木伯的猜测,“是有人蓄意给我投了药粉催发了毒的发作时间,我的事之后再说,沈博之你们找到了吗?” 木伯的脸色堪称一言难尽,不必他说,沈连卿也知道他失踪的这段日子一定大乱,如今只能一样样来。 “这些就会偷鸡摸狗的贼人心眼忒多,在山寨下面挖了个地洞,好在徐诚找到夫人了,中间也遇到五少爷,就是受了惊吓,身子没伤,徐诚带着其他人一起跑出来,除了最早一批逃出去的山匪,剩下的全都和寨子一起烧没了。如今他们就在府里,之前你昏迷的时候想来见你,我给请回去了,你要见他们也得过几日,大夫说你现在身体不行。” 既然继母与庶弟无事,那他便放心了。 “和我一起的姑娘呢?”沈连卿想起林琅,问道。 说起这个,木伯来精神了,原本还埋怨气苦,这一下子满脸红色,眼睛蹭地一下就亮了,“王爷别担心,那姑娘也没事,我们一起给带府里了,如今在旁院住着,就是病了一场,这两天给府里的大夫累的,还要照料你,又要去看那姑娘。” 病了? “病的可重?要紧吗?” 木伯一听沈连卿这话,简直心花怒放,他家王爷什么时候这么关心过一个姑娘。 没有,都二十了,明明模样端正,又地位高贵,可身边连个年轻点的丫鬟都没有,京中那么多小姐属意的梦中人,他家王爷愣是一个瞧不上。 急的他是抓耳挠腮的,老将军把他派到小王爷身边,他可得盯紧了,可他家小王爷就是这么“不解风情”。 这下好了,出去一趟差点命没了,不过竟然自己带回来一个姑娘,真不愧是他家小王爷啊。 牛。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见木伯不说话,沈连卿喊了他一句:“木伯。” “没事,就是受了风寒,没大碍,就是和你一样昏昏沉沉的,也没个清醒时候,旁边有人照顾,王爷要是担心想去看,也得把自己身子先养好了。” 门外知啦一声响,是有人端了东西进来,寒风从门缝中飘出,将东西送到沈连卿面前时,他仔细观察到盘边有几滴细小的水珠,不像是洒在上面,倒是像融化的。 沈连卿目光望向窗外,悠然的目光犹如敛进了所有时光,清澄的倒影映入眼帘,却激不起一丝波澜,他总是这样沉静,仿佛看透了一切,“下雪了?” 木伯早知道自家王爷的聪慧,并不惊讶,点头道:“是,初雪,美得很,好在之前把你们带回来,否则大雪封山,就是找到你们结局也难说。” 沈连卿忍着胸口疼,问道:“那你们如何找到我的?” “说来也赶巧,我们是循着声去的。” 原来他们是听到了霹雳弹的爆破声。 木伯侃侃道:“第一声的时候给我们吓坏了,等到地方见到一堆尸体,人都没影了,后来吧,听到第二声,找过去又一地死尸。”若不是那是大白天,木伯真以为是见了鬼,进了鬼打墙的地域,“然后呢,我就找到你们了,那我一瞅,山头有俩大葱,一青一绿,还是刚从土里□□的那种。” 准确说,是见到一个小姑娘拖着一句“死尸”,走近一看,真眼熟。 沈连卿听着木伯粗鄙的形容,露出一个淡笑,木伯说起话来,总觉得让人是在听说书,声音洪亮,还会压扣子。 压扣子,值得便是在事情的关键时候停下讲述,往往说书人靠这个来求赏钱,而木伯呢,就算不催他,他也会忍不住说的。 至今木伯想起当天的情形还觉得有点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找到了他家王爷,还担心会不会已经死了,结果旁边还有一个小丫头。 “那小姑娘看着小,倒蛮厉害的,举着一把匕首站你旁边,要是我们过去就刺过来,那眼神可不像是假的,”木伯是上过战场的人,别的不说,杀意这东西是深入骨髓的了解,“结果我一看,这不是王爷你的匕首嘛,后来我看到她袖子里掉出来的香囊,一问才对上了。” 之后,自然是连夜将两人带回京外的府里,直到沈连卿醒来。 “不过王爷,你的安神水呢?这东西珍贵,所有药材熬上三天才只有一小壶,专门用来给你解毒时提升体力,要是没这个,国师的药丸药力太强,你身子会扛不住的,当时情况紧急,我找遍你全身也没找到,只得赌一把将药丸先给你服下,好在你醒过来了,不过这次整整用了八日。” 沈连卿也没什么可隐瞒的,直接道:“我给林琅喝了。”说完,他端起之前送进来的杯盅饮尽里面的安神水,苦涩之味浓重,正是林琅之前喝的那小瓶水的味道,当时林琅已经体力不支,沈连卿不忍抛下她,才给她喝了。 “林琅?”木伯愣了一下,随即知道这是指那个小姑娘。 不得了不得了,这太有戏了,终于,他们王府可能要有女主人了! 木伯虽是感叹,还是嘱咐沈连卿以后不可这样大意,在喂下他吃完抵御他体内剧毒的药丸后,临走前木伯忽然说道:“不过那姑娘倒是个性情中人,见我们来了也没丢下你独自逃了,后来以为你要死了,眼睛红的呀,看得我这个不忍。” 以木伯这种凶神恶煞的长相来说,他的不忍怕是在表情上看,恐怕是极为怪异的。 沈连卿似乎是微笑了一下,继而眼皮开始沉重,药力在缓缓发作,他的脑中却突然浮现出上一次昏迷林琅流泪的样子。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哭。 不对。 脑中有个声音这样喊着。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记忆回溯到从前,他记起了一件事。 那是刚刚落崖从水底救回林琅爬上岸后的事,他中间曾醒过一次。 晃晃悠悠的,好像有人正在将他往岸上拖,力气细小却很坚韧,一小步一小步的挪动,听声音应该是个姑娘,他好像能看到少女死咬着嘴唇,憋红了脸奋力的样子,嘴里还在嘟囔着:“你可别死啊。” 他想开口说我醒了,可下一刻却听到她带着哭腔道:“我怕鬼啊。” “……” 他还是昏着吧。 结果,他听到少女尖叫一声,松开了他,砰的一下,他的后脑像是撞到了什么,眼前彻底黑了。 原来当时她紧张他是不是头疼是因为这个,沈连卿想笑,还来不及,药力便彻底覆盖了他的意识。 *** 林琅自小身体便很好,虽说她身体纤细偏瘦,但从不会像蕙娘一样生病,就连秋冬交替,寒风突来的季节,她也很少会得病。 这次遇袭,即使在山林中奔跑,经历落崖入水,又几日没有进食和沈连卿在山中逃窜,这期间她的身体一直是没有大碍的。 可一旦精神放松知道自己安全,不必再提心吊胆之后,身体的警报便拉响了,于是到了沈连卿京外的府邸之后,林琅便昏厥过去,发了高热。 不爱生病的人一旦病了,便是异常难受的。 昏昏沉沉之际,身边却连一个熟悉的亲人都没有,就这样断断续续烧了好久,林琅醒过来时,竟然用的时间比沈连卿还要久。 再醒来时,第一个见到的人,竟然是沈连卿。 第51章 杏儿 久违的,林琅又梦见萦绕许久的那个恶梦了,这次场景更加真实细致,连细节都多了不少。 山道上,马车疾行,夫君与庶妹紧紧相抱,利箭射进马车,夫君与庶妹阴暗的眼神,男人伸过来要推她下车的手,马车骤停,脸上有疤的黑脸汉子揭开车帘。 预想之中的情景并没有丝毫变化,即使林琅身在其中,多么想去改变,还是被那个身为她夫君的男人推倒在地,他讨好的声音在头顶上传来:——“各位爷,钱财就当是孝敬,这个、这个女人也一并送给你们。” ——“原来您姓周?周老大,她真的不行,她虽是我的妾,但已身怀六甲,请您高抬贵手。” ——“阿云,快跪下,求求周老大。” 向山匪求饶的男人命令那穿金戴银的女子跪地讨好,他一个男人,将妻妾都送到虎狼口边,自己却躲在身后,祈求这些穷凶极恶的山匪能放过他。 再然后,就是她不堪受辱用发簪刺伤为首的山匪,当姓周的山匪因痛扭曲了脸时,林琅赫然觉得这张脸似乎有些熟悉,在哪里见过一样。 不是因为在梦中的熟悉,而是真的见过…… 这个想法一转而逝,因为她开始往山上跑了,最后猛然被弩`箭穿透胸口,颓然落下山崖。 这一次呼啸的山风吹到脸边时特别真实,是因为她已经切身体会过一次。 在无尽的下坠中她挣脱不得,连呼吸都被掩住,直到味道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气,那种窒息感才渐渐淡去。 ************************************************************************************林琅只觉得精神一震,蓦然睁开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挂着床帐边的精美帐钩,帐钩的两旁是金色材质孔雀,中间嵌通体碧玉纹饰,只一眼就知道富贵稀少,这种珍贵已经不是因金玉才昂贵,而是体现在如此繁琐美丽的做工上,更不用说挂着的淡色纱帐,透进来的光仿若月光,柔和美丽,连她盖得被子,躺着的褥子都舒适软绵,轻薄温暖的她想再次闭上眼,林琅知道自己正躺在一个华美无比的床上,连屋子都十分华贵。 她是在哪儿? 初醒还带着迷茫的林琅眼珠微转,就看到了站在床边的玉人。 锦衣华服的男子高大俊美,黑发用红冠束在头顶,露出一张端正秀丽的脸孔,线条纤秀精致,显得十分干净秀挺,翩翩公子,一双眼幽暗深沉,如一层层的海潮,令人看一眼就沉到里面再出不来。 这样谪仙的俊美男子出现在林琅身边,她最初是十足十的愣住了。 沈连卿在压□□内剧毒,送走了继母与庶弟后,听木伯说林琅还未醒,便过来看看,没料到他刚过来,林琅就睁开眼了,还是一副小动物般的懵懂模样,注意到他的时候,明显的呆了。 这样的神情真是可爱,哪有之前要咬人的不能得罪的刺猬样子。 林琅见到神采奕奕的沈连卿,并无半分之前惨白的容色,呆呆的喊了声:“崔珩?” 沈连卿几不可闻的皱了下眉头,之前只是提防林琅是刺客故意报的假名,如今倒不知该怎么让她改口了,端王殿下第一次后悔用好友的名讳诓人,若是她以后想起这番遭遇,念得都是崔珩的名字,沈连卿就觉得心底很不舒服。 然而此时并非解释的时机,他露出一个温润的浅笑,顿时整个屋子亮起来了一般,“是我,醒了?”他从旁边拿来一个碧玉茶盏,“渴不渴?” 林琅瞬间精神一凛,这这光芒是怎么回事? 在山洞中,男人浅笑惑人的感觉再次袭来,尤其是在如此光亮的地方,令她更加无法遁形。 这张脸真好看…… 在脑子浮起这句话后,之前的回忆排山倒海的冲向林琅混沌的脑海,她浑身一震,呐呐喊了一声:“你没事了吗?” 她还记得他倒在地上惨白着脸,任她叫喊也不作一声,后来有个凶神恶煞的人带了一堆人过来,是他的家眷,在查看他后说他性命堪忧,紧急喂他服下药后,那个凶神恶煞的老人对她说顺从天命,她刚想辩白一番命不从天,却激动地昏过去了。 沈连卿:“我没事了,如今你在我的府中,不必再担心。”说着他把茶盏送到她面前,林琅这才想起自己躺在床上,下面到底穿了什么衣服都不知道,这样贸然去接他手中的茶杯不久会露出被子下的自己,她抿了抿唇,躺在床上看他,“我不渴,就是有些饿了。” 沈连卿露出一个了然的笑,眼睛掠过她露在外面的皮肤,视线如一根羽毛轻轻拂过,酥麻之意顿时从林琅心底泛开。 那视线好似带着灼热的温度,林琅只觉得体温渐渐传来,把她烧成一只煮熟的虾子。 沈连卿轻轻收回茶盏,自己抿了一口,随后只是侧了侧头,屋子中不知在哪走出一个丫鬟出门去了。 哎,这屋子竟然还有人? 林琅以为只有她和沈连卿的。 “对了,我有一人要麻烦你帮着看看。”沈连卿的话打断了林琅的思绪。 只听他话音刚落,门外一个年轻小厮带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进来,少女好似一副害羞模样,低头颔首,姿态如母鸡抱窝,看起来不起眼极了,而且她穿着粗布宽衣,一点婀娜的身形都不显,头发毫无光泽,这样一个普通如尘埃的女子,即使正当妙龄,在外恐怕也没人会注意。 然而林琅只看了一眼就觉得此人莫名熟悉,这个身高,这样的姿态,还有那低眉顺眼的模样,怎么就那么像她家的……“杏儿!”林琅笑逐颜开,激动地高声喊了一下。 那低眉垂首的少女浑身一颤,继而不可置信的抬头望向床上,一双杏眼里写满了震惊与喜悦,她瞬间追风似得扑到床上,抱住了林琅,眼泪簌簌落下,不住喊着:“小姐,小姐,我以为你、我以为……还好。” 林琅一时情绪上涌,也哽咽了,伸出手抱住杏儿,“别哭,这些日子你还好吗?” 杏儿先是点头,而后又摇了摇脑袋,握住林琅的手,不住的说:“小姐你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我从没见过你这样,平叔在吗?”说着又流下泪来。 沈连卿见两个少女激动不已的互诉衷肠,不动声色的退出了房间。 ************************************************************************************杏儿抽噎着讲述着近日来的经历,那天被□□男追时,她不慎跌到一个深坑里昏迷,后来有一群猎户过来发现了她,将她带回村中,原来那坑是村里的猎人专门捕兽而设。她掉下坑时伤了脚踝,无法动弹不得不留在村中养伤,这期间她曾向村民求助,村民一听便知道是山寨的人纷纷拒绝,原来就连他们村子都被那山寨抢了两三回,村民根本反抗不得,哪里敢招惹,没过几天村民纷传山寨突然被烧,山匪都逃了干净,里面被抢的人也被人救出去了,她心想林琅与平叔会不会也被一起救出,就在脚伤好了之后,不顾村民的挽留,开始打探剩下被救人的去向,没料到这下露了马脚,就被人带到这里来了,本以为是遇上劫匪将她卖了,没想到竟遇到了林琅,真是万幸奇遇,然后她开口问林琅怎样。 林琅并未将这段日子的惊险全部告诉杏儿,草草说了几句,杏儿便惊恐一场,于是林琅便停下,这样恐怖的事还是不要说给她听了。 杏儿知道林琅到府中就病了后接连发问,然而林琅也是刚醒,也答不出什么,主仆俩又哭又笑,握着双手相视而笑,都为对方劫后获生而欣喜。 有人进来,携一身寒风,脚步很轻,若不是林琅闻到一股香气,估计还反应不过来,喜滋滋的和杏儿说话。 可鼻端一旦闻到那香气,肚子却先叫起来了,这一叫,再一抬头,就看到了沈连卿。 林琅霎时一张脸红了个底朝天。 她已经坐起来,知道自己衣服虽换了,却是完整能见人,只是暗很自己怎么每次这时候都被他撞见,她在这人面前真是半点脸都存不住,实在是太羞人了。 杏儿有些讶异的望着林琅的脸色,回头一看,也不禁愣住,这样俊美的男人的确难见,不过她骨子里恪守尊卑的血液也在提醒着她。 于是杏儿立刻站起,颔首站到一旁,动作利落又大方。 沈连卿有意无意的瞥了她一眼,而后坐到林琅床边,把手上的端盘递到林琅面前,上面盛着一个金青小碗,玉白晶莹的米粥,配着翠绿青菜,也不知是怎么做的,香气扑鼻,勾的林琅肚子里的馋虫一下子就出来了。 沈连卿含着笑:“怕你饿的急,先让他们做了这个,你刚起来,吃些流食会好些。” 林琅飞快的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多谢崔公子。” “你我之间就不必说这些了吧。”说着,他促狭的眨了眨眼,有一种少年的俏皮。 林琅使劲咬了咬唇,没吭声,刚伸手要去接,右手突然抽了一下,疼得她冷不丁的吸了口凉气。 “怎么了?” “右手有点疼。” “我看看。”沈连卿将托盘往侧一送,杏儿顺从的接了过去,他嘱咐林琅把手递过来,也不知怎么了,她下意识的伸过去后,又想往回缩。 沈连卿没给她这个机会,轻轻握住她细小的手腕,另一只手按住她的小臂,每按一下便询问她的反应。 “你会看?” “久病成医。” 随着他每按一下发问,林琅回了两次后,直到他的手指按到她的手肘处,被他抓住的那只手的指头突然回拢,紧张地开始握拳。 “别用力,不然我摸不准。”他靠在她的身侧,这样的近,她都能闻到他身上的淡淡香气,那是从香囊里散发出味道。 “应该是伤到筋了,大约是之前扔石头太用力的缘故。” 他低声在她耳边说道,林琅一抬头接触到他的目光,柔和到里面仿佛掺了写说不清的味道,林琅的脸一下煮熟了,一颗心突然大作,赶紧低下头去,随口说:“可能是吧。” 沈连卿没松开手,反而打趣她道:“没想到你还有那么大的力气,猎鹰都能被你打下来。” 林琅四处乱看,目光被两人靠近的手吸引住了,沈连卿很白,是玉色的纯白,她的白却透着淡淡的粉,靠的很近,一大一小,形状都很好看,若是握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呢,她霎时想到山洞中隔着帕子相握时的场景,耳边再听到他的低沉的嗓音,交叠在一起犹如在脑中炸了一个霹雳雷。 林琅下意识地往回抽手,没想到没抽动,他的手轻轻地握住她的手腕,力道恰到正好,不疼却也挣脱不开,林琅一抬头,便撞进一望沉静如潭的眸子里,还带着些许笑意。 她心跳慌乱,这人倒是冷静的很。 林琅突然有点不高兴了,回望着沈连卿,一字一顿:“我力气再大也比不过崔公子,不过我记得你那时的话,若是遇到欺负,我倒是可以用那招。”说完她故意动了动胳膊,趁着沈连卿诧异一愣的瞬间终于把自己的胳膊解救出来了。 看着林琅有点得意的神色,沈连卿真要失笑一番,不过他修养甚好,被林琅揶揄也面不改色,“稍后我让人拿些药膏,你涂上几天,不要动手便好。” 林琅低头不吭声,小扇子似得睫毛一颤一颤的。 她看出来了,这人是借着看她胳膊不怀好意呢。 沈连卿见她这样唇边的笑意加深,知道她如今体虚,也不逗她了,吩咐杏儿喂她喝粥,临走前突然回头说了句:“我记得你还有别的家人,我已经派人去找了,若是有消息我会让你告诉你。” 在林琅意外期待的眼神下,沈连卿沉吟了下,“当然,你若是着急,也可以来找我,只是,怀里可别揣着石子。” 趁着林琅没反应过来,沈连卿微微一笑,离开房间。 留下林琅抓着被角,琢磨他的意思,他是让她主动去找他? 什么时辰,去哪儿找他都没说清楚,他到底什么意思。 ************************************************************************************倒是一旁的杏儿先出声,“小姐,他是什么人?” 杏儿问愣了林琅,稍稍一想便如一桶凉水倒在头上,过了片刻,她才开口说:“他叫崔珩。” “崔珩?”杏儿睁大了双眼,“小姐确定?” 林琅点头,说起来,她知道的也就是他的名字,当然能确定。 杏儿的脸突然严肃起来,“据我所知,有这样身家相貌又名为崔珩的只有一位。” 在林琅好奇的目光下,杏儿道:“就是当今的丞相独子。” 杏儿说,崔珩在京中盛名已久,他的父亲是当朝宰相,因妻子病逝,多年未娶,膝下只有他一个嫡子,而崔珩自幼相貌出众,甚至说是很是特别,只因甚少出门不为人知他的真实容貌,不过他诗书甚好,但由于其母怀胎时受伤,导致崔珩自幼体弱多病,不得不常年在家长养病,因此更无缘仕途,但他还未婚娶,相貌世家皆是上乘,京中女子对他的仰慕自是不少。 杏儿也没想到今日真的见到传说中的崔珩了。 体弱多病? 多病倒是对的上,林琅与沈连卿相处中,他的确几次发病,每次都来势汹汹,最后一次差点身亡,体弱的话,按照刚才那厮抓着她手腕的力道,体弱就怪了。 她正闷头想着,杏儿在一旁问了句如同霹雳的话:“小姐,你对他可有意?” 刚才两人的动作眼神可瞒不了她,难得看到自家小姐哑然的模样,杏儿睁着一双柔美杏眼,紧盯着林琅不放。 第52章 团聚 林琅没有回答杏儿这个问题。 并不是想隐瞒或者羞怯,而是自己也有些弄不清对沈连卿的感情,或者说,是下意识的回避了。 就连杏儿都能知道崔公子的身份世家,品行来历,而她,也不过知道一个名字。 显然是有意隐瞒。 林琅觉得她与他的确是相逢于危难,有共度难关之情,可若是再深一层,便是天阖之距。 这种想法在看到屋内的摆设更加确定。 就连屋子里的炭都烧得这样暖而不呛人,对比她家一直烧柴,可见一斑。 于是林琅以自己饿了为由挡过了杏儿的问题,杏儿本是见到林琅十分欣喜,说这话也是逗她开心,但她一时忘记林琅的身份不如从前的主子,哪里能羞赧的和她言说,因此在见到林琅神色微变后,她就将之前沈连卿端进来的米粥送到林琅面前。 林琅接过喝了一口,这一路来惊险惨遇,可谓一直在担惊受怕,如今一碗热腾腾的美味米粥囫囵吞下,热气从口到喉顺流而下,不等热意翻涌再进一箸,暖意从胃扩散至四肢百骸,直至米粥殆尽,汗珠从额头后颈沁出,水汽渐渐蒸腾,林琅这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终于,能吃上一口热食了,林琅吸一口清凉之气,缓缓吐灼热之息。 杏儿从她手里接过瓷碗,递上一盏茶盅给林琅,等到林琅顺势接过喝了两口之后才突然想起来……这个这个……好像是崔公子喝过的? “你你快拿走。”林琅心跳得飞快,只觉得一双唇都热起来了,把茶盏塞到莫名其妙的杏儿手里,她立刻躺下,拿被盖住自己的脑袋,生怕这时候那人再过来,若是让他知道了……“杏儿,给我换个杯子喝茶,我不要用这个。” 杏儿;“是。”她惆怅的抬头看了看房顶,悠悠贪恋一声,一别数日,她家小姐的心思她还是猜不透啊。 ***********************************************************************************由于杏儿来了,林琅一直悬着的心放下一半,病也好的快了,等到她能起身下床,彻底好了能出门时,看到外面白雪皑皑,寒风吹来才恍然知道,如今已入冬了。 平叔到现在还没有消息,林琅仍旧在担忧,而且已时隔不少日子,因此她决定去问问沈连卿,不过她并不知道他在哪里,走了几步,看到廊前站着一个年轻小厮,便上前问道:“请问崔公子在何处?” 年轻小厮年纪很轻,个子比林琅高上一个头,但样貌很招人喜欢,尤其是长辈的那种。他有一双圆圆的眼睛,脸也是圆圆的,两边一对招风耳,脸上还有一种未脱的孩子气,笑起来的时候特别纯真,就如现在,他看到林琅一双眼睛刷的睁圆了,眨了两下,露出一个特别高兴又热情的笑容,“林小姐要见我们家爷?请跟我来,你叫我季明就好。” 林琅微微颔首:“麻烦你了。” “林小姐不必客气。”他等了半个多久终于见到真人了! 端王全府的奴仆一半是以前公主服侍的老人,也有一部分是老王爷派来的,年轻的大多都是老辈儿的孩子,不过季明是例外,他是流浪在外,被沈连卿捡回来的,后来又认了木伯当义父,木伯一辈子除了打仗就是操心沈连卿的婚事,天天对季明耳提面令,身为沈连卿的贴身下人,年纪也差不太多,要多劝劝王爷,就这样,季明天天和这群老仆一样,开始操心起了沈连卿的婚事。 终于久旱逢甘霖,他们家王爷前些日子带回来个姑娘,还十分在意的样子,简直让整个府里的人都沸腾了。 多少年了啊,他们家王爷别说纳妾了,连姑娘碰都不碰一下啊! 他们王府可就爷一个嫡子啊! 这下终于来了个女眷,一定要让对方舒心放心,各种开心,要提起一百个精神头服侍,让对方离了这地方就活不下去的那种,这样肯定就舍不得离开王爷了。 现在哪怕只有一线希望,先弄出来个娃都可以! 只要王爷别再这么清心寡欲,他们全府上下是真怕沈连卿超脱世外去做了和尚,那他们真是要哭死了。 于是季明展开了自己巨大的热情,一路上不断提醒林琅小心走路,又问她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一边又开始主动讲说府中的华丽,他年少气盛,也没注意到林琅越来越沉默的脸庞,只以为她性子安静,一心想让她看到他们府里的好,当然,最好的,是他们爷。 季明自豪的想。 ***********************************************************************************瑞雪正隆,银丝炭将屋内烧得暖和宜人,沈连卿穿着一袭薄衣,眼角眉梢凌厉动人。 屋内只有他与木伯两人,沈连卿端坐于上首,木伯大咧咧的坐在下面。 木伯:“王爷,徐诚刚把东西报给我,说是那山寨里的地火雷与霹雳弹都是别人给的,说是姓白,我估摸着就和山下那群人是一拨的,还有你说的那药,没两把刷子根本制不出来,能这么费心费力要至您于死地,会不会是那位?”他没敢直说,眼睛一眯暗示了下,显得一张脸更可怖了。 沈连卿一手摆了摆手,否定道:“不会是他,若是他要我死,下手不会这么轻,而且那药粉只能催发毒性,并不对症,估计是这位。”他将五指张开,跟木伯比了比,修长玉白的手指十分好看,木伯却吃了一惊。 “是他?王爷与他素无来往,他为何设计我们?” “大约是从那位言行上察觉到什么了吧,毕竟他是那位最爱的孩子,”沈连卿低低地笑了笑,“不过只知其意,不知深浅,所以不怕对手没脑子,就怕脑子进水,贸然出手结果还失败,他估计也没想到后果吧,等我回京送他一份好礼。” 木伯瞪圆了眼睛,一拍椅子,“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这时季明喜滋滋的走进来,说林琅过来了,沈连卿露出一个浅笑:“让她进来吧。” 季明一看自家王爷笑的这样顿时心花怒放,有戏,太有戏了。 他出门,木伯也作揖离开,等道林琅进来时,屋内只有沈连卿一人,他目光柔和,声音低沉:“你来了。”短短的一句话,却好像他一直在等她似得。 林琅点头。 “身体好些了?” “已经痊愈了,多谢崔公子关心。”林琅顿了顿,“崔公子呢?” 现在听她这般叫自己沈连卿真觉得刺耳,作茧自缚又怪得了谁呢,他沉吟道:“我已无事,你不必太过挂怀。” 她就是问一下,怎么到他那儿就成了太过挂怀,好像他知道她天天惦记他似得。 林琅飞快的看了他一眼,她不是个扭捏的人,自知与他并无可能,干脆直接了当,“崔公子,请问我的家人你可有消息?” “你说的那位老汉我还未找到,不过木伯方才和我说了个趣事,说是不崀山下最近有一匹凶马,身高腿壮,脾气又燥,一些农人围着都没套住它,不知会不会是你家的那匹。” 会是毛豆吗? 林琅有点激动,“可以试试给它豆子,一颗一颗的往前面放,若是我家的马肯定会跟着走。” 沈连卿:“……” 这是马还是狗? “好,我会差人试试。” “麻烦崔公子了,等我到了京城,会让家中长辈备礼感谢。”这话说的有礼又冷淡,明明之前不是这样,为何短短数日,她突然拒人于千里之外? 不过沈连卿只一句话便化解,他扬眉一笑:“不必客气,之前你多次救我与危难,甚至最开始还怕我染上风寒为我脱衣……” 林琅蹭的一下脸就涨的通红,不是说好不提这个的嘛。 “请不要说这件事了!” 沈连卿眼睛一眨一眨,无辜极了,“我自然不会和其他人提起,如今只有你我,我只想你不要与我太过见外罢了。”说完在林琅的注视下还浅浅的弯了下唇角。 “……”他绝对是故意的! 林琅如今不愿与他有太多接触,越是了解,越是深陷其中,于是站起身福了下身:“那之后有劳,若是有消息,麻烦让季明告知我。” 沈连卿:“我会去和你说的。” 林琅垂下眼睫,没再言语,转身离去。 回去途中,她一直沉默,直到在庭院中看到一排大树,林琅觉得自己的手有点蠢蠢欲动了。 左右看没人,走到一棵树下,在杏儿不解的注视下,林琅掰下一小片树皮。 杏儿一惊,她想她家小姐真的在摧残植物这方面天赋异禀,这么高的书,树皮一定后硬,她家小姐小手一掰,就掉一小块,厉害厉害。 林琅心烦意乱,一边想沈连卿什么意思,一边又担忧平叔和京中的母亲哥哥,各种焦灼情绪混杂在一起,直到大叔被扒的露了白,杏儿在旁提醒,“小姐,天寒地冻,快回去吧。”而且就算要扒树皮也别可一个来啊,太明显了。 林琅发泄完情绪,和杏儿回了房。 远处的季明赶了过来,看了看被扒的树,苦思冥想,这是在暗示这个吗? 难不成是给爷儿看的? 现在男女传情的方式这么特别? 这个椭圆形状代表了什么呢? 年少的季明决定要看书学习一下,或许能从旁帮王爷一把,早点让府中有王妃! ***********************************************************************************沈连卿的动作很快,没几天,季明说沈连卿要见林琅,她收拾一番往大堂走去,却在庭院中看到了他。 玉冠束发,锦缎大氅,冬日雪白美景,中间站着眉目如画的沈连卿。 他朝她招了招手,林琅恍若梦中醒来,一步步向他走去,到了他的面前,沈连卿微微倾身,脸低下对着她,“转头看看。” 这张脸林琅真的喜欢,一时倒有点舍不得,直到听到马儿嘶鸣,林琅精神一震,回头一看,木伯牵着一匹高大黑马,黑马蹄子乱踏,不住的甩头想挣脱木伯,看起来暴躁极了。 “毛豆!”林琅飞奔过去,她个小够不到毛豆,只能手伸过去摸它的毛。 木伯见状要拦,“可别摸,这马儿劲儿大的很,还咬人咧。” 可毛豆并没有咬她,在见到林琅,它先是小心翼翼的上去闻了闻林琅,从手到脑袋,热气喷到林琅脸上她也没躲,等到林琅从怀里拿出装豆子的小袋子,一手的豆子放到它嘴下,毛豆的蹄子才不刨地,试探着伸舌舔了一口,嘎巴嘎巴的嚼着豆子,熟悉的味道传来,毛豆终于认出林琅了,委屈的把脑袋一低,伸到林琅面前求抚摸。 林琅伸手抱住它的大脖子,一边摸着它的鬃毛,它似乎又瘦了些,本来养出来的一点肉都没了,这段日子它也吃了不少苦吧,入冬没有吃的,又要提放着被抓,真是辛苦它了。 林琅将一袋子的豆子都喂给了毛豆,木伯在一边看得直啧嘴,他是见过这黑马的厉害,跑的快劲儿又大,徐诚费了不少功夫才抓到它,之前有个猎户一个不下心,差点头发都被它嚼了,这么个凶恶暴烈的马在一个小姑娘面前这么俯首帖耳的乖模样,真是令人感叹。 可没想到沈连卿给林琅的惊喜不止一个,在林琅安抚毛豆的时候,一旁突然乍响一声:“小姐!” 林琅惊讶一看,面黄肌瘦的中年汉子泪眼婆娑的奔过来,一张脸比以往更黑了,可喜悦之情盈余满面,这张愁眉苦脸的脸现在也欢喜起来,正是平叔。 林琅这下真的止不住红了眼睛,平叔是不一样的,他自小看着林琅长大,之前那样的险境,落到那群土匪手里,到底能不能活林琅也是忐忑,如今他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林琅顿时绷不住了,呜咽的喊了一声:“平叔……” “小姐,杏儿也在,毛豆!太好了,太好了!”平叔老泪纵横,见有外人在抹了把脸,“小姐别哭,都过去了,大家没事、没事就好。” 林琅说不出话来,咬唇点头。 这时手上被塞了个暖炉,正是沈连卿,他低声道:“先进屋子吧,天冷别冻到了。” 他声音神情皆温柔至极,暖暖的手炉热了她的手指,一直传到她的心。 那里不自觉的开始怦怦跳动。 直到平叔纳闷的声音传来:“这位公子是?” 小剧场: 平叔(云将军站队):咦,这个在我家小姐旁边笑的这么不怀好意的男人是谁?长得这么好看,不行不行,这样的男人太招人,肯定不安于室,留不住,还是云将军那样的好,当兵的嘛,克己守规矩,我得劝劝小姐,杏儿,你也来。 杏儿(看条件站队):这可是崔家,丞相嫡子啊,必须要抓住机会! 平叔:我们中间出现了叛徒!毛豆,你说你站哪边? 毛豆(吃货):看谁给我豆子多喽。 第53章 心事 林琅握着手炉思绪一下子飘远。 她自小独立惯了,林怀瑾性格冷肃,母亲孱弱,自她懂事起便照顾家室,杏儿自来她家只是做好分内之事,很少会出言关心,而平叔虽然一直对他照料有加,遇到事时更担忧的却是不能对不起蕙娘和林怀瑾,因此可以说,林琅从没受到过太多的体贴,更没人会将她放到心尖儿上宠着,唯恐她受了委屈。 想这样冬日寒风怕她冻到手的举动,从没人做过。 林琅抬头看向沈连卿,红唇微弯,笑容间带着少女般的娇羞,看着心神一荡。 之前林琅都将沈连卿视作洪水猛兽一般避之不及,如今对他绽放笑容,沈连卿心中突然盈起一片莫名的满足感。 “在下姓崔,林姑娘是我的恩人,如今大雪封路,待路开了我再派人送你们去京。”沈连卿开口回答了平叔的问题,一方面又为他们安排好了行程,趁着林琅心情好说这些,想必她不会再拒绝。 果然,林琅答应了,“之后有劳你了,不过恩人什么的,崔公子言重了。” “当日危险,换做他人绝不会如你一般,恩人你自然当得。”沈连卿不欲让林琅反对,话锋一转,看向旁边的黑毛大马,“说起来你家这马倒是难得的良种,在你面前竟然这般温驯。”边说着,他边将林琅带着往前走,在季明的刻意阻拦下,杏儿和平叔都只能远远的跟着。 “不过虽说显眼也最好找,比起你那老仆和黑马,若不是你身边的那个丫鬟自己露了行踪,怕是我的手下一时也找不到她的。” 林琅听闻这话,倒是没有一丝意外,杏儿最擅长隐于众人之中,而关于毛豆的话,“之前有人和我说过毛豆是很适合作战的良马,本是想买,不过我没有卖。” 被人捷足先登了呢。 沈连卿挑了挑眉,这马物种稀有,一般人只会以为个子大些,非富即贵是辨不出品种的,他倒是有些在意是谁告诉她的。 “你会骑马吗?” 林琅摇头。 “我来教你。” 林琅想到之前的惊险经历,若是会骑马,就是逃也快些,不疑有他,利落的点头,眉眼绽开露出一个感谢的笑,“好呀。” 果然到了安逸的地方,小姑娘不再紧张胆惧,神情言语都放开许多,这才像一个少女的样子。 沈连卿正想趁热打铁,木伯上来低声说有事要告知,沈连卿只能暂时别过林琅,命季明安排好林琅身边的人。 *** 毛豆被牵走,平叔与杏儿一同到了她如今住的院落中,平叔一路走过,眼睛睁得溜圆,直到屋内只有林家三人时,他才微微松口气,“这崔公子是这么富贵的人家啊,小姐,我们是不是得拜见一下他家中的长辈,可不能没有礼数让人瞧低了我们。” 林琅道:“我早问过,崔公子是独自一人住在这里的,府邸之中只有他一位主人,刚才就算是见过了。” “原来这样。” 杏儿将椅子放到平叔旁边,在旁应和:“平叔你可知道这崔公子是谁?” 平叔摇头。 杏儿一笑,“他是当今丞相之子,有这样的府邸也是正常,而且为我们安排的屋子旁边不远便是崔公子的主屋,我和小姐来了快一个月,吃穿用度都绝好,而且还体贴的准备了镜子和首饰,就连梳头的梳子都是白羊玉的。” 平叔被杏儿长长的一段话惊愣了,他毕竟是男人,没忘别处想,只是笑呵呵道:“这人挺大方啊,方才他说小姐是他的恩人,到底怎么回事?” 杏儿难得的兴奋之语没得到回应,之前林琅更是不愿提这个,如今更是遂了林琅的愿,把话题岔开,道:“和你们失散后,我和他偶遇,互相扶持着才脱离险境,我还没问平叔你前些日子过得怎样?” “我无事,就是被砍伤了胳膊,现在也好大半了,对了,”平叔从怀里抽出两本书,正是林琅一直惦记的云绣书,“我趁他们不注意藏起来的,好在那些匪徒眼睛都盯着金银,根本不在意这些。” 林琅兴奋极了,将云绣书接过,一页页翻着就怕哪里受损,嘴里连声说着庆幸之语,平叔也十分高兴。 杏儿见这主仆俩心思都没往崔珩那里走,不由得叹了口气,她不好打断,也体恤平叔辛苦,便悄悄出门去让人准备些热食。 没想到一出去便见到季明站在门口,眼睛直勾勾的往里面瞅,杏儿皱起眉头,“你做什么?” “是杏儿啊,是林小姐有什么吩咐吗?或是要见我家爷?” 杏儿早发现了,这人对小姐有着异常的关注,莫不是心怀不轨? 她板起脸来,“是我自己想要去厨房给平叔拿些吃的。” 平叔?是那个老仆吗? “这样啊。”季明圆圆的脸上明显染上失望的神色,可还是不死心的问:“那之前厨房送来的栗子鸡林小姐可喜欢,还有松仁膏,这些都是特别为林小姐做的呢,还有昨日送来的珠钗,林小姐没戴呢,若是不喜欢我再送别的样式过来。” 你也可以认为是我家王爷特意吩咐的,快告诉你家小姐,让她知道我家王爷的好! 若是正常来说,杏儿肯定会这么想,可季明的态度太过热情反而让她心生提防,摆出大丫鬟的架势福了下身,“实在是有劳了,不过我家小姐不喜奢华,首饰还是你拿回去吧,我还要去厨房,不能久留了。”语毕杏儿翩然离开,留下季明苦恼的皱着一双浓眉。 不喜欢吗? 《玉隐蝶》那书里不是说那书生送给小姐一个玉钗,那小姐立马就芳心暗许了么,看来得再买几本书。 这些讨好林琅的事自然都是瞒着沈连卿私下做的,就连林琅现在住的屋子都是木伯特意安排的,季明被木伯派来打听林琅的喜好,这些日子首饰衣服美食送了一堆,愣是没有一点声响,杏儿这丫头对外做的滴水不漏,什么都探听不出来,可急死他了! 这下来了个老仆,刚刚一起走的时候一愣一愣的,不想杏儿那么沉默精明,也许可以一试。 季明紧紧握拳,他决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让林小姐喜欢上他家王爷的机会! 为了他们王府的女主人,他一定要坚持,若是此举成功,他可是全府的大功臣啊! 季明忍不住嘿嘿笑起来,杏儿端着吃食正看到他眉飞色舞的欢喜样子,顿时杏眼一凝。 这人对着小姐的屋子笑的这么开心,除了爱慕女子的男子哪里会做出这样的表情。 他果然是胆大包天,连小姐的主意都敢打! 杏儿面无表情的从季明身边走过,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转过身,难得的露出一个笑来,这可让季明受宠若惊极了,要知道这么些日子杏儿除了在林琅面前,情绪几乎不外露,更别提笑了,“季明,我之前听人说你找人买了一些书?” 季明顿时不好意思了,圆圆的脸上红了一片,低低的嗯了一声。 “我个姑娘家都没害羞,你怕什么,谁没有个爱好,我理解的。” 季明低头戳着衣角,“杏儿你别误会了,我、我就是想了解一下……” “你低头,”杏儿朝他靠了过去,声音低低的,“其实比起那些书来,还有别的更好看,当然不是说那种,而是……” 杏儿的声音低缓,只有季明能听得一清二楚。 等杏儿说完,季明圆圆的眼睛里面如同闪着星星,明亮极了,“真的?” “你只要说书名,老板会拿给你的,可别告诉别人是我说的,我家小姐会不高兴的。” 季明连连点头,稚气的脸上写满了单纯二字。 当然,还有期待。 杏儿这样,是不是也支持王爷和林小姐呢,原来我们是同盟啊,“杏儿,若是你还有什么,尽管告诉我。” 杏儿眨了眨眼,“那就要看你嘴巴严不严了,就像刚刚我和你说的,你若是转头告诉别的什么人……” “不会,我发誓。”季明郑重道。 杏儿点了点脑袋,转身进屋,背对季明时,终于忍俊不禁的笑了出来。 嗯,她很期待,季明买到那些书之后的反应。 既然对小姐有蓄意,她就直接将根给他拔掉! 林家主仆三人互诉衷肠了许久,直到快天黑平叔才离开,林琅在杏儿的伺候下,沐浴洗漱,要睡时,杏儿用那炳白羊玉梳子为林琅梳头。 杏儿隐约能感觉到沈连卿对林琅的在意,旁敲侧击的问了句:“小姐,今天见崔公子你怎么不戴首饰呢?怕是他会以为你不喜欢呢。”其实林琅除了不得不穿送来的冬衣,其他的丝毫未动。 她看了眼首饰盒里的金玉珠钗,的确精致美丽,林琅不能说自己不喜欢,不心动,她伸出手,在碰的上面凉玉的一霎那犹如被刺,立刻收回了手,紧接着按住了盖子。 这一系列的举动令杏儿梳头的动作顿住了。 随后她听见林琅说,“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是不能碰的。” 无论是这满盒的美丽珠钗,还是那遥不可及的玉人,再喜欢,也不属于她。 可一瞬间,林琅又想到今日那热腾腾的的手炉,还有那人温柔体贴的微笑,那样美好,令人心动,又舍不得。 怀着这样复杂的心情,竟一下子快过年了,林琅也终于步入十四,这一年,她在异乡他地,身边无一亲人,陌生的环境与挣扎的心事反复折磨,最终……这个年林琅过得异常坎坷。 第54章 成人 寒风料峭,已入隆冬。 大雪飘落,又近年关,林家一行人不得不暂缓去京的行程,在沈连卿的府中住下。 临近过年的时候本是最好的日子,即使蕙娘与林怀瑾都不在,平叔与杏儿却别有一番欣喜,平叔从未见过这样的高门府邸,府中上下待人亲和,各样美食琳琅满目,就连挂在房檐下的灯笼都美轮美奂到了极点,令他应接不暇的忘乎所以。 杏儿是有种回到从前的感觉,在富贵宅院中如鱼得水的自在,各个关系脉络清楚,得人心又不出挑,规矩礼节繁多却十分得心应手,遇到一些繁琐的事时会提前告知林琅与平叔该如何应对,免得让人笑话。 遇的多了,粗神经的平叔都私下跟林琅念叨了一句:“我就说杏儿以前肯定是在大户人家做事的,看这规矩多明白,不然咱们真跌了份可就难看了。” 林琅没吭声,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多少起了一些疑惑。 的确,作为一个丫鬟,杏儿知道的实在太多了,到了这里林琅才发现杏儿十分通达人情,没多久已将府中的人结识个遍,各个都能说上话,哪里有在渝镇时木讷的样子。 林琅有一种直觉,杏儿能如此之快的适应,和她曾经的经历必然有联系,可早在丰镇林琅只问了一句,杏儿便跪倒在地,胆战心惊,令她无法再开口询问,不过她知道,杏儿的心现在是向着自己的,否则她绝不会在自己和平叔面前表露这么多。 ************************************************************************************就如现在,寒冬深夜,屋内寂静无声,只有蜡烛偶尔响起的噼啪声,杏儿坐在林琅床边握住她冰凉的手,急的声音都颤了,“小姐,我去找木伯吧,你这样挺着也不行啊。” “太晚了,我们毕竟是借住,怎好这样打扰,而且马上过年了,若是惊动了人更是不便……”没说完她闷哼一声,小脸全部皱了起来,是小腹又抽了一下,疼的她动都不敢动一下。 “那我再那床毯子过来。”见林琅艰难的点了头,杏儿立马出去了。 林琅躺在被窝里却好似在寒潭中,丝毫感觉不到一丝热意,今夜她突然就感到身体发凉,从四肢开始直到小腹,伴有时不时的抽搐,现在更是整个人都在打颤。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突然会这样,吃的喝的都和往常没关系,今天更没有出门,怎么会突然发寒,又不像是高烧,这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令她在床上动弹不了,软暖锦被也丝毫不能给她一丝热量。 这个时候,她就非常想念蕙娘。 若是母亲在就好了,还能在一起睡,母亲软绵的身体抱着她肯定不会这么难受了。 林琅闭了闭眼,感觉杏儿已经走了好久,昏暗的屋子只有自己一个人蜷缩在床上,天地寂静的好像只剩下她一个人了,林琅止不住的开始想,自己会不会死在这里都没人发现? 病痛中的人总是不由自主的开始往坏的方面想,似乎能借由这样的恐惧多一些力量去反抗,让自己不会落入那样的悲惨境地。 ************************************************************************************昏沉之间,林琅隐约听到外面有嘈杂声响,有男人的还有女人的,混乱一片的嘀咕声令她不得不睁开眼,只见杏儿急不可耐的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上了岁数的嬷嬷。 杏儿最先蹲到林琅身旁,“小姐别怕,她们是跟我相熟的婆婆,听你出事了一起帮我来看看,大夫马上就来了。” 林琅皱起眉,声音几不可闻:“不是叫你不要声扬么。” “小姐可是贵客,怠慢了的话,我们爷会怪我们的,杏儿,若是可以,让我们看看吧。”模样和蔼的胖嬷嬷说。 杏儿没敢说话,眼神望着林琅。 既然人都来了,哪能往外赶,于是林琅强忍着痛楚说:“实在有劳嬷嬷了。” 胖嬷嬷上前动作轻柔的将手抹向林琅的后颈,她的手暖厚,令浑身冷寒的林琅低低的叹了一声。 胖嬷嬷的手又往下伸了伸,转头训斥道:“杏儿你怎么做事的,你家小姐浑身都被冷汗沁透了,还不快去拿身干净衣服给她换了。 杏儿连忙点头,起身去拿。 一个高个的嬷嬷走进来,对胖嬷嬷道:“大夫就在门口了,爷也过来了,要不先让大夫进来看看,免得这冰天雪地的把爷给冻坏了。” “这些兔崽子怎的惊动王……”胖嬷嬷差点说漏嘴,咳了一声掩饰起来,之前她们被木伯吩咐过不能在这小姐小面露了王爷的身份,好在林琅迷迷糊糊的根本没注意到,她转头问林琅,“林小姐,要不先让大夫给你看看,知道哪里不舒服好对症下药,也不必这么难受了。” 林琅现在是难受的万事只点头。 鹤发年迈的老大夫进了屋子,细心地望闻问切了一番,心里念了一句关心则乱,叹了一声出了卧室,杏儿陪在林琅身边,两位嬷嬷都跟了过去。 冰天雪地中,一身黑狐大氅的沈连卿站在廊下,神情清冷,眉宇间如同冰雕细琢的俊美,他独自一人时,不似见人时的温和有度,总有一种如同湖水蓝的冰冷。 老大夫朝他一揖。 沈连卿侧过身,关切的问道:“她可还好?” 老大夫难得看到自家王爷这样在乎一个人,挑高了眉毛笑道:“您不必担忧,就是女人家的事情,大约是之前身体受了寒气,又舟车劳顿体力不丰,一下子发作起来才厉害了些,也是身边的人照顾不周,连个暖炉都没有,只不过女人嘛,总是要难过这几天的。” 沈连卿听得有些愣,老大夫心思通达,立刻小声明确的解释了一番。 顿时,沈连卿都有几分不自在了,原来他说的女人家的事情,指的是这个。 杏儿等不及出了门,走到沈连卿身边福了一福,想开口问大夫林琅到底如何了,刚才林琅见大夫不说话只是叹气,以为自己得了重病,担心的嘴巴都咬红了。 “你去厨房熬一锅蜜子红糖水给你家小姐,”沈连卿见杏儿不动,不耐的命令道:“还不快去,剩下的事交给嬷嬷们去做。” 杏儿本就对林琅照顾不周,林琅这样的不适她也有责任在身,主人是不会体谅下人的她也是个不解人事的少女的,若是从前主子这样难受到深夜作为丫鬟的她才发觉,不死也要脱层皮,好在林琅与沈连卿都是和善之人,并没有处罚于她,因此杏儿哪敢还敢推辞抗拒,连忙点了点头就往厨房去了,走到一半想到沈连卿的吩咐,顿时明白了,原来是这样啊,那她就能放心了。 沈连卿知道林琅此时肯定不好过,有心想看看她,老大夫说她受了寒气,又身乏体劳,大约是之前掉入湖中又接连和他在林间奔跑而致,想来她一个小姑娘受了自己的牵连,无端掉入山崖又被歹人追杀,最后竟也不肯放弃他逃走,这样的情义沈连卿怎能不放在心上。 可刚走了一步,胖嬷嬷过来拦了下,声音低缓的劝:“王爷您这时候不能进去,林小姐现在难受的很,而且又要换衣服,又要吃热食,哪有功夫接待您啊,何况林小姐这也是头一回,免不了我得教教她,您在场这些话怎么说。”胖嬷嬷故意朝他眨了下眼睛,“您要真着急心疼,赶紧把人给定了,到时候我们这些老奴就不用拦了。” 胖嬷嬷是自小跟着沈连卿的老人,慈祥可爱又心直口快,可不像木伯季明那些只能在暗地里使劲儿,她可是直接在嘴上催的,而且沈连卿还真没办法奈何这自小照顾他的嬷嬷们。 不过他自有一套办法,如以往般故意忽略了她的催促,只是笑了笑,“那我先回去,你们好好照顾她。” “哎,王爷。”没等她后面的话说出来,沈连卿已经带着人离开了,胖嬷嬷不免开始抱怨,“你说我们王爷如花似玉的,咋就铁了心似得呢。” 高个儿嬷嬷一直沉默,此时蹦出来一句:“王爷他不主动,可以换人啊。” “换什么人?” “不就在屋子里么,没听木伯说过吗,英雄难过美人关。” 胖嬷嬷顿时喜笑颜开,“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快,指不定明年,我们王府就能有小王爷了。”她满面红光的进了屋,林琅却是担忧的脸白的和外面的雪似得。 胖嬷嬷见林琅这幅惨样,马上把别的心思放在一边,赶紧和高婆婆一起帮林琅的衣服换了,用温水擦身,眼睛瞟了瞟林琅的身段,满意极了,换好了衣服,又垫好了衣裤,胖嬷嬷将女人月事讲了一遍,杏儿中间端着蜜子红糖水进来,热暖的水一入口,林琅终于觉得身体浮出一丝热意,精神也不再混沌了。 胖嬷嬷将热腾腾的暖炉放到林琅被下,又将惯了热水的水袋贴到林琅冰凉的小腹,“这些事都是自己母亲告诉女儿的,看你们主仆都这么迷糊怕是都不懂,你母亲没和你说过吗?” 林琅眼皮微微一垂,有点难堪:“母亲没有细说过,我也没想到是这样。” 杏儿将碗递到林琅面前,“小姐再喝点吧,这还是崔公子让我准备的。” 林琅一呆,“他、他也在?快将铜镜拿来,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两位嬷嬷对视一眼,淡笑不语。 等到杏儿将镜子捧过来,林琅见到镜中的自己脸色清白,连眼下都有淡淡的乌青时,第一个想法便是不想让沈连卿看到这样狼狈的自己,可下意识的,她又想起山洞时的事,当时他突发疾病,脸色惨白,冷的直颤,这样的冰冷他们都体会了一番,这样的巧合又令她在意了起来。 “小姐不用紧张,我们爷听说你没事就回去了,说实在的,老奴在府上这么多年,头一次见我们爷这样关心一位姑娘。”胖嬷嬷见林琅垂着眼睫不说话,捂唇笑了两声,怕她会不自在,如今又是深夜,两人便离开了。 杏儿起身去送,回来时见到林琅目光望着旁边放着的蜜子红糖水,她端起来要喂给林琅,林琅却摇头拒绝。 过了片刻,她问了一句:“你说,这红糖水是崔公子让你去做的?” “是啊。” 林琅暗自一哂,手放到胸口上觉得那里闷得紧,比方才的冰冷抽疼都要难受几分。 杏儿问道:“怎么了小姐?” 林琅闭眼,“我没事了,你去睡吧。” 杏儿应声,不敢再大意,衣服没脱躺在林琅卧室的外间。 空寂的屋子又恢复了安静,好似刚才的热闹是一场梦,梦中人站在门口,她却见不到他。 可见与不见又有何用? 屋内的炭火加了一笼,被子里也有火热的暖炉和水袋,身体暖洋洋的,可林琅的心却掉到了一湖寒彻入骨的深潭之中。 “他竟如此了解女人……”林琅轻轻的叹了一声,声音又细又低。 等林琅觉得身体里有了气力时,她悄悄起了身,忍耐着下身的抽疼,她从柜子里打开一个包袱。 包袱里面有蕙娘给林琅做的那件云绣的衣服,裙摆被林琅撕断了一截,但她还是让人洗好收了起来,云绣衣下面是她珍藏的云绣书和回绣书的图样,旁边还有一个不起眼的抱着的小帕子,林琅将帕子展开,里面只有一片小小的柳叶,那是沈连卿曾在山洞中为她吹曲子的柳叶。 林琅痴痴地看了片刻,好似时光回溯,他们又回到了那个与世隔绝的山洞中,试探与温情并存,他的目光,曲声,笑容都是属于她的。 小腹一抽,牵连着五脏六腑都在发疼,林琅轻弯下腰,深吸一口气,再抬起头时,明澄的双眼里一片平静。 她拿起一个盒子,将柳叶锁在里面,像是封印了一个毁天灭地的妖怪。 她想,她以后不会打开的。 ……这是十四岁、刚刚成人的林琅当时的想法。 可谁能知道,她以后的生活一直和那个妖怪牵扯不清呢,毕竟,那是她心中能破坏她一切平静的大妖怪呢。 长得再光风霁月,也是勾人魅惑的妖啊。 ***************************************************************************没几天便过年了,本来满心兴奋的平叔和杏儿心思都转到了林琅身上,这府中再好,也敌不过自家小姐,就连吃饭都是三人在屋子里,没和府中众人一起,好在林琅虽说仍旧身子难受,到底没再想那夜那般了,杏儿这才松了口气,暗暗告诉自己林琅身边只有她一个丫鬟,一定要更加上心。 林琅心不在焉的吃了年夜饭,想着与亲人已失去联系快小半年,不知母亲和哥哥怎样,会不会担忧她? 怀着对亲人的思念与复杂的思绪林琅步入了她的十四岁,然后再初雪将融的日子,林琅决定要离开。 穿上衣服她走向沈连卿的院落,她没有带杏儿,既然离别,怕是最后一面,就算是她仅剩的一点私心吧,她不想到了最后,他们说的都是冠冕堂皇的场面话,而且,她也真的有好久没有见到他了。 林琅隐隐有点紧张,长长的吐了口气,白雾消散于空中。 等走到沈连卿的屋前,季明正站在门口,见到她来,仍是一副喜不胜收的热情模样,当下迎了过来,问她冻没冻到,木伯在里面说话,怕是要她等一下,若是着急他就进去通传一下。 林琅对这个圆头圆脑的少年印象很好,她站在门口,“不用了,我穿得厚,等会儿也不妨事,何况我也没什么重要的事,不耽误的。” 季明顿时笑得开心极了,他们未来的夫人多么的通情达理啊,这样以后王爷生气了,她在一旁拦着,他们这些人也能轻松些不是,真是太好了! 他是个有眼力见儿的,见林琅冷的搓手,便说去给她拿个手炉去,没等林琅拒绝一溜烟儿的跑没影了。 真是和他家主子一样速度快得很。 这下林琅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只能站在门前等着了,没多久房中爆出一连串的高声话语,语气之暴烈震得在门外的林琅都一颤,正是木伯的声音:“他如今招你回去还不是让你压住那个他镇不住的主儿,现在想起你来了,也不想想当初做的混账事,如今就连偷闲的时间都不给了,明知道你身体挨不住,齐光,他害你至此,你又何必……” 木伯大怒的声音倏然中断,林琅正诧异,房门猛地被推开,一脸凶相怒气冲冲的木伯从里面走了过来,即使一条腿跛着依旧气势惊人,一双吊着的眼凶光闪烁,他没料到门外还站着林琅,愣了一瞬,气势未收,冷声问:“林小姐?你来做什么?” 这是一个经历沙场老将的威势,与郑老爷子那种养尊处优的高高在上很是不同,那是带着杀气的,林琅吞咽了一下,经历了一番事后,竟然抗住了他的气势,从善如流道:“我找崔公子有事要说。” “崔公子?”木伯反应了一会儿,回头怒而不争的看了眼房间,“在里面,你进去吧。” 他大步走开,背影也是雄赳赳的,撞到了拿着手炉的季明,捏着他的脖子训道:“客人来了你也不吱一声,让人在门口等着成何体统,真是越活越没规矩!” 他高大凶厉的身材抓着季明就像提着一只小鸡似的。 “小鸡”还在不断扑腾,嘴里嘀咕着抱怨:“爹你别抓我,疼死了,你又和爷儿生气了?那你也别拿我撒气啊。” “这就喊疼,我还没使劲呢,跟我走,让你再不老实,老子抽死你。” “爹你这是借题发挥!拿我撒气!我不服!你再抓我可就喊了……” 木伯冷冷的说:“你喊吧,我看谁敢来救你。” 也不知是两人越走越远还是季明被吓得没话了,林琅再听不到对话,踟蹰片刻进了屋子。 屋内焚香,有一种淡淡的草木香气,掺着一股桂花味道,沁人心脾,安神凝气,林琅本忐忑惊疑的心竟然渐渐平复,有一种心如止水的安静。 沈连卿坐在圆桌前,上面放着两个杯子,另一个自然是木伯的。 听到声响,他缓缓抬头,容色斐然,一双眸子中流泻出说不出的风流韵味,见到林琅眼睛一弯,带着一种孩子般单纯明澈的神情,软软的说了声:“你来了啊。”他朝她招招手,“快过来,你好久没来了呢。” 他有点不对劲,哪里不对劲,林琅也说不出来,小小的吞咽了下,林琅抬步走到他身边的椅子坐了下来,轻咳看一声,“我之前身子不舒服所以……” “嗯嗯我知道。”沈连卿点着头,把杯子推到林琅面前,“来,喝吧。” 林琅心中十分复杂,对他的,对自己的,还有刚刚木伯说的那句“他害你至此”指的是谁? 心中有太多疑问,刚进来被熏香短暂平复的心又跳起来了,这时候喝口茶平平心最适合不过。 杯中的水十分清澈,上面浮着几片茶叶,杯底沉着一颗圆滚滚的梅子,林琅不疑有他喝了一口,清冽又辛辣的味道顿时充斥满口,她马上开始咳嗽,连忙放下杯子侧头。 沈连卿轻笑出声,问她:“第一次喝?” 林琅捂着唇,眼睛像笼了一层雾气,烟水朦胧,是被酒激的。 她边咳嗽边问:“这个是梅子酒?” 沈连卿托腮望着她,兀自点头。 “你有病不该喝酒的。”林琅气息渐渐平稳,嘴里的辛辣还在,倒真没想怪他。 “你也来教我该怎么做事?”沈连卿看着她,他一双眼睛深沉又黑,稍稍一眯,整个人的气势便倏然改变。“没有事的话你不会过来的吧,说吧,找我什么事?” 不知怎的,林琅突然感到一阵凉意,明明刚刚还温和的人,态度突然冷了下来,这种千里之外的感觉乍现,林琅一直抗拒回避的真正展现在她的面前,心口突然压得骤疼,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怎么?难道无事?还是,”他声音低低的弹了个音,在她耳边响起,“你想我了?” 林琅顿时红了脸,低头不再看他,不管不顾的脱口而出,“是、我要走了,来和你辞行。” “走?” “是啊,去京城……” 沈连卿低低的笑起来,话语讽刺又混乱:“京城有什么好,没有什么地方比那里更糟的了。”举起酒杯又是一杯。 人人都道京城好,哪里有人会厌恶。 林琅能感觉到沈连卿怕是半醉了,以往的他都是温和有礼,又精明世故,像是一汩温水,将所有的防备都封存在漫不经心的言笑当中,最终化于无形任谁都无法攻破,可现在,他的真实展现了出来,即使只有一点点。 林琅封闭的心顿时软了。 女人总是心软的,尤其是在心仪之人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他竟如此了解女人……”林琅轻轻的叹了一声,声音又细又低。 端王大大也是听大夫说的啊,沈连卿觉得这锅有点沉。 上一章加了个小剧场。 你们多多留言,我今晚给你们加更啊! 我端王大大要开始撩了!各种戏你们想看就留言啊! 【双更二合一了,这样你们不用多花钱了,做我的读者多幸福呀!么么哒!】 第55章 离别 林琅抬头看着他,动了动嘴唇,坦言道:“京城里有我的母亲和哥哥,你的亲人不也在京城吗?”他说母亲与博之都离府了,他们一定是回京城了吧。 只是一瞬,面前清然如水的男人瞳孔一缩,总是柔和面孔倏然绷紧,像一把出鞘的冷剑,冰冷与霜寒同时迸裂而出。 林琅清晰而敏感的捕捉到沈连卿的脸上划过一丝被刺痛的狼狈,随后立刻被他掩饰住,“说起来你也与你家人数月未见,怕是他们也焦急的很,如今天气尚寒,我会吩咐下人送你们回去,这样你一路也走的安心些,”那个温柔体贴又善于隐藏的沈连卿又恢复了,他的眼睛很美,带着微弯的优美弧度,因此即使面上不笑,看人时透出的神情也是温和沁人,只是此时这双虽是都透着浅浅笑意的眸子突然没了任何温度,甚至可以说是用着十分冷淡的神情说着体贴入微的话语:“你若是着急,便回去收拾吧,今日就算辞别,若是有什么不方面的,告诉木伯就是,他会帮你的。” 林琅的眉间突然扭动了下,他很好,成全了她对他的避之不及,成全了她离开的计划,甚至连辞别都省了。 明明到最后,并不想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 林琅嗫嚅了下嘴唇,不知道为什么沈连卿的态度一下子变了,虽然只是微妙之间,可林琅自觉地感到可能是自己的某句话伤到了他的痛处。 “我呆在这会打扰到你吗?” 沈连卿看了她一眼,挑起一边长眉,“当然不会。” “那、我就坐在这里,做够了我再走,你就当没有我也行。”反正看样子,他也是不想和她好好说话了。 沈连卿闻言啼笑皆非,他怎么能对坐在他对面直勾勾盯着自己的人视而不见呢,而且还是她,小姑娘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他真有点不明白了,“你不急着去收拾行李?” “本来也没什么东西。”林琅搓着衣角。 “哦,那你是想呆在这陪我?”他说话时尾音上扬,像一只柔软的羽毛划过心头,惊的人心颤。 林琅没接他故意挑逗人的话茬,想着是最后一次,干脆直接一点,她深吸一口气,“我刚刚在门口时听到你和木伯似乎在争吵,你还喝酒了,所以我想你是不是很低落,如果人心情很差的时候一个人呆着,就会一直往坏的方向想,心情也越来越差,可是若是有人陪着就会好很多,”她咳了一声,掩饰了下眼底的神色,似乎是在向沈连卿寻求赞同,也在说服自己,“虽说我们相识不久,可也算是生死之交了,我虽是帮不了你什么,可你不高兴的时候起码我可以……陪陪你。” 她本是坦诚真挚的心思说出来后,不知怎的突然开始脸红心跳,明明自己也没说什么呀,她只是想到之前自己深夜一人在房中的心情,将心比心的体谅一下崔公子罢了。 嗯,就是这样。 可她没想到,对面人的反应要比自己意料中的大得多。 孤独寂寞到了极点的野兽,在最伤心失意的时候受到如此温暖的抚慰,该是怎样的危险呢。 “琅儿真是温柔呢。” 他声音低沉,因喝酒又带了一丝微哑,这样惑人心弦的声音响起时,好似就在耳畔,还伴着热烫的呼吸。 下一刻,林琅感觉到腰间的桎梏,才终于察觉那并不是她的想象。 就在刚刚,他出手如电的将她从椅子中拦腰抱起,紧紧地搂住了她! 他好似从未动弹仍旧端坐在椅子上,而她却站在他的两腿之间,因为身形还小,即使是站着,也和他差不多高,而且……因为紧抱的姿势,他的脸颊贴在她的脸侧边,清浅的呼吸从她的耳朵移到颈侧,烫的她简直要融化了。 这种和男子亲密相拥的姿态是她从未和人有过的,林琅顿时浑身绷住,彻底变成外面被冻住的一根僵木。 她的身上还残留着一点点从外带来的凉意,她身形纤细清瘦,在府上养了许久也不见多一点肉,可这怀抱十分柔软,她又这样安静顺和,他抱在怀里只觉得舒服惬意,与他的身形最为贴合,好似天生契合。 这样的怀抱,他舍不得松开,甚至有一种冥冥之中终于等到的感觉。 沈连卿并没有松手的意思,反而将她往自己的方向带了带,林琅不由自主的顺着他的力气向前,直到胸膛碰到他的,立刻火烧连城,连呼吸都慢慢屏住了。 她呆愣的望着沈连卿身后的香炉,完全不知所措的惊呆了。 “就连你也要走,不要我了……”软绵又低沉的男声再次在耳边乍响,听声音真的是委屈极了。 可林琅早就懵了,根本不知该如何回应。 沈连卿轻轻松开她,微微仰头看向她时,眉眼含笑,如遇春光,这样的人就在眼前,背景的一切瞬间都模糊掉了,天地之间的光芒都聚在眼前人身上,令人移不开眼。 林琅只觉得一只手拖住她的下颌,温热的拇指轻轻抚摸过她的嘴唇,动作轻柔暧昧,“你这样的反应,让我觉得无论我提出怎样过分的要求,你都不会拒绝呢。” 林琅终于颤抖着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效果却十分差强人意:“开、开什么玩笑。”她的声音变得轻细软绵,又带着一点点柔媚,简直就像是欲拒还迎一样。 她的脸在火烧,身子却纹丝不动,岂不就是正对了他的话。 林琅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只能低头颔首,室内静默一片,她忍不住抬眸飞快的看了他一眼,女子两颊霞晕,双瞳如水,清波微漾的瞥了一眼,刚触及收。 沈连卿一瞬间也被蛊惑,身子微微前倾,目光紧锁那微翘的红唇,低吟着:“琅儿这样温柔,若是做了你的夫君真是幸福呢。”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带着火热又不容拒绝的气势,他的手还放在她的腰间,林琅能闻到他身上带着桂花香的草木香气。 他离她这样的近,从未有过的近距离,却不能再上前了。 她的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力气不大,却很坚定。 这坚定和她在林间要与他同生共死的意志一样,沉默而决绝,倔强又冷狠。 沈连卿看着眼前女子的双眼,里面不再是羞怯,而是含着一种浓浓的冷然和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 她难过的好像要流下泪来,可她没有。 林琅嘴角抽了抽,轻轻往后退去,沈连卿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五指并拢,还未用力,就让她扯开了,她看着他,一切的话语似乎都停驻在刚刚的那一刻,最后,她一字一顿道:“我走了。” 连强笑都做不到,林琅转身离开,开门迎面而来的风雪盖了一身,却敌不过心底的冷。 人啊,总是会把持不住,痴心妄想。 她走在院中,脚下响着咯吱咯吱的雪声,突然有点后悔了,刚刚不该推开他的,最后做场梦也好啊,梦里只有她和他,就像真正的夫妻一样缠绵一番。 可林琅知道,再有一次,她也会拒绝的。 最后的骄傲,不允许自己这样低贱而为。 梦里依旧,明日天涯。 和他一起的时光,就当是一场纠结又美好的梦吧。 梦总会醒的。 ************************* 三天后,林琅一行人离开,没想到沈连卿还是来送她了。 林琅低头颔首,因为之前的事尴尬又满心愁结,面前的人倒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温和样子,甚至还调笑着说道:“你住了这么些日子,如今要走,我倒真有些舍不得了。” 林琅冷冷的回一句:“崔公子真是重情之人,不过就算是我走了,还是会再有佳人来的。” 沈连卿轻声一笑,“佳人已走,何来后人?” 这人怎的还这样! 林琅气的瞪了他一样,冲动的问道:“那来这里住过的佳人有多少呢?”开口之后她就后悔了,故意转移又说了句:“之前崔公子曾问我有什么愿望可还记得?” 好在沈连卿没纠结于之前的那句问话:“自然。” “我如今要归家了,算是得偿所愿,再等安顿下来,得一门当户对的良配,若是能一生一世一双人,我这一生的愿望便都圆满了。”林琅双眼盯着他,“这就是我的愿望,崔公子能祝福我如愿吗?” 沈连卿眉脚一挑,在心中微叹,果然被咬了,这只小鹿口齿真是厉害的紧,女人要是下定决心狠起来,真是让人头疼。 良配? 他这样的,是称不上良配的。 但要他祝愿的话,就把他想的太好了。 沈连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林琅,道:“我的祝愿,都在这里面了。” 林琅本不想收。 沈连卿却想到她的顾虑,说不是什么稀奇东西,留个念想而已。 众人面前林琅再不好推辞,终于还是收了,坐上马车,轻轻掀开窗帘时,那俊美如春风的玉人盈着淡笑,目送她离去,林琅垂下眼睫,盖上帘子,断绝了视线。 马车在路上走着,旁边有沈连卿保护一行人的骑马护卫。 林琅打开纸包,一股淡淡的香气幽幽传来,里面躺着两排梅花似得小糕点,正是山洞中他曾给过她的那个,回忆排山倒海袭来。 他什么意思,这是什么鬼祝愿啊! 隔了片刻,林琅还是捻起小小的糕点放入口中,尝不到甜糯只觉苦涩。 杏儿不知其中缘故,凑过来赞道:“这糕点好香啊,比我做的蜜雪糕还要好上不少呢,哎,小姐,你怎么了?” “有点苦……”这样说着,她却又吃了一个。 杏儿依旧是弄不清自家小姐的想法,可突然间,她觉得林琅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甜虐交杂的一章啊端王和林琅的主场在京城! 等着吧! 第56章 进京 林琅离开,全府上下的气压骤然低下,不说木伯暴躁脾气涨了几倍,下人们干活做事手脚都慢了,嬷嬷们在长廊下低语叹气,偶尔还摸两把眼泪,又气又闷,偏偏还说不得什么。 这其中最伤心失望的莫过于季明了。 为了表明他的态度与难过之情,他谎称生病,一连几天不当班。 结果沈连卿一句轻飘飘的“好好养着”就把他打发回去了。 真是愤恨的想咬碎了牙! 他们未来的王妃啊!最有可能的人选啊!就这么没了! 季明躺在床上咬着笨蛋,一双圆圆的眼睛因为一宿宿的睡不着都成兔子眼了。 他真的气啊。 明明他们王爷对林姑娘很关切的啊,之前提起她的时候,他们爷还会笑呢,他从没见过那样的笑啊,怎么就这么就把人放走了呢。 而且那天两人的气氛变化那样大,爹那么迟钝的人都感觉到了,到底是怎么了啊。 季明看到桌上的一摞书,那是杏儿介绍给他的,他都一一买来,才刚看了一点,没学习到什么,林小姐就走了,真是无用武之地了。 这种感叹让他再次哀嚎一声,砰的一下倒在床上,一动也不想动。 “嘎吱”一声,门外有人进来,一重一轻的脚步声是自小听惯的,季明懒洋洋的躺在床上,喊了声:“爹,你来了啊。” 木伯洪亮的声音在室内响起,劈头盖脸的训道:“整天在床上躺着成什么样子,还不快收拾收拾去伺候王爷!” 季明懒得动,“我伤心。” “你伤心什么?” “林小姐走了,一定是我不够努力!呜呜呜呜,爹啊,我没用啊,现成的王妃都飞了!” “大男人哭哭啼啼成何体统,王爷都没伤心,你哭个什么劲儿。” 提起这个季明就生气,“王爷是太不伤心了。”简直和没事人似得! 他听到书翻页的沙沙声响,从床上探出脑袋一看,木伯正翻着桌子上的书,一张脸从未有过的铁青,一双凶厉的眼睛瞪得老圆,这么一看,没有血缘的父子俩倒有几分相像了,木伯死死盯着书本,眼睛像黏在上面了,开口低低的问道:“这些……是哪来的?” “我买的啊,”季明翻了个身,似乎想起什么,疑惑的说道:“不过这书和之前好不一样,我看了一点,都是说书生和他的朋友,两人同吃同住还分桃,爹,你说分个桃子有什么好写的。”两个大男人一人一半桃子还分着吃,肉麻不肉麻,女主角快点登场才是他想看的。 木伯豁然抬头盯着床上的季明,喝道:“你竟然看这种书!” 季明一听自家老爹这种口气,不免开始心虚,他也知道看这种书生小姐的书是不务正业,可他是有正当原因的。 他就身一滚坐了起来,脖子抻得老长,非常理直气壮道:“我是为了爷!” 哼,这你没辙了吧。 他都是为了自家王爷和林小姐的感情促进,就算看这种闲书爹也不能说我什么。 他自信满满的昂着头,却没想到他这态度更加激怒木伯了。 “啥!你竟然对爷有这种想法!”木伯气的卸下腰间的鞭子,这是他治家惩罚的工具,从前来京时有些刁奴见沈连卿年纪小总是放纵,木伯行事严厉,谁有不丛,直接就是一鞭子,他可是当兵的,腿坏了手上的劲儿可不小,一鞭子能让人一个月身上的伤都不好,小惩也能让人不见血却疼上三天,王府上下被木伯训的老老实实,这么多年他始终当成标志一直戴在腰上,小时候调皮的季明也没少挨打,如今府内严谨有序,季明也大了,木伯少有动这鞭子的时候,大部分就是做个装饰,今天却是动了真气,藤蛇皮鞭一甩,空中震起猎响,同时暴起木伯的厉喝:“说!什么时候开始的!不老实我就抽的你娘都不认识你!” 季明不明就里,身子往后缩了缩,还嘴滑的回道:“我都不知道我娘长啥样,她自然也不会认识我……” “还敢顶嘴!”木伯啪的一下又准又狠的抽了季明一鞭子。 季明疼的嗷嗷直叫,立刻从床上蹦下来了,动作灵敏的躲避木伯的鞭子。 “说,这些书你从哪儿买的!”他必须把这件事弄明白了!死小子竟然胆大包天买这些宣扬断`袖的书,还敢对王爷起心思,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季明这下也知道是老爹生气是因为这些书了,可他委屈的很,“这是别人让我买的,我才刚看一点啊,爹别打了,疼啊!” 别人让他买的?木伯对自己儿子十分了解,也觉得他这种榆木脑袋不像是能藏住心思的人,若真的是那样,自己怎能不发现,莫不是被人暗算? “谁让你买的?” 季明想说杏儿,也又立刻想到她不让自己和别人说,自己怎么能做个言而无信的人,吞吞吐吐了半天,直到木伯又一鞭子下来,他十分为难的答道:“……我不能说。” 木伯的怒意一下子冲到头顶,这下真是活生生的阎王了,“还不说?老子抽不死你!” 季明扑出门外,大叫:“王爷救命啊!” ************************************************************************************ 京城,林府。 年关刚过,瑞雪满地,今年本是林府不可多得的好日子。 林怀瑾在林父与蕙娘的双重重压下,终于向五皇子请了差事,将火炮房的职位给了林正则,这烟花炮竹一项全部交由他来管。 林正则可谓是好生扬眉吐气了一番,昔日官场上奚落嘲笑的人纷纷聚拢奉承,他着实大肆风光了一把,兜里也赚得满盆金银,今年过年,所有的赏赐都是有林正则发下,往日到底都是靠着常姨娘赚来的钱,发下去腰板也短,这次可都是他发下去,满府谁不伏地感恩。 就连那个他年年送礼从不回应的老官员,这次都朝他用饭,不过林正则拒绝了,见他荣光便招揽,就算是请也要庄重正式,否则以他如今的地位,怎会去呢。 本是热热闹闹的过年,连常姨娘的大儿子都回来了,一家人其乐融融,女儿们孝顺温婉,林正则得意的很,然后,一脸冰霜,气质冷寒的林怀瑾来了。 林正则正要招呼他坐下。 林怀瑾却说自己刚从五皇子的宴席回来,他此次来,为的就是一件事。 他的妹妹,林琅。 从去年秋天过了小半年,他的妹妹杳无音讯,林正则每次口口声声说派人接了,却始终没有消息,不见人影。 他自己派去的人也说渝镇的林家早已人去楼空,林怀瑾十分怀疑是常姨娘从中作梗,这种事她做的多了。 最后,他留下话,若是半月之内再不见林琅,林正则在火炮房的差事就可以歇歇了,毕竟比起仕途,女儿的安危更重要,想必五皇子也会体谅。 听闻此话,林正则大怒,在他心里,没有什么能够比自己的官更要紧的了。 他一脸怒容,大斥林怀瑾不知规矩,不敬父亲。 林怀瑾却说,若他们真是一家,过年团圆,为何饭桌上不见自己母亲。 林正则一滞,常姨娘在旁打圆场说是蕙娘生病。 林怀瑾满面寒霜,如一把冷剑泛光,只道他言尽于此,让林正则自己斟酌,便大步离开,去往蕙娘的院落。 这下,便是连表面一层的和乐也撕去了。 任谁也没料到林怀瑾有这样冷厉的脾气,真触到逆鳞,什么都不顾了。 林怀瑾走后,林家在一场奇异的氛围中度过新年,林正则本是对林怀瑾的威胁半信半疑,可等到他去火炮房处理事务时,手底下殷勤的人少了一半,剩下的也表面热情,实际做事并不尽心,连奉承的少了大半,林正则打听一番,才知道有人传出即将有人接替他的位置。 这逆子真敢做! 林正则愤恨大怒,找到了林怀瑾,林怀瑾神色淡淡,只一句话:回去叫你的爱妾交出小妹,父亲自然荣光不改。 林怀瑾软硬不吃,林正则只得惺惺而归,回去旁敲侧击问起常姨娘,常姨娘哭着喊冤,说自己怎么会故意藏蕙娘的孩子,只是被雪拦在路上,没能及时回来,等雪化了自然就好。 这套说辞林正则和林怀瑾都听了无数遍,不禁林怀瑾不信,林正则也隐隐怀疑。 林怀瑾是等不了那么久的,快到上元节了,到时候灯火烟火又是一项重重的添头,哪能在这时候被换下,这不是分明打他的脸吗。 那可真是钱银损失,声名也无。 火炮房如今的局势已经注定林怀瑾一定会做的出来。 林正则郑重将事情原委与常姨娘说了,直到林正则说出实情的严重性,常姨娘怕影响夫君仕途,终于露了实话,原来,她根本没接到林琅,而她派去的那个马车,在年前就回来了,只是被她派去了别处,谁也没有发现。 常姨娘指天发誓自己派去的人言明林家无人,只是怕林正则担忧,才不敢言明。 那林琅哪儿去了?好好的大活人怎么能没了? 这下林正则是真急了。 林怀瑾认定了是常姨娘故意将林琅藏住,作为后招来压制自己。 常姨娘骗人多年,这次真的说了实话,真的没接到人,可对方就是不信。 林正则一下子几乎愁白了头,火炮房的人都是人精,如今越发的难差遣,要不是知道他的儿子是五皇子身前的红人,怕是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林正则一连几天去蕙娘的院子,想请她为自己说几句话,可蕙娘是真的病了,口里喊着林琅的小名,林正则来了也无济于事。 他劳心劳力的照顾蕙娘几天,也没得到林怀瑾一个正眼好脸色,这种招数对蕙娘管用,却骗不过林怀瑾。 ************************************************************************************ 到了最后一日,林怀瑾敞开说话,若是再见不到林琅,就算是断绝关系,他也在所不惜。 林正则和常姨娘对这种铁硬石头没了对策,就在这时,门外有小厮进来通传,说是门外有旧人来访,林正则本不想见,可小厮递来一个锦绣帕子,布料粗糙,上面的绣工十分精巧,朵朵祥云之中,竖立着一支旗子,下面是端正秀丽的两个字,云旗。 林怀瑾出手如电将帕子收入手上,这字迹绣工,是云绣,是蓁蓁的手工! “人在哪里!”林怀瑾一双眼睛通亮,像是聚集了星辰。 小厮道:“回大少爷,就在门外。” 林怀瑾转身大步朝外走去,林父与姨娘面面相觑,感应到不对劲,两人一同跟了上去。 穿过长廊假山,林怀瑾到府中偏门,见到了高头黑马还有旁边的很久未见的人,他不可置信的走了上去,面色有点怔然,一时竟有些近乡情怯了。 平叔一眼见到自家少爷,热情地奔了过去,他黑瘦的脸瘦之前养的胖多了,一双大手在林怀瑾身上拍了拍,“少爷,我们来了,哎呀,快一年没见了,少爷精神多了,这衣服真衬你,考上功名没有,夫人怎样?” “平叔,”林怀瑾有些激动,面色仍是冷峻,只一双眼蓄满了情绪,他紧紧握住平叔的手,目光看向马车,“蓁蓁可在?” 平叔哎呦一声,朝后吆喝道:“小姐,少爷来了,你出来吧。” 水织纹的车帘掀开,先跳下来的是杏儿,紧接着里面伸出一只玉白的手,搭在杏儿的手上,如云黑发流泻而出,身形纤细婀娜的少女从马车下来,扬起银盘的小脸,冰天雪地中娇艳的少女站在其中,好似灿烂绽放的春花置于雪中,带着浓烈的蓬勃生气,美得惊人夺目。 林琅望着不远处的亲兄,内心感叹无限,千百种情绪盈余心间,反复震荡,一时从前受到的所有委屈与难过都不再重要,因为她终于找到了她的归处。 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哥哥,”林琅声音略带哽咽,吐出一口白雾,她欣喜又感伤,“好久没见了。” 林怀瑾上前几步,他是内敛而敏于行的士子,自小习得泰山崩而不改色,因此再激动难忍也会克制,他身材与林琅一样偏于清瘦,高挑的身子站在她面前依旧和从前一样倾身低头,“我终于能放心了。” 林怀瑾在林琅面前其实多为充当半个父亲的角色,情绪很少外露,即使此时仅有一点,林琅也被话语中真挚而沉重的情感激的红了眼睛。 “我很想你们。” 林怀瑾神色一动,抬起手轻轻抚摸了下妹妹的头顶。 林琅微微低头,很是享受难得的兄妹温存的时机。 可总会有不速之客降临,就如此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中年男人高兴昂扬的声调:“大郎,这位是谁,还不快给父亲介绍一下。” 其实不必他说,他也能猜到是谁,他如此欣喜,不是因为见到了自己的女儿,而是终于保住了自己难得的差事。 作者有话要说: 更新啦,我努力看今天能不能再更一章试试哈~说起来也日更半个多月了,能不能求点地雷啊~好久没有雷雷了~星星眼~! 第57章 父亲 林怀瑾眉宇浮出一小片褶皱,低头给林琅一个安心的眼神,他轻轻身侧,露出了林琅的身形。 没有了林怀瑾的遮挡,林正则终于看到了林琅。 即便是看遍了京城美人的林正则也不禁一瞬被惊艳了。 少女肤白胜雪,两颊霞晕更艳三分,嘴角带美人钩,尤其是眼睛特别灵动,水波流转,清澈明媚,被众人注视并不羞怯瑟缩,镇定自若的气质令人印象深刻。 世上美人众多,但能从中脱颖而出的,更是因为那独特夺目的气质。 林琅年纪虽小,但经历生死劫难,与情爱折磨后,那份不同于闺阁女子的沉着冷静,眉宇间又带着一分女子特有倔强锋寒,使得任谁看去都会驻足凝望,绝不会泯于众人。 这样出众的女子说是林正则的女儿,恐怕多半的人是不会信的。 无论是林怀瑾还是林琅,相貌心性皆出众,这样一对兄妹齐齐望过来时,林正则竟生出一丝胆怯之情,这情绪来的突然,去的也快,他下意识的拂去,大步走了过去。 林琅也在观察着她这位父亲。 林正则身高颀长,相貌堂堂,的确是不可多见的正人之资,在如此年纪仍能有这样的相貌的确难得,浓眉大眼很有气节,只是一笑,那伟岸的面容透出一两分虚伪,像是一个正义凛然的面具破碎了一样,倏然看到内里的空壳。 “你就是蓁蓁吧,我是你的父亲,没想到你竟长这么大了。”林正则兴高采烈的等着林琅欢喜的叫他一声父亲,她自小没见过他,怕是现在已经激动坏了。 林琅目光一转,低声问林怀瑾:“哥哥,母亲在哪?” “在府里,”他沉默片刻斟酌一番,叮嘱道:“等下你先跟我去我的住所,不要进去。” 林琅微微一愣,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明白了,她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下,遮去了眼里的神色,她轻声婉拒了,“不行,母亲在里面。” 林琅之前已从平叔嘴里知晓她这个生父的冷狠,又亲身体会了一把他为了仕途强抢母亲舍弃自己的行为,她从哥哥的眼神中的戒备与厌恶早就深切的明白如今哥哥怕是受制于人,因此才不想自己也陷入其中,可只要母亲在府中一日,哥哥便永远都脱不了身,她自己也一样。 更何况以母亲的性子,如何能在内宅中保全自己呢,她绝不能把母亲留在这虎狼环绕的府邸之中。 听到林琅的拒绝,林怀瑾惊诧一瞬,再低头看林琅时,突然感觉到自家小妹不一样了。 许久未见,林琅的脸型与五官并未变,除了微微长开更加芳华之外,她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不同了,眼神更加坚定,神色更令人动容。 林怀瑾有一种感觉,他的小妹不再是孩子,她已经能够一人支撑起自己天地了。 在她独自上京的路上,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兄妹俩对视片刻,很快达成共识。 林怀瑾衡量局势,也尊重林琅的选择,也因为如今最要紧的是,母亲的确需要帮助。 两人交流很快,并没有冷落了林正则,林琅走上前,并未喊他父亲,甚至都没有行礼,“我是林琅,我要先见母亲。” 林正则眼角一抽,双唇紧紧抿了起来,他做出这样的表情来,总是能够震慑众人的,然而眼前的林琅恍若未见,这多少令他心底不太舒服。 只要人入了府,什么都好说,林怀瑾那样在乎这个妹妹,多一个人就是多一个筹码,礼节上的事情可以找人再教,不必在意太多。 林正则在心底说服了自己,还露出一个状似和蔼的笑,很通情达理的回道:“自然可以,你叫蓁蓁,以后为父就这样叫你可好。” 林琅反射性的皱了下眉头,只是一瞬,便低头回:“行啊,随便你。” *** 一行三人加一辆华丽马车进了林府,常姨娘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她的眼睛一直盯着林家兄妹身旁的马车,上面的布料她绝不会认错,这样华贵的云锦和上好的木料,京中都少有人能用得起,这个小丫头,从哪弄来的呢? 不过她有多少好东西,都是她的了。 常姨娘露出一个诡异满足的笑,随着众人跟了上去。 一行人往南院走去,期间林父一直在和林琅说话,如今蕙娘病着,若是笼络好她,在林怀瑾面前一定也是有用的,只是林琅一直低头,并不十分爱搭理他,问得多了也只是附和一声,还会不耐烦的皱眉。初见时的沉定自若似乎只是错觉,林正则并不喜欢这样的孩子,可一见旁边林怀瑾在意的目光,只能耐着性子开始说起家里的好,又说要送她什么。 林琅虽长于市井,但金贵华丽的东西在沈连卿的别院不知见了多少,却一样也没带走,她虽喜欢却能克制,哪里会受到林正则的引诱,即便如此,她也十分不客气的接受了,不过就算连个谢字都没有。 林正则的脸色微微暗了。 等到了蕙娘的院子,林琅只是一眼便瞧出这院子虽大,却十分荒凉,中间的大屋门前竟然一个人没有。 可一想到母亲就在屋内,林琅还是欢喜的一颗心怦怦直跳。 门被推开,林琅踏步进去,竟然感觉外面与室内温度几乎并无二异,只能说是不冷,却是一点不暖的。 林琅故意抖了抖肩头,伸手抱住了自己,皱眉喊了声:“好冷啊。” 林正则就在她旁边,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他高声喊道:“百合?” 没有人来。 随行的丫鬟小步从屋内走了出去去找。 林琅已等不及大步走到内室去见母亲,屋内空无一人,且充斥着一种难闻的味道,混杂着药味和其他,一行人都捂着鼻子,唯有林琅与林怀瑾浑不在意,同时上前坐到床边。 蕙娘闭眼躺在床上,在渝镇时的白润微胖全没了,脸色蜡黄,也瘦了许多,只不过数月未见,母亲竟变的如此消瘦,林家上下看了顿时心中浮起巨大的怒意,林琅更是紧紧的握起了拳头。 林琅将手探进被子,母亲的手冰凉粗糙,她侧头狠狠瞪了林正则一眼,语气怨怼委屈极了:“你就是这样对我母亲的吗!” 这样直接的质问令林正则微微一愣,一种莫名的心虚升起,他张了张口正想要说些什么。 一个身材圆滚矮胖的丫鬟推门进来,正是照顾蕙娘的唯一丫鬟,百合。 她一见屋内站着老爷和常姨娘,连林怀瑾都在,顿时一张脸白了,直接扑通跪了下去:“老爷。” “你怎么照顾夫人呢,竟然连个人影都不见!”林正则狠狠怒斥,借此来辩白林琅的质问,“屋子这样冷,碳呢,怎么不烧!真是越加放肆了,想吃板子吗!” 百合一听要挨打,顿时哭丧道:“奴婢是去后院煎药去了,大夫说夫人要及时吃药病才好得快,这才不得不暂时离开,我一个人实在照应不来,求老爷开恩啊。” 林正则吩咐道:“去叫人,小厮丫鬟各再叫来两人伺候,以后这种事绝不能有第二次。” 百合跪着答应,抬头时看到常姨娘冷冷的目光,顿时浑身一颤,知道是自己说错话了,可是不说房内只有自己的话,老爷一定会惩罚自己,大冬天的挨板子可是必死无疑啊。 “蓁蓁,别担心,你母亲只是惹了寒疾,很快会好的。”林正则发了一通火,表明自己是慈父,不过是下人的错,于是又来和林琅说话。 蕙娘还没醒来,林琅还不知晓林府情况,只问一句刚刚林父的话可作准。 林正则一口答应,表示马上会有人来伺候,衣服被褥等用品包括女孩儿家的水粉首饰都会一一送来,绝对待她和家中姐妹一样,绝不偏袒。 林琅注意到他身后的常姨娘几次欲言又止,一双眼睛乱转,手上的帕子都要捏碎了。 “那好,你们走吧,我要和我母亲说话,你们不要站在这里妨碍我。”林琅十分不客气的说,话语中透着满满的蛮横无理。 难得林正则耐心地答应,“好好,蓁蓁一定想母亲了,等到明日父亲再来看你,你若是想要什么只告诉黄管家,他会一一安排的。” 林琅不耐烦道:“知道了,走吧走吧。” 林正则神色一顿,自他当上官从没有人敢当面这么驱赶他,如今竟然被自己的亲生女儿这么赶,他不气是不可能的,可只要一想到林怀瑾,再大的气也得压下来。 他呵呵笑着,状似不在意,偏头对林怀瑾道:“大郎,你若是和你妹妹说完话,就过来见我。”他要说的,自然是关于火炮房的差事了。 林怀瑾心知肚明,冷声道:“好。” 林正则这才满意了。 *** 他和常姨娘一走,屋内的气压顿时去了不少,全屋子只剩下一个外人。 百合装作擦桌子,小心翼翼的瞟着林琅,不知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女是谁,又为何能让老爷如此善待。 “你不是去要煎药吗?”林琅高高的昂起下巴,颐指气使的喝道:“还不快去!” 百合胖脸一扭,心里记了她一笔,想着以后报复,闷不做声的出去了。 蕙娘仍昏迷着,杏儿在外面守着,好在林怀瑾和林琅能好好说话了。 林琅环顾屋内,这屋子的确很大,可实际却比渝镇的院子还要冷寂,这几个月,母亲是怎么独自一人在这屋里生活的呢。 “如果不是母亲病成这样,我也不会同意你入林府的。”林怀瑾替蕙娘掖了下被角,开口对林琅说道。 “我明白的,内宅的事哥哥无法插手,就交由我来,我相信哥哥会把我们带出去的。” 林怀瑾听到林琅这样说,不免惊讶,过会儿他像是有点为难的问道:“蓁蓁,你不想和父亲一起吗?” 林琅小时候不懂事的时候问过很多次关于父亲的事,母亲想起便难过的哭,自己当时对父亲十分怨恨,更不愿提起一句。他们家没有父亲,是被渝镇排外和林琅被欺负的重要原因之一。 对于林琅来说,父亲一直是个未解之谜,今日见了,难道内心就没有一丝触动吗,一个人怎么会不想要自己的父亲? “他啊,”林琅嘴角浮起一个讽刺的弧度,“有些事我听平叔讲过了,详情虽不清楚,可我如今看到母亲就知道了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林琅声音放缓,低沉坚定,“他并不在意母亲。” 林怀瑾抬头看着林琅。 林琅说的十分认真坦然,“我从出生到如今十几年来都是和母亲和哥哥一起生活,从没见过他,这样一个始终毫无音讯,突然闯入我家抢走母亲,致使我独自沦落,可到了最后竟然还不善待母亲,这样的人出现在我面前笑的傻呵呵的,假情假意的送一些玩意,难道我就会对他有父女之情了?” 她在心里嗤了一句“别开玩笑了”。 “他为了什么我清楚的很,他只是没办法讨好你才换成我的,所以对我而言,他连路边的陌生人还不如,我更想和母亲哥哥一起,而不是他。”林琅没忽略刚刚林怀瑾的诧异,解释道:“至于我刚刚对他那种态度是故意为之,就让他认为我是一个对他有怨,又蛮横无理的乡下女儿,他要讨好你,自然不会亏待好,反而更会善待于我,母亲也会过得好些,哪怕是这府中上下,也会对我忌惮,而不敢轻易欺负我。” 林怀瑾浑身一震,继而微叹了一声,“我竟比你还不如。” “哥哥怎的这样说。” 林怀瑾微微摇头,心道若是他狠了心,事情也不会到这步田地,说到底,还是没能断绝。 两人时间不多,林怀瑾将他高中探花,如今在五皇子面前做事简单说了下,又细心告诉林府的人员,最后十分慎而重之的告诫她:“你一定要小心常姨娘。” 林琅抿着唇点头表示知道。 可林怀瑾并不满意,“不,蓁蓁,你不知道这女人的狠毒,我曾在她手下差点死过三次。”在林琅惊讶的目光下,林怀瑾的声音渐渐压低,“这也是为什么母亲不愿意我回府中照应她的原因。” “你一定要小心。” 就在这时,一声低吟从床上传来,喜极的哽咽声响起:“蓁蓁,是蓁蓁吗?我是发梦了吗,啊,千万别让我醒来,女儿啊……” 蕙娘的一句句低语冲破了林琅的心灵,她猛吸了口气,坐到床边握住了蕙娘朝她伸过来的手,忍住泪意笑了一声:“哪有白日做梦的,娘,真的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 手指写的疼,我去歇歇了。 让我看到你们的欢呼和鲜花~~~~ 第58章 露锋 蕙娘醒来,母女俩终于相见,蕙娘哭的不能自抑,林琅也是心中激荡,本该好好倾述一番,可蕙娘一哭,林琅反倒不愿哭了,忍着心中的情绪安慰起她来。 林怀瑾在旁看着,蓦然发现这么多年妹妹与母亲的身份竟然是倒转的,想来也是辛苦林琅了,才这样小就要担负母亲,从渝镇到京城这样远的距离,她是怎么过来的,林怀瑾想象不到,只是内心怜惜妹妹之情更甚。 蕙娘全心都在团圆的喜悦当中,看着一双儿女,拽着他们的手说话,林家兄妹十分孝顺,乖从听着蕙娘说话,直到杏儿进来说林父派人来请林怀瑾,他才不得不走了。 *** 之后果然黄管家带着四个下人过来,还送来不少东西,林正则没食言,可那东西杏儿打眼一瞧,便知道都是些粗制滥造的东西,表面好看,实际一个都用不了,和之前在沈连卿府上的更是不能比。 这些东西肯定是常姨娘授意的,林正则只顾吩咐,却不会亲手打点,看来林府中真正有实权的人竟是常姨娘。 如今屋子里什么也没有,杏儿无法推辞,先命人将东西收了将就着,新来的两个小丫头别别扭扭,不爱听使唤,怕是对分到南院很是不乐意。 第二天,林琅行认祖归宗礼仪,繁琐的做了一番后,林正则正式将林琅介绍给府中众人,林琅一跃成为府中嫡女,身份金贵,她的父亲哥哥都在朝为官,如今不再是乡下姑子,而是官家女儿了。 常姨娘始终一言不发,手上的帕子拧的死紧,已从中裂开一条细缝。 林琅借此也认清了林府中的主要人员。 林正则除了常姨娘外,还有一个甄姨娘,年轻美艳倒是个安静性子,站在常姨娘身后脸都不抬一下。 林正则与常姨娘生有一子一女,儿子在御林军,几乎不回家,今日也没出现。女儿名叫林如云,清秀娇小,体弱如柳,是那种一看就会产生保护欲的女子。 礼毕之后,林正则本要跟林琅多说会儿话,林琅直接拒绝了,语气强硬令在场之人都愣住,还不等他反应,林琅就说自己要回去,没行礼就走了。 这样没有规矩的人竟然是林府的嫡女? 要是出门被人瞧见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常姨娘提出找两个嬷嬷教导林琅,林正则却说先让她适应一下,往后再说。 常姨娘虽想让林琅吃吃苦头,但更乐见她这幅粗鄙性子保持下去,这样才衬得她的云儿贤惠大方。 *** 林琅与杏儿回了南院,偌大的院子里一个人没有,一进屋子,竟然连蕙娘的药都没送上来。 之前送来的四个人都是死人? 林琅动了气,令杏儿将百合与新来的丫鬟都叫来,杏儿去后院一找,果然三人聚在一起嘀咕什么,见杏儿来了慌忙一瞬,赶紧跟着去见林琅。 百合进了屋,蹲了一下,只是膝盖还没弯就直起身了,语气敷衍,随意道:“见过大小姐。” 林琅摆出一副怒容,训道:“你是怎么伺候的,父亲昨日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竟然还敢玩忽职守!” “奴婢冤枉啊!”百合浑不在意林琅的愤怒,只哭丧着胖脸,拉长声调哀嚎,拿出对付蕙娘的手段耍赖,“奴婢是到后院做事去了,老爷的话奴婢时时刻刻记在心里,哪敢怠慢夫人小姐啊。” “做事?”林琅冷笑一声,才不吃她这一套,“什么事要三个人一起,你倒是说说,说不清楚你就自己去黄管家那里领罚去吧。” 百合一听这话,顿时明白林琅不是蕙娘那样的软包子,耍赖求饶这招是不顶用的,可她背后有常姨娘靠着,哪里会怕一个刚来只有名分在的小丫头片子,反而装作一副教导样子反过来说:“小姐您不知道,我是在后院教导这两个新来的丫鬟,她们都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不懂规矩,就是杏儿,一会儿也得跟着一起听听,否则在府中坏了规矩,那不是打夫人小姐的脸嘛。” 林琅嘴角牵动了下,面带讽刺。 百合分明是在指桑骂槐,说自己与母亲身份低下,借丫鬟来骂自己呢,没想到第一个给自己下马威的人竟然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丫鬟。 “你念着我们的脸面,倒没想过夫人的身子,快午间了母亲的药还没送来,看来你是不知道事情的严重,那么今日你们三个都不必用饭了,好好思过自己的错误,以后你们都听从杏儿的安排,不得违抗。” 百合这下不乐意了,这院子本来是她一个人,好不容易来了新人能使唤用权,怎能轻易被人夺取,“小姐不行啊,杏儿刚来还不清楚府内规程,哪能一来就当大丫鬟的,这要是仅凭个人好恶就提拔谁上任,府里的规矩何存,外人也会笑话……” “杏儿看看,这就是高门贵府里的规矩,奴婢能教主子做事,真是让人开眼,”林琅冷笑一声,“这屋子到底是谁说了算?” 这话谁敢顶撞,百合咬紧了牙,过会儿灵光一闪,“小姐执意的话,还是要过问一下常姨娘。” 杏儿在一旁也忍不住了,“原来这院子的主子不是夫人小姐,而是常姨娘。” 百合顿时汗如雨下,不住的否认,立刻改口说是问夫人。 林琅道:“母亲抱病,南院现在全由我来安排。” 百合到底还不敢当面反对,暗恨着答应了。 没多久,百合将药乖乖送上,老实喂给蕙娘。 等到屋子里只剩下林琅杏儿时,杏儿沉下脸十分严肃,“小姐,我有些话想说。” 林琅感应到了杏儿的郑重,点头:“你直说便是。” 杏儿停驻一瞬,深吸了口气,再次确定了自己的意愿才开口:“小姐,如今我们已在京城,这里和渝镇与崔府是绝然不同的。” “天子贵地,尊卑分明,嫡庶间有着天壤之别,这里自然也是,我知道小姐聪慧,道理也懂,但小姐良善,不忍苛责下人,可落入其他人眼里,你的善良就是软弱可欺,”关于这一点,杏儿深有体会,她自然十分庆幸自己落魄时被林家这样的善良人家收留,也因此她从前的谨慎小心都渐渐被磨没了一半,可如今境况不同,林府常姨娘只手遮天,林琅的这种善良就成了朝向自己的刀刃,否则以蕙娘这样的夫人之位,和林怀瑾的影响,怎会落魄至此,连他们来了,百合依旧懒散轻慢,只做表面功夫,这便是因为蕙娘软弱造成的最实际的例子,“小姐,对于奴仆你可以善待,但你不能软弱,主弱奴强,届时就难以回转了。” 杏儿一番推心置腹的话点醒了林琅,她之前想到了该怎样做对自己有利,但处理宅院间与驾驭奴仆之事的确生疏,经杏儿点拨她已通晓,林琅慎重点头:“我明白了,谢谢你杏儿。” 杏儿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这是我应该做的小姐。” “没有什么应不应该的,”林琅拉住杏儿手,“我知道你担心我心肠太软会和母亲一样,但你放心,我一定会坚强,在我心里,你和平叔都是我的亲人,我也一定会保护好你们。” “小姐……”杏儿哽咽一声,她的小姐总是能让她自惭形秽,对比自己,她总能够回以自己更多无法回报的付出。 林琅眼眸清澈望着杏儿,她知道杏儿身上有很多秘密,她最初对进京的抵抗与反对,她能够识别稀有的毒草,她对高门之中的规矩与计谋深切了解,她对京中人物的详知等等。 作为一个丫鬟,她知道的太多了。 平叔如此迟钝的人都已隐隐察觉,自己怎会不发现,可林琅选择了沉默,只要杏儿的心是向着自己的,她有多少秘密又有什么关系呢。 就连自己,不也是有着秘密的嘛,只是她的秘密,是和另一个人共享的。 想起曾经荒唐的行为,林琅止不住的在心里哀嚎一声,直到今日想起脱那人衣服被抓个正着的时候她还会尴尬羞赧的难以自持。 心头猛然一涩,明明告诫自己不要想起那人的。 *** 杏儿在一旁开口:“还有百合,小姐,我猜她多半是常姨娘派来的人。”能把夫人折腾成这样,这人绝不干净,再想想她刚才的话更加确定了。 “而且我刚刚去找他们的时候,去了百合的房间,那才真叫我大开眼界。”一个奴婢的屋子,炭炉烧的竟然比主屋还要旺,暖的不得了,桌上摆着不少吃食零嘴,怕是那些给蕙娘的份额都让百合给私吞了。 可就连这样她还不满足,杏儿在煎药的小厨房里发现一堆完好的药材,一定是百合煎药时故意没加,所以才累得蕙娘久病不愈,这其中也肯定少不了常姨娘的命令。 蕙娘回到林府,常姨娘在名分上被蕙娘压着,她怎能顺心,现在林琅来了,若是蕙娘死了,照样能拿捏住林怀瑾,而夫人之位却能空出来了,心思之毒,简直令人惊心触目。 林琅遇到怎样的绝境都可以忍耐,可如果有人伤害自己在意的人,她是绝对不会忍的! 她倏然站起身,面目冷硬:“把平叔叫来,还有那两个小厮,如果他们是常姨娘的人就更好了,自己人打起自己人来,那才叫好看。” 杏儿问道:“小姐要做什么?” “常姨娘要百合给我一个下马威,那我就原原本本的还给她,这才是礼尚往来。”既然连平时的用度都会私吞,林琅不相信她没偷别的。 杏儿明白,立刻叫了两个小厮,跟着林琅一同进了后院。 到了百合房间,林琅命令:“进去搜。” 两个小厮面面相觑一动没动,平叔听闻百合苛待蕙娘就气的脸黑成锅底,冲两人骂道:“聋了吗,主子说的话没听到啊!是不是欠揍!” 他可不在意其他,直接冲了进去,两个小厮抬眼一看林琅目光如电,浑身一抖装模装样的进去了,当然真正翻箱倒柜找东西的只有平叔。 百合闻声赶来,很难想象她拖着矮胖的身躯能有这样的速度,她奔到自己房前,大骂一句:“你们这些该死的做什么!竟然敢进我的屋子,弄坏了我的东西,我饶不了你们!”她假装没看到林琅,自然这些话是故意说给林琅听的。 “是我让他们进去的。”林琅目光冷凝,散发着沉定的气势,“我点了名册,发现屋内少了很多东西,之前院内只有你一个下人,我派人查看理所应当,若你清白自然不必担忧,可要是拿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我只能将你带到父亲面前让她处置了。” “我看你敢!”百合转过身来,胖脸怒气冲冲,她平日自己一个人在南院无法无天惯了,蕙娘又是个任人搓扁的泥人,她要是不趁机克扣点东西都是傻子,如今来个小丫头就想断了她的财路,简直痴心妄想,“林府当家的是常姨娘,论理也该由她决定!” 她在心里骂着:你算什么东西,乡下来的野丫头,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可当平叔拿出她藏在墙砖里的金钗白银时,百合不可一世的跋扈态度瞬间消失,她能够这样理直气壮就是铁定认为他们找不到这些东西,她藏得那么好,怎么会被找到! 平叔的黑脸扬起劳动人民的畅笑,和他比藏东西,简直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他可是在匪窝中也能保命,又藏住自家云绣书的人,小小壁砖怎么可能难得了他! 百合“扑通”一声跪下,哭天抹泪的嚷道:“小姐饶我一次吧,奴婢也是一时糊涂,我父亲早亡,母亲重病,还有两个弟弟要养,这才鬼迷心窍蒙了心拿了这些不该碰的东西,小姐念在我一直照顾夫人的份上,您就高抬贵手,之前是我怠慢了夫人小姐,我该死!往后我一定尽心伺候,您也能得个善待下人的好名声不是,小姐您刚来京城,女子名声万分重要,如此一来不是更好,何况若是夫人醒了不见我,怕也是要问的……”她哭的稀里哗啦,嘴里的话清晰明了,不断砰砰磕头,把雪地砸出一个小坑,当真是样子可怜,若是蕙娘,怕是就要饶了她。 可林琅不是蕙娘。 这就是常姨娘送她的下马威,以为是个多厉害的人物呢,不过是说些让人心软的话,再暗自威胁。 可她不吃这套,更不惧威胁。 名声嘛,她本来在林家人面前要的就是一副蛮横无礼的乡下村姑模样,何况她就是做得再好,林府是常姨娘做主,谁会念她的好呢?传什么好名声更是天方夜谭。 何况此人害得母亲如此之惨,自己怎么能饶了她。 就和杏儿说得一样,太过软善会成为刺向自己的利刃。 按照家规来说,私藏主人财物该打死的,林琅却不,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命那两个小厮将百合绑了,就这样一路送给常姨娘处置,她不是说林府做主的人是常姨娘嘛,就看常姨娘会不会保百合。 至于查出来的财物,林琅直接收入库中,既然百合自己都承认是私拿了蕙娘的东西,这些自然都是属于他们南院的。 *** 当百合被送到北院时,常姨娘的脸阴沉的简直能滴出水来,高高的颧骨生出红色,几乎是气急了眼。 林琅如此大张旗鼓的将人送来,常姨娘就是想徇私都不可能,只有百合以为自己没事,还笑盈盈的看着常姨娘,以为自己得救了。 然后,常姨娘面无表情的说了句:“按家法处置。” 百合胖圆的脸彻底僵住,等到有人拉她才反应过来,她这次是真的慌了,大哭大叫,百般不愿,可最后还是被拉去打板子,命大没死,但却再也站不起来了,常姨娘叫人将百合送回她家中,至此后,林府当中,彻底没了百合这个人。 从事发到结束不过是半天的事,如此迅速,手段之快简直令人心惊。 林府上下所有的奴仆心底都炸开了锅,这大小姐才来了一天而已,竟然就将百合给彻底收拾了。 百合可是常姨娘的心腹,自从去了南院得了常姨娘的欣赏,平时可没少干缺德事,又狗仗人势谁都敢踩一脚,就连常姨娘屋里的雨露都被她设计卖去了花楼,这样跋扈歹毒的人偏偏受常姨娘的依仗,林府中人也是敢怒不敢言,这下可好,软绵可欺的南院来了个硬茬,一下子把人收拾赶走不说,借的还是常姨娘的手,自己没受半点牵连! 这么个娇艳纤细的姑娘,脾气不好,又没啥规矩的样子,但手段是真硬,怕是常姨娘今夜要气的再剪几匹布了。 经过林琅这么一示威,有好一段日子林府的人不敢再招惹林琅了,就连派到她院子里的四人一看百合的惨烈下场,一时也不敢站队,真的出了事,常姨娘不仅不保人,连最后给家里存的钱都留不住,何必做危险事,老老实实做事才是正道。 这下杏儿再驱使四人时,可谓是得心应手,她在宅院中很有手段,笼络人心再轻松不过,两个小丫头心思还纯,没了百合的挑拨也不生事了,干活手脚麻利,很快打成一片。另外两个小厮被那天平叔动作奇快的手脚惊到,以为他是学了什么功夫的高人,对他简直是言听计从。 杏儿和平叔都觉得虽说没有了曾经在崔府的自在,但在这里,倒是能拥有自己的一片天地,毕竟不再是寄人篱下了。 南院前所未有的保持了一段平静,蕙娘的身体也在林琅到来的喜悦下渐渐好转,等到初春来临之时,蕙娘已经能下床走动,几乎大好了。 *** 也在这时,很久没有动作的常姨娘出手了。 林琅想若不是有人赶来说毛豆发疯控制不住,恐怕她都不知道常姨娘的主意打到了她的马车上。 她急匆匆赶去马厩,平复了毛豆的暴躁后,黄管家才姗姗来迟,解释说家中要用马车,林琅带来的黑马高大,可马夫它的时候突然发了疯这才惊动了她。 当林琅喝问为什么要动她的马车时,黄管家笑呵呵的打了个太极,说是她的东西就是家里的东西,借用一下又有何妨呢。 可一旦被借用了,哪里能要的回来。 林琅撂下一句毛豆曾受过惊吓,不是她和平叔谁也不能碰它,更别说让他驾车了,至于马车那是她找人借的,之后还要归还,怎么能随意动用。 黄管家不接她的话,打着哈哈走了,可当天下午黄管家就将杏儿和平叔引走,到了晚饭时候一个陌生丫鬟来送饭,说是常姨娘派来照顾她的,一问杏儿在哪儿,林琅才知道常姨娘将两人都派往别处了,这分明是卸了她的左膀右臂,之后再有事情,身边没了助力,她如何行事! “她这就是要绝了我们啊!”蕙娘知道后哭丧着对林琅说,“蓁蓁你别急,等你哥哥来,再找她去要人!” “这事等不得,谁知道平叔和杏儿如今在哪里,若是被卖了,或者死了,只要找不到证据,我们在追悔莫及都迟了,何况常姨娘是府中主事,派遣下人是她分内职务,哥哥就是去要人,也要不回来。” 蕙娘一听那句“或者死了”整个人脸都吓白了,她是知道那女人的狠毒手段的,“那怎么办啊?” “娘你呆在屋子里,晚饭你先别动,等着我回来。” 林琅下定决心,回屋子拿了一样东西就往外面走,她知道如今常姨娘等着她去求,可自己怎么能让常姨娘如愿呢,在林府能压住常姨娘的只有一人,即便那人的心偏向常姨娘,她也会让他听自己的。 *** 林琅大步走向北院,却不是往常姨娘的住所去,而是主院! 主院内,门外的小厮见林琅过来,正要阻拦她,林琅给了他一个狠厉的眼神,“告诉父亲,我要见他。” 小厮为难道:“老爷正在里面和人用膳,怕是不便见大小姐。” 林琅长眉微微一侧,夜色刚至,灯火分明,昏黄的橘光照到她的面目,显得她清越灵秀,眉眼凌厉动人。 “我也还未用饭,正好一起吧。”林琅走上前,心道一声怕是这顿饭林正则是吃不好了,便一把推开了房门。 作者有话要说: 我也是第一次写宅斗,有什么意见的话欢迎提哈~! 第59章 反击 房中的林正则露出少有的一种笑容,那是和面对林怀瑾与林琅时绝然不同的一种笑,坐在他身旁的是一个面容冷峻的年轻男子,身形与林父一样的宽肩窄腰,眉目间的正气凌然十分相像。 林正则见她闯进来,惊愣一瞬,不喜的皱了眉头,但很快扬起笑容,和刚刚的笑对着年轻男子的笑很不一样,透着浓浓的虚伪敷衍,“蓁蓁来了,正好来见见你二哥,那日你认祖他没回来,如今正好。” 冷峻的年轻男子望着林琅站起恭手,道:“我是林业,唤我名字即可。” 他动作严谨很有章程,林琅隐隐有一种熟悉感,很快想到曾经见过的身为将军的云飞扬一行人,他应该是御林军的那个了,从府中原来的大爷变成二爷,他又是常姨娘的孩子,心中怎能对她没有怨怼,林琅自然对他产生提防。 不过没等她开口,林正则训道:“叫什么名字,应该叫二哥!蓁蓁,快叫人。” 林琅跨步走了房中,一没行礼,二没喊人。 而是抓住饭桌上的茶盏啪的一下摔到地上,如乡下泼辣的姑子一般大喊着:“请父亲让我和母亲回去吧!这家我们是待不了了!” 她这一番动作令林正则与林业都纷纷愣住了。 让林琅与木会回去当然是不可能,林正则还要利用他们拉拢林怀瑾呢,要不是林琅及时来了林府,林正则如今火炮房的差事早没了。 林琅原本的蛮横无礼他都忍下,可在他儿子面前朝自己摔杯子他可忍不了。 林正则好面子的脾气上来,怒道:“你这般没规矩成何体统,动不动就发脾气,没个官家女子的样子,真该让缠缠为你请个教养嬷嬷好好管束你。” “好啊,让她请吧,等到她把我们都逼死了你就高兴了,反正你从来也没管过我和母亲!”林琅大吼着,可语气中又含着女孩儿家的委屈泪意。 林正则一听这话不对,赶紧问:“到底是怎么了?” 林琅偏过脸故意不看他,闷闷的控诉道:“你的缠缠抢走了我的马车,还要把我的人都卖了,那可是陪我一同上京的忠仆!没有他们我都死了多少次了!你的缠缠什么都要抢,是不是连母亲的名分也要抢走?算了算了,不用她抢,我们给她!”林琅豁然抬头,一双美目已染红晕,我见犹怜,即使她态度再蛮横无礼,这幅样子能能让人瞬间心软,“你就让我们走吧!看在父女最后的情分,请你让常姨娘将我的仆人还给我,若是传出我抛弃忠仆的名声,我这辈子可就完了!”说到最后林琅像是委屈到极点,头低低的,浑身不住的颤抖,林正则伸手想要安慰,她却如同受惊的小兽一样直往后缩。 林业站起身,神情淡的好似林琅刚刚控诉的不是他的生母,他微微恭手,“父亲保重身子,我先回去了,大妹,告辞了。” 林琅没吭声。 林正则想要留他,“唉,二郎,我和你说的……” 林业并不回应,转身离开房间,越过林琅时,她听到一声低低的“抱歉”,声音轻的好似错觉。 林琅只是错愕一瞬,便又恢复了原本十分委屈的情绪,“父亲,让我们走吧。” 林正则见林业离开,重重的叹了口气,再听到林琅这么说,更是嗟叹连连:“蓁蓁,这就是你的家,你要去哪儿呢,你别急,我将你姨娘叫来,有什么话解释清楚可好。” 林琅只说她想要回她的东西和人。 林正则连声答好,又吩咐人将常姨娘叫了过来,常姨娘自然早知道自己的儿子在这里,本以为夫君叫她一同用饭,可屋内站着的不是她日思夜想的亲儿,而是那个贱人的女儿,她一双眼顿时浮起沉重的厌恶。 进了屋子,她很快情绪转变,露出一个娇笑,突出颧骨更高,烛光晃过有一瞬的面目狰狞,再加上旁边站着如花似玉的林琅对比,更显老气横秋。 她竟这么老了。 林正则不合时宜的在心中念了一声。 “夫君?”娇柔如水的轻唤叫醒了林正则,他的目光先落到了林琅身上,而后才移到常姨娘,他恍然的吐口气,“缠缠,我听蓁蓁说你卖了她带来的下人,可是真的?” 常姨娘一惊,她刚刚动作,才把人要来,怎么到这小蹄子嘴里就成她要卖人了,真是心机歹毒! 她面上不动声色,否认道:“哪有,蓁蓁是误会了,姨娘是见你带来的人手脚麻利,特地喊来给府中其他的下人看看,你带来的人有多好,姨娘怎么会要你的人呢,更别提卖了。”恨只恨她手脚还不够快,没能将那两人处理了! 林琅瞪了她一眼,鄙夷又不信任,像个小孩子一样控诉:“骗人!那你之前还要拿我的马车呢!” “姨娘就是帮你收拾一下,你太敏感了。” 合着到成了她的错了。 林琅冷笑一声,“今天黄管家还和我说,我的东西就是府里的东西,府里的就是你的,敢情这林家说了算的是你,你拿走我的马车,又带走我的人,现在又不承认,怎么都是你说得对,好极了,看来府里都听你的,以后林府别姓林了,改姓常好了。” “够了!胡说什么!”林正则怒喝一声,指着常姨娘,“你,把东西和人都给她,以后不要擅自做这些事。” 常姨娘还想表明清白:“老爷……” 林正则却是不想听了,他是最好面子之人,林琅那番话深深的刺痛了他的心,那句“林府不姓林,改姓常”更是一把长针,插到他心底最疼那个地方。这些年来他仕途不顺,府中开销都是靠常姨娘,他自己也能感觉到府中下人都是偏向讨好常姨娘的,好在如今自己得了好差事,稳坐一家之主,若想继续荣升,怎能少了林怀瑾的助力,他背后可是五皇子啊。 权衡之下,他选择站在了林琅这边。 不过他还是装模作样的训了林琅,以此来安抚常姨娘,他向来是一碗水端平的:“以后做事不要这样冲动,女孩子更不该摔摔打打,学学你妹妹,安静温柔些。” 林琅抿着唇,福了身:“是,父亲。” “行了,都下去吧。” 林琅没走,反而上前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林正则,她有些羞涩的样子,“父亲,刚刚是我的错,这是我给你绣的香囊,当是赔罪,你、您能收下吗?” 林正则挑了下浓眉,伸手接过,黄色绸缎上绣着艳红花卉,绣工精巧,竟是云绣的手法,林琅手艺承自蕙娘,自然美轮美奂。 林正则许久没见过这样精巧的香囊了,又见物思情,想起年轻时的往事,不禁伸手抚摸香囊,“当然可以,蓁蓁的手艺极好。”话未说话,他的手摸到下面的穗子时,指甲勾起一条长长的丝线,再一摸,香囊的绸子更是十分扎手。 “……” 林琅好似没有注意到,被夸奖了莞尔一笑,柔声细气地说:“父亲也知道我原来家中没有什么好布料,这还是用之前父亲让人送来的布匹绣的,父亲喜欢就好。”她一改刚刚的蛮横凶悍,乖顺起来的时候倒是让人舒服极了。 只是这布料。 林正则抬头深深的看了常姨娘一眼,看的她心虚胆战。 林琅还在一旁欢天喜地的道:“等我再给哥哥绣一个,这样父亲和哥哥就一人一个。”她语气天真,笑起来时单纯明媚,十足十的少女气息。 可林正则一下子有点慌了,要是让林怀瑾知道他送给林琅这种粗制滥造的东西,即使不是他送的,也肯定会令林怀瑾心生不满,“这、这算了吧,等等父亲再送你几匹布,你用新的布绣可好?” 林琅眉眼一弯,满意极了,“当然好呀。” “那你先回去,父亲让人给你送东西,你的人也一起回去,好不好?” 林琅乖乖点头,“嗯嗯,那我走了。”她高兴地往外走,又哦了一声想起什么,转身给林正则行了一礼,像是不好意思似得,小跑着离开了。 ****************************************** 虽说没什么规矩,但她这幅可爱的少女样子令林正则弯了唇角,直到目光触及到角落不言不语的常姨娘时,眼神一黯,不由对她叹道:“你说你跟个孩子何至于此。” 常姨娘在心里冷笑,孩子? 孩子能有这样的手段?那绝不是个普通的孩子。 林正则浑不知自己的枕边人有怎样的恶毒心肠,只当她还在闹别扭,招手让她过来,搂在怀里哄了哄,“缠缠,除了那个位置,我什么都给你,以后,别再这样了。”他知道常姨娘故意送了坏东西,却也不忍苛责,她的缠缠跟着他,终归是吃了太多苦,是他欠她的,只要以后别这么做就好了,林正则这样想着,殊不知常姨娘到底有多怨! 常姨娘顿时红了眼睛,滔天的恨意在心动激荡! 他懂什么! 她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那个位置! “我知道了,夫君。”她轻轻地回应。 房内两人紧密相拥,男上女下,在林正则满足的笑容下,是常姨娘阴骘诡谲的冷脸。 ****************************************** 林琅回到南院,先将常姨娘派来的装腔作势的丫鬟赶走。 蕙娘在屋内担忧的不成样子,林琅信誓旦旦的安抚好她,没多久,就如林琅所言,平叔和杏儿都回来了,而且连马车和毛豆都一起带来,那意思要她自己养,林琅简直求之不得。 而且果然,常姨娘又送来新的布料与首饰等等一应俱全,除了布匹是上好,其他品质一般,不过这次起码不再是从前的粗制滥造的坏东西了。 常姨娘这次赔了夫人又折兵,怕是要将她恨到骨子里了。 不过从林琅知道她曾三次差点害死自己的哥哥,又如此折磨母亲后,她们就已经是敌人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绝不退缩。 ****************************************** 春寒料峭,寒风四起。 林琅发觉今日府中之人特别兴奋,尤其是奴婢们,就连她院里的小丫鬟都一直嘀嘀咕咕的笑着议论什么。 林琅疑惑,问道:“今天是什么节日吗?” 杏儿摇头:“不是,我也是刚听说,今天是端王回京的日子,说起来也有点奇怪,往年端王过冬都回去京郊的别府,快到夏日才会回京,今年回来的提前好多,惹得京中女子更加兴奋。” “端王?” “嗯,”提起此人,杏儿也心有向往,“他是当今皇上亲妹的儿子,他的父亲曾与赵闻将军共敌燕国,赵闻将军陨落后,多亏了老端王才能保护国境,皇上为嘉赏他,赐了他王位,后来又将唯一的妹妹文德公主下嫁于他,后来老王爷将王位给了现在的端王殿下。端王他位高权重,又得皇帝喜爱,最重要的是,”杏儿声音放低,靠近林琅:“听说他貌如谪仙,温柔谦和,文采过人,是京中所有未婚女子的梦中人呢,而且他今年才二十岁,”杏儿朝他比了比手,“小姐你说,这样的男子谁会不爱?” 林琅垂下浓密的眼睫,沉默的抿了抿红唇,这种男子,不知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 不过要她说,这世上绝没有人比那人更好看的。 他束发时精神漂亮,可散发时,湿润的黑发隐约透出苍白的下颌,还有衣襟未整齐拢好露出的半截锁骨。 林琅咕咚一下咽了咽口水,一下子脸烧得不成样子。 怎的又想起山洞里的那些事了,还都是一些她不该记得的画面! 杏儿抬头一看自家小姐脸色芳菲红晕,忍不住调笑道:“小姐脸红了,难道也是对端王殿下有了遐想?”她跟平叔不一样,既不支持云飞扬,也不支持崔珩,她只支持小姐喜欢的那个,当然了,若是身家富贵对小姐好些那就更令人满意了。 林琅的确浮想联翩,但不是对杏儿嘴里那个陌生的端王。 她飞快的瞪杏儿一样,“就你话多,快去干活!” 杏儿咯咯笑着,一双杏眼明亮极了,“明明是小姐叫我一起等少爷的,现在又赶我。”她啊了一声,指着前方,“少爷过来了。” 远处,身形高挑剑眉星目的男子衣袂翩飞,面目冰冷,整个人透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只是在见到林琅时,他眉目微微一动,如冰寒化暖,含着淡淡的融合暖意。 寒风猎猎,冷面冷心的男人露出这样的神情,只要是女人,谁不会为之痴狂。 杏儿也跟着花痴了一把,“我们少爷真俊,想端王还不如看我们少爷,起码能见到真人。” 林琅拧了她一把,“整日只想这些,是不是该早点把你配出去才好啊。” “不行不行,我还要伺候小姐。” 两人嬉闹间,林怀瑾到了。 “蓁蓁。” “哥哥。”林琅莞尔一笑,脸上的红晕未褪,眸光潋滟,欢喜的看着自家哥哥,同时在心底十分同意杏儿的赞道:嗯,他哥就是俊! 林怀瑾其实也这样想,阔别一年,小妹生的如此美丽,再过一年,及笄之岁怕是就要许人家了,他绝不能轻易将小妹许配出去,更不能让林正则做这个决定。 这些事都被他压在心里,林怀瑾开口道:“母亲近日可好?” “嗯,请来的大夫很好,母亲连眼睛都清明不少。” 林琅见林怀瑾眉头轻锁,问道:“哥哥有心事?” 林怀瑾犹豫了下,他虽为人严谨冷肃,对家人是没太多防备的:“近日似乎有人找我,不过也不是我,只是和我同姓同字,今天有人问到我这里,有点奇怪而已。” “同名?” “嗯,是找林云淇,我问了下,对方似乎姓云,不过不打紧,只是同名罢了。” 林琅刚开始没反应过来,还是杏儿捅了她一下,做了个嘴型,林琅才猛然记起,她顿时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了一样浑身僵住。 姓云? 不会是她路上遇到的那个云将军,云飞扬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修了一下关于端王进京的时间细节。 第60章 兄妹 林琅保持着一种被人用转头拍了后脑的昏晕状态,脚下机械僵硬的跟着林怀瑾,耳朵听不清他一句话。 脑子里都是刚才林怀瑾说的那句话,林云淇、林云淇……她当初被云飞扬轻薄举动气的随口说的名字竟然真的被他记在心上,他不会找来家里吧,那样的话真就是一团乱麻了! “蓁蓁?”林怀瑾察觉到妹妹的心不在焉,英挺的浓眉微锁,他这一双浓眉也是唯一与林正则外貌相像的地方,正因为这对黑浓的长眉才显得林怀瑾越加眉目清冷,又英俊不凡,这样的相貌用关切的语气说起话来杀伤力是极大的,只是他露出这样的神情语气只有在亲人面前了,“难道你也有心事?” 林琅下意识的摇头,又连忙掩饰道:“是有一事要哥哥帮忙,进屋再说。” “也好。” 蕙娘在午睡,林怀瑾今日抽了空不在于一时,兄妹俩便没有叫醒蕙娘,他们先说话。 林怀瑾先开口问林琅在府中的情况,他最担忧的就是这点。 林琅将百合与常姨娘要走杏儿平叔的事情说了,她都妥善处理,可林怀瑾浓眉依旧不送,“常姨娘不会善罢甘休,何况你扮作如此性格,对外总是名声不好,若是常姨娘再大肆宣扬,对你以后的婚事嫁人也有阻碍。” 林琅微微红了脸,这是第一次家人提起关于她以后婚娶的事情,而是还是从自己的哥哥嘴里听到,林琅浑身的不自在,“什么嫁不嫁的,还早着呢。” “不早的,女儿早嫁,”林怀瑾的神情有一瞬间的低黯,“总有一天,你会离开这个家的。” “我自然要离开,但是带着母亲一起,还有哥哥,都脱离这里,绝不和这地方有任何粘连!”林琅不想提离别之语,那总让她想起悲伤的回忆。 一时间,林琅与林怀瑾都沉默了。 即使他们两个都有心想脱离林府,可做起来谈何容易,如今林怀瑾仕途正隆,林正则绝不可能放过蕙娘与林琅两个重要的筹码,林琅更不舍得让哥哥自毁前途,多年苦读如今登上官场,是多少辛苦得来的,可林府,对他们而言的的确确是个吃人喝血的毒虎。 最重要的还有蕙娘,兄妹俩至今还没问蕙娘准确的态度,如若蕙娘不愿,他们怎么也不可能离开。 不过林琅与林怀瑾心中都有答案,每次林怀瑾来,蕙娘都劝林怀瑾多多顺应林父,平日里也是这样告诫林琅的,蕙娘所有的恨意与怨怼都是朝向常姨娘,尤其在知道上次林父为林琅做主将平叔杏儿送了回来,又安抚一样给了不少好东西,蕙娘是顶好的绣娘,即便眼睛不明,手上一摸便知道送来的是上好的布料,一连几天催着林琅去跪谢林父,整日里与林琅念叨林父对林琅的好。 她却不知,这些东西都是林琅精心设计,猜中了林正则的弱点才费尽要来的,而且除了布匹,其他都是普通玩意儿,林父靠着林怀瑾推举他上任的火炮房赚的满盆,这些东西哪里算得上好呢。 只是蕙娘不懂,或者是不想懂。 兄妹俩暗自在心头叹了声,林怀瑾回首望了一眼内室,“母亲还是那样?” 林琅点头。 “她太恨常姨娘了。”所以才忽略和转移了对林父的怨。 “其实我有些不懂,母亲若是因为父亲要娶常姨娘而恨她,可更恨的不该是父亲吗?” 林怀瑾微微摇头,“当初父亲的确是想与母亲和离,只是母亲不愿,其实母亲后来是主动带我离开这里的,也是因为这个当初才没能和离,又因常姨娘家道中落,才成为姨娘。” “主动离开?” “嗯,母亲怕了,我们是连夜逃得。” 怕? 林琅眼底浮起疑惑,林怀瑾似乎一瞬间也回到了多年前极冷的冬夜,那时候的风比如今要冷劲多了,刮骨钻缝的疼。 “常姨娘在婚前便中意父亲了,也知道父亲家中有了母亲,还有我,一个已经娶妻有子的男人,就算她那时是高官的庶女,最多也只能得个平妻的位置,可她怎么能甘愿呢。” 若是蕙娘没了孩子,休妻指日可待。 所以,常姨娘在婚前便已开始布局,收买了府中的姑子,制造了他的溺水,好在他自幼习得水性,骗过他人没能死成,可难免开始高烧,始终不退,后来细想,那时请来的大夫怕也是有问题,第三次,便是他的食物中掺了毒物,他那时还在病重,食物有一点不对便吐了出去,还是平叔及时发现,用牛乳与蛋清混合让他彻底将有毒的东西吐了干净,这才性命暂且无忧。 常姨娘这样一个当时还未出阁的姑娘,算计即将嫁入男人的长子简直是步步为营。 蕙娘无半分心机,又无力反抗,可她这一生最爱的就是自己的子女,眼见儿子几次遭害,夫君又只认为是意外,她干脆下了狠心,如同之前从家乡赶来京城一样,带着平叔与林怀瑾离开了是非之地的京城,又埋下了今日的因果。 “原来是这样,父亲没有去找过你们吗?” 林怀瑾露出一个讽刺的冷笑,“他若是想怎么会找不到。” 林琅垂下眼帘,是呢,若真是有心,他们在渝镇那样的小地方都找到的,怎么可能追不回刚刚离去的他们。 不过也算是因果报应,常姨娘家道中落还是成了姨娘,林正则多年也仕途不顺,可如今两人都成了虎视眈眈的毒物,盯着林怀瑾与蕙娘,处境更是进退两难。 “我这次来,之后怕是有一段日子才能再过来,”林怀瑾沉下脸,“太子即将归来,五皇子如今每日都焦躁不安,最近昭我们前去的次数越加增多,我分身乏术,所以你在府中更要多加小心。” 林琅点头,“我明白的。” “你之前说的事是什么?” “哦,”林琅心极跳了下,咳了一声,“哥哥可认识崔珩?”说起这话时,她心虚的眼神移到了地上。 林怀瑾顿了顿,“是崔相之子?听说他身体多病,几乎不见外人,我也不认得,蓁蓁怎会突然提起他?” 林琅掩饰神色,只说上京途中曾受过他的援助,还在他的府上住过一段日子,就连到林府的马车都是他的,所以想让林怀瑾方便的时候,帮她还回去。 崔相家大业大,在京外有庄子林怀瑾也不疑有他,点头道:“这是小事,等这段时间过去,我必上门感谢。” 林琅闷闷应声。 如此,便是最后一丝联系也断了吧。 “云旗?”蕙娘从内室里走出来,蜡黄的脸这些日子已养回不少,气色虽不如林琅红润,倒也没了之前的病容,如今欢喜笑起更是精神奕奕,“蓁蓁怎的不叫我,来了多久了?” 林怀瑾起身扶蕙娘坐下,边答:“只是刚来,见母亲睡着便没叫您,我今日可多待些时间,母亲别怪蓁蓁。” “就你疼她。”蕙娘笑着转头和林琅说:“蓁蓁,你去请你父亲过来,让他和我们一起用晚饭,说起来我们一家还从没一起吃过饭呢。” 这话一出,林琅与林怀瑾的脸色都顿住了,林琅抿了抿唇,可又不忍心扰了母亲难得的好兴致,可让她去请林正则,对于刚刚听过一番过往的林琅而言实在不愿。 还是杏儿瞧出林琅表情,主动和蕙娘说她去请,蕙娘答应,没多久杏儿回来,果然林正则答应了,甚至没到晚上,他便过来了。 这段时间真是难熬。 林琅与林怀瑾心中百般滋味,只有蕙娘与林正则欢声笑语的不断说话,只有蕙娘催促两人开口时,林家兄妹俩才会硬邦邦的说几句,其余时间只是食不知味的吞饭。 整个饭桌上,真正高兴的,恐怕只有蕙娘一个了。 至于林正则不过是逢场作戏,这戏瞒不过见过官场的林怀瑾,也骗不了知道他冷漠心性的林琅。 等到林怀瑾离开,林正则和蕙娘单独说了好一番话才离开,走的时候蕙娘满脸的失望,林琅知道,他是去甄姨娘那里了。 *** 母亲完全不知府内的风云诡谲,更不明白她的儿女们处境堪忧,可林琅不得不为以后的日子打算。 入夜将睡后,林琅对杏儿说:“杏儿,我们早晚会离开林府的,但首先最重要的是要钱。”郑老爷子给的那些早在不崀山被劫时没有了,后来再上京,还是木伯给了一些,哥哥刚刚上任,谨慎小心不会轻易收取钱银,所以使得他们手头上能动用的钱财实在是太少了。 “我们手里必须要有钱。” 杏儿为难:“可我们在府里根本出不去,如何赚呢?” 林琅狡黠一笑,“办法我已经想到了,只是想问问你,”她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里,一打开,里面躺着两个精致可爱的绣帕,绣样虽说简单,难得的是绣工精巧,还是云绣的针脚,“从前母亲不愿意我动针,这才造成当日在渝镇的困境,如今已又没有王氏那样日日威逼,我自然可以用这招了,你跟我说说,京城云绣样的价格还有哪间店铺生意最隆,价高者得,不愁不来钱。” 杏儿眼眸一亮,猛地拍了下手,“小姐太厉害了!让我想想,如意馆、清鸣楼、四月阁……” 这一夜,林琅与杏儿兴奋的探讨生钱大计。 在同一府内,北院一座华丽的屋中,锦绣屏风旁有两个人也在兴致勃勃的探讨,正是常姨娘与她的女儿,林如云。 作者有话要说: 姨妈驾到,反应太剧烈了,努力写完更新,我去休息躺着了。 第61章 相配 烛光冉冉,华丽的屋内响着利器摩擦的咔擦声响,正是常姨娘愤恨的不断用剪刀剪碎布料的声音,这样的单调的冷厉声响令内室的丫鬟们噤若寒蝉,不敢发出一语。 不久有人进来,丫鬟并未通传,该是亲近之人。 一个身形娇小窈窕的少女走了进来,她面容清秀,眉宇间含着一分怯怯之意,神态又娇弱,让人忍不住连说话都轻上几分,唯恐吓到了她。 少女见常姨娘激愤大怒的样子并不畏惧,反而上前福身,她开口说话也是柔声细语的:“母亲莫要动怒,免得伤了身子。” 常姨娘手上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来,昏黄光线下她高高的颧骨与单薄的双唇更显整个人阴历异常,见到来人她双眼微垂,态度说不上欢喜,随意说了句:“云儿来了啊。” “我想母亲,所以看看您,”少女正是常姨娘的女儿林如云,林如云上前从善如流的将常姨娘的手中的剪子拿走,放到桌上后双手捏着她发酸胀痛的虎口与关节,为常姨娘舒缓肌肉,又小声劝着:“我听说大哥来了,所以父亲今晚去大方用饭,不过是一次罢了,之后父亲还是会和从前一样每日来陪母亲,母亲何必这样动气,伤了自己的身体,倒是便宜了旁人。” “就是因为他一直陪着我,可这次他竟然、竟然……”常姨娘一双眼里满是怨毒,“有了这个开头,以后就停不下来了,云儿,我真的恨啊!” 林如云亦深感母亲忧愁,叹着:“新来的姐姐确实不好对付,让人头疼。” “哼,一个乡下野丫头能有多少本事,蕙娘能养出林怀瑾这样的孩子都是祖坟冒青烟,那个林琅不过有几分姿色,其实就是个蛮横无理的臭丫头,上次还在你父亲的房里出言不逊,将你父亲气得直和我说要找个嬷嬷教她规矩,”让她给那个死丫头请嬷嬷将她教好,做她的春秋大梦吧,常姨娘拉住林如云坐下,“云儿可知,如今南院中真正难对付的是谁?” 林如云睁着一双懵懂娇怯的眸子微微摇头。 “呵呵,纵然是我也没想到,竟然是那野丫头身边的丫鬟,看起来毫不起眼,做事也滴水不漏,不过终究还是被钱嬷嬷看出了马脚。” 林如云疑惑的问:“怎会是她?因为什么?” “之前我让人分给南苑的被褥,我吩咐人将里面的绒絮换成了碎麻,这两样东西摸起来是一样的,只有盖到身上才知道绒絮暖和,而碎麻却直通冷风毫不保暖,没有些见识的人根本不会发觉,可那个小丫鬟只是伸手一摸便察觉到了,软硬届施的言语一番,钱嬷嬷都不得不将真正的绒絮被给了她,钱嬷嬷吝啬要强,竟让一个小丫头压下来了,而且不止一次,云儿,我猜林家如今背后屡次出击都是她谋划的!就连百合那次也是,是她去找了百合,没多久那野丫头就去搜屋了!只可惜我上次动手还不够快,还没将人处理了,野丫头就去你父亲那里大闹一番,如今再想弄走人更是难了!”说到这里常姨娘恨恨的将手从林如云手里抽出来,拿起剪刀又是一番乱剪,眼睛紧盯着布料,像是要把所有自己的敌人都剪碎! 林如云倒不完全赞同,她迟疑了下,开口道:“我倒觉得林琅也是有几分心思的,她闹了一场没受责罚,倒是让父亲送了一堆东西,这样的事可不是轻易能做到的。” “还不是受了她哥哥的光!仗着老爷如今不敢开罪,越发没有规矩,那天就差指着的鼻子骂我了!”常姨娘突然顿住,喉中发出一声哽咽,双眉紧凝,神情竟然悲伤又气愤,“那贱人的儿子都知道护着母亲,你说你哥怎么……就这么把我和你撇在府里,明知那贱人回来,都不来见我一面,他、他还说我狠毒,我贿赂大夫,下毒害人,不都是为了他嘛,没了蕙娘和林怀瑾,他才能成为林家的嫡子啊!我一番心思都是为他,他非但不理解反而怪我,”常姨娘流下泪来,又哭又气,突然想到什么,目光瞬间一凝,眼睛充血的似乎都变红了,“云儿,你可知那天你父亲劝你哥回心转意来见我,结果全被林琅那个野丫头搅了,都怪他们!若不是蕙娘他们来了,业儿怎会如此狠心!夫君也不会将我扔在这里陪他们用饭!”常姨娘愤恨大叫,形容竟有些癫狂的样子,看起来可怖极了。 “母亲别怪哥哥,下次他来我会好好劝哥哥的,总有一天他会明白母亲做的事都是为了他好,”林如云按住常姨娘激动颤抖的肩膀,小心劝着:“母亲若是不喜欢林琅,女儿倒有一计。” 在常姨娘豁然抬头的视线中,林如云清秀单纯的小脸上露出一个浅淡怯怯的笑来,可那双粉红的双唇中吐出的话毒如蛇蝎:“父亲不是要母亲为她请个嬷嬷教导规矩?那我们就请一位好了。” 常姨娘打断她道:“你傻了,我还指望着她在宴会上众人面前出丑,这样才能显得你更加出挑,母亲是希望你能够成为一家主母,不必走母亲的后路。” 林如云用帕子轻轻擦拭常姨娘眼角的泪痕,动作很是轻柔,“我知道母亲一心为我打算,只是既然嬷嬷是我们请的,只要能瞒过父亲就好了,我瞧着钱嬷嬷就不错。” 钱嬷嬷是常姨娘手下的老人了,为人小气,性格又暴躁,对待旁人毫不客气,可对主子倒是奴颜献媚,忠心不二的,尤其是她与杏儿早有嫌隙,再有常姨娘的撺掇,教出个更加无知无理的林琅来,那才叫好看,而且教导中还能好好折磨一下,可不是大快人心。 常姨娘一点即通,拉住林如云细软的小手,满意的笑着叹:“还是我的云儿贴心。” “云儿应该孝敬母亲,只要母亲不再生气,养好身子,云儿就可心安了。” 林如云好似娇羞的低了头,谁能想到这样的少女能想出如此可怕折磨人的计谋呢。 ************************************************************************************ 林琅如今满心都是生钱大计,从前在渝镇时,蕙娘不愿林琅动针,就是怕她伤了眼睛,如今是困境迫在眉睫,林琅不得不为以后的生计打算,她在一路来京城的途中无聊时便将云绣与回绣的针法图样反复细看了很多次,如今只拿起针,得心应手的绣出许多繁复美丽的绣样来。 她对杏儿也不提防,将回绣的法子也教给了她,她绣云绣,杏儿负责回绣,两人从早到晚赶制了几天,终于各绣出一对枕面与枕套,这是一套的,虽是不同的针法,交叠处却有一种难得的契合,连杏儿都赞不绝口,连连感叹自己能和林琅一同做出这样的绣品真是此生大幸。 两人刚想将东西送出去,常姨娘的动作也来了,她派来一个眉眼上挑,尖鼻子尖脸的老嬷嬷,说是奉林正则之命特地来为林琅教规矩的。 杏儿马上就认出这人是府中的钱嬷嬷,每次去令月例银子和东西,都要被她刁难一番,而且她跋扈骄横的脾气满府皆知,这样的人来教嫡女规矩,真是居心叵测,让人贻笑大方! “小姐我们找老爷去,常姨娘真是什么烂人都推给我们,做的这么明显真是怕人不知道她的狠毒心肠!”杏儿气的急了,薄薄的红晕都染上了双颊。 林琅却按住杏儿的手,摇头道:“钱嬷嬷还没做什么我就将人赶走倒显得我更加小肚鸡肠,而且这种情况下再换人结果还是一样,虽说我如今在父亲与常姨娘眼里都是个蛮横不讲理的脾气,可这种闹脾气的办法虽好,然而不能总用,真让人生烦,我就是说的实话,父亲也不会信,更别说帮我了,何况,他本来偏袒的就是常姨娘,又怎么会站在我这边为我着想,没有证据更是白闹,怕是常姨娘说几句话就转了方向,我又得白被责骂一场。” 杏儿见林琅看的这般透彻,心有戚戚,自己的父亲竟然是这样的人,怎能不让人伤心,“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人,宠妾灭妻也就罢了,连自己的儿女都不一碗水端平,偏心到这种程度,真是让人心寒。” 令人意外的是林琅的反应,她微微垂下眼帘,“我倒没什么,我从未受到过他的宠爱,更没对父亲有什么期待,所以失望心寒的感觉没有多少,倒是母亲和哥哥,”尤其是哥哥,她从上次的话中隐隐听出哥哥掩埋的心底的伤痛,也难怪从小到大他从来不和自己谈及父亲,若是真的有天离开林家,她不想哥哥再受一次伤害,“算了,那个钱嬷嬷要来就来,反正怕也不敢做什么,若是她过分了,大不了我和她闹一场,反正我的身份在,吓怕了她就是。” ************************************************************************************ 接着,林琅派出杏儿和平叔一同出府,选一个生意红火的铺子将绣样卖了。 事情进展的并不顺利,林琅绣的枕面虽是精致,到底针法还不够老练,而且老板一看杏儿是生人,怕是大户人家的下人私自变卖主子东西,做生意的都心思活络又谨慎,不想惹麻烦便更不愿收,杏儿一连吃了几个闭门羹,气的脸都臭了。 接着,京中开始热闹起来了。 太子殿下凯旋归京了。 太子殿下此次在边境大败燕国,领着威铁营凯旋归来,这让许久没有盛大好消息的京城人士十分振奋,整个京城更如同煮沸的滚汤,热闹非凡,也令不少老人念起曾经赵闻将军在世时得胜归来盛况,由此也大大的促进了京中的繁华。 酒楼饭馆日日爆满,皆是庆贺之语,如山一样的贺礼全往太子府里送,林琅乘着这道顺风,也将手上的云绣枕面卖了出去,赚了足足的三百两。 她自己存了一百两钱银,剩下的二百两都包好,和自己做好的那个礼物一起,让平叔驾着马车送到崔府。 这些东西本就是他的,也该还他。 她与他最后的牵连,被她亲手剪断了,林琅说不出自己如今的心境是庆幸还是难过,只是一颗心突然没落似得空了。 如今,已是初春。 一夜春花开,夹着芳菲的暖风扑面而来,一身粉白散花百褶裙的林琅站在长廊圆柱旁,明亮的眸子仰望着天空,她和他如今都在这片天下面,却彼此都不知对方在哪,罢了,本来那人就是遥不可及的,还是不要再奢望了。 身后是钱嬷嬷阴阳怪气的声音:“大小姐,教导站姿的时辰到了,您怎的又忘了,怕是又要延长时间了呢。” 林琅回首,目光淡然,鲜少的露出一个笑,“有劳钱嬷嬷了。” 钱嬷嬷浑身打了个冷战,哎呀呀,她怎的笑了,之前哪天不是横眉竖眼的,难道有新花招? ************************************************************************************ 崔府。 春风伴寒,院中席上对坐两人,一人依靠在桌上,姿态随放含风流之意,相貌绝顶俊美,眉宇间透着一股隐忍克制,只是唇边一抹淡笑不曾抹去,周身散发着如沐春风的气质,竟比真正的春日还要袭人,正是沈连卿。 他玉手掀开锦盒,看到旁边整整排齐的银子掠过一眼不曾留恋,反而看向旁边放着的一个小盒子,他伸手拿出,边与对面人道:“此次麻烦崔兄了。” 坐在他对面的人正是崔相之子,真正的崔珩。 若是有人见过此人,就知道为何他几乎不曾在外露面了。 与沈连卿的仙完全不同,他的容色气质邪的很。 坐在沈连卿对面的男人肤色雪白,唇色也淡,唯有眉黑如墨,一头鸦发如瀑,简直是个肤白唇红的瓷人,雌雄莫辩的容色堪称妖孽,浓眉大眼的崔相之子竟然如此容貌,就算他不是身子孱弱多病,怕也是不愿他出门的。 崔珩浓黑的眉梢微微一挑,对待堂堂的端王殿下也是毫不客气的,“冒用我的名讳在外招摇,如今连我的礼都要抢,姓沈的,外面的人知道你脸皮这么厚么。”他眼角带红,微微上挑看人时,能从那冷漠的神色中品出一点点妖,看的人脸红心跳。 只是沈连卿看惯了丝毫不为其动容,被说厚脸皮亦神色自然,他从手中的盒子里拿出一个精致大方的香囊,带他看清了上面的图样发出一阵止不住的低笑,顺便回了一句,“这本来就是我的。” 崔珩将欺霜赛雪的手伸到沈连卿面前,“什么东西,拿来瞧瞧。” 沈连卿很不客气的将香囊放到怀里贴身存着,丝毫没有共享之意,“这可不行,别人送我的东西怎么能轻易示人呢。” “如你这般小气的人真是世间罕见,”崔珩冷哼一声,“怎么,女人送的?” 沈连卿举杯饮茶,沉默算是应了。 这真让崔大公子意外了,“你竟然找女人了,是哪家的女子?” “你不认得的。” 崔珩不认得的,那肯定是小门户家的女子了,崔珩一下子收了好奇的心思,他本就是一时兴起,在听闻对方身份低微后更没兴趣,在他眼里这样的低门女子都是心存蓄意,毫无真心可言,“这种人和你?她配么。”就算是玩一玩都是抬举她了。 沈连卿的目光一瞬间凝聚起暴雪寒光,可他知道崔珩就是这么个嘴毒的人,有什么说什么,并非刻意针对,眸光渐渐和缓,他心平气和的道:“只要我愿意,她自然配。” 沈连卿轻轻按住胸膛下方安置香囊的地方,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神情放松的温柔起来。 崔珩无意间瞥过一眼,眸子微微睁开,心底不明的咯噔一下。 无论对方是谁,他有一种感觉,沈连卿似乎并不是玩玩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章真的感觉京城篇开始了~端王大大来了! 之后就是收收之前的伏笔,然后慢慢展开各个感情线啦~! 第62章 入梦 两位旧友话别,沈连卿只拿了林琅送的香囊离开。 崔珩独自一人在树下饮酒,春寒的微风吹过,一袭淡白长衣翩翩欲飞,他沉静不动时,那股骨子里的妖气倒是收敛着的。 暮色四合,寒风露重,崔珩丝毫没有想回屋子的意思,身边的奴仆丫鬟都不敢吭声,全部直挺挺的站在身旁,俨然一座座雕像般,这位崔大公子的暴躁脾气全府上下没人敢惹,只能悄悄去请了人来。 一个明艳的少女走入院中,她年纪很轻,梳的却是妇人发髻,见崔珩在这样的寒风冷夜中饮酒,顿时眉宇间染上忧愁,她走上前去,想开口又有几分犹豫,却还是不忍崔珩这样糟蹋自己的身子,轻轻地喊了声:“阿珩。” 崔珩眼角微挑,待看清来人时,眼底幽微复现,那压抑收敛的妖气倏然绽开,逼得人无法直视,他一动未动,轻慢的喊了声:“大嫂。” 他的声音刻意压低,尾音上弹,撩的人心痒难耐。 少女听见却是瞬间煞白了一张明艳俏丽的脸。 崔珩犹嫌不足一般,“我坐的乏了,怕是不能起身,大嫂不会怪罪我吧。” 他是什么身份,自己不过是商家低贱之女,哪里能受他的礼拜,何况、她也是极为不愿的。 隔了许久她才稳住心神,深吸一口气,颤抖着开口:“阿珩,夜凉风寒,你身子弱不该喝这么多酒,还是回屋吧。” “好,我这就去,劳烦大嫂关怀。”崔珩敷衍着,没有动身的意思。 少女也不催,他不动,她也不走。 寒风一吹,她冻的浑身打冷战,直到看到她唇色暗暗发青,崔珩才动作缓慢的起了身。 他一动,身边的丫鬟奴仆一下子像是雕塑都活了,纷纷上前为他整理衣衫,头发,又披上大氅,完毕之后回到原处,动作整齐。 崔珩一步步走到少女面前,他身体孱弱多病,个子却很高,要弯下身很大幅度才能平视盯着她的眼睛。 她想退却像是被什么阻住了一般,硬生生的定住,然后,这妖孽至极、唇红齿白的男人露出一个冰冷讽刺的笑,简直就是皮笑肉不笑的冷漠怪异:“我回屋了,大嫂可满意了?” 少女被他难以捉摸的讥讽语气刺痛,鼻头发酸,一下子红了眼睛。 崔珩一愣,随后直起身子,十分无趣的嗤了声:“无聊。” 他转身往屋内走去,身边的奴仆丫鬟齐齐跟在身后,绕过少女,明明她身为崔珩的大嫂,可竟没有一个下人理她。 少女站在原地,艰难的平复心底涌出的复杂情绪,直到眼底的泪意收回,她才抬步往崔珩的屋里走去,她不顾众多丫鬟与奴仆在场,不管他给自己多少难堪,也决心要把事情做完,在崔珩厌烦的目光中,她从带来的食盒中拿出一碗甜汤,上面还缀着细白花瓣,她抿了抿粉嫩的双唇,开口道:“你、你喝太多酒了,要吃些东西的,不然、你的身体受不住……” 她颤颤巍巍的艰难说完,甚至不敢看崔珩一眼。 崔珩突然生出一分厌倦,没有说出刺人的话,伸手将碗放到唇边仰头一口饮尽,像是做一项不得不完成的任务一样。 嘴角溢出的汤水被他用袖子一抹,再斜眼望她时,那种妖气的魅惑已经荡然无存,他不耐的道:“这样可以了吗?大嫂,你这样呆在小叔的屋中,难免会惹人闲话,难不成你真像外面说的难以忍耐了?” 少女顿时浑身颤抖,一副气的要发疯还要忍耐的样子,外面传的再难听她都不在乎,可他怎么能这么想她! 她委屈极了,“阿珩,你何必说这种话刺我,你明明知道我无法选择。” 崔珩红唇勾起一个讽刺弧度,冷魅绝伦又丝毫不为少女的悲恸所动,他身子笑了声:“大哥之前不是一直这么和你说话,我以为你喜欢的很呢。” “好、好,”少女眼眶已红,却仍坚持着不落泪,她面无表情的说:“你记得等下吃些热食,你肠胃不好,我已经让厨房备下了……” 她话还没说完,崔珩却再也忍不住,弯腰呕了一声,将之前饮下的甜汤和清酒都吐了出来。 少女紧绷的表情一下子碎裂变成慌乱,手忙脚乱的扑了过去扶住他的胳膊,急切的喊着:“阿珩,你怎么样?刚才喝的太急了是么,我不该和你赌气的……” 她想用帕子去擦他的嘴边,崔珩一臂挡住了她,自己擦干嘴边,眼眸低垂黯淡:“不敢麻烦大嫂。”声音低沉,却也是在提醒她。 少女却没听出来,她本就是有些迟钝的性子,反而摇了摇头,一双水润的眼里写满了担忧,“没事的,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叫大夫来?” 她习惯性的想去收拾地下的脏污,崔珩却阻了她,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叹了声:“别碰,脏。” “怕什么,”她知道他心性敏感多疑,脾气又暴躁,像是安慰他似得,朝他轻轻笑了笑,“以前我也不是没帮你收拾过。” 然后,她的手被他攥住了。 “阿珩?”她仰头看着他,有些疑惑的样子。 “大嫂这做什么呢。”他冰冷的话一出,她脸上的笑顿时如同变戏法一样被抹去了,眼中凄然欲泣,令人不想伤害,可崔珩的铁石心肠丝毫未动,嘴里继续说着伤人话语:“大嫂这样关切我,莫不是真的和外面传的一样,大哥死了你按捺不住想与我暗通款曲?” 这样伤人难听的话他就这么说出口了,少女终于忍不住流下眼泪,甚至又气又怒的攮了崔珩一下,她豁然站起来,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流:“阿珩,你说这些和拿刀往我心口上刺有什么区别?” “我想嫁谁你一清二楚不是么,是你大哥说要为弟弟冲喜上门提亲硬娶了我,我父亲只是一个小商家,怎么敢得罪崔相的儿子,我、我本来都要把你忘了,可谁知道他说的弟弟竟然是你,从前他骂我恨我,我都忍了,可他死了,我要走你也不让,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想恨你,可我做不到,你说、说到底怎么做,你才能满意,放了我……” 她哭的梨花带雨,抽噎的上气不接下气,崔珩就像看戏一样听着,听到那句“是你大哥说要为你冲喜硬娶了我”时,他低笑了声,轻声念着:“所以他死了。” “意如,”他唤着少女的名字,眼眸深暗,眼底好像一张密密麻麻的黑网,所有情绪都裹在其中,“你心疼我的对么。” 名为意如的少女擦着眼泪,并不理他。 崔珩伸手揽住少女的腰,竟然将她抱入怀中,他凑到她的耳边,诱惑控诉:“是你先招惹我的,惹了我又嫁了别人,你这辈子都欠我,我怎么能让你走呢。” 她哭的更凶了,崔珩冰冷魅惑的表情却温柔起来,雪白的手覆上她黑亮的发,一下一下的抚摸。 不会让你走的。 恐怕你一辈子都猜不到,你如今的惨景都是因为我呢。 夫死、家破、举目无亲、被奴欺凌。 从我那个蠢傻的庶出大哥故意将你娶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他的死亡。 那些“外面”纷传你年轻守不住寡,轻狂浪荡爱慕小叔的话都是我命人传的。 这样,你就只能依赖我一个人了。 “你、你胃疼不疼?”她想起从前的事,不禁在他的怀里开口问了句。 啊。 崔珩在心底叹了声。 我单纯可爱的意如,直到现在,还在担心他吗? 他怎么能放过她呢。 “你帮我揉揉就不疼了,像以前一样,”他出声诱惑,“哪怕只有一会儿,好不好?” 她本能的害羞,却舍不得此刻难得的温存,更无法抵抗他轻声软语的低求。 颤颤的伸手摸向他的腹部,却被他抓住手,按在了下面,那挺直陌生的地方令她触之如火,未经人事的她浑身颤抖,低低的求饶一样喊着,声音低泣柔弱:“……阿珩。” “这里也疼,意如,帮帮我。” 她火烧了脸颊,感觉有些不对,只觉得还是不可以,“有、有人。” 崔珩低下头,深沉的眸子望向她的眼底,“意如的意思是,没人就可以了吗。” 没有回答,只有一片寂静的沉默。 崔家大嫂与小叔在屋内行如此放浪之事,整个屋子的奴仆与丫鬟全然如同未见,个个雕塑一样站立,真全成了无心无眼的泥人,拥着屋内两座欢喜佛。 ************************************************************************************ 夜幕低垂,漫天星河,月色如银纱罩上了端王府,微风吹动,雕栏玉桥旁的明亮灯火随之摇曳,火光映衬着湖畔,在水面上燃起了橘色光晕,目光触及之处,光影如同一个娇羞的少女稍纵即逝,只留下旖旎的潋滟水光,波光粼粼的折射起动人的波澜。 沈连卿看了一会儿,心头一动,从怀中掏出香囊,布料针脚虽不是极品,最难得是是上面的绣样。 他拇指在上面摸了摸,上面绣的黑壳白肉,盘子上堆着一小簇白山,仔细一看,竟然是瓜子仁,旁边还有几个完整的瓜子。 原来她记得。 他随口一提的一句话,她都记在心上,还说什么辞别,以后再也不见。 好在上面她没绣崔珩的名字,否则那真是令人心中抱憾。 沈连卿唇边露出一个微笑,“若是知道了,会生气吗?” 到时候,他多笑一笑吧,她喜欢他笑的。 “季明。”他朗声喊了下。 “我在我在!”不住回应的少年音从远处响起,一溜烟的跑了过来,仔细一看,季明的脸上还有没好的伤,很显然,都是来自木伯,怕是最后他解释清楚了也没能躲过一顿鞭子。 沈连卿将香囊递过去,“国师备下的安神香放这里吧。”说完他又把手收了回去,“算了,我自己来,你去拿香。” “哦。”季明稀里糊涂的挠了挠脑袋,转身乖乖拿香去了。 ************************************************************************************ 夜晚,林府南院。 平叔吃着杏儿做的蜜雪糕,咂嘴直赞:“杏儿手艺越来越好了,蜜雪糕做的比之前还好吃,他们都吃不到,还是我有口福。” 杏儿除了在林琅面前都不多话,只笑不语。 林琅等着平叔吃饱喝足了,才开口问:“崔珩,他有说什么吗?” 平叔一愣,回道:“没啊。”然后没话了。 林琅神色失落,没再开口问。 杏儿皱着眉,挤眼拧鼻的各种暗示平叔。 平叔才哦了一声,赶忙补救:“啊,啊是这样,我去了崔府,表明身份后,来了个很会说话的小子接待我。” 杏儿有点心虚的问:“是季明吗?” “不是啊,季明我能不认得吗,”平叔用舌头舔了舔牙,继续道:“那啥,我就按小姐吩咐的说感谢崔公子照顾啊,还送我们马车啊,我们这是来还礼嘛,人家收了礼,但是马车没要,说是送我们的,然后好声好气招待我之后就送我回来了。”他耸了耸肩,“就这样。” 杏儿有些奇怪:“你没见到崔公子,木伯、季明都没有?” “嗯,”平叔点头,“可能京城里和郊外不是一拨人伺候吧。” “不对呀,木伯是管家,不可能不跟着主子的。”杏儿有些疑惑,她瞧见林琅低沉的脸色,试着说,“要么明日你再去一次,这次一定要见到崔公子再还马车——” “不用了,”林琅打断她道:“我也帮过崔公子的,既然他说给我们,我们就收着吧。”当个念想也好。 林琅不再开口,回屋继续刺绣,令自己不要再想,现在赚钱才是正事。 不知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竟然梦到了他。 梦中,香气氤氲的室内,他轻轻的抱着她,又难过又委屈的对她说:“就连你也要走,不要我了……” 她却一把推开他,兴冲冲地的质问他:“我问你,来这里住过的佳人有多少?” 他掰着手指认真的开始数,“一个、两个、三个……” 没等他数完,林琅一巴掌挥了过去,就这样他还好意思说她不要他?! 他捂着脸,满脸的委屈,“琅儿打我。” 她也真是不争气,竟然心软了,还问:“疼么?” “嗯,要亲亲才好。”他突然露出一个暗自得意的笑,趁她不注意伸手揽过她,轻轻覆上了她的唇。 林琅猛然惊醒,入目微亮,起身揭开床帐,原来已过夜了,外面沙沙作响,是在下雨。 她伸手轻轻碰触唇,火烧一样的发热,其实并没有感觉到梦中的触感,可一想起梦里的情景,她气愤大力挥了挥胳膊,“混蛋,还三个,梦里还耍赖,真是……” 想着想着,她脸又红了。 什么时候能忘记他呢。 林琅捂住胸口,那里还在怦怦乱跳,没有了之前的难捱苦涩,全是溢出的甜蜜满足。 真是要完了,只是个梦而已,她竟然这么高兴。 她闭上眼,耳畔传来外面的雨声,她却想起那夜雨声与曲声交杂的悦耳声响,那片柳叶还被她关在盒子里。 她终究没能完全关住心底的那只妖。 ************************************************************************************ 林琅在苦恼自己的心思,京城中却风云不断。 太子得胜归来,宴请群臣,太子却在如此庄重的场合之下酒醉,言语无状,令皇家颜面无存,皇上大怒,当即禁足太子殿下。 赢了胜仗,打败敌国的太子殿下竟然刚回京就皇帝被惩罚,实在令人心寒,不仅威铁营的将士们不满,连京城之人都觉得皇帝有些小题大做,比起打了胜仗来说,只是醉酒一点小错又算的了什么呢。 那可是胜了燕国的功臣,还是太子殿下呢。 久未登朝的皇帝还未发现民心所向在逐渐转移。 作者有话要说: 崔珩这对就是 病弱暴躁妖孽 VS 嫁给大哥的爱哭小“大嫂” 写崔珩这对差点写到XO去了,不过这对是小插曲,我按捺已久的洪荒之力,留给我端王大大再喷发! 给你们预告,接下来我们林哥哥要一同遇到两位“准”妹夫,其中一个还口口声声要“娶”他,那场面,哦呵呵~【虽然你们都不信我的预告了,但是我真的在努力写】双更求花花!求雷雷~ 第63章 绯闻 申国神州大地地貌广阔,北邻燕国,西靠蜀国,燕国处边境草原之地,人壮马强,多年犯禁申国,两国曾于三十年前大战,最终由申国赵闻大将军率领威铁营大败燕国,两国和平共处十几年后,赵闻将军意外被燕国埋伏身陨,造成燕国气焰大涨,开始攻击申国边境州府,而后曾是赵闻将军的左膀右臂,老端王沈丛嘉与云大将军云翼共同抗击燕国,将其逼退,两国签协议。 三年后,燕国自毁协议,再次犯禁。 然而老端王身负重伤已在一年前携家眷离开京城归乡修养,云大将军年迈已老,无法应战。 当时国内纷传皇帝欲御驾亲征,不久,皇帝将仅有十二岁的三皇子封为太子,由云大将军坐镇,太子殿下亲自前往战场与燕国战斗。 战士们受皇帝鼓舞,士气大振,打败燕国,而后大大小小的战役交手中胜多败少,几年后太子从云大将军手中接管威铁营,成其真正的主人。 皇帝渐渐年迈昏庸,整日沉迷于酒色温柔乡,最为宠爱五皇子的母妃,荣妃。 太子在外征战,皇帝以身体抱恙为由,将处理国事的权利交给五皇子,太子得胜凯旋归来,皇上还未嘉奖,便将其禁足。 京中官员纷传皇帝心中真正属意的继承人并非太子,而是五皇子,奈何太子功高震主。 再加上皇帝今日如此大怒于太子,将士们不禁有种狡兔死,走狗烹之悲怨。 只是这一切都掩盖在一片粉饰太平的荣华之下。 对太子送礼祝贺之人未少,五皇子身边官员的献媚不减,只是已成两派对立之势,新皇旧主交替更换,是少不了要见血的。 ************************************************************************************ 宫墙朱红不改,如繁花岁岁荣开,楼阁台榭岿然不动,身侧的老树已抽新芽,抬眼望去,皇宫内的天与外面一样的祥和。 钟声响起,朝臣进殿,难得的是端王也来了,这笑如春风的玉人站在雕栏玉桥之上,的确赏心悦目。 一位面白无须的公公走近,他头发稀疏,肤色是病色的白,看身子却是肥胖,两颊上的肉垂下来如同两颗肉蛋,若是再加两撇小胡子,活脱脱像只成了精的鲶鱼。 此人正是当今皇上高渊的贴身大太监,因相貌与声音都异于常人,大家暗地里都唤他白无常,不过当了面还是要恭敬的喊王公公,只是时日久了,王公公自己都习惯他的绰号王无常了,令人稀奇的是,他倒很是喜欢这个称号,大约成为催人命的无常很符合他的行事作风。 王无常权利再大,也不敢对权贵无礼,何况是这谪仙一样的人,他躬身弯下胖胖的身子,行了一礼,“见过端王殿下。” 沈连卿和颜悦色,示意他起身,“许久不见公公了,腿疾可好?” 王无常捏着一把尖细的嗓音回道:“哎呦,奴才这点小病还劳王爷挂念,好在冬天过了,已不再疼了。” “之前有人送本王一副西北雪狐制成的护腿,我用不上,便给公公吧。” 西北雪狐最为狡猾,难以捕捉,皮毛更是珍贵,竟这样轻易赏人,最最难得是端王殿下记得他这么一个小人物的病痛,这可比得上常人关怀百倍,王无常病白的脸上浮上两朵淡淡的红晕,鞠躬感激:“王爷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奴才谢过王爷,必铭记于心。”他说这话时跟个大姑娘似得,尖声细语脸还红了,即使知道对方是个太监,也会觉得看着不舒服。 难得沈连卿毫不鄙夷,温和点头往前走去。 王无常跟在他身后。 沈连卿开口问:“皇上近日可好?” “身子倒和以往一样没什么大碍,太医院精心照料,国师大人送来的补药也没断过,”王无常尖细的声音压低,如针一样刺到人耳朵里,“不过之前被太子殿下气的发了一次头风,现在怕是还在气头上,王爷要多加注意。” 走到殿外,沈连卿朝王无常示意点头:“谢公公指点。” 王无常还是那副娇羞模样,病白脸上浮起淡红,像民间死人时烧的纸人,没有一点活人气,他尖哑嗓子,捏了个兰花指:“王爷客气了,咱们进去吧,免得皇上等急了。” 沈连卿不置可否的答应,抬步走入殿中。 殿中宽大华丽,金石铺地,可并没有外面光亮,且充斥着燃香与药气的混合味道,说不上难闻,就是有些怪异,最深处全身裹着混合气息的皇上躺在床上,听到声响,年迈沙哑的声音响起:“齐光来了。” 沈连卿恭敬跪下行礼,声音庄重沉定:“拜见皇上。” “咳咳,”老皇帝咳了几声,旁边的宫女上前,他抬了下手,宫女立刻低眉退下,“扶端王起来,天气尚寒,地上还凉,别冻坏了身子。” “多谢皇上。”沈连卿站起身,神色淡淡。 只见锦色金黄的床帐中伸出一只年迈枯瘦的手,上面布满了星碎的斑点,衰老之气扑面而来,沈连卿会意上前握住,玉白修长的手与年老单薄的掌成鲜明对比,老皇帝只觉得目光一刺,转过头悠悠叹了一声:“你身子可还好?” “托皇上洪福,并无大碍。” 老皇帝十分忧心的道:“朕知道是难为你了,你冬日里发作的最厉害,更受不得冷,穿的还这样少,记得让人多给你加衣。” “是。” 沈连卿神色恭谨,但却说不上热络和煦,连对王无常的关切都没有,一时间殿中竟然停顿沉默,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王无常一颗心都悬吊起来了。 到底是老皇帝先开口,模棱两可的道:“他越来越放肆了,你可知庆功宴上他做了什么?” 沈连卿垂下一片浓密眼睫,深深的阴影使人看不见他的神色,自然也瞧不出他的态度。 没等他回答,老皇帝像十分确定沈连卿知道他指的是谁一样,随即暴怒喝道:“轻辱国师乃是重罪,简直是不顾枉法,丢尽皇室脸面,若不是朕及时压了下去……” 沈连卿伸手轻轻按住老皇帝枯瘦的手,语气毫无波动的安抚道:“陛下喜怒。” 寥寥数语,仿若敷衍,可老皇帝的愤怒就在这安慰的话语中渐渐平息,沈连卿沉定自若的话语总能带给人平静,透过他的脸,老皇帝似乎能看到自己唯一妹妹的影子。 他的口吻突然低了下来,竟然带了几分哀伤的低喃:“他是在试探朕的底线,齐光,朕老了,已无法再培养一个继承人,这天下不能让他毁了……” 电光火石间,两人隔着薄如蝉翼的床帐对视一眼,立刻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沈连卿单膝跪地,手扔捧着老皇帝的手,不近人情的神色微微一动,背脊松动了下,像是妥协了一般:“臣明白。” 老皇帝轻轻叹了一声,手上用力,紧紧地握了一下沈连卿,稍纵即逝想要抽回。 沈连卿却轻轻用力阻了他,在老皇帝诧异的目光中,他从怀中掏出一物,“此物是臣在去京外庄子时遭遇伏所见,不敢私藏,特交予皇上。” 他将圆滚精巧的黑球轻轻放到老皇帝的手心,随手撤手颔首,跪地不语。 老皇帝张开手,里面赫然躺着一颗霹雳雷。 即使身为九五之尊,仍是倒吸一口凉气,这样的东西若是近身拔开铁栓,谁也逃不过一个死字。 老皇帝惊出一身冷汗,隔着金黄帷帐眯起眼紧紧盯着跪在膝下的沈连卿。 沈连卿五官敏感,他十分清晰的感受到来自皇帝的视线正锁定于他。 对方一个念头的转换,也许他今日便出不去这殿中了。 “朕知道了,”老皇帝轻声念了一句,一口气卡在胸前,发出一连串的咳嗽,沈连卿并未上前,他知道自己一动不动反而更令老皇帝安心,待宫女将老皇帝的气顺平,咕噜噜的喝了汤药后,老皇帝又重复了一遍,“朕知道了……” 他疲惫的挥了挥手,“你下去吧,”又像是想起什么,关切的叮嘱了句,“记得多穿点,你小时喜欢吃的栗子糕朕命人备下了,这东西宫外没有,来了就多带些回去。” 他还记得这个? 沈连卿身形一顿,听到此言并未感动,第一反应竟然是感叹皇帝真的老了,否则怎么会想起他小时候的事。 栗子糕? 那味道,他早就忘了。 沈连卿双手放到额上,躬身回道:“多谢皇上。” 临走前,老皇帝突然低声念了句:“齐光,苦了你了。” 沈连卿身形一顿,回首看了一眼,沉闷的殿中皇帝坐在里头,像是狂风中不断摇摆的火焰,不甘心熄灭,却已注定结局。 他并未回话,只是弯腰行礼,转身离开殿中。 ************************************************************************************ 也是好巧,沈连卿往宫外走,正遇到下朝归来的五皇子。 五皇子名为高秉,年纪与沈连卿不相上下,不过二十出头,性情是出了名的平和宽容,毫无皇子的架子,尤其是笑起来时更加儒雅亲切,很受臣民爱戴,不少人认为这样性格的人上位起码不会打动杀伐,毕竟人人都怕死。 五皇子身侧的侍卫悄悄上前说了什么,五皇子眼眸一亮,十分欢喜的上前道:“端王来了,许久未见,风采依旧。” 沈连卿恭手一礼,眉目清澈,神色泰然,“见过殿下。” 五皇子压下他的手,“多礼了,端王是来看望父皇?” “是,”沈连卿眼珠微微一转,兴致勃勃的开口说:“顺便给皇上带了个小玩意。” 五皇子心底一沉,假装很有兴趣的模样问:“哎,是什么?” “小东西,难登大雅之堂,只不过我也不知皇上是否喜欢,”沈连卿眼睛微微一眯,他眼睫细密,这样看人时总令人心头无名发紧,“我这东西比不得这些日子给太子殿下送的礼稀奇,据说还有人送了只吊睛大虎,足有三米长,虎啸震天,惊得在场之人当夜都心悸辗转,难以安眠。” 五皇子附和笑着,没有作答。 沈连卿毫不在意的笑了笑,凑近了五皇子压低声线,步步紧逼:“好在送虎之人小心,没将老虎幼崽的血擦到车上,否则引来护崽儿的母虎,倒是美事变祸事了。” 五皇子仓皇的避开沈连卿的视线,点头道:“的确呢,不过谁敢对三哥动这样的心思,而且就算是来了母虎,三哥也能一剑砍断虎的脑袋。” 沈连卿笑的丝毫不漏破绽:“的确,太子殿下在沙场过惯了,怕是脾气比往日更烈,这才惹恼了陛下,好在陛下似乎对我送的小玩意很有兴趣的样子,若能解陛下一时忧愁,也是它之幸了。 五皇子无端听得心里发虚,借口要见皇上,与沈连卿拜别。 从始至终,沈连卿都是一副谈笑风生,从容不迫的模样。 即使言语暗示相逼,也做的言笑从容,丝毫不堕气势。 ************************************************************************************ 五皇子阴沉着脸,一改方才平和开朗之容,喝问身边的侍从:“白先生的尸体找到了?” 侍从低头磕磕巴巴的回,竟是个口吃之人:“找、找到了,两两半的。” 五皇子厌恶的瞥他一眼,这样的人做他的侍从真是丢人,若不是他有过目不忘之能,怎会轮到他做自己的侍从。 侍从胆小的低下脑袋,不敢看向五皇子。 五皇子嫌弃的冷哼一声,低念着:“不该收这个人的。” 这个白先生一定是漏了破绽,几年前的计谋被沈连卿翻了出来,就连数月前信誓旦旦的成功也没兑现,命也搭了进去,还累得他浪费了一堆地火雷与霹雳弹。 如今太子归京,他满心忧愁,手上人多,能用的太少,太子可是实实在在握的兵权,没有兵权,他如今的地位就是一片纸老虎,随时能够被太子踩到脚下。 当务之急,还是父皇的态度。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他去探望皇上时,鲜少的被拒了,王无常板着一张死人白脸,说皇上乏了,五皇子明日再来请安吧。 见过了沈连卿就不再见他了,这怎能让五皇子放心,莫不是端王说了什么! ************************************************************************************ 他立刻去后宫请安去见了他的母妃——荣妃。 当说及此事时,艳丽动人的荣妃安抚自己的儿子,“吾儿莫要多想,你父皇确实是被太子气到了,太医都叫了三回,怕是真的身子倦了。”她娇媚的脸上浮起一丝冷笑,“至于端王,他与太子交怨已深,他就是不帮你,也绝不会帮太子。” 荣妃见五皇子仍旧眉头深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你别多想,如今你父皇还让你把持朝政,不是已经说明了他的心思,你若是不放心,等母妃为你探探口风,你父皇从不在我面前掩饰什么的。” 五皇子这才笑了,“劳烦母妃了。” 荣妃笑道:“母亲为儿子打算,哪里会劳烦,”她轻轻握住五皇子的手,“只要儿子争气,这万里江山,都是你的。” 她的声音突然阴沉下来,“绝不能让给那个贱人的儿子。” 五皇子深深地垂头:“儿臣,明白。” 荣妃露出一个慈爱的笑,抚摸着五皇子的头。 ************************************************************************************ 春风习习,惹得人心荡漾,京中女子的梦中人端王殿下难得提前归京,大家都想一睹多年前他在桃花盛开下的夺目风采。 只是令人失望的是,初春宴中端王称病未来,不过紧接着发生的一件事令京中女子纷纷惊动,议论开来。 这影响甚至扩散到了林府空旷少人、消息闭塞的南院,林琅又见到两个小丫鬟嘀嘀咕咕的说话,一会儿惊讶,一会儿轻笑,然后是皱眉哀叹,这种表情并不陌生,林琅之前也见过几次。 她回首问杏儿:“京中又发生什么了吗?” “小姐别动,”林琅俯卧在床上,杏儿正在给她按摩腰背,嘴里嘟囔着:“钱嬷嬷越发过分了,今天竟让小姐足足站了两个多时辰,连动一下都不行,小姐的腿都肿了,还有心思想别的事。” “钱嬷嬷色厉内荏,只想多苛待我,倒还没敢动真格的,多站会儿也好,免得和她一样,软趴趴的没骨头。”林琅最喜欢的就是林怀瑾高挑直挺的站姿,如翠竹挺拔,因此自然也想和哥哥一样。 相比钱嬷嬷,她更对其他事感兴趣:“京城果然和渝镇不同,热闹多了,反正我也无聊得紧,快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杏儿叹了一声,“能让府中女子这样议论的,自然是端王殿下了。” 这是林琅第二次听说这个人的名字了,“他怎么了?” 话头一打开,杏儿也停不住了:“说是明莹公主去端王府探病,大家都传他们两人要结亲了。” 林琅啊了一声,诧异问:“王爷和公主?” 杏儿按住林琅纤细的肩膀揉捏起来,“端王的父亲是皇上特封的异姓王,虽说他母亲是皇上亲妹,可大家都传亲上加亲,这种是从前也是有的,明莹公主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相貌明媚,她母亲是宠冠六宫的荣妃,难得的是明莹公主并不骄嗔,待人是出了名的大方,声名远扬,京中女子都说,若是端王娶的是明莹公主,倒也不失是一桩美事,也不必太过遗憾,毕竟那位可是高高在上的公主。” “端王很受皇上喜爱吗?” “是啊,平日的赏赐不断,之前皇上身子好时,经常召见端王殿下,”杏儿歪头又想了想,“之前皇上不是因为太子殿下发怒了么,据说端王进宫瞧了瞧,皇上就没那么气了,所以大家也都猜,明莹公主这次去端王府探病,会不会是之前端王进宫时皇上授意了什么。不过端王去年及冠,也到该娶妻的年纪了。”她杏眼微微一转,手下悄悄用力,在林琅纤细的腰身捏了一把,“小姐再有一年及笄,也快嫁人了呢。” “去去,”林琅一挥手将她赶开,瞪了她一眼,眼眸潋滟,“整日里只想这些,如今家中情形,我哪里能舍了母亲哥哥嫁人,何况,你觉得那位常姨娘能为我选什么好人家么。” 杏儿恍然大悟,调笑的笑容顿住,顿时失落起来。 林琅心里一咯噔,暗责自己不该说这些丧气话,难得搅了好心情。 “不说这些了,总有柳暗花明的时候。” 杏儿神色依旧郁沉,别别扭扭的看了林琅一眼。 林琅经历这么多事,早已不是在山洞里轻易被沈连卿套清身世底细的懵懂姑娘,察言观色更是学了不少,何况对方是自己的亲近之人,她掀了下眼皮,开口问:“出什么事了?” 杏儿咬了咬嘴唇,“之前收绣品的老板和我说,想要见小姐一面,我自然没有说明小姐的身份,只是老板说,若想一直合作,必要见上一次,否则下次,东西她就不收了。” 林琅有点奇怪,“为何一定要见我?” “老板并未说明,我说要问你,没给她准话,”杏儿很是犹豫,“小姐,那老板是个年约三十尚有风韵的妇人,说话细密得当,你说见是不见,不行的话,我们换别家吧。” 林琅沉吟许久,久违的想起了郑老爷子,摇头道:“不行,同一行都有规矩,她若是不收,怕是你换别家还是会碰壁。” “那小姐要去?” “她既然想见我,那就去,若想长线合作,正好提一提价格,我们如今来钱的路子只有这一条,决不能断了。” 现在南院所有的支出都要他们自己负责,就连毛豆平日吃的豆子都是一项不小的开支,若是没钱,他们就彻底被常姨娘拿捏在手里了。 林琅整理一番,命杏儿梳好自己的发髻,穿好罗衫,让平叔将毛豆套上,还是原来上京的一行人一同出门。 这算是主仆三人第一次一同出林府,恍然有种回到上路时的情景,没了林府中压抑的气氛,连林琅脸上的笑都舒缓开来,平叔和杏儿也是高兴,更别提一走就叫两声的毛豆了。 到了街上人流多的地方毛豆才安静下来,林琅第一次到京,什么都没见过,样样觉得新鲜,悄悄掀开布帘一角,左右张望,偶然看到远处走来的高头白马,心里突然一阵狂跳,眼睛都发直了,片刻后慌张的小声喊:“平叔,平叔,快掉头!” 平叔上了年纪耳朵背,林琅喊了两次才听见,“啊,掉头?” “对对,快,”林琅心急如火,额头上的汗都冒出来了,“今天不去了,我们回府,快!” 基于上京路上林琅的正确领导与决定,平叔对林琅的信任是足足的,当下不疑有他,驱赶着毛豆转头,只是沈连卿送林琅的马车本就华丽显眼,若是直走大家顶多多看几眼,如此大动作的当街转头,未免吸引人注意。 自然,更躲不过常年在战场,耳聪目明的人。 最先喊出声的,是高头白马旁边的一个娃娃脸男人,叶同兴奋的大叫一声,指着前方:“哎,小将军,你看!” 云飞扬向远处一看,最显眼的是一辆华丽马车,这样的马车他府上不知有多少,他才不会像个女人一样坐在里面,出门都是骑着他的游风,只是那马车的黑马怎的那样眼熟呢。 没等他反应,游风先动了,灵活的跳跃奔跑,没惊动任何行人,速度极快的奔到黑马面前,大鼻子直嗅,刚刚靠近,黑马毫不客气的飞出一蹄,游风躲开,得意的哼叫一声,黑马带着马车不好动,愤怒的鼓着鼻子,呼呼的喷气,焦躁的不住刨地。 待驾车的平叔见到来人,简直比见到自家少爷还兴奋,“云将军,哎呀,竟然是云将军,丰镇一别再没相见,您可还记得小老儿?” 当车内的林琅听到平叔一连串兴奋的呼喊时,她同时内心响起一句:完了。 那个人,真的是云将军。 京城这么大,怎么就能让他们遇上呢。 而后,马车外响起年轻男子高扩的朗笑和交谈,没多久一只宽大的手掀开车帘,英挺俊朗的男子脸孔露出,对林琅展开一个明亮如火的笑:“云淇,总算是见到你了。” 林琅喉咙微微动了一下,心底发虚,对着云飞扬的笑脸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 因为云飞扬的热情相邀,林琅焦灼紧张,又有平叔在旁应和,在大家还没反应过来时,林琅的马车已经在一家繁华的酒楼旁停下了。 “云淇,平叔说你们还未用饭,我们许久未见,边说边聊可好?”云飞扬笑了笑,他本就是剑眉星目的长相,身高又高于众人,压迫感十足,林琅越加觉得自己承受的压力甚大。 云飞扬不知林琅心中挣扎,只觉得数月未见,他的小哨子越加明艳美丽,气质沉定,和之前还有些怯怯的少女羞涩大为不同,他简直满意极了。 之前叶同与他说自己求娶之言太过敷衍,趁此机会,他一定要再次表明心意。 云飞扬命叶同招待好平叔,带着林琅走进楼中。 既然是自己种的因,只能自己解决,她已经在无意中牵连到哥哥,决不能再铸成大错,林琅豁然抬起头,目光炯炯,“好,我也有话要与将军说。” 难道是要与他商量婚娶之事,他的小哨子真不扭捏。 “好。”云飞扬请林琅上楼,这是京中最大的酒楼,格局开阔,酒菜美味,议事又不会被打扰,是高官贵族常来之地。 云飞扬为显看重林琅才特地挑了这个地方。 林琅一见这里的装饰顿时有些后悔答应云飞扬,这种高雅贵气的酒楼必然要花费不少,她付不起价钱,更不想让云飞扬破费。 “云将军,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 云飞扬回头问,“你不喜欢这儿?” “不,只是……”林琅目光游移了下。 云飞扬粲然一笑,“只要你喜欢,其他你不必在意。” 他的喜悦之情盈余面上,令林琅更加手足无措,他越是高兴,林琅越是内心难熬,即使她从未应允过他什么,可林琅也并不想伤害这个曾救过自己性命的人。 云飞扬带林琅进入一间别样雅致的屋子,屋内焚着淡淡清香,闻起来沁人心脾,珠帘斑斓,美轮美奂。 除了曾经住过的崔府,林琅没进过这样好的屋子。 云飞扬欲叫店小二上菜,林琅抬手阻了他,当断则断,再耽搁下去,不过是伤人伤己,这些事,她最清楚不过了。 “云将军,其实你有所误会……” “表哥?”一个怯怯如同幼童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那里站着一个面容白嫩的娇嫩少女,她梳着垂挂髻,黑亮的半环发丝落在两边脸颊,一双眼如幼兔,娇柔可爱,本来胆小害羞的神情在看到云飞扬时顿时变得激动,一双眼睛水亮水亮的。 “可燕,”云飞扬高大的身子站起,走到娇嫩的少女面前,“你怎么的会在这?” 名为可燕的少女状似无意的瞥了林琅一眼,眸光微微一眯,然后才仰头天真的看向云飞扬,“父亲带我来的,表哥一起吗?” “这……”云飞扬犹豫了下,转身对林琅道:“云淇,我去拜见一下我的叔叔,你在这里等我可好?” 林琅自然点头,她巴不得多点时间整理思绪,好好想想之后如何告诉云飞扬。 可燕听到云飞扬说出云淇二字时,顿时浑身一震,再看林琅的眼神时已经大不同,那是一种女人间对立的目光。 不过只是一瞬,她便收了目光。 “我们走吧,表哥。” 她去牵云飞扬的衣角,云飞扬立刻一抖甩开她,“又不是小孩子,自己走。” 可燕撅着嘴巴泫泪欲滴,小媳妇似的委委屈屈的跟在云飞扬身后。 等到屋子里只有林琅与杏儿时,杏儿才开口问:“小姐,你和云将军发生什么了吗?为什么云将军那样喊你?” 林琅觉得疲惫极了,抵着额头叹道:“一时也说不清楚,等他回来再说吧。” ************************************************************************************ “云淇姐姐?”细弱的声响从门缝中传来,乍然出声吓得林琅浑身一哆嗦。 随后门被推开,娇小可爱的女孩儿进来,原来是云飞扬的表妹。 可燕扬起一张娇俏可人的小脸,走到林琅身边福了一福,林琅赶紧起身回礼,可燕笑的可爱极了,红唇一张一合:“我早听过表哥提起云淇姐姐,今日总算见到真人,姐姐真是美丽。”她上前亲切的挽住林琅的胳膊,双眼一眯像是小妹一样亲切。 林琅鲜少与同龄女子相处,若是有冲突还好,这样亲近的举动令她有些无措。 “可燕小姐过奖了,你才是可爱娇丽。”她不动声色地抽出自己的胳膊,朝后退了一步。 可燕脸小,一双眼睛极大,一眨一眨的确明媚,只是近距离看莫名的有些可怖,“云淇姐姐,你是要嫁我表哥吗,若是真的,你就是我的表嫂了,我喜欢漂亮的姐姐做我表嫂,”她天真无邪的开口说道,还特意给林琅倒了杯茶,端到她面前,“未来的表嫂姐姐,我们要好好相处哦。” 林琅嗫嚅嘴唇,自然不好意思不接她的茶杯,只是眼角余光中无意间瞥过她的脸时,心头倏然一惊。 花样少女笑得恶意满满、鬼气森森,一股凉气刷的一下从脚底冒出,林琅直觉的感到不对,整个人激灵一下,当即手上一松,杯子就掉地了。 清脆的瓷器落地,茶水撒了满地,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杯底不知混合了什么秽物,竟然一片墨绿。 “哎呀,云淇姐姐好不小心,可惜了人家的龟裂毒。”可燕用着好可惜的语气道。 杏儿立刻拉着林琅退后,挡在她面前,喝道:“你竟然下毒?” “是呀,”可燕露出一个天真的笑来,她这样明媚笑着倒真和云飞扬有几分相似,一样的明艳如火,仿佛带光,只是说出来的话就可怕多了,她吐了吐舌头:“和我抢表哥的人都要死。” 林琅煞白了一张小脸,她第一次见到有人害人害的这么光明正大,若不是天生是傻的,就是有足够的后盾,何况林琅清楚对方是云飞扬的表妹。 “可燕,”云飞扬这时走进来,看着室内的剑拔弩张的气氛,目光倏然移向可燕,“你又不乖了是不是?”他紧张的看向林琅,“云淇你没事吧?” 可燕哇的一声哭了,可怜巴巴的抹着眼泪,“表哥、表哥欺负人,还没问就怪人家……”她一边哭着,一边还用眼神威胁林琅叫她不准张扬。 “别哭了,”云飞扬一见女人哭就烦,最烦的就是他这个表妹了,根本懒得和她纠缠,直接赶人:“你父亲叫你回去,你走吧。” 可燕委委屈屈的,撒娇道:“表哥送我回去嘛。” “你腰下面两条不是腿是萝卜?自己走回去。” 可燕抹着眼泪,“我要去和父亲告状,表哥欺负我,哼。” 她小跑出房,背影也是娇小可爱,哪里能看出这是刚刚脸不红心不跳给人下毒的小姑娘? 云飞扬见地上一滩绿,诧异开口:“这是什么?” 经此一事,林琅顿时坚定了信心,不再顾虑什么脸面,拘着没用的繁琐礼仪,再耽搁下去,命都要没了! 林琅一脸肃容,端正朝云飞扬行了一礼,直言道:“云将军,当日途中我曾多次被您所救,心中感激不已,能再相逢也是我从未想到的,但我对您的感激从未忘记,只是当时话别,我曾隐瞒了我的名讳,实属抱歉,但除此之外,我句句真言,绝无欺骗。” 她话说的隐晦,没有直接拂了他的脸面,只要云飞扬稍稍回想,便能明白林琅的深意,她当时便是句句拒绝,对他毫无男女之情。 林琅无意再待在这里,脚底下是混杂着毒`药的茶水,林琅简直呼吸不畅,在云飞扬呆愣的表情下,她低声道:“将军之情,我无福享受,我家教身严,先不陪将军了。”她转头吩咐:“杏儿,我们走。” 林琅一番话说得又快又急,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说完话急匆匆地的往外走,云飞扬还没弄清楚事情,怎么能让她离开。 他追了出去,高喊了一声:“云淇等等。” 林琅身形一顿,又要提步向前的时候,一个清冷低沉的男声突然响起,“谁?” 深蓝长衣,身形挺拔的男子从一间房中出来,气质冷如剑,目光森然越过云飞扬,对视一秒后看到前方的身影诧异微愣,低低的喊了一声:“蓁蓁?” 林怀瑾越过云飞扬,走到林琅身边,注意到她清白的脸孔时,眉宇皱起,倾身弯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脸色还这样难看。”他伸出手想拨开遮住她脸庞的发丝,手腕突然被一只大手攥住。 “你要做什么。”云飞扬剑眉扬起,喝问起来。 林怀瑾眯起眼,眼神如同冷剑迸裂出的厉影,他冰冷开口:“松手。” 云飞扬微哼,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松开他,而后关切的对林琅道:“云淇,我知道当日是我唐突,不过我句句真心,是真的想娶你为妻。” 在场之人都没想到云飞扬竟然如此大胆,在如此公众的场合下竟然说出这等话来。 林怀瑾顿时暴起怒意,伸手抓住云飞扬的衣领,即使对方高出自己半个头,也丝毫不落气势,“你胡言乱语什么!” 云飞扬皱起眉毛,也疑惑了:“你这人好生奇怪,我和云淇说话关你何事,快给我放手!”他见林琅一动不动毫无反应,以为真如之前叶同所说,她以为自己没有诚意,当下赶紧表明心意,“云淇,你告诉我你家住哪里,明日我就下聘,我说到做到,决不负你……” 他还没说完,脸颊就被重重的打了一拳,饶是林琅在此,云飞扬也忍耐不了脾气,他顿时摆出攻击姿势,紧盯着林怀瑾:“你敢打我,怕是活的不耐烦了。” 他极快的挥出一拳,却见林琅突然挡在那高挑文人面前,令他不得不收手停下,他怒发冲冠,整个人像是被点燃的火把,见林琅阻挡,不免开始乱想,“云淇,你……” 他忍了又忍,终是不甘心的开口问道:“你不愿意,是因为他?” 林琅只感觉自己仿佛到了油锅当中,浑身都被炸透了,面前的男人放出的威压甚大,可林琅依旧抬起面孔,目光灼灼:“云将军,这位是我的兄长,林怀瑾,字云旗。” 云飞扬眸光一愣,只觉得呆了一呆,终于反应过来,看着怒容满面的林怀瑾,又指着林琅:“这、可是,云淇,不是你……” “我叫林琅。”林琅深吸一口气,“当日云将军所求太过唐突,吓坏了我,我反复拒绝将军并不相信,所以我一气之下用了兄长的字,抱歉。” 林琅简短解释一番,在场之人也都不是笨人,顿时都懂了。 林琅羞愧难当,甚至不敢看自己的兄长一眼。 “你,”云飞扬紧盯着林琅,他身上气势未收,林琅已经做好准备,哪怕他打她骂她也一并承受,谁料云飞扬叹了一声,“算了,反正是我太马虎,太心急了,而且说到底,我也没有和你说我的身份来历,凭什么要求你对我坦诚。” “我是云翼之子云飞扬,我再问一次,”他目光专注,“林琅,你可愿嫁于我?” 莫说是林琅,便是林怀瑾都呆了。 “你不说话,我便当你答应了。”云飞扬扬起英眉,正要去拉林琅的手,另外一只碍眼的大手毫不客气的将他的手拍开。 林怀瑾冷面肃容,心里早怒的燃起火。 什么? 不说话就当人家姑娘应允,什么混账话! 当他这个哥哥是死人吗? 他就站在这儿呢! 即使这个满嘴胡说八道,口口声声说要“娶”他的人是身份尊贵,赫赫有名的云大将军独子,他也决不会将自己的妹妹随便嫁人。 林怀瑾一动,云飞扬倒是想起来了,他是个豁达之人,知道对方身份,自然不再生气,甚至还笑了笑,“原来是吏部侍郎林怀瑾大人,之前在找云淇,啊不,林琅时已有耳闻。” “小妹性情羞涩,方才的话我替她回答,”林怀瑾毫不客气的说,“云将军所求,在下不能答应。” “哎,为何?” 林怀瑾的眼神简直如同看一个傻子,“你连对方姓甚名谁都不清楚,就随意开口求娶,我实难相信你是可以托付终身之人。” 云飞扬皱着眉头,“林大人这不对吧,要是拒绝也该是林琅的父母,不该由你这个兄长做决定,何况我要娶的是林琅,她又没说什么,你如此急切拒绝难道是生气本将军方才的误会之语?” 这些读书人就是小肚鸡肠,老子要娶的又不是你。 提起刚才的乌龙,林怀瑾更是怒气涌现,正当反驳时,林琅站了出来,既然云飞扬要她表态,那她不妨直说,事情发展到至今,她怎能躲在哥哥身后。 ************************************************************************************ 就在这时,楼上突然走下来一人。 “何人在此这样吵闹?扰了王爷吃罪的起吗!”饭馆的店小二怒气冲冲的下来,见到两人,顿时变成小鸡模样,天呐,怎么是这两位,完了完了,哪一位他都得罪不起。 “我家王爷说不必如此……”一个圆脸的少年跟着下来,眼尖的瞅到他日思夜想的女主人,“林小姐!” 他声音兴奋的拔高,上面的人想听不见都难。 随后,鸦青锦袍的男子缓缓下楼,两条修长的腿最先映入眼帘,而后当那张秀美绝伦的脸出现在林琅面前时,她整个人都呆了。 直到身旁的林怀瑾躬身行礼,“见过端王殿下。” 林琅依旧一动不动,她仿佛都抓不到自己的声音了,端王? 是她知道的那个端王吗? 那个杏儿口中身份高贵,声名远扬,京中女子梦中人的端王? 种种复杂的情绪“轰”一声在她心里炸开,一股来势汹汹的火龙冲进她的胸口,烧得她心肝胃都疼的紧缩。 “……沈连卿。”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而后,她才知道,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小剧场: 林哥哥(冷笑):想娶我妹妹,除非从我身上跨过去! 云飞扬(得意):这有何难,待我使出轻功。我跳~林怀瑾:靠,来比文! 云飞扬:卧槽和老子比这个,老子识字都是被教书先生一鞭子一鞭子抽会的!不公平! 林怀瑾满意一笑:要的就是不公平。 作者有话要说: 万更万更,写的我手疼脑疼,真的是从下午三点写到现在,诚意的求评论和地雷! 不撒花花我都心疼死我自己……【我心疼有啥用,要你们心疼啊! 总之,周末快乐!爱我请撒花投雷嗷嗷嗷~~~ 第64章 情动 沈连卿没想过会在这种场景下被道破身份,尤其是在众人面前,怕是他想解释,也无从开口,一时间,他竟然有点紧张了。 林琅在他心里面和其他女子是决然不同的,她纤细清美的外表下藏着深深的倔强坚韧,于万难险境仍不后退,坚持心中的信念,不弃患难之友,可她并非是个经历惨绝乱世的铁娘子,她年纪还小,心性纯净,会因为吃到一个美味的糕点开心的笑,也会害怕身边的人死去而难过的哭,是个特别又可爱的小姑娘。 他的小姑娘。 沈连卿在心底念了一遍。 可沈连卿想的没错,林琅总是会让他意外的。 不仅是他,林琅自己都以为她会失态,可仅仅在唤出沈连卿真正的名字后,林怀瑾拉了她一下,低声道了一句不可放肆,林琅瞬间好似在寒冬腊月泼了一盆冰水,立刻从呆滞的情绪中脱离开来。 她并没有完全冷静,直到现在她还是觉得浑身燥热,那条在胸口里放肆游动的火龙几乎将她所有的力气抽干。 可她怎么能倒下。 她缓缓垂下眼睫,将视线从沈连卿身上撤下,没有一丝留恋的意味,朝身侧和林怀瑾道:“哥哥,我与云将军说几句话,你等我一下。” 林怀瑾犹豫一下,看了一眼沈连卿,端王殿下在此,这样不免有些失礼。 可林琅好似认定了传说中端王殿下有着伟大的翩然风度,绝不会因此怪罪,招呼都不打,直接转身往里面走。 她莲步轻移示意云飞扬跟着她,她并未走远,只是隔了五六米让沈连卿与林怀清听不清他们彼此的话语,也不会令云飞扬难堪。 “小哨子,你认识沈连卿?什么时候的事?”这个时候,云飞扬一改之前的冲动,反而一阵见血的开口问道。 林琅并未回答云飞扬的问题,她倾身一福,神情坚定,不假辞色的道:“将军于我有救命之恩,本该重重答谢,然而将军之请,林琅不能答应,请将军见谅。” 云飞扬再迟钝,经过三番五次的拒绝,也知道面前的女子绝非害羞推辞,而是真的不愿,他一下子涨红了脸,比起方才闹的乌龙还要焦躁,“为何?给我一个理由!” “婚姻大事,需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将军,林琅斗胆问一句,您的父母可曾知道你今日所说之事?” 云飞扬一滞,他今日碰巧遇到林琅,之前也一直在找寻她,还不知道她是哪家的姑娘,怎么能和父母说呢。 林琅见云飞扬顿住的脸庞,心下明了,她轻声一叹:“将军,您什么都没想过,就这样冒冒然的与我说起这样的话,不说我不会答应,对我有怎样的影响你可曾想过?您的父母可会愿意接受我这样身份的人?这些事你都没有想过吧。” 云飞扬的心快要从胸口跳出来了:“我、我立刻回去和他们说!” 可林琅还是摇头,“将军,您还是没懂。就算您的父母开明,真的应允,我也是不能的,我对将军并无此意,若您还能顾念我们曾经一同上路的情谊,今日之事,请不要对外言说,林琅先谢过将军了。” 他不懂? 不懂什么? 云飞扬怔怔的望着林琅,彻底僵住了。 *********************************************************************************** 林琅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无意再起纠缠,绕过云飞扬走回林怀瑾身边,轻声说:“哥哥,我先回府了。” 林怀瑾回头看了一眼云飞扬,发现他仍是站在原地,微微垂头,似乎很是失落,结果自然不言而喻。 林怀瑾低下头来:“我和你一起,等我一下。” 他先拜别端王,回了原来的屋子与人辞别。 一时间,倒成了林琅与沈连卿两人面对面,可林琅并没有留下想与他说话的意思,直接带着杏儿从他面前走过,准备下楼离开。 还是季明不甘心的喊了句:“哎,林小姐……” 林琅并未停步,杏儿回首看了季明和沈连卿一眼,随后赶紧跟了上去。 *********************************************************************************** 沈连卿习过武,虽身中剧毒不能轻易动用内力,可耳力却是不差的,林琅与云飞扬的一番话都落入了他的耳中,可她该是真的恼了他,竟然连表面功夫都不做,将他视作无物一样走了。 自作自受啊。 他在心底叹了一声,悠悠跟了上去。 酒楼处于京城繁华街道,沈连卿自然不会像云飞扬那般冲动去拉林琅,吩咐下去将今日发生的事按住不会走漏风声后,沈连卿坐到自家的马车上。 而后,林怀瑾从酒楼里出来,上了林家的马车,平叔驾着毛豆,开始向林府行进,直到走到人烟鲜少之处,平叔才发觉到了不对劲。 “少爷、小姐,后面有个马车跟我们一路了,怎么办?”平叔如今警惕性也强了,没敢贸然加速,先警示了一下自家少爷小姐。 京城天子重地,敢当街行恶的人真不多。 “我看看,”杏儿掀开窗口的布帘,小心朝后张望了下,后面马车距离他们的确不远,她眼尖的瞅到坐在马车前圆脸白嫩的少年,坐回林琅身边小声对她说:“是季明,小姐,是崔……不对,是、是他。” 杏儿摸不准林琅的态度,也不敢贸然喊出端王的名讳,免得惹恼了她。 林琅目光一瞬间凝注了,面皮一紧,与其这样坐立不安,倒不如说个明白,“哥哥,我想下车。” 林怀瑾眉头微皱,自然知道身后的人是来找她的,开口问道:“要我陪你吗?” 林琅摇头,“我自己可以。” 林怀瑾看了她片刻,将布帘掀开,“好,你去吧,不必顾及我,直言便是。” 兄妹间的无言默契令林琅心动一热,枯竭烧干的心肺有一瞬的震动,她紧咬下唇,大力的点了点头,利落跳下车,待杏儿要跟上去时,林怀瑾阻了她,“在车旁看着不要出事就好,不必跟上去。” 杏儿呐呐两声,点头称是。 *********************************************************************************** 当一身粉白罗裳的纤细少女独站在长街前,微风吹起她如瀑的黑发时,越发显得她娇艳的脸庞动人,只是少女目光冷凝,脸皮紧绷,实在是一副只可远观的冷漠样子。 季明停住马车,车内一只手掀开繁复美丽的帘帐,那张蛊惑人心的脸露出来时,任谁都无法克制。 沈连卿下了车,衣袖猎猎风吹,划出水影流波,翩然欲飞。 谪仙端王,名不虚传。 他走到林琅面前,从始至终,她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饶是城府颇深的沈连卿也不禁在这样的眼神败下阵来,可他是谁,当着几次谋害要杀他的五皇子面前都能笑出来,何况对着的是他的小姑娘。 沈连卿抬手在林琅头上比了比,又平移到自己胸前,道了句:“几个月没见,长高了。” 林琅压抑许久的怒火即将喷涌,他怎么还好意思用这种云淡风轻的语气和自己说话! 像是惹得她还不够,沈连卿轻轻弯腰,眯着一双眼,“你送我的礼物我很喜欢。” 林琅突然朝后退了一步,抬头紧盯着他,她本就不是扭捏的人,玩心思更斗不过这个人精,干脆讲话挑开了,“你是端王?” 沈连卿叹了一声林琅这个脾气早晚要吃大亏,不过他自然也不会让人欺负她,何况到底是自己不对,说起来他们两人也是有趣,都拿了假名字唬人,想到这个,沈连卿倒没那么心虚了,他大方承认了,说:“是。” 他说完,立刻就看到林琅眼圈红了,气的肩膀直抖,真是被气急眼了,他伸手过去,不知怎的想按住那不断抖动的单薄肩膀:“生气了?当日我被暗算,不得不隐瞒身份……” “生气?”林琅突然拔高了音调,冷笑了一声打断他的话:“您是端王殿下,我算什么,哪里敢生你的气。” “我现在明白云将军的感受了,刚刚真应该再好好道歉的。” 沈连卿眉心一蹙,不赞同道:“云飞扬为人纯直,可他家世复杂,你不该惹他。” 他知道此时提起这个不是时机,怕是又要惹恼了她,可林琅并未再发怒,反而神色一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中竟含着浓重的哀恸之情。 “那你在做什么?”林琅又后退了一步,心头一片沉痛,眼底盈盈含波,似乎用力眨一眨眼,就滚下泪来,“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些,我和谁怎么样与你何干?你连名字都不曾告诉我,又为何在意我招惹谁?” “你是不是觉得我只是个小户女子就可以随意轻贱了?你高兴时逗弄一下,见有别人喜欢就想抢回来,你为什么要跟过来,你不是有公主了么,你们都要结亲了不是么,何必再来招惹我!” 沈连卿怎么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还没等他开口解释,林琅福了一身,动作尊敬,话语却没有当他是端王那样的尊重,甚至可以说是在驱赶:“请您不要再跟来了。” 林琅转身欲走,沈连卿连忙喊了一声:“琅儿。” 他喊得声音不小,林琅立刻转头,一双眼睛又气又怨的红的如同兔子,她极快的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大力扔了出去,命令道:“不准这么喊我!” 她力道不小,发射又准,直逼沈连卿面门,简直将当初在林间朝刺客扔石子的气势都用出来了,是动了真气,可沈连卿是何人,手上一动,就将林琅掷来的“暗器”握在手里。 鬼使神差的,见林琅这样恼怒,他非但不急,反而生出几分戏谑,歪头思考了下,问:“那,蓁蓁?” 林琅顿时气得脸都红了,这人油盐不进一样,她把话说的那样难听,态度表面的如此明白,他还是一副浑不在乎的模样,哪里有一样和传说中的端王符合,这么个恶劣无赖的人,竟然是端王,她怎么能猜到。 若林琅是水,恐怕现在都已经烧开冒烟了,她狠狠瞪了他一眼,转头欲走,这次是狠了心不打算回头了。 “等等,”沈连卿唤住她,声音突然低了下来,不再像之前一样调笑,神情也认真起来,林琅以为他要做诀别之语,一时按捺住内心复杂潮起的情绪,便听他开口道:“之前你走时曾问我的话还没回答你。” 他动如闪电,竟一瞬间逼到林琅面前,靠她十分近,连气息都落在她的头顶之上,只要一手就能将她拥入怀中,他低沉的嗓音悠悠响起,“来过我府上的佳人,只有一位,从没有过其他人。” 林琅脑子里“嗡”一声,浑身发热,又羞又恼的瞪了他一眼,双颊霞晕,眸光璀璨,毫不客气的怼了他一句:“干我什么事!我早忘记了!” 她是真急了,直接从他身旁如鱼一样溜走,沈连卿不是抓不到她,只是如今两人在街上,前面的马车里还坐着她的家人,她这么不客气,不过是仗着他不敢拿她怎么样。 等到林琅跑到马车上时,沈连卿倒真生出将人抢出来的心思,不过他很快压下,若真是做了,她可就恨死他了。 真是个坏脾气的小姑娘。 马车离开后,沈连卿依旧站在原地,季明不死心的上来,瞅瞅前面只剩下一个小点的马车,又看了眼沈连卿,嘴角抽了几下,简直难以置信:“爷儿,你就让林小姐这么走了?” 多么好的解释机会,他们爷竟然放过? 按照话本子里的发展,不应该互诉衷肠,女主角哭泣,男主角上前抱住对方然后海誓山盟一番,两人就此和好吗? 太不按照剧情来了吧! 沈连卿不动声色,并未回答,张开手心看向林琅刚才扔他的“暗器”,发现那竟然是一小块发霉的点心,被他一握,都已经碎成渣了,只能依稀能从残余的形状中看出几分原来的样子,他神色一动,很快认出那是离别时他给林琅的一小包梅花糕点。 她留到发霉都没舍得吃完,现在倒还给他了。 怕是真气急了,才不管不顾的拿出这个东西仍他吧,他喃喃低语了句:“小丫头。”气成这样,该怎么哄呢。 *********************************************************************************** 林琅匆忙上了马车,眼底的泪到底是滚出两行,她很快擦掉,抿唇不语。 林怀瑾见妹妹眉宇间神色郁郁,一语不发,便清楚了,“你之前问我崔珩,说是曾受过他的救助,其实是端王对吗?” 林琅咬了咬下唇,闷声点头。 林怀瑾轻轻叹了一声,“你可和他说清楚了?” 林琅解释道:“我与他并无私情,该说的,刚刚也说完了。” 林怀瑾侧目看了林琅一眼,方才云飞扬口口声声说要娶她,她都能面不改色的拒绝,可端王一出现,她整个人神色表情都倏然大变,方寸大乱,若真是没什么,怎会如此呢,这话,也只能骗骗自己了。 然而林怀瑾并不打算戳破。 他轻声开口:“端王身份高贵,又得皇上喜爱,是京中的天之骄子,身边美人如云,何况又有公主心系,蓁蓁,哪怕他允诺了你什么,最好的结果也只是为人妾室,为兄知道你性格强韧,根本是不容人的性子,所以无论是云将军还是端王,都不会令你幸福。” 林琅眼眸一黯,垂头道:“我明白的。” “今日之事,决不能让父亲知道,我怕他会为了仕途将你主动送予他们,就是母亲,你也不能透漏半分。” 林琅脸色一白,连忙点头:“嗯。” “杏儿也是,回去之后,你也告诉平叔不准外扬,对外统一说今日出门是接我回府。” 杏儿点头:“是,少爷。”为显心志,她紧紧地咬住了牙关。 林怀瑾见林琅依旧神色沉重,在心底叹了一声,他是看着林琅从一小团婴孩渐渐长大,一直觉得妹妹还小,仅仅一年未见,他的小妹出落美丽,又藏了很多心事,就连他也猜不准她在想什么。 林怀瑾还未成婚生子,却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儿大不由娘”的辛酸感。 *********************************************************************************** 这种情绪持续到回了林府,蕙娘本是欣喜高兴接他们回来,可一双儿女表情沉郁,连她都瞧出来了。 林琅更是直接说身子不爽,回屋休息,晚饭都不吃了。 蕙娘自然拉着林怀瑾问到底怎么了? 林怀瑾敷衍的开口说:“今日和蓁蓁遇到了些事,怕是惹得她不快了。” 蕙娘微微愣了一下,问道:“什么事?”她有点责怪林怀瑾,“你怎的不护着你妹妹呢。” 林怀瑾也疲惫的紧,五皇子近日吩咐下来的事不少,丝毫不能出疏漏,林正则也催着让他举荐,今日又遇到林琅的事,那两位都是不好得罪的贵人,而且林怀瑾发觉自己的小妹心思沉重,越发遥远,偏偏这些事一样都不能与母亲说,他只能叹了一声,有些感慨万分的说道:“若是可以,我自然愿护她一世,可总有鞭长莫及、护不住的时候,就如曾经父亲将你从家中抢走,我差人回乡去找,已然是人去楼空,若不是蓁蓁自己找上林府,天地之大,人海茫茫,我们怎能找到她?” “这一路来怕是她也经历了不少,如今我们在京中,让她多见识见识也好,母亲,蓁蓁迟早要会长大离开我们,这个道理你比谁都懂。” 林怀瑾鲜少有这样跟蕙娘讲道理的时候,蕙娘一时也愣了,微胖可亲的脸上闪过一丝回忆的神色,仿佛回到了过去,有些意味不明的叹了句:“我明白,只是我还当她还是孩子,她那样小,一转眼就大了,还累得她跟我们一起吃苦。” “蓁蓁从没有怨过的。” “我知道,就是知道,才更心疼,云旗,无论以后怎样,你还是要护着蓁蓁,毕竟她永远是你妹妹。” 林怀瑾眉宇间微微一动,应了一声:“自然。” 母子间很少有这样心灵通达的时候,蕙娘竟也没有差人叫林正则过来的心思,笑着说道:“今日就我们母子一起用饭吧,给蓁蓁留一点,她若是饿了,再热热就好。” 林怀瑾冰冷的面容难得露出一个浅笑,道:“好。” *********************************************************************************** 林琅回了屋后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杏儿心疼自家小姐,端来热粥,“小姐,一天没吃东西,到底用些吧。” 林琅简直是气都气饱了,哪里吃得下,道了句不用了,背对着杏儿一动不动。 杏儿将热粥放到桌上,站到床边轻声问道:“小姐还在气崔……端王?” 林琅转过身,坐了起来,拉着杏儿坐下,烛光照的她眉目柔和,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下一双明媚的眼满含忧愁,少女之忧无人能解,唯有倾述一二略微缓解疼痛:“杏儿,我不是气,而是害怕。” 杏儿纳闷了:“害怕?怕端王殿下吗?” “不是,”林琅咬着红唇,“是我自己。” 杏儿更不懂了,她毕竟还未经历情爱,根本无法明白林琅的苦楚忧烦。 林琅浓密的眼睫微微颤动,仿若蝶翼欲飞:“我知道他骗了我确实生气,他怎么能骗我这样久,就算当初有所隐瞒,我到他府上做客时他为何不说,被我知道了还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我真的气死了,当时我就想,反正我们两个也没什么牵连,以后再也不见就好了,可是,可是我听他说,他只让我住在他的府中时,我竟然很高兴。” 林琅顿住了,神色说不清到底是喜悦欣然还是惶恐不安,她拉住杏儿的手,有些后怕的说:“那种欣喜我自己都控制不了,若不是我跑了怕是一定让他看出来,杏儿你说,我怎么会因为他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就高兴了,我明明那么恼他,都不想再见他了,心底还这样喜悦,你说我是不是疯了?” 杏儿虽未经历情爱,但并非不懂这些,当局者迷,局外者清。 她轻轻握住林琅的手,开口道:“小姐,你是喜欢上端王了。” 这句话无异于晴天霹雳,林琅瞬间睁大双眸,艰难的吞咽了一下,随后便涌起无限的惆怅。 这是她,最最不愿面对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aman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7-23 23:21:52 九宝呀么透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7-23 23:43:12 哇哇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7-24 00:58:13 咕咕鸡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7-24 06:06:09 人间自有真情在,感谢昨天万更给我投雷的四位爱心人士~!今天依旧字数多多~么么哒! AND可惜我家林琅的扔石头技能无法在端王大大身上用,扼腕! 等着端王大大哄人吧~~~~ 推荐基友新文,欢迎大家参观:《皇命难违》电脑请戳 《皇命难违》手机请戳一日,杨蓁蓁听得文人对自己的评价:承恩夫人杨氏,贤德皇后母家姊妹,太子乳母。 原为未入流京官长子李坚之妻,性喜善妒,不为夫家所喜。 杨氏姿容艳冶、生性淫/荡,邀上媚宠,竟引建武帝视后宫佳丽于无物独宠其一人。 嘉晋太子为保继位,被迫尊杨氏为母,可叹建武帝一代名君,竟为杨氏罔顾人伦,实乃社稷之痛,百姓之忧! 杨蓁蓁:一派胡言,说反了! 建武帝:对,明明就是朕勾引的蓁蓁! 嘉晋太子:没事儿就看父皇和乳母秀恩爱,也是够了! 第65章 诬陷 日头高挂,满院翠绿,时光匆匆,已入盛夏。 林府院落中的草木被打理的极好,唯有南院常年荒草丛生,可今年的南院已往年大为不同。 不仅是多了夫人和大小姐,更多是因为来了位“植物杀手”。 从新草萌芽开始,南院的草就没有长过五寸的,通通被林琅给摧残没了。 林琅这些日子心乱如麻,她沮丧烦恼的时候就犯起这个坏毛病,林家人都知道,蕙娘听了林怀瑾的一番话,心下明了没去问,杏儿更是清清楚楚,她心里是向着林琅的,认为只要小姐能够纾解心情,把满院子的树砍了都没关系,她最心疼的,是林琅的手,就为这个,她还特意做了副手套给林琅,叫她戴上,就是苦了一院子的植物。 *** 这日林琅在后院一根一根的挑嫩叶,这样的新发芽的叶子毛豆是喜欢吃的,她已经找了一小篮。 今日钱嬷嬷没有教导林琅规矩,快到百花宴了,常姨娘已开始着重准备,钱嬷嬷自然不能放过捞油水的时日。 林琅如今绣东西累了,就出来“清理”荒草。 虽说上次没能见到绣品店铺的老板娘,不过林琅以一套不同样式帘帐彻底征服了老板娘,最外面的花边还是林琅哄蕙娘教她的绝顶针法,自然不同于他人,因此就算两人没见,这长期合作的事情也差不多定下来了。 整个林府热热闹闹,唯有林琅无所事事的拔草,这么一小会,一小圈的草地都被林琅薅秃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从哪儿过来的野狗把草都给祸祸了。 杏儿走来,神色鲜有的凝重,她左右看了下周围,蹲下身对林琅道:“小姐,常姨娘请你过去。” 林琅眉心一皱,下意识的觉得厌烦,到了常姨娘面前不免又要演戏,平日里在钱嬷嬷面前已是乏累,好不容易得了些空闲,怎的又生事了? 如今她心思丛丛,在常姨娘面前肯定要将刁蛮无礼的乡下姑娘样子演的逼真,这才能够唬人,之前她都是在众人面前短暂表现自己的粗鄙,若是单独见常姨娘,怕是要难了,“她可有说何事?” 从她来了林府,常姨娘是从未单独叫她过去的。 杏儿沉着脸摇头,“并未,只是,那丫鬟的表情虽说冷淡,但我瞧出一丝得意,怕是要发难小姐。” “我怕她什么,”林琅也是一肚子火没处撒呢,大不了就再演一场,“如今父亲一直等着哥哥举荐他上位,她再闹也比不过父亲的一句话,走,去瞧瞧。” *** 林琅与杏儿回屋,杏儿端来一盆清水让林琅洗过手,又换了一身鹅黄衫裙后,主仆二人去了北院常姨娘的住所。 丫鬟通报之后,林琅提步进入常姨娘的屋内,她第一次来到常姨娘的住所,只是一眼,便可看出屋内的华丽,玉器彩瓶,雕栏桌椅,无一不精致,就连门口都摆着各色花草,芬芳沁人。 对比蕙娘与林琅住的地方,这里简直堪称奢华。 林琅做出一副惊讶模样,大喇喇的观察着屋内,这幅状似贪婪的样子令常姨娘又鄙夷轻视,又心生愉悦。 直到林琅望见屋内右侧的一扇华丽屏风,白鸟齐飞,栩栩如生,几乎要飞出屏风般生动,最珍贵的是云绣制成,林琅瞬间眼皮一颤,大吃了一惊。 这针脚绣工绝不会认错,一定是母亲的手艺! 蕙娘绣的这样大的一扇屏风,如此贵重,怎么竟会出现在常姨娘的屋子? 林琅表情陡然僵住,常姨娘也终于欣赏够了林琅的表情,轻慢的放下手中的白玉茶盏,一双薄薄的嘴唇开启,“林琅,姨娘今日单独叫你过来,就是为了给你留些林府嫡女的脸面,”她双目一瞪,声音洪亮的喝道:“你可知错!” 一般的小姑娘在这样严厉逼问下,哪怕是心中坦荡,也会被吓得流泪颤抖,直接求饶。 可林琅是见过狼袭恶斗,又经历几次生死,连悬崖都掉下去过的人,不说走过大风大浪,常姨娘这种小雨点似得威压林琅真没放在眼里。 她昂起小脸,十分桀骜不驯的回道:“林琅不知哪里做错,惹得姨娘这样发怒,若不是哪里得罪了姨娘,你直说便是。” 常姨娘见林琅这幅模样,不怒反笑,她本就是顾着一层脸面才稍稍给林琅一个台阶,实际上巴不得她不承认,“好,既然你执迷不悟,那也别怪姨娘铁面无情。” 她挥了挥手,“将黄管家叫来。” 常姨娘信誓旦旦,竟然连装模作样的掩饰功夫都不做,她一声令下,黄管家就进来了,根本不想是被别处请来的,林琅一观便知,这是下好了套只等她来了。 林琅在心底冷冷一笑,倒看常姨娘翻出什么花来。 干瘦的黄管家进屋跪下,恭谨万分的对常姨娘道:“见过姨娘,老奴已查过帐,却是少了二百两钱银,且刚刚去过大小姐的屋内搜过,正好找到了这些银两,请姨娘过目。”说着他拿出一个包裹,正是林琅上次卖给绣店得来的二百两钱银,因是上午杏儿才拿回来,林琅还未收拾好,没料到常姨娘来了招守株待兔。 林琅大惊失色,“你竟然趁我不在搜我的屋子!” “大胆,真是没有规矩,你怎能用这种语气和姨娘说话。”常姨娘身边的丫鬟喝斥林琅。 林琅冷笑一声,知道自己是入了局,“姨娘倒是好规矩,教下人骂小姐,真是好教养。” “够了,我身为林府内宅的当家,想要查明真相,搜你的屋子虽说不好,到底也是为查明真相,”常姨娘细细的眉毛一挑,松垮的法令纹下面的尖下巴一挑,“看来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叫人进来。” 一个小厮进来,低着脑袋说:“见过姨娘,大小姐。” 常姨娘得意洋洋,“将你见到的通通说了,我不会怪你。” 小厮咳了几声,不经意的看了眼林琅,见林琅目光森然,不禁打了个冷颤:“是、是,姨娘。” 当初几人都是常姨娘挑人送到南院的,这人怕就是常姨娘藏在他们这里的钉子,如今里外应和,林琅倒生出一种看戏的自在来。 小厮吞吞吐吐的开口:“近些日子,大小姐差杏儿总出府,到了夜间两人还在屋里说话,并不让外人进去,而且出手十分大方,就连喂黑马的都是用上号的豆料,按理说,夫人和大小姐的院中月例是支付不起这么多花销的,我本来以为是大小姐用自己的钱银,直到前几天,我见杏儿深夜出去,往放钱的银库走,回来就拿着一个包裹,正、正是地上这个,而后我听黄管家说家中少了钱银,这才起了疑心,我怕大小姐知道我发现此事会发罪了我,所以才来禀告姨娘。” 杏儿神色大变,大喊:“我没有!”她有些慌了,最近她的确经常出府,可在深夜出门去银库根本就是血口喷人! 林琅微微侧起长眉,给杏儿一个眼神示意她安静。 常姨娘老神在在的弯起嘴角,好似一把泛着冷光的镰刀,“林琅,如今人赃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若林琅今日认了,她这辈子都脱不干净令人偷盗的罪名,以常姨娘的心性必将大肆宣扬。 何况这根本就是个提前设计好的圈套,最麻烦的,就是她到底如何解释从她屋子找出来的钱银罢了。 “我没有做过,更没有指使杏儿,这钱是我自己的。” 常姨娘露出一个讽刺的笑:“二百两雪白银锭,这分明是京中的钱,林琅你是从渝镇来的,哪来的这么一大笔钱?” “怕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学了你母亲吧。” 林琅什么都可以忍,唯独不能碰她的亲人,她厉色道:“今日说的是我的事情,我自认清白,与我母亲何干,姨娘莫要失了分寸,要知道我的母亲是林府的夫人,这样毫无尊重之言,就是林府当家的做派?若真是如此,才叫人贻笑大方!” 常姨娘没料到林琅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气的脸都白了,“你竟敢如此对我说话!”她瞥到桌上的剪刀,真恨不得一剪子划花了林琅的脸。 “是你无礼对我母亲在先,何况又串联这么多人一起污蔑我,什么账上烧钱,什么见杏儿夜晚出门,拿着我的钱说是赃物,你们一个个的真是不怕昧了良心!”她高声呼喝,面目冷凝,颇有几分云飞扬喝问匪徒的气势。 一下子黄管家身子一颤,背脊弯了下去,那小厮更是满脸冷汗,紧张的不住的发抖。 常姨娘没料到林琅竟然如何跋扈张扬,竟没吓住她,反而被她将了一军,可她是有人证有物证,就算林琅不认,也能压着她低头。 “你既然如此蛮横,我也只能用硬手段了,来人,将大小姐关到房里,谁来都不准开门,饭菜一律不准给,贱婢杖责五十,赶出府中!” 杏儿脸色一白,杖责五十,这是要打死她来个死无对证。 “谁敢!”林琅挡在杏儿面前,阻了上前的一群小厮,她看向常姨娘,“你想一手遮天,也要问问这天到底随谁的姓!” “我要见父亲,否则谁也别想动我的人!” 常姨娘哪里能等到林正则回来,她冷笑一声,表情阴冷无比:“老爷晚上才能归府,等那时再见也不迟。” 她大手一挥,“将他们通通押下去!” 瞬间,七八个小厮一拥而上,围住了林琅与杏儿。 作者有话要说: 九宝呀么透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7-24 22:05:01 九宝呀么透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7-24 22:07:19 哇哇扔了1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6-07-25 00:13:32 陌景莓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7-25 11:44:32 感谢以上三位的地雷,好开心嗷~~~有地雷的日子就是美好! 又要月底了,求一求营养液~不然月底清空也是没,给我投一投被~么么哒! 第66章 心狠 在场的下人几乎都是常姨娘多年把持林府内宅培养的忠心之人,林府多年无夫人,一直由她掌握大权,就连从前府中所有的开销,大部分都是靠她的嫁妆得来,再有林正则的宠爱,常姨娘在林府当中绝对是说一不二,只手遮天。 若是其他府邸怎可能发生姨娘命令下人责罚嫡女的事情,可林府情况不同,蕙娘太过孱弱,她之前独自在林府时都一直被常姨娘“软禁”在南院,连林正则的面都见不到,甚至几乎差点被故意折磨病死,林琅身边除了带来的杏儿和平叔,其他都是林府的老人,根本培养不出心腹,而且常姨娘是林府的女主人这个认知已经多年来在林府中人根深蒂固,哪里是刚来了几个月的林琅能够动摇的。 一群男人团团围住了林琅,虽说不上高大强壮,但到底是男人,手上的力气不小,他们顾忌着林琅的身份自然不敢动她,只伸手去抓杏儿想将她拖走。 若是杏儿真让他们拉走打五十大板,怕是命早没了,林琅怎能眼睁睁地看杏儿死,她一边喝令众人退下,一边又在努力思考对策。 她的目光转向常姨娘,常姨娘眉飞色舞的狞笑,简直是开怀极了。 林琅的注意力突然被桌上的锋利长剪刀吸引了,事到如今,只能撕破脸了。 她正要去夺桌上的剪刀,却听到门外有马的长嘶鸣叫,伴随着人的高呼,是平叔的叫喊声:“哎呀,毛豆你跟着我干什么,一会儿再给你吃,怎么还跑过来了——” 他骂骂咧咧的训着,被追着跑入院中,平叔手里还拿着一个篮子,里面装满了嫩草,众人被他突如其来的闯入一惊停了动作,待平叔看到自家小姐和杏儿被一群人围住时,登时脸都黑了,大喝一声:“你们在做什么!” 平叔为人大大咧咧,年纪又大,但他最忠心护主,谁敢伤他家夫人小姐,他就能豁出老命去! 他当然打不过这群年轻力壮的男人,可嘴里哇啦啦的喊着又直冲过去的气势竟一时震住了众人,让他闯进屋子,又将杏儿从那群下人手里抢了回来。 “大胆,你这刁奴竟敢擅闯进来,一起拖下去打板子!”常姨娘怒容满面,本来该顺利进行的计划屡生阻碍,她已经开始厌烦了。 林琅没放过时机,高喊一声:“毛豆!” 毛豆听到自家主人的呼唤,欢悦的叫了一声,直接奔进屋子,这么个大黑马闯进来可不是闹着玩的,不仅惊到了众人,连常姨娘脸色都白了,站起身直往后退,生怕被伤了。 林琅趁此机会,拉着平叔杏儿出了屋子,刚迈到院中,常姨娘急促又不甘的叫声响起:“去、去追!一群没用的东西,一匹畜生罢了,又不是豺狼虎豹,怕什么,给我将它套住!” 下人们拿出绳索去套毛豆,刚圈到它的脖子,毛豆大脑袋一低头看到粗声,情绪瞬间高涨,前蹄腾空一个起身就将套绳索的人拉到在地! 毛豆曾在不崀山的山寨被毁后独自流浪过好一段时日,期间农夫、、村民、猎户都想抓它,遇到最厉害的一伙人就是专门用绳子套它的脖子,再骑到它身上,它曾在这些人手下吃过不少苦,因此一见有陌生人套它的脖子立刻暴怒大叫,跟疯了一样左右晃头,还是林琅胆子大将绳子从它脖子上拽了下来,然后它就听到自己的主人指着那群要套它的坏人大喊:“毛豆,踹!” 它听出主人命令的语气,立刻上前,飞出一蹄! 刚刚套它的男人就被它大力踹飞了出去,直落到三四米远处,众人惊愕的全部呆了。 常姨娘愤怒的不住高喝,连刀子都让他们拿出来,她是不怕趁乱伤了林琅一行人的,只要不闹出人命来,她是什么都不怕的。 可毛豆哪里是普通温驯的家养马,它可是连狼都踢死过的,别人凶,它更怒,擅长跳跃奔跑的游风都躲不过它的神蹄,何况这几个手脚不快的下人了。 在毛豆连着踹倒五个人后,林琅喝止了它。 她昂起一张小脸,倨傲的望着一脸雪白的常姨娘:“常姨娘,待父亲回来,我自会去找他说明今日之事,林琅先行离开,你不必送了。” 常姨娘捂着胸口,呼呼的喘气,显然是被暴躁发狂的毛豆吓到了,若不是旁边两个丫鬟的搀扶,怕是已经坐倒在地,饶是如此,她仍是恨恨的斥道:“你、你好大的胆子,毫无尊卑上下,竟敢在我的院中大闹……” 没等她说完,林琅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讽刺又带着得色的笑,打断了常姨娘:“尊卑上下?真论起来,我是林府的嫡女,你一个小小姨娘和我轮尊卑,真是不怕让人笑掉了牙。” 常姨娘脸色一白,立刻咬紧了牙,连眼睛都悠悠泛红,显然是林琅这句话说到了她的痛处! 没错,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以林府的女主人自称,可蕙娘一回来,再孱弱无能,她也是占了夫人正位,自己是庶,生的孩子也是庶,只要蕙娘在,她永远都改变不了身份。 总算见常姨娘咬牙切实的气结不语,林琅也觉得暗暗出了一口恶气。 她大摇大摆的牵着毛豆走向前去,众人立刻分开一条路,看着林琅一行人离开北院。 “真没见过这么疯的女郎——”有人轻轻地念了一句,众人都在心底称是。 即使是常姨娘的心腹都不禁在心底嘀咕,这林琅真不是个好对付的,连跋扈泼辣的常姨娘都没能制住她,竟然是个这么狠的硬角色,就看晚上老爷的决定,就知道林府的风是往哪个院子里吹了。 黄管家凑到常姨娘面前,低声问:“姨娘,若是老爷回来……” “按原来说的做,”常姨娘的眼底迸裂出怨恨的阴毒来,低低的说道:“她还真以为老爷会向着她。” 丫鬟扶着她坐回屋子,常姨娘抓住剪刀,丫鬟奉上布匹,可常姨娘这次并没有剪布泄恨,而是若有所思的望着泛着冷光的剪刀。 她突然高高的举起剪刀,眼瞳汇成一个尖,紧盯着自己的胳膊,丫鬟们顿时尖叫出声,“姨娘——” ***** 林琅一行人匆匆往南院走,中间林琅问平叔:“平叔你怎的会突然过来?” 平叔叹着说:“是夫人知道你们被常姨娘叫了过去不放心,让我过来看看,我正喂毛豆呢,这心眼子都想着吃的家伙不知怎么闻着味就过来了,”他庆幸的说了声:“好在毛豆来了,否则今日真是难逃一劫,不过,到底是发生何事,常姨娘怎会突然要抓小姐你呢?” 林琅沉着脸:“此事复杂,回去再说。” 等回了南院,蕙娘见他们回来顿时松了一口气,“蓁蓁,你总算回来了。”她观察到林琅他们脸色都不太好,有些忧愁的问:“怎么了?常姨娘没做什么吧?” 她小心翼翼又有些心虚的眼神令林琅心中一咯噔,“娘,常姨娘派人搜了我的屋子是吗?” 蕙娘一怔,嗓子像被人捏住了,一时竟没开口说话,直到林琅又问了一遍,蕙娘才低着头颤颤说道:“那、那是常姨娘的人?” 她慌张的开口说:“那丫鬟说是蓁蓁要拿东西,杏儿一时走不开,就来叫她拿东西过去的,我、我早上不是瞧见杏儿放东西,就告诉他们了,难道、不是吗?”她局促不安的反问了一句。 林琅只觉得一口气卡在胸口,憋得她脑子都发晕了,苦涩微微一叹,哪里还能回答蕙娘。 连杏儿都忍不住开口说:“夫人,除了我之外,小姐让哪个下人进过她的屋子,若真是小姐想要什么,也会是我来拿,怎会遣一个陌生丫鬟过来呢,您太大意了。” 蕙娘也知自己做错,急忙问道:“啊?她不是?那到底怎么了,蓁蓁你说话啊!” 杏儿见林琅神色郁沉,便替她说:“常姨娘诬陷小姐偷银库的钱,现在拿着从我们屋子带走的钱银说是赃物,刚才若不是平叔带了毛豆拦住常姨娘的人,如今小姐已经被关起来了。” 就连她自己,怕是也要死了。 可杏儿是下人,心中有多少委屈,也是不该对主人说的。 蕙娘蓦地心惊,手足无措的问道:“那、那怎么办啊,她这是故意的啊,我们清清白白的人家,从没拿过人一针一线,她怎能说我们偷钱呢,”她突然想起什么,抓着林琅的手:“那包里是什么娘也不知道啊,对了,钱是怎么来的?” 林琅深深的吐出一口气,只觉得身上的压力更加深重,“之前我让娘教我绣云绣的针脚还记得吗?” 蕙娘呐呐点头。 “是我绣了东西,让杏儿拿出去卖了钱,今日早上她刚刚拿回店铺老板给的银两,怕就被常姨娘派来的人给盯上了,”林琅疲惫的扯出一个笑,其实不过是弯了下唇角,一闪而逝,“想来也是,杏儿这几个月独自出门估计早被有心人留意到了,再细心观察下我们院里的花销不免存了疑心,再加上今日看到杏儿手上的包袱,施计一番,结合情势来看,她等今日这个时机怕是很久了。” 蕙娘也不是傻的,听完林琅和杏儿的话顿时明白自己是被人利用了,她心中难受,顿时流下泪来:“是娘的错,不该轻信了人……” 蕙娘一哭,林琅再郁闷难过,也只能提起精神安慰她,林琅也不是不懂蕙娘就是纯善单纯的性子,又特别容易相信人,否则在渝镇时不会被王氏那样欺骗,如今身为夫人又过得这样艰难,可明白是一回事,心中沮丧也是真的,她按住蕙娘的手安慰道:“娘你眼睛不好,千万别哭,也是我不该瞒着你,若是提前和你说了,也不至于你一点防备都没有,你别自责,好在你叫了平叔来,常姨娘到底没把我怎么样,等父亲回来,我自会向他言明真相。” “对对,你父亲,”提起林正则蕙娘来了精神,她紧紧的抓住林琅的手,激动极了,“你父亲一定会帮你的,他那么疼你,送你的东西都那样好,肯定会相信你的,你记得说话要软和些,别和常姨娘硬碰硬。” 直到现在,蕙娘还在劝林琅缩头,在常姨娘面前伏低屈颜,她被常姨娘狠辣的手段吓坏了,可她还是不懂,就算林琅什么也不做,只要蕙娘在的一天,常姨娘永远不会容下她,何况是林琅了。 至于林正则,林琅眼眸垂下,他这次会不会站到自己身边,她一时还真无法确定,毕竟这次常姨娘是准备充足,自己又将她彻底得罪了,怎会轻易罢休。 母亲还念着几个月前他送的东西,只想着他一点好就满足了,她可不会被这些蒙了眼,晚上,怕又是一战。 ***** 林琅在心中长长的叹了一声,好声好气的将蕙娘劝了回去,蕙娘一心觉得林正则会帮着林琅,心底的负罪感少了许多,也不再提心吊胆了,等到林琅和杏儿回了屋中,果然看到柜子大开,里面被人翻了一遍,连林琅藏在底下的包袱都被翻出来了。 那里面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除了两本书和一件裙尾有损的云绣裙之外,称得上值钱的只有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林琅将盒子捡起来放到手里,默默摩梭了几下,并没有打开。 杏儿脸色惊惧未定,刚刚在蕙娘面前还可以掩饰着,到屋子只有两人时她语气顿时急切起来:“小姐,该怎么办,老爷会帮我们吗?” “我不知道。”林琅让杏儿坐下,好好休息一下精神,“两害相较取其轻,只能把事情如实告诉他了。” 杏儿沉默半晌,喃喃说道:“好在他们只找到了这二百两,之前的钱银平叔都埋到毛豆的马厩里,他们该是不知道,就算损失也只是一部分。” 她最庆幸的是这点吗? 林琅有点意外,若是从前,杏儿最担忧的就是自身安危,如今竟然先想到他们存的钱,林琅发现杏儿的改变,心中有点感动,终于也不再一直沮丧了,她调笑道:“你个财迷,现在还惦记着钱。” 杏儿眼睛一瞪,理直气壮极了:“那可都是我和小姐辛辛苦苦赚来的,小姐你没和店铺的老板娘打过交道,她可是长袖善舞极了,我每每和她交锋都要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才能将价钱谈好,这可比绣东西还难,这没了二百两我都肉疼死了,比刚才那群人抓我还痛呢。” “来我看看,”林琅轻轻抓住杏儿的手,将衣袖往上一掀,她雪白的胳膊上都被抓的青紫了,林琅一阵心疼,拿出药膏给杏儿抹上,“你放心吧,晚上就算豁出我自己,也不会让常姨娘的人再动你。” “小姐,我没事的。”杏儿展颜一笑,“从前我也挨过打,给我抹药的人,小姐是第一个,能遇上小姐,已经我人生之幸,这点小疼算什么呢。” 林府虎狼环绕,蕙娘帮不上忙,平叔不善计谋,林怀瑾远水解不了近火,唯有杏儿体贴周到,又能事事通达,林琅想象不到,若是没有杏儿,自己在林府该是何等艰难,她嫣然一笑:“我何尝不是呢。” 林琅目光沉静温柔,长发落到腮边,美如画中人,杏儿觉得自己要是个男人,被小姐这么照顾,都要沦陷下去了。 自从知道崔公子是端王后,杏儿也觉得此人离他们太过遥远,可如今却突然觉得,她家小姐这样好,端王心底肯定也是喜欢着的。 “小姐,你若真喜欢端王殿下,别轻易放弃,我觉得小姐你一定能迷住他,弄得他神魂颠倒就更好了。” 林琅乍然听到杏儿提起沈连卿,心口猛然一跳,急匆匆地的收拾好药膏,侧过脸掩饰道:“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 “我是讲真的,小姐,他不是跟你说过,他只让你在他的府中住过么,这难道不是意味着你对他而言,是和别人不同的吗?” “你别瞎说,”林琅的目光又落到那精致的盒子上,声音有点飘渺:“他是皇亲国戚,堂堂端王,怎会和我有何牵连,何况你忘了,公主殿下心系于他,两相对比,我又算的了什么呢。” 杏儿自然也想起来了,嘴唇一抿,有点后悔和林琅之前说起这些,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 等到晚间,果然有人来请林琅到林正则的主院去。 林琅犹豫片刻,将精致盒子打开,怔怔望着里面躺着的一片柳叶,她动作轻柔的将柳叶放到香囊中带在身上,在心底念了一句:希望它能给自己带来一些好运吧。 去往主院的路上,林府不少下人向林琅投来惊异好奇的目光,其中不乏幸灾乐祸,也有一些年老的仆人神色微忧。 直到她走到林正则的屋前,轻声道:“父亲,林琅求见。” 冷硬的男声响起:“进来。” 林琅刚进入屋子,便看到了坐在一旁的常姨娘,她娇小的身子微微佝偻,低着脑袋更是看不清神色,只是看屋内气氛,怕是常姨娘已将下午之事添油加醋的跟林正则说完了。 林正则背对着他们,听到声响转过头来,他浓眉微拧,满脸怒然的喝道:“跪下!给你姨娘认错!” 林琅顺从跪下,却是对着林正则,她抿着红唇,仍是桀骜不驯的强硬模样,“女儿有错,但并非是对常姨娘。” “你还敢强辩,”林正则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你若是钱银不够花,找我便是,可竟然起了偷盗之心,这也就罢了,你姨娘顾全你的颜面,都想帮你瞒着我,你却不思悔改,竟起了伤人之心!”他走到常姨娘面前,拉过她的右手,掀开衣袖,露出里面绑着的伤口,“你竟然将你姨娘伤成这样,原来为父只以为你在乡下骄纵惯了,没想到你如此任性,真是令人羞愤!我林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孩子!” 常姨娘拽着林正则的袖子,带着哭腔的嗓音低低哼着:“夫君你别动这样的大气,蓁蓁她也不是故意的。” 林琅瞳孔一缩,脸上血色尽褪,她没料到常姨娘狠到这种程度,为了设计她连自己都能伤,怪不得母亲怕常姨娘怕成这样,这人别人狠毒,对自己也能下的了手,果然是阴毒至极。 林琅自然不会认这莫须有的罪名,她直起脖子,否认道:“常姨娘如何伤的,女儿不知,至于偷盗钱银,更是从未做过!” 林正则动了真气,喝道:“你到如今还执迷不悟!看来是要动用家法了——” “父亲若不信我,那女儿只能以死明志!”林琅极快的对身后的杏儿招了下手,立刻身形一动,直冲向屋内的柱子,竟是要寻死! 林正则被常姨娘撩的满心怒气也全部化作惊呼,连常姨娘作伪的哭泣都停住了,好在即将撞上的时候杏儿扑了上去,将林琅重重扑在地上,没能令她撞到柱子。 杏儿也被林琅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顿时对着林琅哭出声:“小姐你这是做什么,你若是死了这诬赖的罪名不就跟了你一世了嘛,”她又跪倒在林正则面前,“老爷,你也不听听我们的解释,上来就要发落小姐,您就是再气,也要听完我们的话再罚啊。” 林正则没想到林琅的性子竟然如此刚烈,这人要是真死了,别说林怀瑾会恨死他,自己的名声也会受损,他立刻将林琅从地上扶起来坐到椅子上,语气也变柔了:“你这孩子怎的气性这样大,好好好,爹爹听你说,你可别吓爹爹。” 林琅抽噎了两下,做出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那钱、是我卖了母亲的云绣枕面得来的,父亲若不信我,我可以让杏儿带着您去店铺问,钱财绝对不差,其实,我本来想等父亲生辰,用这笔钱给父亲买个像样的礼物,我从小到大从未孝顺过您,才出此下策,可常姨娘今日突然说钱库少钱,抢走我的钱说是我偷的——” 她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的望向林正则:“父亲,钱库是被锁着的,钥匙只有常姨娘有,我没有钥匙如何偷得,若父亲不信我,大可以拿出账本一一核对,我身正不怕被查,请父亲明鉴!” 说着她又跪了下来,语气强硬,可表情又十分委屈,一下子令林正则进退两难。 林正则犹豫片刻,抬手道:“这,那就叫黄管家过来——” “夫君,”常姨娘有点急了,查账本可不行,这么多年来她私下也藏了不少私钱,若是露了陷可就糟了,“刚刚丫鬟才跟我说,确实是黄管家不小心查错了帐,原来是之前的店里的钱没算上,正好是二百两,也是我多心,怕真是冤了蓁蓁。” “哎,可你方才?”林正则转头诧异的看向常姨娘,不悦之色浮上脸庞。 常姨娘慌忙的解释道:“这也是丫鬟刚刚告诉我的,也是黄管家大意了。” 林正则默默看了常姨娘一眼,瞧的她有点心虚,只是她装作胳膊疼,林正则到底不忍,他上前扶起林琅:“看来是一场误会,说开就好了。” “这样,二百两还给你,也不必给我准备什么礼物了,你能归家就是给父亲最好的礼物。” 林琅并不甘心:“常姨娘冤我偷钱,又说我蓄意伤她,父亲竟要这样揭过去吗?” 林正则被这样喝问很是不悦,但到底常姨娘自己反嘴,如今林琅不依不饶也是应该,“这样,黄管家犯错,罢了他的管家之职。” 黄管家是常姨娘心腹之人,培养合作了多年,她不得不求情,“老爷,黄管家毕竟是府中的老人了——” “你闭嘴!”林正则大声喝止了常姨娘,这冷绝的态度是许多年来从未有过的,连常姨娘自己都呆愣了。 林正则自己的也是一肚子火,常姨娘来自己这里哭哭啼啼了许久,他本动了真气想惩罚林琅,结果林琅差点寻死,吓得他根本不敢惩罚,要知道他如今可还指着林怀瑾举荐的职位,若是让他知道林琅出了事,以林怀瑾那个强硬性格哪里能轻言罢休,他可还记得年初林怀瑾为了林琅差点将他拉下火炮房职位的威胁。 他的确心疼常姨娘,可林琅不过一番话过去,常姨娘就一改前言,竟开始为林琅辩白起来,其中缘由,林正则一想则通,他愿意宠她,但被当成傻子用,意义就不同了。 “你将银库的钥匙拿来给我保存,也好以防之后再出这等误会,明日早上召集全府下人,将此事通告下去,不可影响蓁蓁的名声,更不能让别人传什么闲话!” “蓁蓁,以后你们院里的例银多增一倍,”他瞧着跪在身边的杏儿,啧了一声,“看你身边就这么一个丫鬟多不好,你自己再挑几个人到院子里,若谁敢擅自以下犯上,你不必客气!” 林琅没料到林正则这次竟为自己打算起来,神色一缓:“多谢父亲为我主持公道。” 林正则表情好了些,又命令道:“不过你那个卖绣品的事情不准再做,若是让外人知道我的长女以此赚钱,为父的颜面何存,近日你也不准再出门,禁足家中。”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林琅低眉颔首:“是,父亲。” 直到林琅离开,常姨娘依旧保持着呆愣的神色,林正则的那一吼,怕是给她莫大的震惊。 ***** 回去的路上杏儿仍心有余悸,对林琅道:“好在老爷这次帮我们了。” 林琅冷笑一声:“你真觉得他是帮我们?” 杏儿一愣:“不是吗?老爷钱也还我们了,还让我们选人入院子,不怕常姨娘……”她突然顿住,也发觉了些什么。 “是啊,可你细想,这次,最大的赢家却是他。” 如此一来,本来掌握林府内宅地位的常姨娘钱权都被卸了一半,竟全归林正则了。 他,才是真正的狠呢。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大家说看的不过瘾,今天的更新大、粗、壮!看我多满足你们! 还不快投喂我评论给我增加能量~~~~~【好像有点污~23333】 第67章 凉薄 待林琅回了南院,杏儿告诉蕙娘林正则的决定后,蕙娘喜悦的眼眸一亮,简直瞬间有种光彩照人的风华。 她不住的对林琅说:“蓁蓁看你父亲,他心中的确是有你的,他对你这样好,你一定要好好孝顺他,你父亲说的也对,如今我们已经在府里了,不可再像从前一样出去卖东西,让人听说会笑话你父亲,他会不高兴的,你也是,女孩子家家的,让人知道了也不好,也别再动针和娘一样伤了眼睛,知道吗?” 蕙娘无论说什么,林琅只是垂头,偶尔弯弯唇角,却毫无笑意,蕙娘却是没发现,她全心沉浸在喜悦当中。 还不断的嘱咐林琅说:“你哥哥来了也劝劝他,不要让他一直绷着,你看,你父亲心里一定是有你和你哥的,我劝了他很久都不听,我知道你和你哥哥亲近,也帮着娘一起劝劝,最近你父亲和我说要什么举荐,娘虽不懂,但知道一个道理,我们都是一家人,就让你哥哥费下心,毕竟,那是你们的父亲不是。” 林琅喉头微动,几欲想开口,终究在蕙娘欢喜至极的表情下沉默了。 她不得不承认,母亲这样开心的表情,这么多年她从未见过,这是只有林正则才能带给她的欢悦,她不能,哥哥也不能。 ********************************************************************************** 等到蕙娘说乏了,杏儿伺候她去睡觉,林琅才将平叔叫了过来,把方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平叔为人迟钝,倒也不是一点都不会看脸色的,见林琅神色郁郁,不禁讶异的开口问:“老爷这次没帮着常姨娘,也给了小姐清白,小姐咋还不高兴的样子呢?” “正是因为他没帮常姨娘,我才如此。” 林琅这样一说,平叔更纳闷了,他家小姐性格不肖蕙娘,就算有同情之心,也不会用在陷害自己的恶人身上。 林琅眼眸低垂,轻声开口:“平叔,你说今日常姨娘如此大胆行事仗的是什么?” “额,她不就是瞧着咱们好欺负,夫人又好说话嘛!”平叔愤愤不平的哼了声,“不就是有几个人嘛,要是俺年轻个几岁,看谁敢欺负咱们!” 林琅掀起眼皮,幽幽看了平叔一眼,随后平移目光,看向外面深沉的夜色,声音低喃:“是啊,她有钱有权,可这些都是谁给的呢?” 平叔一呆。 “老、老爷呗。” “是啊,可今天他没帮她呢,”林琅嘲讽冷笑,但仍心有戚戚,“平叔,我见过母亲之后就知道父亲薄情寡恩,唯有有求于哥哥,他才会来探望母亲,就在我刚到府中时,母亲都快要病死了,可他还一直在担忧自己能不能保住官职,连对母亲的一分关切都没有,当时我就想母亲也是被他娶进门的,明明是求娶,想要过一生的人,怎么能这么狠呢,后来我觉得,大约他所有的爱都分给常姨娘了吧,”她眸光一冷,按在桌角的手掌蓦然收紧,“但我错了。” 今天的事让她彻底明白林正则是多么的薄情,连多年一直宠爱的常姨娘他都能如此冷心绝情! 她恍然想起离去时常姨娘依旧呆愣的脸庞,怕是常姨娘自己也没想过林正则会如此心狠。 如今林正则仕途正好,自然不会再将府中的权利分给常姨娘了,银库的钥匙拿捏在手,再利用自己与常姨娘抗衡,最大的赢家自然是他。 不得不说,他所有的心机都用在林府上头了。 平叔啊了一声恍然大悟,思虑半刻,开口问:“小姐是怕老爷以后再做出什么来?” 林琅默默点头,“确实如此。” “小姐还说怕,今晚可才真的吓坏我了,”杏儿从内室走了出来,看来已照拂蕙娘睡下了,她半是后怕半是埋怨的开口道:“平叔你可不知方才凶险,老爷和常姨娘齐齐发罪小姐,小姐倒好,直接去撞柱子,莫不是我拽倒了她,怕是小姐如今……”她不敢再说下去,只板着脸央求:“小姐你以后不可再这样,就算不得不如此,也要事先和我说好啊。” “我不是给你提示,朝你招手了么,我若是动作大了,难免会被发现,而且当时父亲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要责罚我,我只能以这种手段吓坏了他,才能扭转情势,”见杏儿依旧后怕的苍白脸色,林琅无奈的道:“我答应你,以后不到万险时分,绝不再这样,好了吧。” 杏儿连连点头。 “我还有一事心存疑惑,平叔你进常姨娘的屋子有没有注意到她屋子里有一扇云绣屏风?” 林琅本没抱太大希望,毕竟平叔当时闯进来的局势太乱,他又不是个细心之人,哪里能观察入微的去看常姨娘的屋内摆设,即使那扇屏风再显眼,怕当时情况也很难留意到。 可没料到的是,平叔稍稍一愣后,嘴角一抿,半叹着开口:“小姐是说百鸟齐飞屏风吗?” 林琅微微睁大了眼:“平叔知道?” “何止是知道,当年我是看着夫人一针一线绣出来的,若不是为了它,夫人的眼睛也不至于严重到半瞎。” 平叔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本以为夫人会和你说这些的,原来还是一句没说,也对,夫人不想让少爷和小姐对老爷心有埋怨,肯定也不会讲的。” 杏儿听平叔絮絮叨叨的习惯又上来了,不禁催促一句:“到底怎么回事平叔你说呀。” “是这样,当年夫人从家乡到了林府后,老爷就让夫人绣一扇屏风好给一位大官做生辰贺礼,当时还有两月就到日子了,时间紧急,可那是一扇屏风,夫人一人哪里能完成,可夫人为了老爷的仕途,没日没夜的赶绣,终于绣了出来,可结果那位大官落马,没能送出去,即使如此,夫人的眼睛已经熬花,再看不清东西了。” “后来,就是老爷要娶常姨娘,少爷接连出意外,夫人怕了,就带着少爷一起离府,屏风太大搬不走,临走前,夫人从账上拿走了市面上那屏风价钱的银子,这才到渝镇买了屋子和田地,不过如今看来,老爷当年要送礼的人,怕就是常姨娘的父亲吧,这屏风落到她手里,也不让人意外,就是苦了夫人,辛劳又熬花眼睛绣的东西竟然归了常姨娘,要是让夫人知道,估计又要心寒的气哭了,小姐,杏儿,你们千万别和夫人提起啊。” “我知道了。”怪不得常姨娘说什么上梁不正下梁歪,怕就是讽刺母亲离家时拿钱的事情吧,云绣屏风如此珍贵,估计当时林府多半的钱都被母亲拿走了,常姨娘到府中不得不补贴自己的嫁妆,她家道中落手上的钱用一份少一分,多年来一直记恨,才故意在自己面前提起此事,就连那扇屏风,都是刻意摆在那样显眼的位置让人看的呢。 “平叔杏儿你们都回去睡吧,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你们该好好歇歇,等新的管家上任,杏儿就去挑几个可用的奴仆丫鬟来,我相信你的眼光。” 平叔和杏儿顺从称是,各自回房。 ********************************************************************************** 林琅独自拿着一篮嫩草去了马厩,毛豆还没睡着,今日运动一番,它精神很是雀跃,见林琅过来,大脑袋一低直往她怀里拱。 林琅被它顶的退后两步,才堪堪抱住它的脑袋,摸了摸它竖立的尖耳朵,顺到鬃毛,她轻轻的叹了一声。 林府如今是虎狼环绕,腹背受敌,林正则心狠凉薄,常姨娘心怀鬼胎,唯有前瞻后顾,步步小心,才能保全自身。 林琅身乏体累,精神不济,突然觉得在林府竟比在路上遇到的意外惊险还要让人胆战心惊。 而且即使遇险,她也不是如今势单力薄的境地。 暗黑的山洞中,那人清润的声音踏风而来,会对她说:“不怕。” 不怕,有我在。 林琅感觉胸口的那团火又烧起来了,默默拿出袖子里的香囊,抽出那片干平的柳叶,如今这片叶子已吹不出令她心安的曲子,可那声调犹在耳畔,萦绕不绝。 一张大嘴伴着热气突然伸向林琅的手中,热烫的舌头一卷几乎要将柳叶吃到嘴里,林琅吓得立刻后退,好在手撤的快,只是被舔到了手指,柳叶没事,她心脏怦怦直跳,紧张的连忙将柳叶放到香囊里,又拍了拍毛豆的大脖子训道:“你要是把这个吃了我可饶不了你!” 毛豆迷惑又委屈,水润大眼一眨一眨的,林琅又安抚的摸摸它,“好了,你不知道不怪你,下次可不能上来就吃,真是吓死我了。” 她拿出怀里的小袋子,将里面的豆子倒出来喂给毛豆,它立刻欢悦一叫,湿哒哒的舌头舔着林琅的手心,痒的她弯了唇角,今天,总算有个让她觉得高兴的事了呢。 ********************************************************************************** 第二天,林正则庄而重之的狠狠惩罚了黄管家,直接罢去了他的管家职务,只是到底顾全常姨娘一点颜面,说是让黄管家出府养老,新任的管家换成了另一个在林正则身边的一个老奴。 同时,他也言明了昨日的误会,彻底为林琅正身,并下令不得议论此事。 从始至终,常姨娘就像是被霜打的青菜一样,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 此后,林府的风向慢慢改变了,来讨好林琅的下人也不少,南院的吃食用度更是不曾短缺。 林琅不知道常姨娘此时心中作何感想,又会是何等伤心,反正无论南院北院都安静的紧。 直到有一日林正则大张旗鼓的拿出一样东西送礼,北院彻底炸锅,连林琅都有耳闻,微微打听后才知道,林正则将蕙娘绣的那扇珍贵的云绣屏风拿出送人了,若是以往常姨娘自然不会同意,可自从经过上次之事惹恼了林正则,她说话便越发不受重视,林正则连晚间用饭都鲜少再去她的屋子,宁愿来陪蕙娘,都不去常姨娘那里,大约是知道自己被利用真的动了气,多年未受冷落的常姨娘彻底体会了一把偷鸡不成蚀把米。 ********************************************************************************** 林府风波稍止,朝廷波涛汹涌。 百官之中有人弹劾州府隐瞒旱情,私藏纳贿,上行下效,沆瀣一气,将赈灾的钱银收入囊中,其中还牵扯出应州、肃州、旭州等下面的城镇中有邪教煽动人群,令人民寝食难安,心多躁动。 这时,云翼将军之子云飞扬道出他回京途中曾在肃州丰镇偶然发现官员与地方势力勾结欺瞒旱情,又有邪教无源教蛊惑人心,人证俱在,一时百官弹劾五皇子处理政务不正,太子归来,应尊卑分明,由太子殿下处理国事。 一时间朝廷纷乱,皇上不得不上朝安抚百官,惩戒了五皇子的失职,暂去了他的代理国事的权利,可也没将事务交予太子,而是自己亲自临政。 皇上年老体衰,宁可辛苦自身,也不将大权放予太子,可见父子亲疏已到了什么地步,可太子似乎毫不在意,太子府中依旧夜夜笙歌,如水的美人贵礼更从未断过。 ********************************************************************************** 端王府书房,一个微跛的高大中年男人在门口停下,恭手一揖:“王爷,是我。” 清润朗朗的男声从里面传来:“进。” 木伯推开门,走了进去,沈连卿坐在书桌旁正在练字,他的字与人一样,俊逸刚秀,透着一股凌厉的气势,任谁见了直想铿锵有力的赞一句:好字! 季明站在旁边正在揉手腕,刚才磨墨累死他了,木伯一个眼神,他立刻缩头一猫身,走到屋外看守,木伯和王爷谈事时一向如此。 木伯担忧的问道:“王爷,皇上今日召你入宫了?” “嗯。”沈连卿应了一声,手上不停。 “他还想让你对付太子?”自己不动手,偏偏用他们王爷,真是想得好,太子全来对付他们,他的五皇子就轻松了,当今皇上真不是个人,这些话木伯自然只能在心里想想,半句都不敢说出口的。 “他倒没提这个,只问了我关于霹雳雷的事。”沈连卿一笔即落,一题字已完成,他十分惬意的望着自己的作品,神情轻松极了。 木伯板着脸,显得整个人就像是要去抢劫的山匪,语气仍存疑惑:“是关于五皇子?这次五皇子被百官弹劾,一下子落了大权,到现在还跪在前殿请罪呢,连荣妃哭了好几天都没能令皇上回心转意,王爷,你说皇上难不成转了性?” 沈连卿抬起头来,他凝神专注时,双眼的眸光十分慑人,令人难以直视,饶是熟识他的木伯都闪烁了下眼睛,禁不住紧张的吞咽了下。 他将毛笔放下,做回椅上,端起茶盏轻抿一口,他不紧不慢的缓缓动作,姿态优美,只是心急的木伯欣赏不来,喊了句:“王爷?” 沈连卿长睫微垂,明亮的烛光照的他容光俊逸,更添一份诱惑,尤其是他勾唇淡笑之时,然而此时他的笑并非温文尔雅的和煦,添了几分冷意,令他气质瞬间如冷刀出鞘,未见铁器先闻剑风,“他不该动火炮房的东西,地火雷和霹雳弹是何物,骠骑大将军赵闻亲制,重创燕**队的申国神器,非皇帝亲示,不可妄用,如有异动,灭九族。” 他放缓声音,修长的指尖摩梭着玉质茶盏光滑的茶壁,语气中有几分不屑:“比起太子的荒唐,他才是触怒了龙颜,由此发作下来,也不疑有他,太子也不会放过这个时机,一定会暗自清扫五皇子手下的官员,听说火炮房当值的,也是五皇子的人吧。” “没错,是个叫林正则的小官,突然被提上来的,似乎是受了举荐,”木伯犹豫了下,咳了一声,“另外就是,我打听到,这人是林小姐的父亲。” 沈连卿微微拢眉,“你是说林琅?” “是。” 一时间沈连卿并没有开口。 木伯摸不准他在想什么,径直将自己打探的都说了出来:“林正则的儿子是去年皇上钦点的探花郎林怀瑾,据说林正则曾在其年幼时赶走了他和他的母亲,可之后又将人认了回去,林小姐一直说上京寻亲,估计就是林家了,另外还有一件事有些麻烦。” 沈连卿脸色凝重,“你说。” 木伯在心里为林琅哀叹了一声,“前些日子,这个林正则大张旗鼓的给太子殿下送了礼,据说是一扇珍贵华丽的云绣屏风。” “这种蠢笨之人竟然是林琅的生父?”沈连卿简直难以相信,如今□□与五皇子党敌对,风云四起,林正则身为五皇子的人,竟然堂而皇之的给太子送礼,岂不是等于活生生的打五皇子的脸,如今五皇子又被皇上责罚,正满腹怒火,这个林正则正好自己一头撞过来,不死都奇怪了,“此人以为自己左右逢源,可出了事,这种人死得最快。” 木伯点头赞同。 沈连卿轻声道:“有这样的父亲,林琅的处境也不会安好,你近日注意些,有要紧的通知我。” “好咧。”木伯欢悦的应了声,一双眼都放光了。 哎呀提起林小姐王爷的反应果然不一样了,刚才说皇上太子都没啥反应,说到林小姐王爷这个上心啊,看来王妃真的有望了! 沈连卿睇给他一个眼神,“你高兴什么?” “我这不是为王爷高兴么。” 沈连卿反问道:“我有高兴?” 木伯嘿嘿一笑,“王爷自个儿不知道,我瞧的清楚的很。”他心情大好,可不想听到沈连卿否定的答案,连忙躬身退了出去。 天啊,给他一点做梦的机会吧,有一点点有王妃的希望他也能心里安稳些,不再日日对老王爷愧疚万分了。 沈连卿颔首不语,思绪鲜有的飘远,而后轻轻地叹了一声,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在意的。 她、还在气自己吗。 作者有话要说: 换了换了~~~ 最近我真的好勤奋啊,被自己都惊到了。 第68章 食色 五皇子被百官弹劾惩罚,以下的官员更受影响,可任谁也没想到首当其冲的是在火炮房的林正则。 他在今日被撤了火炮房的职位,又变成了原来的七品小官,而且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怕是没多久,林正则就要遭受灭顶之灾。 ************************************************************************************ 林府北院中,一面容甚伟的男子满面仓皇,在屋内左右踱步忧烦满满,他嘴里不断嘟囔着:“这可如何是好?事情怎会沦落至此?” 他实在没了办法,身子转向坐在旁边身材娇小的中年女人,声音柔的滴水:“缠缠,你可想出办法来了?” 常姨娘抬眼瞟了林正则一眼,纵然前些日子被他的行为伤了心,可他终究是自己的夫君,哪里能看着他这样焦灼不安,何况他出了事,也是会牵连全府的,常姨娘不得不开始细细打算,可她一个妇人对官场之事又有何办法,最后无奈的叹了一声:“恕缠缠无能,无法为夫君解忧。” 林正则心慌意乱,可也没在这时候发脾气,只是表情一悲,坐到常姨娘身旁将她搂在怀里,痛叹道:“是为夫命中该有一劫,只是连累了你……” 他悲伤嗟叹的语气感染了常姨娘,她心中就是有再大的不满,此刻也烟消云散了,她抽噎一声:“夫妻本为一体,夫君何必说这种话伤心话,若是当初你听我的不送那云绣屏风,也不至于今日遭难。” 林正则暗叹一声妇人短视,解释道:“此事不在于送不送那云绣屏风,而是我送错了人。” “夫君丢了官职难道不是因为给太子殿下送礼触怒了五皇子?缠缠心中一直对此有疑虑,我们林府与太子殿下并无关系,夫君为何要给太子殿下送礼呢?” 提起这个,林正则满面怒容,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是之前我一个属下劝我的,他道如今太子殿下荣光太盛,大家一窝蜂的送礼,如我今日的官职更不能失了礼数,而且我看他也送了,这才……” 他隔了片刻才又开口,声音低了下来,:“毕竟那位是太子殿下,若是他继位登基,也许还能记得我,顺手照拂一下为夫不是,所以我才动了云绣屏风的心思,缠缠,我都是为了这个家,否则怎么拿走你心爱的东西,可太子殿下竟如此冷清,对付了五皇子后,又罢了我的官职。” “夫君,你好生糊涂,”常姨娘一个妇人听完,在脑子里一过都觉得此事不对劲,“若是太子殿下登基,有用之人自然不会轻易罢免,可你升官是得了五皇子的照拂,怀瑾又在五皇子跟前做事,可如今你大张旗鼓的给太子殿下送礼,不仅讨好不了太子殿下,连五皇子都给得罪了!这官职未必是太子殿下动的,多半是五皇子啊!” 林正则呆呆一愣,他如此愁苦就是因为今日有个和他亲近的同僚提醒了他一些,只是他还未全想明白,只知道自己大祸临头,没想到自己送了一份大礼,竟将两边都得罪了,偏偏两边都得罪不起,简直是要了他的命! “那、那怎么办?” 常姨娘幽幽一叹:“夫君都不知,缠缠怎能想出法子。” 林正则心下一滞,只觉得喘不上气,惶恐与懊悔同时盈上心头,他默默流出泪来,“错一步便是万丈深渊啊。” “夫君,你可有问过怀瑾,若是他能说上话……” “我已有数日没见过他了,何况是他举荐的我,怕是此事他也难逃干系,”林正则绝望的抱住常姨娘,在她消瘦的肩头握了握,深深地叹了一声:“缠缠,你准备一下离府吧,我、我不能连累了你,还有业儿、云儿,唉,云儿还没嫁人,若是让人知道有我这么个父亲,怕是对她以后的婚事也有碍,为夫真的对不起你们啊……” 常姨娘家道中落,娘家早落魄的不成样子,她若是回了娘家,无异于是被瓜分的鱼肉,何况她在林府当了多年的主子,怎能甘愿再回去被人奚落,因此纵然常姨娘毫无办法,也总要想出一个路子保住自己的荣华,她从林正则的怀里抬头,轻轻问着:“夫君,这些日子以来,你可认得什么大人物,只要能讨好,让他说上几句话,也许就能解我们的燃眉之急,再让怀瑾从中调和,也不一定是死路,我们总该试试的呀。” 林正则先是一愣,随后开始苦思冥想,他入火炮房后的确比以往风光,不过眼熟的大多都是对他谄媚之人,京中的大人物是瞧不上他的。 片刻后他蓦地浑身一颤,激动地拉住常姨娘的手:“有、有一位,我曾与他在一次宴会上遇到过,他知道怀瑾是我的儿子后还赞了我的容貌,说做我的儿女必是相貌学识皆一流。” 常姨娘顿时笑开了,“是哪位大人?” “晋阳候。” 常姨娘在听到这个名字后一愣,随后立刻想起来了,她头皮一麻,为了确认反问道:“晋阳候?是姑苏李家的晋阳候?” 林正则点头道:“正是。” “他确实是大人物,只是——” 晋阳候祖上也是为高祖立过大功的功臣,因此被封侯爷,只是世代承袭下来家族已渐渐衰落,早已不在权力中心,不过晋阳候家经商手段是一流,府邸中钱银不断,华贵无限,而且出手十分阔绰,可最让如今的晋阳候声名远扬京城的却是一件在他年少时发生的大大丑事。 他在十几岁时曾与自己的表嫂私通,事发后老侯爷杖责两人,那位姑嫂当场就被打死了,可如今的晋阳候竟然活了下来,而且他背着臭名,依靠自己的能力从众子弟中脱颖而出,竟然一举登上侯爷之位,的确是有能之人,然而多年来众人皆知他唯有一点恶习不曾改变——好色。 据说与他私通的表嫂便是个美艳至极的女子,如今晋阳候五十有余,依旧声色犬马。 夜夜玉臂枕,丝乐声不断。 只是须臾间,常姨娘的心中滋生出一个阴暗又狠辣的计谋,她轻柔的拉住林正则的手,声音柔媚:“夫君,若要让晋阳候帮我们,必要投其所好。” “这个为夫自然知晓,待我明日去派人寻几个美艳的女子——” “夫君错了。”常姨娘低低开口,高高的颧骨上染上两朵晕红:“若是送寻常女子。其他人早送了几茬了,哪里能说动晋阳候帮忙呢。” 林正则沉吟片刻,点头赞同:“缠缠说的是,那该当如何?” 常姨娘薄唇一勾,镰刀般锋利的阴狠覆上脸庞,她在林正则的胸前画了个圈,如从前一样勾引的姿势,勾起了林正则心底最阴暗的心思:“若是送人,要至亲才显得庄重,才能令晋阳候另眼相看,而且也要貌美无双,出挑动人才可。” “至亲?” 林正则表情肃容起来,随后摇头:“不可,云儿是我和缠缠的孩子,她还小,我舍不得毁她终生。” 在他冷峻坚定地说这些话时,常姨娘很是感动的笑了,只是她始终微笑却不开口提醒。 林正则从这笑中看出了别有深意,立刻恍然,“哦,你是指……蓁蓁?”他轻轻拍了一下掌心,低吟道:“也是,她比云儿大一岁,也近十五了,而且毕竟是做姐姐的,只是,大郎若是怪我——” “儿女孝敬父亲是天经地义,若是换作云儿,我这当娘的虽不舍,可为了全家,我相信她一定也是愿的,蓁蓁虽长在乡野,但也是懂事的,毕竟,这是为了全府上下,和老爷的前程。” 她最后一句话,彻底说动了林正则。 林正则一生别无他求,唯有想在官场想扬眉吐气作一番事业,他从前就是因为站队不明被放弃的,如今重蹈覆辙,怎能甘心! 他紧紧地抿着唇角,心下已作出决定:“只好……委屈她了。” 常姨娘双眼一眯,靠在林正则的胸前,觉得心口堵塞的那份气总算通顺了。 ************************************************************************************ 林府南院,清晨微风起,盛夏之中,唯有早晚时刻才会清爽几分,林府也不是用不上冰降暑,只是都送到了主院和北院,蕙娘这夫人之位的屋子竟是要不到冰的,不过如今南院上下只求和平度日,不再生事便知足了。 一身茜色长裙的杏儿捧盆进入屋内,开口对林琅道:“小姐来净脸吧,我买了新的花露,用这个洗脸,最为嫩肤白润,如今在京中颇受欢迎呢。” 林琅从内室走出,语气有几分调笑:“用什么都是一样的,哪里有那么多讲究。” 她身着丹碧纱纹双裙,发黑如云,深浓的眉与眼睫映着雪肤红唇,两颊霞晕更艳三分,她本就是清丽含艳的模样,自从来了京中水土养人的地方,更如同绽放的娇花,美丽额难以直视,加上她独特沉定的气质,越发娇艳动人。 南院中的下人时不时对林琅都看定了眼,便如杏儿这样贴身伺候也经常为自家小姐的容貌惊艳,她将铜盆放下,微撅着嘴:“小姐正当年华自然不在意这些,只是女子容貌重要,如今也并非在渝镇,能享用的自然不必省着,等见了端王爷,小姐一个眼神睇过去,也好迷花了他的眼。” “真是越发没规矩,”林琅小脸一紧,斜了杏儿一眼,抿了抿红唇说道:“以后不要提他了。” 杏儿见林琅脸色紧绷,她这幅模样明显是还放不下端王,越是心底在意,才越发不愿让人提起,不过杏儿自然不愿令林琅心烦的,当下福了下身,应道:“是,杏儿以后不说了,小姐莫要生气。” “我并不是生气,只是——”林琅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思,只能搪塞道:“罢了,还是不说了,净脸吧。” 清水拂过美人面,滴滴水珠清透亮。 ************************************************************************************ 正当这时,小丫鬟来报,杏儿递给林琅面巾,自己去开门,言谈几句后,回屋对林琅道:“小姐,老爷过来了,正在正厅和夫人说话,特地叫了人过来说是要见你呢。” 林琅眼底掠过一丝诧异,眉头一皱:“他来了?” 林正则少有白日来南院的时候,他以往多是在晚间,顶多是用过饭就走了,从不曾久留,今日这么早来莫非有事要和母亲说? “大约还是为了举荐的事吧,哥哥已有半月没回府了,他便是找母亲和我,也是说不上什么的。”林琅擦过脸,梳好发髻整理仪容后到大厅去见林正则。 当林正则见到林琅时,一时也被惊艳的瞠目结舌,不过数日未见,她的姿容似乎更加娇艳,婀娜纤细的腰肢,福身时微微突出的翘臀,无一不令人目光驻足。 这样的容貌,足以令京城中人震惊了。 林正则不禁在心中叹道:这竟然是自己的女儿,云儿虽说也美,不过是中上之资,难登大堂,与如今的林琅相比,却是云泥之分。 林正则也是爱美之人,心中生出几分不忍来。 “父亲?”林琅见林正则目光呆愣的看向自己,不由的微皱了下长眉,出声唤他。 林正则心思正全神贯注在林琅身上,她一闪而过的皱眉自然也落入眼中。 她见我竟不欣喜,而是厌烦? 林正则心中所有的不忍顷刻一扫而光,他摆出一副慈父的笑脸来,朝林琅招手,示意她上前,“蓁蓁真是大姑娘了,出落得这般漂亮。” 林琅微微侧头,状似羞赧:“父亲说笑了,女儿还小呢。” 林正则颇有深意的道了句:“不小了。” “哪里呀,蓁蓁还没及笄呢,小孩子家什么都不懂,”蕙娘在旁边插嘴道,“前些日子又犯错惹恼了夫君,我还训她呢。” “哎,之前那点事算什么呢,说起来,倒是让蓁蓁受了好大的委屈。” 蕙娘笑着说:“有夫君在,蓁蓁不会受委屈。” 林正则大笑一声:“的确的确,我未能看着蓁蓁长大,以往亏待了她,今日我来,便是特意来看蓁蓁的。” “父亲哪里的话呀。”林琅一直在林正则面前作乡下姑娘的模样,形容无礼,更不会说些体己漂亮话,此时也是如此,只是稍稍挡了一句,便又沉默下来。 林正则并未觉得自己受了冷待,反而对林琅笑道:“今日父亲前来便是想带你出府,你来京城数月,之前又被我责罚禁足,怕是连京城风光也没见到,这十五灯火,春花宴都错过了不免可惜,今日父亲便带你出门去买些首饰,也好让你见识一下父亲多年居住的地方,也免得以后你参加宴会,被人笑话了。” 他这提议令林琅心下犹疑,林正则是绝不会无缘无故有此讨好举动的,莫不是有要事求哥哥? 林正则存心不良,林琅犹豫不决,唯有蕙娘满心欢喜,催促林琅道:“蓁蓁,还不快谢过你父亲。” 林琅咬了下红唇,斟酌着开口:“这,父亲只带我出门,怕是会惹得他人不快。”她言下之意指的自然是常姨娘和她的女儿林如云。 不过似乎林正则早已想到这点,大手一挥:“不妨事,我已叫了云儿,你们姐妹俩一起挑选,也好作伴。” 林正则对林琅笑的惬意柔和,慈父之心仿佛捧到她的面前,真的想弥补从前的亏欠,可一瞬间林琅只觉得渝镇里的王氏虚伪作好的表情和林父的脸奇异的重合在了一起。 那句在嘴边的“好”迟迟吐不出来,她下意识的不想和他一起出去,好像今日离开,就再也回不来了。 即使这想法虚妄无证,可经历太多意外的林琅下意识的选择相信自己的预感。 “女儿不——” 作者有话要说: 替换更新啦!现在有事要出门,等我回来再修修哈!【重修了一下】 第69章 讨好 “好了,耽误太久怕云儿在外面也等急了。”林正则打断了林琅的话,站起身来往门外走,示意林琅跟上。 林琅轻抿着唇,没有动步,蕙娘走到林琅面前笑盈盈的说:“快去呀,难得你父亲有这份心,别让他不快。” 林琅定定的望着母亲,有些疲惫的垂头:“好,我会给母亲带东西回来。” “我不打紧,你千万别跟你父亲拧着就好。” ****** 林琅再未开口,提步走了出去,跟在林正则的身后。 杏儿低声开口:“小姐是怎么了,这样闷闷不乐,怕是让老爷看到会多想。” “我总觉得有些不对,”林琅一时也不该如何解释,“我猜,会不会是哥哥出了事?” “倒是前些日子听说五皇子被参,具体却也不太清楚,不过皇上疼爱五皇子是出了名的,可这么多年太子依旧是太子,何况他军功甚伟,京中国内威望极高,这次又打了胜仗,他领的还是赵大将军的威铁营,到底胜负几何谁也不能断定,只要不牵连到我们少爷就好。” “陷于党政,怎可能没有牵连。”林琅目光穿过长廊,林正则在前方大步行走,并没有等二人的意思,她微微蹙眉,“杏儿,太子品性如何?” 杏儿闻言神情一滞,嘴唇竟然开始微抖,像是极力压下心中的惧怕,她说的第一句话就令林琅惊讶的睁大双眸,“太子殿下在民间有个称号,名为血厉太子,顾名思义,指的是他的行事手段。” “太子殿下在弱冠之龄被封为太子,继而被皇上遣往战场,其实我后来听人说,那场仗本赢不了的,没有大将,军不成队,纵有太子殿下亲往,燕国的士兵却也是我们数十之倍,这是一场毫无悬疑的败仗,甚至太子殿下也可能身陨战场,”杏儿的脸色不知不觉的变白了几分,紧张的咽了咽口水,“可是最后,我们赢了。” 林琅诧异问:“如何赢得?” 杏儿的脸色更加难看,而后沉了沉心,上前附耳对林琅快速的说了些什么,林琅顿时一张娇艳的脸如同打了霜水迅速苍白下去。 隔了许久才开口,“怪不得叫他血厉太子……” 哥哥跟随五皇子,若真是五皇子败,岂不知也下场凄惨? ****** 容不得林琅再多想,他们已走到府外,果然有两辆马车,林正则站在后方的马车回首:“蓁蓁,你坐这辆吧。” 林琅被杏儿刚刚言说的太子事迹震得有点恍惚,轻轻点头,就这杏儿的搀扶上了马车,马车上唯有她一人,随后她听到林正则在外面说了些什么,没多久马车竟然摇摇晃晃的动了起来。 “哎,”林琅忍不住掀开车帘,张开喊道:“杏儿,我的丫鬟还没上来。” 前面的马夫回道:“回大小姐,老爷说马车太小,来回也用不了多久,便没让她跟着了。” 林琅心慌的猛然一跳,已觉得有些不对劲,她又问:“父亲只带我一人出门?” 马夫却没回话,之后任由林琅反复询问,马夫也闭口不言,若不是之前回了林琅的话,她还真以为这人是哑的。 到底怎么回事? 不是说还叫了林如云一起?为何只有她一人,而且连杏儿都不让跟着? 马车内安静如斯,只有哒哒的马蹄声响,马儿是林家豢养的老马,行走缓慢,马车内也并不舒适,林琅恍然发觉,自己竟算是孤身一人了。 父亲他到底要做什么? 林琅慢慢的抬起头,透过布帘的缝隙看向前方的马车,行走途中默默无声,穿过不少街道,其中也有繁华地域,可马车不曾停下,许久之后,周围渐渐又静了下来,而后突然停下。 林琅睁开闭着的双眼,只听声音便知道这里并不是街道,林正则到底将她带到了哪里? 她坐在马车后端,很快前帘被掀开,金灿灿的阳光倾洒到车厢内,却照不到林琅一分,林正则也是目光探寻了两下才看到坐在最里面的林琅。 他轻笑了一声,林正则浓眉大眼一副正人之资,笑起来时的确是赏心悦目,而且年岁大了也增了一分儒雅气质,他朝林琅招了招手,用十分亲切慈爱语气道:“蓁蓁,快下来。” 林琅幽幽抬头,目光冷凝的看了林正则一眼。 眼神冷凝锋刃,如同细细的针雨打到林正则的心上,他被刺得一慌,以前他总觉得林琅骄横无礼,给一点好处就能哄好,可如今她这样清冷明澈的目光袭来,林正则才恍然品出一分熟稔来,那是林怀瑾时常看向他的眼神。 真是亲兄妹俩啊。 如今大难临头,他都已打点好了晋阳候这边,只待将人送进去,如今再被林琅这样的眼神盯着,非但不心虚,反而生出几分焦躁烦闷的情绪,他压着嗓音,脸色去了不少的笑意:“蓁蓁,父亲和你说话呢,还不快下来。” 令林正则没料到的是,林琅这时候闹起了脾气,她别过头低沉又坚定地回道:“我不下去!” 这话一出,林正则微怔:“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下马车,我要回家!”林琅快速又果断的道,为了坚定自己的想法,她直起腰板,目光灼灼的望着林正则,丝毫不肯移动。 林正则哪里容她反抗自己,当下怒斥一句:“不要闹,快快下来!” “我不!”林琅铁了心不下车,她就不信林正则还能让人把自己扯下去,这还在街上弄得这样难看对他名声亦有损,她昂起小脸,质问林正则:“父亲不是说带我出来买东西,还说和云儿一起?为何不见她人影,连丫鬟都不让我带。” “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回家见哥哥和母亲。” 林正则没料到林琅会发现的这么快,看她行事也不像是个细心的,怎会发觉呢,然而如今他已骑虎难下,纵然她百般不愿,林正则也是要将她送到侯府里的,他状似恍然的笑了一下,哄骗着林琅:“蓁蓁你想多了,你耽误时间太长,云儿已在店里了,只是为父刚刚想起还有一个宴会要参加,只需打个照面就好,你随父亲一起,也好长长见识,结识一下京中的才俊,这机会可难得呢。” 若是一般女子听说这样的宴会自然喜不胜收,可林琅早已发现事有蹊跷,丝毫不受诱惑,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冷笑,她低声回:“女儿今日形容粗糙,实在不宜见人,既然不费多少时日,女儿可在马车里等父亲,若是时日长了,女儿也可先行离开。” 她竟和林怀瑾一般软硬不吃! 林正则再按捺不住怒意,干脆收起笑脸,将手朝后一背,眯着眼:“蓁蓁,这里是晋阳候府,不容你如此造次,你下车乖乖跟父亲进去,以后荣华富贵享不尽,岂不大好。” 林琅心思活络,再联系之前蹊跷,林正则这番话等于将事情挑明了,她虽不知晋阳候是什么人,但林正则从小门将自己带进去,等同于把自己送人,别说名分,就连送礼也不至于如此轻待! 她可还是他的亲生嫡女啊! 林琅最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只不过她没想到会这样快。 她清理娇艳的脸变得苍白,再抬起眼时里面含着浓烈的情绪,她微启红唇:“如果我不愿呢。” 林正则皱起眉头,随后重重的叹了一声:“蓁蓁,你当是为了父亲,也是……为了你母亲,”他上前一步,脑袋伸到马车里,声音低的只有两人能听见,“你也不希望你母亲忧虑过度,再缠绵病榻吧,她身子不好,早年就有病根,再来一次,怕就挨不过去了。” 他竟然用母亲威胁自己! 林琅一双眼睁大,水润的双眸亮的惊人,明明车内无光,偏偏她的眼睛像是汇聚了所有的光线,令林正则不敢直视,他后退一步,以手掩唇咳嗽了一声:“蓁蓁,若你是懂事的,该明白自己怎么做的。” 林琅低眉敛目,内心已波涛汹涌。 原来,他不是不知道母亲被常姨娘折磨,也知道她日子难过,可他从不过问,或者说,毫不关心。 此人的凉薄冷心已超出她的想象。 他用母亲的命来威胁自己,她怎么能无动于衷。 终于,林琅动了,她一步一步的走上前,跳下马车,再抬起头来,目光盈盈含泪,声音哽咽:“父亲,真要如此狠心吗?” 到了最后,她只能希望林正则还要一丝良知了,把她无名无分的送到府里,和葬送了她一生有何分别? 美人含泪,我见犹怜。 林正则心中也不是不动容,只是一念之间,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前程,比起自己的仕途,他有什么不能舍得呢。 “父亲对不住你。” 林琅的心早已冷汗一片,再得到拒绝后,眼底的泪渐渐冰冷,她垂下眼眸,纤长的睫毛濡湿,轻轻一颤,好似被捏住了心脏,可她一开口,那种锋利的冷光顷刻而至:“父亲定会后悔今日之举。” 她再抬眸之时,那种沉着冷淡的气质倏然升起,诧然令林正则回忆起初见她时的情景,可她依旧是一副无礼的做派,连告别都不曾,见门里有丫鬟过来,一名年老的下仆上前迎接林正则,便走进了侯府内。 林正则望着林琅婀娜的背影,内心升起一股说不出的情绪来,不知是内疚还是后怕,唯有一点他可以确定。 他不后悔。 ****** 林琅被两个穿着华丽又轻薄的丫鬟半拉半扶的进入府内,一个年岁二十多的丫鬟目光在她的身子上探寻片刻,小口一笑:“这位女郎年纪虽小,身子倒是长开的,胸盈臀翘,我们侯爷最喜欢了。” 另一位回:“侯爷爱的是美人,只见女郎绝顶的样貌,他就一定欢喜的紧,女郎有福了呢。” 林琅脸色紧绷,闭口不言。 两位丫鬟见林琅这样不知趣,倒没觉得被冷落,这样状似刚强的女子她们见了不少,最后还不是乖乖躺在侯爷身下屈颜献媚。 穿过一簇繁华的花园和碧波荡漾的湖后,林琅被两人带到一座华丽无比的楼阁前,两人推开一扇门,让林琅进去。 “女郎稍等片刻,我们先去为女郎取衣。” 林琅听到极为悦耳的丝乐声,不禁微微侧眸。 一个丫鬟轻笑着解释:“侯爷正在宴请贵客,女郎好生打扮一番,可要让侯爷高兴,不能像现在不言不语的,否则触怒了贵客,怕是要殃及母家的。” “而且侯府甚大,女郎也不可走动,若是惊到了人,便更不好了。” 两个丫鬟敲打林琅一番,留林琅独自在屋子。 她紧紧地握着拳头,不断地想着对策,到底该如何全身而退,她是绝不会让林正则得逞,更不允许自己渡过如此绝望的余生! 与其如此,她宁愿学梦中女子的刚烈! 不过她如今更有些在意那两个丫鬟说的贵客是谁? 这里是侯府,侯府的贵客,一定是贵不可言,也许,能成为自己的转机。 她抬起头来,眼底已有了别样的光彩。 那是不屈服于命运的坚韧。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太热了,睡得很不好,等我调整好状态,给大家多多更新哈! 感谢昨天九宝呀么透的地雷,么么哒! 第70章 太子 高楼台榭,歌舞靡靡。 一年约六十锦衣华服的老人坐在榻上,他身边各有两名娇丽妩媚的年轻美人,斟酒捏腿,低眉颔首,胸前露出的白嫩春光很惹人眼,老人上前摸了一把,美人只羞涩一笑,并不抗拒,随即老人哈哈大笑一声,脸上的皱纹好似都要笑裂了。 一年轻貌美丫鬟悄声到老人身后,附耳轻语,声音也是极为好听的:“侯爷,林正则已将他的嫡女送来,正在换衣,是否要她上宴服侍?” 晋阳候肥厚的双下巴微微一颤,眯成缝的小眼长大了些,“哦,这姓林的可真舍得,模样如何?” 年轻丫鬟缓了缓,道:“年纪尚轻,不过是侯爷喜欢的美人。” “你倒是了解本候,”晋阳候肥大的白手在年轻丫鬟的脸蛋上摩梭两下,哈哈笑道:“此刻她该正难过,可又怎能辜负美人,快将她叫来。” 年轻丫鬟轻声一福,柔声回:“是,侯爷。” “何事引得侯爷如此高兴?”坐在晋阳候对面的男人问道。 他声音轻慢缓和,可晋阳候立刻收敛了刚刚放荡的神色,甚至有些讨好的回道:“有人送来一美人,与殿下共享美色,自然是极乐之事。” 对面的男人似乎起了点兴致:“我许久未回京,倒不知道是哪位美人。” “倒也没听过她的名声,不过我相信我府中人的眼光。”晋阳候摸了摸自己的厚下巴,“只是还不清楚其品行,是刚刚送来的,说起来也好笑,殿下,这人前阵子才大张旗鼓的给您送了礼,这下把自己的女儿又送到我这儿了,此人还真是大方呢。” 对面的男人动作微微一缓,眼底浮起几丝兴味来,“林正则的女儿啊。” 晋阳候没料到对方竟猜的这样快,心底莫名产生一股惶恐,面上挤出一个笑,脸上层叠的肉将眼睛都几乎挤没了,“殿下英明。” ************************************************************************************ 林琅独坐在室内,已将头上的玉钗收到袖中,若遭逼迫,她是绝不愿束手就擒的,只是这玉钗普通,也并不坚韧,实难做伤人之物。 林琅闭了闭眼,她没料到林正则会发难如此之快,连哥哥的情面都不顾,竟将她送到这里。 耳边是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知啦一声,门被推开,睁开眼,那两个年长的丫鬟已回来,手上的托盘各放着华服与贵重首饰,精致美仑到令人难以移目,多少女人败在这些荣华富贵之下,可林琅只看了一眼,便如同被刺到一样的别过头去。 这些东西,都是用来装点自己的,把她打扮成一个美丽的礼物,奉给那些陌生恶心的男人。 她甚至直到如今都不知道这里的主人是谁! 这种屈辱感令她难以忍受,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两位丫鬟见林琅神色冷淡,丝毫不为眼前的金玉所动稍稍有些意外,她们自是知晓林琅的身份来历,这样家门里出来的女子能有这样高傲的性子实属难得。 其中一位小嘴丫鬟轻声开口,倒说了几句难得的情深意切的话来:“女郎既来了我们晋阳候府,就该认命了,否则也是给自己以后的路添麻烦。” “是呀,侯爷还在宴客,等得急了,惩罚下来,那可是实打实的鞭子,女郎细皮嫩肉的哪儿受的了这份苦,就连被打死的人,我们也见过不少,女郎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呢。” 说着另一位丫鬟将衣服放到桌上,上前去解林琅的衣裳。 两人说话时林琅一动不动,也毫无反应,可一碰到她,好似触动到她身体的某处机关,林琅立刻拂开丫鬟的手,厉喝道:“别碰我!” 丫鬟齐齐退后,对她这样的反应似乎并不意外,显然之前也有过经验,那小嘴丫鬟劝道:“女郎还是乖顺些好,否则我们叫人用强,岂不难看,说实在的,女郎还是要为家中的亲人考虑,就算是为了他们也该忍忍。” 就这么忍一生吗? 林琅在心地反问,可下个瞬间,蕙娘与林怀瑾的脸浮出脑海,林琅苍白着脸,咬着下唇,想起林正则最后的威胁,蓦地肩膀一颓,力气也被抽没了大半。 “我自己来。”林琅走上前拿起华服,这才发觉衣服轻薄滑纱,触手清凉柔软,料子是上等的珍贵,可腰间与胸脯有不少镂空之处,怕是穿上根本遮掩不住身体,欲透未露更是惹火。 林琅的手一僵,随后将衣服推远。 小嘴丫鬟微微蹙眉,以为林琅还是不肯就范,“女郎?” “去换一件见客的衣服来。”林琅微微抬头,明亮的双眸中写满了高傲,那份气势惊住了两位阅历无数女人的丫鬟,“你们也不想事情难做,若是得到一具尸体,怕是受到惩罚的就会是你们俩了。” 两位丫鬟皆惊愣一刹,随后小嘴丫鬟一福:“女郎稍等片刻。” 她走出房外,林琅绕着桌子,手上轻轻拂过旁边盘中的金钗玉饰,在另一个丫鬟有些鄙夷的目光中,她偷偷将一枚金钗收入袖中。 金钗要比玉钗锋利多了吧。 ************************************************************************************ 小嘴丫鬟回来的比林琅预料的快,她将一艳红石榴色百褶裙送到林琅面前,果然比起之前那件薄纱群严谨多了。 这晋阳候府的东西的确奢靡,衣料样样上乘,林琅拿起百褶裙到内室换上,再出来时,两位丫鬟也被惊艳的眼眸一亮。 林琅清艳的容色被艳红石榴裙衬得光彩夺目,少女娇艳的味道发散的淋漓尽致,即使她冷面含怒,那微挑的眼眸依旧水波潋滟,更难得的是情理当中带着一点点妩媚,只这一点,便能撩心摄魄。 美花欲开未开时最勾人心,眼前的林琅便是朵让人禁不住要采撷的娇艳春花。 小嘴丫鬟满意一笑,上前为林琅梳发,“女郎头发黑亮顺滑,令人爱不释手,侯爷定喜欢的紧。”她可以断定,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侯府中最受宠的定是这位林家女郎,前面再有诸多不愉,也不妨碍她如今讨好一二。 只不过任由她如何夸赞,林琅依旧不言不语,冷淡的如同一个冰人。 待两位丫鬟为她梳发化妆后,将铜镜捧到她面前是,林琅彻底愣住了。 这是自己? 不知他们是如何妆点,将林琅原本的清艳几乎凸显到极致,细眉明眸,眼角有淡淡的红,清波深眸,妩媚灵动,林琅从未觉得自己能有这样娇媚的神态与表情,可镜中的自己即使毫无表情,眉宇间的风情依旧不减。 尤物。 林琅心中蓦地弹出这个词,可这个词带给她的只有灾难。 另外两个丫鬟满意的望着自己的杰作,连连赞叹,林琅心头复杂,闷不吭声,直到一名年轻貌美的丫鬟将她带走,她也未发一语。 ************************************************************************************ 小嘴丫鬟啧声叹道:“这女郎难得有这样的美貌,却是如此不知礼数,也不知她之后命运如何,不过侯爷对美人一向宽怀,再冷艳高傲的人也会被侯爷暖热的。” “我倒觉得她有些奇怪。”另一位丫鬟道。 “奇怪?” “是,通常女郎到了侯府,没有不哭泣耍闹的,你瞧这位,从一开始就不声不响的,连滴眼泪都没掉,哪里正常,”她压低了声音,悄声道:“还记得几年前的方二小姐吗,入府后乖顺的很,结果谁能料到,她在床榻上差点要了侯爷的命——” “慎言!”小嘴丫鬟低声喝道:“方二小姐最后连尸骨都不剩,全喂了京外的野狗,京中皆知,谁还敢效仿,她只要听闻一二必是不敢,我们也莫要自己吓自己。” “希望如此吧。” ************************************************************************************ 女人是最了解女人的,林琅的确存了死志,她也并不曾听闻过晋阳候的名声,更不会知晓他的恶劣行径。 她住在林家南院,本就消息闭塞,只有杏儿略微知晓京城事迹,却也不会同她讲这些污秽之人。 就在林琅思考到底如何从晋阳候府中脱身时,意外发生,引路的丫鬟竟没有将她带到上面丝乐声不断的楼阁,而是渐渐将她引去外宅。 这路和来时虽不一样,但经过了湖心时,她自然明白方向是往府外走的,难道是哥哥来救她了? 不对,若是哥哥,怎会不见她?这人又为何将自己带到外面,却无人阻止? 林琅心脏狂跳,在获救的欣喜与对未知的不安的咬紧了下唇,而后轻声开口询问:“这是去哪儿?” 年轻美貌的丫鬟开口,声音柔媚,语气却十分僵硬:“女郎随我来便知。” 林琅灵动的眼珠微微一动,捏紧了手中的金钗,她清晰地能感到尖锐的头扎到自己的手心处,这疼痛提醒着她,也给了她勇气,深吸一口气提步跟上,无论前路怎样可怖,她也要走下去。 令林琅意外的是,她跟着丫鬟竟然走到了府外,竟是正门,门外已有一支队伍等候,丫鬟将她带到一辆华丽的马车旁,躬身道:“女郎请上车。” 林琅细眉蹙起,目光看向她,一定要问清缘由:“这是谁的车队,为何要我上去。” “侯爷已将您送人,”年轻丫鬟终于开口解释,脸上的笑阴森得意,“这是太子殿下的车队,请女郎上车吧。” 太子殿下? 林琅脸色蓦地一白。 年轻丫鬟看戏一样瞧着林琅绝色的脸,以为出了侯府的狼窝,却不知又进了虎口,在侯府好生伺候尚能荣华富贵,可在太子府,怕是不出一月,就只能被抬出来了。 ************************************************************************************ 林琅被扶上马车,车内华贵,透着一股芬芳香气,却闷得人喘不过气。 她想起今早杏儿与自己谈起关于太子殿下的事迹,何曾想过,早间当传说一样聊起的人物,如今竟要亲眼见了。 太子,名为高殷,民间多称其为血厉太子,这个称号是因他最初以少胜多打败了燕国而起,他当时弱冠之年便有此称号,自然是因为他的行事手段。 当年燕国自毁盟约,犯禁申国,燕国军队是申国的数倍之多,且申国无大将,云大将军年迈只能坐镇威铁营,而领军参战杀敌的就是太子殿下。 从他上战场之后便表现出与同龄人非比寻常的镇定与机敏,真正让他坐实了这个名声的,是他带领威铁营攻打燕国的方式。 当时威铁营被包围,太子率领一支队伍突围,最后直捣燕国大营。 林琅也很疑惑,这样敌强我若的情况,太子是如何突围战胜的。 杏儿惨白着脸,告诉林琅,因为燕国对战时,第一个面对的,是自己将军的人头。 太子派人暗杀了燕国大将,大创了燕国军队的气势,而后威铁营的将士朝燕军投掷一堆圆物,不是地火雷和霹雳弹,而是一颗颗燕军战败士兵的人头。 燕军的人心乱了,威铁营的将士训练有素,各个威风凛凛,以一敌三,如同割秋后的麦穗,将燕国军队打散,闯入大营,烧了敌军,最后战胜燕国,一举成名! 太子的威名,是用数不尽的人名铸就的。 百尽高山尽头颅,何止区区万骨枯。 这些年来,能与燕国对战的唯有太子,与他声名并齐的,是他残忍狠辣的手段,不仅在战场对敌军无情,若是触怒了他,对方身份如何贵重,才学何等深厚,他也能杀。 而且,是笑着的。 对于太子来说,杀人,是一件趣事。 每次他归京,如云的美人送进去,不出一月便再抬出来,每一具尸体都肢体破碎,不知遭受了怎样的折磨,怕连死都是解脱。 因此,即使太子殿下是储君,京中女子也无人愿嫁,皇上偏心五皇子,也故意耽搁了下来,以至于如今太子府上仍没有女主人,要知道如今太子殿下已二十有余了,平常人家孩子都不小了,而太子仍膝下无子,传言若府中有女子怀孕,他会立刻命人打下,连女人都会丢出府,这样一个连自己孩子都不放过的人,简直比虎狼阴鬼还要可怕万分。 因此对于女人而言,太子殿下简直如同最可怕的噩梦。 ************************************************************************************ 晋阳候竟然将自己送给了太子? 原来他的贵客是太子殿下。 原以为是求生的转机,结果是万丈深渊。 林琅眼角猛跳,喉咙却干渴的像是被烧干了,杏儿只是听闻一些事迹便这样的可怕,那真正的事实又是这样呢。 她不敢想象。 马车内的熏香令她更喘不过气来,掀起车帘一角,外面郁郁葱葱的绿色刺痛了林琅的眸,自由与她已是咫尺天涯,以后便是死怕也是由不得她了。 马车一顿停住,林琅身子微微一晃,而后前帘掀开,一个中年男人低眉颔首,应是管事,他对林琅说道:“小姐请下马车,太子爷在府中等着您呢。” 林琅瞳孔一缩,艰难的吞咽了下,动作磕磕绊绊的下了马车。 管事的很是妥帖,招来一个丫鬟搀着林琅,将她扶进了府。 一路上林琅心神不定,走路踉踉跄跄,根本没有任何心思看周围的景色,要面对一个掌握生杀大权,且又以杀人为乐的人,哪里是轻易能对付的,何况那位是当今太子,坐镇威铁营,是真正的权势天下。 林琅浑浑噩噩的被带到一间大厅,丫鬟躬身退下:“殿下在里面,小姐请进。”她悄无声息的退下,林琅缓过神时再找人竟不见踪影。 ************************************************************************************ 无论怎样克制,林琅始终无法压抑狂跳的心脏,深深地吸气吐出,她推开那扇繁复的门,迈步走了进去。 殿内极大,香气飘渺,相较于之前晋阳候府的华贵,这里透着一股庄重的森严,压得人喘不过气。 像是一座华丽的牢笼。 这个想法突兀的出现在林琅的脑海里,令她微微一滞。 前方,一个低厚的男声传来,辨不出他的情绪,“走上前来。” 林琅浑身一震,狠狠地打了个哆嗦,死死的咬住了舌尖,尝到微腥的血气才堪堪令自己沉定下来。 她微低着头,目光觑着自己的鞋尖,一步步走向前去。 直到眼角余光看到一双锦缎华靴她停下脚步,身子福了下去,她的声音平直:“小女林琅见过太子殿下。” “起身,坐吧。”他的态度堪称客气,林琅却丝毫不敢放松。 “多谢殿下。”她向旁边看去,坐到他右下首的椅上。 “为什么不抬起头来呢?”他问道。 林琅握紧了袖中的钗子,以一种毕恭毕敬的态度回道:“殿下尊颜,不敢直视。” “我允你直视。”他每一个字音调都十分平缓,偏偏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 他既如此说,林琅哪里敢不抬头呢,僵硬的抬起自己的脖颈,她甚至听到自己关节发出一小声“咔”,然后……她见到了传说中狠戾嗜血的血厉太子。 在听闻杏儿告诉她太子的事迹后,她脑中对太子的形象是一个人高马大,吊眼阴邪的男人,可能长得比木伯还要可怕,气质比白先生还要邪狞。 完完全全不可能是这个样子。 大约是常年行军征战的缘故,他即使坐着也是端正挺背。 他的确身材高大,猿臂蜂腰,只是相貌大大出乎林琅的意外。 血厉太子高殷的样子并非邪厉阴狠,相反,他长得很特别。 与沈连卿的仙和林怀瑾的冷截然不同的一种俊美,他的特别之处在于一双眼睛,他有一双十分美丽的凤眼,而且眼珠色淡,浅浅的瞳色看起来轻佻冷淡,但眉毛与眼睫颜色非常浓郁,这样便使他脸上的神情看着有几分阴晴不定,似喜如嗔,勾唇淡笑时别有暧昧之意。 更加令人无法琢磨他真正的情绪。 而且相比传言中的暴戾阴狠,他的态度堪称和善,见林琅怔愣的神情并无不悦,只是稍稍抬手,本趴在她身下的一只巨大强壮的白狗站起来,将头乖顺的蹭到他的手心,只是并没有平常狗的热情摆尾,除了相较于普通狗的高壮体型,这只白狗连舌头都不吐,看起来有股冷峻的锋利感。 林琅本有些微惊的神情立刻呆住了,她感觉自己小臂的汗毛根根立了起来,那是身体恐惧的预警。 白狗? 不对。 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响起:你知道它是什么的,你见过的。 高殷见林琅神色惊恐,有点意外的挑了下眉,“这是我的爱宠,白灵,你可喜欢?” 林琅只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发颤了,“殿下,这、是……狼?” “你看得出来呢。”高殷的确有点意外,一个深闺的小姑娘竟然能一眼认出它的白灵是狼,的确难得,曾经众人见到时多是夸赞它身形高大,强健体壮,甚至还有一两个蠢笨之人上前想抚摸,却被它吃了手臂,可这丫头一眼就瞧出来了,着实新鲜。 该说,不愧是那人看上的女人么。 很快,林琅为他解惑了,“我、小女曾见过野狼,所以识得。” 他来了兴致,“你见过,说来听听?” 林琅见白狼安静温驯,都说狼天性残忍,不受人训,可竟在太子身下如此驯服,这个事实令她更胆战心惊了,她艰难的吞咽了下才开口:“之前我在林间遭遇狼袭,当时境况凶险,幸得云飞扬将军相救,后来云飞扬将狼杀死,小女自然看的清晰。” 高殷眸光毫无波动,好似随意的问道:“你认得云飞扬?” 林琅颔首,轻声回:“我曾有幸与云将军结伴上京,因此相识。” 她虽对朝廷之事不懂,可也许对方听闻云飞扬的名字,会对她高抬贵手。 其实她现在也不确定晋阳候将自己送给太子后,他将怎样对待自己,若是想为妾,可他如今态度堪称礼待,并非有意于自己,可若不是,倒也没有想送自己回家的意思,何况,林琅并不觉得他是一个好心人。 起码从杏儿口中所知,太子殿下并不是一个和善之人。 他到底想做什么呢? ************************************************************************************ 这时,一人走入厅中,弯腰恭谨禀告:“殿下,端王来了。” 高殷缓缓露出一个微笑,眉眼上钩,他这样一笑,骨子里的那种阴沉便露出了个头,他颇有深意的念了句:“来得很快呢。” 他大手抚摸了几下白狼的脑袋,笑的惬意昂然:“端王难得来我府上,快请进来吧。”他转头看向林琅,“我招待其他人,你不介意吧。” 他的态度堪称温文,再温和,林琅也不敢反抗,何况……她已经心乱如麻到说不出话来了。 因此她只能僵硬的晃了晃脑袋,头上的步摇随自己的动作晃动,轻轻碰到她的脸颊,冰凉的触感撼动了她的心神。 端王?沈连卿。 他怎么会来? 他知道自己在这里吗? 他是来救自己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换了,写这章时被各种干扰,所以太晚了,抱歉抱歉! 上个月保持日更终于有了写文历史中第一朵红花! 这个月我会努力保持,也希望大家给我评论的动力! AND庆祝一下我终于把我的太子殿下放出来了! 第71章 亲吻 此时的林府一片祥和。 林业到北院时,常姨娘的门开着,门口鲜花锦簇,她坐在厅里正在刺绣,脸色带着和悦的淡笑,那种常伴她左右的沉重压抑感竟然消失大半。 他有多久没见母亲这样高兴平和的样子了? 很多很多年了,几乎从没见过。 当他迈步进入屋子,常姨娘才听到声响反应过来,看到自己很少能见到的儿子,喜上眉梢的站起身:“业儿来了,快上茶,用过饭没有,和娘一起?” “不必麻烦,我已用过。”林业端坐,面容冷峻的回道。 他自进入御林军后手有归家的时候,常姨娘知道多半是林正则劝他来的,心中更加欣喜,只觉得日子顺遂极了:“业儿你可回来了,以后就在家里住吧,你也知道如今这府里多了人,不比从前,前些日子你父亲还斥责了我,娘心里委屈死了,你要是回来,也能给娘点底气不是。”她指的自然是蕙娘他们。 林业早已料中常姨娘会劝他归家,只是他始终过不了心底那道坎:“父亲疼爱母亲,怎会给您委屈受,何况我见您神采奕奕,并无难过,还是不要折腾了。” “那是我有本事,”常姨娘眼底闪过一丝得色,喜滋滋的和她的儿子分享:“蕙娘不足为惧,就是她生的那个小蹄子整天蹦跶,这下好了,再没人能扰我了。” 林业从她话中听出不对,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常姨娘粲然一笑,脸上竟有种满足的欣慰,灿烂到晃眼,似乎是即将实现毕生愿望一般,她抿了抿薄薄的嘴唇,长叹一声:“业儿,没多久,你就会是林府的嫡子了,我们母子……再也不用受别人的白眼了。”说到后面,她竟有几分哽咽。 林业满心疑惑,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升起:“嫡子,怎么可能,林怀瑾才是父亲的亲生嫡长子,这是不争的事实,娘你何必执着这点,我早同你说过,名分上的事我不在意……” “那你的婚事呢!长子未娶,你这个做弟弟的永远不能娶人,舒家姑娘快十四了,你等得起,人家姑娘耗得起嘛!” 常姨娘高喝,说中林业的心事,他诧然脸色沉重起来,缓缓开口:“即便如此,也无办法。”他掀了掀眼皮,诧异地看着欣喜的常姨娘,疑道:“难道你为林怀瑾选中了人家?” “我哪里会为他费心事,他自己母亲都不上心,我就是选好人家,他也未必肯,不过业儿倒是说中一部分,我为她妹妹选了一个。” 林业愣了一愣,眼前似乎浮现出那晚闯入父亲房中明艳桀骜的少女,他记得林琅也才十四岁,不对—— 林业严肃起来,浓眉一皱:“娘你到底做了什么?” 常姨娘呵呵一乐,眼底浮现出阴毒的得意,薄唇一翻,吐出毒雾一样的话语:“我让你父亲将她送给晋阳候了,既赶走了她,又能助你父亲,这下府里就和从前一样了,业儿,你也搬回来吧。” 常姨娘笑意盈盈,林业瞠目结舌的望着她,心头巨震。 晋阳候? 那个身份显赫、耽于美色、玩弄女人的晋阳候。 他不忍的闭了闭眼,不愿去想有过一面之缘的林琅如今落入怎样的惨境,虽只见过一次,可他觉得以她的性格,更不像是巧言媚色的女子。 何况无论如何,那也算是他的妹妹,林业压抑着怒意问道:“娘,同为女子,你怎能将她送给晋阳候,此事已多久了?” 常姨娘见林业并不欢喜,反而质问起她来神情微微一滞,她站起身,干瘦的手捧住他的头,紧盯着他的眼睛低声道:“娘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啊,林琅没了,林怀瑾一定会回府,只要他住进来,娘有的是办法,只要他消失,嫡子之位不就是你的了吗,业儿。” 林业怔怔的看着近似疯魔的常姨娘,心头的沉重感再次浮现,深深地压住他,他神色不忍,终究还是开口说:“娘,我早说了,我不要嫡子之位,我知道父亲曾答应你生下儿子就扶你上位,可大哥死了,后来才有的我,我不是他,我再说一次,我不想要那个位置。” 他疲倦的挪下常姨娘的手,高大的身躯站起,眉宇间尽是疲惫之色,“不要一错再错下去了。” 他转身要离去。 常姨娘突然尖叫一声:“你回来!” 林业只顿了一顿,依旧决然迈步出去,他还要尽快去通知林怀瑾这件事。 “你回来,你走了就不要再来!”常姨娘尖利的嗓音嚎着,见林业真的走了,身子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颓然坐到椅上,身旁的丫鬟去扶,却被她推到一旁,她急促的喘气,嘴里嘟囔着:“若是我的大儿子活着,他绝不会这样的,你为什么不懂我呢,我做了这么多,还不是为了你……” “我的儿子,老爷你答应过的,我的大儿子都死了,为什么你还食言……” “都是因为蕙娘!” “她死了就好了,死了,我……就是夫人了。” 屋内,癫狂的常姨娘细声低语,桀桀的笑声渐渐传来,连屋檐上的鸟儿都被惊飞。 ************************************************************************************ 太子府。 听闻沈连卿到来的林琅心头巨震,燃起获救希望的同时,又有些惶恐不安的不愿让他见到自己现在的样子。 她穿的如此艳丽,又被人打扮成这样的妆容,被他瞧见会不会多想什么? 他会认为自己已经被污了吗? 一瞬间林琅心头聚起了千头万绪的想法,可都比不过那人到来时带给她的感受。 当一身贵气俊雅如仙的男人走入厅中时,林琅刹那间觉得什么都不怕了。 传说中暴戾阴狠的太子,随时能暴起饮血的白狼,自己漂泊不定的命运,这一切在看到他的那一刻通通被忘却,她的眼里心中只有朝她踏步而来的男子。 沈连卿走到林琅面前,一只手端起她的脸,见林琅神色恍惚,他的眉宇间浮起一小片褶皱,随后将她从椅子上扶起,林琅浑身无力,甚至没能站稳靠向他的怀里,沈连卿一阵心疼,眼眸暗了暗。 他甚至都未曾向太子行礼,脸上常年挂着的笑如同融雪般消弭,只冷淡无比地道一句:“人我带走了。” 高殷不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却不怒自威:“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沈连卿回首,眼睛一眯,冰霜含风袭来,他冷声回:“待我送走她,会再拜见殿下。” 高殷唇角一弯,轻抬下巴,示意他可以滚了。 倒是林琅的反应令高殷略有意外,她突然转身,朝高殷庄重诚挚的行礼:“今日多谢太子殿下。”他将自己从晋阳候府里带出来,无论如何,也是救了她的清白。 “不客气的,”高殷站了起来,走到两人身前,在沈连卿的冷眼下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只繁复华丽的金钗来,竟主动伸手插入林琅的发间,语气很温柔的道:“和你聊天很愉快,下次继续哦。” 林琅嘴唇一抖,不胜惶恐的福身低头,“殿下过誉了。” 沈连卿在一旁冷声开口:“有劳殿下,不必再送了。” ************************************************************************************ 沈连卿带着林琅走出森然的大厅,穿过繁花似锦的府中,到了太子府外,那里已有马车等待。 前面站着一个圆脸的少年,正是季明,见到沈连卿与林琅,他激动地喊道:“王爷、林小姐,你们总算出来了,”他见到林琅极为兴奋,不住的说着:“好久不见了啊林小姐,哎,林小姐你脸色好差,是病了吗?要不要到我们王府找大夫看看?” 沈连卿沉着脸,道:“季明。” “哎,王爷,我在呢。”他如同小狗一样热情的迎到沈连卿面前。 他家王爷赏给他两个冷冰冰的字:“闭嘴。” “……哦。”沈连卿平时的确容得他大呼小叫的没上没下,可季明也是会看脸色的,见沈连卿脸色沉重,自然老实的闭了嘴,乖乖退到一旁。 沈连卿将林琅扶上车。 他嘱咐道:“事情我打点好了,季明送你回去,对外你只需说今日是赴宴,切不要提起晋阳候。” 他觉得手心湿润,张开一看,雪白的掌心竟然有一片鲜红,显然并不来自于他。 沈连卿眉头一皱,倏然抓过林琅的左手,林琅惶惶不安,意识还未清晰,任由他抓着,他有力的手指动作温柔的掰开她的掌心,她的手心已经被紧紧攥住的金钗刺破了。 沈连卿眸光一动,豁然抬头看向林琅。 她竟然动了这个念头。 他从怀里抽出布帕将林琅的手包住,见林琅疼痛的蹙眉,小心翼翼地问道:“会不会疼?” 林琅先点点头,而后又摇头,轻声开口解释:“忘、忘了。” 他怜惜的合住她的五指,念道:“以后不准这样。” 林琅惶惶点头,其实她还没弄明白事情始末,他又怎么会突然出现。 他突然开口:“我还要去见太子,时间有限,不能送你回去,季明会到你回家,不用担心。” 他说起这些时神情语气都十分温柔,怜惜的好像在对待一个受惊的小动物。 林琅心头涌着复杂情绪,想开口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见他要转身走了,才磕磕巴巴的问了句:“你、你怎么会来这儿呢?” 沈连卿见林琅眼底恐惧未散,一脸懵懂又难得的带了点傻气,心觉可爱,单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若是以往林琅哪里会这样乖顺,不过如今,她怕是连这个都没发觉的,到底是将情绪克制到何等地步,才会变成这样呢。 难得的收了戏谑的心思,沈连卿柔了眸光,低声回:“怕你出事啊,我来的还算及时吗。” 林琅痴痴地望着他,想点头,可心底又实在委屈,难过与开心同时袭来,可她又真的怕,一瞬间眼睛泛红。 被自己的亲生父亲送人,母亲的生命被威胁,难过、愤怒、屈辱这些情绪都被进入未知的府邸的恐惧盖住了,她被强迫换衣,又扮作了一副奇怪的妆容,她自己都不认得自己的样子了,也不知道会面临什么样的命运。 然后……被传说中可怕的杀人狂带走了。 那杀人狂身下竟然还有头狼,那是会杀人饮血的狼啊,就趴在她几步远的地方,她好怕自己一句话说不好,太子就会让那头狼吃了自己。 还好他来了。 她想都不敢想的,他来了,他终于来了。 她想说,其实,她一直想来救她的人,就是他,然后他真的来了。 林琅一时凝噎,默默地望着沈连卿。 美人欲泣,泪水盈睫。 红唇轻颤,欲语还休。 不远处突然有异声,沈连卿微微侧耳,下一刻掀开车帘动作迅疾的跳上了车,在林琅惊诧的目光中,他突然俯身,轻轻地,含住了她的唇。 车帘在风中缓而落下,遮住了刹那春光。 作者有话要说: 端王真是趁人之“危”各种吃豆腐! 不过谁叫我是端王大大的亲妈呢~~~你们关注一下我微博被,名字:【天神遗孤】,电脑的话,文案上有链接 我还打算之后写和谐要是不能放这里,放微博也可以的 总之求关注! 第72章 归 沈连卿如此动作,是察觉到有人在观察他们,不做出点真戏来,未必能瞒得了太子。 他本是作应急之事,没想到情不自禁的开始沉溺。 她的唇温热弹软,被他含住,微微发颤,一股怜惜之意在心口泛开,他探出温热稍稍掠夺,意外的尝到了一股淡淡的血气。 到底克制压抑自己到何等地步,连舌头都被咬破。 沈连卿眼眸微暗,无比轻柔的舔过伤口处,激的林琅浑身一颤,发出一声无法自控的低吟。 这声音销魂蚀骨,简直令人无法自已。 沈连卿直觉不能再继续,强逼自己推开,再看向她时,她软弱无骨的靠在自己的臂膀间,额头渗出细珠,轻轻喘息时丰盈的胸前一起一伏,好似海棠花开,美得动人心魄。 她这样子绝不能让别人看到。 他第一个想法便是这样。 “琅儿……”他想拂开落在她白嫩腮边的黑发,却不料被林琅一把打开。 “你、你!”再迟钝林琅此刻也反应过来了,又惊又怒的叫道:“你居然——” 她抿紧了一双红唇,一双眼波光潋滟,愤怒的瞪着沈连卿。 沈连卿还要说什么,外面的季明开口:“王爷,太子殿下有请。” “我会找你。”他轻声允诺,趁林琅不注意,轻轻咬住她头上的金钗,正是太子殿下插到她发间的那支,沈连卿一松口,那华丽的金钗便落入他的怀中,在林琅怔愣的表情下他眼露得意,随即利落下车。 没多久,马车悠悠摇动,开始上路,林琅只觉得浑身发热,脑子都像是被烧熟了,嘴唇上更是热的发烫。 他、沈连卿他竟然轻薄自己! 林琅攥紧了衣袖,狠狠用力,低低的骂道:“混蛋!” 她就知道,那个人根本就是个大坏蛋! 骗她那么久,非但不对她解释,竟然如此轻薄于她,若是让人知道,自己的清白可怎么办! 而且……他竟然都伸进来…… 太可恶了! 林琅红透了一张脸,逼自己不再去想,可触感犹在,让她无法回避。 她只觉得自己好像看到前面有一个大坑,却不由自主的往里面跳,真是个黑心的水仙妖,绝对会妖术! ************************************************************************************ 林琅天人征战中,车夫轻声道:“女郎,已到您的府上了。” 她倏然一震,整个脑袋好像被敲了下,震得她的头嗡嗡作响,杂念与纠结都被一扫而空,原来到林府了。 不知林正则知道自己被沈连卿送回是作何感想。 她掀开车帘,昏黄的目光在她明艳的脸上镀上一层金色,原来,已落日了。 短短一天,竟这样漫长。 林琅跳下车,马夫随林琅一同进去。 没多久,林琅回了南院,一路上林府下人见到林琅无不惊艳,也不知不过出去一趟,林琅便穿上华服,头戴金钗,而且整个人如同春花绽放,美得惊人。 林琅目光直视,一路畅通的回了南院。 杏儿正在院中给花草浇水,院里的花都被林琅折磨的不成样子,她也得给补补养料,否则太难看了些,她眼角余光一扫,抬起头便看到了华贵美丽的林琅。 刹那间杏儿都呆住了,这样的林琅她从未见过,可她觉得这副打扮衬得自己小姐妩媚极了,虽说年纪尚轻,可那份与生俱来的娇艳刺得人无法直视,可有舍不得移开眼睛。 她一瞬间以为自己看到了海市蜃楼,呆呆的喊了句:“小姐……?” 直到见到杏儿,林琅一颗心才终于稳住了,她走到杏儿身边,“去打盆水,我要净脸。” 杏儿呆呆点头,“是,小姐。” 林琅肩膀松下,走入房中,蕙娘正在厅里,怕是一直等着林琅回来,见到林琅时也是惊诧万分,欢喜的迎了上去,不住的打量着林琅上下:“蓁蓁你可回来了,哎呀,这是你父亲为你买的衣服,”她边摸边赞道:“真是好料子,我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好的衣服,这绣工竟然比我还要好,啊,这钗子莫非是金的?贵的很吧?” 她喜不胜收的对林琅说道:“你父亲真是疼你。” 林琅未曾开口,只是微微挑了下眼眸,眼神中竟然充满了讽刺与漠然。 自己女儿何曾用这样冰冷陌生的眼神看过自己呢蕙娘动作一缓,茫然无措的喊了声:“蓁蓁?” 林琅垂下眼眸,好似方才讥诮冷漠的神情不过是一个错觉,她面无表情的回道:“我累了,先回房休息了。” 要是以往蕙娘一定会拉着林琅坐下好好让她说说今日之事,再嘱咐一顿林正则对她的用心,可她被方才林琅怪异的神色和态度惊了一下,心头浮出一股复杂疑惑的情感,呐呐点头说:“好,逛了一天必是累了,先休息一下去吧。” 她有点想问林琅有没有去主院感谢林正则,可张了张口一时没能问出。 倒是林琅突然停下了脚步,她微微侧头,侧影婀娜,如同过年时剪得画人,精致美丽又冷漠难言:“娘,我想好好休息,谁来我都不见。” 她没等蕙娘的回答,提步离开。 蕙娘举着手,心中存了疑惑,却又不太敢问,最后无奈的坐到椅子上,不知怎么女儿出去一趟就和换了个人似得,心头憋得难受,抽了几下鼻子,没多久,就见杏儿端着一盆清水往林琅屋子里去了。 到底是怎么了? ************************************************************************************ 林业通过一番询问,终于找到了林怀瑾,他竟在芳惜楼,这是京中数一数二的花楼,不过为官者,来这种地方也属正常,若是不来,反而会被人当做不识趣。 可到了门前,他却停驻犹豫了。 若是将此事告知林怀瑾,怕是以后他一定会恨死了母亲,与父亲也会决裂吧。 林业与林怀瑾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私下却毫无交往,林怀瑾生性高傲,曾被常姨娘几次陷害,怎会对她生的孩子有好感。 而林业也是在自己十几岁时才知道自己有一个大哥,那个大哥,不是母亲生下就死了的大哥,而是曾经的夫人生的孩子,也是家中的老奴说漏了嘴,没多久老奴就被常姨娘打死了。 也是在那时,他终于了解了自己母亲残忍一面的冰山一角。 林业一直觉得自己在林府像是一个外人,从小到大,父亲一门心思在官场之上,父子之间没有太多的相处,而自己的母亲,当时一直伤心于第一个孩子的死去,而他的出生,也没能令母亲登上夫人之位,因此母亲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伤心难过之中。 他是府中的奶娘和老奴带大的,可以说与父母都不亲密,母亲的伤心在生了妹妹林如云之后有所和缓,大约也是想开了,反正府中她说了算,是不是夫人只差一个名为罢了。 可因为林如云是早产,母亲是被惊才落胎,导致面容迅速败落,没多久,甄姨娘就入了府,从那时母亲的脾气越加焦躁,也有了拿剪刀剪东西的习惯。 他每次听到尖锐利器的摩擦声,都会觉得烦燥。 可真正离心绝望,还是因为知道了那件事。 她杀了甄姨娘的胎儿。 在他无意间发现母亲房里的□□时,她笑着说,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原来,早在她未曾嫁给父亲时,她已经对他那个苏未蒙面的大哥下过手了,只是没能得逞,不过已达到目的,她如今是林府绝对的女主人,更不能令人撼动她一分! 一点都不能。 自己的母亲为了地位竟然杀了一个未成形的婴儿,而且还对无辜之人下毒! 在她捧着自己的脸说是为了他成为嫡子才如此时,他只觉得恶心。 谎言。 她说的一切,都是遮掩自己欲望的虚伪谎言。 而他,也是她上位的一枚棋子。 一直愤怒而悲哀的复杂情感充斥着他的心头,最终,他选择离府从军。 父母无法选择,他只能用这种方法逃避。 只是没想到,他的那个大哥竟然一举成名,得了探花,父亲为了拉拢,竟然将从前的夫人带回来了。 他一直置身事外,只想撇开,可父亲母亲一同将同父异母的妹妹奉予晋阳候! 他实不忍。 他们都姓林啊。 林业抬头看了眼花楼,轻音袅袅,玉手琵琶。 从此以后,母亲也会恨他了吧。 他抬步向前,终于走了进去。 ************************************************************************************ 林正则满脸惶恐的走回常姨娘的屋子,在她期待的目光中别过来脸:“没能见到她,蕙娘说她睡下了,我怎么说蕙娘都不让见。” “可、可是蕙娘已经知道了?”常姨娘问。 林正则沉着脸,摇头:“我看她对我的态度不太像,反而还问我打听,估计林琅没和她说。” 常姨娘心有侥幸,“莫不是林琅自己想把这事盖过去?” “是就好了,”林正则坐下,重重的叹了一声,“可她那么大的性子,这不吵不闹的,我反而更担心。谁能想到,她竟然认识端王殿下!” 今晚端王将林琅送回,表明身份后,又敲打了一番,林正则当下就白了一张脸,他本是觉得今日之事办的顺利,日后无忧,谁能料到峰回路转还能有这等意外。 那可是端王啊! 端王的车夫送回了林琅后,特意去拜见了林正则。 “我家王爷与林小姐乃生死之友,林大人,你这等轻待,居心不良,可是忠心良臣该做之事,既然是您的亲生嫡女,呵护爱待还来不及,竟如此狠心,真令人心生凄寒。” 那马夫躬身一揖,气势凌然,哪里有一丝下人的做派,“王爷道改日会来拜访,希望林大人好生照顾林小姐。” 林正则惶惶不安,白着脸连称是。 那马夫转身离开,器宇不凡。 林正则却是彻底被吓破了胆子。 常姨娘不敢置信,“老爷,那真是端王的人,莫不是林琅找个人诓我们?” “谁敢用端王的名讳来骗人,不要命了嘛!”林正则急怒起来,对常姨娘喝道:“她哪里那么大的本事能从晋阳候府出来,还寻人设计,若真有这样的本事,今日哪里能任由我将她送进去!” 他一把将桌上的茶壶杯子扫地,噼里啪啦的声响吓坏了常姨娘,“若不是你出这等主意,怎会落入这等境地!” “这下可好,五皇子,晋阳候,现在又来了个端王!我十条命也不够他们杀的啊!” 常姨娘扑通跪地,哭丧道:“老爷,都是缠缠的错——” “闭嘴!”林正则吼道:“哭什么哭!我的运势全让你哭没了!” 常姨娘气怒于心,一张老气横秋的脸憋得通红。 这时有人敲门,林正则喝道:“谁!” 外面的小厮也怕的紧,低声回到:“老爷,大爷回来了,正往南院去呢。” 林正则与常姨娘面面相觑,脸色难看的紧。 林怀瑾回来了? 怎的这样快? 完了完了,若是他知道了,怕是更不得安生。 常姨娘扑到林正则膝下,开口道:“老爷,现在当务之急是稳住怀瑾,五皇子和端王面前我们都说不上话,可怀瑾和林琅可以啊,只要他们愿意帮我们,老爷未必遭劫。” “你说的倒好,如今他们都恨死我——” “我有办法!”常姨娘抓住林正则的手,“老爷,您再信缠缠一次。” 林正则犹豫片刻,“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 天为何这么热,把我浑身码子的热情都蒸发掉了。 好像加快赶紧写我端王和林琅的戏份啊! 第73章 夜袭 夜凉如水,风萧声动。 黑暗中,有暗黄的灯火从远处渐渐走进,一身冷寒气息的年轻男子走入院中,他浓黑的眉眼间含着深沉的郁色,面无表情的模样更添森然,令林府众多下人不敢直视,只远远的福神行礼。 林怀瑾走入南院时,厅里的灯火竟然还亮着。 大步走了进去,他见到自己的母亲呆坐在椅上,红烛淌泪,火光忽大忽小,照的她白润可亲的面色更加茫然,仿若陷入一场难醒的大梦。 “娘。”他淡声开口。 蕙娘竟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林怀瑾又叫了一次,她才恍然,见到他时惊讶极了,“云旗,都入夜了,你怎么来了?” “我为何而来,娘你不知?” 蕙娘翕动了下嘴唇,她自然不清楚,可方才夫君那样急迫要找蓁蓁的样子,怕是一定出了什么事,她试着说:“是为了蓁蓁?” “确实如此。”林怀瑾今日为五皇子之事焦头烂额,又因为圣上对火炮房的忌讳态度,不得不努力周璇,至今已两天一夜未睡,谁能想林正则竟在这个节骨眼生事。 他坐到蕙娘对面,开口问:“蓁蓁呢?” “她今日回来说累了,已回房歇息,你父亲来看过两次,要见我也给挡了,”蕙娘不安的问:“云旗,到底发生何事了?” 林怀瑾抬眸看了蕙娘一眼,眼神竟有一瞬的冰寒,“母亲当真不知?” 蕙娘心里也急的很,怎么就是出去一趟,她的儿女两个都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呢,她急切地将今日林怀瑾早早过来,说带林琅出门买衣的事说的详细,其中几句颠三倒四,怕是真的急了。 看来母亲真的毫不知情。 “母亲,你可知蓁蓁今日差点回不来,”林怀瑾沉痛地说,放在桌上的大手握的死紧,“你们都被父亲骗了,他带蓁蓁离府,根本不是为了弥补,而是将她送了人!” “什么!”蕙娘震惊的站起来,长着嘴反驳道:“送人?云旗,不可胡说,蓁蓁是他的嫡女,他对蓁蓁这样好,怎会将她随意送人。” 林怀瑾冷笑一声,“这件事我已请人查过,来龙去脉都清楚了,而且,娘你可知是谁告知我的?” 他信誓旦旦的沉定模样令蕙娘一愣,“是谁?” “林业。”最开始蕙娘还未反应过来,直到林怀瑾解释道:“他是常姨娘的儿子。” 蕙娘惊叫道:“她的儿子说的话怎能信?” “因此我才请人细细查过!”林怀瑾低声喝道:“今日一早父亲就将蓁蓁送往晋阳候府了,而将她送回来的人,是端王爷。” 蕙娘不知道什么晋阳候、端王爷,可清楚这些人物必是高不可攀,她看着自己一双儿女长大,林琅今日回来的反应她心中已觉蹊跷,林怀瑾更不曾妄言,最最主要的是,方才林正则来时的态度,那样不安急切,甚至到最后都有点哀求的意味了,自己的夫君何曾有过这样的态度。 她砰的一下无力地坐到椅上,震惊到了极点,眼角默默流出泪来,仍抱着一线希望问道:“是真的?” 林怀瑾面无表情的点头:“是。” 她哭哭啼啼的喊:“夫君他怎么能如此狠心!怎么会……” “他本就是无情无义之人。”林怀瑾冷声道。 林怀瑾如今是彻底对林正则失了父子之情,他从乡下抢走母亲,致使妹妹辗转流浪数月,以名声孝道要挟他举荐,这些自己都忍了,可为一己私欲将妹妹送人是何等令人心寒之事,林怀瑾望着无法置信的蕙娘在心底叹了一声,自愿此事之后,母亲能醒悟一二。 “今夜我留在府中,明日我会和蓁蓁聊聊,母亲也早些安寝吧。”林怀瑾见蕙娘还在低语哭泣,默默叹了一声,他不是林琅,善于劝解宽慰,只将她送回内室,便睡到了其他房中。 经过二天一夜的辛劳,又寻人探查消息半天,他如今是身乏心累,洗漱片刻,倒在床间便沉沉睡去。 昏沉之间,只觉得自己身上十分沉重,想是胸前被压了一块重石,大约是近日烦闷之事诸多,连梦中都无法解脱。 等等! 石头会动吗? 他感到有一软热的东西探入自己的胸前,反复上下摩梭,睡得再沉林怀瑾也惊醒过来,他在黑暗中睁开双眼,冷喝一声:“什么东西!” 一柔柔怯怯的娇□□声在床铺里响起,将柔软的身子靠向了他,低低的喊了句:“大爷醒了,快疼疼奴家,奴家被您抓的好疼——” 林怀瑾瞬间浑身僵硬了。 ****************** 太子府。 殿内眸色浅淡的矜贵男子饶有兴致地抚摸着白狼,下人进入殿中躬身禀告:“殿下,端王爷过来了。” 高殷五指一动,下人立刻退下,脚下几乎不发一丝声响。 沈连卿进来时,殿中只有高殷一人了,他脸上和煦温柔的神色褪的干干净净,丝毫没有往日的雅致,真真正正的冷淡,连说话都仿若带刺:“殿下久在边关,常年征战,京中安定,怕早身子疲倦生痒了吧。” 沈连卿面无丝毫笑意,高殷倒是笑的惬然:“的确呢,不过好在京中乐子不少,刚刚美人相伴,也是自在的很呢。”他指的自然是林琅。 沈连卿眼皮一跳,俊美如仙的面容阴沉了下来。 高殷一见,心底乐得紧,看来护的很近呢,方才侍卫还报他竟急不可耐的安慰那小美人儿,难不成真上了心,他就不怕他的小美人儿死了? 这时高殷膝下的白狼呜了一声,将头转向后方,高殷啧啧两声:“看,齐光,你讲我的爱宠都吓到了呢。” 沈连卿坐下,眸光瞥向他,“它哪次见我不是这样。” “京中人只知端王温润如玉,若是知道连野狼都能喝令,不知他们作何感想,怕是梦都碎了吧。” 沈连卿掀了下唇角,讽刺勾唇,它那狼怕自己还不是他令其偷袭,被自己家拍了一掌断了骨头,如今倒打一耙,道是它的错了。 “罢了罢了,”高殷拍了拍白狼的头,轻声道:“回屋去吧,也到用饭的时辰了。” 白狼打了个滚,高大的身子站起来,贴着墙边走了出去。 没多久,一环佩彩衣的少女丫鬟端着茶盏进入,她抬头望见沈连卿浑身一颤,被他的容貌气质震慑,停驻片刻,才又上前紧张的将茶盏奉上。 “我救了你的小美人,要如何谢我呢,端王爷?”高殷淡淡开口。 旁边的少女丫鬟却是心头震惊,端王? 他是端王? 她小心的觑着沈连卿,观其容色穿着,心口不断跳动,她是近两年才被朝入府的,太子归京她是头一次见,大家都传言太子阴狠,她并没见过,只是自然知道敬而远之,可是端王…… 他的名讳是她自幼听闻的,据说他龙章凤姿,学识极高,而且温和雅致,简直如天生的仙人,如今再观其样貌,的确摄人心魂。 “你很喜欢他啊。” 微凉的嗓音在她耳畔乍响,原来不知何时太子殿下竟站到她的身旁,她立刻收回视线,紧张的低下头,嘴唇哆嗦的开口回:“奴婢、奴婢不敢。” “你是总管刚派来伺候的吧。” 丫鬟战战兢兢地点头:“是,殿下。” “怎么,你觉得比起我,端王爷的相貌更吸引你?” 如此外露的问话令丫鬟红透了一张娇脸,羞怯又心惊的否定:“没有,殿下才是人中龙凤,奴婢、奴婢——” 没等她说完,高殷突然弯下身子,浅淡的眸子紧锁着她,竟然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来,含着几分坦然的促狭,他宽慰的开口道:“若是你承认,我就将你赏给端王爷,让你日日伺候,每日看个痛快可好?”他轻声开口,放若恶鬼的诱惑,可任谁都拒绝不了,“怎么样,说出你的心里话而已,不难的吧。” 丫鬟稍稍抬头,见高殷神色自如,语气温和,毫无京中人传言的煞神模样,她的目光移向了沈连卿,侧影完美如画,令人心之向往,她吞咽了一下,自己这样的小人物,不求名分,只是能在他房中伺候已是今生之福,她抿紧唇瓣,羞赧地看向高殷,细声谢恩:“多、多谢太子殿下。” 高殷闻言恍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丫鬟稍稍一愣,只听他压低了声线:“如你所愿。” 她眼前晃过一个黑影,诧然见太子殿下手心放着一颗红彤彤的圆物,没等她看清,剧痛袭来,她哀嚎一声弯下腰,捂住脸,再伸手一看,竟满脸的血。 “啊啊啊——” 她尖叫的哀嚎,左眼汩汩流血,任她如何捂住,鲜红的液体依旧从指缝中留出,剩余的那只眼看着太子低头瞧了一眼手心里的眼珠,伸手递到端王面前,笑意盈盈的模样:“来,送你。” 手捧着滴血眼珠的高大男人笑的惬意盎然,浑身散发出的森然之气仿若地狱勾魂使。 丫鬟跪倒在地,嘴里发出因疼痛的呜咽声响,她终于明白了,血厉太子。 沈连卿微蹙眉,脸上不动声波,只冷淡道:“你真是一如从前的无聊。” 高殷收了手,对跪倒的丫鬟说:“我将你的眼珠送予端王,这样以后你就能日日夜夜看着他了,心愿已偿,你可高兴?” 丫鬟浑身颤抖着,后背冷汗涔涔,再不敢放肆开口,忍着痛苦呜咽回:“谢、谢谢殿下。” 高殷叹了一声,有点苦恼的样子,“可是端王说你的眼珠无聊呢,你说,你要不要做点有意思的给端王看?” 见到丫鬟独眼中的绝望,高殷满意一笑,“当然,若是端王愿意收下就无事了,否则的话,我也不介意接下来的表演。” 低低的吼声从殿外传来,丫鬟惊恐的望向门外,高大的巨兽拱起身子,正在门口徘徊,显然是闻到血腥气息而来,狼最嗜血,怎不饥渴。 霎时她只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停顿了,寒意顺流而上扼住了她的脖颈。 她曾听府中人谈论过,太子殿下常年带着的巨大白狼性凶悍,食人肉,以往有人惹恼了殿下,便会当下喂给白狼,且让府中上下人看着,那白狼饿时一击毙命,众人听着食肉的撕咬咀嚼声已是胆战心惊,夜不能眠,最怕的就是,白狼腹饱,将那人当成玩物亵玩,往往一两个时辰都不咬死,甚至任由人逃窜,只是不断咬伤惊吓,直到折磨到对方绝望,连跑的力气都没有,才会将其杀死,而这个过程,太子殿下始终淡笑观看,比起戏曲杂耍,那才是太子殿下最喜欢的表演。 那竟不是传言嘛! 她甚至听到因为颤抖而反复碰触的牙齿声响,外面的狼吼越来越大,她朝沈连卿跪倒,哭着祈求:“端王爷——” 她琢磨不透太子殿下的想法,没敢说出恳求之语,混着血的泪水滴到刻着纹的砖石上,汇聚成一个椭圆,可直到这个圆扩大成一滩。 传说中温柔善良的仙人依旧未发一语。 她渴求的抬起头,看到的,是一张冷漠至极的冰霜脸庞,他甚至连目光都不曾落在自己身上。 不是说、端王爷最是心善么,他难道任由自己被太子杀死嘛! 修长玉白的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颚,丝毫没有嫌弃她脸上血水和泪的脏污,高殷可怜一样的擦干她眼边的血,最后指腹按在她剩余一只眼的旁边,微微用力时,感到手下的这个人随时都会昏厥。 嗯,这种夺取别人珍贵东西的感觉,他最喜欢了。 “看,你以为他是你的救星,可其实他和我是一样的,现在,你还想看他吗?”高殷声音和缓,十分温柔的问她。 或许是血的流失,或许是太过惧怕,她只觉得自己的魂魄都要被抽离,昏沉的语不成句,可外面的狼吼时刻在提醒着她。 她不想死,不想死! 丫鬟深深的跪拜下去,额头触到地上那一滩血,声音沉沉,“奴婢是太子府里的人,是终生伺候殿下的奴婢,不敢有任何妄想,此生能伺候殿下,已是我今生之福。” 高殷笑出声来,在心底微嗤了一声:女人。 不知怎么他又想到什么,眼眸突然暗沉,淡色的浅眸深沉时,竟有一种漩涡般的汹涌,他鬼使神差的又念了句:女人啊。 “那我要你做什么你都愿意?” 丫鬟俯身不动,吸了一口气回:“是。” “你抬起头来。”高殷命令道。 丫鬟缓缓抬头,方才还清秀的脸上因疼痛皱起,满脸的血配着左边的血窟窿更是阴森可怖,对着这样一张可怕的脸,高殷竟然轻轻叹了一声,“刚才你看端王爷,我好不高兴呢,”他的语气好像是陷入情爱中的吃醋男子一般,傲娇可爱,最后如同像情人讨赏,他眼眸一弯:“我也想让你一直那样看我呢,来,把你的另一只眼睛给我好不好?” 他朝她伸出一只手来,仿若完全没有注意到少女惊恐绝望的表情。 自己已经被挖了一只眼,殿下他连另一只也要拿走? 他安慰着她,允诺道:“放心,你是我府里的丫鬟,我会一直养着你,可我只有这一个小小的要求,你愿意满足我吗?” 他笑的如同少年灿烂,身后却满是暗黑的血。 丫鬟绝望的望着他,更知道求饶毫无作用。 殿下已经将路指给她了,两条。 死或者挖眼。 “要、要我自己吗?”她颤声开口。 “当然,我要的,是你自愿啊。”高殷露出白齿,笑的森然可怖。 丫鬟汩汩流泪,在心里面又想了一遍从前府中老人说的白狼表演,心一狠,随着一声尖利的大叫,她的手里已多出一颗圆物。 她另一只手捂住嘴,可还是止不住嘴里的哀嚎。 她颤着手将眼珠往上递去,如今,她已彻底瞎了。 “来人,”耳边传来太子殿下的声音,随后有轻轻的脚步声,“把人带下去。” 有人一左一右架住了她的胳膊将她从屋子里拖了出去,总算,也是留了一条命来。 高殷看着地上血淋漓的圆物嫌恶的皱了皱眉,“真丑啊,来人,收拾干净。” 下人们训练有素的擦地,端来清水为高殷净手,点上香炉驱走血气,做的有条不紊,不过片刻已恢复原状,连方才少女惊声惨叫都是错觉。 ****************** 高殷望着始终神色淡淡的沈连卿,身子前倾状似好奇的问道:“你说,她是恨始作俑者的我多一些,还是恨袖手旁观的你多一些呢?” 沈连卿偏头一看,见高殷浅色的眼瞳染上一层淡红,显然是杀意浮上,精神兴奋起来了。 他以为用这种办法就能要挟自己了? 沈连卿微微垂下眼眸,露出一个和悦的淡笑来,“殿下若想知道,将人带回来一问便知。” 果然,他这样一笑,高殷那种得意的样子瞬时收敛,两人如同换了个表情,一人淡笑,另一人铁面森然。 高殷嫌恶的别过脸,懒得看他,“我最恶心你这种虚伪的假笑了,骗的京中的人都以为你是什么大好人,从以前我就奇怪了,明明你比我更狠,他们为何不恨你,反而都恨我,现在倒是明白了,大约就是你披了张能看的人皮吧。” 沈连卿在心底讽刺冷笑,面上倒是不作声色,他用这种血腥事恶心自己,那他也不妨恶心一下他,沈连卿一本正经的开口:“非也,是殿下太过耀眼,众人只能看到您,才会有此错觉吧。” 高殷嘴角一抽,恨不得一刀捅死面前这个皮笑肉不笑的假人,他实在厌烦了他,若是死尸或许还能顺眼点,罢了罢了,留着他还有用,等他上了那个位置,第一件事就是杀了沈连卿这厮。 沈连卿见高殷神色沉郁,真是一副气结于心的模样,当下也畅快了,“殿下放心,两年之内您怕是无缘战场了,至于林琅,请殿下高抬贵手。” 他动作优雅的行了一礼,至此算是给了高殷承诺,而后也不再看他的脸色,衣袖在半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转身离开,反正他们俩是谁也不爱看谁,把话说完了,赶紧散了,免得面面相对,互相都恨不得宰了对方。 高殷嫌恶的看着他的背影,嘴角一弯,浅瞳之中终于露出几分满意之色。 ************* 林琅经过一天的凶险,这夜睡得甚沉,连梦都没做一个,醒来时都比以往晚些,还是杏儿来叫她,才将她唤醒。 见到熟悉的面孔,林琅恍然有种隔世的感觉,她喉间发出一丝低吟,开口问道:“杏儿,什么时辰了?” 杏儿急急地为林琅拿出衣物:“小姐已经起晚了,您快些起来,府里出事了。” 林琅起身问道:“什么事?”她眼尖的看到杏儿手里的石榴艳红群,被刺一样的皱眉,“把这件衣服扔了!” “啊?”杏儿一愣,下意识的回:“这衣服的料子这般好,就是卖了也比扔了强啊。” “我说扔了!撕碎,将它扔了!” 杏儿从未见过林琅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立刻将衣服一卷,放到林琅看不到地方,“好好,小姐,我等下就毁了这衣服。” 林琅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大了,不免有点将脾气撒到杏儿身上的感觉,解释道:“我不是对你生气,唉,算了,你刚刚说出了什么事?” 杏儿皱着一张脸,“昨夜少爷回来了,因为天色太晚就宿到府里,结果有人吃了雄心豹子胆,竟然爬了少爷的床!” 林琅失声叫道:“什么?” “少爷当场就发作起来,让人将人抓住,昨晚闹得可大了,整个府里怕是只有小姐睡得安稳。” 林琅赶紧穿上衣服,梳妆洗漱,边继续问:“然后呢?” “少爷发了好大的脾气,还要将人送往官府,说是否则有碍他的声名,”杏儿压低声音,靠在林琅的耳边道:“其实呀,就是故意给老爷脸色看,后来常姨娘自己站出来,说人是她屋子的,本想安抚一下少爷才派来,没想到惊动了少爷,当场老爷就责罚了常姨娘,那副嘴脸我看着都心寒,别说常姨娘自己了,现在她在自己远离思过,而且,老爷将管家的事交给夫人了呢。” 杏儿喜滋滋的为林琅梳头,开心的道:“交给夫人,不就是交给小姐,以后常姨娘再想作妖也作不起来了。” 林琅紧抿着唇,脸上并无笑意。 父亲将管家之职给了他们,不更是变相的施压让她不可声张,打压他嘛。 他这点心思真是全用在内宅里了。 “哥哥还在府里吗?” 杏儿点头,“正在前厅和夫人用饭呢,这不让我叫小姐过去,说是有话要说。” “我知道了。” 林琅起身,目光有一种淡淡的宁静,仿佛风雨不惧。 关于父亲,她是该好好和母亲和哥哥谈一谈了。 “还有一件事。”杏儿小心翼翼的觑着林琅的脸色。 林琅现在感觉自己就像是个铁人,粉丝碎骨浑不怕了,“有什么事你直说便是。” 杏儿有点期待的看着林琅的脸色,“外面都传,昨天,是端王将小姐送回来的,小姐,是不是真的呀?” 我的天! 林琅坚定地表情好似碰到了地火雷,瞬间被炸得支离破碎,灰飞烟灭了。 她差点把这个大混蛋给忘了! 这个、她她她怎么解释可好? 本是信誓旦旦的用饭时间,林琅竟一时不敢去了,她真的没想好怎么和母亲哥哥解释沈连卿的事啊。 尤其是哥哥上次还警告了自己,想到林怀瑾冰冷寒霜的眼神,林琅浑身打了个冷战。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林琅与沈连卿离别时加了个小细节,之后还会提起,有兴趣的可以再看一遍。 嗯,太子……就是个变态呀。 对了,最近JJ出了活动,大家可以点一下“十三周年庆典活动”,手机的话首页最上面,APP是在个人中心-通知中心-公共短信那里。 主要内容就是充值的多给JJB,买全文的多给营养液!所以可以的话就给我点地雷和营养液吧~我这周会努力多多更新的!么么哒! 第74章 母亲 林琅心底七上八下的,走到厅中,饭桌前只有林怀瑾,并不见蕙娘。 她上前唤了一声:“哥哥。” 林怀瑾侧头见到小妹,看她脸色尚好,微微放了心,只一挥手示意她坐下,直到林琅坐到他身旁后,他才开口道:“昨日之事我已知道了。” 林琅咬住下唇,满脸的羞愤之色。 “我只问你吃亏了没有?” 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林琅霎时心口熨帖温暖一片,最在乎自己安危的始终是亲人,她抽了抽鼻子,深吸口气回道:“没有,我还没见过晋阳候就被送给了太子,后来,那人来太子府上救了我,送我回来了。”就算她不说对方的名讳,哥哥也是知道的吧。 果然,林怀瑾轻轻松口气,可神色依旧严肃,“其实就算那人不去,你也不会出事的。” 林琅不禁诧异:“哥哥此话是何意?” 此时厅内只有林琅与林怀瑾二人,两人要商谈一定是屏退他人,哪怕是杏儿都没在身旁伺候,因此林怀瑾也没有多少顾虑,这些日子以来他也瞧出自己妹妹的成长,遭此大难亦心性坚韧,自然不似平常女子,当下也没有任何顾虑,他压低声音对林琅道:“太子殿下会将你从晋阳候府要走,自然是为了救你,因为殿下知道你是我的妹妹。” 这句话给林琅带给的震惊不可谓不大。 难不成哥哥是属于太子殿下派系的? 可哥哥不是一直是五皇子身边的得力官员吗,哥哥高中时太子甚至还为归京呢。 林怀瑾看出了林琅的惊讶,开口为他解惑:“早在我刚入京时太子殿下的人已派人招揽我,我也接受了,如今的作为只是障眼法罢了。” “哥哥是在五皇子那里做太子的内应,岂不是很危险?若是被发现,五皇子定不会放过哥哥的。” “我自然知道。”林怀瑾冷寒的眸光并未有所动摇,“为官者岂能不涉党政,不过是一场豪赌,我的身家性命都系在太子殿下身上,但我并不希望牵连到你,可没想到,真正动了你的人竟是他!” 林正则。 提起他林琅立刻也冷了脸,“昨晚的事杏儿和我说了,他如今还打算如何?” 林怀瑾霎时气质一变,脸色阴沉的简直能拧出水来,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他为我寻了一门亲事呢。” “什么?”林琅惊叫一声。 在发生这些事以后,林正则非但不思悔改,反而得寸进尺,如今竟然以此事为难,咄咄逼人! “父母之命,孝义为天,纵然我拒绝,若是他强硬逼迫,做儿女的又能如何?”林怀瑾低恨的开口,“我倒罢了,只是最怕之后他的注意又会打到你身上。” 一想到之后自己也许会又被林正则随意送给什么人为妾,林琅立刻白了一张脸。 “若是、我搬出端王呢?”她有些迟疑地开口问。 “这个也是我要同你讲的,”林怀瑾侧头注视着林琅,“蓁蓁,你真的心悦于端王?” 林琅心口一跳,翕动了下红润的嘴唇,还未说话,林怀瑾便打断了她:“端王殿下高高在上,很有可能将于公主婚配,且不说你们的身家差距,就算你真的心悦他到委屈愿意做妾,蓁蓁,你可曾想过你日后的生活?” “明莹公主的确贤淑良德,可那也不代表她能容得下一个小小官家女子做他夫君的妾。何况你只看母亲的生活,为人正室尚且如此,若真的端王宠爱于你,我怕你性命堪忧,即便端王有心护佑,你这一生怕是都要活在阴谋算计当中,蓁蓁,那里的世界比起林府更加诡谲危险,哥哥实不忍你这样活一生。” 林琅被林怀瑾鲜有的长长一段话惊愣住,她没料到哥哥竟然为自己思虑如此之深。 她何尝不知道哥哥说的对。 她怎会愿意过那种时时刻刻不得安心的生活,与人共侍一夫,若是不爱对方尚且能好过一些,若是真心相付,内心该是何等煎熬。 饶是在那个她自幼梦到的噩梦中,那个凄厉站在山崖的女子已对自己的夫君心死,在被推出送给匪盗的那一刻,依旧心痛如绞。 这样的日子过上几十年,怎么活得下去? 她哪怕一想到沈连卿曾对其他女子温柔相待,心头都刺得生疼,哪里能真的忍受为他妾室,看他与别人伉俪情深呢。 “我知道的。”林琅垂下长长的眼睫,掩住瞳色中的挣扎情绪,“我与他并无可能。” 林怀瑾见林琅垂头低首,也是心中不忍。 “可是哥哥,你真的要应了父亲给你选的女子?”林琅极快的收敛住心神,转头问林怀瑾。 提到这个,他自是十分无奈,“我是男子,婚约虽说麻烦,到底也不能真的约束我什么,至于对方,据说是一个高官的庶女,缠绵病榻已久,这才蹉跎至今。” 不必林怀瑾多说,林琅也能猜到必不是什么好人家,可林正则一定已和对方达成了暗约,“他这样对待哥哥,难道以后不止着哥哥为他举荐了?” “如今他火炮房的职位被撤,如今的官位比原来还降了一级,五皇子被斥责,又因为火炮房的事怪罪于我,他想东山再起,一定要再找一个靠山才好。” 林琅气急。 他为了官职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虽说如今碍于端王,他暂时不会动你,可难免之后他会起别的心思,只盼太子尽快上位,可看情势,也不是近两年的事,”在太子成事之前,他必须一直在五皇子身边做内应,自然也不能明面的借用太子的势力,否则定会令人起了疑心,上次多亏了端王的出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可下次林琅未必能有这样的好运气,林怀瑾望着林琅清美的侧颜,微叹一声,“明年,你就十五了。” 林怀瑾的意思她岂能不懂,林琅绞着手上的帕子,真是焦灼不堪。 为哥哥潦草的婚事悲愤嗟叹,也为自己浮萍的未来困苦难过。 一时种种情绪上涌,望着桌上的食物,根本提不起半分食欲,只是在瞧见对面碗筷下面的空空桌椅时有一瞬的诧异,林琅的心奇异的被敲了一下,转头问林怀瑾:“哥哥,母亲怎么还不来?” 林怀瑾也是有点奇怪,“的确,她该早醒了才是。”他低叹了一声,“昨夜我将父亲把你送人的事告诉了她,母亲本就很不好受,后半夜又出了意外,她都见得真切,如今怕也是心中难过。” 按照林琅对母亲的了解,此时她多半是在屋里哭呢。 “我去请她过来用饭吧,事情再难,也比不过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嘛。”她朝林怀瑾微微一笑,少女婷婷的灿烂盈余面上,林怀瑾的心情也被带的轻松一些。 “去吧。” 林琅点头,起身去了蕙娘的屋子。 去推门时奇怪的发现门并没有关上,好像是匆忙间忘记了一样。 她是微微愣了一下,边推门边说:“娘,该用饭了,你起了没有?” 门被推开,床上并无人,杯子也叠得整齐,只是林琅已没有心思再看,蕙娘站在一个矮凳上面,双手握着一截粗绳,绳子挂在梁上形成一个环,而她,正在将头颅伸到环里,大约是矮凳太矮,她身形又不高,够了半天也没探进去,林琅就在这时进来了。 “娘你做什么!”林琅立刻扑了过去,将蕙娘撞下矮凳,蕙娘跌到身后的床铺,虽未受伤,可精神显然已不正常,林琅从未见过母亲有这样坚定的神色,她甚至大力推开了林琅,又要上吊寻死:“蓁蓁你别拦,娘都是为了你们——” 林琅纤弱,根本拦不住偏胖成年的母亲,不得高呼:“哥哥快来!哥哥!” 林怀瑾在听到林琅呼喊时便跑了过来,迈入屋内就见母亲与妹妹抱成一团,而母亲双手竟然正在勾梁上的绳子! 母亲她竟是要自杀! 他当即上前,林怀瑾个子高挑,力气也大,没两下就将粗绳解开,狠狠地掷到地上,眼底一片沉痛:“娘,你何必如此!” 蕙娘见绳子落地,似乎心中的那口气也被打碎了,她扑通一下坐到地上,呜呜哭出声来,任由林琅拉也不肯动弹,最后还是林怀瑾实在看不过,将林琅扯开,就让蕙娘大哭一场发泄情绪。 等到蕙娘缓过劲来,再抬头看向自己的儿女时,林怀瑾与林琅的脸色俱是难看,眼底含着浓烈的不解与无奈,可更多的是被伤害的难过。 她,伤到他们了吗? “云旗,蓁蓁——”她喃喃喊了一声。 林怀瑾和林琅都是蕙娘一手养大,对她这样突然的举动伤心震动,但更是关心,兄妹俩驾着蕙娘的胳膊将她扶到床上,林琅坐到她身边,眉头深锁,不解的问:“娘,你为何这样冲动想不开?可是父亲和你说什么了?” 蕙娘流着泪摇头,低泣道:“我、我听到你们刚刚说的话了。” 林琅与林怀瑾俱是一愣,不知道她是听了多少。 这时蕙娘突然拉住林琅的手,另一只也拉住了林怀瑾的,她深吸口气:“是娘拖累了你们,我没想过夫君那样心狠,婚姻大事怎能如此简单决定,那是一辈子啊,可就连蓁蓁都受了这样大的委屈,我却一点都不知道,”林琅霎时低下脑袋,听到蕙娘微叹着说:“娘没用,护不了你们,可娘想着,若是娘死了,起码、起码三年内,你们会无事,一定能想出办法来。” 父母丧期,子女三年内不可嫁娶。 蕙娘原来是想用自己的死来为一双儿女争取时间。 蕙娘孱弱,但爱子心切是真的。 在经过林琅被送人,昨夜林怀瑾被常姨娘差点算计,再诧然听到兄妹间坦言的话语知道林正则为了自己的前程为林怀瑾寻了一门极差的婚事后,蕙娘骤然崩溃了。 林正则如今这副冰冷强硬的嘴脸与从前赶她出府的模样如出一辙。 很多时候,尘封的记忆是需要一些提醒才能够再开启,一些被压抑的伤口要再次被刺破才记起痛苦。 蕙娘一生都活在林正则给她织的那场“共享富贵”的梦中。 从某种角度而言,她已经实现了。 只是她贪恋温存,犹在梦中不肯清醒,可如今,当头棒喝再不清醒,怕是不仅是毁了自己,她的一双儿女也会被摧残。 她怎么能忍! 那是她十月怀胎,辛苦生下的孩儿,从襁褓中喂奶,到站立时叫娘,从孩童到成人,始终只有她一人。 是她生养的孩子,她身上掉下的肉,是她的孩子啊! 她自己爱护至极的孩子,怎么能任人伤害,即使是林正则,蕙娘也不能忍! 她什么苦都可以受,什么痛都能忍,因为林正则是她的夫君,夫者为天,她无法不从。 可她的孩子不行! 哪怕是拼上性命,她也绝不会让自己的孩儿受到伤害。 她唯有这个办法了,她的孩子都那样聪慧,一定能想出办法,保护自己的。 只可惜,她看不到他们迎娶娘子,出嫁他人的时候。 即使这样,她也狠下心,去找了粗绳回到屋子,艰难的绑上,用自己的死为她的儿女铺上一条顺利的大路。 为母则刚,她不惧不悔。 “娘你疯了!”林怀瑾怒吼道。 蕙娘闭眼不语,心意已决。 林琅红了眼睛,握紧蕙娘的手,声音已带哭腔:“娘,你怎么这样傻,若是你没了,我和哥哥再如何打算又有什么意义呢,就算我们真的离开这里,也是踩着您的尸体,步步鲜血,您让我和哥哥余生怎安,你是我们的娘,我们就算真的不得不强娶另嫁,也绝不会舍了您的啊。” 她声声真挚,满是对母亲的眷恋依赖,林怀瑾僵硬站立,虽未开口,一双眼已覆上淡红,可见与林琅同心。 母亲不忍儿女委屈,儿女又怎能让母亲受伤呢。 他们一直以来的打算与计划,从来,都是和她息息相关,因为,她是生他们,养他们的母亲啊。 蕙娘霎时再忍不住,掩面哭出声来。 作者有话要说: “蕙娘是个软性子,可遇到关于自己孩儿的事情,颇有些破釜沉舟的气势,都说为母则刚,不无道理。”——摘取于 第五章。 蕙娘是个有很多缺点的传统女性,但她真的是个很伟大的母亲,别忘了是她自己一个人养的林怀瑾和林琅。 母亲总是有一些缺点的,但我们更要有耐心,因为在我们还是婴儿、孩子的时候,母亲的耐心一定要比我们多得多。^-^ 谢谢前两天给我地雷的陌景莓、哇哇和微微微言,MUA! 第75章 传言 以往林琅与林怀瑾谈及林正则的事时都是避讳着蕙娘的,因为他们两人深知蕙娘的心性,更明白她如今是真的觉得一家人团聚,恨不得林怀瑾他们对林正则爱戴不已,若是听到他们两人都想离开林府的想法,必然会不同意,并且有可能会打草惊蛇。 毕竟蕙娘性格单纯,心里又依赖林正则,不会掩饰心事,说话也会不小心走露风声。 之前林琅卖云绣的事暴漏,最终引起常姨娘诬陷的事,也是因为从蕙娘这边探出了蹊跷。 蕙娘在经过一夜苦思不眠,乍然听到兄妹间的真心话时,震惊何止万千,再知道林正则为了自己的官职想令林怀瑾随意娶妻后,甚至林琅以后的婚事也会被利用,她整个人再支撑不住,仓皇偷偷离去。 经历了惶惶、震惊、痛苦、迷茫后,她只能想到死这个办法,给自己的一双儿女争取时间。 却不想绳子绑得太高,凳子又太矮,折腾一番,林琅就进来发现阻止了她。 在听闻林琅一番肺腑之言后,她羞愧难言,呜呜的泣不成声。 她太慌乱,一时没想过这举动会给林怀瑾和林琅带来怎样的伤害,且若是被有心人利用,他们都会成为害母之不仁不义的人。 林怀瑾心中沉痛,不忍苛责,他深深地叹了一声:“娘,如今府中情形,昨晚你也看清一些了,父亲待我们如何,你也应该明白,今日不妨直说,我和蓁蓁都想离开,不知母亲有何想法,不妨直说。” 蕙娘缓缓放下掩住脸面的手,泪眼婆娑的望着林琅,细细的开口:“蓁蓁,你也是?” 林琅嘴角抽动,扯出一个冷笑:“从昨日将我送人的那刻起,我便再不会认他这个父亲了。” 她直言道:“娘,他舍弃过你和哥哥,也这样对我,你还看不出他何等心性吗,昨日我不愿进那侯府,他竟然以你的性命相要挟!” 林琅一语震惊室中人,别说蕙娘,连林怀瑾身子都晃了一晃。 她不忍看母亲绝望凄然的目光,别过脸去,继续道:“这样薄情寡义的人还有什么可值得眷恋的呢,母亲,我和哥哥绝不会舍弃您,让您为了我们而死,可女儿只希望您为了我们狠一狠心,这次,是我们不要他!” 林怀瑾见蕙娘怔怔不语,恨铁不成钢的问道:“娘你还舍不得他?” 蕙娘眼前浮起很多画面,有初见林正则的心动,也有新婚燕尔的甜蜜,可之后,便是大片的空白,最后,便是那场连夜逃出林府的雪夜。 那夜真冷啊,她恐惧不安极了,害怕儿子死去,也心寒夫君的薄情,她不敢直面和林正则反抗,只能逃走。 可如今,他越发变本加厉。 蕙娘一颗心犹如坠入数九天寒之中,骨茬封入冰霜,似乎一碰便会碎裂落地。 可慈母之心砰动不断,瞬间解冻了一颗冰心,她默默擦干脸上的泪珠,一时有点喘不上气来,缓了缓才开口:“你们可想好了?” 林怀瑾与林琅不语,面色俱是坚毅。 实际上,蕙娘与林正则已多年不见,少女春心早被岁月磨砺成尘,若不是为了一双儿女能够父母双全,一家团圆,林正则在不在她身边也是可有可无,毕竟这么多年来,她都是一个人过的,只是心头有个念想不愿放弃,可是如今,她已明白他们的心意,为了自己的儿女,再不舍也要舍。 蕙娘悠悠长叹,拉住了他们的手,下了决心:“娘都听你们的。” 林怀瑾与林琅闻言俱是精神一震,眼眸瞬间大亮,若是蕙娘同意此事,那么现在他们就是一颗心,再不必顾忌什么了。 “我们趁热打铁,今日干脆闹开吧。”林怀瑾眉宇展开,气度不同以往,大有扬眉吐气之意。 林琅不解:“哥哥是说?” “去让平叔告诉父亲,母亲要自戕,这里的摆饰都不动,干脆弄假成真,”林怀瑾头头是道的设计,他思绪快速,本就是聪慧之人,如今只是几个思绪,便想出一计,“不要告诉平叔和杏儿实情,稍后再说,必要做的真切,蓁蓁你也是。” 林琅立刻明白哥哥的用意:“我明白了。” “什么什么?”蕙娘莫名的有点慌,“云旗你要做什么?” 林怀瑾眸光一冷,“我要让父亲再不敢拿我们的婚事威胁,让他以为再起此心,否则娘你就会自戕,这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你,娘,你一定不能露了破绽。” 他低声言说几句,蕙娘怔愣片刻后摇头:“你父亲不会答应的啊。” “重要的不是要他答应,而是令他惧怕。”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如今蕙娘便是从最软的泥人变成不要命的,林正则就是再硬,也会怕! 林怀瑾依旧冷面无波,眼底却闪过一丝暗光,沉定又动人心弦。 ************************************************************************************ 林府北院。 林正则正与常姨娘一起,他不住的骂着:“你说说,若不是你失手,我何必用联姻这样的办法恢复官职!我只提了一下,大郎昨晚的眼神都恨得快将我杀死了!” 常姨娘哭着:“夫君,缠缠也没想到啊,我送的丫鬟貌美如花,但凡男子哪有会拒绝的道理,谁知会闹成这样。” “你还狡辩!” 林正则正迁怒于常姨娘,外面突然传来男声的高喝:“老爷不好了,不好了啊!” 一个黑脸中年汉子闯了进来,扑通跪地,正是平叔,他哭天抹泪地朝林正则喊道:“老爷你快去看看我们夫人,我们夫人要死了啊!” 林正则大惊后怒道:“胡说什么!” “是真的,夫人都上吊了,您快去看看吧!” “快,叫大夫!”林正则吩咐下去,急匆匆地赶往南院,这个时候蕙娘可不能出事,她若是死了,林怀瑾与林琅怕是恨死他了,若是没有了让他们顾忌的蕙娘,他们身后一个五皇子,一个端王爷,他哪个都得罪不起啊! 林正则与平叔离去,屋内的常姨娘欢喜的一张脸通红,手都微微发颤了。 真是天降喜事,蕙娘要死了! 那她就快成夫人了! 终于,她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夫人出事,我怎能不理,快,跟我过去探望。”常姨娘喜盈盈的带着一堆丫鬟浩浩荡荡的去往南院,架势甚大,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脸上的笑丝毫没有掩饰。 ************************************************************************************ 当林正则赶到南院踏入蕙娘屋中时,便看到床铺上躺着奄奄一息的蕙娘,林怀瑾站在一旁,林琅与一众丫鬟在床边伺候,泪意盈盈。 室内的气氛压抑到林正则差点不敢进去,在见到林怀瑾如剑的目光时,他刻意避开脸,咳了几声,在丫鬟福身齐喊“老爷”时,林怀瑾才微微行礼,床边的林琅倒是一动未动。 林正则皱着眉头小心的走了进去,踩到地上粗绳立刻头皮一麻,立刻退了两步,好似粗绳是蛇能咬了他,在见到倒地的矮凳更是心口一窒。 蕙娘是真要死啊。 他有些急了,上前去:“蓁蓁,来,我和你母亲说说话。” 林琅霎时抬头,眼神冰冷愤恨,如同看向仇人,还是林怀瑾低斥了一声:“蓁蓁。”她这才起身,让位置让给了林正则。 林正则坐到床边,拉住蕙娘圆润的手,语气沉痛又带着一丝怜惜:“蕙娘,你这是何苦,为夫哪里做的不好,你竟要寻短见。” 蕙娘听到林正则的声音恍然睁开眼,见到修眉正目的夫君很是伤心的样子,一时触景生情,可下一刻她又看到了站在林正则身后的儿女,立刻心神一凝,悲从中来的流下泪来,不住的唤着:“夫君,夫君。” “我在,我在。” 在这情意绵绵的时候,蕙娘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夫君,请你与我和离吧。” 正当此时,常姨娘带着一群人过来了。 听到这话,林正则与常姨娘同是一愣,可一人大惊,另一人是大喜。 和离,蕙娘要与自己和离? 林正则简直不敢相信这话是蕙娘说的,当年他要娶缠缠,没有理由休妻,和她说了多少次和离她都不肯,如今竟主动提起。 他语带怒意:“蕙娘,你这是何意!” “夫君,我也并不是傻子,昨夜有人故意到云旗房中,到底为何你不知吗,这是我的院子,我的屋子,还能让陌生人进来,若是有人趁夜摸到蓁蓁的屋中,我想都不敢想,”蕙娘这些话发自肺腑,倒不是做戏,一心说着自己的担忧,眼中的泪流的真切,她低泣着:“我实在无能,也管不了这个家,夫君,若你还记得我们夫妻情分,不忍我死,就与我和离吧。” 林正则急恼不已,连忙解释:“蕙娘怎能这样想,昨夜都是误会,我也惩罚了缠缠——” 蕙娘一听林正则这么不痛不痒的开口辩解,又庇护常姨娘,心头一痛,竟别过脸去,不愿在听。 她何曾用过这样冷淡回避的态度对过林正则,这是真的狠了心了,在见蕙娘脖颈上的红痕,林正则脸色一沉,抬头见到站在门前的常姨娘,立刻大手一挥,“缠缠,还不快过来给夫人道歉!若她不原谅,你便一直跪着!” 常姨娘本以为蕙娘快死了,谁知道此时竟做了炮灰。 她自十几年前进了林府后几乎再没受过什么委屈,夫妻和顺,她在府中说话更是一言九鼎,丫鬟仆人无人敢反抗不从,是当之无愧的林府女主子,蕙娘来了她也不怕,可如今,夫君竟要她跪下认错? 还要向这个泥人一样的蕙娘? 开什么玩笑! 明明昨夜用女人讨好林怀瑾的法子夫君也同意的啊! 为何如今要她求饶! 林正则见常姨娘并没有动,这下是真动了气,这一个个看他被降职,心底都鄙夷他是吧,都不拿他的话当话了,一个哭着要和离,另一个梗着脖子不从,真是反了天了! 他口不择言的朝常姨娘怒吼:“还不快跪下,要我请你吗,你若不从,干脆出府算了!” 常姨娘瞬间白了一张脸,这样的重话林正则再气也没有说过,她以为林正则要抛弃自己,心底再不从,也只能咬着唇弯下身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朝蕙娘跪了下去。 她只觉得身后自己屋子的丫鬟的目光纷纷压在自己的背上,要将她的脊梁压弯了,她几时受过这样的屈辱,心底只恨蕙娘怎么没真的死了! 林正则瞧蕙娘仍无反应,朝常姨娘高喝一声:“昨夜你用那样的法子侮辱大郎,铸成大错,还不快向夫人赔罪!” 法子的确是她想的,可她都是为了夫君啊,还不是为了留住林怀瑾的心,届时让他能在那些大人物面前多多周璇,可如今,错全是她的了! 常姨娘不甘不愿,可也惧怕被赶出府去,她的儿子林业不肯帮她,最大的依仗就是林正则了,这个时候必不能惹怒了他。 她颤声开口,几乎要哭出声来:“夫人,是妾身之错,妾身再不敢了,求夫人原谅。”她深深地跪了下去,肩膀一抽一抽的,那是压抑的怒意和恨意所致。 林琅看到趾高气昂的常姨娘灭了气焰,眯了眯眼,眼底霜寒一片。 “蕙娘,你别再气了,若你还是觉得这样不够,大可严惩她,断不要说什么和离了。”林正则柔柔的对蕙娘道。 蕙娘泪水布脸,侧过头来,哭丧道:“夫君,你若不放我,我也只有死这一条路了。” “蕙娘这是什么话?” “你打算让云旗娶人是不,还要随意将蓁蓁嫁了,夫君,云旗如今哪是娶人的时候,蓁蓁也是,她还没十五呢,我舍不得她,若是夫君真要下了狠心,你也不愿与我和离,我、我唯有一脖子吊死——” “够了够了,”林正则打断蕙娘道:“你都是从哪听说的,没有的事,真有的话,我怎会不与你商量。” 蕙娘怯怯的问:“真的?” 林正则顿了顿:“……自然。” 看来让林怀瑾另娶他人的事只能缓一缓了,蕙娘这是动了狠心,真吊死了,传出名声出去,他这辈子的仕途都完了。 林正则安抚她道:“蕙娘你别多想,你是府里的夫人,我又将管家之事交给你了,你就好好替我当家,别再乱想了。” 跪在下面的常姨娘浑身发抖,气的简直要疯了。 夫君真要将管家给蕙娘? 要是让蕙娘压着自己,那真是还不如一刀杀了她! 蕙娘见林正则已允诺,达到了目的,眼珠微微一转,试探着说:“夫君,真是让我当家?” “那是自然。” “那、那夫君将银库的钥匙交予我可好,我这个性子夫君也知道,没有东西在手里,否则我这个家,也是当不稳的。” 林正则没料到蕙娘的主意竟然打到了银库上头,当即一愣,他好不容易将钥匙从常姨娘手里要来,拿钱用度方便得很,若是给了蕙娘—— “怎么,父亲不愿?”一直沉默的林琅开了口,突然上前拉住蕙娘的胳膊,大声说道:“母亲,还是和离吧,我真的受不了这里了,反正也不是没有地方去,怕什么,他连银库钥匙都不舍得给,可见不信任母亲,何必还呆在这里!” 林正则被这么当面甩脸子,当下怒喝:“蓁蓁,你退下!” 林琅非但不惧,反而顶撞道:“父亲莫不是忘了什么事?” 经她这么一提醒,林正则倏然想起送她回来后端王下人说的话了,那句句敲打,简直将他的胆子敲碎。 还好这时蕙娘解围,对林琅道:“不可对你父亲无礼,蓁蓁下去。” 林琅又气又怒的瞪了林正则一眼,重重的哼了一声,甩了下袖子回到原地。 林正则思前想后,此时唯有稳住蕙娘,只要蕙娘站在自己身边,她一定能替他安抚拉拢好林怀瑾与林琅,至于银库,蕙娘节俭,也对自己顺从,怕也不妨事。 他从怀中拿出钥匙,塞到蕙娘手里,“来,这是钥匙,夫妻本是一体,哪里分什么呢,蕙娘,以后莫不要提和离这种话了,你若是离开,夫君可伤心得很啊。” 蕙娘紧紧地攥住钥匙,不安的看了眼林正则,他乍然一愣,蕙娘怕他看出自己的表情,立刻偏头,这是林怀瑾告诉她的,若是怕了,就装作冷淡的样子,不看林正则就是了。 林正则徐徐说了好一番贴心话,蕙娘磕磕巴巴的回着,总算送走了他。 临走前,林正则为了安抚他们,命常姨娘跪到院子里,直到天黑才能回去。 常姨娘愤恨之下,也只能答应,到了午间日头最盛的时候中暑晕倒,不得不送回北院,林正则叫来的大夫倒是便宜了常姨娘。 不过经此一事,常姨娘在府中的地位骤然降低,怕是人心不复了。 ************************************************************************************ 如今林琅一家上下算是一心了,林琅再有诸多烦忧,此时也宽慰许多。 五皇子差人到林府召见,林怀瑾话别蕙娘、林琅后匆匆离去,至于林正则提起的婚事,自然草草了之。 蕙娘当家,倒不如说是林琅当家,好在新换的管家不再是常姨娘的心腹,受了林正则的嘱咐,一时做事倒也稳妥,连降热解暑的冰块都送来了。 林琅命杏儿将那石榴彩裙毁了,头上的金玉饰品全部变卖,手上又多了一笔银子,一下子轻松不少。 可等到外面的消息传来时,林琅才记起沈连卿。 ************************************************************************************ 自那日沈连卿派人将林琅送回府,立刻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而且也有人知道是从太子府接出来的。 一个闻所未闻的小户女子,怎么能一下子和太子殿下和端王爷有牵扯呢,是有什么特殊之处? 国色天香,还是身怀绝技? 要知道这两人,其中一个是京中人最怕的男人,一个是京中人最爱的男人,可都是顶尖儿的人中龙凤。 这样的两个男子到底能和这个林家小姐有什么故事? 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甚至有人揣测,太子与端王共争一女,林琅顿时成为红颜祸水之流,一时惊动上下,纷纷打听林琅到底是何方神圣! 此事如同一团烧急了的火,瞬间煮沸了整个偌大沉稳的京城。 杏儿将外面的传言和林琅说了一遍,简直是气急了眼,“外面传的什么话啊,说太子爱慕小姐,端王也爱慕,怎么不说皇上都爱慕小姐呢,什么混帐话都编,这不是给小姐身上抹黑呢嘛!”杏儿气的直跺脚,“这帮人太能编了,真是气死我了!” 林琅脸色也不好看,她没想到沈连卿的影响竟然这样大,门可罗雀的林府如今络绎不绝,都是上门来拜访的人家,若不是现在当家的蕙娘,林琅早被推出去了。 好在现在来的都是些能抵挡的人家,若真的来了大户,怕是蕙娘也挡不住。 杏儿一双杏眼都急红了,“小姐,你说怎么办啊?” “我能怎么办,这些话我都不知道是谁传的,希望过阵子能平复下去吧。”她在心底祈祷,沈连卿可千万别在这个当口找她,否则自己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别说外人纷传,连娘都问了她好几次了,她真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 林琅经过渝镇王氏一事,深知传言的可怕,只是她从未想过,这传言竟越传越凶,祸到临头。 坊间忽传传一道士见过林琅,观其面相贵不可言,且命格贵重,唯皇室之人才能镇压,并助益万千。 一时间大家惊诧万分,难不成这身份低微的小女子,竟要嫁入皇家了? 太子至今未娶,难不成,一跃成太子妃?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觉得现在节奏挺好的,林家现在齐心了,吊打林父和姨娘,就等时机到了脱离。 也需要一些时机林琅才能和端王见面呀,其实我也想给你们预告,但是你们都不信我的预告了(苦笑不得脸),所以就追着我往下看吧,我每章都有事件发生也不注水啥的,不过我觉得这个月肯定能写到男女主的X戏那里! 求留言!最近留言好少呀~郁闷,撒个花呗~ 第76章 刁难 关于林琅命格贵重的传言越演越烈,终于,这天林府迎来了一位贵客。 可以说这样的贵客林府十几年来从未接待过,因此在接到消息后,林府上下反复整顿打扫,客厅的摆饰也不知该偏向于金贵,还是高雅,蕙娘一生都在乡野之中,哪里会安排这些。 最后是林琅出面,按照自己记忆中见过沈连卿屋内的摆设,照猫画虎地陈列了一番,总算有些高贵的样子,不落俗套。 而且,就连一蹶不振将自己关在北院的常姨娘听到风声后也精神振奋了,她细心将林如云叫来说了一番话,又着人好生打扮,只希望在那位贵客面前留一个好印象。 ************************************************************************************ 第二日,一品夫人徐氏即将抵达林府。 说起这徐氏当真是京中圈中的贵夫人,她的夫君、儿子皆在朝为官,颇受当今皇上爱重,这一品夫人的封号,也是因此得来的,她夫君是兵部尚书,权力不小,不少人上前巴结。 徐氏出门宴会都是中心人物,若是哪位女郎得了她的喜欢,被赞上一句品德,没多久那位女郎便会有众多高门贵府提亲,说是趋之若鹜也不为不可。 可若是糟了她的厌恶,对于那个女子而言,怕就是灭顶之灾了,那意味着她在宴席之中再无地位,且会沦为他人的笑柄。 可这样一位身份贵重,从未与林家有过交往的贵夫人突然造访,实在令林府上下不安。 且林琅暗暗有种预感,对方大有可能是朝自己来的。 麻烦接连而至,不过眼前又来了一个。 ************************************************************************************ 一位体如弱柳的清秀少女来到南院,她有着和常姨娘一样娇小的身材,眼眸微微下垂,这使得她看人时颇有种我见犹怜的气质,令人想要呵护,说话都不敢大声。 她自然是常姨娘的女儿,林如云。 说起来林琅倒真与这个妹妹并没有接触过几次,大多是与她母亲交锋,据传她一直在自己的屋内学习琴艺,想必诗书棋画也是精通,毕竟常姨娘是花了一番心思培养她的。 只是林琅就不同了,她的刺绣也顶多是熟稔,其他琴棋书画竟样样不会,就是学如今也是晚了。 林如云穿着一身粉白襦裙,黑发只有点点朱玉点缀,虽不华丽,但将她清秀柔弱的气质衬托到极致,让人见之怜爱,显然也是费了一番功夫。 她今日特地来到南院,先是拜见了蕙娘,才来找林琅,轻轻的福身行礼,声音娇弱:“云儿见过姐姐。” 她没听到林琅的回应,微微一掀眼皮,微刺的光悠悠闪烁。 一股莫名的震动在林琅心动泛出,有种难以言喻的熟悉。 很熟悉,她似乎在哪里见过,但林琅确认自己是不认识这位庶妹的。 身旁的杏儿一咳,林琅恍然出神,开口回到:“叫我林琅便可。” 林如云微微垂下眼眸,收回目光:“这于礼不合,姐姐就是我的姐姐,怎可直言名讳,难不成姐姐对我有误会,因此不喜云儿?” 林琅压下心中不断涌动的奇异感,回道:“一家人该和睦相处,我怎会无故对你不喜。”自然,他们彼此都知道这些都是场面话,只是做戏也要做好,他们南院早与常姨娘分礼抗庭,势同水火,哪里有什么真情实感。 不过这位小她一岁的妹妹似乎真的信了,天真的笑了一笑,上前挽住林琅的胳膊,甜腻的嗓子:“姐姐,那我随你一同见客好吗?” 原来是为这个。 常姨娘被林正则责罚,她羞于颜面不肯出院,何况接待贵客常姨娘的身份自然不行,所以林如云才找上门来吧,她之前见过母亲,以母亲的心性多半已是答应,如今再问她,应该就是试探了,林琅坦然回道:“自然可以,只是客人高贵,莫不可乱说话。” “云儿明白,”林如云轻轻靠向林琅,竟嗅了一嗅,“姐姐身上好香,可是涂了什么香粉?” 林琅下意识的想躲开,却被她挽住胳膊不得动弹,心中已是不喜,只是碍于情面不得挣开,长眉微拢:“我并曾未用过什么香粉。” “是么。” 林如云尖细的下巴微收,低头掩饰住眼底的暗色。 故意隐瞒不肯告诉自己么,如今她是府中的嫡女,又得势得宠,吃穿用度皆是好的,连这些东西都要藏着掖着,真是小气。 “哎呀夫人小姐怎还在这里,贵客都要到了!管家说要快些到门口迎接!”平叔慌忙的进来通报。 林如云微微蹙眉,显然对平叔的大嚷很是不喜。 杏儿细心的注意到,不言不语的低下头。 ************************************************************************************ 一身华服的蕙娘走出,她显然很不适应自己穿成这样,再看林琅有点急了,“蓁蓁你快去换件衣服,要见贵客不能失礼。”她穿的衣服还不如旁边林如云的衣料好。 林琅点头,对身边的林如云道:“我先去换衣,失陪。” 林如云从善如流的接道:“好的姐姐,那我先陪夫人迎接贵客。” 林琅可有可无的点头,见林如云脸色一喜,小步跟在蕙娘的身后离去。 她走路时轻盈娇态,一见便知是细心练习过,这样聘婷娇弱的姿态是林琅不曾学过的,只是这一点,便能知道她与这些人的差距。 她生于山野,这些上流圈子的规矩她浑然不懂,林琅有些心生卑意,只是一瞬,她便想通,自己又不打算和这些大人物有什么牵扯,会不会琴棋书画,懂不懂仪态如姿又有何关系呢。 她心性豁达,揭过刚刚见到林如云莫名的不喜与压抑,转身回房换衣。 ************************************************************************************ 林琅如今的样貌已是出众,即使着粗衣亦是动人,何况她打扮一番,更是姣丽明媚。 待林琅走到林府正门,正巧华丽高大的马车缓缓而至,蕙娘紧张的肩膀微抖,林琅站在她身后,悄悄握了一下蕙娘的手,只是轻触一下,仿佛给了蕙娘不少气力,之后,她笑的温柔大方,她本就是温润可亲的长相,如今镇定下来真的有一副女主人的姿态。 这一切自然都落入林如云的眼里。 那本该是她母亲的位置,如今竟便宜这村妇! 还有林琅站得地方,她才应该站在那里,可如今,她远远地站在后方,甚至那丫鬟都在自己前头。 她悄悄攥紧了手,抿嘴压制。 华丽的马车在林府门前停下,小厮搬来矮凳,一只玉白丰润的手伸出,年轻丫鬟扶住,一年约四十,面颊丰腴的妇人缓缓下车,她保养极好,面上无明显皱纹,且衣物华贵,气度斐然,当真是贵夫人的做派。 这富丽高贵的妇人令林府上下惊诧,这样的夫人,才是京中顶尖儿的一品夫人啊。 林琅见蕙娘傻了,轻轻在她背上一推,蕙娘这才反应过来,上前福了一身,道:“见过徐夫人。” “你是蕙娘。”徐氏声音淡淡,面色也瞧不出喜怒。 蕙娘惶恐,低头答应:“是。” 徐氏的目光向后,掠过林琅等众人,缓缓才开口:“今日劳烦你了。” 蕙娘答:“夫人哪里的话。” 随即她请徐氏进入,徐氏声势浩大,带了不少伺候的丫鬟下仆,只是一半留在了外面,剩下贴身的才在她身边伺候。 众人跟随到了林府大堂,徐氏目光轻移,赞了一句:“这屋子很是清雅。” 蕙娘连忙回到:“是小女着人安排的。” 徐氏哦了一声,莲步轻移坐到上首,蕙娘坐到她身旁后,她才徐徐开口:“你的小女,是哪位?” 蕙娘之前自然已将徐氏的身份来历打听清楚,一听说她要见自己的女儿,立刻笑意盈盈的将林琅叫到身前,经过之前林正则将林琅送人之后,蕙娘也十分担忧女儿的终身大事,若真的得了徐氏的赞美,一桩美事也许就不远了。 徐氏见一身翠烟衫的林琅走上前来,相貌她早在门口时就注意过,的确是难得美人胚子,真到了宴上,定会引起众多男子的争抢,只是想攀附端王,是不是太不自量力了些呢。 徐氏面上淡笑,将林琅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才开口道:“蕙娘的女儿相貌很美。” 林琅轻轻一福,面上并没有被夸赞的欣喜,颇有几分宠辱不惊的气度,“夫人谬赞,林琅惶恐。” “你叫林琅。” “是。” “林琅,这名字也上口悦耳。” “多谢夫人。” “该十五了吧?” “林琅今年十四岁。” “真是花儿一样的年岁呢,难得的是人亦如花。” 蕙娘见徐氏夸赞不断,笑的更开心了,唯有林琅低眉敛目,似是羞涩。 这时下人奉上茶来,经过林琅时,徐氏微微一抬手,林琅明白,转身接过茶盏,上前动作轻缓的奉到徐氏面前,徐氏轻笑,却没有接。 蕙娘看的一愣。 林琅也是心思活络,轻轻转身将白玉茶盏放到桌上,“茶水还热,待散热二分,茶香更加浓郁,可口顺肺,望夫人喜欢。” 徐氏有几分讶然,这小姑娘倒是会察言观色,看来也不似寻常攀附富贵的女子呢。 只是她观察之前林琅的行走动作,便知道这不是一个自小接受训导的大家闺秀。 果然是粗鄙的村姑。 徐氏用帕子掩住口唇,似乎笑了一下,然后才问:“你可曾学过琴艺?” 林琅颔首,十分坦然的回道:“并不曾。” 果然,徐氏微微蹙眉了。 一声轻细的笑声在堂中响起,徐氏不悦的开口:“是谁?” 林如云上前,行走姿态优美,眉眼低垂,面色惶惶不安:“拜见徐夫人,小女如云,方才失礼,请夫人莫怪。” “哦,刚刚有何好笑之处?” 林如云低头时颇惹人怜爱,是以徐氏也没那么不悦了,她轻声开口:“我见夫人喜爱姐姐,是为姐姐高兴,这才不慎失礼。” 徐氏来了兴致,问道:“你从何处看出的呢?” 林如云抬起头,她相貌清秀单纯,眼底一派天真:“夫人一直询问姐姐问题,可不就是喜欢嘛。” “啊,你这般想,那我也问问你,可曾学过琴艺?” 林如云羞涩的点头:“学过,不过技艺不佳,怕不能令夫人听闻。” 徐氏眉眼绽开,和对林琅时的态度截然不同:“你这样说,我更是要听听了。” 她这样的身份开口,蕙娘哪里敢反对,立刻叫杏儿去拿琴,杏儿离开时林琅注意到她脸色极白,倒像是被吓到了,她这幅样子林琅只有曾经在路上遇到狼袭时才见过一次,是何事令她这样惧怕? 很快,长琴搬入厅中,林如云聘婷坐下,她该是下了功夫在琴艺上,就连林琅这样的门外人听着,都觉得琴音悦耳动听,袅袅袭人。 曲毕,徐氏面上带笑,对林如云道:“技艺尚可,只是还需多加练习。” 林如云福神,恭敬回到:“谨遵夫人教诲。” 下一刻,徐氏的目光移到了林琅身上:“你的妹妹尚有如此琴艺,你竟是不会?” 林琅此时若还不知这位贵夫人是来刁难自己的,那真是白活了,她轻轻笑道,竟有几分率真的可爱,直白回道:“家中变故,因此不曾习得,何况小女志不在此。” 徐氏本不喜她,林琅笑的再美,对她而言也是碍眼,当下训道:“女儿家该贤良淑德,莫不该将心思用作别处,旁门左道的功夫用多了,早晚也会深陷其中。” 此话,几乎算是诛心了。 对方身份高贵,林琅不能得罪,但也不代表她可以随意人人斥责,她轻笑回道:“夫人所言极是,林琅谨遵教诲,自当修身净心,以礼待人。” 这小丫头竟然暗示她言行无状! 徐氏冷下脸,意味深明的说了句:“你胆子很大。” 林琅倒像是听不懂她眼中的深意,灵动的眼睛一转,回了句:“多谢夫人夸赞。” 这下徐氏是真的气结于心,她是来做客的,自然不能闹事生气,只是以后若是林琅参与宴会,她定不会给她好脸色看! 此后,徐氏郁闷冷心,没多久便带着一众下人离开林府,从始至终,她都没碰过林琅奉上的茶水。 上了马车后,徐氏才气愤的喝道:“我真是头一次见这样粗鄙无状的女子,浑身像是长了刺,碰都不能碰一下!” 身旁的丫鬟小心回道:“也许,就是这样端王殿下才瞧上了她?这样的性子的确是与众不同。” “闭嘴!”徐氏怒冲冲的回了句:“今日之事,不要告诉华儿。” 徐氏指的,是她的亲生女儿。 她的女儿倾慕端王许久,今年已十八了,还未出嫁,就是因为恋慕端王,不肯嫁人,众人碍于徐氏的身份,因此不敢议论。 不过自从徐氏的女儿听闻端王竟送一女子归家,愁苦的三天三夜不曾进食,徐氏这才过来,看看这令端王在意的女郎是何许人也。 ************************************************************************************ 待送走了徐氏,蕙娘拽着帕子惶恐不安,“蓁蓁,你说她来这一趟到底是何意?” 林琅安抚她:“母亲不必担忧,她以后不会再来了。”被自己这么奚落,若是再来,就是来打脸的了。 蕙娘抚着胸口,松了口气:“那就好,来得多了,我可应付不了。” “姐姐,”细弱的声音在两人后背响起,林如云小心翼翼的觑着二人的神情,“夫人和姐姐可会怪我在徐夫人面前卖弄,云儿、云儿并非故意的。” 她紧抿着唇,泫然欲泣,就是有心苛责,也不忍开口了。 蕙娘自然是不悦的,林如云在一旁弹琴,衬得自己的女儿什么都不会了,是以板着脸道:“以后不可如此。” “云儿谨记,”她福了一身,又问林琅:“希望姐姐不要怪我,云儿真的不是存心。” 也是奇怪,这个林如云倒是很在意自己的想法呢。 众人在场,母亲可以怪罪,她若是苛责,倒显得自己小肚鸡肠了,林琅扯出一个笑来,“怎会呢,你多想了。” 林如云这才笑开,少女含苞待放,笑起来也是清然可爱,只是莫名的阴沉的,令林琅脖颈发寒。 “夫人,有人送请帖过来了。”管家小跑着进来,面上是少有的激动。 自从林琅出名,林府不知来了多少请帖,这后宅的宴会倒比林正则还多,也不知他心中是何滋味,只是多半都被蕙娘推了,她可不舍得自己女儿被人看猴一样观赏。 除了像徐氏这样的一品夫人实在推不了,她是一概不接的,而且只是接待徐氏都这样疲惫,提心吊胆的,哪里还有心力去赴宴,她叹了一声:“又是哪家,能拒就拒了。” “这个可不能拒,”新任的管家也快五十了,此时竟眉飞色舞的激动,他将帖子送到蕙娘面前,欢喜道:“是端王殿下指明要小姐赴宴,老爷在也不能拒的啊。” 一瞬间,大堂中无论是丫鬟或者下仆目光都移向林琅,林如云的目光更如刺芒,这些人眼里的光都要将林琅穿透了! 难不成,传言是真的? 端王殿下真的爱慕大小姐? 天呐天呐,那可真的不得了了啊! 林琅却是气红一张娇艳的脸,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个沈连卿,又要做什么! 小剧场: 只是林琅就不同了,她的刺绣也顶多是熟稔,其他琴棋书画竟样样不会,就是学如今也是晚了。 沈连卿:我会我会我都会,我还能用柳叶吹曲,蓁蓁可还记得? 林琅(立刻想起扒衣事件,尴尬羞愤):不要提了! 沈连卿(委屈):蓁蓁好凶…… 林琅(无奈):这个占我便宜又骗我的混蛋还委屈起来了!好像让京中看一看他们眼中仙人的端王是多么的无赖…… 作者有话要说: 然后,无赖上门了。 接下来就是沈连卿花式撩妹哄人之戏份。 第77章 引诱 端王殿下邀请林家小姐到莲心湖,这个消息在林家上下彻底炸锅。 好在林正则此时不在,否则一定又会对林琅施压教导一番,林琅实在烦死了林正则的虚伪样子。 只是林琅实在想不通,沈连卿为何在这种风口浪尖当中如此张扬的邀请自己,那不相当于坐实了那些虚伪传言吗。 一想到自己以后的身上印上了沈连卿的影子,林琅就忧烦不已。 他到底想做什么。 蕙娘将林琅拉到一旁,紧张地问:“蓁蓁,你和端王爷真的认识?”不怪她这样在意,申国虽说不禁止女子出行,男女宴会也时常举行,可私相授受的名声若是传了出去,对女子可是大大的伤害,要知道女子婚嫁是一生大事,若名声有污,怕是这辈子都毁了。 从前上京遇到的艰难险阻林琅并没有完全告诉蕙娘与林怀瑾,私下也和杏儿、平叔通过气,母亲性软胆小,若是听说了那些事,说不定要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哥哥也会徒增愧疚,反正事情已经过去,何必再提。 唯有之前遇到云飞扬时,又撞到了沈连卿,林琅才向林怀瑾吐露一二,好在林怀瑾并没有追问,可蕙娘不同,外面传的风言风语,林琅神色躲闪,她早就觉得不对劲了,这下端王连请帖都送来了,她不弄清楚肯定不会罢休。 林琅绷着一张小脸,眼底含着浓浓的愁绪,独属于少女的情愁,她解释道:“我是在上京的路上遇到他的,当时并不知他是端王殿下,我救过他,他也救过我,其他的……也没什么了。” 蕙娘再单纯性善,也是经历过人事的,怎看不出林琅面上的犹豫哀愁,倒不像是真的因为对方烦恼,反倒是因为别的似得。 她拉住自己的女儿的手,轻轻捏了一下令她回神:“娘知道你大了,有心事,娘也不管什么端王的,只要你不愿意,娘就去拒了。” 令她诧异的是,林琅犹豫片刻,竟摇了摇头:“……若是让人知道我们拒了他的帖子,怕是会传言更多,徒增风波,而且,我也有话对他说,说完我就回来。” 蕙娘知道自己一双儿女比自己聪颖,也尊重他们的选择,点头道:“好,那让杏儿、平叔都跟着,别人我不放心。” “我知道了,今日让娘操劳了。” “说什么呢,你是我的女儿啊。”蕙娘怜爱的在林琅的秀发上摸了一把,感叹着当年在襁褓中细细啼哭的婴儿真的长大了。 岁月不饶人。 往日无觉,直到经历,才明白此句深意。 ************************************************************************************ 蕙娘着人收拾一番,将毛豆套上马车,林琅准备离府,说起来,这马车还是沈连卿给她的。 林琅望着马车前帘边的精致垂落的细穗,有一瞬的出神。 身后传来低低娇弱的细声:“姐姐。” 林琅转身,果然是一身粉白的林如云,她柔水的眸光落到马车,片刻后才移向林琅,小步上前,怯怯的问道:“姐姐赴宴,我好羡慕,我一直都在屋内被嬷嬷们教导规矩,几乎没出过府,姐姐,可不可以带我一起?” 她垂下眼眸,我见犹怜的安顺模样,像是一只雨后欲飞不飞的白蝶,语中有些不安的道:“若姐姐不愿,我、我就回去了,也是我唐突,只希望姐姐不要对我心怀芥蒂。” 她将自己位置摆的如此低微,神情楚楚可怜,别说男子,就是女子也会心生怜意,可林琅莫名的就觉得心头有一股燥火,她觉得林如云说的话、做的表情都是精心准备联系过的,甚至连在什么场合说什么话,对什么人说怎样的话,如何对她有利都细心算计过。 这种感觉实在突兀到林琅自己都觉得奇怪至极。 她并不是一个以貌取人的人,虽是不喜林如云的母亲常姨娘,但她也不会因此为难对方,毕竟自从进了林府,林如云并没有害过自己。 林怀瑾也说,之前他连夜赶到林府,也是因为常姨娘的大儿子林业去告诉她的,因此就算没有沈连卿的搭救,想必哥哥也能从太子府救出自己,可见林业与常姨娘并非一丘之貉,不能一概而论。 然而道理清楚,林琅就是对林如云存了“偏见”,理智的明白对方也许无辜,可心底有一个声音不断提醒自己,要小心,远离。 “姐姐?”林如云见林琅久不开口,有些忐忑的唤了一声,“是如云冒昧,端王爷请的是姐姐,如云不该令姐姐为难的,如云自小听闻端王的雅名,一时按捺不住,”她似乎十分羞愧难当,红了红脸,福神道:“如云回去了,祝姐姐尽兴而归。” 她行礼过后,缓缓转身要回府去。 林如云虽说如今是庶女,可从前常姨娘当家时,除了规格用度,其余都与嫡女的待遇无疑,这样当着林府上下的奴仆面上回去,不仅脸面无光,怕是林琅也会被当成气量狭小之人。 林琅突然想到了什么,低唤了声:“你等等。” 林如云转身,眼底的光盈盈若波,在她期待的目光中,林琅说道:“我也从未赴宴过,你和我一起就算陪陪我,若是有什么规矩你提醒我一下可好?” “好的,自然好的。”林如云快速移到林琅身边,亲切的挽着林琅的胳膊,甚至还蹭了蹭她,“姐姐真好,谢谢姐姐。” 林琅很少与人这样亲密接触,实在不太舒服,奈何林如云像是看不到林琅蹙眉的神情,一直拉着她不松手,又不停问着她的吃穿用度,似乎也要效仿。 直到她语气轻松的开口问:“姐姐是何时认识端王殿下的呢?” 林琅心神一凝,再不轻易开口,随便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说自己有些累了,闭眼靠在软枕上,马车摇晃,林琅却能感觉到林如云的目光不住的在自己头上身上打量。 她是否真的单纯,且看今日了。 ************************************************************************************ 林琅近日帮助蕙娘打理家室的确疲乏,起初闭眼养身,到最后真的有些入睡了。 好在有杏儿提醒:“小姐,醒醒,已经到了。” 林琅迷茫的睁开眼,轻叹一声,平叔掀开前帘:“小姐,下车吧。” 她点点头,由平叔扶着下了车,之后是林如云,平叔要扶她的时候,她不着痕迹的避开,杏儿在末尾看的真切,抿紧了唇跳下车跟在林琅身后。 一下车,林琅望见远处碧波荡漾的长湖微微出神,下意识的想到了曾经坠崖的那个深湖,湖水冰冷深寒,可有一只手始终拉着她,不曾松开。 林琅举起手发了下呆,杏儿疑惑问道:“小姐怎么了?” “没有,想起一些事。”说这话时,她是笑着的。 “林小姐!林小姐!”一连串喜悦的欢呼声从远处传来,圆脸少年满面春风的朝林琅走来,一双圆圆的黑眼里盈满喜悦与激动。 季明欣喜若狂地走到林琅面前,真的乐坏了,终于,他们家王爷给力一把! 主动把未来的女主子邀请过来了! 这才符合话本子里的剧情发展嘛! 这一次,他一定要好好表现,争取让他家王爷拿下林小姐! 他喜滋滋的道:“好久不见了呢。” 林琅在沈连卿京外的庄子时颇受季明照料,对他印象极好,是以露出了一个甜美轻松的笑来,甚至打起趣来:“也没有吧,之前不还见过,不过我觉得你高一些了。” 林琅姿容动人,笑起来更是顾盼生辉,季明真是激动坏了,直在心里赞叹他们未来的女主子真美! “前几次都没能好好说话,现在就好了。”季明轻轻挑眉,有点暗示的意味。 之前林琅与沈连卿相遇的确匆匆,这下得了时间,能好好聊聊了。 “哎呀我太高兴了,都失了礼数,回头我爹又该抽我了,林小姐请随我过来。” 林琅一动,身后的林如云也跟着一起上前。 季明边走边问:“这是林小姐新得的丫鬟?”看起来比杏儿差多了啊,那一小步一小步走的,好像要昏了倒地似得,这种丫头能伺候人吗? 他这话一出,林如云顿时一张俏脸气的发白,她今天穿的简雅,却最能突出她的气质,只是衣料的确不是上佳,走在林琅身后低眉颔首,自然容易被人当做丫鬟,何况季明认识杏儿平叔,诧然看到一个陌生的,有此疑惑也是正常。 林琅解释道:“这是我府中姨娘的女儿。” 她点名林如云的身份,可亲疏已从此言看出来了,她若是说林如云是她的妹妹,季明自然知道对方是她在意之人,然而只是如此简单的表明身份,两人关系亲密立刻可见。 林如云显然也是明白,她何曾被人这样轻待过,心底早恨得发狂,可她如今必须依仗着林琅,只能不言不语,手上的帕子攥的更紧。 季明回头简单行了一礼:“是我猜错,小姐请勿见怪。” 对方虽说是仆人,但也要看主子是谁,季明是端王爷的贴身下仆,林如云哪敢得罪,希望他多多对自己有好印象才好,她露出一个最擅长的完美微笑,声音柔的滴水:“无妨,我只是跟着姐姐,能一起过来已心满意足,就算真做了丫鬟也是幸事呢。” 季明愣了一下,他人虽开朗又有点一根筋的呆气,可也是王府出身,跟着沈连卿见过不少事,这林府庶女回答的滴水不漏,反而有点祸引林琅的意味,这幅做作之人季明最不喜欢。 他圆圆的眼珠一转,朝她赔了个笑,继续带他们往前走。 ************************************************************************************ 没多久,林琅见到靠在湖边的大船。 林琅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大船,高大磅礴,窗扇霞丽,巨物一样停驶在湖边,季明躬身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将林琅一行人迎了进去。 第一步踏上船身时,她还有些感到陌生的怕,只是船身坚固,走在上面没有摇晃,如履平地,林琅很快稳住心神,跟着季明进去,船舱别有洞天,还有二楼。 盘旋的楼梯很多,到达时林如云已开始微喘,林琅体力甚好,倒没有丝毫影响。 走到一扇雕花的大门前,季明停住了,回头朝林琅眨了眨眼:“王爷在里面,林小姐进去吧。” 杏儿跟上去时,季明突如其来的拽住她的袖子,眼神使劲的瞟,那意思是不让她进去,杏儿怎能让林琅自己一个人呢,想扯开他时,季明低低说了句:“杏儿,上次那书……” 杏儿立刻僵住了。 季明趁机将她拉走,没想到还有一个漏网之鱼。 林如云竟然也跟着进去了! 季明自然不好进去将她拉出来,暗恨自己功夫不到家,对着杏儿埋怨:“她、她怎么进去了,我家王爷是要和林小姐说话的!” 杏儿也急了:“你快让我进去吧,我不放心我家小姐。” “哎呀,有王爷在你怕什么,”他见杏儿想转身,突然低了声音:“我们还是来说说书的事。” 杏儿立刻心虚,磕磕巴巴的回:“什、什么书呀?” 季明一瞪眼:“就是你让我买的书啊!” “我、我忘了!” 季明真急了,他可是被自己爹抽成陀螺都没将她供出来啊,她怎么能翻脸不认了呢。 “哎呀你咋还耍赖呢!” ************************************************************************************ 宽阔华丽的屋里面,耍赖的还有一位,不得不说林琅和杏儿真是主仆俩儿。 屋内焚香,充斥着淡淡的沁人香气,林琅一闻就记起这是曾在沈连卿屋子里闻到的那种。 里面并没有摆着坐凳,相反,是一席软榻,身下摆着矮桌和锦席,跪坐而设。 而沈连卿就倚靠在上手的软榻上,明明可以说是放浪形骸的姿态,他坐起来颇为优雅,好似他天生就该这样待客,生不出半分不满。 他大约保持这样的状态很久了,玉冠束发有些微的凌乱,落在玉白的颊边,更俱诱惑,深瞳轻扫,像是一片薄纱覆上,想抓住又从指间溜走。 玉面仙人沈连卿。 沈连卿故意做出这种暧昧的氛围,等来的佳人却是两位。 他有点奇怪了,季明不会轻易放其他人进来的,他没先对林琅说话,反而看向林如云,玉润的声线动人心弦:“这位是?” 林如云恍然从震惊中惊醒,她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端王,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美男子,着实失态了:“我是、小女……林如云,殿下、叫我阿云便可。” “阿云啊。”他低低重复了一句。 林如云浑身一颤,激动地不能自抑。 可下一秒她立刻僵住了,那如同春雨落湖的低沉声音说道:“琅儿,你怎带了她来?” 林琅先是被他亲密的叫法羞了脸,随即眼神一凝,说出自己早已想好的说辞:“殿下请帖说邀请林家小姐,我林府有两位女郎,也不知殿下要见那位,因此便一同来了。” 她今日就是来和他将话说明白的,那些传言,从前的误会,还有那个不该有过的吻…… 反正林如云在场,想必他一定会顾忌一二。 可她实在低估了他的脸皮。 沈连卿状似疑惑的歪了歪头,“琅儿这话说的不对,我要见谁,你不是一清二楚的吗。” “我、我怎会知道,毕竟殿下声名远扬,又颇受女子欢喜,您只勾一勾手不知多少女子为您倾倒,又怎会记得林家女子多少,若是弄错惹您不快岂不糟糕,因此我和阿云才一同过来。” 令两位女子惊诧的是,沈连卿听完林琅的话竟然笑出声,声音如碎玉落地,十分文雅,随后在两人疑惑的目光中。 他伸出玉白修长的手指,对着林琅,勾了一勾。 林琅瞬间浑身都木了。 作者有话要说: 端王这么明显的诱惑和勾引林琅表示承受不来。 本来想玻璃心一下,觉得这周自己努力更新了,怎么收益和评论都少了好多呢,是自己写的不好,还是因为别的呢?大家弃文了? 想了很多,最后觉得还是不要负能量,干脆上来更一章算了,多更新多写总是对的吧。 快七夕了单身狗的天神依旧更新! 请大家不要抛弃我! 爱我请用地雷表达吧! 第78章 调戏 见林琅的表情再不复之前庄重之色,沈连卿觉得舒坦多了。 他受皇帝桎梏,又不重于女色,只是林琅在他眼里的确是特别的,他活了二十年,见遍虚与委蛇,权利倾轧,亲生兄弟间亦可厮杀,毫无真情。 可那次在不崀山的意外,让他见到了一个真实又重情的小姑娘。 那是在权衡利弊,清楚结局亦然选择情义的女子,而且还是对他一个萍水相逢之人,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更不是为了钱财爱情,那个如同世外桃源的山洞里,他差点死去,也寻到了毕生都得不到的宝贝。 山洞里波光潋滟的眼眸,偷偷看他时的羞怯,真心担忧他的大哭,她诚恳的感激,她的笑,这些,他都想要。 因此再看到她用这幅对待外人的样子,他非常不喜。 沈连卿知道可能因为家室的缘故,林琅对外总是很坚强的模样,可他见过她哭,知道她也会惧怕,担忧,这样一个小丫头却不得不扛着一切故作坚强,他很是心疼。 可如果她用这种态度对待自己的话,唔,他不高兴了呢。 他其实清楚的很,林琅并非对自己无意,甚至他清楚她喜欢自己的脸,当她每每看着自己出神时,他没有以往的厌倦,倒很是自得。 既然她装作无情,拉来两人的距离,他就将她羞涩难掩的那一面撩出来。 他自认自己功夫到家,又不怕吃亏,甚至巴不得林琅来“占占便宜”,于是越发的肆无忌惮—— “勾一勾手指女子都为我倾倒?那琅儿怎还不过来?”沈连卿笑的越发得意,眉宇间清澈明媚,似有清湖流动,连语气都温柔至极:“看来琅儿这话说得不对呢。” “外间传言的确甚多,只是是非真假还是要自己判定,若琅儿想知道真相,还是要自己辨别,或者直接来问我呀。” 林琅只感到一股热流从脚底升到头顶,将她的理智都烧干了,从前在他府上时,他从未有过这样暧昧亲切的语气和她说过话,她未经人事,又少与男子接触,实在不该怎么接话。 “那殿下与姐姐的传言是真的?”林如云诧然开口,接了沈连卿的话。 沈连卿的目光微微转动,移向了站在林琅身侧的女子。 林如云见沈连卿看她,紧张地嘴唇颤抖,立刻做出自己最擅长的表情,眼睑微垂,脖颈轻斜,娇嫩柔弱如弱柳拂风。 若是端王能看上自己,她便能一步登天! 将林琅与蕙娘彻底踩在脚下! 她期待着沈连卿会喜欢自己,嘴角甚至期许的弯了起来。 沈连卿是何人,弱冠之年便与皇帝官员周璇,城府颇深,不过他尽量不在林琅面前表现,甚至顾忌着林琅的心思,不曾令她行礼跪拜,可他对林琅的特殊对待,不代表其他人也能享用。 若这个妹妹真的是心向林琅倒也罢了,可他一眼便看出林如云心怀不轨,这样明显的心思自然逃不过沈连卿的目光。 忽然外面传来杏儿的呼喊,林琅浑身一惊,连忙道:“我、我去看看。” 沈连卿点一点头:“好,不过要快些回来。” 林琅咬了咬唇,嘴唇都快红了,她还有话没说,自然还是要回来,“嗯。” 她要出去找杏儿,走出门后转身一看,果然林如云没跟上来。 罢了,找人要紧。 ************************************************************************************ 船舱宽大,林琅一连问了几个人才找到了杏儿,她正和季明在一起,奇怪的是季明拿着一本书对着她,脸上气鼓鼓的嚷嚷:“就是这书啊,不是你要我买的,你看。” 杏儿疯狂的摇头遮眼,大叫着:“不要不要。” 她只知道这些书的名字而已,并不知道内容啊,她错了还不行,她可不想看这里面的东西,晚上会睡不着啊! “杏儿,发生何事?”林琅走了进来。 季明一愣,收了手上的书,问道:“林小姐你怎么过来了?” 才和王爷聊这么一会儿?太短了吧! 林琅道:“我听到杏儿的叫声,不放心才过来看看。” 季明笑呵呵的,“我们没事啊,我和杏儿闹着玩,给她看书呢。” 林琅其实见到季明就不再担忧了,毕竟也是熟人,只是当看向杏儿时,发现她竟是满脸通红,害羞到不行的样子,说实话林琅倒第一见杏儿这个样子。往日她总是打趣自己,这次倒被林琅抓到了。 林琅忍俊不禁,对季明说道:“那你们继续,我先回去。” “好咧,林小姐尽管放心。”季明笑的纯良。 杏儿羞愧的都快倒地了,见林琅要走,赶紧呼救:“小姐……” 救我啊! 快带我走! 我一刻都呆不下去了! 季明转身,笑眯眯的又打开一本书捧到杏儿面前,誓要引起她的回忆,让她承认这些断袖书都是她让他买的,“杏儿你看看,这本也是你要我买的,我还没看过,要一起不?” 这书竟然还带配图! 杏儿眼睛一翻,恨不得就此昏厥。 让她死了吧! 她以后再也不用这些坑人了! ************************************************************************************ 林琅定了定心,想好接下来怎样应对沈连卿后才又进入屋中,屋内香气弥漫,布景华丽,只是林如云竟不见了。 她并没有离开多久,林如云能去哪儿了? 目光望去,沈连卿依旧倚靠在中央的软榻中,只是双眼阖上,不声不语。 林琅轻轻向前,抵唤了一声:“王爷?” 并无回应。 “……殿下?” 依旧。 林琅动了动嘴唇,才开口喊道:“沈连卿。”她叫出他的名讳时压低了声线,轻细之中好似含着一分缠绵之意,倒把她自己给吓到了。 她捂着嘴唇,小心翼翼的望着沈连卿发现他依旧如故。 心中再忐忑也生出一分关切的担忧来,她小步上前,绕过他前面的矮桌,矮桌上有玉壶酒杯,猜测他是喝的醉了。 眉目如画的男子好似已安睡,林琅突然停住脚步,目光落到沈连卿的面上,渐渐暗沉起来。 此后,她与他再不会有牵扯,这样的场景怕是唯有此刻了,林琅一瞬间希望这是一场梦,再也不要醒来才好。 抗拒想离去,痴缠又贪恋,种种情绪萦绕心间,终究抵不过吸引,轻轻蹲下身去。 林琅怔怔的望着沈连卿,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本以为他是高门贵族,原来他的身份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高。 林琅十分清楚,以她的身份是绝不可能让端王以正妻之位迎娶的,可她又决不愿以妾身之位与他一起。 自她入京,不知听说过他的名号多少次,这样光风霁月的男子,京中女子无人不恋慕,她平平无奇,怎能揽入他的心? 在自幼见过梦中女子的悲惨结局后,她毕生所望不过是但愿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可她深知这愿望奢求难达,宣诸于口甚至会被世人嘲笑。 明知陷落,又不得不抗拒,这样的痛苦他可明白? 林琅从未这样靠近沈连卿观察他的样貌,这个人,她的确在意,他的样貌也是她十分喜爱的。 她见沈连卿眉目浓黑,睫毛纤长,情不自禁的勾起自己的头发,悄悄放在沈连卿的脸边对比。 从前觉得自己的头发很黑了,这样一比—— “……阿云。”低沉醉人的声音响起,唤的竟然是林如云的名字! 林琅心头猝然燃气大火,恨恨的咬了咬牙,气的要起身离开,却突然感到手腕一紧,被对方大力一拉,随后天旋地转,她竟被沈连卿拉到榻上躺下了! 林琅怒不可遏,挣扎着要离去,自然也没有了初见时对待沈连卿的恭谨,她甚至是在怒斥命令:“松开我!” 沈连卿轻笑着,一只手便按住了她,脸不红心不跳的调戏:“这样躺着不是更舒服些么。” “这样成何体统!你快让我起来,要想找人和你一起躺着不如找阿云好了!” 沈连卿笑的越发惬意,又靠近几分,颇有种暗逼的意味,他声音上挑,反问道:“不高兴了?琅儿既然不愿意,何必叫她一起过来呢。” 林琅急的眼睛都红了,这人长得一副书生样,哪来这么大的力气,可被他这么一问心中生气更不肯承认:“我才没有,她人呢?” “被我送回去了,我要和琅儿说话,她在这岂不碍眼。” 是碍事吧! 没了她你就肆无忌惮的轻薄于我,林琅一想到这件事便心有戚戚,知道打不过他,只能低求:“你、你别这样,我还要嫁人的,你之前从太子府把我带出来,那、那事我就不追究了,可如今外面传的这样难听,你又将我唤来,我以后怎么嫁人……” “沈连卿,你不能这样。” 活到现在,还真没人当面对沈连卿说他不准做什么,他甚至又靠近林琅几分,将她压在身下,望着潋滟波光的双眸,还有一张一合的红唇,心头颤动。 “外面都说太子要娶你了,怎么,你觉得太子比我更好?” 林琅一想起高殷那些可怕的传言,还有他身下的白毛巨狼禁不住眼露恐惧。 沈连卿一望便知,声音温柔:“和我牵扯不清,总比和太子好吧,否则传言再传下去,怕是太子对你无意,也得娶了你了。” 无论是他还是太子,林琅都不想和他们有关系,“我都不要——” 沈连卿却是打断了她的拒绝,他眉梢一动,默默看着林琅:“当日是我唐突,不过却是为了迷惑太子,琅儿怕是没和男子接触过,可我也是第一次啊。” 说是吃亏,也不能是她一个人吧。 林琅闻言一愣,女子趋之若鹜的端王殿下从未碰过女人,简直是天方夜谭,林琅红着一张脸咬牙道:“我才不信!那你骗我的事怎么说!” 他以虚假身份骗了自己好几个月,若真想解释,她在他府上过冬时他为什么从来不说。 果然,提起这个,神色和悦的面上终于微微蹙眉,轻叹了一声:“我与你一同落崖是因为有人追杀,当时我不知你的身份,猜测你可能是隐瞒的暗杀杀手,因此才说了假名,之后在府上时你一直回避,我寻不到时机和你解释,这才耽误至今,说起来是误会,错也在我,只因我从前遇见过这种情况,和我一起落难的人在我最无防备的时候从背后刺了我一刀……” 他说的真切,林琅忍不住轻吸口冷气,问道:“后来呢,伤得重吗?” 沈连卿见林琅下意识的关切问出,深深地凝视着她,微笑道:“琅儿真关心我。” 他眉眼温柔,目光柔和,林琅一时呆住,没能立刻否决。 沈连卿看着林琅从耳尖到脖颈都晕红成胭脂色,白嫩染红,霎是好看,一时心痒,捉住了林琅的手往身上带:“来,我给你看看。” “不不不不行!” “怕什么,又不是没看过,明明你刚见我的时候就将我扒了——” “……” 室内突然发出一声急促的爆喝:“不准提那件事!” 作者有话要说: 端王不要起脸来是真不要啊~林琅表示难以招架2333 话说我发现端王在的戏份就很轻松呀~我之前的现代文三个都保持在77章完结,这是第一次超过,为了庆祝,可以请大家收藏我一下专栏嘛~~~麻烦了! 第79章 风向 林琅脸红了个透,又羞又气的都顾不得什么,想去捂沈连卿的嘴,可不想他再往下说,她云袖一甩,冷不丁从里面甩出一样东西。 沈连卿眼疾手快隔空接了过来,捏在手心发现是一个精致小巧的香囊,里面没有装香料,沈连卿定睛一看,半片干脆的叶子露出个头,好似柳叶。 林琅贴身带这个东西做什么? 他低头一看,发觉林琅的脸色竟然慌张极了,他本是没将这东西当回事,可她的反应实在太大了,实在无法不生疑:“给我,快还我。” 沈连卿一抬手躲过她争抢的动作,有些奇怪,一片小叶子她这么着急做什么,又不是定情物。 “琅儿这般急,难不成此香囊是他人所赠?”他轻轻眯了眼,问道:“是云飞扬?” 林琅心急如焚,见沈连卿似乎没认出来,心下松口气,可他一提起云飞扬又紧了起来,当下否定道:“才不是,你快给我。” 沈连卿不依不饶:“那是谁呢?” “是我自己的,无论是他还是你,都是我高攀不起的,殿下,请您以后不要再开我的玩笑了,林琅卑弱,家室难缠,实配不上像你们这样的英雄才俊,请殿下将东西还我,让我离开吧。” 她又用这种拘礼远离的语气了。 沈连卿拢起英眉,心下也是清楚她很在意彼此的身份差距,而且她又有一个榆木脑袋的父亲,再加上刚刚小小年纪就心思甚多的庶妹,怕她在家中日子也不轻松,“我帮你可好?” 他这么一问,林琅真的有点气了。 她已经讲话说的明白,他是堂堂端王,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官之女,怎可能结亲,他若是参与了自己的家室,那自己身上就彻底打上了他的印记,让她以后如何嫁人。 她立刻冷下脸:“有劳殿下,实在不必,若你真的想帮人,倒不如问问明莹公主。” 沈连卿奇怪了:“你提她做什么?” 不是说他要娶明莹公主了么,这消息早传开了,连她都知晓,他不信沈连卿自己不知道。 林琅狠了狠心干脆明志,她唤了他一声:“沈连卿。” 沈连卿听出她声音低柔,以为她换了心境,立刻和缓神色,“嗯?” “我、我是宁愿终生不嫁,也不为人妾室的,”林琅心跳如鼓,紧张又难受,“我之前就和你说过的,所以你不要再这样招摇的到我家中下帖,以后也不要找我了。” 果然,此话一出,沈连卿终于愣住。 他也会笑话自己的吧,一个小小女子,竟想为人正妻,林琅难看的别过脸,缓了缓,伸手去拿他手中的香囊,她没敢动大力,怕伤了柳叶,好在沈连卿并未阻止,林琅将香囊放在胸口,长长的睫毛轻颤终于松了口气。 林琅嫩白的指尖贴合着墨绿柳叶,终于勾起了沈连卿久违的记忆。 电光火石间,他突然记起一件事。 滂沱大雨中,如同世外桃源的山洞,他曾用一片柳叶吹曲以安她心,这不过是一个小小插曲他早不记得,柳叶更是随手放置,他大胆地猜了下:“这是我给你吹曲子用的柳叶?” 林琅浑身一颤,怔怔的看了他一眼立刻躲闪。 果然。 沈连卿浑身一热,从始至终林琅一直在抗拒推诿,刚刚甚至连不要他找她的话都说出来了,他以为自己误会,她真的对自己无意,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他轻轻俯身,在她耳边吹了口气,诱惑道:“琅儿,你可是心悦我?” 林琅心脏跳得犹如鼓鸣,被抓个现行真是否认的话一时都讲不出来了,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她一把推开他,话都不说瞬间跑出去了。 沈连卿也没想到林琅速度这样快,在心里念了一句:“小姑娘看着小,跑起来还挺快。” 片刻后,他颇有深意的笑了笑,想到林琅的反应,低低的笑出声来。 不想和他有牵扯? 怕是难了呢。 ************************************************************************************ 林琅红着一张脸急匆匆地的从屋子里冲了出来,船上的下人惊诧的看着她,林琅羞赧难堪,在心底把沈连卿骂了个八百遍,她这种脸色出来,说是没发生什么,任谁也不会信。 可她偏偏压抑不住,只能低头弯身去找杏儿。 到了之前的找到杏儿季明的屋子,果然两人还在那。 杏儿垂头丧气,捂着眼睛嘟囔着:“我错了,我错了。” 季明砸着眼睛很好奇:“什么错了,杏儿别一直重复呀,你让我买这些书可是另有深意,难不成……林小姐身份……” 天呐天呐,他只看过女扮男装的话本子,还没见过男扮女装,若是真的,也太逼真了吧。 “你瞎想什么!”杏儿也不允许别人诋毁她家小姐,“和我家小姐无关。” 季明纳闷了:“不是?那究竟是为何?” 杏儿无可奈何,干脆承认了,连连哀嚎道:“我错了,我只想捉弄一下你,所以才让你买这些书。” “不会吧。”季明张着嘴巴,偏偏此时爱多想的性子冒出头,“杏儿你可是女儿家,怎会知道这些书的名字,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难不成,杏儿才是真正的男扮女装? 想着想着,季明浑身打了个冷战。 杏儿都恨不得哭死,说实话都不信,这季明脑子难不成是木头做的? 她总不能对他坦白解释说自己从前伺候的家中少爷很是喜爱这些书,她无意间曾见过很多次,才记住了吧! 真说了,反而可能会暴露自己的身份,如今小姐正在风波浪口,自己怎能再给她添麻烦! “杏儿。”低柔的女声响起,杏儿一抬头,林琅含羞带怯的站在门口,整个人从眼神道仪态都透着一股子柔和魅惑。 小姐……这是怎么了? 她呆了呆,才起身走到林琅身边,一只手扶住林琅的胳膊,小声问:“小姐,你怎么了?”怎么好像发烧了似得,但这幅样子又有点像刚出浴一样,清中带艳,美丽动人。 “别问了,我们回家。” “好。” 杏儿扶着林琅往下走,季明跟在身后,等到下了船,走到平叔等待的地方,马车竟没了。 “唉,平叔呢,还有毛豆。” “哦,是这样,”季明站了出来,为林琅解释:“方才林小姐的妹妹离开时是平叔送回去的,我和他打过招呼,我们会安排马车送林小姐回去的。” 果然,一辆华丽的马车徐徐上前,季明笑眯眯的做了个请的姿势,眼睛一眨一眨的亮极了:“林小姐,请上这个。” “……” 林琅霎时脸都青了。 这个沈连卿都是算计好的吧! 若是这次她再坐他的马车归家,此后自己的身上真的就烙上他的名号,可自己又不知道路,总不能走回去吧。 “小姐,还是先上车吧。”杏儿在旁边劝了一句。 林琅狠狠地瞪了一眼远处高大巍峨的大船,好像这样就能传达到那个混蛋。 她悄悄捏了拳头,昂起脑袋:“好,坐就坐。”都不必他人搀扶,林琅自己上了马车,杏儿随后跟上。 季明和马夫纷纷投来赞许的目光。 他们见过了矫情扭捏的女郎,这样利落的姑娘倒是头次见,不错不错,这样的品行必能和他们王爷合得来。 马车上去,吁了一声,随后马车动了。 ************************************************************************************ 车内,林琅抿着红唇,突然问了杏儿一句:“杏儿,你知道遇上无赖该怎么办么?” 杏儿想了片刻,“无赖的话,讲理是无用的,只能用武或是权。” “不对,”林琅眸光微闪,嘴角一勾,“对待无赖就要比他更无赖。” 下次就要吓吓他,他这样招惹自己,她干脆赖上他,看他还敢不敢了! “杏儿,此次回去必不安宁,若是有人向你打听我与沈连卿之事你无比要谨慎回答。” 杏儿点头:“我知道,我一定什么都不说。” “嗯,若是有人朝你打听我的动向,你就说,我绝不为人妾室!” 杏儿有点迷惑,但她一直听从林琅自然没有异议,“杏儿明白了。” 林琅鼓着脸颊,真想把沈连卿如同青草一样从心底的根拔去。 她绝不为人妾室,沈连卿又要娶公主为妻,这样,谁也不会觉得自己会和他有何关系了吧。 马车悠悠摇晃,许久之后终于到了林府。 蕙娘已在门口等了许久,立刻迎了林琅进去。 林府上下看向林琅的目光热忱至极,她被端王殿下召见,虽是和林如云一起去,可没多久林如云就自己回来了,过了这么些时间,林琅竟第二次被端王的马车送回,这要还瞧不出端王殿下对林琅重视那真是瞎子。 林琅跟着蕙娘回了南院,夜间林正则要见她,林琅一概不见。 ************************************************************************************ 即使林琅已知晓从此以后大家会对她与沈连卿的关系十分关注,但也着实低估了沈连卿在京中的影响。 在端王请了林琅的第二天,京中人都知道端王十分在意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女郎,纷纷猜测她身份和特别之处的同时,原本传言命格贵重的林琅可能要被太子的风向骤然一变,换做了沈连卿,毕竟沈连卿已经成年,府中却没有正主,这下横空出现了林琅,更令人驻足称道,一时间林府拜访的帖子更多了三倍,蕙娘连日嗟叹招待不来。 没过多久,另一件大事发生。 当今国师司镜将之前在市井传言的野道命人绑了下了大狱,据司镜向众人解释,此野道毫无功力,更不会看相断命,不过是利用一些旁门左道妖言惑众。 国师所在的天和道是申国国教,威望深重,当今国师年纪虽轻,可祭祀时曾现神迹,无人不信,因此她说那野道是罪人,自然人人相信,就连那野道曾经断过的传言,一下子也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京中人议论纷纷。 有人道:“说起来,这个野道正是之前断定林家小姐命格贵重的那个呢。” 另一个附和:“多半是借着东风,看出人家运势到了,想借此扩大自己的名声。” “可不是,国师的话,谁能不信,那人一定是个假道士。” ************************************************************************************ 京中繁华,各色新奇消息不断,这个传言传了许久终究是渐渐降下来,只不过大家这下都知道,林家小姐颇受端王在意了。 有的人不死心,还想再宣扬太子与林琅事迹,却被另一件震动朝野的消息压了下来。 皇帝终于大病,体力不支,再不甘愿,也不得不将国事交由太子。 这也是太子殿下第一次主理国事。 有人心慌,有人期待,还有一些在观望,且看这个在战场上厮杀屡胜的血厉太子,能不能坐得稳江山社稷。 小剧场: 他轻轻俯身,在她耳边吹了口气,诱惑道:“琅儿,你可是心悦我?” 沈连卿(得意):这可以是一道送分题呀。 林琅(白眼):这分不要也罢。 天神(为我端王心塞):漫漫追妻路,真是苦啊~哈哈哈 作者有话要说: 七夕节快乐,单身狗天神为你们奉上狗粮的更新。 请留下关爱的留言吧! 第80章 在意 皇帝将监国之职交给太子,太子行事果然附和他的名号血厉,手段利落。 他在第一天在朝上直言如今外有燕国频频进犯,数十年来战争不断,他在边关时常粮草不济,数次危机,朝堂佞臣当道,乌烟瘴气,官员沆瀣一气,需大刀阔斧清洗才能恢复光正! 高殷也并非故意诬陷,也不知他暗查多久,拿出很多隐秘的证据当下不少官员下马,抄家灭族亦有,且大多都是五皇子派系,如今生生砍断五皇子布置多年的羽翼,怎能不让五皇子暗恨。 期间五皇子拜访端王府数次,都被挡了回来,京城中观望之人惊诧万分。 曾经端王殿下虽说处于中立,也并未帮助五皇子,但以往太子殿下数次出京对敌,都是端王在其中推波助澜,否则以太子殿下的身份和军功,哪里能令他数次亲往战场。 端王以往在冬日都在庄外,今年提前回来,可不就是因为太子殿下提前归京,如今太子得势,以太子的脾性必将报复,这才使得五皇子去与端王府上议事,商谈合作,只是每次都被端王挡回,五皇子在外做的在平易近人,也生了怒意。 沈连卿难道不怕高殷的报复? 期间有人告诉了一个五皇子小小的传闻,沈连卿如今春事正旺,听说和一个小小的官家女子传有言语,而那女子,正在林怀瑾之妹。 五皇子心生疑惑,难不成这两人暗地勾结? 他又想了一想,端王若真有异心,也不必用这样隐秘的方法,不过是些风言风语,不过到底还是在他心底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 奉天监。 申国人信奉道教,其中国教乃天和道,当今国师司镜十五岁承袭她师傅的国师之位,在祭祀中曾现神迹,令国内众人信服,香火鼎盛。 奉天监只忠于皇帝,不涉党政,历年如此,因此五皇子再为难,也没想过去奉天监。 只不过今日,奉天监来了一位难得的贵客,端王爷沈连卿。 多年来他与众人一般,从不过多来奉天监,只是今日有事相商不得不来,避过了眼目,一位身穿道服的小道士将他引到一处丹房。 身穿蓝白飘渺纱衣道服的国师司镜,正在检验药材,她年约二十,面色清冷,听到声响,淡声开口:“殿下来了。” 沈连卿兀自打量着四处的药材,浑不在意的问道:“皇上的病又加重了?” 司镜的手顿了片刻,声音冷凝:“殿下知晓我不会说关于陛下的事的。” “我不过随口一问,你就是不说,我也知道他病到了什么地步,若不是真的不行,他怎会将大权给高殷,”沈连卿上前几步,低头望着药材:“黄芪、连翘、乌蹄子、人参,就是固本培元,怕是也没有多少本了吧。” “殿下慎言,皇家无小事,切不可胡言。”司镜冷声开口。 沈连卿露出一个讽刺的笑:“他想杀我,我做的再完美亦能找出理由,若不想杀,我再放肆他也容得,没见高殷如今将朝野弄得腥风血雨,他也依旧深锁宫中么。” 司镜:“……” 她沉默片刻,“殿下找我并非来叙旧吧。” 她刻意引开话题,沈连卿也不好拂开她的面子,“我来先是谢你之前处置了那散播谣言的野道。” 司镜垂着眼睑,面无表情:“本是我之职,殿下不必客气,您的母亲文德公主曾于我师父有恩,我身为师父的弟子,报恩于你何谈谢字。” 提到沈连卿的母亲,他脸色微微一变,和悦雅致的表情沉了下来,低吟了片刻才开口:“此人的背后之人可查到了?” “他进了大狱的当夜便自尽了,估计是已做好准备。” 沈连卿目光一沉,郁色的深蓝在瞳色里悠悠浅漾,令人望一眼便沉浸其中再舍不得离开。 林琅也许认为那坊间的传言是因为沈连卿在京中的深远影响,但却瞒不过沈连卿。 如此声势浩大的传言以如此之快传播,其中受影响最深的自然是林琅。 这种传言也许在上位人眼中不算什么,但在一些投机取巧的人耳中,便成为攀附权势的利器。 传言道:林琅命格贵重,对夫有助。 无论真假,落到一些急于上位的人耳中,都是一个机会,且在这传言当中,与她息息相关的是沈连卿与高殷,两人皆权倾朝野,身份清贵,虽皆未娶妻,也不代表能迎娶林琅为正妻,毕竟她的身份太低。 可在别人眼中,纳一个小小的官家女子为妾是很简单的一件事,何况林琅有那样以为急于官位的父亲,即使不过数日,这传言已经是波涛汹涌甚至能毁了林琅一生了。 因此沈连卿立时将其中的风向引入自己身上,邀请林琅,送她归家,他在意的女子,其他人会有所顾忌不敢轻碰,又请司镜下了重手,将那野道抓获,釜底抽薪断了这传言的根。 其中曲道艰难弯曲不是林琅能够想象,却都是沈连卿为她着想一人施力完成,只是不免,又要被她“恨”上了。 沈连卿想到林琅气愤的眼神,灵动的眼睛婉转而动,心头轻轻一软。 司镜敏感注意到,转头对沈连卿道:“那女子殿下很是在意?” 沈连卿勾了下唇角:“心之所往。” 国师终生不得涉及情爱,需静心绝情,自然不懂的这些男女之情,只是她见到沈连卿鲜少的露出这样的神色,讶异的同时,也有些欣慰,她至今还记得沈连卿身中剧毒,母亲逝世时悲愤浓重的眼睛,那双眼含满了愤世嫉俗的沉痛,又有着想要离世的绝望。 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如今,终于有个能让他在意的人了。 “这是下个月的药,你要按时服用,若有异动立刻叫人找我。”司镜将一瓶缓解沈连卿体内剧毒的药丸递给他,他体内的剧毒什么灵丹妙药都无用,只能司镜按照他体内剧毒的变化每年配置不同的缓解之药。 沈连卿接过,修长的手指握着玉瓶,眼底眸色渐深:“饮鸩止渴罢了,又能苟延残喘到几时。” “我还在配置解药,殿下便是为了我的研制之心,也希望您多保重身体。” 她连这种借口都搬出来,沈连卿又怎能动离世之意,他轻轻打趣着:“有劳国师大人,祝您早日配置成功,也能一劳永逸,免得在下总来叨扰。” 说起这个,沈连卿眉头一皱,“你可曾再遇到高殷了?” 太子殿下在归京大宴中轻薄国师,这是鲜少的几个人知道的内情,高殷这个人实在是阴晴不定,又难以招惹,沈连卿是有些担忧的。 司镜闻言脸上没什么异色,平静回道:“太子殿下约莫是一时糊涂,自那夜之后他再未出现,何况我身为国师,殿下大可不必为我担心。” 沈连卿:“那夜到底发生何事?” 司镜手上微微一顿,目光向前像是追溯道数月前的夜晚:“太子醉酒,被我撞上,我命人搀扶他入内室休息,仅此而已。” 她不愿多谈,沈连卿自然不会深究,毕竟人是再久,司镜也是女人,知道一个女人太多秘密,是很危险的。 而且以司镜如此淡冷的心性,怕高殷也会吃钉子。 不过他还是要提醒她,“太子近三年内估计不会出京了,我答应过他,所以你也务必小心。” 司镜抿了抿微白的唇:“我明白。” 沈连卿:“我不能久留,先行告辞。” “殿下慢走,不送。” 沈连卿点头,离开了奉天监,等他离开,司镜检验药草的手突然停了,身后,年少的道童来报:“国师,太子下了请帖,邀您去他府上。” 司镜眉梢微微一动,面无表情的回道:“和以前一样拒了。” 小道童为难着脸,还是不得不躬身:“是,国师。” **************** 夏去秋来。 已是秋后。 林琅坐在院中,看着曾经郁郁葱葱的树木嫩叶都凋零成黄,心情不免郁沉。 外面的传言终于散了,往日来林府拜访的人渐渐减少,蕙娘也是劳心劳力,一下子病了过去,大夫说好好养上一月便好,这下管家的事情只能落到林琅肩上,这期间不免要与林正则打交道,林琅真心烦闷,只觉得林府如同一个监牢,将自己锁在里面,永远都出不去了。 “小姐可是心烦?”杏儿走到林琅身后,轻声开口:“若是在府里呆的倦了,我们就出门走走吧,小姐来了京城后,都没能好好逛逛。” 林琅觉得这主意不错,抬头问她:“去哪儿好?” “地方多了呢,看小姐是想玩还是想吃些好吃的,或者买些首饰香料,我都知道的。” 林琅受杏儿的喜悦感染微微一笑,突然灵光一闪:“我倒有个好去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去?” 杏儿:“哪里?” 林琅小声开口,杏儿轻轻拢眉,“倒也不是不能去,不过都是家中的长辈带着小辈一起,夫人正卧床休息,小姐一个人去那里多少会惹人闲话?” “我被说得闲话还少么,我要真个个放在心上,这府里的议论都快将我折磨疯了,我才不管他们,我们明天就去。” 杏儿点头:“那行,我准备准备。” 林琅自然知道外面的传言降下来,但不知多少人都知道自己与沈连卿有了关系。 可这话传到另一个人的耳里,他顿时坐不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去看乒乓球比赛去了嗷 第81章 国师 秋风四起,萧瑟风动。 林琅带着杏儿从林府出去,坐上马车,毛豆稳健的在平道上走,平叔唠唠叨叨的问话,这些令林琅思绪飘远,勾起了以往的回忆,一瞬间她似乎又回到了从渝镇到京城赶路的日子,从离开渝镇到京城,竟已一年了。 她的周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自己一跃成为官家的嫡女,如今又要管家保母,虽要时时防着常姨娘与林如云,但吃穿用度上起码再不必担忧,今年的冬天想必也会过得温暖舒适,不必像往年在渝镇时烧柴取暖。 她一时联想到去年的冬日在沈连卿府上过年,事事照应周到,体贴入微到极致,连自己的月事来了,都是他府中的嬷嬷细心照料教导。 林琅微微恍惚,心口一涩,自长大以来,没人对她这样好过,只有沈连卿。 她很清楚两人的差距,可越是克制,越难以克制,她总会想起他,他在山洞里昏黄火光下的模样,他回首淡笑对她说别怕的时候。 想得越多,便越难受。 **************************************** “小姐,到了。”平叔吆喝一声,打断了林琅的思绪。 掀开前帘下车,宽大庄重的道观立在林琅面前,香火十分鼎盛,除了林琅,同时还要两辆马车停驻,中年的贵夫人带着年少姑娘一同进入,众多之中,的确只有林琅一个姑娘是独自前来的。 “平叔,你在这里等我。”林琅轻声吩咐,平叔答应一声,将马车停驻在一旁,做好等林琅出来的准备。 林琅带着杏儿一同踏入道观,身着紫白道服的小道士在问清身份后将他们引入大殿,刚刚走进,殿内开始一阵喧哗。 一身穿蓝白道袍的年轻女子缓缓而至,她皮肤白如透光凝脂,眼神淡漠却让人心神沉静,身姿如水波烟雾般动人心弦。 杏儿凑到林琅耳边:“她好像就是当今的国师大人。” “是她?”林琅略微诧异对方的年轻,目光投射过去不经意与之相触,那清冷无波的国师大人竟停驻片刻与她对视,林琅细微的观察到她小小的拢了一下细眉。 这是何意? 随后国师与几位贵妇人说了几句话便转身离开,林琅犹豫片刻,抓住一个小道士问道:“我想见国师大人向她道谢,不知国师可方便?” 小道士态度并不高傲,只是谨慎的躬身问道:“不知小姐是哪位?” “我姓林。” 小道士狐疑的打量了林琅上下,见她衣物不俗,绣样又用的是云绣工艺,思量片刻点头:“请小姐稍等,待我询问国师大人,再来答复您。” 林琅轻轻一笑:“有劳了。” 小道士年纪还轻,见林琅这样美丽的女郎对他微笑不禁脸上一红,转身离开,走得飞快。 看来这里的确卧虎藏龙,一个小道士都这样超出众人。 **************************************** 林琅今日来此地自然是为了感谢国师处置了那个在外不断制造谣言的野道士,她一直在林家几乎足不出户,怎么可能会遇到什么道士,根本就是无稽之谈,偏偏京中人都信了,纷纷到她家造访,连母亲都累病了。 好在没多久这野道就被国师揭发,破了那些谣言,她也算是受了人家的恩惠,自然需要感谢一番,只是对方会不会见自己,林琅心中也是忐忑。 没多久,红脸的小道士回来,躬身行礼:“小姐请随我来。” 国师真的愿意见她? 林琅心下高兴,按捺住欣喜跟着小道士往道院里走,穿过长廊,越过布满白纱的院落,他们在一处宽阔的屋前停下。 小道士不好意思看林琅,低着头道:“小姐请,国师大人就在里面。” 林琅:“多谢你。” 小道士耳根都红了,有点别扭的回:“小姐客气了。” **************************************** 秋风瑟瑟,此地格外冷清,飘渺寂静,若不是杏儿在身旁,林琅怕是会生出惧意,她试着推了推门,一下便推开了。 林琅迈步进入屋内,发现室内中间烧着一个丹炉,袅袅香气冲向鼻内,非但不呛,反而凝神静气。 “是你找我?”隔着重重地飘渺白纱,不远处坐在蒲团上的清冷女子淡淡开口。 林琅不知怎么莫名的有些紧张,定了定心才上前去,恭谨的行礼:“见过国师大人。” “不必多礼,”司镜冷声开口,单刀直入:“你找我有何事?” 林琅抿了抿红唇,整理了一下思绪:“林琅今日上门叨扰,是想感谢国师大人。” 她偷偷看了国师一眼,近距离一看,她发现国师的眉毛形状十分漂亮,尖头尖尾,配上如云黑发与冰冷面容,仙气出尘。 与沈连卿的仙截然不同,国师大人是那种超脱人气、欲羽化登仙的气质。 司镜也在观察林琅,从刚刚一眼扫过她便觉得此女异常,如今细看果然非凡。 这些并没能改变她的冷淡:“因何事谢我?” 林琅再次一福,“数日前国师大人曾将一野道抓获,此人曾在坊间大肆宣扬传言,污我名声,奈何我人小势微,奈何不了他,好在国师为我解了燃眉之急,化解了从前的不实传言,因此特来造访,前来感谢。” 司镜自小跟随师父习法,甚少与人交往,她又是直接忠于皇上,不必参与官场之事,因此说话做事都十分正经严谨,通俗来讲,就是不近人情,不懂情法,此时对着林琅这样的小姑娘说起话来依旧冷漠:“我秉公办事,本是我职务之内,何谈谢字。” 这要是换个人,被这样回答,多少都会觉得局促,只是林琅是真心感谢,无论对方如何回应,她只做到自己问心无愧便好,因此她示意杏儿,拿出一个小小包裹,展开放到司镜面前:“国师之责,也是百姓之福,我受了国师大人的福泽,自然要感谢,我听说国师大人专研医术,这是我府上的药材,其中还有几颗毒草,若是国师能用上一二,也是他们福分,也许冥冥之中,也能造福他人,就如我受到国师大人的庇护一样。” 这些药材自然是从林府的库中拿出来的,另外的稀有毒草,正是当日在丰镇中参在游风草料中的毒草,杏儿知道此草珍贵,当时私下留了一些,学医者必要会验毒,既然珍贵稀少,一起送上也好。 司镜沉默片刻,她本以为林琅会和其他人一样送上金银玉器,没想到竟会送来这些,向她送珍贵药材的人的确也不少,只是连毒草一起倒真新鲜,也算是个玲珑心窍之人,她倾身看了片刻,发现药材一般,毒草却是鲜少在京城见到的,她沉默片刻点头示意了下,答应收下:“林小姐费心了。” 杏儿躬身将包裹放到国师身旁,林琅见她收了,不禁展颜一笑,少女天真娇艳之色盈于面上,当真纯净美丽,令人一见心暖。 司镜冷面冷心,倒并非绝情之人,见林琅出自内心的欣喜,也不曾想求允什么,连试探着求自己给她断命的心思似乎都没有过,除了幼年稚童,她已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纯净的女子了,何况她身上又有着自己在意的地方。 在林琅出声告别后,司镜沉默了一会,才轻声开口:“林小姐,你可曾离魂?” 林琅一怔,重复道:“离魂?” “简言之,便指魂魄离身,见过往烟云,”司镜面色沉定,眸子深锁林琅,“那野道虽是小人,但他有一点倒是没说错,林小姐的确命格与常人不同,我见你眉宇间郁色匆匆,又惶惶不安,若是没有离魂,便是梦中有异。” 林琅浑身剧烈的一颤,杏儿连忙扶住她的后背,感到手心下林琅纤细的背脊不住的抖动,奇怪的看着林琅。 梦中有异,梦中有异! 自己从小不断做的那个怪梦,且一次比一次清晰的奇异梦境,自从到了京城,这个梦反而做的少了,她以为自己年岁渐大,便不再犯这个毛病,且怕母亲与哥哥担忧,她更是从未和人谈及过这个噩梦,今日竟被司镜一语道破! 林琅震惊的反应令司镜明白自己没有猜错,她微抬手示意林琅坐下,“你若有疑,可坐下与我谈谈。” 林琅忙不迭的点头,又吩咐杏儿在外面等候,再不甘愿疑惑,杏儿也只能听从。 “我、我的确自小做一个梦,可我只当是梦魇,并未太过放在心上。”林琅脸色微微发白,轻声开口。 看她震惊的有些怕了,司镜有些不忍,她并非是温声劝解之人,只硬邦邦道:“你不必担忧,既是寄梦,不是离魂,你便没有性命之忧。” 司镜年纪虽轻,可说起话来特别令人信服,尤其在她看出林琅的多年之梦后,林琅更是相信她,当下放了心。 她面露疑惑:“可是我总不知,为何会做这样的梦,梦中的人会不会和我有什么联系。” 司镜一时好奇,问道:“若你愿意,可将这梦细细与我讲来。” 林琅也不知怎么,虽是初见司镜,倒是十分信任她,要知道她是谨慎小心的性子,很难对一个人付出信任,可林琅偏偏觉得这位冷淡的国师大人并不会害她,也是位可以相信之人,因此她利落点头:“当然可以。” “从我记事起差不多就做这个梦了,最开始是山道上的一辆马车在疾行,跑的很快,后来我才知道,那马车是在被追杀……” 林琅刚说了个头,司镜也听得认真,却不想门被敲起,司镜细细的眉一挑,却也知道若无急事,道童也不会在她待客的时候打扰,她对林琅道:“你且等一下。” 林琅:“好。” 她乖顺的样子十分可爱,司镜眼底一柔,转瞬即逝,她微抬下颚,开口命令:“进。” 还是原来的那个脸红的小道童,只是这次,他的脸色煞白,额头甚至冒出冷汗,他躬身行礼,仓皇的说:“国师大人,太子殿下来了。” 司镜立刻蹙眉,这是林琅见她以来,她做的最明显的一个表情。 太子? 林琅立刻想起那些传言与白狼,太子出门,不会带白狼了吧。 她瑟缩了一下。 司镜注意到,转头对她道:“太子殿下驾到,我需上前迎接,也不知要用时多久,你且先回去吧。” 林琅简直巴不得走,只是心中隐隐遗憾,毕竟以为一直萦绕在自己身上的迷局今日就能解开了。 司镜站起身,竟送林琅到屋门口,临走前对她说道:“若你方便,可改日再来找我,”她从腰间解下一块羊脂白玉双鱼佩,递到林琅面前,“将此物示意观内任一道童,他会带你来见我。” 这样贵重的东西林琅哪里好意思收,她今日可是来送谢礼的,结果拿了对方更贵重的东西算什么事,她连连推辞:“这样不好,我下次说我的名讳就好。” “我甚少与人私交,若让有心人知道对我有碍,”她见林琅拒绝,语中带了几分不解:“难不成你不想解开你的梦疑了?” 林琅:“……自然想。” “那就拿着。”司镜利落将玉佩塞到林琅手里。 **************************************** 这时又一道童急匆匆地的跑来,喊道:“国师大人不好了,太子殿下他、他杀人了!” 国师脸色微变,立刻上前,刚走了几步又转头对呆愣的林琅道:“我叫司镜。” 林琅“啊”了一声,愣了愣才回:“我叫林琅。” “我知道,之后会有人带你出去。” 司镜随手一指,不知从哪又冒出一个陌生道童,也不知这道观哪来的这么多小道童。 他躬身对林琅说道:“小姐请随我来。” 林琅点头,再往前看去时,司镜已不见人影。 ********** 那小道童将林琅引导观外,便突然消失了。 林琅来了一趟道观,徒增疑惑,又多了一枚玉佩,她自然知道这玉佩的珍贵,不是指材料,而是它背后代表的含意。 这可是国师大人的贴身之物啊。 走着走着,林琅就见道观门口停着一队人,各个衣着光鲜,中间停着一座高大华丽的轿辇,不必猜林琅也知道是谁的。 她浑身打了个激灵,拉着杏儿小心的避开队伍,小声叫醒睡着的平叔,赶紧上马车回家。 路上平叔嘟囔着:“小姐,这道观以后就别来了,没啥意思,咱们又不信这些……” 他爱唠叨,林琅也是习惯了的,只是还没等她解释,平叔突然大叫了一声,马车噔一下停住,令车内的林琅身子大大的摇晃了一下,差点扑出车外。 平叔哆哆嗦嗦的声音传来:“小、小小小姐,我们、被围了。” 有人敢劫道? 这里可是天子脚下,谁敢如此大胆! 没多久,一个清朗高扩的男声在不远处呼喊:“小哨子你出来!” 林琅:“……” 把自己叫成这样的人,只有一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爬起来看比赛,乒乓球丁宁冠军,第五位大满贯,我们大中国就是这么牛气! 你们留评好不好,我就靠评论活着了……否则收益没有,地雷没有,我如何坚持日更啊! 哭捶地! 我真的写文以来从没坚持过这么久的日更,你们活跃起来给我留言吧! (我如同一个乞讨的丐帮弟子) 第82章 将军 人影攒动的道观中,猿臂蜂腰的年轻男子走入引起了不少女子的注意,毕竟来道观的大多是女子,男子甚少,不过也并非禁止男宾,只是此男排场太过招摇,而且样貌又实在是好,这才惹得人频频瞩目。 眸色浅淡的男子扫了一眼大堂,眼神中有一股天生的阴郁沉定,令人触之避开,然而仍旧有许多年少的姑娘在他身上恋足,她们敏感的察觉到危险的气息,却又为之着迷,女人总是喜欢无法控制的东西,体验未知的经历,驾驭时才越加兴奋满足,只是常常忘记后果的可怕,和危险人物的狠戾。 高殷身后只跟着两个侍卫,他心性自傲,又久历沙场,并不像五皇子一样随身带着一堆人保护,五皇子害人害太多,心虚成病,因此如此,高殷是不屑于如此小心翼翼的。 行事张扬更是他的处事风格,正如他此时随手抓住一个中年道士,低眸冰冷的睨着,命令道:“将司镜叫出来。” 直言当今国师的名讳,该有多大的胆子? 中年道士见高殷相貌堂堂,身着金贵,怕是哪家大族的公子,这样言行跋扈的人也并不是第一次见,因此他没有出言呵斥,语气波澜不惊:“不知阁下出身何家,国师大人如今事务繁忙,若无大事,是不便出来见客的,若公子想卜卦,我师从国师大人,请公子随在下来便可。” 高殷见此道士不卑不亢,言语之中进退有度,并不似胆小媚上之人,嘴角轻轻一勾,便松开了他,不过他态度依旧高傲,微抬下颚冷声道:“你叫她出来便可,不必多问。” 中年道士抚平褶皱的领口,双手一拱,道:“公子请不要为难在下,国师大人并非故意不见客,实在是如今忙于事务,请您体谅一二。” 高殷自然知道司镜如今估计是忙的紧,皇上前几日在白日中昏迷了两次,且日日困倦不堪,只是消息封锁,众人还不知情罢了,司镜此时一定在调制丹药,以延皇帝性命。 只不过这些并不能成为将他拒之门外的理由。 他轻轻蹙了眉,也是奇怪,他面无表情的时候还算是个相貌英挺的贵公子,可一露出不悦的神情来,那种浴血阴狠的气势如同海底的气泡一般咕噜噜的冒了出来,瞬间激得人浑身一颤。 中年道士也是在外游历过的人,立刻明白面前之人并非普通公子,这种慑人的气势他曾在一个杀光全族的凶犯身上感受过,而眼前人比那凶犯的阴郁狠辣要多上数十倍! 想起那凶犯杀人的凶残手段,再看高殷时他眼底不禁露出一丝恐慌。 “何人大胆,竟敢以下犯上,口口声声要见国师,国师大人岂是你这小儿能见的!”一个身胖肤白,身穿华服的男子大咧咧走过来,每走一步,都好似用了他十分的力,腰带下装饰的玉佩时时相触撞击。 这是一个胖的如同小山的富家男人,他眼眶下微微发黑,脸色泛青,一看便知内里已经被掏空,只剩下一副空壳子硬撑,可就是这么一副空壳的胖男人,大吼起来声音也是极大,他一步步“挪”到高殷面前,身后还有四个壮年男子搀扶着,此后还跟着一群小厮丫鬟,又数十人,如此多的下人使得他气焰十分张狂,粗圆的的手指对着高殷,骂道:“国师大人冰清玉洁,连我这尚书之子都不接见,何况是你这不知从哪来的乡巴佬,从哪儿来滚哪去!省的脏了本公子的眼!” 高殷漠然的看向肥胖男人,那目光冰冷犹如数九天寒中屋檐下的冰锥,中年道士只觉得他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一样,他沉默了下才开口:“哦,你是王玥的儿子。” 肥胖男人怒红了脸,一张圆盘一样的大白脸如同被泼了一碗红汤,染上了愤怒的淡红:“大胆!你竟敢叫我父亲的名讳!” “侮辱国师,又侮辱我父亲,我饶不了你!” 此人大约也是想见国师,如此张扬的喝骂高殷,大约也是觉得这样能在国师大人面前出头,而且是尚书之子,怕是平日里也跋扈惯了,大庭广众之下喝骂甚至大打出手亦是常事。 只是他错就错在,他今日遇到的人是高殷。 比起这种行事跋扈的大官之子,高殷才是真正的作风张扬狠戾,不过此人不认得他也属正常,毕竟他在京城之中待得时日不多,且相貌比起从前大变,官员们大约能认出,这种无机会见到的高门贵府中人不认得高殷的样貌实属正常。 于是,高殷给了他一个毕生难忘的回忆。 正在肥胖男子气喘着要令身后的下人将高殷拿下时,高殷笑了笑说:“我们以前见过一次。” 三年前,王尚书带着他的大儿子碰到过他一次,当时他就诧异的觉得瘦的跟麻杆一样的尚书大人是怎么生出肥的和猪一样的儿子的。 当时他儿子战战兢兢的低头,如今看来,不仅相貌如猪,性情亦同。 肥胖男子以为高殷想要和自己拉近关系,可他才不记得这号人,立刻重重的哼了一声:“你以为此时讨好本公子有用?太晚了!本公子才不记得你这样的平平小人——” 没等他说完,高殷踏出一步,中年道士在心中暗道不好,上前去拦,却已来不及。 高殷的速度太快,众人只见眼前光影一闪,高殷便已回到原来站立的地方,同时大殿中倏然响起肥胖男子痛苦的哀嚎声,鲜血自他的脸上喷涌而出,流成几道血痕,自他右脸到额头被划了一条深深地血道,鲜血淋漓,大痛使得他立刻跪倒在地,眼睛已被汩汩流出的鲜血蒙住,只能隐约看到面前高殷的身影。 高殷缓缓收起手上的匕首,嘴角勾出一个血腥又愉悦的微笑,轻声对跪倒哭号的肥胖男子道:“从此以后,你便记得我了。” 众人大骇叫出声,不少妇人惧怕的当下瘫倒在地,少女们瞩目的倾慕眼神立时变成了恐惧,以高殷为中心,人群迅速散开,一时间大堂慌乱无比,尖叫声与哀嚎声同起,站在人群中的高殷轻轻弯起唇角,日光给他的侧影打成一个轮廓分明的光影,半明半暗的邪厉可怕,又充斥着奇异的吸引力。 听着大堂中慌乱可怕的叫声,高殷愉悦极了,这声音,他最喜欢了。 他挑起长眉,对着瞠目结舌的中年道士说道:“还不叫司镜过来?”他语气淡淡,可中年道士听出了语中高高在上的命令和隐藏在高傲下的威胁。 中年道士立刻吩咐一个小道童去找国师,小道士对他说了什么,他露出惊讶的表情,抬头看了高殷一眼,脸色骤然难看起来,他将小道童送出殿中。 同时叫人准备伤药,肥胖男子此时已经因为失血与疼痛的惊惧半昏迷了,道士令肥胖男子的下人将他抬下去疗伤,本来下人们不依不饶,中年道士轻轻耳语了一句,下人们立刻抖似筛糠,其中几个甚至叫出声来:“……血、血厉太子?” 中年道士马上捂住对方的嘴,让他们赶紧抬走他们的主人,最后足足动用了所有的下人,包括又找了四名年轻道士这才将肥胖男子抬起来送出殿中。 中年道士用舌头抵住牙齿,深吸口气,才走到高殷面前,恭敬道:“公子稍安勿躁,道家重地不可伤人,请勿再伤人引起恐慌。” 连当今皇帝的呵斥命令高殷都能视若无物,一个破道士他岂会放在眼里,他漠然的看了对方一眼,目光与之前看向肥胖男子的视线相同,中年道士浑身一颤,高殷在心底讽刺冷笑,吐出一个字:“滚。” 中年道士在观中也是颇有地位,可眼前的男子的确不好惹,且身手了得,他只能恭手欠身,退到门口把守。 前面本上香算卦问命的众人纷纷贴着大堂的两边向外逃走,高殷视若无睹,如同一座煞神石像一动未动,众人在心底暗暗松了口气。 *********** 人流攒动的往外奔走,不过片刻,一身着白衣,身姿飘渺的年轻女子逆流进入堂中,擦身而过后,众人闻到淡淡的药香后反应过来,回头一看那白色的背景,在心中默默念道:国师大人来了。 司镜来时,中年道士正守在门口指挥众人出去,以免造成伤人事件,见到司镜,他略微侧头示意大堂内,低语一句:“此人武功甚高,行事又是出名的张狂,国师大人务必小心。” 司镜几不可闻的出声回道:“我知道。” 她踏步走入,此时大堂中的人已经跑的差不多了,很快,就只剩下高殷与司镜,高殷随手一摆,他身后的两个侍卫也退出大堂。 司镜走到高殷面前,两人中间隔着一滩凝结的暗血,她白衣素服,态度淡漠,面无表情的躬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高殷脸上冷冰冰的表情渐收,浅淡的眸色中浮现出淡淡笑意,说出的话竟然含着无限的亲昵缱绻:“请你好多次都不来我府上,我只能过来见你了,阿镜,想我了吗。” 司镜闻言平静如常,只冷声道:“殿下请不要开微臣玩笑了。” “看来是我还没有表明清楚我的意思呢,”他极快的靠近司镜,令她猝不及防,他低沉微扬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如同多年未弹的琴弦,微哑又有着久违颤动的激动愉悦:“我想得到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无论是奇珍异兽,还是人,哪怕是天上的嫦娥,只要我想要,我也能将她从广寒宫中抢下来,现在,我想要阿镜你呢,你答应说好,好不好?” 他如同地狱的勾魂使君诱惑着,让人无法抗拒,就连常年隔绝人群,冷心绝欲的司镜都愣了片刻。 然后,就在她愣住的一瞬间,她的手腕被大力攥住了。 “你逃不了的。”他低声道。 ********* 堂外的中年道士僵立而站,与高殷的两个侍卫并立,不经意间看到堂中的场景,背后的冷汗已经将衣服全部沁透了,不敢动更不敢走。 之前小道童告诉他,里面的凶厉男子是当今太子,他本半信半疑,如今再见他竟敢对国师大人不敬,不信也全信了。 秋风吹起,他冷不丁打了个冷战。 吾命休矣。 ********* 与此同时,被男人缠住的人还有林琅。 在她犹豫片刻后掀开前帘,果然看到身骑白马的云飞扬,他明亮的眸子死死的盯着林琅,驱动游风,趁众人反应不过来,一把将林琅捞起放到马上,再迅速奔走出城,令众人惊诧瞪眼。 平叔再觉得云小将军好,也不代表能看着他把自家小姐给“劫”走了! 他立时大呼一声:“哎呀,将军!你快回来!”他家小姐没了,别说他承受不起,要是夫人知道可能都会发疯的! 毛豆更是焦躁异常,他驱动着毛豆转弯要去追,云飞扬部下立刻拦住,叶同上前打太极,安抚平叔,叙旧道:“平叔好久没见呐,你别着急,我家将军跟林姑娘说完话就回来,你就安心在这等着。” 等着?还安心? 他被这么多人围着,小姐又被人带走,他怎么可能安心? “大桶子不行啊,我家小姐清清白白的姑娘,怎么能跟云小将军这么走了,若是让人知道——” 叶同拍着平叔的肩膀:“放心吧,我家将军有分寸。”让人知道更好,直接把人娶回家不就好了,以他家小将军的身家样貌,林姑娘还算高攀了呢,这是多大的福分啊。 平叔愁眉苦脸的看着叶同,叶同一脸坦然,毫无愧疚之心,两人如同鸡同鸭讲,这时马车里的杏儿跳下来,轻唤一声:“平叔,你过来。” 没办法,平叔只能回去。 杏儿在平叔耳边私语几句。 平叔诧异的看着杏儿,小声问道:“能行么?” 杏儿撅嘴,“那您有更好的办法吗?” 平叔咬牙,一拍大腿:“行,是骡子是马,也得牵出来溜溜,总不能这么干等着!” 杏儿点头:“是这个理!” ********* 已经被带出城趴在游风背上的林琅,都快被颠吐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端菜的时候两个手指的指腹被烫到了,两个大泡,我都不知道怎么写完这章的,疼死我了…… 求抱抱和安慰~~ 之前已经预告过了,太子和国师算是副CP的,出来的晚了点也是副CP哦! 第83章 明志 云飞扬如今正值青春年少,建功伟业的好年纪,他出身也是极好,父亲是在申国内赫赫有名的云大将军,当年赵闻战神之左膀右臂,当年赵大帅陨落,燕国进犯,是老端王和云大将军一同将敌兵逼退,而后老端王在战场上伤了腿,养病告老回乡,这之后的许多年,都是靠云大将军一人抗击燕国等地,就连太子殿下高殷也可以说是他半扶持起来,继而高殷代替他接领了威铁营。 云大将军虽说已年老,但威赫犹在,何况云大将军的胞妹是当今圣上的皇后,因此云飞扬自小若对什么事物表达向往,手下无人不从。 只是云飞扬性格开朗又平易,多半也是因为他的母亲。 谈起云大将军的妻子,京中人无不称奇,云飞扬的母亲本是燕国在攻略申国时夺来的一个女奴,云大将军反攻燕国大军,在得胜后无意间看到了云飞扬的母亲,一见倾心,当时便纳了对方为妾。 云大将军那时已年约四十,并未娶妻更膝下无子,没想到云飞扬的母亲为他诞下一儿一女,老来得子云大将军欣喜异常,便扶了对方为正妻。 说实在的,云飞扬的母亲低贱自然配不上这样的地位,只不过云大将军喜爱她,不容他人置喙,专宠至今。 一个本来是女奴的低贱之女一跃成为京中贵夫人,多少人羡慕称奇,也有不少鄙夷轻视,只不过云飞扬的母亲从前也是读过书的,知书达理又相貌较好,说话温柔贴心,渐渐京中也有一部分人接纳了她。 毕竟,还要看着皇后娘娘的脸色。 因为云飞扬家庭的缘故,因此他并非如同其他世家子弟一般在意家室,他很想和自己的父亲一样,迎娶自己喜欢的人为妻子。 他喜欢漂亮又大胆的明媚女子,而当他终于遇到理想中的那个人后,对方却用一个乌龙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并且告诉他,她并无此意! ******* 云飞扬骑着游风跑向京郊山野附近,见周围无人终于停了下来,林琅趴在马背上一动不动,云飞扬心中的愤懑因长久的风吹已熄火不少,如今见林琅似乎不适也有点歉意,他将林琅扶下马,林琅整个人都是晕的,刚落到地面就蹲下身,手掌捂住胸腔,忍下呕吐的欲望。 “小哨子,你可还好?”云飞扬关切的问道,他是想找个安静无人的地方好好和她说话,并不想让她难受的。 林琅说不出话来,只伸手摆了摆,示意云飞扬再等一等。 周围靠山,青黄草叶接连不断,脚踩着有些软的黄土地,林琅蹲着身子呼吸之间都是山野间植物味道。 之前在沈连卿的府上时林琅倒是骑过马,沈连卿教过她的,只是这样快的速度行进,自己又是横扒在马背上,颠的五脏六腑都要移位,脑子更是晕乎乎的,若不是云飞扬还站在自己身旁,林琅估计就干脆坐到地上了。 过了半响,觉得腹胃不再有上涌的迹象,林琅缓缓站起身,云飞扬上前去扶,林琅不着痕迹的推开,她眼前微微有些发晕,倒还记得自己处在京城,需得谨言慎行,何况对方是曾经求娶过自己的云飞扬,她并无此意,更不能令他继续产生误会。 她这么一退,倒是激起云飞扬心中的怒意,不禁握了握拳,“小哨子,我带你来这里,并无其他之意,只想找个无人打扰的地方同你好好说话,起码不会像上次一样被人打断,你也……不必顾忌什么。” 林琅见云飞扬坦荡开口,惊惧的心情稍稍一平,她盈盈一福:“将军若有话请说,只是请将军尽快,我怕我的仆人们见我离开会慌乱。” 一些下人有什么可担心的。 云飞扬一摆手:“你放心,他们被叶同看着,不会出事的。” 林琅一听这话心底一沉,默默看了云飞扬一眼。 他的意思是,他命人将平叔与杏儿圈禁起来了? 林琅不必深想便能想到他们此时的焦灼,云将军实在是太肆意妄为了。 不过以他的身份来讲,如此行事自然正常,更无人会提醒,这更加深深的提醒林琅他们彼此间不可跨越的鸿沟。 不知怎的云飞扬觉得林琅的眼神中充斥着一种无奈与失望,只是再等他探究时,林琅已经收回视线了。 “小哨子,你生气了?” 林琅低低摇头:“林琅不敢。” “别说什么敢不敢的,你都能当面拒绝我的求娶,还有什么不敢的。” 林琅心口一跳,紧抿着唇,片刻后单刀直入:“云将军若有要事想问便开口吧。” “我、我不明白,”云飞扬望着林琅的发顶,说出了这些日子的疑惑:“你之前说的那番话我想不明白,我求娶你是真心实意,你却说我没和父母商讨,若是在意这个,只要你答应,我可以即刻与我父母言明,他们都是开明之人,绝不会为难你,可你又说高攀不起我,那端王是怎么回事,京中传的沸沸扬扬,说你是他的爱惜之人,你若真在意门第,又怎会和他牵扯不清,分明是戏弄于我!” 云飞扬越加愤怒,明亮的眼眸里如同盛满了火,他自小应有尽有,几乎没有得不到的东西。 什么是求之不得,辗转反侧,根本不知道。 在被拒绝时的确苦恼,可他也认真思索过,只是在乍闻有关端王的传言时,他当夜便坐不住,这今日才匆匆劫走了林琅,一定要问个明白,否则他不死心! 林琅从云飞扬说起端王后就开始心跳加速,慌张难言的紧张倏然而升,可她不能让云飞扬看出来,她微微侧了脸,“将军,若我直言相告,请您不要怪罪。” 云飞扬点头:“本将军不是那种小人,你尽管说明,只是不要再造丰镇的误会。” ……他是指自己说了哥哥的字来掩饰身份? 可就连当时,自己也是言明态度的,只是他一厢情愿的不相信。 林琅在心底叹了一声,真是为难不已,怕得罪对方,又怕说不好被留在这里,荒郊野岭,自己孤身一人,哪里能回得了京城。 她在心底反复琢磨了一遍,最后在云飞扬微微不耐的眼神下开口:“云将军,如我这样的身份您愿意求娶,我十分感激荣幸。” 她捧了对方一把,云飞扬很是受用,怒意的面色稍缓。 林琅随后话锋一转,“云将军你可知晓私相授受是女子大罪。” 云飞扬一愣:“什么?” 林琅一看他的反应,不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是男人,又很早从军,对这些自然可能不甚在意,可林琅是女子,稍有不慎,便是万丈深渊,“云将军,若我答应了您,您有十全的把握令你的父母迎娶我为正妻吗?” ******* 一个小小的官家女子,去做当今云将军的正妻,说出去都是笑话,多少人会笑林琅异想天开,别说林琅并不想嫁给云飞扬,就算是她答应了,即便云飞扬愿意,不代表他的父母会愿意,届时她将遭受怎样的舆论侮辱,这些事对于女子简直是一场莫大的灾难。 林琅在京许久,自然也零零散散的听说过云飞扬母亲的奇遇,只是就连他的母亲最开始不过是一个妾,生了一儿一女才上位,且云大将军当时军功伟业甚重,父母已亡,婚事自然由他自己做主,可这些情况都不会适用于云飞扬。 她知道云飞扬心底纯良,丝毫没有贵族的那些纨绔规矩,只是有时做事的确太不经过考量,例如随意在酒楼之中当众求娶,例如此时突然将她当街劫走,这些举动会给自己造成多大的烦恼,他顾及不到,他居高位惯了,怎会了解她这样身份地位人的为难。 云飞扬似乎也有点明白林琅话中的深意了:“那、那我今日回去便同我父母商量……” “云将军,”林琅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你我一同上路,曾有相伴的情义,我不妨直说,您的父母是绝不会同意让您娶像我这样身份的女子为正妻的,而我,绝不做妾!” 这话说的铁骨铮铮,坚韧不绝! 她一鼓作气:“我并非想高攀权贵,只想平安一生,嫁给一个我喜欢的男子为妻,我不想参与后宅中令人身心俱疲的争斗,至于端王,我的确认识他,在进京时,我曾与他有过共患难的经历,他只不过送我回家,外面的传言才胡乱传起,我与他……并无可能。” 这些话林琅出自真心,她自小做的那个梦,其中那个被杀的女子何等凄惨,自己的夫君与庶妹紧紧相拥,却将她推入狼口,这样的心伤林琅并不想重复,而近日来在林府中与常姨娘斗智斗勇,再看林父的虚与委蛇,已恶心至极,母亲为了他瞎了眼睛,他却能以母亲的性命要挟自己,他宠了常姨娘多年,也能为了自己的权益将她禁足。 后宅争斗如此可怕,夫君之心冷漠如冰,她恐惧心寒,只想寻找契机带离母亲出府,安平过此生。 情爱之事,已不再她的考虑之中了。 她将话说的这样明白,云飞扬已参透一二,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遇到如林琅这样可心的女子,他上前一步,声音低哑下来:“如果我一定要娶了你呢。” ******* 叶同远远看着平叔和杏儿在一边嘀嘀咕咕,倒也没上心,反正坐等他家将军带着林姑娘回来就行了。 只是……平叔的表情动作实在可疑的很。 他体内的八卦兴头上来,歪头盯着平叔,就见平叔唉声叹气的,好像还在和杏儿争吵什么,骂骂咧咧的样子,又丧气的摆弄着马车的绳头出气。 两人时而靠的很近,时而又距离很远的互相埋怨,都说对方没有照顾好自家小姐。 不禁引得路上的人纷纷瞩目。 让他们吵架那可不好,叶同上前想劝一劝,安抚一下他们的心情,却听轰隆一声,马声长鸣。 平叔在后面大叫:“快快快快跑啊!” 糟了! 叶同脸色一变,可已来不及。 ******* “无论你答不答应,愿不愿意,我也要娶你呢。”云飞扬紧盯着林琅娇艳的脸面,少女发黑如瀑,小脸细白,一双眼睛明媚灵动,都是他喜欢的样子,他想让她对自己笑,为自己忧,而不是这样冷面的拒自己于千里之外,他又踏前一步,高大的身子笼罩着她,低言道:“我如今并不能承诺你一定能入门便是我的正妻,但我答应你,一定待你如妻,疼你入心,绝不会让你受了委屈,我云飞扬字字真心,绝不违背!” 没有一个少女,能在一个如此优秀伟岸的男子表白之中不动容。 林琅亦然如此,她惊诧,感动,受宠若惊,可刹那间她竟然想到了常姨娘。 很奇怪,在这样应该脸红心动激动的时刻,她竟然会联想到那个恶毒的人来。 她是不是也曾被林正则的海誓山盟心弦震动过? 她本是大官之女,是不必下嫁给林正则为妾的,可是她从了,多年来,林正则待她如妻,事事顺从,宠爱到了极点。 可林琅想起的是,那时常姨娘污蔑她偷银库银子,被她反咬之后,林正则怒吼后她震惊无措的脸来。 多年宠爱,敌不过男人的喜新厌旧。 林琅并不认为林正则这样的小人能与云飞扬相比,只是……她很惧怕,自己有一天会变成常姨娘这样为爱而憎的可怕模样,为了地位,为了名声,从前的恩爱全部化作算计,再多的宠爱也成了工具。 这样活着,有何意义? ******* 林琅退出一步,深深一福,“将军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此生难报,因此更不能耽误将军,对将军虚情假意,若您执意如此,林琅只能落发从庵,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她竟如此决绝! 云飞扬浑身一震,看向林琅的目光如同看一个陌生人,他胸口起伏不断喘息:“你就这样看不起我?宁愿做尼姑也不嫁我?” 林琅抬起头,眸光坚定:“并不,我敬重将军,因此才不愿骗您,和一个不爱您的人在一起,才是痛苦。” 云飞扬双肩一颓,心中绷起的那股气顿然被抽离。 和他在一起,是痛苦? 他自小身份居高,几乎从未受过挫折,自认任何人得到他的喜欢都该感恩戴德。 可他几次三番的表明心意,本以为林琅该欣喜感激的接受,却没想她根本不要自己的情。 云飞扬明亮的眼眸渐渐黯淡,林琅看得不忍,毕竟对方心境纯善,又屡次救过自己,她不安的舔了舔唇,开口说:“将军,林琅若有说的不好的话,请您不要放在心中,您曾救过我两次性命,此后若有林琅能帮助的地方,定万死不辞。” 云飞扬心头剧痛,抬头看了林琅一眼,扯出一个苦笑来:“我要你的万死不辞做什么?” 我要的,是你啊。 林琅僵住。 ************************************************************************************ 说到底,云飞扬虽是军人,家世良好的他骨子里到底还是个君子,纵然被林琅这样直言拒绝,也不忍对她说重话,他无奈地笑了笑:“你不欠我的。” “我救你是举手之劳,在丰镇时你不是也帮我挡了刺客的暗箭么,何况若不是你,我也不会发现丰镇的异样,当时我有任务在身,不能言明,今日便告诉你,我是替太子殿下探明各州府的异样行迹,此次能一举将五皇子卸了权,也是多亏发现丰镇的诡异,太子殿下褒奖了我,若论得益,我还要谢你呢。” 这些事情若是平常女子自是一知半解的不懂,可林琅知道自己的哥哥是太子安排在五皇子身边的内应后,就十分关心政事,没想到云飞扬竟然还有这样的缘故。 可真说谢她,林琅还不敢承受,她期期艾艾:“将军、将军不必如此的。” 他神色郁郁,是林琅从未见过的,每一次,云飞扬都像是一团火,在黑夜中亦是明亮璀璨,可如今大受打击的模样,令林琅无所适从,可又无法安慰他,是在是尴尬极了。 就在这时,云飞扬开口问道:“你是在和我分开之后遇到端王的?” 林琅心口一条,紧张的咽了下唾沫,点头:“是。” “……我不该和你分开的,对不对?” 林琅:“……” 她无法回答,更不知怎样回答。 可云飞扬还是不死心:“你真没有意中人吗?” 林琅摇头:“没有。” 她回答的很快,心脏却不由自主的快跳,也不知怎的,就是有点心虚的意味。 只是她没料到,自己刚否认,就被活脱脱的打脸了。 ******* 云飞扬皱了英眉,还要开口说些什么,远处突然传来一串马蹄声打断,伴着尘土飞扬,山野间出现一匹高大英俊的黑马。 林琅惊诧的喊道:“毛豆!” 听到林琅的声音,毛豆跑的更快,旁边的游风焦灼了,没多久竟向着毛豆跳跑过去,欢喜极了的样子。 只是当一黑一白两匹骏马相遇,毛豆却是很不客气的飞出一蹄,踹的游风一个趔趄,下一刻毛豆急奔到云飞扬面前,长嘶一声,前蹄抬起竟然要踏踢云飞扬! 那气势汹汹的模样好像在说:我让你再抢我主人,你知不知道遇到一个给豆子吃的主子是多难的奇迹! 林琅高喝一声:“毛豆,不可!” 好在有了林琅的喝止,云飞扬伸手又好,极快的躲了过去,这一下,云飞扬就被毛豆逼走了几丈之远! 毛豆趁机走到林琅身旁趴下,示意她上来赶紧走,林琅激动地真是脸都红了。 她是学过骑马的,虽说毛豆背上没有马鞍,但她对毛豆很有信心,骑上毛豆,对还怔愣的云飞扬道:“将军,未免此事张扬,我先走片刻——” 她最后的话只成为风中的尾音,因为毛豆已经一溜烟的跑了,越过游风时,还故意的哼了一声,那股子神气全在这重重的一哼了。 “我家主人只能骑我,别以为你的主人能抢走我的主人,我还能抢回来呢,哦呵呵呵。” 林琅抓住毛豆的鬃毛,心脏怦怦直跳,这下好了,毛豆肯定能将自己带回去,又免了和云飞扬一起惹出闲话。 虽说被打了脸,但林琅一点也不觉得难堪。 谁说她没有意中人,她有!大大的有! 从此以后毛豆就是她的意中马! 她摸着毛豆的鬃毛,欢喜的说:“毛豆,今晚给你豆饼吃!管够!” “哼哼!” 又是两声高兴的鸣叫,毛豆的叫声更大,脚下的速度更快了。 ************************************************************************************ 京城街道中,叶同还纳闷的问平叔:“平叔我去追了,你家黑马跑的太快,没能追到。” 平叔憨厚的脸嘿嘿一乐,他要的就是追不回来。 叶同见平叔不忧反喜,更加奇怪了:“平叔你咋还乐呢。” 平叔小声对他说:“大桶子你是不知道,我家马是去接小姐去了。” “开什么玩笑,”叶同皱眉喊:“你家马又不是狗,何况我早和你说了将军会带着林姑娘回来的。” 平叔朝他摆了摆手,故作神秘,这小子太不懂他们家的毛豆了,想当初在不崀山上他们家毛豆都能准确无误的找到小姐,山上风多又有大火,这都没能拦住毛豆,何况是在京城了。 叶同十分好奇,可是越问,平叔越不说,记得他汗都出来了。 然后,在他焦急的视线中,他看到一匹熟悉的身影,渐渐从远处过来,身旁有女孩子的尖叫声:“小姐!平叔快过去,小姐回来了!” 那只黑马竟真的将林小姐带回来了?! 平叔和杏儿齐齐迎上去,林琅经过骑马劳顿,发髻微微散乱,衣裳也有些皱了,只是这些都不是重点。 叶同上前问道:“林姑娘,我家将军呢?” 林琅回:“应该不久就会过来吧。” 她下了马,平叔牵着毛豆过去套上马车,杏儿帮林琅整理仪容。 叶同和一干将士真的看呆了。 这是什么情况? 他家将军来时信誓旦旦的说要将林姑娘带回家,结果呢,人家自己回来了! “林姑娘,可是你们遇到什么意外?”叶同上前问道。 林琅摇头:“并没有,你不必担心,若是实在放不下,就往前一直走,向南差不多就能找到你们将军了。” 平叔在前面吆喝一声:“小姐,走了啊!” 林琅一福:“我先走片刻,失陪。” 她抬步离开,叶同搞不清云飞扬的态度,也不好再拦了,任由林家一行人离开。 ******* 前头,平叔还在说:“好在杏儿的法子出得好,我俩趁人不注意把毛都放了,可把小姐找回来了。” 林琅握了握杏儿的手:“多亏了你。” 杏儿不好意思的一低头:“小姐不见了,我和平叔都急坏了,这才出此下策,小姐,云将军和你说了什么?” 林琅眼前浮现出云飞扬失落的模样,唇角一紧,“他以后应该不会再来找我了。” “其实,我觉得云将军也是个不错的选择,端王殿下,实在太招眼了。” 林琅看了杏儿一眼,看得她背后寒毛一竖,随后她吩咐说:“这件事谁也别说,母亲和哥哥也是。” 杏儿点头称是,平叔也答应了。 林琅只觉得疲劳不堪,回到府中让杏儿烧水,想要沐浴一番,又让人做了豆饼喂给毛豆,今日能这样简单离开,也是毛豆之功。 传言刚刚偃息,她可不想再次处于风口浪尖之中。 脱衣沐浴,温水漫过雪肤,林琅轻轻一叹,终于能放松了。 ******* 没料到,意外的客人到来。 蕙娘如今病倒,常姨娘禁足,林琅沐浴命人不要打扰,管家思量片刻,去找了林如云。 自从她被端王送回郁郁寡欢,倒并不是真的心系,而是觉得被轻视了。 管家说有客人在门前,不能得罪,需得招待,林如云戴上遮脸的头纱,跟着管家出去。 没料想,对方是个十分高大英武的男人。 她柔柔行礼,声音轻柔:“见过公子,请问公子有何事?” 云飞扬一时没回答,片刻后才问:“林琅是你何人?” 林如云见这样英武的男子竟也是找林琅的,不禁在心头暗骂她水性杨花,只是面上不动声色,轻声回:“林琅是我的姐姐。” “原来如此,我只是过来问问,你姐姐是否安全归家了。” 林如云回头看了管家一眼,管家上前躬身回道:“我家小姐刚刚回府,正在休息,公子可是要见她?” “不必,”云飞扬伸手拒绝,“我过来只是确认一下,以免她再因为我出什么变故,那不再叨扰。” 他伸手一拱,欲要离开。 林如云上前问道:“不知公子名讳,”见云飞扬明亮的双眼看着自己,林如云心脏一缩,紧张的解释说:“我、我好告诉姐姐才好。” 云飞扬轻轻一笑,“我姓云,不过我想,你最好不要和她说了。” 他英武的面容轻笑时有一种特别惑人的神态,林如云心头一动,竟看得痴了。 直到云飞扬上马离开,林如云还站在门口:“云?他姓云。” “二小姐,该回去了。”管家在一旁提醒道。 林如云转身回去,嘴角是少女怀春的笑意,要走回自己的院落时方向一改,往林琅的院落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好像有点轻微肠炎,状态很差,尽量更新吧,希望大家理解,抱抱! 第84章 刀主 林如云自然没有见到林琅,杏儿以林琅劳累为由请走了她,林如云心有不甘,找了府内的人去外面打听,又私下令钱嬷嬷在南院下人中试探查明那位云公子的身份。 ******* 临睡前,杏儿问林琅:“小姐,我能问问你为什么不选云将军吗?”在她看来,云将军出身好,相貌好,之前在酒楼当众开口求娶时虽然唐突,但杏儿也为之颤动,这样的男子辜负了不免可惜。 比起端王来,云小将军已经将心迹表面的如此清楚,与其嫁给一个自己求之不得的人,还不如嫁给宠爱自己的人来的要好。 林琅一时没有开口,暗黄的烛光将她的脸染上一层柔和的昏黄,根根分明的睫毛下有一小片扇形的阴影,让她看起来年纪更轻,小小的一团可爱极了。 她眼底有些微的迷茫,纤长的睫毛轻轻一颤,有些疲惫的靠在床头上,“今天我伤了云将军,也是内疚,可若是我左右彷徨,又将他与他人当事物一样对比,更是对他的侮辱。” 她手捂住微微拢起的胸口:“杏儿,我心不静,我抛不下母亲,不能就这样嫁人离开,我怕父亲和常姨娘很有可能像从前一样,利用母亲的性命逼迫哥哥,我也怕母亲一时冲动又做出伤害自己的举动,我有太多在意的事情,根本不能舍下这一切跟云飞扬走。” “何况,我不喜欢他,他救过我,我怎能欺瞒他呢,那才是对他最大的伤害。” 她是真的不喜欢云飞扬,今日她只有惶恐不安,担忧他会发怒,又惊惧于自己会流落山头,可这样的惶恐在沈连卿面前是从不曾有过的。 那个人总是逗弄她,让她气的脸红,愤愤不平的直接喊他的名字,他也一点都没有不乐意的样子,她当时气得要命,回过头来再去想,却每每脸红心跳,心底又甜滋滋的。 他说他府中只来过她一位佳人。 他说匆匆赶来只怕她会出了事。 他说那错乱的吻他也是第一次。 可她又清楚,沈连卿是遥不可及的存在,比起看着他离开,还不如自己先走,留下一个背影,起码……他能多记得自己一些,在他心中能留给自己一席之地。 林琅心愿,唯有如此。 ******* 杏儿听得心疼,眉头皱的紧,见林琅如此,心中对情爱之事有些惧怕,但她更怕今日的意外重复。 今天是云飞扬带走林琅,还好之后毛豆又将她带回来,可若是换了别人呢,将小姐故意藏起来怎么办,杏儿心中不放心,犹豫了许久,才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子。 “小姐自有思量,我以后不提云将军的事了,这次之后,平叔也有点不高兴,但我们俩都很担心这件事再发生,”她将绘着静兰的小玉瓶子递给林琅,“小姐你以后随身带着这个,将里面的水洒在帕子上,趁人不备捂住对方口鼻,不用多久,对方很快就能晕倒,也是个取巧的玩应,你带着防身好了。” 林琅接过精巧的瓶子,一时间想起曾经在林间逃避追杀时,沈连卿给她的那精致小瓶里的水,苦涩的味道似乎复现,只是她喝完之后确实很快就恢复了体力。 曾经的体验令林琅更加心惊,奇异的目光在杏儿脸色逡巡。 这东西听起来药力也是很强呢。 “你从哪弄的?” “是我自己配的,”杏儿低着脑袋,两根手指绕啊绕的,十分羞愧难堪的模样,想来并不愿意完全道出实情,只是她对林琅信任,多多少少透漏了些,“以前我不是也看出在丰镇的毒草了么,其实,包括制作这个药水的草,都是我曾经种过的。” 林琅没有料到,啊了一声:“你是学医?或者是——” 学毒? 她没好意思开口问。 杏儿摇头,几不可闻的说:“不是的,我、我只是负责种这些毒草,具体的功效也是一知半解,有人命我种植,我也是按吩咐做事。”她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才跟林琅说:“我以前待的府里,互相倾轧的事情很多,这些东西也许是用来自保,也许……也是害人,具体的我也不知情。” 林琅默默看了一眼手中的玉瓶,突然觉得刺得扎手。 杏儿和自己差不多年纪,前几年,她才多大? 也不过是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吧,她从前的主子到底是什么人,忍心让一个小孩子种植毒草,用来害人。 只不过这些,杏儿不提,林琅也不强迫她说,有些秘密藏在心里也好。 林琅道:“甲之砒`霜,乙之蜜糖,既然你已不在从前的地方了,也不必再碰这些东西,不过这个也许真能派上用场,我留下了,只是若是制作这些东西对身体有害,你以后千万不要再弄了,保重身体才最重要。” 从前哪里会有人和她说这样贴心的话呢。 只有她的小姐。 杏儿眼眶一热,侧头掩饰住神情,声音带着些微的哽咽:“知道了,小姐。” 今日的确是太乏了,又是一场惊惧,林琅让她休息:“去睡吧。” “是。” 杏儿退出门外,红烛被吹灭,暗夜降来,林琅却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伸手轻轻碰触自己的唇,曾经的火烫感觉似乎犹在。 黑暗中,她在床榻上摩梭了片刻,握住了微凉的玉瓶。 愤愤的想,下次他再敢轻薄自己,她就把他给迷晕了! 可是想着想着,怎么感觉自己又像是个心怀不轨的采花贼呢。 上次扒了衣服,这次……要迷昏对方,不会又被他当做取笑的乐子吧。 算了,不管那些了。 胡乱的摇摇脑袋,困意袭来,她终于渐渐睡去。 ******* 可在另一座华府中,有一个人是彻底睡不着了。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这滋味云飞扬是彻底品尝了一遍,苦涩难言,唯有清酒冲刷,寥慰一二。 可他能怪小哨子? 不能。 她将话说的这样透彻,她不想做妾,也不喜欢自己,所以不愿欺瞒,不能背叛。 他倒情愿她骗骗自己! 骗一辈子也甘愿! 可她不愿意! 云飞扬将怀里的铜哨拽出,死死地盯着,而后大力一掷,撇到门上,哐当一声脆响,云飞扬举起酒碗,再痛饮一番! ******* 咯吱一声门被推开了,一个妇人进来,虽已上了年纪,但眉眼间依旧标致,她将随身的丫鬟留在门外,看到落在一旁的哨子,弯身拾起后走到云飞扬身边。 淡淡的香气传来,熟悉的味道令云飞扬心中安宁,抬头一看,立刻起身行礼:“母亲。” 这妇人正是云飞扬的母亲岚娘。 岚娘不欲让云飞扬行礼,可他固执,身体都打晃了,还要做完,这性子,和他爹一样的蛮牛。 “你啊,就是太犟,走进一个胡同就不肯出来,闷在里面不出声,没人管就缩在里面,这怎么行呢。叶同说你回来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饭也没吃,空腹喝了这么多的酒,再好的身体也扛不住的,你是将军,更要爱惜自己的身子才是。” 岚娘是最传统的妇人,侍候夫君,爱护儿女,说话温声细语,又不惹人心烦,对着如花似玉的一张脸,很少有人会不喜欢,也是因为她天生骨子里的柔,才征服了云飞扬的父亲。 云飞扬虽是不喜柔弱女子,但母亲的话他自然听从,是以他垂头道:“母亲教训的是,飞扬以后不会了。” 岚娘见云飞扬浑身酒气,倒并没醉,反倒是有心事的样子,她是女子,又心性敏感,只一眼就看出端倪,她坐到云飞扬身旁,问道:“你这样愁闷,可是瞧上了谁家的女子?” 云飞扬一愣,连连摇头:“没、没有。” “儿大不由娘,都会骗人了,”她将手里的铜哨放到桌上,烛光下闪着锐利的光,“从前你心烦时只会拼命练武,哪里会借酒消愁,更不会拿东西撒气了,这哨子是哪来的,你当我不知道?” 云飞扬没想到母亲心思这样细腻,被说中了心思不免有些羞赧,更加一语不发。 岚娘目光柔和,怜爱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叹了一声:“以前我想让你和可燕在一起,是因为你们到底是一起长大的,相貌家室都相配,可你不愿意,我本以为是你心窍未开,也没再催你了,可如今你心中有了人,还不和娘说就不对了吧。” 半响,云飞扬蓦地开口:“……她不愿意。” 岚娘没听清,“你说什么?” 云飞扬脸色沉沉,一双明亮的眼睛如同沉入黑夜,灰暗一片,想到今日林琅说宁愿青灯古佛一生,也不嫁给他,云飞扬的胸口就窒息的难受,他喉结上下滚动,很是难受的开口道:“她说自己身份低微,可又不愿做妾,我说了不在意,可她……就是不同意。” 岚娘听云飞扬胡乱的寥寥数语,对那位陌生的女子生出不喜来,紧着问道:“她想要什么?” 云飞扬摇头:“她什么都不要,甚至不要我去找她。” 岚娘越加觉得对方是个很有手段的女子,三言两语,单手一拨,将她的儿子玩弄于鼓掌之中,令他恋恋不舍,愁苦难寐。 “你说她身份低微?” 云飞扬胡乱点头。 岚娘标致的脸孔严肃起来,这样心机深重的女子,可不能让她靠近飞扬。 她斟酌一二才开口:“飞扬,若她真是身份不够,又要做正妻,就算你愿意,别说你父亲,就是我也是不赞同的。” 云飞扬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母亲会这样说,在他看来,自己的母亲应该是对林琅身份最没有成见之人了。 他的反应太明显,岚娘暗叹他的单纯,忍不住在他头上摸了一把,“傻儿子,你的婚事哪里能随便选一个人就能成婚呢,这其中牵系着千百种关系,绝不是凭你个人的喜好能决定的,你若真喜欢那女子,可以给她一个贵妾的名分,再往上是绝无可能了。” 云飞扬呆了:“可、可娘你不也是……” 岚娘自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她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不妨直说:“你以为,你父亲是随便选了我?” 云飞扬直觉的感到似乎自己从前的认知在一点点崩塌,反问道:“难道不是?” “自然不是。” 岚娘叠手端坐,她坐姿漂亮,侧影婀娜,多年的养尊处优更是让她浑身散发出一种清贵如兰的气质,只是这些都是她曾经的功课而成。 “我是被你父亲挑中的。”这是她一生之幸,也可以说是毕生缺憾。 “你以为,你父亲真如传言一样对我一见钟情?不是,当然不是。那是为了堵住悠悠之口,真正的原因为了让当今圣上安心。” 而她,就是那颗定心丸。 云飞扬彻底懵了,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呐呐开口:“我不懂。” 岚娘露出手腕上的玉镯,通体碧绿的镯子依旧如新,仿若她也回到从前的岁月,“你父亲当年率领威铁营抗击燕国,乘了赵大帅的名声,声名远扬,军功伟业,又未婚娶,他妹妹是皇后,多少人家想与之攀亲,其中不乏富贵显赫,可当时的圣上已经一连死了三个儿子了。” “在这种情况下,你父亲怎能娶高官之女呢,手握兵权的人是一把利刀,可这把刀太锋利了,就会伤到主人自己,最可怕的是,刀主碎刀熔炉!” 云飞扬听得心头一颤,深夜寂寥,他似乎窥见到暗黑诡谲的冰山一角,却已令他胆战心寒。 他从小到大的愿望不过是上阵杀敌,为国捐躯! 可若是他为之奉献的主上将刀刃放到自己的脖颈上? 他觉得后颈一凉,不由自主的摸了摸。 岚娘的目光向前,却有一种蛊惑般的迷蒙,她的思绪已回到了多年以前,“那时你父亲刚逼退燕军,无意间见到了我,当夜便昭我过去,他选了我这样的女奴,最后让我做将军府的女主子,这些都是为了消除圣上的疑心,皇上的疑心病太重了,否则你以为,他怎会将自己唯一的妹妹文德公主下嫁给老端王?” “这些,是我无意间看到你父亲与人往年的信件,又自己细心琢磨出来的。” 从一个小小女奴到将军夫人,何等荣耀的奇遇,可她一生都不会知道,她的夫君到底有没有一点喜欢自己。 他是因为喜欢她才选了她,还是因为她适合才选中她呢。 到底是有真情,还是纯粹的利用? 岚娘不愿意深想,想的太透,日子就过不下去了。 只是这遗憾,怕是要伴随终生了,人啊,就是贪心。 身在绝望处时想逢生,得到荣华后又要真情。 可女子一生,要的就是这份真情。 若是能选,她倒宁愿做个普通制作香粉的姑娘,与自己的夫君琴瑟和鸣,只是这些在燕军踏入云州时就已梦碎。 ******* 她在心底暗叹,柔和的目光移到云飞扬身上:“飞扬,你的情况与你父亲不同,你不需要找一个低微的女子做妻,不必担心皇上的忌讳,宫里还有你的姑姑,她是皇后,虽说膝下无子,但无论哪个皇子成为皇帝,她都是太后。” 太后的侄儿怎么能娶一个低微女子为妻呢。 这就是她说的,就算是云飞扬自己愿意,也是不可能的了。 直到这一刻,云飞扬才彻底明白林琅之前话中的深意。 她问他有没有和自己的父母商讨过,原来是早就预测到结果。 从一开始,她就没有给自己机会。 云飞扬心头大恸,拳头握紧,一双眼暗红充血,呜呜的闷声从嘴角溢出,片刻后低声念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岚娘不忍见他如此痛苦的模样,出声唤他:“飞扬,你怎么了?” “我没事,”云飞扬忍住痛楚,抬头对岚娘露出一个笑来:“我已经明白了,劳烦母亲费心。” 岚娘看他这样笑,都快哭出来了。 她忍不住劝他说:“飞扬,你若真喜欢那姑娘,给她个名分也可以的,除了正妻……” “罢了,她若不愿,我何必强求,我云飞扬不至于这样卑微。”云飞扬昂起头,黯淡的眸光已恢复几分清明。 “母亲,我知道你今日话中的深意,我欲效忠太子,五皇子……”他想到丰镇那魏神婆的恶行,咬牙道:“他绝非良君,太子殿下行事虽猛劲,但我申国此时最需要这样决断的君王!” “你便这样回复父亲吧,至于姑姑,我一定会尽力保全她的地位。” 岚娘见云飞扬已猜到自己深夜造访的意思,神色微凄:“飞扬,你怪母亲吗?” 云飞扬神色清朗:“当然不,您是父亲的妻子,也是我的母亲,我懂得您的难处。” 岚娘嘴唇翕动,最后到底没能说出什么,劝他不要再多饮酒便离开了。 ******* 云飞扬眸光一垂,看着桌上的铜哨,勾起了往日的回忆。 柔色月光下,林琅站在他的马前,经历了一场劫难,可她并没有哭泣,甚至朝他盈盈轻笑。 她说,多谢将军。 他那时多想她叫自己一声,飞扬。 伸手握住铜哨,渐渐握紧,直到有湿润的触觉传来,再展开手心,哨口已被捏扁,刺中他的掌心,流出几道血路来。 哨已无音,佳人无心。 云飞扬苦笑一声,默默念了句:“小哨子。” ******* 过了几日,林琅再次出门去道观寻司镜,想要解开自己多年梦中的疑惑。 却见道观门口有不少卫士把守,一支严谨华丽的队伍排在门前,劲装猎猎,声势浩大到众人惊诧,议论纷纷。 这可比之前太子那支招摇的队伍不成多让。 林琅掀开车帘望去,心中疑惑,会是谁呢? 难不成是……沈连卿? 她紧张的抿住唇,差平叔上前打听打听。 她一时也踌躇了,若真是他,自己是过去呢,还是过去呢? 作者有话要说: 艾玛我真是狂虐云小将军,熏疼,我为何如此狠心…… 想我端王大大了,等着,他快出来了。 话说我虽然希望这个文评论能到2000,但是先到1500也行啊,我带病更新你们积极撒花一下,满足一下我的愿望吧! 替别人实现愿望是多么伟大的一件事,亲人们,来,给我狂撒花留评吧! 第85章 夜雨 很快,林琅就知道自己猜错了。 一支护卫队拥着中间的五六位女子一同出观,女子大多穿着统一的宫廷服饰,站立在最中央的女子身着华服,身姿婀娜,头戴纱帽,薄纱曼妙勾勒出少女姣好的容颜,清风微拂间,流光溢彩的闪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可见衣物精致。 这应该是一位身份极高的贵女。 但林琅猜错了。 平叔气喘吁吁的赶回来,告诉林琅:“小姐,了不得啊,前面是明莹公主,皇上最宠爱的公主呢。” 林琅心头一颤,再抬头看向人群中心时心境已大有不同。 明莹公主。 她听过很多次了,貌美如花,贤惠大方,温善随和,精通诗书,几乎可以说是位完美之人。 在自己与沈连卿的传言之前,很多次沈连卿与女子的传言都是这位公主殿下,她在沈连卿称病时特地入府探望,当时京中人都道皇上欲亲上加亲,将明莹公主许给端王。 前两次,她在沈连卿面前提过,他都不曾解释,想来是真的事出有因吧。 胸口一窒,林琅别过脸,片刻后忍不住再抬头,只看到对方一个窈窕的背影,侍女为她掀开帘帐,她进入马车,护卫队并立马车两旁,拥着马车离去,直到整支队伍消失,人群亦再谈论,想来这位明莹公主也是京中的话题人物。 一种莫名的失落感充斥在林琅心头,道不明的心伤。 杏儿觑着脸,小心开口:“小姐,还去观里吗?” “去。”难得出门一趟,怎能浪费时机,她今日来就是要弄清自己的梦境之谜,怎么能无功而返。 林琅走进观中,将司镜给她的玉佩给一个看门的道士看了,对方立刻肃容行礼,“施主来的不巧,国师大人还未回来,天色还早,若您愿意可在观内等候,午间会有饭食供应,您看如何?” 要是以往,林琅肯定会心中兴奋,她从没在道观里待过,更没吃过观中的素食,只是此时心里就是有些怏怏的,不置可否的点头:“有劳道长。” 对方将林琅引入道观深处的一间单房,杏儿好奇,左右探寻不断。 林琅神色淡淡,干脆倚在凳上发呆。 ******* 司镜从皇宫回到道观时已是午后,刚刚踏入便有人上前禀告:“大人,林家小姐过来,已等了两个时辰。”他压低了声音,“另外,细雨回来了。” 司镜庄严肃穆的脸色轻轻一动,吩咐道:“我知道了,先让她休息,晚些我再叫她。” “是。” 她往观内走,去找林琅。 ********* 林琅见到一身紫纹道袍的司镜时着实有一种如见天女的感觉。 司镜眉卧春山,眼横秋水,美得超凡脱俗,又因周身的淡冷气息,让人生不出一丝亵渎之意。 司镜微微顿首,问林琅:“劳你等了许久。”她语气淡冷,听不出话中的客气与抱歉。 这样冷冰冰的人站在面前,奇异的是林琅并不会因为她冷淡的态度而畏缩或不喜,反而倒是很喜欢,冷而纯粹,比起能言善道的王氏和假情假意的常姨娘不知好上多少倍。 她笑吟吟的起身,摇头:“没有,我知道此地是观中重地,我能在这里待着已是礼待,何况我几乎没来过道观,倒觉得有趣的很。” 她怕司镜有所误会,又补充一句:“不过我没有乱走,一直和丫鬟待在屋子里的。” 司镜的目光在林琅脸上停留半刻,她虽不太懂得官场人情,可在皇帝身边伺候,察言观色也是精通,自然看出林琅的真心,末了嘴角轻轻一牵。 起初她只有些好奇沈连卿在意的女子是什么样的人,如今看来,确实美质。 司镜道:“你不必太拘束的。” 她坐到林琅面前,背脊挺直,气质凌然,非同闺阁女子,“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还有一个半时辰就黄昏了,我们尽量一个时辰结束,你请说吧。” 林琅点头,示意杏儿出去后,她简练的将自己一直做的梦境阐明。 司镜听完脸色微微沉重:“你做这个梦的频率是什么?” 林琅:“从前在家乡时经常做,也是直到去年整个梦里的场景才完整,自从到京之后,这个梦反而很少出现了。” “有两个推断,一是梦中场景与你曾经居住地方的前人有关,你是女子,年纪尚轻,寄梦他人的情况并不少,你也说离开从前的住所后几乎很少再做。” 林琅嗯了一声,又问:“那第二个推断呢?” 司镜直视着林琅,眼神中有一种难以捉摸的玄妙,“那就是和你自身有关。” “我自己?” “是,可能是预言,也有可能是前世。这种情况并不算多,日常生活也不会影响,可多少还是要注意一些。”司镜从一旁的锦盒中拿出一小盒香料递给林琅:“这是岁沐香,临睡前点一些,可以安神精心,是我自己制的,里面有放一些药碎,与市面上的香料不同,你若觉得烦恼就睡前点一些,但如果你再梦到其他场景,可以来找我相谈。” “多谢国师。”林琅接过香料,凑到鼻端一闻,香气清淡凝神,又含着一种淡淡的桂花香气,这味道林琅忽然觉得熟悉,一时出神。 司镜察觉出来,问:“怎么?” 林琅微微蹙眉:“有点奇怪,我好像在哪里闻过相似的味道。” 司镜不动声色的开口道:“应该不会,这是我自己制的,材料外间几乎很少,不过,”她顿了顿,看着林琅的脸色,“这药材是之前端王府送的礼,想必他那儿是有的。” 果然,林琅闻言瞬间想到沈连卿身上的淡淡桂花气,上次到他的船上,屋里点的相也是这种味道。 ******* 回忆纷至踏来。 他在她耳边拂过的温热气息,激起她一连串的激颤,低沉诱惑的嗓音乍响:“琅儿,你可是心悦我?” 那个不要脸的! ******* 司镜见林琅瞬间潮红了连,耳根都变得殷红,一瞬间眸光如水,这样情潮涌动的模样根本掩饰不住。 司镜看在眼里心中微微一动,感叹的同时,也莫名的产生了一点点好奇。 只是提了沈连卿的名字,她竟有这样大的反应,显然已情动深入。 男女之情对人真有这么大的影响? 司镜不懂。 她自从被师傅收留,就被教导守护国家,拥护皇帝,牺牲小我,情爱之事更是虎狼之物,不可涉足。 男子承诺皆如云烟,一挥手,什么都不剩了。 说这话时,她师傅是冷笑着的,当时个子小小的她正好到师傅手臂,眼前是师傅的一双手,那只手细白修长,指腹粗粝,也有不少细小的疤痕,当时正握的死劲,仿佛恨恨,一拳出去就要打断门前的老松。 她当时郑重点头:“我知道了,师傅。” 她不需要什么男人,也不想要什么爱情,她只要师傅就够了,师傅是她的恩人,她的再造父母,只要师傅能高兴,她什么都可以做。 果然,她说完后,师傅冷狠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柔和,那双布满细小疤痕的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夸赞道:“阿镜乖。” 可后来,她的师傅还是离开了。 现在又有一个人喊她阿镜,用一种勾人魅惑的语气唤着,好像应了他,就能达成心中一直向往的愿望。 司镜明白,那是陷阱。 下陷再爬不出来的深洞,幽黑,寂静,无风无风,是地狱。 ******* “国师?”林琅的呼唤打断了司镜的思绪。 司镜突然回神,抿着唇角:“抱歉,你说什么?” 林琅摇头,怯怯的问:“国师,你有心事吗?” “在想观中的事。” “哦,那我不再叨扰了,多谢国师。”林琅起身告别,不好再耽误司镜时间。 临走前司镜对她说:“若你心有疑惑,可来找我的。” 林琅对司镜印象很好,眨着眼睛问:“那……没事也能来么,就是和你说说话,在你空闲的时候。” 司镜依旧是面无表情,“可以,只是我平时大多念经侍药,可能你会觉得无聊。” 林琅笑了笑:“不会不会,我来这里心情很好的,我也识字,不过经书真的没看过,只是不要打扰到你就好。” 司镜欣赏林琅的坦诚,愿意与之结交,目光轻柔:“若你愿意,尽可前来。” 这相当于答应林琅了,林琅欢喜极了,若不是和司镜还不熟,真挺想牵牵她的手,只不过她有点害羞,又怕吓到了司镜,莞尔一笑表达了心中的欣喜,福身告别了司镜。 司镜看着林琅离开的背影,她走的时候嘴角眉梢俱是笑意,这样小女儿的神态从未在司镜脸上有过。 不过看在眼里,的确令人心生愉悦。 ******* 一道士上前行礼,“大人,细雨已在后间等候。” 司镜:“好。” 她转身回去,衣袂翩飞,长长的黑发如行云流水披在白底紫紋的道袍上,之前在林琅面前露出的浅浅柔和已俱消除,面上冷如寒冰的清冷已经恢复。 踏入后殿,年轻的女子见到司镜立刻跪地:“细雨见过国师大人。” 司镜:“起身。” 细雨利落站起,从她站姿和动作间可看出这是一位习武之人,她从怀中拿出一本书籍躬身送予司镜面前:“这是无源经。” 司镜快速翻阅了一遍,查阅没有损坏后,声音平直的问道:“魏耗子呢?” 细雨抬头,第一次看清了她的面容,娇柔如花的美貌,只是神色冰冷,若是云飞扬在,恐怕要大惊一场,原来这女子就是当初在丰镇观内的人,当时云飞扬在与魏神婆打斗时,对方使出妖法令他产生幻觉,差点死了,最后是一个女人突然冲出来打死了魏神婆,而那女人就是面前的细雨! 果然,细雨淡声回:“死了。” 司镜并不意外,魏耗子偷取奉天监的秘经,按门规本就该杀,只不过是应该带回来再执行的,她淡平的目光投过去,细雨立刻单膝跪地,恭谨回道:“我抵达丰镇后潜入魏耗子设的道观,当天突然来了一群人,为首是云大将军之子云飞扬,当时他们正在和魏耗子打斗,我见云飞扬对魏耗子的身份有所察觉,怕魏耗子走漏风声便当场了结了他。” 司镜:“没有暴露身份?” 细雨迟疑了下:“我易了容,扮作魏耗子关禁的女子,也暴露了他的秘密,他们并没有过多的关注我。” 司镜一听细雨说暴露了魏耗子的秘密,心中微微一叹。 ******* 说起来,魏耗子也是个可怜人,他真正的名字已不为人知,因相貌如鼠观中人都叫他耗子,据说他原本也是作为男子养大,只是年纪见长,女性特征出现,之后便被视作怪物,家人抛弃了身为阴阳人的他,魏耗子远离家乡流浪了许久,最后是司镜的师傅无意中遇到后,将他带回奉天监。 奉天监本就有收留命运多舛的苦命人的传统,魏耗子资质平庸,不适合学习武功,司镜的师傅安排他在观中干些杂活,好在他外貌如女子,只要不知道他的秘密,也无关紧要。 只是在他心中还是当自己是个男人,曾经就发生过猥亵女子的事迹,司镜的师傅当时要赶走他,魏耗子跪地痛哭,愿洗心革面,便饶了他一次。 直到司镜师傅离世,司镜继位,时局正乱之时,魏耗子竟偷取了奉天监的秘经无源经,这经书是早年收取的不正之书,里面大多是蛊惑人心的秘技,司镜立刻派细雨追寻,说起来司镜追踪魏耗子也有许多年了,若不是他这次大张旗鼓的在丰镇现身,也未必能抓到他。 ********* “多行不义必自毙,他处事不堪,为人阴狠,有此下场也是宿命。”司镜对此人并不同情,简单评论了他的命运,而后问:“他的背后之人可查到了?” 细雨点头:“是五皇子。” “果然是他。” 近日皇上始终不见五皇子,怕也是发现了一些端倪,司镜并不认为高殷能成为一位好皇帝,可五皇子连魏耗子这样人都能用,可见是个不择手段之人,更非良君。 司镜:“这趟你辛苦,下去休息吧。” 细雨并没动,反而跪下来,“细雨有一事相求。” 司镜静静看着她,木然开口:“说。” 细雨抿了抿红嫩的唇,艰难道:“大人知道我被抄家,仅剩我一人,当年我父亲被诬陷落狱,朝中无人进言,唯有我父亲的好友靳叔叔助我父亲,若不是他将我送到奉天监,我已和我其他的家人一样,死于午门。前些日子太子殿下发落不少官员,其中就有靳叔叔,我回来的太晚,只救出靳叔叔的遗孤,请国师大人收留。” 司镜久未开口,这其中牵扯太多,并不好插手,可细雨多年为奉天监做事尽心尽力,从不邀功,她也实难拒绝,过了很久她才开口:“他叫什么?” 细雨心头大喜,知道司镜有所松动,跪地回复:“靳系,今年十一,诗书通读,资质俱佳。” “明天你带过来看看吧。” 细雨跪谢:“多谢国师大人。” 司镜:“退下吧。” 细雨满心欢喜的离开,司镜独自待在后殿,玉白的手一下一下的抚摸着经书,“师傅,你的书我找回来了。” 声音在偌大的后殿中悠悠响起,没有任何回音。 那个会夸赞她、抚摸她头发的人不会再出现了。 ********* 林琅回去的时候,天空突然一个炸雷,乌云团合,天色迅速暗下来,犹如人的心情,上一刻日光高照,下一刻阴云密布。 雨水要落不落,平叔加快了速度,还好赶在下雨前回了林府。 也是赶巧,林琅刚回了房间,雨点下落,密密麻麻打在地上树上,哗啦啦的摩擦声响混着雨声,嘈杂一片,秋风从窗间吹入,惹林琅打了个哆嗦。 杏儿赶紧去关窗,嘟囔着:“这天真是说变就变,都不带打声招呼的。” 林琅心想可不是么,早上还是晴天的呢。 这场突如其来的秋雨像是映照了林琅压在心底的心思,天色迅速入夜,直到晚间睡觉,雨势也没有罢休。 林琅临睡前点了司镜送她的岁沐香,淡淡的桂花香伴着雨声渐渐睡去。 可还是做了梦。 *******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相似的味道,她梦到了沈连卿。 他翩然浅笑,一身红袍,耀眼到难以移开目光。 这样的喜袍,难不成他要成亲了? 林琅下意识地低头一看,自己穿的依旧是平日的衣服,再抬头,沈连卿身边站着一个人,看不清面目,只有一个窈窕的背影,他牵着那人的手,笑的温柔至极,拉着她往前走,渐渐离开她的视野。 林琅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跺着脚喊:沈连卿你回来! 他恍若未闻,牵着明莹公主远去,一对红衣璧人,主角不是她。 一声轰隆闷雷将她惊醒。 ******* 林琅从睡梦中醒来,胸口闷得发慌,梦中的巨大的惆怅如同白雾笼罩住她。 她于黑暗中从床上坐起,没找到鞋,赤脚踩在地面上,凉意从足心上行前涌,凉透了她的心。 走到床边,一打开,风雨交加,闪电雷鸣,像极了去年与沈连卿初遇时的雨夜。 想到刚刚做的梦,林琅微微垂头。 那样的结局最正常不过的了,她只是提前梦到,干嘛这么伤心呢。 有时候她会想自己没遇到沈连卿就好了,不必像这样在半夜中惊醒,思绪紊乱不安。 鼻端闻到淡淡的桂花香,她又想到了他的怀抱,温暖宽大,含着淡淡香气。 他说:你会回家的。 独自带走了林间所有的追杀的人,却让她自己逃走。 那个人,从一开始就骗她来着。 坏蛋。 林琅靠在窗边,望着外面的狂风骤雨,耳边似乎又传来,柳叶奏起的悦耳曲调。 那是她听过的,最美的曲子。 作者有话要说: 心情很难过。 因为一些事,唉,不说了,但憋屈是真憋屈,说点别的吧。 我看大家蛮喜欢太子国师的,等我之后写个前情,介绍一下太子动情的原因,另外大家放心,我还是会努力更新的,只要你们不抛弃我,我肯定会写完这个故事,努力在不受外界影响下,完成这个故事。 毕竟真的下了心血琢磨每个人物,设定剧情,我也不舍得随便对待。 每次熬不下去我就看看大纲,觉得这个故事真好啊,我还是要好好写,表达出来给你们看。 么么每个追文的小可爱!支持正版的你们特别可爱,真的!-3- 第86章 甘愿 秋意浓,冬欲来。 林琅在这个深秋之际除了帮蕙娘打理林府,也时常会去道观见司镜。 道观虽香火鼎盛,却也别有一番清净之感,林琅每每遇到烦心事,或者碰到林父的虚伪作态时,都会去道观静心,一来二去,和司镜也熟稔了起来。 司镜寡言少语,常年冰冷着脸,林琅倒觉得她是个外冷内暖的人,虽说表情言语十分冷漠,会让人产生不可靠近的感觉,相处久了之后才发觉她是一个很细心体贴的人,只是不善交际,少与人私下来往,又是性格使然,才会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 林琅每次过来,时常会带些自己做的香囊,或者是杏儿做的蜜雪糕作为礼物,司镜都收下,下次见面她的腰间已经挂上了林琅亲手绣的云绣水兰香囊。 至此,林琅算是有了人生中的第一位朋友。 林琅心中欢喜极了,也愿意到观中来,只是有次司镜问起她的家室,林琅羞于林正则之事,又碍于家中复杂,没好意思开口,此后司镜没再问过。 这就是属于司镜的体贴。 只是来道观的次数多了,林琅才发觉除了她,道观中还有一位常客,或者说是不速之客,可那位的身份比她大得多了,林琅是避之不及的。 兜兜转转,结果还是碰上了。 ************************************************************************************ 一身兰青贵服、猿臂蜂腰的高大男子站在观内一角,不经意看到路过的林琅,浅淡的眸中划过一丝诧异,随后唇角一弯,觉得有趣起来,他记忆力很好,对方又是自己的死对头沈连卿的在意之人,自然记得清楚,随即低唤了一声:“林琅。” 他的声音并不算大,可就如细如牛毛的针一样刺入林琅的耳朵,炸起一连串的鸡皮疙瘩,林琅浑身一抖,僵硬回头后见到了她一直不想见的血厉太子,高殷。 他看起来心情不错,凤眼上扬,唇角带勾,不紧不慢的走到林琅面前。 林琅看他身边没有白狼,心下一松后赶紧福身行礼,恭谨道:“林琅见过太子殿下。” “不必拘礼,”高殷看起来很随和的样子,“此乃清修之地,你我虽是俗人,来了这里倒也不必讲这些俗礼。” 林琅惶恐:“殿下宽和,小女不敢逾越。” 她可是听过不少太子殿下的可怕传闻,上次还听说他在观里杀了人。 他可以不在乎这些礼仪,自己可不能不做,否则以他阴晴不定的心性,可不就是找死么。 高殷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林琅,从上看到下,也没觉得哪里特别,怎么就能让沈连卿另眼相待了呢。 他淡声回:“起身吧。” 林琅从命。 “你怎会到这里?”这个地方是道观后方禁地,只有观内道士才能进入,上香的恩客是不能来的。 这也是林琅心中疑惑的,太子殿下怎么会进来呢,从这个方向看是刚见过司镜的样子吧。不是说奉天监只忠于皇帝,不参与党政么,皇子们讨好国师也是无用的。 她也是在心里琢磨,面上是不敢表露出一丝痕迹,老老实实的回:“我是来见国师大人的。” 司镜? 高殷有点意外,顿时来了兴致,笑眯眯地招手让林琅靠近些,“司镜不太见外人的,你和她很熟?” 林琅紧张的靠前,离高殷只两步距离,脖子都快缩没了,真怕传闻中的血厉太子一个不高兴,把自己给劈了,顿时更谨慎了:“嗯,国师大人和我,咳,很投缘。” 高殷眼睛微微一眯,他眸色浅淡,盯着人看时总有种莫名的瘆人感,如同被盯着的猎物一般,林琅也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好似在看一个新奇的玩应儿,很新鲜的样子,总之……不像是在看人。 对于这样的目光,她反射性的不喜,只是不敢表露,低着脑袋看地上,好似能看出朵花来。 然后高殷就给她劈下一个大雷:“这倒是难得,不过我还对另外一件事感兴趣,你真喜欢沈连卿?” 林琅顿时眼直嘴木,被高殷这个突如其来的发问彻底震懵了。 高殷毫无发觉似得,摸了摸端正的下巴,忽然弯下腰来,将脸伸到林琅面前,轻声开口:“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只答应我一个要求便好。” 这张脸的确好看的紧,只是这话说的好像村头拿糖骗小孩的叫花子。 林琅浑身竖起警惕的信号,吞咽了一下,“什么?” “你以后就不要理沈连卿了,放心,我给你撑腰,他不敢拿你怎么样。”高殷笑的温柔,信誓旦旦的承诺。 林琅却是一个字都不信。 可违逆太子,何等大罪,林琅哆嗦着嘴唇,要弯的脖颈如同被冻住了,根本折不下来,心头积攒了众多复杂情绪,终究是选择了摇头,再摇头。 毫无征兆的,高殷和悦的脸色迅速阴沉了下来,微眯的眼眸里迸裂出血厉杀意。 他不高兴了。 当着他面违逆的人真不多,而且大多数都死了。 只不过,他倒还不至于为难一个女人,只是十分好奇,声音沉沉的问:“你真愿意和那心眼子比马蜂窝都多的人在一起?” 心眼比马蜂窝都多?他是指沈连卿? 莫名的,林琅不合时宜的有点想笑,这个比喻不太雅,倒是的确贴切,那个人真是坏的很,心思又多,可就是让人恨不起来。 林琅嘴角牵动了下,却是僵硬的,到底不敢在高殷面前放肆,而且他已经不悦了。 紧接着,高殷又问:“或者你想要更多?只要你说出来,放心,我不会怪罪。”他沉着一张脸说这话的确没什么说服力。 林琅不敢在高殷这种人精面前说假话,狠了狠心,抬头看向高殷,否认道:“并不是的,殿下。” 高殷怒而反笑,他最恶心的一种女人,就是嘴上说什么都不要,实际上所图更多的那一种,没想到沈连卿看上的女人也是如此。 他在心中暗嗤,用一种轻而诱惑的语气问道:“那你想要什么呢?” 他语气诱惑,笑的温柔,很能令人放下警惕。 林琅尽量抚平内心的紧张,也知道若是自己答不好,下场几何不必言说,她抿了抿唇,十分认真的回:“殿下,不是您说的要求不够好,只是有些东西……不是能够交易的。” 高殷才不信这套:“呵,例如呢?” 林琅望着观内的秋景,树木寥落,枯草遍地:“就如此地落败的花、还有从前的岁月,”她顿了顿,再抬头时,眼底深邃邃坚定,“还有女人的心甘情愿。” “世上再好的东西,也交换不了这些的,我并不想欺瞒殿下,也并不是对端王有所妄想,只是不想做这笔无谓的交易,请殿下见谅。” 林琅倾身一福。 背脊挺直,气质斐然。 高殷在听完林琅话后,看她的眼神略有不同,默默琢磨了一遍:“女人的心甘情愿?” “我知道了,你起来吧,都说了不必拘礼的。”他又笑起来了,和初遇时一样和悦,林琅不敢大意,谢恩起身。 “只是开个玩笑,你不是要去见司镜,去吧。” 林琅点头称是,巴不得赶紧走。 刚转身就被叫住,高殷对着她笑:“刚刚这种小事,不必和司镜说了吧。” 这笑里别有深意,林琅赶紧回一个笑:“不会,不会。” 高殷满意了:“去吧,别让她等急了。” 她总觉得太子对国师的态度有些怪怪的,林琅心中冒出个疙瘩,来不及细想,就赶紧走了。 高殷饶有兴致的望着林琅的背影,心道:这小丫头,还挺有意思。 明明吓得脸都白了,还能跟他说什么心甘情愿。 只是这话倒是给他一个提醒。 他眸色渐暗,每次见司镜她都冷言冷语如同冰人,激不起她半点反应,连一点惊动的表情都没有,实在无趣极了,也令他挫败的很。 若是能让司镜心甘情愿的跟着他,那就别有一番乐趣了。 ************************************************************************************ 林琅胆战心惊的往里走,终于在丹药室见到了司镜。 “司姐姐。”她和司镜认识不久之后,就改了称呼。 司镜正在出神,听到林琅的声音有些惊讶,回头见她脸色清白,上前问道:“你病了?” 林琅摇头,这才发觉自己后背都湿了,感觉如同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遍似得,“不是,刚刚遇到太子殿下了。” 司镜手上一顿,刚刚那种出神的神色又出现了,只不过很快消失,林琅没注意到,“你若是怕他,尽量避开就是,或者这段日子不要过来。” “太子殿下最近经常过来?”不怕惹出闲话么,毕竟国师是皇上近臣,皇上知道了会不高兴的吧。 司镜转过身,开始碾药,想到之前高殷对她说的话:我来是因为想阿镜了啊,我早说过,我不是开玩笑的。 我想要你,阿镜。 司镜闭了闭眼,扫走脑中关于高殷那清浅又含着势在必得的眼神,“总之,你避开他就好。” 她不愿意谈,林琅自然不会深问。 ******** 两人又聊了一些,林琅心情渐渐放松,天色将黑时才离开,临行前司镜交给她一张纸,声音依旧清淡:“这张方子是我配的,你母亲眼睛不明,每三日喝一碗这个方子配的药汤,情况会比从前好很多的。” 林琅只提过一句自己母亲眼睛的事,她竟记在心里了,林琅心中感动,甜甜的笑出来:“多谢司姐姐。” “不必客气。” 林琅不是会撒娇的人,司镜也是举止进退有度,林琅笑着看司镜,司镜只点点头。 ****** 林琅归家,回去的路上按照方子去药铺买了药材,到了林府也没有声张,也并未对蕙娘说药房是司镜给的,她怕给司镜惹来麻烦,所以很少提及此事。 只不过最近她去道观去的多,蕙娘以为她有了出家的念头,简直头发都白了十几根,在林琅哭笑不得的解释说自己只是去祈福后,蕙娘这才放下心来,答应林琅每三日喝药,因为她也觉得自从管家之后,身体越发不济了,现在就连和林琅说说话都能睡着。 今日又这样了,林琅还没把家里的事情说完,蕙娘已经打起呼噜睡过去了。 母亲最近总是困的紧呢。 林琅吩咐丫鬟将母亲移到床上,盖好被子,之后也回了屋子,天色灰暗,也要就寝。 ************************************************************************************ 这厢林府寂静入眠,可对于太子府正是灯火高挂,歌舞兴起的好时辰。 舞女在前方摇曳着纤细的腰肢,跪伏在他脚下的女婢笑的胸脯乱颤,红唇轻弯,玉手斟酒,可高殷一点都乐不起来。 他从不缺女人,可想要的那个,偏偏不理他。 怎么才能将阿镜从高台拽下来呢,高殷苦思冥想。 “殿下今日兴致不高呢。”很受高殷宠爱的一个相貌妖媚的女婢撒娇,胸前的软绵贴着高殷的小腿,轻轻的蹭。 高殷勾手抬起她的下巴,开口问:“阿绿,若是我让你去死,愿意吗?” 能在高殷身边待这么久,自然心性不似常人,名为阿绿的婢女轻抿红唇:“殿下若舍得,阿绿愿意的。” “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 没成想高殷突然放开了手,反问她:“那怎么能让一个不愿意的人变得心甘呢?” 阿绿咯咯的笑,“殿下好奇怪呢,怎的问阿绿这样的问题。” 高殷语气清淡:“你回答就是。” 在他身边伺候久了,自然察觉到他不耐了,阿绿趴在他的膝上,手指一点一点的戳着高殷强健的大腿:“我说了,殿下不要笑我。” “不笑。” “那我先问殿下,您要的那人是女人还是男人呢?” 高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并不惧,反而飞給他一个媚眼,真是拿捏不得她,回道:“女人。” 阿绿瞬间移开身子,背对着高殷,如同相爱中吃醋的女子一样,高高的昂头:“哼,殿下想要女人,还来问阿绿,阿绿不高兴了。” 高殷的鞋尖贴着她的背脊向上,惹得她轻笑连连,嘴里命令着:“快说。” 阿绿回身一个媚笑:“要是殿下要女人,对方又不甘愿,只有一个办法。” 她将高殷的小腿抱在怀里,轻声说:“以心换心,最有用的,只是殿下要付出多少心才能换对方多少,就不知道了呢。”她咯咯轻笑,红唇白齿,仿佛是在嘲笑这样真心相爱的男女。 “只要殿下用些心思定能成事。”真心什么的,阿绿可不觉得高殷有这东西。 奇异的,高殷若有所思的出了神。 “殿下今日,真奇怪呢。”阿绿眨了眨眼,低低念道。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卡文呢…… 谢谢昨天鼓励我的小可爱们! 第87章 动心 又是一个不眠夜,高殷遣走歌姬,一人举杯独酌,宽阔寂静的大殿中,唯有烛火上下晃动,还有秋末不甘死去的虫鸣声。 酒意浮上,高殷把玩着手上的翠玉杯盏,一样的深夜寂寥,一样的酒气四溢,他想到了数月前庆功宴上遇到司镜的场景。 他以前怎么没注意到她呢。 也不是,最初见到司镜时也是留心了的,她是申国建国以来年纪最轻的国师,也是道法最高深的一位。 只不过究竟有多深,唯有他的父皇高渊知道了。 这样一个清冷美貌的女子站在朝堂之上,哪能不引人瞩目,只是实在太冷,再好奇热情的心,也被冻僵了。 他并不喜欢这种女人,也没再上心。 那时,他已是太子了。 ************ 高殷是高渊的第四个儿子,高渊的前三个儿子纷纷夭折,没一个能活过两岁,其中大皇子和三皇子都是皇后所出,此后皇后伤了身子,再未能生育。 后宫的女人们都攒足了劲儿,想生出孩子来,因为这样的话就是长子,最有可能被封为太子,当时后宫最受宠的人是身家显赫的荣嫔,也就是后来五皇子的母亲荣妃。 可谁也没想到,最先生出孩子的,是性情冷淡又家室卑微的梅婕妤,只承欢一次,便怀了身孕,生生让后宫的女人们恨的咬碎了牙。 荣嫔更是大发脾气,仗着身份,处处给梅婕妤难处,梅婕妤出身书香门第,不恋权财,自有一身傲骨,在皇帝面前都不献媚争宠,更不会在荣嫔面前低头了,当时数次风险,最后还是皇后出面,梅婕妤才保住腹中胎儿,生下了高殷。 梅婕妤生性冷淡,即使生下了儿子,也没能得宠,甚至位份都没抬,依旧是婕妤。可她毫不在意,梅婕妤清风高节,待人冷淡,唯对儿子稍有笑颜。 荣嫔见梅婕妤没能影响她的位置,也觉得高殷活不过三岁,便继续专心邀宠,一心想诞下儿子,只是天不从人愿,直到高殷满三岁,她也没能生出儿子,当时后宫当中只有高殷一个皇子,如此,梅婕妤和高殷在后宫的日子很不好过,只是母子相依为命,相处间也是温馨从容的。 ************** 变故发生在高殷五岁时,荣嫔终于怀上身孕,大赏后宫,也没工夫来刁难梅婕妤母子了,十月怀胎,生下五皇子,一举得男,被高渊封为荣妃,没几年又生下了女儿明莹,一儿一女福气圆满。 当时皇后已深居简出,专心向佛,后宫中大多事务都交给荣妃处理,有了五皇子,高殷这个四皇子在荣妃看来就碍眼的很了,因此更多细碎的折磨与陷害不期而至。 梅婕妤虽是家世卑弱,可她心思通达,是个极聪明的人。 对荣妃的种种刁难一一化解,甚至还引起了高渊的注意,毕竟也是宫中第一个长大的皇子,高渊也不想荣妃闹得太过分,在高渊提醒了荣妃之后,荣妃再没有张扬行。 可以说梅婕妤将高殷保护的很好,起码,在文德公主带沈连卿进宫时,沈连卿遇到的高殷,还是一个心性单纯又开朗的少年。 直到高殷十几岁时,梅婕妤依旧是婕妤之位。 ************ 紧接着,申国发生巨变。 赵帅死,战事起,抗燕军,险得胜。 老端王归乡,文德公主猝死,沈连卿承袭王位,燕国的大军又来了。 云大将军云翼年迈,国中无大将,民众期望正处于盛年的皇帝高渊亲临战场增加士气。 结果,派出去的人是身为太子的高殷。 他是作为牺牲品被选中的,一个皇室的符号,让将士们卖力打仗的工具。 小小少年,多年在皇宫养尊处优,怎么能在战场上活下来。 连云大将军云翼都不忍心,暗道皇帝凉薄,对亲子亦厚此薄彼。 没错,高殷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父皇真正属意的太子是五皇子高秉,高秉在宴会上随口背一首词,就能令他开怀大笑,抱在怀里亲昵,他最宠爱的一儿一女,都是荣妃的孩子。 他可以上战场,也可以忍,可他无法接受,母亲被杀的命令! 身为太子,为防母族势大,亲母要被赐死! 为防母族势大? 他的母族远在天边,且母亲的亲父只是一个小小太守?哪里能势大?不过是荣妃想要至母亲于死地的借口罢了! 他拼了命的反抗,甚至不要这太子之位,终于令父皇松口,答应他留下母亲的性命,等战事告捷他归京再商讨。 这算是承诺他保全母亲的性命了,他也知道,这是在暗示他若是能活着回来,太子之位是要主动让出来的。 没关系,他才不稀罕什么皇位,他只要母亲就够了。 可结果呢,在他离开京城的一月后,就有噩耗传来,他的母亲自尽于宫室,父皇将她封为梅妃,已经发丧下葬了! 高殷非常清楚,以母亲的坚韧心性,绝不会自尽! 她答应过自己,会等他回来的!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 暗恨不甘,愤怒咆哮在内心暴涨! 高殷一夜蜕变,少年成长须臾之间,好似突然长大了好几岁,徒增的岁月将曾经所有的纯真抹去,只余阴鸷外表下涌动的血红岩浆。 只因保护他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他需要自己穿好盔甲,面对战场,争斗得胜。 血厉太子,由此成名。 一年后得胜归京,高殷早已性格骤变,与从前判若两人,才近十五的少年,眼神阴郁,暴戾阴狠,行事恣意张扬,已被血侵染,身负仇恨。 高渊看向他的目光越加不喜,他已不在乎。 他连自己的母亲都保护不了,在高殷眼里如同废物。 高殷阴沉的目光移向荣妃与高秉时,高秉躲在他的母妃身后瑟瑟发抖,荣妃也在怕,却还是站在他身前,呵斥他的无礼。 当时他真是羡慕他这个弟弟,不是因为他得到父皇全部的宠爱,而是他拥有着自己母亲的保护。 那一刻,他真想杀了荣妃,让高秉也偿偿失母的滋味。 他没有的,别人也不能有。 也许是女人天性敏感,荣妃察觉到了他的杀意,又是威胁他不要乱来,又是允诺他此后不会再为难他。 当时高殷冷笑一声,不是笑荣妃的色厉内荏,而是笑从前的自己。 自己以前怎么会怕这么个胆小无用的女人呢。 也许荣妃心中害怕,又撺掇高渊派他去战场,于是只在京城待了三月的他又去往了边关。 同时他也撒下了培养势力的种子。 *********************************************************************************** 此后,多年来高殷征战沙场,立下赫赫军功,带领威铁营,在朝中培养势力,如今便是高渊想奈何自己,也是无用的。 可他不该在庆功宴上提及自己的母妃,母妃死去的真正原因,他不可能不知情,可他说什么? “若是梅妃在世,看到你成长至今,也定是心怀感慨吧。”他在敲打自己,以母亲的心性,怎么会喜欢如今的自己呢。 她喜欢的是那个乖巧开朗的高殷,而不是嗜杀成性的血厉太子! 高殷愤而饮酒,举杯不停,甚至拉住一个跳舞的宫女入怀,惹得众位大臣皱眉,连叹荒唐。 高渊终于愤怒,重重放下酒杯:“太子醉了,将太子扶下去醒酒!” 庆功宴上,到底高渊也不愿太过打高殷的脸面,否则打得可是千万将士的心。 宫女将他扶到后殿,夜风微醺,梨花淡香吹来,和从前与母妃住的宫殿当中一样的味道。 他心烦气躁,令宫女们退下,朝着梨花香气的地方慢慢走去,只是实在喝了太多酒,走到一半,忍不住在长廊一角坐下歇息,困意泛上,眼前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耳畔有淡冷的女声传来:“这是何人?” “奴才去看看。”脚步声响,惊讶叫出,尖利的声音好像老皇帝身边的白脸王公公,他喊着:“哎呀,这是太子殿下?他不是应该在大殿里和百官们庆功么,怎会在这里睡着了。” 这声音吵得人心烦,他不喜的皱了眉头。 冷漠的女声开口:“将人扶起来送到宫室中,再派人告诉陛下。” “是,国师。只是……我看太子殿下脸色不太好,估计是在这儿吹了好一阵子风了,能不能劳烦您跟老奴一起帮着看看,若是无事,也不用去叫御医,否则现在正在大宴群臣,若是传出太子得病惹得宫廷内外风言风语——” 对方像是不耐了,打断了他:“没关系,我就跟王公公走一趟吧。” “哎呦,多谢国师大人了。” *********************************************************************************** 随后他被人架起,摇摇晃晃,走了许久,终于躺倒软绵的床榻,他几乎要睡着了,那尖利的嗓音一下子又将他仅剩的神智拉回来:“怎么连个给殿下打水净脸的人都没有,快快,还得我挨个吩咐,国师您先请,我去教训一下这些小兔崽子。” 对方没有回答,很快,高殷闻到一股淡芳的梨花香气,醉不腻人,香甜沁鼻,他立刻睁开双眼。 昏黄烛光下,雪白道袍的清冷女子端坐在床边,袖袍翩然,仙气出尘,一只手正在拿他的手臂,似乎要号脉诊断,见他醒来,神色未改,毫无触动的模样。 事实上,当时司镜见到醒来的高殷,感觉他和从前的样子很是不同,到底是哪里不同当时没察觉到,事后再想,原来是眼神。 高殷眸色浅淡,目光显得轻佻冷淡,又带着几分阴郁,浑身又散发着一种狂傲气息,便是在皇帝面前依旧如此,这个人身上的戾气太重,手上冤魂沉沉,令人敬而远之。 可那一刻他的目光却是十分迷茫的,又有几分眷恋,那种怀念又脆弱的神情一刹那令司镜想到了在雨中被打湿了全身毛发的小动物。 可怜可爱,不忍心伤害,好想抱在怀里安慰一番。 鬼使神差的,司镜万年沉寂的心牵动了一下。 她的语气不自觉的轻柔,对他轻轻说道:“殿下醉了,在外面睡着,现在您正在西殿的宫室中,您身体可有哪里不适,请告诉微臣。” 这样清冷面容又温声轻语的语调令高殷魂牵梦绕,多少年了,他以为再听不到这种被人真心关切的话了。 除了母亲,再没人这样和他说过话了。 冰冷淡漠的人一旦温柔起来,没人能够抗拒。 高殷几乎是瞬间起身,突然抱住了司镜,梨花拥怀,香气染身,最最缠绕人心的,是白衣身下女子温软的身体,顷刻间暖了他寂寥苦楚的心。 这是我的。 我一个人的。 外面门口砰一声大响,是铜盆落地的声音,那尖利的嗓音再次钻入高殷耳中:“太子殿下不可啊,这是国师大人,不能、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肠胃终于好的差不多了,然后……大姨妈驾到! ……QAQ 你们留爪爪好不好~~~ 第88章 裂缝 王无常也不敢往下说了,违逆血厉太子可没什么好下场,他连皇上的脸面都敢下,保不齐哪天趁人不在把自己给宰了! 好在下一刻,司镜在高殷身上的穴道飞快一点,高殷浑身一软,司镜立刻抽身离去。 高殷陷入睡眠,这件事除了部分宫人和王无常外,几乎无人知道,王无常在宴会后如实禀告高渊,高渊震怒! 国师身为申国天和道的道首,代表的是道家与皇室,何等尊贵,怎能亵渎。 高渊愤怒之下将高殷禁足于太子府,同时更是正中高殷下怀。 此时高渊惩罚他,等同于惩罚威铁营,伤的不是他一人,而是千万将士对皇上的热血之心。 这无意中的相遇,冥冥之中倒是帮助了他。 在太子府的那些天,他几乎每夜都会想到那个梨花香气的身体,渐渐地,心底冒出一个大不违的念头。 若是能将国师从高位拉下变成自己的女人,那他父皇的脸色就好看了。 他在京城与各个州府洒下的种子已繁茂成熟,是该在阳光下成长了,不过时机未到,不够成熟,却没想到,沈连卿帮他加了一把柴。 沈连卿到底和高渊说了什么,高殷不得而知,可就在那之后,他的父皇对高秉的态度隐隐发生了变化,他这个父皇一直心性多疑,从前就左右提放,年纪越大,这种心疑的性子越加增大。 他的父皇的确属意高秉为继承人,只是他的皇位给是一回事,被觊觎就是大罪了。 这其中细微的变化被高殷察觉到,便立刻将从前埋在表层下的暗疮全部暴露,好让他的父皇看看,他最宠爱好儿子是怎么监国的。 府州贪污,众多冤罪,国库不丰,灾旱连绵。 所有的罪过都是高秉的,众臣请皇帝裁夺,重压之下,就连荣妃的泪水都没能动摇高渊。 最终,他名正言顺的从太子府出来,即使高渊没将大权给他,也是近在咫尺间,他不急。 甚至亲自下了帖子到奉天监,请国师大人到太子府讲经。 意料之中,也是之外的,被拒绝了。 山不就我,我便向山去。 只是还没等他去奉天监,高渊的身子就不行了,屡召国师入宫,连沈连卿都被叫了几次,最后估计是无计可施,第一次、无可奈何的将大权放到他身上。 谁让他父皇剩下的几个儿子不是不争气,就是身有残疾呢。 其中,也不知沈连卿到底做了什么,只不过看来,这次他的确没帮着他父皇。 他因缘际会见了一次沈连卿喜欢的小丫头,也没觉得多有趣,心里念着的,还是那个梨花香的怀抱。 再娇媚的女人也提不起他的兴致,就连阿绿也不能令他开怀。 ************************************************************************************ 天色渐白,鸟啼轻鸣。 高殷轻装离府,只骑一马前往奉天监。 这些日子高殷来的勤了,观中的道士们都认得这位太子殿下,而且他第一次来奉天监就闹出了个血腥事件,谁能印象不深。 小道士赶紧行礼问好。 高殷冷声开口,和以往一样:“司镜呢?” 小道士在心里嘀咕着,太子殿下对国师大人也太无礼了些,但也只敢在心里说,面上继续低头道:“国师大人在观内,今日国师大人首次收徒,正在里面接受弟子行礼。” 言下之意便是,太子您就先别去打扰了。 可高殷好似听不懂,眼珠微微一转,很有兴致的样子:“收徒?我去瞧瞧。” 小道士直在心里喊:真是要命,怕什么来什么。 ************************************************************************************ 高殷进入殿中时,仪式已进入尾声了,司镜白衣素裹,正在喝弟子供奉的茶,然后是弟子恭恭敬敬的三个跪拜,小小的少年背脊单薄,却十分挺直,高喊一声:“师傅好!” 声音朗朗,不乏坚韧。 司镜垂目,淡冷开口:“从此以后,你叫明心。” 少年到:“明心谢师傅赐名。” 就在这时,高殷进来了。 殿内的众位道士惊诧万分,生怕他闹出什么事来。 司镜一抬头,冰霜的脸上毫无动摇,只起身行礼:“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跪在司镜面前的少年背脊突然僵直了,却无人关注。 高殷笑的惬意:“听说国师这里有喜事,我来讨一杯酒喝,可会打扰?” 司镜:“观中只有清茶,并无美酒,恐怕殿下要失望了。” 高殷并不在意:“以茶代酒亦可。” 他坐到司镜身边的椅上,司镜淡淡吩咐:“明心,上茶。” 少年跪在地上,并不动。 司镜低首看着明心,对方身体微微的发抖,手心攥的死紧。 高殷投去一眼,唇角弯成一个讽刺的弧度,见到他怕的发抖的人不少,想来司镜这个弟子也是胆小的,只不过对方既是司镜的徒弟,他也不愿为难,略抬手一挥:“罢了,你们都下去吧。” 道士们目光投向司镜,司镜轻轻颔首,道士们这才鱼贯而出,一名道士将浑身颤抖的明心扶起,带着他离开殿中。 ************************************************************************************ 片刻后,大殿中只剩下高殷与司镜。 不似以往,这次是司镜先开口。 她神色冷肃,望着前方:“恕微臣直言,殿下不该频频造访奉天监。”奉天监一向不涉党政,这些日子高殷的到来,已经惹出不少风言风语了,不过奉天监声名在外,人心稳固,到最后受影响的最大的反而是高殷。 高殷自然明白其中玄妙,可他是最不怕这些传言的,否则那些描绘他多么恐怖狠戾的事迹岂不是早将他拉下太子之位了? 可事实上呢,在血厉之名上面压着的,是他赫赫的军功战绩,他依旧是太子,未来的国主。 “阿镜是在为我担心么,”人都走干净了,他的语气倏然一变,低沉又带着些微的暗哑,如同千百个小勾子引着你,连话都说得暗藏暧昧:“你忠于皇帝,我清楚的,不过你我都知道,早晚你都会侍奉我的。” 司镜闻言神色未动,微微侧头,淡冷的眸光锐利:“殿下此话为时尚早。” “看来阿镜还不够了解我,我高殷做事的确张扬,可从不说大话。” 司镜木然道:“为君者,贤也,殿下可当得此句?” “贤?”高殷大笑出声,大殿之中回荡着他的笑声,好似司镜说的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他站起身来,走到司镜面前:“不说前人昏君几何,就说当朝,司镜,你觉得我的父皇是贤君?” 论政绩,申国十几年来国力下降,为官者贪污,富饶者享福,苦的都是平民百姓。 论战事,燕国多年来犯,朝中至今无大将,竟然靠着堂堂太子殿下领兵上阵杀敌。 如今高渊年迈,更加昏庸,无视皇后,宠爱妃嫔,多年不上朝,醉心于养生,节日间大肆铺张,几乎快到了荒淫无度的地步,若不是还有一干老臣支撑,朝堂早就垮了,都不必等燕国大军来。 高渊与司镜都清楚,高渊是当不起这个贤君的。 司镜沉默了片刻:“奉天监只侍奉贤君。” 高殷收敛了目光,唇角划出一个小小的弧度,他这个表情十分特别,很惹人眼,他声音又变得暧昧起来:“哦,原来阿镜喜欢好人。” “可若是当好人,就抓不住阿镜了呢。” “其实那些状似是贤者的人都是一群不敢打破教条的胆小鬼,他们承受不起后果,所以才披着一层好人的皮,可我不一样的,”高殷慢慢踱步,走到司镜身后,倾身靠在她的耳边,“你跟着我,不必怕传言,更不用承担后果,我会保护你的。” 他如同对亲密的爱侣承诺,司镜却恍若未闻,甚至连动都没动一下。 这是一场博弈,谁先动摇,这局便输了。 她淡淡开口:“我乃国师,一生都不会涉及情爱,纵然您是太子殿下,哪怕有一天真的登基成君,依旧不会有任何改变。” “国师,是呢。”高殷嗓音低沉下来,带这一种独特的魅惑,对着她亲密耳语:“在所有人眼里,你必须保持无情无欲,作为高高在上的巫女,也要压抑自己的情感,否定一切欲望,因为你是国师,是奉天监的道首,可是阿镜,你自己的意愿呢,这世上有多少人知道你叫司镜呢。” 司镜的目光微微闪了闪。 他的气息顺着她的耳际向下,微热的呼吸从耳后到脖颈,仿佛情人热烈的亲吻,“可在我这里,你只是一个女人,一个普通的女人,不必承受万人压力,更不必担心占卜的后果,世人的眼光都不会加诸在你身上,你是自由的,阿镜,留在我身边吧。” 他的唇轻轻靠近她白玉的耳,低声诱惑:“和我一起吧,这难道不是你一直渴望的么,嗯?” 高殷轻轻含住司镜的耳垂,只是瞬间,司镜已快速起身,站到几丈之外,白纱的裙尾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如同鸟羽轻扇。 司镜感到好似有团细细的火苗从耳尖传到全身,她白皙的脸上染上点点霞晕,犹如天边烧云,瞬间烤干了高殷的理智。 冰人动情,最惑人心。 高殷甚至想现在就将司镜压到身下,她缠绵轻叫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的。 他的血,久违的热起来了。 可司镜看起来却是愤怒极了,她厉声低吼:“殿下请谨言慎行,否则我必告知陛下!” 她在压制内心的颤抖,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怕了。 高殷的那些话好像一把利剑,击打着她铜墙铁壁的内心,打破了一个裂缝,然后一股脑的撒下一团火。 她的颤抖并不是来自愤怒,而是……恐惧,恐惧令自己这样被动、软化的高殷。 就在刚刚,她的内心开始动摇了。 不可以。 她反射性的抗拒。 师傅的教导犹在耳侧,身为国师,必心怀天下,国家为首,自身最末。 从当上国师的那一刻,她就不再是司镜,只是奉天监的国师! ************************************************************************************ 司镜以为高殷多少对皇帝有所顾忌,可她料错了。 “我会怕他?”高殷看着司镜如临大敌的模样嘲讽一笑,浅淡的眸子映着她的身影,目光冰冷中又带着一份癫狂。 她不要自己? 高殷的手摸向腰间的匕首,那得个尸体也可以的,只要最后这个人属于他就好。 他飞速上前,朝司镜奔去,高殷行军,动作大开大合,而且使的是力大的功夫。 司镜自幼学习功法,走的是灵巧的路子,因此即便高殷速度再快,也不及司镜的迅疾。 只是瞬息之间,司镜便握住了高殷朝她抓过来的手。 她的手握着他的手腕,整个人突然顿住,甚至身形都不再动了,她的神情又恢复成往日的淡漠,言语之中多了一分凝重,她对高殷说:“殿下,您不要动。” 奇异的,高殷攻击的动作也停了,他站在她的身前,“好,我不动。” 这世上估计没人敢这么命令高殷,更让人惊恐的是他竟然乖乖听了。 司镜将两指搭在高殷的手腕内侧,感到他的脉息十分奇怪,似乎也有一分熟悉,她抬起头,脸色十分沉肃:“殿下,您中毒了?” 无论高殷对自己如何冒犯,他身为太子,是国之储君,又是威铁营的主人,燕国虎视眈眈,若是高殷身亡,一定会率兵进犯! 为国为民,高殷都不能死! 在如此紧张严肃的气氛中,高殷趁着司镜放松警惕的时刻,一低头,亲了她脸颊一下。 司镜:“……” 作者有话要说: 基本上,所有重要人物差不多都登场了。 我其实很想快点过度这段的,但是大姨妈是真难受啊,我只能保持日更,等我好了,给大家多更哈,抱抱! 第89章 冰心 大意了。 司镜神色微微一变,只是瞬息之间已站到高殷几步之外,脸色凝重的几乎发青了。 她从未被人这样轻薄过,简直到了荒唐的地步。 高殷眉眼飞扬,周身含着倨傲得意的气势,食指轻轻在自己的唇上一抹,眼珠低转,念了句:“很软呢。” 若高殷不是太子,司镜几乎要动手了,她压下波动的心境,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全然清明。 声音冷然:“殿下请注意分寸。” “分寸?”高殷斜了她一眼,“我随心所欲惯了,从不知道分寸是何物。” 他也知道司镜不会再轻易靠近自己了,反正今日便宜已占到,不急于一时,一下子就得到的话还有什么乐趣呢。 他转身坐到椅上,大喇喇的叉开腿,双眸紧盯着司镜,“刚刚说到哪儿了,哦,你说我体内有毒是吧,我知道啊,是以前的事了,我在边关遇见过一个奇人,他帮我解的七七八八,剩下的一些不会影响行动,哦,他说后遗症就是我可能活不长,不过没关系,能活到我坐上那个位置就够了。” 他不需要很多年,再有十年就够了,足够他将这个国家毁了。 司镜心头一动,高殷浑不在意的模样令她想到了沈连卿,多年前几天几夜不休为他拔毒时,沈连卿淡漠的眼移过来,对她说:“何必呢,看你这般辛苦我都觉得累,其实能不能延缓毒性都没关系的,有时候……我都不知道我活着是为了什么。” 心死之人,已无眷恋。 怪不得,会觉得熟悉。 司镜看向高殷的眸光中多了一层不忍,可也不会因此降低警惕,她依旧站在远处,“殿下身为储君,怎能不爱惜自身,你是未来的国主,既如此,你的性命就不再属于自己。” 高殷冷冷的目光投去,嘲讽道:“家国江山,天大重责,可又与我何关?” 这天下从未给过自己任何,甚至还杀了他的母亲,他又为何要为这天下倾付自己? 他的话对于司镜而言简直如同妄语,从她凝重的表情中就能瞧出来了,高殷话锋一转,“不过阿镜说得对,我既为太子,自然于国于天下都甚为重要,既然你是国师,一生奉献申国,那之后就由你来为我解毒吧。”他促狭的对他眨了眨单眼:“自然,这件事要保密的。” 司镜背脊挺直,端正道:“我会为殿下诊断,调制药方,殿下回府——” “不行不行,”高殷打断了她,“你不帮我治,我就不管了,反正我能活到继位,不过我到现在还没子嗣,要是我死了,恐怕皇位之争又是一场生灵涂炭大战呢。” 如今五皇子就如此强势,若再养精蓄锐几年,又没有高殷的牵制,大兴杀戈,必血流成河。 司镜一想到五皇子勾连魏耗子在丰镇做的丧尽天良的龌蹉之事,更加坚定对方并非明主。 沉默了片刻,司镜面无表情的点头道:“好,不过请殿下必要谨言慎行。” “那就由我说了算呢。”高殷笑的阴邪。 他的网已布下了第一层。 他起身离开,临走时司镜依旧站在远处,他回首淡笑,对她低低道:“我走了,阿镜。” 司镜站在殿内,表情并无所动,外间的一缕秋风吹入,吹起她的裙尾,在半空中画出一个旖旎的弧度。 我的凰。 高殷在心底低低念道。 *************** 直到他彻底离去,一名中年道士才过来,躬身行礼:“清品拜见国师。” 司镜:“请进。” 中年道士进入殿中,见四处并无损伤松了口气。 他可真怕这位血厉太子再弄出什么血来,之前那位尚书公子已经让他很头疼了,可更头疼的事还有,他小心翼翼的问道:“太子殿下可有为难?” 司镜面不改色:“并无,你不必担忧,此人虽性情燥烈,阴晴不定,可我能应付的来。” 中年道士脸色变换,咕咚咽了下口水,在心底重重的叹一口气,太子殿下所图不轨,又是那么张扬的性子,实在令人难以放心。 而且国师毕竟年纪尚轻,又是自小专研道法,男女之事丝毫不懂,哪里能是阅女无数的太子对手? 数年前观中的老道就在司镜继承国师之位时曾评价:“姓司的小丫头天赋极佳,然心境不稳,早晚会跌个大跟头。” 这些年司镜虽无大错,可奈何麻烦找上门来,只希望这位太子殿下不要再来了。 中年道士叹道:“国师既有打算,我也不再多言。只是明心刚刚见过太子,如今正闹得厉害。” 说起这个,司镜倒真有些头疼了,既然之后决定要为高殷拔毒,少不了要碰面,而明心作为她的大弟子,也是要悉心教导,可他的身份特殊,对太子也更是敌恨,不过方才他忍了下来,可见也不是个冲动的孩子。 “告诉他,既然已入了奉天监,过往的一切皆如云烟,若是他不听,就让他想想拜我门前时我对他说的话。” 这话也是她要告诫自己的。 中年道士躬身:“是,国师。” *************** 他退下离去,大殿之中只余司镜,仿佛之前收徒仪式的热闹,还有男人的低声诱惑都是一场幻觉。 细细沙沙的声音传来,秋雨突至。 司镜走到门前,些微的雨点撒到她的脸上,沁凉湿润,划过玉白嫩滑的脸颊,也一同,洗刷去方才男子亲吻的痕迹。 与淡淡的余温。 “师傅,下雨了。”司镜淡声开口。 她深黑的眼瞳穿过憧憧细雨,淡漠冷凝。 她会谨遵师傅的遗训,坚守作为国师的责任。 她是申国国师,一生都是,绝不会让这个位置有丝毫玷污。 再转身,白纱拂过,心已不复温热。 *************** 秋末转凉,最先受影响的是被林琅一窝窝祸害的青草,早早的枯黄败落,剩下的树还是在平叔好说歹说的苦劝之下存活的。 林琅也没了能蹂`躏的植物,真心觉得失去了一大乐趣。 第二影响最大的,是蕙娘的身子越来越不好了,之前是疲乏嗜睡,现在连床都不爱起了,大夫说要静养,既如此,管家的事情就全部担到了林琅身上,这下她可是连想办法赚钱的时间都没有,大大小小的事情令人应接不暇。 不过林琅也有点诧异,这几个月来,常姨娘也太老实了些,老实到让人提心吊胆。 她不怕王氏那种明面上斗狠之人,最怕的是有人隐藏在不易察觉的地方暗箭伤人。 只不过蕙娘劝她宽心,不要让她多想。 夜间,忙碌了一日的林琅沐浴完毕,乌黑的头发微湿,一缕贴合在白皙饱满的颊边,如画中美人,身着轻薄单衣,坐在椅上,杏儿正小心的为她揉捏肩膀。 杏儿小声抱怨着:“管家也真是的,什么事都来问小姐,做的好就算,做不好就满口牢骚,那么一把年纪的人了,还和小姐过不去,我看就是老爷撺掇的。” 林琅闭着眼睛,不置可否:“现在总比之前要好,起码不必事事看人眼色。” “这倒是,不过再两月就过年了,府上不必寻常家,更是要忙了。” 这也是让林琅头疼的地方,如林家这样的官家府上过年该如何布置,她是完全不知的。 杏儿杏眼一转,凑到林琅耳边:“而且,过了年,小姐就十五了。” 林琅心头一咯噔,眼睛睁开,看着镜中年少娇美的自己有一点点的恍惚。 十五,及笄,她就成年了。 杏儿喜滋滋的:“小姐到时候就能嫁人了呢,您可得带着我哦。” “哪里能少得了你,”林琅拍了下杏儿的手,嘴角的笑意还未浮上就被压下,“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我总要为母亲寻个出路,也要帮着哥哥。” 杏儿是真心疼她家小姐,人家姑娘这个年纪都是爹娘宠爱,思慕才子,从不知愁是何滋味。 她家小姐简直是泡在苦水里,一点点的甜都要小心翼翼的品尝。 杏儿轻轻劝慰:“小姐,会有办法的。” “我知道。”林琅对这一点是坚信的,她站起身,“好了,睡吧,明天还要账本要看。” “是。” 从前林琅说要睡,杏儿都自行离去,今日她感叹林琅辛苦,便上前伺候,到床榻边为林琅放下床帐,拉开锦被。 林琅正将发尾最后一点的湿润擦干,就听杏儿突发一声尖叫:“啊!” “蛇!” “蛇!” 她整个人立刻跌倒,以手撑地,双腿齐蹬,不住的后退,脸上白的毫无血色,满脸惊恐。 林琅赶忙去拉杏儿,“怎么了杏儿。” 杏儿拉住林琅的手,一直将她往后拉,“小姐快走,有蛇!” 这下林琅听清了,脑皮一麻,感觉浑身都炸了。 她下意识的回头一看,就见无风的室内,床帐竟然自己上下一动,然后,从缝隙中,突然掉出一条黑白相间的细蛇。 林琅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蹿到后背,惊呼一声,半抱住杏儿的腰将她从地上拉起,临走前,还把房门关上了,确保这蛇不会乱窜。 两人跑到蕙娘的屋子,还把蕙娘给吓了一跳,一听有蛇,脸色煞白的赶紧将林琅上上下下检查,见没事这才放心,她让林琅今夜就留在屋子睡,又让平叔带人去抓蛇。 足足折腾了活活半宿才消停。 第二天,平叔里里外外的检查过后,确定没有蛇了,又熏香撒雄黄粉以防万一,这些日子,林琅就住在另一间房里,自然,门前也是撒了药的。 虽是惊险,好在没出事。 *************** 不过平叔特地来见了林琅,脸上十分凝重:“小姐,我觉得这事不对。” 平叔少有这样严肃的态度,林琅谨慎的问道:“怎样不对?” “小姐你可能不知道,这蛇吧,一到冬天就冬眠了,现在天儿这么冷,更是找那种没人烟的野外土坑啥的,钻个洞,春天暖了才出来,是不可能来人多的地方的,”林府来来往往人这么多,夏天都没发现有蛇,何况是这样的秋末。 平叔咂咂嘴,“还有就是,前儿我们抓那蛇,有个人家乡是南方潮湿多蛇的地方,他一眼就瞧出来这蛇不是京城本地的品种,而且那蛇躁动的很,要不是有他,我们都未必能抓到它,小姐,你床上可是有足足有三条,个个剧毒啊!” 林琅狠狠打了个哆嗦,若是自己如同往常一样直接上床睡觉,而温暖的被子下面竟游着三条冰冷的毒蛇,她简直无法想象自己被咬,猝死后明早杏儿发现自己尸体的场景。 自己就这样死的不明不白,一定会被林正则压下,稀里糊涂的冤死。 她紧紧地闭了眼,“是有人故意的。” 平叔道:“这就是我担心的,保不齐这人下次还害人啊,小姐,你屋子除了杏儿其他丫鬟都不让进,到底谁能干这事呢。” “我的屋子他人不能进入,可娘的屋子离我屋子很近,若是时间赶巧,进出也是不易引人察觉的。” 此人欲害她于死地,她绝不会放过,“若想知道是谁也不难,看我把她钓出来!” 第90章 改观 氤氲水汽中,药香的味道在室内弥漫,如同一层透明的雾将人裹入其中。 高殷站在浴桶边,将身上的衣物一层层脱下,他动作利落,眼睛却一直盯着司镜,企图从她的脸中看出一丝慌乱与羞赧。 只是失望了。 从始至终,直到他脱光全身,司镜面目始终如初。 高殷低头看了一眼浴桶里的药水,问了一句:“要泡多久?” 司镜:“两个时辰,会伴有阵痛,请殿下忍耐。” “你觉得我会怕痛?”高殷皮笑肉不笑的回头。 暗暗地光影打在他强健雄伟的身体上,这是一具年轻又紧实的武人身躯,毫无赘肉,肌肉也并非十分贲张,流线型的肌肉下蕴含着巨大的能量,令人望之口干舌燥。 并不是只有男子才好色。 女子更好美色。 只是这结实健壮的皮肤上覆盖着层叠的刀疤和箭疤,后背甚至有一条从左肩斜下的长长疤痕,几乎要将人劈成两半。 能够猜测是有人从后偷袭,刀光血影劈下,冷铁伴着腥红,绝对是一副能止小儿夜啼的可怕画面。 血厉太子。 并不是只是阴狠毒辣,更多的,是一场场硬仗拼下来的军功。 一身的伤疤都代表着亲往战场立下的赫赫战绩! 没有一位贵族能有这样多的伤疤。 这一刻,司镜几乎生出敬仰之心。 她从未见过一个人身上能有这样多的伤痕,却还活了下来。 这样的人,哪里像是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或者说,他是想达到什么目的才坚持下来? “阿镜,看呆了?”高殷朝她勾勾手指,凤眼光华流转,“过来看更清楚。” 司镜垂目躬身:“殿下请入药桶,时间拖延会减缓药性,若殿下心不在此,我可安排其他人过来。” 真是无趣呢。 高殷挑了下眉,迈开长腿进入浴桶,水温高热,却能解乏,他许久没有这样舒服过了。 他双臂搭在浴桶边缘,啧了声:“这桶太小了,还是我府上的浴池舒服,要不下次换我府上,阿镜也来参观一下。” 到时候将她拉到浴池中,曲线毕露也能一饱春、色,看她还怎么保持这副冷面具。 “奉天监事务繁忙,殿下所请司镜难以答应。”司镜淡淡道。 她转身要离开,高殷却不干了,命令道:“不准走。” 司镜微微蹙起细长的眉。 高殷一只手拨弄着褐色药水,很不要脸的说:“你要是走,我就不泡了。” 他来就是为了她,她若是不在,他和泡在罐子里的蛤`蟆似得待在这里两个时辰有什么意思。 司镜仿佛看出他在想什么,为难道:“殿下,微臣事务繁忙,请您谅解。” 高殷冷冷一笑:“不就是帮我父皇调制方子,你配你的,我不看,总之你不准走。” 司镜再三犹豫,看着高殷正色道:“微臣可以留下,只是恐怕顾及不到殿下。” 她做起事来一向认真,不受外界打扰,之前有一次林琅来找她,从早到晚自己也没能和她说上一句话,实在愧疚的很。 她说这话也是告诉高殷,自己是不会理他的。 高殷倒是浑不在意的模样,泰然笑道:“你留下就可以。” ************************************************************************************ 温暖如春的室内,赤、裸的英俊男子百无聊赖的呆在浴桶中,眉宇间被水汽染湿,阴沉郁色镀上一丝柔和,微翘的唇微开,一条细细的缝十足惑人。 这幅倾城男色落入几丈外的白衣女子眼里恍若未见,女子低眉颔首,细眉白肤,一双安静的眼如同青莲座上佛尊悠远的眸光,而且,她已经有一个多时辰没抬头看对方了。 司镜并未研究为高渊调理身体的药方,该避嫌的地方她自然会避开。 只是也不愿浪费时间,便开始研究师傅留给她的一样遗物。 黑色的舍利躺在她的手心,她张开天眼,清晰的看到上面有两条魂魄相绕,到底是什么情况能让两个人的魂魄同时存在一颗舍利子中呢。 这是师傅生前意外所得,临死之前务必要她妥善保管,弥留之际仍遗憾道:“莲华丹之迷我终生未解,不知阿镜能否有缘得窥天机,你要小心,此物亦正亦邪,不得滥用。” “阿镜,你一定要坚守奉天监——” “阿镜——” 寥寥数年,师傅一声声的呼唤已变得遥远而飘渺。 “阿镜!”雄厚的男声传至耳畔,点点水珠撒到她的脸上,司镜恍然从回忆中醒来,再抬头,高殷一脸沉郁,“我叫你听不到吗。” 司镜收回手上的舍利子,起身回道:“殿下有何吩咐?” “你过来。” 司镜警惕的望着他。 高殷不慌不忙地说:“你不过来,我过去也行。”他双手一撑,竟然起身。 这药浴最忌用到一半,非但无益,反而有害。 司镜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才靠了过去,高殷倒是笑的一派轻松:“你这样子,倒像我能吃了你,就这么怕我么。” 也不知他怎么动的,突然靠前,长臂一拉就拽住了司镜长长的衣袖,勾在手里一下一下的拉,即使司镜始终站在原地,也好似心被他拉动了,他低沉缠绵的允诺:“放心,阿镜,我不会伤你的。” “殿下要说的是这个?”司镜淡漠低头,眼神安静悠远:“微臣可以退下了吗?” 她这幅模样,高殷不免觉得挫败,她到底还是不是个年轻姑娘,怎么沉稳的和七老八十的老木头一样。 他一时也觉得无趣。 高殷松开了手,身子缓缓靠了回去,眼睛微阖:“随你。” 本以为司镜会立刻离开,眼角的余光却见她始终站在原地,高殷懒懒的掀开眼皮,见对方正疑惑的盯着自己的胸口看,他左胸的位置有一个的刀疤,正中心脏,这样的痕迹显然是刀入体内,绝无生还之地。 高殷心领神会,眼中浅波悠荡,好似深井中要喷涌出巨浪,他似笑非笑的开口:“好奇?” 司镜收回视线,浓密的眼睫垂下,遮住了眼底的幽光。 高殷越发肆无忌惮,不知什么时候又靠了过来,拉住司镜的袖子,一下一下的晃,如同撒娇:“亲我一下就告诉你这伤怎么来的,好不好?” 司镜警告的瞪他一眼,略微用力,就从他手中拿回自己的袖子,只是白纱染水,已经濡湿。 高殷勾起唇角,他相貌英俊,只是性格阴骘,不免覆上一层阴沉之气,只不过此时笑的爽朗,竟有一分少年般的纯净。 奇异混合的气质,加上男子湿润的剑眉黑睫,着实有一种蛊惑的意味。 纵然是司镜,也有一瞬间的惊心。 高殷的手放在浴桶边,下巴挨着手,目光从司镜的衣袖掠过,很满意自己将她弄湿了,即使是一点点,然而嘴上依旧不饶人:“阿镜真是小气。” 司镜无言以对,在心头又念了一遍清心咒,再抬头眼底已复清明,她冷声道:“殿下,你做这些都是无用的。” “有用没用,我说了算,只要我高兴,怎样都值得。” 这话说得太随心,也很符合高殷的性格。 只是,司镜总觉得高殷有些地方也并不完全如同传言说的那般。 血厉太子,手段阴狠,恣睢张狂,厮杀好武,可另一面,他也是保卫申国的太子,全身数不尽的层叠伤疤,心口贯穿的刀痕显示出以往经历的凶险。 都说他喜怒无常,然而现在,他清浅微笑,如朗朗少年,平日里眉宇间的沉郁一扫而空。 似乎,只有在她面前,他才会这样笑。 这也是他计策的一种吧。 司镜垂下眼目,心口如佛,无情无欲:“时辰到了,殿下该出来了。” 高殷起身,宽肩窄腰的年轻身体从药浴中现出,水滴顺着肌理分明的线条滑下,赤、裸的身体展现在司镜面前,对方亦油盐不进,毫无动摇。 她从后拿出擦拭身体的布巾放在凳上,无声退出房间。 高殷面无表情,用着一种极其恐怖的眼神盯着她的后背。 世上真有这样对任何事物毫无动摇的女人么。 他不信。 就算真有,他也能撼动对方。 可若是得不到。 ……只能毁掉。 ************************************************************************************ 林琅之前被林正则送到晋阳候府时,被打扮的好生华贵,将她身上清媚凸显的十足,回到林家后,她身上穿的衣服已毁,直接来了个眼不见为净,那些玉镯金钗卖了大部分,还有两个最精贵的,店铺不敢收,也就留了下来。 林琅让杏儿将自己的一些首饰衣物搬到了新屋子,自然,也将这两个金钗带了回来,东西不少,除了杏儿,还有南院的几个小丫头一起,当看到那精致的金钗时,两个小丫头活脱脱的看愣了眼。 这两个小丫头平日里最喜欢窃窃私语,府里发生一点风吹草动他们能活活琢磨半个月,何况是见了这样珍稀精致的首饰。 怕是一个下午,这消息就能传遍南院下人中了。 林琅的饵已布下,只待鱼儿上钩。 林琅问平叔:“那几条蛇呢?” “弄笼子里了,还没打死。” “我听过毒蛇亦能入药,留下一条,剩下的我有用,等下出门一起带着。”她自然是打算送给司镜的。 平叔皱着眉,显然不太同意,毕竟那是毒蛇啊,不过他也不好违抗林琅,只能命人将蛇笼好几层的裹上,确保不会爬出伤人,这才稍稍放心。 ************************************************************************************ 林琅上了马车,去往奉天监,如往日一般进入观后,不巧,又碰到了最不想见的“贵人”。 她心里大呼不好,也纳闷了,不是说最近太子殿下不来了么,怎么好巧不巧的又被自己碰见。 高殷神清气爽,见到林琅也想逗弄一番,他也是不信了,总不会全天下的女人都是石头心吧。 他只身一人,身上还带着淡淡的药香,低头问林琅:“你来见司镜?” 林琅躬身行礼,回道:“拜见太子殿下,我的确是来见国师大人。” “看来你和她真的关系不错呢。” 林琅也不知他这话是否有什么深意,磕磕巴巴的回:“我和国师大人的、的确是投缘。” 高殷盯着林琅,见她面色惶惶,与他人别无二致,觉得无趣极了,只是想到司镜,脸色便柔了柔,他冷不丁冒出一句:“林正则是你父亲?” 林琅心口一跳,之前林父左右逢源差点惹祸上身,最后遭殃的却是自己,被送入晋阳候府的那日仍旧令自己记忆深刻,只是太子为何突然提起? 她不敢撒谎:“……是。” 高殷摸了摸棱角分别的下巴,“我记得,他送了我一扇云绣屏风,绣工栩栩如生,令人记忆深刻。” 林琅动了动嘴唇,小声说:“那是我母亲绣的。” 为了那扇屏风,蕙娘的眼睛才损伤成几乎半瞎。 “你母亲?”高殷浅淡的眼珠移到林琅的脸上,不动声色的开口:“她一人绣的?” 林琅咬唇,默默点头。 那样一扇宽大的云绣屏风,竟然是一人完成,何等辛苦劳作才能绣成,端看林琅不情愿的模样,想来各中曲折,心中也是有委屈的。 罢了,他便做个顺水人情。 “等着,晚上我将那屏风赏给你。” 林琅豁然抬起头,惊喜的眼眸闪亮:“殿下说真的?” 高殷沉着脸,冷冷的望着林琅,“从没人敢质疑本太子的话。” 林琅惊慌道:“不不、我只是觉得……这样好么?” 高殷不耐烦了:“想那么多做什么,你只说你想不想要。” 若是能将那扇云绣屏风要回来,那林正则和常姨娘的脸色就好看了,更能让母亲扬眉吐气一番,想想母亲当年差点半瞎绣的屏风竟然被父亲作为聘礼送给常姨娘,林琅就气愤不已,怎能不愿意呢。 她唇畔含笑,倾身一福:“林琅多谢殿下!” 少女盈盈,浮翠流丹。 美得纯粹,动魄惊心。 林琅真心笑起来的样子有别于之前谨慎小心的模样,着实令人心动。 若是从前,高殷必将林琅掠入府中,只是此刻莫名的,竟没心思了。 不是因为她是沈连卿在意的女人,而是……因为司镜。 他也算从司镜身上学会了一点。 爱屋及乌。 高殷摆了摆手,“你找阿镜去吧。” 隐隐有什么地方不对,只不过一闪而过,林琅没能捕捉到。 她欢喜的拜别高殷,一想到回家之后云绣屏风被送来,真是觉得存在心口的一口闷气吐出,畅快极了。 这个太子殿下,也没有传言中的那么坏嘛。 ************************************************************************************ 司镜远远见到林琅走进,冰霜的脸上褪去一些冷然,“你来了。” “嗯,来给司姐姐送点东西,看姐姐能不能用到。” 林琅将蛇筐搬出来。 司镜上前看了那几条黑白相间的毒蛇,眸光一闪,“此蛇名为银包铁,京城少有,你怎会有?” 自己家里的那些龌蹉事林琅不想说给司镜听,这些只能让人徒增烦恼,污了耳朵:“我家下人抓的,说是有剧毒,我想着司姐姐能不能入药,就给你送来了。” 司镜严肃道:“这东西的确要小心,留我这儿吧,你们抓蛇时可有人受伤?” “没有,我家有个擅长抓蛇之人,这些都是他抓的。” “那就好,”司镜望着林琅的脸色,见她嘴角噙笑,面露喜色,她少有这样开怀的模样,不禁问道:“发生何事了么?” “嗯?”林琅以为她问之前的事,便说:“哦,我刚刚遇到太子殿下了。” 司镜心头一凛,高殷手段太高,林琅心思纯净,难免会被迷惑,她沉下脸来:“你喜欢上太子了?” 否则,怎么会在遇到高殷后如此喜悦颜开。 她这一问着实令林琅大吃一惊,简直不亚于前夜遇到毒蛇之时,连连摆手否认:“司姐姐怎会这么想,我可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想?” 林琅有点沉不住气,忙解释说:“司姐姐你想到哪里去了,太子殿下他那样……” 她可不敢议论太子,只隐晦的说:“怎么可能呢。” 虽说她因为他刚刚的举动对太子殿下略有改观,可也不代表她不怕他啊,现在想起他身下的那只巨大白狼,她还是会全身打冷战。 林琅这幅如临大敌的模样令司镜明白是自己误会了,也不知怎么,她开口为他解释:“太子、也并非完全如传言那般可怕。” 林琅没听清,“司姐姐你说什么?” 司镜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没什么。” “若是旁人,我不会说这些,太子他——” 司镜也不该如何解释,她并非出于嫉妒,只是单纯担忧林琅,若林琅爱慕高殷,恐怕下场不会好,高殷太会拿捏女人,而林琅一看便是未经□□,哪里是太子的对手。 只是她还未能说清这些,林琅就体贴的回道:“我知道司姐姐为我考虑,放心,我对太子并无感觉。” 她可是躲他都躲不及呢。 林琅咬了下嘴唇,长睫微颤,喃喃道:“而且,我想的是另一个人……” “沈连卿吗?” 司镜一连给林琅炸了两个雷,效果不亚于地火雷的轰动,她兀自开口:“我认得端王,若是论起来,他也并非良配。” 那一瞬间,司镜不该如何形容林琅的神情,似乎有些心伤的恍然,可面上又是笑着的。 “我知道呀,”她说,“不过世人所想并非我意。” 也许世人都认为他们身份差距甚大,自己配不上他,绝无任何可能,可那又怎样呢。 她从没想过得到什么,奢望什么,只远远看着已足够。 很久以后,等到她淡忘他们彼此间的过往,白发苍苍时,提起端王,能够欣然的莞尔一笑,便最好了。 世人所想并非我意。 司镜一愣,在心头品了一遍这句话,并不明白,只是后来等她明白时,已太晚了。 ************************************************************************************ “司姐姐放心,我有分寸的,何况我心志不在于情爱,”她想起一件事,“对了,我最近又做那个梦了。” 司镜忙道:“是你之前说的那个?” “对。” “可多了什么内容?” 林琅摇头,“没有,只是我觉得梦里的人影清晰很多,不想从前那般朦胧,”她紧咬住下唇,松开时唇瓣微微发白:“而且,我觉得……梦里有个人,我之前见过的。” 司镜第一次听到这类境况,也提起精神,“什么时候?” “是在我上京的路上,”林琅眼神迷蒙,似乎又回到了那个烈风呼啸,雷鸣火烧的夜晚,她低低开口,声音带着一种莫名的飘忽:“我碰到了劫匪,为首是一个高壮汉子,他骑着我家的黑马喝问我是谁,我当时见到他突然怕的浑身颤抖,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的恐惧,似乎我的身体中有个声音在无声的提醒我远离,当时我太怕了,过后发生太多事,我没放在心上,可我、我前些日子做的梦里,突然觉得那个脸上有疤的土匪头子熟悉,我觉得,好像是他……” 她说的太真切,令人瑟瑟发寒,就连司镜都觉得有股凉气从后背窜入。 梦境之事幽深难测,且并非她擅长之道,对于林琅这样的境遇,司镜同情亦担忧,“你点了岁沐香依旧做了这个梦?” 林琅呐呐点头。 她其实还有一个猜测,这种莫名的提醒,她在林如云身上也有过,只是不比在不崀山匪首时反应激烈。 只是最近,这个梦渐渐清晰,她也不禁开始恐惧,并且越加觉得这个梦和自己有着某种联系。 司镜冷声安慰:“你且宽心,近日我会翻阅古籍,希望能从中查出一些与你相似的事迹,等我过几日再配一副香料,这样你就不必再做这梦了。” 没想到林琅摇头,“事到如今,我倒想知道这梦到底与我有何关联,若能弄清楚,总比这样日夜难寐要强。” 林琅心性倔强,这梦越邪乎,她越是要与之抗衡,决不能被一个梦境击垮! 司镜见林琅眼底有淡淡青色,看来近几日确实没有睡好。 林琅:“而且,我过些日子怕是不能再来,已要过冬,府中的事务渐多,我估计也是抽不出空来,不过我一有时间,一定来看司姐姐!” 司镜虽不知林琅家室几何,但看她小小年纪如此辛苦已察觉到什么,难得主动伸出手,在林琅的胳膊上一握,“若有难处,差人来找我。” “嗯嗯。”林琅粲然一笑,突然低下头来,拉住司镜的衣袖,“司姐姐你袖子怎么湿了一大片?” 司镜静若平湖的心蓦地紧绷一瞬,下一刻眼眸一垂,低低回道:“没什么,一时大意了。” 林琅关切的说:“哦,如今天气冷了,司姐姐也要注意些别着凉,冷水喷到身上一定要换衣的。” 司镜愣了愣才点头,“……好。” 这衣服,是要换的。 ************************************************************************************ 天色渐晚,林琅辞别司镜回了林府。 刚刚到南院,平叔就迎了过来,窃喜的凑到林琅身边,小声道:“小姐,鱼儿抓到了,真是条大鱼呢!” 林琅眼眸一亮,也小声对平叔道:“我也有个大喜,估计过会就到了。” 平叔乐的一拍手,立刻想到去年被王氏欺压时,两人都想到法子的时候。 真可谓是双喜临门! 不过平叔还是催促林琅:“小姐还是先看看我这条大鱼,她正在里面跟夫人号丧呢,你再不过去,我估计夫人就心软松口了。” 一想到母亲的性子林琅就觉得头疼,还是赶紧过去为好。 果然到了正厅,跪了两个人,一老一少,哭的喊得配合极了,真心是在唱大戏。 林琅笑了,这戏唱给母亲听有用,给她恐怕就不行了呢。 想着,她迈步走入厅中。 作者有话要说: 哇哇扔了1个地雷投掷时间:2016-08-23 11:09:31 感谢哇哇的地雷,双更报答!你是不是心有感应的感受到我灰心特地发一个地雷安慰我,我就当是了! 哈哈,非常感谢,这个月地雷太少,我也不好意思要,本来就想这样吧,这时候收到一个蛮开心的,当然也感谢之前给我雷的小可爱们,谢谢你们的鼓励! 预告一下:至此,国师和太子这边的戏份可以先放放了,其实我本来是想多更,然后快速过度这部分的,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大姨妈阻碍了我。 啊,我的亲亲端王终于要开始和我林琅狂飙戏了! 激动握拳! 第91章 卧底 屋内的人哭嚎震天,吵得蕙娘脑袋疼得很,天气一入冬她的身体就会不适,今年发作的更狠,也是去年被常姨娘折磨的病根所致。 跪在下首的两人见蕙娘鲜少的露出不悦神情,当下哭的更卖力了。 林琅走进厅内,俏脸一凝,她在林府这些下人面前一直装作蛮横的乡村姑娘模样,话也说得直接,当下训道:“这一屋子都是死人么,没见夫人不适,还不快扶回屋去。” 她给蕙娘做了个手势,表示这件事由她解决,蕙娘有心帮忙,奈何精神不济,只能点点头,临走吩咐说:“蓁蓁,若是不好处理就跟娘说。” 林琅笑笑,道:“嗯,娘你先去休息吧。” ************************************************************************************ 蕙娘离开,屋子里的哭声顿了顿,从以往林琅的作风中,林府的下人虽觉得她骄横,却也是手段迅速,曾经一来就将百合撵走,之后常姨娘要了她身边的下人,一晚上就被叫回来,虽说手段不上路,但也称得上雷厉风行。 这样哭求的招数对她恐怕不像对蕙娘那样有用。 林琅冷冷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小丫头瑟瑟发抖,另外一个是一直教导林琅规矩的钱嬷嬷。 说起来,她也是常姨娘派来的,最开始林琅怀疑的就是她,没想到一对金钗钓出两条鱼,真是收获颇丰。 林琅板起脸,坐到上首,这些日子她负责管家,身上已养出气势,冷眸扫过两人时,竟让他们背脊发凉。 钱嬷嬷长了个歪瓜脸,嘴角抽抽,假模假式地抹了把眼泪:“大小姐,都是误会啊,青天白日的,怎么就能污蔑我偷东西呢,老奴在林家做了十几年的活儿,手上干干净净,从没受过这样的冤屈,您可得查清楚了,老奴还是您的教导嬷嬷,师者必正身,怎么会干这事!”她狠狠地瞪了一眼杏儿,“否则老奴真要一头撞到柱子上了!” 这钱嬷嬷从前在林琅未起势时经常克扣南院的用度,又是个嘴滑的奸人,麻烦得很。 如今她竟敢说自己是什么师者,一下子将林琅变成她的学生,还威胁要自杀。 最后无论她是不是真死,只要她抓住自己是林琅的老师,林琅就不能轻易发落她。 林琅冷冷一笑,这钱嬷嬷,倒真是个能人呢。 杏儿见林琅一时不好开口,冲了出来,指着钱嬷嬷骂道:“你还狡辩,我当场抓到你进小姐的屋子,又翻首饰盒,当时簪子还捏在手里呢!” 钱嬷嬷眼珠一转,哭丧道:“老奴是替小姐打扫房间,从前的房间小姐不让进,新屋子没说不让啊,而且说是屋子里有蛇,我也是担心才替大小姐才进去的。” “而且呀,我去翻首饰盒,是真的见到一条小细蛇,我才打开盒子的呀。” 杏儿气的脸都红了,怎么能有人如此信口雌黄的不要脸,这种借口都找得出来。 林琅却笑起来了。 钱嬷嬷觑着林琅的神色,心底默默一松,说实在的,她对这个新来的大小姐是有点瞧不起的。 琴棋书画样样不会,珠算厨艺也不擅长,脸倒是长得好,可整天不安于室,老往外跑,八成是和男人私会去了。 不自爱的贱蹄子都该死! 又蠢又笨,看,还不是被她几句话就说动了。 林琅淡笑招手,对平叔道:“平叔,将我今日出门前让你单独留的东西拿过来。” 平叔先是一愣,而后明白过味儿来,嘿嘿一笑,憨厚的脸上全是得意。 屋内的人不知林琅要做什么,只能一起等。 没多久,平叔回来,手里拎着一个木筐,阳光洒下,只见地下木筐一个个镂空的影子中间有一条细细长长的东西在动。 一股凉意窜入脚心直冲大脑,等平叔将东西送到钱嬷嬷面前,她整个人都呆了。 林琅笑的可亲:“钱嬷嬷,来看看,你在我屋子看到的蛇可是这条?” “啊!!” “别过来!”钱嬷嬷尖叫一声,十分恐惧的瘫倒在地,旁边的小丫鬟自然也是吓得脸色青白,却没有钱嬷嬷反应这样强烈。 除非,从一开始钱嬷嬷就知道这蛇有剧毒,且发作后十分痛苦,死状恐怖,才会如此惧怕。 林琅一个示意,平叔又将木筐贴近钱嬷嬷。 黑白相间的细蛇感应到什么,吐出细细的信子,前身拱起对着钱嬷嬷似要发起攻击。 平叔将木筐拎到钱嬷嬷面前,正好让她和毒蛇来了个亲密对视。 钱嬷嬷一辈子都在后院之中,接触的最大动物就是狼狗,冷血毒物从未见过,更何况又是知晓这蛇是做过手脚的,凶猛的很,心虚惧怕之下不住的高喊:“不是我,不是我呀!” 林琅厉喝:“什么不是你!” “是小秦!”钱嬷嬷说漏了嘴,又立刻改口,“大小姐是我错,我心怀不轨想拿东西,您饶了我吧,快把这东西拿走,我、我——” 她突然开始急促的喘息,半瘫倒在地上像是喘不过气来一样。 林琅挥了挥手,平叔这才将木筐拿走。 钱嬷嬷好顿顺气,这才缓过劲来。 林琅目光如炬,问她:“你刚才说什么小秦?” “没有没有,老奴被吓到,胡乱说的,”她也不再抵抗了,老老实实的说:“老奴老了,一时糊涂,老奴愿意领罚,请大小姐责罚吧,只是看在老奴教导您的份上请您体谅一二!” 她从前苛待林琅,自然是不指望她能多善待自己,只是若是传出苛待教导嬷嬷的名声,对林琅毕竟有害,这才三番两次的提及这个。 林琅并不愿善罢甘休,毕竟南院藏着卧底,怎能令人安心。 谁料这时管家来了,身后跟着四五个下人,如同兴师问罪一般。 管家笑呵呵的模样,上来行礼:“大小姐,您看看,这事哪劳您处置,就都交给我吧。” 林琅皱眉:“他们是我院中之人,没调查清楚之前不能给你。” “哎呀,都是府里的人,哪儿分什么院呢,大小姐您放心,我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否则,老爷那儿我也交代不了啊。”他一挥手,几个年壮的下人架起浑身无力的钱嬷嬷和小丫头走了。 林琅豁然站起,不悦之色布满脸庞。 管家嘿嘿一笑:“大小姐,老爷吩咐我交代一句,说是等他下朝啊,请您去他那儿一趟,您别忘了。” “人我先带走了,小姐不必担心。” ************************************************************************************ 管家带着人浩浩荡荡的离开南院,林琅的脸色沉凝的几乎能拧出水来。 看来她以为自己能够在林府占有一席之地的想法还是太简单了。 平叔走到林琅身边,安慰着:“小姐别气,反正人带走了也清净,起码他们不会再害我们了。” 林琅脸色并未好转:“毒草漫漫,野火不净,若不能连根拔起,就没有清净的一天。” “也是,不过小姐,刚才钱嬷嬷说的小秦,我想到一人。” 林琅转头:“是谁?” “就是那日帮着抓蛇的小伙子,说是住在南方多蛇之地的。” 林琅莫名的浑身打了个冷战,若真是此人将蛇放到自己床上,而后又主动抓取,该是何等心机? 她在知道这人抓蛇后不仅赏赐,甚至还有了些微的信任,若不是刚刚钱嬷嬷说漏,此人岂不就是卧在她身边的一条毒蛇? “找个借口将他遣走,无论他是否清白,我们都冒不起这个风险。” 平叔点头:“是,小姐,我知道了。” 林琅颔首不语,实际上她更担忧另一件事。 林正则竟主动要见她。 自从发生晋阳候事情过后,他从未再私下单独见过自己,此时管家带走了钱嬷嬷又传达了这个消息,其中一定是有某种联系。 林琅静待其变。 ************************************************************************************ 没过多久,一位丫鬟前来,“大小姐,老爷要见您,请您随我一同去正院。” 林琅点头,带着杏儿一同前往。 穿过长廊院落,她见到了林正则。 这些天他显然过得不顺,眼下又明显的乌黑,俊朗的外貌不同以往,人也消瘦了一些,显然被撤职和挤压的日子并不好过。 尤其是登上高位再落下,多少人笑话,甚至当面嘲讽,简直令林正则夜不能寐。 见到林琅,他勉强提起一个和善的笑来,“蓁蓁来了。” 该说这人是真的恬不知耻,或者根本不知良心为何物呢,他竟然还能对着她若无其事的笑出来。 然而心中再怨怼,他也是自己的父亲,林琅不情愿的行礼,木然喊了一声:“父亲。” 比以前有规矩多了呢,林正则想。 “快进来坐,”他很热情的样子,只是他越是这样越代表有所求,先是体贴的说道:“这些日子蓁蓁长高了呢,也快过年了,女孩儿家要好好做几身衣裳。” 林琅垂眸,她如今管家自然知道林府的家当有多少,说来也是心惊,大部分的收入竟全靠常姨娘的嫁妆铺子,这也让她管家之事越加困难,毕竟铺子老板都是常姨娘的人。 她面色淡淡:“多谢父亲关怀,只是账上周转的银子不多,能省则省,给母亲多添几件便好。” 这也是林正则头疼的地方,自从将银库的钥匙给了蕙娘,本以为不会有所大碍,谁成想她病倒,将管家的事务全部交给林琅,钥匙也一并给了,此后再想拿钱,真真是费劲极了。 不过,现在也终于能解燃眉之急了。 他端坐起来,正色道:“蓁蓁,为父想过了,你母亲身子不爽,你该多多照顾才是,接下来又要过年,里里外外的事务太多,管家也不能样样教你,听说前几天你屋里还闹了蛇鼠?唉,也是我一时没注意,你年纪还小,怎能这么操劳,之后过年的事就交给你常姨娘吧。” 果然是为了这个! 林琅神情凝重,“父亲,从我管家并未出过大错,我也可以一一学起。何况常姨娘之前故意陷害哥哥,这才几个月,父亲就忘了吗!” 她没想林正则能多为他们考虑,也没想到他偏心到这个地步! 林正则脸色一滞,语气有些微的不耐烦:“那为父问你,过年期间对外招待客人,走亲回访,迎客送礼,甚至还有打点附近无家可归之人,这些事你都能做?” 提起这个,林琅终于一愣。 无论多能干,她也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怎么可能这样抛头露面,若真做了,她的名声和下半辈子都完了。 林正则见林琅愣住顿时笑起来了,“蕙娘若是康泰无病,自然由她做这些,可她近日一直卧病在床,你又不能出门,所以暂时就交给常姨娘吧,她虽然又过,也禁足数月,何况这些事她往年也做惯了,就当她戴罪做事好了。” 这样以后他拿银子也就方便了。 林琅再不情愿,也只能点头。 “来,钥匙给爹爹吧。”林正则高兴的一伸手。 这费尽心思得来的钥匙竟这么容易被他要回,真心憋屈,林琅又确定了一遍:“等过了年,父亲会再还我?” “这都是小事,蓁蓁有什么担心的呢。”他这样随意的态度,显然并不愿做保证。 林琅不得到他的允诺,不愿交出钥匙。 林正则当下撂了脸,一拍桌子:“蓁蓁,我是你的父亲,无论你以后嫁给谁,我都是你的亲父,如今我的话你便不听,真是要反了天么!” 端王又怎样? 他不把她嫁出门,就留在府里,他还不信端王能上门抢人! 林琅见林正则这般不罢休的模样更是确定他不会再将管家的大权还给自己,可若是这次顺从交上钥匙,恐怕之后更会肆无忌惮的索取! 她正要发作,就在这时,管家一脸冷汗的走进屋子,哆哆嗦嗦的禀告:“老、老老爷,太太太——” 林正则怒道:“磕巴什么!好好说话!” 他是把对林琅的火都撒到管家身上了。 难为管家一张大黄脸还能看出几分恐惧的青白,他咽了几口唾沫才把话说清楚:“那个,老爷,太子殿下派人送东西来了。” 林正则豁然起身,震惊的一双眼睛都瞪圆了! “太子殿下?”京中无人不闻名心颤的血厉太子? 都这么些日子了,太子终于想起自己要发罪了么,可自己是送礼的,怎么也不该惩罚啊! 他惶恐的问:“太子殿下来了?” “不不不是,”管家的眼睛看着林琅,“太子殿下说是赏给大小姐一样东西,已、已经搬到南院了。” 林正则顿时僵住,目光移向林琅。 林琅老神在在,哦了一声,看来云绣屏风是送到了,她缓缓开口:“是太子赏给我的没错。” 她的态度很闲适,理所应当的模样,顿时令林正则更心惊了! 自己在京中这么多年都攀附不到的人物,竟然给林琅赏赐? 她什么时候竟然还和太子殿下有联系了! 林正则再不敢和林琅发脾气,端起笑来,“蓁蓁你和太子——” “父亲这钥匙之后可会还我?” 林正则连忙点头:“会的,会的!” “请父亲记得您的承诺。”林琅将钥匙放到桌上,起身一福,“我要回去照顾母亲,父亲先忙吧。” 林正则有心再问问林琅关于太子的事,奈何她走的太快,也无从追问了。 ********* 回去的路上杏儿感叹:“好在太子殿下送的礼来的及时呢。” 林琅点点头,心思却在别处,“我总觉得他突然让常姨娘管家这中间有点什么。”她叹了一声,“这次没能从钱嬷嬷嘴里撬出些有用的确实可惜。” 杏儿:“是呀,我躲了那么久才等她进屋,还没将她定罪就被管家带走了。” 这件事也侧面告诉林琅,即便是她管了家,常姨娘的势力依旧不容小觑。 “早晚,要离开的。”她低喃道。 ********* 夜间,林琅入睡,再一次做了那个噩梦。 马鞭猎猎而响,车厢震动,男子抱着柔若无骨的女子,不住后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早知道跟端王的车队一起就好了,怎的会遇到这种事!” ……端王。 端王! 林琅忽的惊醒,满头的细汗,胸前不断起伏,震惊的睁大双眼望着床帐,黑暗中,只有自己的轻轻地喘息声。 一种巨大的恐慌席卷了她,自己没有听错,梦中的男人的确提起了端王。 当今世上端王只有一位。 沈连卿。 眼前浮现出他温柔淡笑的绝世面孔,俊逸倾城。 这个梦,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92章 明心 寒冬忽至,雨雪不歇。 南院的钱嬷嬷和小丫鬟被带走,此后只说赶出林府,再无消息。 冬日的寒风更是吹尽了往日的热闹,冷清清落照,剩一树柳弯腰。 常姨娘再次把持林府事务,虽没到南院来,也没苛待用度,只是那股嚣张的气焰仍旧烧到了南院。 她是怒极攻心了。 谁能想到那云绣屏风兜兜转转又回到蕙娘手里呢,常姨娘这些年来将屏风放在自己屋子最显眼之处,就是觉得拥有这东西能压蕙娘一头。 蕙娘呕心沥血绣的屏风,最终成为她一个姨娘的聘礼,岂不是向众人提醒她地位的最好物件。 林正则之后送礼给太子,没成想太子竟赏给林琅了! 常姨娘虽受了林正则的嘱咐不敢大动干戈,然而一些小手脚还是可以做的,就像这次,送来的炭又是一烧就冒烟,呛得熏人。 杏儿好不容易挑了几个能用的炭烧好,下巴已被烟火熏黑了,每当这时她就格外想念去年在端王京外庄子过冬时用的银丝炭。 她走了一会儿神,片刻后抬头看向林琅:“小姐,等下我再过去一趟,必要弄些好炭过来,我叫平叔一起去行么?” 林琅点头,眼下有层淡淡青黑,显然最近睡得不安稳,杏儿只以为是夜晚的炭火不够,令林琅发冷所致。 她看着林琅眨了眨眼,心道小姐最近总是发呆。 “小姐,你有心事?” 林琅垂眸,缓了缓才开口道:“没什么。” 杏儿将林琅不愿开口,只道:“看来冬天真是令人发倦,小姐没精神,夫人也闷闷不乐的。” 林琅一呆,恍然想到数日前母亲见到云绣屏风的时候。 她以为自己要回了屏风,母亲会扬眉吐气的开心,没想到蕙娘在最初的呆愣后,神情竟然低落下来。 上前抚摸屏风上百鸟的羽翼,蕙娘低喃着:“我都快忘了这绣图的样子了。”她这一生最杰出的作品便是这幅屏风,却也是她最不想记起的东西。 当初林正则央求自己绣的屏风,完工时他喜悦的笑脸,缠绵的夜晚一一浮现在眼前。 转眼间冬去春来,岁月交替,从前甜蜜的往事已成过眼云烟,再舍不得也必须要断,蕙娘心伤黯淡,甚至还问了句:“蓁蓁,这屏风能卖么?” 林琅被蕙娘的反应弄得有点懵了,“娘你不喜欢?” 蕙娘的回答很奇怪,“不是,只是,能换钱不是更好么。” “太子殿下赏赐的东西当然不能卖。”否则就是招罪了。 蕙娘失望点头,“那你来处置这个吧,娘先回去睡了。” 林琅不懂为何母亲会是这样的态度,倒也知道她心情不佳,最后将屏风移到自己屋里,没有放在大厅与蕙娘屋中。 *********************************** 说起来,哥哥也很久没回来了。 林琅鲜少的觉得有些寂寞,抬起头对杏儿说:“我们去奉天监吧,很久没见司姐姐了,我正好也有事想问她。” 杏儿放下手中弄炭的铁钳,笑着回:“好呀,那小姐等我一下,我这就去找平叔要炭去,回来就走。” “好。” ************************** 到底常姨娘还顾着林正则的提醒,毕竟林琅现在与端王关系密切,前些日子太子又赏了东西,真派人来要东西,也不能不给,顶多是少给些罢了。 无论如何,杏儿如愿拿到了好炭,林琅换衣梳妆,披上绘梅雪白大氅,往府外走去。 中途竟遇到了林如云,她一身淡色青衣,眉眼柔弱,身子好像冷风一吹就将倒了一般,见到林琅脸上浮起笑意:“阿云见过姐姐,姐姐是要出门?” 林琅总觉得林如云像是一个虚伪作假的人,面上笑的再甜,也是□□表层的糖衣。 因此她神色淡淡,回道:“是。” 林如云笑的天真烂漫,喟叹着:“真好呢,姐姐是要去见端王?” 林琅皱眉,“当然不是,母亲一直生病,我是去为她祈福的。” “原来如此,”林如云伸手捂住小口,眼底精光一闪,显然是不信的,只是面上故作歉意:“姐姐莫气,上次端王对姐姐态度那样温柔,我羡慕的紧,以为姐姐没几日就要嫁入王府,所以才会这样说。” 林琅冷冷道:“端王宽和待人众所周知,我与他并无特殊关系。” “是我说错话,姐姐别不高兴,”林如云上前亲近的挽住林琅的胳膊,半边的身子贴近,令林琅不舒服极了,可她视若无睹,“阿云只是见姐姐能时常出门心里羡慕,姨娘一向不准我出门,要在家里学习琴艺,我也是随口乱说,姐姐不会怪我的对吗?” 林琅不好当面责怪,否则倒显得自己做贼心虚一样的小题大做,她态度冷淡:“不会,若你无事,我先走了。” “哎呀,是我耽误姐姐了,”她紧紧地握住林琅的手很是抱歉的说:“那阿云先回去,姐姐若是方便,也替我上一炷香,也算是敬敬心意。” 林琅浑不在意的点头:“好,我会的。” 林如云喜不胜收的笑:“谢谢姐姐。” 林琅有点尴尬,从林如云手心拉回自己的手,转身离去。 ****************************************************************************** 只是她刚刚转身,林如云的脸如同换了张面具一样瞬间收了少女甜美天真的笑容,面无表情的阴冷,恨意在眼底流转,片刻后,嘴角一勾露出个嘲讽的冷笑。 她这位嫡姐,活不多久了。 此后无论是她的位置,她的金贵首饰,都会是自己的,还有……那位英朗的少年郎。 林如云想到那人在夕阳下的淡淡一笑,明亮的眼眸好似会说话般,心口不禁一跳。 等到林琅举行葬礼,他一定会来的。 ************************* 林琅走到府外上了马车后,总觉得指间有点黏腻,将手凑在鼻下一闻,异样的香气扑鼻。 不禁暗道林如云到底手上擦了多少脂粉,只是一握手就沾染上这么大的味道。 她用帕子擦了好几遍手,这才将味道稍稍去除一二。 马车向前,到了道观,林琅下车,如同以往走入道观后方,终于看到一个年少的道童,便上前开口问:“请问国师在哪?” 道童约莫十岁,身形是少年的单薄,眉眼长得极好,眉飞入鬓,星目明亮,只是和司镜一样的面无表情,这样的神情在一个孩子脸上不免显得有些阴沉,他行礼回道:“师傅出门还未回来。” 师傅? 林琅一愣,啊了一声,低头问他:“你就是司姐姐新收的的大弟子?” 少年冷漠的点头,“我叫明心,您是林琅小姐吧。” “是。”林琅观察明心冷面模样,还真有几分类似司镜,只是司镜再冷漠,她也不会生出惧意,这样一个少年冷漠的态度,倒让她觉得不适了,她莞尔一笑:“那我下次再来。”她将杏儿手里的食盒拿过来,送到明心面前,“这是蜜雪糕,等司姐姐回来了你给她吧,对了,你也可以留一些的。” 明心端正接过食盒,每个动作都很有教养。 他木然的望着林琅:“多谢,我会转交师傅,不过我不喜甜食,还是谢过林小姐,我还要练功不能陪您,您原路返回即可。” 语毕他转身离去,衣角轻飞,不染纤尘。 林琅从他冷淡的语气中听出一丝倨傲,还有点点敌意,不禁愣了愣神。 杏儿靠前小声道:“这国师弟子的架子倒比国师大人还要大呢。” “算了,我们回去吧。” 林琅莫名的往后一看,觉得明心有别于之前见过的道童,他身上有种贵气,那是养尊处优惯了,如何也掩饰不去的气质。 这种出类拔萃的气质,她曾在沈连卿身上感受过。 “总觉得这个明心不太寻常呢。”她小声嘟囔着,不禁为司镜捏把汗。 司镜不在,林琅只能回府。 ****************************************************************************** 明心提着一盒点心走到观内深处的一间院落,轻轻敲门:“师傅。” 清冷的女声在屋内响起,惜字如金:“进。” 明心恭敬行礼,禀告说:“师傅,林小姐离开了。” 屋内白衣清冷的年轻女子轻轻颔首,果然是司镜,“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明心欲言又止,目光偶尔瞥着屋内深处,里面传来淡淡药气,不知是不是那个人。 司镜淡冷的眸光移过来,明心立刻垂头,将食盒送上:“这是林小姐送给师傅的糕点。”他将木盒捧到司镜面前,正好掩饰住自己的神情,恨不得自己的目光能够拐弯,彻底一睹里面到底是何人,同时也在心底冷笑,那个林小姐还以为只以为自己有多关心师傅,却连师傅不喜甜食都不知道。 这世上,最关心师傅的人只有他。 突兀的,屋内响起一声男人的轻咳。 明心乍然听到声音,汗毛立起一片,整个人的背脊都挺起来了,浑身散发出剑拔弩张的气势,表情恨恨的咬牙切齿。 司镜默默看在眼里,在心中一叹,血海深仇,家破人亡都压在他身上,确实不是一时能解开的。 “把东西放下出去吧,晚上我会去检查你这个月的功课。” 明心身子一晃,忍了忍终究还是点头:“是,师傅。” 他放下食盒利落转身,关门离开,做的行云流水,丝毫不拖泥带水。 这个孩子,的确是有天赋的。 ****************************************************************************** 司镜拿起食盒往屋内走,床上男子如湖的眼眸轻轻移过,开口道:“是琅儿做的糕点?那我要尝尝。” 这声音低沉悦耳,如琴弦震动,浑然不似高殷的低语诱惑。 躺在床上的男人肤色白皙,黑发披散,只是胸膛臂膀包括头颅都扎满了银针,如同一只银光闪闪的刺猬,只是就算如此,依旧不减风华。 能有如此魅力之人,唯有沈连卿了。 他体内含有奇毒,每年冬日发作的更厉害,除了服药与泡汤之外,还要司镜亲自施针抑制,才能延缓毒性。 几天几夜不能安睡,且浑身烧热,痛苦异常,最初为沈连卿行针的人是司镜的师傅,那次沈连卿活活疼晕了数次,直到数年之后,施诊的人换成司镜,沈连卿已能清醒谈笑,不过因为施诊的缘故,只能从语气中差别他的心情,笑自然是真的笑不出来的。 就如现在,他脸色和嘴唇惨白,眼角弯弯,生生抽搐成了个怪形。 “殿下既然在意林琅,为何又不见她?”司镜转过身问。 沈连卿看着食盒,眼底一柔:“我怕她哭。” 司镜一愣:“什么?” 谁哭,林琅? 沈连卿反问司镜:“你觉得林琅不像一般的小姑娘动不动就哭吧。” 司镜下意识地想起林琅提及一直纠缠的噩梦丝毫不惧的模样,甚至上次还拿了剧毒的毒蛇来给她,很多时候她都不觉得林琅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她的确娇憨可人,却也有着成人的坚韧,浑然不似她这个年纪的姑娘,于是司机理所应当的点头。 沈连卿目光有些微的恍然,似乎回到从前的某个场景中,低低叹了声:“小丫头太倔了。” “她习惯把所有情绪都压在心里,什么都不说,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面向世人,只是她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心中的弦绷得太紧,若是断裂就会崩溃。”这是沈连卿一直所担心的,也是他总是故意逗弄林琅的原因,既然是小姑娘,就该开心就笑,伤心就哭,生气就生气,一直压抑在心头总会凝结成肿块,时日加剧,更加难以愈合。 他低眸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密密麻麻的银针,头也一抽一抽的疼:“若是让她看到我这样,不仅吓到她,还会令她徒增烦恼,小丫头拧得很,发现了什么一定要弄明白,若让她知道我身上的毒,肯定会担心的,而且……” 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后面的话没能说出口。 他每次行针都是鬼门关前走一遭,或许这一趟就回不来了,真是不巧让她看到自己死了,可怎么办呢。 年幼姑娘带着哭腔的声音犹在耳畔,“你可别死啊,我怕鬼啊。” 沈连卿牵了牵嘴角,有点想笑,不过因为满头的银针,面部肌肉僵硬,到底还是没笑出来。 他木着一张脸,皮肤下层像是有无数细小的地火雷在炸裂,疼痛蔓延全身,只有想到林琅时才能稍缓一二。 他的小姑娘。 “算了,还是别让她知道了。”沈连卿淡声道。 司镜垂下目光,有心想为林琅探明沈连卿的态度,犹豫再三,还是谨记自己的身份,这些事情本就不容她置喙。 “殿下自有打算,只是,”司镜想到林琅坚定地说出那句“世人所想并非我愿”的模样,实心不忍,“请殿下不要伤了她。” 少年易钟情,只是爱难成。 沈连卿与林琅,司镜并不看好。 沈连卿诧异的看了司镜一眼:“能让你替她说话,看来你们之间的情谊的确深厚呢,”只是他话锋一转,“不过这是我的事。” 男人霸道,不容许任何人的质疑。 司镜冷着一张脸,拿出银针,利落的施诊,沈连卿痛的脑皮一麻,叹了声:“你在公报私仇?” 司镜又插上一根大针,“殿下请勿再开口,免得微臣的针落到别处。” “好好,不过若是我挺过去,那糕点都给了我吧。” 司镜冷冷的瞟了沈连卿一眼,堂堂端王竟找她来讨一盒点心,也真难为他开得了口。 “那是林琅给我的,殿下想要,找她便是。” 既然不要她管,她又何必给他好脸色。 说完又是一针。 第93章 密谋 临近年关,白日里林府人员忙碌,到了晚间倒是显得格外的夜深人静。 北院中屋内寂静显得咔擦声越加刺耳,妇人不断剪着布匹,只是犹嫌不足,愤恨的将碎布一下子扫到地上,纷飞的布屑在空中飞舞,影子落雪般飘散,最后只余妇人哧哧的低喘声。 恨啊,太恨了! 为什么蕙娘还不死! 她无德无能的霸了夫人之位那么久,凭什么! 就连屏风也归她了,那明明是属于自己的! 好不容易要回了掌家的大权又有何用! 最终银库的钥匙还是要交回去! 凭什么她辛辛苦苦赚来的银子要给那对贱母女花! 什么都靠不住,儿女靠不住,夫君靠不住,只有得到那个位置,她才能站稳脚跟,彻底立足! ************************************************************************************ 咯吱一声,门外有人进入,携一身白雪,体弱如柳,她婀娜的走到妇人身前,轻轻唤了一声:“娘。” 常姨娘木然的抬头斜了林如云一眼,语中带着些微的疲惫:“云儿来了啊。” 林如云欲言又止,坐到常姨娘面前,片刻后才开口:“我听父亲说哥哥不回来过年了。” 常姨娘沉着脸,怒意在心底翻滚。 她这模样令林如云有些手足无措,想劝慰几句又无从开口。 “娘,哥哥为什么生您的气呀?”总要找到原因,她才能帮着解决呀。 “他就是一心向外!”常姨娘怒道,“我真是白生了这个儿子!” 想到林业,常姨娘是又气又恨,自从上次常姨娘和他说了关于林琅的事情不欢而散后,林业几乎再没有回林府,这下要过年了,更是传来消息说是今年皇上大宴,因职位不能脱身便不回府吃年夜饭了。 常姨娘马上就猜到林业这是不想回家见她,故意要了过年的排班! 过年谁人不想与家人团聚,他抢着要,自然别人欢天喜地的给! 想想也是有趣,林府两个男丁,林怀瑾与林业都是常年不在府中,林怀瑾去年给了林正则一个下马威,今年也来了话不来,这下只有林正则一个男人,下人们都道林家这合家饭估计这辈子都吃不上。 常姨娘重新把持家务,手下人议论纷纷,不如从前听从,林业火上浇油,干脆不归家,林正则每天忙于应付官场,也是郁郁寡欢,夜间也多去年轻的甄式那儿,很少再来常姨娘的屋子。 常姨娘日日不顺,一口气憋在心间,在知道云绣屏风到了蕙娘那儿更是彻底蔓延! 她如今的生活被搅得天翻地覆都是因为蕙娘! 若不是她回来了,自己何曾受这些委屈! 蕙娘一定要死! 就算夫人之位一时半刻得不到,她也绝不能让蕙娘一直稳坐着! 她得不到的,别人也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 “南院那边还没消息?”常姨娘语气阴沉的问林如云。 林如云摇头:“没有,林琅那边也没什么反应。” 常姨娘焦躁起来,“不应该啊,怎么这么慢!” “娘你别急,徐徐图之才是上策,”她低叹了声,“只可惜上次那蛇没能咬到林琅,否则她早就死了。” 这法子还是林如云想到的,本以为能一击而中,没料到林琅命大的很。 若是她死了,也许自己就能见到那位少年郎了,林如云遗憾的想。 常姨娘骂道:“都是钱嬷嬷没用!找的什么人,手脚一点都不麻利,前些日子还不是被赶出去了!” 林如云安抚着常姨娘的情绪:“不在于一时,我们现在只要慢慢等就好,这一年都熬过来了,哪里还差这些日子,娘,你如今又重新掌家,应该把心思放到这地方,多安排些东西,南院那边主子明显已经无法管事,唯有靠林琅,可若是林琅无法服众,最后还不是得请娘你回来把持事务,这才是长久之计呀。” 林如云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正中常姨娘的心思,“云儿说得对,我会安排下去的。”她抬头看了眼林如云,轻轻牵住她的手,“只有云儿才是向着娘,为娘考虑。” “母亲做事一向妥帖,女儿愚笨,只能稍稍提醒罢了。”她微微颔首,烛光下肤白光滑,年轻娇柔的轮廓像极了常姨娘年轻时的模样。 可常姨娘一时竟觉得刺眼,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样美丽娇柔,夫君多么喜爱自己,现在却夜夜去甄式那里! 若不是自己早早给甄式下了药让她不能再生育,否则早将甄式除了! 林如云敏感的发觉常姨娘情绪的变化,眼眸一垂,又开口道:“娘,女儿还有一事要劝诫您,不知该不该说?” 常姨娘一愣,随后笑起来:“云儿有话直说便是,母女俩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林如云在心底冷笑一声,面上做的亲切,“娘,南院最初事事都被压着,左右都翻不出天来,可如今不一样了,林怀瑾还在五皇子身前做事,林琅又与端王交往过密,前些日子连太子殿下都赏了东西,可哥哥……还是个羽林卫,于官场上说不上话,娘,你知道父亲最看重的是什么吧。” 林正则这一生最在乎的不是钱物,女人,而是他的官位! 常姨娘被林如云这么一说,也明白过来自己如今势微,也难怪屡屡受挫! 家宅中,夫君最大,他站在哪里,自然哪边是胜者。 林如云见常姨娘没有发怒,心下一松:“即使夫妻宠爱娘,心也是向着我们,可若是南院那官职的事要挟父亲,想必父亲也是没辙的。” 常姨娘愤恨的一摔剪刀,责怪起来:“还不是你哥哥从小就舞刀弄枪,若是考上个一官半职,我也不至于被那对贱母女欺辱了!” “所以呀,”林如云拽住常姨娘的手,“母亲,你该让父亲的心再偏重你一些。” 常姨娘神色沮丧起来:“你父亲若是肯来,我何必如此。” “娘,那大夫应该会配一些特殊的方子吧……”林如云到底还是没出阁的姑娘,话说一半,常姨娘懂了就好。 “所以娘,你在父亲身上多用心才是正途。” 常姨娘精神一震,“娘明白了。” 她起身去屋内,片刻后手中多了一块通体碧绿的耳坠,这是常姨娘的陪嫁之一,也算是上等的珍品了,她如今年岁大了,已不适合戴这种,可一直也舍不得给林如云,今日得了林如云的提醒,干脆拿了出来,送到林如云面前,“来,这对耳坠还是为娘的母亲给娘的,今日娘给你,你要好好保存。” 少女哪有不爱俏,林如云见到耳坠眼眸都亮了几分,惊喜的福了又福:“谢谢母亲,我一定妥善保存。” 常姨娘只觉得眼睛一刺,在林如云伸手时突然将手攥住,在她诧异抬头时,才又打开,遮掩道:“来,戴上吧。” 林如云太过惊喜,顺从的将碧玉耳坠戴上,娇柔少女配上碧翠确实好看的紧,常姨娘握住林如云的手叹道:“我的云儿也大了,过了年也十四了,母亲会为你选一门好亲事,绝不会让你走母亲的老路,为人妾室。” 林如云抿了抿唇,“劳母亲费心。” “你为娘忧心,娘自然也要顾着你的下半生。”常姨娘摸了摸林如云的头发,突然说道:“明年四月的百花宴你和娘一同去。” 林如云一愣,怯怯的开口:“娘你带我去?” 百花宴是京中每年举行的宴会,年轻男女与自家长辈一同前往,不少亲事都是靠这个宴会结成,有时就连皇亲国戚也回来参加,只是很少表明身份,端王在京中声名远扬,也是他从前偶然参与百花宴时,站在树下,令众人见到桃花盛开之美景。 少年郎风姿出众,玉面仙人俘获了一众少女芳心。 百花宴只有身份高贵之人才能参加,林府能去是从前沾了一个大官夫人的光,此后腆着脸年年参与。 然而从前常姨娘能去,是因为林府没有正主,常姨娘把持林府,虽然能出面,不过也只能在最外层逗留很短时间,再往里面是没有资格进入的。 可如今蕙娘回来,林府已有了夫人,她又怎么能去呢。 林如云自然疑惑的也是这点,只是不敢惹常姨娘生气,才没有直说。 谁知常姨娘冷冷一笑:“放心,到了那天,她想去也去不了,娘自有办法。” “可是……林琅呢?” “她自然也得去,无论怎么讲,她是嫡女,而且得靠她将你一同带到里面才行,这样能结识更多英俊儿郎,”常姨娘笑的诡秘,“你当钱嬷嬷真教了她正规的礼仪?不过是个乡下姑子,没有教养,目不识丁,届时有她在你身边衬托,才能显得你高贵贤惠,她可不是要去。” 林如云呵呵一笑:“还是娘想的周到。” “放心吧,娘都打点好了。” 屋内,女人们的低声轻笑如同暗夜中妖鬼的细语,透着阴森的诡异。 好似邪恶披着人皮,行走人间,散播出如此恶毒的种子,在人心中生长发芽,变成恶鬼不如的妖物。 ************************************************************************************ 林琅这个年过的很是没滋没味,比起去年的热闹都没有,之前在沈连卿的京外庄子起码那些下人热情的很,时常和她说话,心情轻松地很。 如今在林府,哥哥在外忙碌无法归来,母亲一直懒散卧床。 林正则想让她一同到正厅用饭,林琅一想到饭桌上要面对常姨娘与林如云便觉得不自在极了,在她眼里,他们倒更像一家人,直接也不必给自己找不自在,便以陪伴蕙娘为由拒绝了。 最后的年夜饭,林琅是和杏儿、平叔一起吃的。 ************** 等着除夕夜过年,三人无聊剪起窗花来,杏儿剪了几下,通通失败,难看的不成样子,平叔拿起一个圆圆的窗花,纳闷的问:“这是……猪?” 杏儿急了,这是侮辱,莫大的侮辱,她兴冲冲地的指着窗花:“这明明是狗!” “狗哪儿是这样的啊,开玩笑嘛,你看我的,”平叔拿着剪刀咔咔几下,红字在手中翻飞折叠,一吹碎红屑,满地红雪,他展开红字,一张栩栩如生的大狗形状亮在两人面前,得意的说:“看,这才是狗呢,看这耳朵,尾巴,还有后背——” 杏儿嫌弃地撇了撇嘴:“也没有多像嘛!” 林琅笑着夸了句:“平叔没想到你还有这手呀。”看平叔的手黑粗布满老茧,都是从前干农活所致,却没成想剪起窗花来也这样得心应手。 平叔黑脸笑开了花:“那是,平叔我会的东西多着呢,来小姐我教你!” 杏儿不干了,“我、我我也行的,小姐!你看我再剪!”她吭哧吭哧的继续剪。 林琅却在平叔的教导下一点点学习。 最终亮出成品,平叔剪了一朵繁盛绽开的牡丹花,花瓣细致美仑,当之无愧的第一。 杏儿……又剪了一个动物。 在她泫然欲泣的目光下,平叔怕打击杏儿,将她气哭了,看了又看,最终猜到:“狗!这狗……剪得比刚才好多了!” 林琅皱眉,咳了一声:“不是吧,腿还挺长的,是鹿?” 杏儿简直要哭,抖着手上的剪纸,歇斯底里的喊:“这是毛豆啊!毛豆,我按照毛豆的样子剪得啊!” 平叔:“……” 林琅:“……” 两人表示真的尽力了,可一点也看不出有马的样子。 林琅忍不住噗嗤笑了,拍了拍杏儿肩膀:“我以前总觉得你心灵手巧,京中事情通晓,规矩也清晰清楚,蜜雪糕更是一流,只是没想到,”她不忍心再说下去了,只认真道:“杏儿,剪纸可能不太适合你,还是放弃吧。” 平叔心直口快,将杏儿的剪纸拿到手里左看右看,最终语重心长的对杏儿说:“杏儿,我觉得你对毛豆关心的真不够,下个月就你给它喂食吧。” 杏儿欲哭无泪。 辛辛苦苦剪的剪纸被批的一文不值,还平白无故的多了项差事,她也太惨了吧! 她心有不甘,梗着脖子问:“那小姐你剪的呢!你还没拿出来呢。”也许比自己还差呢。 林琅挑了挑眉,将手心展开,方正的剪纸中间有一条形状长长的……红色柳叶。 “就这个?”杏儿抬头看向林琅,“小姐你喜欢植物也不至于绣个叶子吧。” 林琅哼了一声:“我喜欢。” 杏儿撅着嘴,干脆趴到桌子上,闷闷不乐的低喃道:“我好惨啊。” ******************* 比杏儿惨的人自然很多,比如沈连卿,他觉得今夜的除夕夜,自己过得也挺惨的。 作者有话要说: 要月底了,大家有营养液的给我投投被~同时感谢一下之前给我投营养液的小可爱们!你们真是美美哒! 今天淘了俩新漫画,挺高兴~ 一个是悬疑言情的,主题是:如果你深爱的爱人要成为连环杀人犯,你是待在他身边等待被杀死,还是逃离呢? 故事就是从女主发现男主父亲是杀人魔开始,而这种基因可能遗传到了男主身上,男女主是男女朋友~第二个更带感! 正直天然呆英俊骑士VS美艳外表内心略纯情的魔女~魔女各种撩骑士,骑士很正直哦,然后因为魔女帮了骑士的忙,很御姐的要求亲吻(她就是故意调戏,因为骑士一直很禁欲脸,她觉得其实不敢接吻),结果没想到骑士俯身一个深吻,最后说:这样的报答我会随时满足您。 魔女虽然平时很御姐,外表也是美艳型,但其实没和男人交往过,当时就脸红心跳 意外的萌。 艾玛我在话痨些什么,胡乱分享下,大家无视吧哈哈! 第94章 皇宫 皇宫内,歌舞丝乐,笑声不断,众位皇子推杯换盏间其乐融融,一派祥和之中,就显得坐在首位的高殷鹤立鸡群起来。 当今皇上高渊膝下有四位皇子,除了太子高殷与五皇子高秉,还有两位九、十二皇子,一位腿断,身损绝缘于皇位,终日沉浸于酒色之中,另一位年纪尚小,今年才刚刚十岁,九皇子与高秉交好,频频碰杯,欢乐之语不断,十二皇子性格羞涩,只在别人问话的时候才答上几句。 高渊生病良久,年纪渐大喜爱热闹,可即使在这样的日子,皇后依旧身居宫中,陪在高渊身侧的是艳丽不可方物的荣妃,端看高渊对高秉的亲和,显然从前的结缔已除。 高殷饮酒冷言旁观,冰冷的目光如同带刺,令人触之立即避开,高渊看到亦是不喜皱眉。 其实这算是高殷成为太子后在皇宫过的第一个新年,上次在宫中过年时,他的母妃还活着。 高殷思及此,嘴角勾起,浅淡的眸子如同冷血动物,被盯着的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他盘子的猎物。 唯有一人例外。 他讽刺的目光扫过,对方会给他一个春风般和煦的笑,高殷被恶心的立刻的收了视线,低头饮酒。 众人在心头唏嘘,恶人也有人磨,还好这次请来了他。 身着锦服,面如冠玉的温润男子眼如平湖,里面好似掺着碎星熠熠生辉,却因为眸色太深似得目光幽深难辨,可只要你与这双眼睛对视,很难不为之沉沦。 今年的新年和以往不同,有两位意外之人,一位是高殷,另一位是端王沈连卿。 前者令人避之不及,后者令人欣然向往。 宫女们都不由自主的觑着目光,望着人群中心身着锦袍的翩翩仙人。 高殷举杯饮酒,不再如之前冷眸扫荡,几位王爷皇子都稍稍松口气,九皇子高鸣抬起酒杯对沈连卿道:“端王今年能在宫中过年真是幸事,当浮一大白。” 沈连卿拿起玉莲茶盏,神色清淡。 九皇子多年来抢辱女子,耽于药物不知多少年了,整日沉浸酒色,名声丑恶,沈连卿对这样的人并无好感。 九皇子见沈连卿只拿茶杯一脸不悦:“辞旧迎新之日端王怎能不饮酒呢。” 沈连卿前些日子才刚刚熬过司镜的针灸,暂时压制住体内的奇毒,自然不能饮酒,就连这茶还是皇帝亲赏的。 他倒是体贴。 沈连卿嘴角浮起一个嘲讽淡笑,轻声回:“陛下所赐清茶必要细细品过,美酒由九皇子饮下即可。” 沈连卿对外一直是个春风般温煦的人,可也是奇怪,当他拒绝时,少有人能继续强迫,总会莫名的觉得他不愿意做的事任谁也无法强压。 这也是因为对他有一种莫名的惧怕,不同于高殷狠辣的手段,沈连卿为人并不严苛,可就算令人产生一种奇异的畏惧。 因此九皇子虽负气的握紧了酒杯,到底还是一饮而尽,只是重重放下杯子,再不看沈连卿一眼罢了,连一句过多的劝进都不曾开口。 沈连卿轻抿一口清茶,在舌尖上一掠,确认无误后才缓缓咽下。 对于九皇子胡乱的脾气是一概置之不理的。 他本就不该出现在这宴上,以往他都会在京外的庄子过年,而不是在这皇宫中。 他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很简单。 高殷回来了。 沈连卿乜了他一眼,同样觉得对方碍事的很。 要知道去年他还是跟林琅一起过的年,今年换成这样一批面和心不合的虚伪人,真心烦闷极了。 他的目光移向上首,高渊瘫坐在榻上,荣妃正附耳对他说些什么,他立刻笑了出来。 是真的高兴么? 高渊不知台下人心中所想,稍稍抬手,粗哑的声音低缓的命令道:“进。” 两扇朱门打开,寒风吹入,独立在门前身姿窈窕的女子举起手臂,丝乐声响,琵琶清然扰乱了席上人心。 门外的女子随声翩翩起舞,于月下旋转,细腰纤臂,舞姿动人,令人目不转睛。 舞毕,赞叹声四起,最先夸赞的人竟是荣妃:“璇衣舞鲜有人会,今日舞上一曲陛下可喜欢?” 众人简直不敢置信,哪个宫女妃嫔敢在荣妃面前如此行事,不怕明日就不明不白的死了么。 谁料荣妃艳丽的脸上尽是欢笑,对着门外女子呼喊一句:“明莹,还不来向你父皇谢恩。” 身形窈窕的年轻女子走入殿内,柔柔的跪拜:“明莹祝愿父皇福寿绵长,身体安泰。” 明莹公主,荣妃的女儿,众人同时心道:原来如此。 高渊心情好极了,低喊道:“起来吧,此舞甚难,想必准备良久,辛苦了吧。” 明莹轻轻颔首,侧影美好:“只要父皇能高兴,明莹心满意足,不觉辛苦。” 高渊笑了笑,突然有点怀念地低喃道:“说起璇衣舞,还是文德跳得最好。” 他声音粗哑暗沉,每个字却宛如冬日里房梁下的冰锥,根根刺入沈连卿的儿子,令他猝不及防地停住了端起茶盏的手。 似乎犹嫌弃不足,高渊低头看了眼沈连卿,这孩子相貌出众,和父母均不相似,唯有一双眼。 他的脑海中闪过一双泪眼,却满含坚韧。 “皇兄,文德从未求过您,这一生,文德只求您一次——” ************ 高渊长长的吐了口气。 “齐光,”他喊了声沈连卿的字,唏嘘的低叹道:“璇衣舞是你母亲最擅长之舞,你可知晓?” 明莹闻言希冀的抬起脸来,红晕覆上,闪亮的一双眼小心翼翼的望着沈连卿。 沈连卿起身正色回道:“臣下无福,未曾见母亲舞过。” “可惜了啊,”高渊拍着扶手,目光飘过,似乎又回到往年的岁月,年轻美貌的妹妹在花园中轻舞,那时的他还是个被冷待的皇子,身边只站着赵闻,可如今,只剩下自己一人了,他低低又念了句:“可惜,若你能看上一次——” 终究是妄念,高渊摇头,默默饮酒,荣妃轻轻劝着:“陛下,国师说您不可多杯,您可要适量呀。” “……朕知道。” 沈连卿重新坐下,低眸垂头,不曾抬眼一次,站在一旁的窈窕女子失望地低下头颅,耳边丝乐再悦耳,亦惹不起心中的一丝涟漪。 ************************************************************************************ 子时一过,沈连卿便以身体不适为由离开皇宫,皇宫外马车停驻,木伯站在最前头,凶神恶煞的一张脸令羽林军警惕极了。 沈连卿上了马车,诧异的开口:“怎么不是季明来?” 木伯驾车,轻扬马鞭,嘴里训道:“那小子来我怎么放心,整天飘飘忽忽的!王爷在他这岁数的时候都将暗卫训好了,唉,别提那小子了,”他小声问着:“皇上可为难您了?” “他还想让我牵制高殷,怎会为难,”沈连卿想到方才高殷在殿前提起他母亲的话,冷冷地说道:“只不过是老了,谈起从前的时日。” 往日不可追。 这个道理看来皇上还想不明白呢。 “您身子可觉得还行?”木伯关切道。 “嗯,回去再吃一次药就好。” 木伯忍不住抱怨,只隐晦的说:“那位也真是的,明明知道您身子不行,还非得将您留在宫里,真不怕您压制不住,当场……呸呸呸!” 他胡说些什么! 他还没见他家王爷娶亲生子呢! 以他家王爷肚子里的黑水来算,能活个一百年不是事! “你当他为何非要我入宫过年?”沈连卿反问道。 木伯梗着脖子回:“不是人老了想过年团圆?” 沈连卿冷笑一声,“他的确是老了,却不是因为想着旧时,而是心中惧怕。” 木伯纳闷了,皇上能怕谁? 他试探着问:“爷是指……太子殿下?” “否则呢,这些日子高殷将朝堂搅得天翻地覆,六部九卿十之去除三四,风声鹤唳,人人自危,他始终身居内宫不发一语,你以为是为什么。” 木伯是最传统的军人,阶级分明:“九州之中,为君一人尔,怎会怕太子呢。” 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沈连卿冷笑了一声:“因为他不能动高殷。” 皇帝于高殷是不得不依仗,又惧怕他手里的威铁营,那是赵大帅培养出的精兵,一代代传成,以一敌十,只需数百人,将皇宫压制只需一夜。 只要高殷想。 然而燕国虎视眈眈,不知何时又会派兵进犯,高殷这些年来名声外扬,与燕国也是一把利剑,决不能折。 进退维护,两边为难。 这便是高殷如今的艰难境地,也难怪,他会怀念从前,若是以往,何曾有人能将堂堂申国帝王逼迫至此。 木伯想明白了,长长的吐了口气:“唉,他们父子之间就都去吧,只要火不烧到咱们这儿来,而且如今还有一事迫在眉睫!” 沈连卿靠在软榻上,疲惫的闭了闭眼,“我回去会尽快用药的。” “谁说这个了!”木伯一扯嗓子,直接道:“爷,我就直说了吧,今年,您必须,务必,一定要娶一位王妃!夫人那边可来信催了!您弟弟的孩子都生了三个了,您连个妾都没有!” 沈连卿觉得太阳穴直突突,啊了一声:“木伯,将国师配的药水给我,我头疼得紧。” 木伯驾着马车不得空,气的脸都红了,他家王爷一到这时候就转移话题,胡乱撒娇! 心底明白的很,嘴里还是变成老妈子一样发问,只是语气硬邦邦的:“之前要死了也不喊疼,现在就喊了,呃,马上到王府了,你再忍忍!” 沈连卿轻轻牵起唇角,木伯总是嘴硬心软的。 这令他突然想到了林琅,被他气的急红了眼,听到曾经被刺伤,第一个反应不是生气,而是急切的问:“伤得重吗?” 他捻起腰间的香囊,上面绣着可爱圆胖的白瓜子,忍不住眼眸轻弯,笑意盈满嘴角眉梢。 小丫头,也不知她今年的新年过的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我不要沮丧灰心,我要勤奋起来! TO ME。 第95章 春祭 宫殿中歌酒依旧,笑意不断,只是这些都在高殷一句轻飘飘的话中消散了。 高渊怒意上涌,摔了杯子,呵斥他滚出去。 高殷阴测测的看了他一眼,毫不在乎的起身离开,只给众人留下一个高大的背影。 他如同一把染血利剑,刀刃划着地板,发出摩擦声响,令人闻之心颤,即使消失,仍然令人忐忑不安。 这个新年,到底没能如高渊的意,终究被高殷毁了。 而他们彼此都知道,这很可能是高渊的最后一个新年。 ************ 寒风在高殿外呼啸,高殷站立于汉白玉石阶上,夜风拂起高殷额前的碎发,始终吹不散他眼中深深地阴骘。 他说错了,自然没有,只是高渊如今听不得这些话。 寂静深夜,一旦没了丝乐声,皇宫静的简直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兽,轻微的声响便能引起天崩地裂的攻袭,让人淹埋其中,尸骨无存。 身后,有脚步声,高殷并未回头。 好一会儿,怯怯地柔软声音才响起:“四哥。” 高殷浅淡的眼珠移到右侧,微半转身,皱眉看向身后。 年幼的十二皇子站在几步之遥外,身旁跟着不少宫人,脸色俱是担忧恐惧,怕是不知自己主子怎么就发了疯,非要来找血厉太子。 高殷挑了挑一侧的眉,自己和这位小皇弟是毫无接触的,这时候来找他无异于触怒高渊。 他居高临下的冷淡开口:“找我何事?” 十二皇子不吭声,上前两步,旁边的宫人想拉却没能拉住,终于走到距离高殷一步之遥时停下,小小少年仰着脑袋,眼里亮晶晶的,含着几分局促,不安的扯了扯衣袖才开口道:“四哥,我、我自幼听说四哥在外打仗,击退燕军,那、那打仗好玩吗?” 原来是想问这个,被关久了的小猫,也向往野外的自由啊。 高殷露出一个森然的笑,兴致盎然地点头道:“好玩得很呢,刀刃挥出,鲜红的血扬到半空中的样子美极了。” 身后的宫人闻言顿时浑身僵硬,看向高殷的目光越加恐惧,而十二皇子……眼睛更亮了。 他激动地开口:“那、我以后我也能去吗?母妃总让我呆在屋中学习,不让我出去,其实我好想学武。” “你若想学就去跟你母妃说,”高殷蹲下身子,平视望着十二皇子,低低开口:“人想要得到什么,要靠自己去取,而不是等人给,懂了吗。” 小小少年点点头,冷风一吹,鼻子都冻红了,一个年老的宫人上前劝道:“天寒风急,十二殿下该回去了,太子殿下在此处吹了许久冷风,也该暖暖身子,免得着凉。” 显然十二皇子十分听从这位老宫人的话,乖顺的点点头,又依依不舍的看了眼高殷,而后咬了咬嘴唇,突然从脖子上取下一样东西,献宝一样送到高殷面前:“多谢四哥教导,新年大顺,这个送给四哥。” 高殷一根手指挑起银链,送到眼前,原来是一个做工精致的银锁,这种长生锁大多是孩童带的,给他不是荒唐? 只不过这个长生锁是十二皇子的贴身之物,估计也是十分珍惜,虽说送给高殷,眼睛还一直盯着。 高殷问道:“这是谁给你的?” 十二皇子绕着手指,小声回:“是我母妃。” 高殷愣了片刻:“为什么给我这个?” “我、我……” 小小少年羞涩又腼腆,不好意思开口,只一双水润润的大眼睛盯着高殷,过会儿又别过头。磕磕巴巴的回:“母妃说这个能保佑人,四哥总是在外征战,所以才想给四哥。” 而且他听说,四哥的母妃早些年就死了,所以他想分给四哥一些福气。 高殷看了他一眼,眼中波涛涌动。 他在同情自己。 这是高殷最不需要的东西,若是以往他会发怒,然而如今却并没有。 不是因为十二皇子的身份,或者觉得他只是一个孩子,而是他将自己珍贵的东西送予。 高殷不知他到底是真的心思纯净,还是另有企图,只不过高殷清楚的很,他是想要安慰自己。 “保佑?”高殷低喃一声,莫名的觉得有些可笑。 他能将这东西送人是因为有能保护他的母妃,然而能保护自己的人早已消失了。 “我不信这个,”高殷一伸手,在后面数位宫人惊恐的目光下,将银锁又戴到十二皇子脖颈上,随后站起身来,在十二皇子头上摸了一把:“你母妃给的东西要好好保护,不能这样给人的。” 他抬步离开,临走时又回头问了一句:“我刚刚说的话可记得了。” 十二皇子激动地笑着点头:“恩,我、我回去就和母妃说我要习武!” 高殷勾了勾唇,略一点头,抬步离开。 ************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那些宫人才一拥而上,围着十二皇子不断关切,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或者是不是吓坏了。 十二皇子小小脸板起来,反驳道:“四哥哪里可怕,你们和母妃都骗人,四哥很好呀。” 宫人们立刻哭丧了脸,连叹着十二皇子被冷风吹得脑袋生热,都说起胡话来了。 十二皇子性格内敛,见宫人们不信,自顾摸着胸前的银锁,稚嫩的小脸上十分认真:“四哥能对父皇说那样的话,绝不会是坏人的。” 只不过他声音太过细小,冷风一吹,话语零落散开,终究激不起一丝涟漪。 ************************************************************************************ 高殷在出宫的路上,竟然遇到了司镜。 司镜一身紫白道服,面容清冷如故,见到他时面容无一丝异样,自然行礼,“微臣见过殿——” 她的话终究没能说完,因为高殷突然上前紧紧地抱住了她。 冰凉的皮肤,柔软的身体,洁白的手指如同凤凰的羽翼,瞬间扫去了高殷心中翻滚的阴霾。 司镜在经历最初的惊讶后,立刻去掀高殷的手,力道坚韧巨大,几乎要将他手骨折断,高殷只闷哼一声,不肯放手,“阿镜,就一会儿。” 深宫寂静,独自一人更让他明白自己的孤独,母妃死去后,再多挣扎,他依旧什么都抓不住。 意外的遇到了他的凰,岂不是来慰藉他的寂寥。 踽踽独行了这么多年,似乎直到这一刻他才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即使心中明白,这个人心中只有国家道义,没有半分个人情感。 他也不会放手。 耳边传来司镜的厉喝:“殿下请自重,此乃皇宫重地!” 他凑到她的耳边,轻轻摩挲:“这里没人来的,那些宫人知道我离开要走这条路都避开了,原来还有这种好处,以前我倒没能发现。”他尾音轻佻,热意覆上司镜的耳廓。 高殷的确没说谎,附近的确无人,且他只身一人,倒是司镜身后跟着个中年道士,对方倒也聪明灵敏,见到司镜被高殷抱住后立刻转身低头,视若无睹。 即使四处无人,司镜亦态度冷硬,“殿下,恕我无礼。”她伸手要戳高殷的大穴逼他放开自己。 高殷却突然低喊一声:“等等。” 司镜顿住,却感觉他手臂用力又将自己紧了紧,两个人的身体紧贴,她道袍下的柔软曲线,他锦衣下的刚硬躯体,在冷风的环绕下,竟然聚齐出淡淡的暖意来,甚至渗透了衣物,触及到内里的肌肤,司镜静波如湖的一颗心,猛然一跳。 她再不顾高殷的命令,去按他身上的穴道。 与此同时,高殷在她发间轻轻一嗅,畅然的呼口气,在司镜的手落下来之前松开了她。 他又退开几步,笑的惬意满足,英俊阴沉的脸上有着别样的流光溢彩,还振振有词的说了句:“我就说一会儿嘛,阿镜急什么呢。” 司镜眉脚一抽,面无表情的脸上冷若冰霜,只一颗心不断跳动,她压抑的忽视,令人察觉不到半分波动。 “殿下,切勿忘了你我的身份。” 高殷恍若未闻,笑着对司镜道:“新年第一个见到的人是阿镜,我欢喜的很。” 司镜脸色微沉,闭口不语。 “我走了。” 毫无征兆的,高殷昂起头,擦过司镜真的离开,没多久远处传来脚步声,是脸色惨白的王无常,他走到司镜面前,小声的焦急道:“国师大人快随我来,陛下怒火攻心,已经昏过去了。” 司镜立刻眼神一凝:“是饮酒所致?” “不是呢,是太子殿下说了些令陛下不悦的话,”王无常悄悄朝司镜的身后瞅了眼,“刚刚国师大人见到太子殿下了吗?” 司镜微微一愣,点头。 “太子殿下可有说些什么?” 司镜顿了顿才轻轻摇头。 王无常松口气:“还好,大人快跟我来吧。” 司镜提步跟上,眼中含着些微的迷惑,高殷说了什么话令陛下如此震怒? 想到他方才异样的举动,司镜脸色一沉。 这是她第一次对人刻意隐瞒,并不是真的怕被揭露,只是不想说。 为什么? 她也说不清楚,只是隐隐觉得,自己与高殷之间似乎有一个不可对外的共同秘密。 秘密。 令人紧密相连的一个词,司镜并不喜欢。 秘密还是只有一个人知道才好,两个人的话,意义别有不同。 到了殿前,王公公鞠躬:“大人,请。” 司镜颔首,迈步进入,在和皇上短暂又坚定的对话后,她很快出来,第二天白日再次入宫,而后,高渊的身体渐渐康复,并久违的参与了数月后春祭。 ************ 春祭,是申国最重要的祭礼之一,是为祈祷一年内风调雨顺,无灾无难,国泰安康所设。 高渊一身金黄衮袍,坐立中央,身旁不是荣妃,而是久居深宫的皇后,这样的祭礼身为皇后必要出面。 司镜是申国国师,春祭的大小事务都由她主持,她今日不同于以往的身穿深紫道袍,祭礼时她一身雪白,眉尾尖尖,仿若仙人。 乐师奏起埙声,祭礼中最重要的部分开始,司镜插好贡香,单手移过,香头竟无火自燃起淡白烟气。 她背脊挺直站在铜鼎前,颔首抿唇,吹风吹过,好似一树盛繁樱花,下一刻就会随风飞散,只余满地花泥。 那一刻高殷几欲上前,他有一种直觉,他的凰即将扇翼起飞,扶摇直上九万里。 直到,他注意到司镜面色闪过一丝痛苦之色。 高殷微微愣住,司镜是怎样的冷淡性子他最清楚不过,连皱眉微笑都不曾有,这样的神情更是从未见过,他紧盯着司镜的脸,直到身后传来一声轻咳,站在不远处的中年道士掩饰的低头,高殷才缓缓收回视线,广众之下,他不能直视国师,百官在下首,多少要顾忌一二。 片刻后,他浅淡的眸子看向高渊:他的父皇,看起来身子好多了呢,到底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能有此神效? ************************************************************************************ 暖春风微,柳抽新芽。 因为过年与春祭,司镜忙碌不堪,林琅一直没有去道观,一来是不想打扰司镜,二来也是因为林府的事情。 林正则最初的允诺并未兑现,银库的钥匙依旧在常姨娘手中,他如此偏向常姨娘,是因为林府发生的一件大事。 常姨娘怀孕了。 这件喜事令林正则欣喜若狂,他膝下的两个儿子,林怀瑾明白他的虚伪,彻底离心。林业因看够了府中的阴暗,又在幼年不受父母重视,所以对林正则与常姨娘感情并不深,只冷眼旁观,巧合的是,两个儿子都未归家过年,这令林正则气愤不已。 林正则本以为甄式年轻,能为他怀上一男半女,结果多年没有声响,没想到只一夜,常姨娘竟然高龄怀胎,怎能不令他欢喜,这个孩子,他一定要好好培养。 而且这也算是他自从被罢职之后的第一件喜事,林正则期盼着这个未出生的孩子能为自己带来更多的好运,因此十分重视,如此一来,他自然又一次坚定的站到了常姨娘身边。 林琅有心要回钥匙,却发觉蕙娘的病突然加重了,找了几次大夫,都只说是体虚所致,林琅只能日日熬药给蕙娘服用,期间林怀瑾也回来一次,蕙娘久违的见到儿子精神好了许多,林怀瑾带了新的大夫来为蕙娘查看,结果病症与之前的大夫所说一样,开了新的方子后,虽有好转,依旧没有大的功效。 林府一片欢腾声中,唯有南院始终沉寂,因蕙娘的病,林琅将重心都放在了母亲身上,自然分不出什么精神再去和常姨娘斗,期间还有应付林如云的刻意奉迎,每每见到她,林琅都会觉得不舒服,再加上频繁的做的噩梦,令林琅更加疲惫。 ************ 就在前日,林正则特地差人到南院来告诉她明日要出府去参加百花宴,陪同的人还有常姨娘与林如云。 待人离开后,林琅问杏儿可知道百花宴。 杏儿惊叹的道:“小姐被邀去参加百花宴?也是,小姐今年十五了。” 这和她多大年纪有何关系,林琅不解的问道:“到底是什么宴会?” 杏儿偷偷一笑,望着自家小姐如花似月的脸,笑的开怀:“百花宴可是京中女子最期待的宴会了,各家儿郎与女郎随亲眷一同参与,虽说男女分开,但在内庭是不拘束的,也可一同玩耍,射箭,赛诗,比艺皆可,若是男子有爱慕的女郎也可试探一二,对方若是有意就是一桩美事,若是不愿,男子也就明白,不再过多妨碍,而且最重要的是,百花宴上能见到许多年轻有为的男子呢,都是都是出身达官显贵,绝非平平之流。” 她声音突然放低,凑到林琅耳边:“而且,也许端王也能去呢。” 林琅斜了她一眼,语气不咸不淡:“他去不去又怎样。” “小姐不想见他吗?” “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分别。”林琅嘴上如此说,心底多少还是存了一点期待。 ************************************************************************************ 第二天一早,林琅醒来,就听杏儿说常姨娘派来两个婢女,特地要为她梳洗打扮参加宴会,其实百花宴本该蕙娘带林琅参加,只是她身体不适无法起床,这差事自然落到了常姨娘身上,据丫鬟说,此次宴会十分重要,林正则更是看重,切不能令人笑话,所以令林琅好生准备。 两位婢女见到林琅时着实被惊艳一番,少女肌如凝脂,气若幽兰,身形窈窕纤细,眼角眉梢又透着一股清媚,这样的容貌气质绝对是京中难见,绝品一流,心中暗道难怪常姨娘要特地安排。 一位年长的婢女上前,奉上衣物,恭敬道:“大小姐请穿此衣,这件春衣是特地新制,针脚花样都是京中最时兴的。” 杏儿上前查看,衣料轻滑,绣样精美,只是颜色—— “怎是绛紫,这样的颜色未免老气,哪里配我家小姐的年纪。” 年长婢女低头回道:“一切都是常姨娘安排,奴婢并不知晓。” “算了,”林琅叫住杏儿,不要让她再起争执,反正她也不愿在宴会上太出挑,否则倒会生事,她站起身来,“绛紫是富贵祥和之色,我就穿这件吧,你们先出去,我穿好你们再进来。” 她换衣一向是不喜陌生人在身边伺候的。 两位婢女互相看了一眼,好在也不妨事,便退出房间。 ************************************************************************************ 杏儿帮林琅换上绛紫春衣,尺寸是之前量好的,自然十分合体,虽说颜色太深,不过林琅身形窈窕,腰肢纤细,将一身紫缎穿出另一种绝妙的风韵妩媚。 杏儿将衣服的衣角裙尾整理好,稍稍退了两步,林琅轻转过头,眸光灵动,顾盼生姿。 “小姐人美,衣服也压不住呢。”杏儿上前侍弄林琅的头发,又打量了几分,林琅自长了一岁后,如脱胎换骨般,从前的稚气全无,脸颊的丰润稍稍收敛,线条更是柔美,身形略微长高了几分,连胸前都比从前高挺了,这些都表明她家小姐的成长,就算穿一身略沉闷的衣物,依旧掩饰不住青春芳华。 “大小姐可换好了?”门外的婢女轻声问。 林琅道:“你让他们进来吧。” “是。”杏儿转身开门,两位婢女再次进入房间,见到坐在椅上的林琅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惊讶一瞬立刻打起精神。 大小姐实在太出挑了,这样的美人实在难以相信是她是蕙娘所生,毕竟蕙娘的容貌便是年轻也自得温婉二字罢了。 眼前的林琅却是雪肤花貌,清中带媚的独特美人。 看来是要好好琢磨一番啊。 他们拿出一个盒子,将里面的瓶罐拿出来,杏儿看出他们是要为林琅梳妆,立刻说:“我为小姐梳妆就好了。” 年长婢女瞥了杏儿一样,手上动作不停:“你可知晓参与百花宴要梳什么样的发髻,画何种妆容?” 杏儿一滞,她的确了解京城事物,那是因为她生长于此地,可她毕竟不是贴身侍女,那些东西只是听闻,却是接触不到的。 果然,见杏儿愣住,年长婢女轻蔑地一笑,“所以常姨娘才特地派我们前来为大小姐梳妆,大小姐,请坐在这里。” 杏儿暗自生气,咬唇不语。 林琅坐到中间,年长的婢女先端量了林琅的脸庞,发现她眉不画而黑,唇不染而朱,皮肤光滑紧致,竟挑不出任何毛病。 这姑娘长得未免太好了,而且她观察林琅面色白中透红,自然美丽的紧。 年长婢女暗自在心中赞叹,另一位嘴角又痣的婢女却是紧紧地皱了眉头。 “大小姐,奴婢先为您画眉。”她拿起罗黛细细描绘,另一位婢女拿出盒子里的香粉,让林琅伸出手来,一一对比,查看哪个颜色适合她,只是这婢女手指粗糙,捻着粉擦着林琅的柔嫩的手背时,刺得林琅嘶的一声,令她又痒又疼! 杏儿心疼的叫道:“你小心些!” 有痣婢女呐呐应了声,随后挑出一种香粉,送到年长婢女手中。 “大小姐请闭眼,奴婢要上粉了。” 林琅应声闭上眼眸,年长婢女在她脸上涂抹,最后又在唇色涂了色脂。 折腾了好一阵子终于完毕,她还没张开眼,便听杏儿激动地喊道:“你们、你们这画的是什么啊!” 年长婢女声音平淡:“参与宴会一律要如此妆容。” 有痣婢女将东西一一收到盒中,站在后方,年长婢女躬身道:“大小姐请等等,不多时便可出门。” 他们缓缓退出房间,杏儿急的直跳脚,她转身对林琅道:“小姐,你、你要是真见到端王,可得躲着点啊。” 若是让端王见到小姐这幅模样,哪里还能有半分欢喜,怕是都会吓到,再也不会相见她家小姐了吧。 杏儿都这么说了,自己的样子到底能有多丑? 林琅深吸一口气:“你把镜子拿过来。” “小姐,你真要看?” 她瞪了杏儿一样,“自然。” 杏儿竟然吓得退了一步,过一会儿才拿来镜子。 林琅看到镜子的自己也着实吃了一惊,站起身来马上往后一退,镜中的影子也远了些。 ……这真是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合一起啦~~又写又修更得晚了点~可以求求地雷咩~~~就喜欢你们用地雷语狂夸我! 第96章 夫人 林琅顶着一张被雪白`粉敷面的脸出门了,期间林府仆人见到无不惊讶呆愣,甚至有胆小的丫鬟轻叫出事。 ……自己如今这张脸的确太吓人了。 惨白的脸,殷红如血的嘴唇,再加上上挑的粗眉,即使林琅保持面无表情,因妆容的缘故依旧是一副怒发冲冠的女鬼模样。 林琅紧抿着唇,觉得难堪的很,这是参加百花宴的妆容?她一时不敢确定,毕竟京中特异之处她也是见过不少,唯一能够询问的只有杏儿,然而她也并不十分清楚。 战战兢兢地,她走出府,门外有两辆马车,常姨娘与林如玉在钱,林琅的马车在后方。 林琅如今的模样太怪异,连毛豆看到她时都往后退了退,平叔拉住它,呆了呆才问:“小姐你怎么打扮成这样?” “别问了平叔,小姐先上马车。”杏儿搀着林琅上马车,之后才跟平叔解释:“这是参加宴会的妆容,平叔你别大惊小怪的。” 平叔愣了下,突然咦了一声:“不对呀,刚才二小姐出来没这样啊。” 他这么一说,林琅与杏儿都怔了一瞬,立刻反应过来,这估计是常姨娘故意所为! 杏儿瞪大双眼:“难道说……他们是骗我们的?” “现在也来不及换了。”林琅苦恼道,心烦意乱的叹了口气,觉得脸上嘴上都腻麻一片,忍不住抬手想擦,又怕将本就可怖的妆容弄得更加瘆人。 鼻端突然闻到淡淡的杏仁香气,林琅见自己手背红了一片,是方才有痣丫鬟在她手上滑弄所致,她揉了揉将剩余的粉末都擦拭掉。 外面,平叔驾着马车,也反应过来了,“我日他们仙人板板!成天给我们下套!小姐,等下你可要小心了,指不定还给你下什么绊儿呢!” 林琅已做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准备,情绪已复平静:“放心吧,平叔,只是一场宴会,我会小心的。” “那就行!” ********************* 马车持续向前,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与密密麻麻的人群,走了许久终于停下。 这是一座清净又宽阔的府邸,是属于皇家之屋,多年前的太后曾在此地为热闹举行了百花宴,此后便传承下来,每年今日各府的子弟女眷随长辈前来,大部分都是相熟的,也不怕出事,更多的是为了能够结亲。 如林琅家这般低微的家室能来这里,也是受了他人的照拂,这才能够参与,否则以她的身份是不可能来此地的。 无论林正则或者常姨娘,都希望能有一位出身高门贵族的男子喜欢林琅与林如云,这样他们才能爬的更高,只是常姨娘出于私心,故意将林琅扮丑,想来是只希望林如云能够在众人中出挑。 林琅一下马车便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很多视线带着惊异,嘲讽,在暗处私语窃笑,惹得杏儿不住皱眉。 “别管他们。”林琅低声对杏儿道。 一身锦缎的常姨娘走过来,看到林琅白脸红唇的难看妆容满意极了,特地找的梳妆丫鬟真是没白费。 她高高的颧骨突出,春风满面:“蓁蓁今日真是美极了,如云,快过来。” 林琅嘴角一抽,暗暗将这笔账记下,以后再和常姨娘清算。 林如云挪着小步,从常姨娘身后走出,纵然是林琅也不免眼前一亮,常姨娘对林如云果然是下了番功夫的。 她身着浅绿春裙,做工比林琅身上的不知好了多少倍,是云绣针法绣的青莲暗纹,在阳光下流光溢彩。林如云浓密的黑发插着一对做工精致的银梅钗,最亮眼的是耳上一对如泪珠的翠玉耳坠,这身清新可人的打扮搭配林如云若风扶柳的气质简直是相得益彰,将她衬托得十分光彩照人。 看来,自己果真是被算计了,然而再气愤不甘,也不能在此地发作。 常姨娘得意的嘴巴都要笑歪了,故意将林如云拉到林琅身边,好生对比一番,眉开眼笑道:“你们姐妹俩在里面要在一起互相照顾,会有人在身边伺候,姨娘在这里等你们,到了午后若是无人留你们用饭就可出来了。” 这便是考验他们两人长袖善舞的功夫了,毕竟以林家的身份,只能参与上午的宴会,午后席间若是没有人开口,是不会留他们的。 能不能在短短的时间内攀附上一个权贵,是十分重要之事。 林琅兴致缺缺,她来这里,本就是因为林正则的不断施压,否则她是宁愿在家里侍奉蕙娘也不会来此地的,另外一个压在心头的小小思念,也在如今的妆容下羞于见人。 因此她冷笑一声:“姨娘放心,我们会尽快出来,不让您担心。” 常姨娘不就是想让林如云在里面寻一个好夫君么,她折磨自己,自己也不会令她如意,里面的地方若无嫡式,林如云根本进不去,到底什么时候出来,自然是她说的算。 见到常姨娘欢喜的脸开始迸裂,林琅畅快一笑,没想到的是,常姨娘竟然露出一丝恐惧的神情。 看来,顶着一副女鬼面容倒也不是并无好处。 *********************** 这种想法在走入府中后更加令林琅满意了,无论林如云怎样美丽照人,对方只扫了一眼站在前头的她,立刻避之不及,越往里面走,越是如此,林琅甚至听到林如云担忧焦急的叹气声了。 百花宴最吸引人之处便是自由,且场地于中心处的花园之中,少女们可聚集交谈,少年们可在空地比艺,且十步内皆有婢女与守卫,不必担心会生事端。 林琅往园内走,桃花盛开,繁落倾洒,落到如云黑发,点缀成天然的装饰,美不可言。 只是当一派锦衣华服的少男少女见到远远而来的林琅时,不免纷纷变了脸色。 这样的丑女竟然也来参与宴会,不知是哪家的女郎,真是不知羞为何物。 有胆大的看到了她身后的林如云,只可惜嗟叹,却也不曾上前。 林如云气的跺脚,却也不能离开林琅半步,她一个庶女能进入内庭已是不易,若是单独离开惹出事非定会有损名声,常姨娘将林琅打扮成这样,倒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只能祈祷有胆大的少年郎过来。 ********************* 然而林如云的期待终究落空,有林琅这么一个女鬼模样的站在前头,众位二郎自然敬谢不敏,而且院中年少美貌的女郎众多,相比之下柔弱的林如云也并不出挑,若不是有林琅这么个可怕的样子在身边衬着,恐怕还不会引起这么多人的注意。 林如云心中焦急,林琅也渐渐烦躁,初来陌生之地,已是心中忐忑,再加上诸多繁乱的目光,和不住的议论私语自然令她心浮气躁。 林琅望着南边人少一些,低声道:“我们往那边走吧。” 林如云并不愿意,轻声说:“姐姐,我们还是不要去人少的地方,”她指着一处人群聚集的地方,“那里好生热闹,我们去瞧瞧吧。” 林琅一看攒动的人群就更加想避之不及,“你我皆不认识此地的人,不然待在这里好了。” 林如云失望极了,急的焦躁,又不能离去,做出一副失落难过的模样,果然有几个少年郎低声议论:“看那绿衣的小姑子,该不会是被训斥了吧。” “估计是,不然,你去问问?” “算了,看前面那位女郎嘴唇深红,估计一张嘴就能将人吃了呢。” 低声轻笑四起,令林琅不舒服极了。 ********************* 没多久,一道不容忽视的视线从众人中穿了过来,林琅敏感的一转头,便看到了一位中年华贵的妇人。 对方端详了林琅片刻,看到她身后的林如云,似乎有一丝恍然,随后在林琅惊诧的目光中,竟然从众人中心缓缓走了过来,直奔林琅而来。 待她走到两人面前,林琅行云流水的行礼:“徐夫人。” 没错,此人正是曾经造访林府的贵妇人徐氏,当时她当众羞辱了林琅一番,见林琅不是好欺辱的便负气离开,没想到竟在这里相遇,不过只稍稍一想便明白,对方是夫人圈中的重要任务,这样的宴会不出现反而奇怪。 徐氏冷淡的点点头,开口竟然先对林如云说话:“你也一起来了啊,我记得你琴艺不错,可有带琴来。” 林如云惊喜的心脏狂跳,欢喜的回道:“阿云见过夫人,因来的匆忙,并未带琴。” 徐氏道:“可惜了呢,否则倒可以听你弹一曲。” 她一直未曾理林琅,周围的人也渐渐发觉,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尤其徐氏于女子评价十分重要,因此更为看轻林琅。 这时,从徐氏身后走来一位女郎,她身穿水蓝襦裙,头戴步摇,相貌明艳,只是从身高与容貌上判断年纪大约已有十八、九岁,而她梳的还是未出阁的女郎发髻。 她站到徐氏身边,从眉眼间能看出几分相似来,她一开口就验证了林琅的猜测,明艳女郎昂着下巴,轻蔑的看了林琅一眼,眼神如同在看一只臭虫,鄙夷又带着恶心:“母亲,这位便是你说的林家小姐?” 徐氏淡淡道:“是她。” “果真是不一般呢,来宴会画如此招摇的妆容,是生怕别人看不见?”她哼了一声,“这样的人竟敢觊觎端王爷,岂不是痴心妄想?”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昨天给我地雷的小可爱们!么么么么! 第97章 闭眼 明艳女郎对林琅冷笑着:“真是不知规矩,守门的奴才也是无用,竟连这等人都放入园中,徒污了众人之眼。” 她如此咄咄相逼的羞辱绝非无缘无故,林琅在她提及端王时就敏感的察觉到了,这是属于女人的直觉,而且十分精准。 众人会以为她来训斥林琅是因为她奇异的打扮,而林琅心中深深明白,她是因为自己与端王的传言。 估计她也是一个仰慕端王而求不得的人,否则以徐氏的身份地位,她自己的亲生女儿怎会到这个年岁还未婚嫁,又当众对自己发难。 林琅自知身份低微,此地又多是达官显贵的亲眷,不愿多惹麻烦,只冷着脸对徐氏轻轻一福:“既如此,林琅退下,不再扰夫人与您女儿的清净。” 徐氏的女儿并不愿就此放过,踏前一步拦住她,“等等,你叫林琅?” “……是。” 徐氏女儿高傲的斜视林琅:“是出自哪家?” 林琅翕动了下嘴唇,身后的杏儿主动开口说了林正则的官位。 徐氏女儿闻言后,神情顿时变得更加轻蔑,她呵呵一笑:“这样的身份竟也能来百花宴,真是贻笑大方。要知道我可是兵部尚书之女,我同你说话,你却不理,答话还要一个丫鬟跟我说,你是哑巴呢,还是不屑与我交谈?我倒是没想到如今的下官之女竟这样傲慢失仪。” 这番话简直是硬生生的给林琅扣上狂妄自大的名声,徐氏在众位夫人间如此受重视,若真的这样断定林琅,恐怕她会花期蹉跎,京中绝无好人家会上门提亲,终生都会受影响。 他们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可能毁了林琅的一生。 杏儿本是想为林琅解围,如今无端惹得徐氏女儿更加震怒,急的煞白了脸,而林如云更是惊恐的眼珠乱转,只低头颔首站在后方,期盼对方的怒火不要牵连到她。 看到杏儿惨白焦急的模样,徐氏女儿高兴极了,又火上加油的添了句:“这般不知规矩的丫鬟就该好好教导,带下去——” 啪啪啪。 三声清脆的拍手声打断了徐氏女儿的命令,正是来自于林琅。 她哼笑一声,用一种十分稀奇的赞叹语气说道:“原来这就是兵部尚书嫡女的风范,擅用家世权力强压,稍有不喜更能越俎代庖惩治他人的贴身婢女,真是让我这样的低微官员的女儿大开眼界,见识了,要多谢……”她顿了顿,啧了一声:“我说了我的名字,你还不曾告知我你的名讳,罢了,怕是你觉得我这样的人知道你的名字也是侮辱,便如天下寒门也不敢到尚书府前求取前程一般吧。” 林琅最忌讳别人动她身边的人,徐氏女儿的施压自己可以忍,可她要杀鸡儆猴的惩罚杏儿,她是绝不会让对方得逞的! 既然徐氏女儿说她傲慢无礼,她就还一个权倾下压,欺辱微寒之士的名声好了。 要知道天下贵族仅几何,寒门却是千千万,得罪了这批人,可是不容小觑。 徐氏女儿被家中宠坏了,哪里能忍受林琅的顶撞,一张明艳的连顿时染上怒火,瞪大了双眼喝道:“放肆!你自然不配知晓我的名字,琴棋书画皆不通的庸俗姑子和我谈风范?据说你生长于乡野,怕是连琴谱都不识的吧。” “林琅不懂琴艺,却是识字,尤其是礼这个字。况且学习琴棋书画本就为陶冶情操,更要平心静气,只是我想您可能没有闲情逸致弹完一整首曲子,否则,你的母亲也不会来找我的庶妹弹琴听曲了。”林琅冷冷一笑,雪白的脸在日光的照射下有几分透明,血红的小口两边弧度一勾,形成一个冷然又诡异的表情。 徐氏女儿满腔嫉妒的怒火刹那间犹如被寒冬腊月的冰水泼了一身,瘆人的恐惧感从心底蔓延,竟怕的退了一步,若此时不是青天白日,又是阳头高照,她一定会被吓得忍不住尖叫。 只是愤懑之气仍旧在心中,再联想林琅说的话,她怒火转移,狠狠地瞪了一眼林琅身后的林如云。 林如云肩膀一抖一抖的,低声解释:“小、小姐,都是误会。” 徐氏女儿冷哼一声,并不在乎林如云磕磕绊绊的说辞,冷冷道:“你们姐妹俩居心不良,就应该立刻将你们赶出去!” 既然对方不依不饶,又已经得罪了,林琅也并不惧她,“我们是受邀前来,您有何资格驱走我们?哦,我忘记了,您是兵部尚书之女,自然可以做的,既如此,我们便走好了。” 徐氏女儿得意一笑:“算你知趣,否则我定要——” “住嘴!”徐氏突然开口,刚刚两人话说的急快,她来不及插口,她的女儿只顾逞强,却不没想到对方话中的暗潮汹涌,若是林琅真的走了,别说她的女儿不想嫁人,恐怕想嫁也没有好名声了,对方搬出寒门的大旗,且林琅的哥哥又是探花郎,正是出自寒门,令多少学子敬仰校之,他们家若传出鄙夷寒门的名声来,甚至对他夫君的仕途都有影响。 思及此,徐氏看向林琅的目光更加冷寒,这小姑娘看起来脸嫩纤弱,又是不声不响的,原来城府颇深,心肠狠毒! 上次自己真是看走眼了! 徐氏女儿见宠爱自己的母亲怒斥愣了一愣,随后跺脚喊道:“母亲!” 徐氏不理她,不得不低头对林琅道:“刚刚是小女的说话不当,都是姐妹,想来你也不会介怀,若是愿意,午间你与你妹妹可与我们一同上宴。” 这下子,徐氏的态度简直是天翻地覆的转变,话说的滴水不漏,令林琅不要揪着之前的话不放,又抛出可以午间留在百花宴,一同用饭的好处来。 林如云的心真是从低到高抛出个鸿宇的弧度,眼睛死死盯着林琅,恨不得按住她的脖子让她点头答应。 可万万没想到,有一个人彻底不乐意了。 徐氏女儿气汹汹的指着林琅:“母亲,你是怎么了,竟然邀请她?她这幅容颜站在我们身边岂不是令所有人笑话!” 诚然,林琅这幅女鬼妆容模样确实是难看又恐怖,只是被人这样堂而皇之的被说出来,再刻意强忍的情绪也会忍不住反弹。 林琅面无表情,显得一张脸更加森人可怖,冷冷道:“徐夫人的盛情邀请林琅只能拒绝了,多有打扰,抱歉了。” 她是故意这么说的,谁都知道,先过来找麻烦的人是徐夫人和她的女儿。 徐氏急了,林琅若真的就这么走了,园中又这么多人,曾有怨怼的也是不少,只是都在远处围观,不曾过来罢了。 可只要林琅现在离开,明日兵部尚书看轻寒门的名声一旦传出,定然会大起波澜,其后的影响绝难弥补,可她一时又无法对女儿解释这些,心中不断暗骂,可又碍着面子不愿对林琅低头,只能赶紧上前劝道:“是我女儿激动,女孩儿家吵闹也属正常,对了,”她从头上摘下一只金玉花钗,送到林琅面前,“我见你这身绛紫正配这花钗,快戴上试试。” 她往前一送,要赠与林琅。 林琅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眼杏儿,杏儿示意她大事化小,毕竟对方身份比他们高贵不少,如今他们虽站在上风还是审时度势为上上策。 这时,有个人突然横冲直撞的夺走徐氏手中的金钗,徐氏女儿气的一双眼都红了:“母亲,你疯了,她配戴这种头饰?为何要给她!” 徐氏屡屡被女儿打扰,脸色也不悦了,立刻命令道:“你先退下!” 她语气不善,很不耐烦,徐氏女儿愣住了,眼睛默默覆上泪水,“母亲你怎么了,她是不是给你施了妖法,你为何向着她?” 徐氏也生气了,此时哪里是她向着谁! 徐氏女儿被骄纵惯了,不顾场合,气恨之下竟冲过去要推林琅,嘴里喊道:“都是你!” 林琅一直保持警醒,见她攻击,一个灵巧的闪身躲过。 徐氏女儿一时没能收力,脚步一歪扑倒在地。 她整个人趴在地上,这下可就闹得大了,众人都围过来指指点点,徐氏命丫鬟赶快拉起女儿。 ******************* 人群突然隔开一条路,一位年轻窈窕的女子从中走出,她身穿锦衣华服,只观一眼便知道是世上难得的衣料,且做工精致,发间的首饰美轮美奂,相貌明媚,一双眼若含秋波,身旁跟着两位侍女,气度斐然。 徐氏立刻上前行礼,“见过明莹公主。” 林琅呆了呆,看向对方,她就是荣妃之女,皇帝最宠爱的公主,且众人纷传她会嫁给沈连卿的明莹公主? 明莹公主莲步轻易,目光扫过林琅有微微的诧异,再看向表情恨恨又有几分狼狈的徐氏女儿更是疑惑,她声音十分悦耳:“我听闻此处热闹,便过来看看,可发生何事?” 徐氏立刻摇头:“无事,无事,女孩子间闹闹罢了。” 明莹看向徐氏女儿:皱眉问:“她的衣衫怎的乱了?” 徐氏紧张的回:“是小女自己不小心所致。” 这时一位女郎走上前,站到明莹身边,轻笑道:“公主有所不知,她们是在笑那位白脸的女郎呢,言辞不妥便起了争执。” 明莹微皱眉头:“竟是如此?这位女郎不过妆容奇异你们就大惊小怪,为难人家吗?” 徐氏立刻低头认错:“是我教管女儿不严,请公主恕罪。” 明莹看了眼徐氏女儿,随后对徐氏道:“我申国向来慕和,今日又是宴会喜事确实不该如此大闹,今日你且带着女儿离开吧。” 徐氏低头,答道:“谢公主。” 随后徐氏赶紧拉着不情不愿的女儿离开,刚一转头,徐氏女儿就哭出声了,远远地林琅似乎还听到她低低喊着:“我还没见到端王爷呢……” *********************** 只是林琅来不及再听,因为锦衣华服的明莹公主朝她走过来了。 一近观,对方的容光更胜,不愧是传说中明媚大方的贤惠公主,主持大局起来利落干净,轻描淡写的将此事了解,为徐氏解围,又在众人面前给林琅一个公道。 “方才可吓到了?”明莹公主轻声开口问。 她刚一走进,身上淡淡如兰似麝的香气传到林琅鼻端,女子闻了尚且觉得怡然,若是男子恐怕更是魂牵梦萦。 林琅无端觉得有种羞愧感,因为对方高贵的身份,美丽的容貌,对比之下,自己不过是个低微之女,且如今的容颜又如同鬼怪,她心情突然沉郁,咬了咬唇才开口:“并不曾,多谢公主关怀。” 明莹笑了笑,明眸婉转可照人:“你是哪家的小姐?” “小女林琅。” 明莹眼中划过一丝不做痕迹的了然,上前两步,“以前倒是没见过你呢。” 林琅回道:“回公主,今日我第一次参与百花宴。” “原来如此,你是不知详情才会画这样的妆容吧,”明莹温柔的笑了笑,十分体贴的说:“你跟我过来,去净净脸,重新上妆吧。” 她刚帮助了自己,又是这样的体贴温善,而且她是公主,林琅纵然心中对她有异样,也是不能拒绝的。 她福身行礼:“好的,林琅多谢公主。” “不必言谢,”明莹轻笑着,兴致盎然的说道:“我一见你,就很高兴呢。” 高兴? 高兴什么,因为她奇怪的妆容好笑么? ******************* 明莹公主并未言明,微微侧头示意林琅跟上她,刚走了几步,远处一位身穿蓝缎的男子过来,对方黑发雪肤,红唇微勾。 从某种角度来看,和林琅今日的妆容颜色不无二致,只是林琅是实实在在的惊悚,对方而是清雅中透着妖气。 总之,都不正常。 “崔珩?”明莹有些诧异地望着男子,轻声问道:“你身子好了?” 崔珩是丞相之子,自然有资格来此地,只是他常年多病缠身,自然是不会参加百花宴的。 “前些日子我为自己配制的药终于成了,身体已是大好,”崔珩上前一步,浓密的眼睫垂下,突然低声说道:“公主何不去东院看看,那里桃花开得正盛呢。” 他话中有话,且他是沈连卿的好友,明莹心头一动,难不成,沈连卿在那里? “是、是吗?只是我还有些事,要带她去换妆呢。” 她示意身后的林琅。 崔珩眼眸一扫,漫不经心地瞟了林琅一眼,不知怎的,林琅觉得浑身一冷,总觉得这人身上哪里不对劲。 “我带她去吧,公主若是去的晚了,就见不到桃花的繁盛之貌了。”他轻飘飘的落下一句话。 明莹犹豫片刻,只是那人她着实很难见到一次,自然不愿放过机会,眼神转了转,说:“那好。” 她施施然离去,只留一地芬芳。 ******************* 崔珩上下打量了林琅一身,倒并未露出嫌恶之色,声音冷淡:“跟我来吧。” 林琅轻咳一声,在一个陌生之地跟一个从未见过的男子一起离开终究是不能安心,她低声说:“不必麻烦您,不久之后我就离开了,也不一定要换的。” 崔珩转头,英眉深锁,很不耐烦的样子:“女子容貌怎能不重视,不过既是换妆,你和你的丫鬟来即可,他人别跟着了。” 就这样,林如云不得不停住脚步,独自站在园内,而林琅与杏儿跟随崔珩向远处走去。 期间林琅忍不住看对方的后背,然而只能看到如瀑的黑发。 崔珩,她自然记得,当初沈连卿就是用这个名字骗自己的,原来真身在这儿,脾气看起来有些暴躁,而且……长得这样妖。 ********************* 正思忖间,林琅的后背突然被杏儿捅了一下。 她浑身一激灵马上往后看,杏儿做了个怪脸,指了指周围,示意有异样。 周围怎么了? 林琅看着四周的粉白桃花,着实一番美景难遇,直到脚下踩到一个树枝她顿时脑皮一麻。 不对。 这里都是树,更是远离房屋的方向,对方说带自己换妆,怎么会往这边走。 她停住脚步,警惕的开口:“崔公子,我们是去哪儿?” 崔珩闻言转头,见林琅站在原地不动,难得能从一张大白脸上面看出深深地戒备。 这女人倒是聪明,做事也果断。 只是这样的女子他不喜欢,还是意如好,傻傻的单纯,甚至相信处子之身能治疗他重病的鬼话。 想到昨夜席间的春`色,满园的桃花也敌不过,他伸舌舔了舔下唇,在林琅冷然警戒的目光中朝她走来。 “你给我家送过东西,记得吗?”他诡异的笑。 林琅紧张地咽了口口水,点头。 她记得,当初以为沈连卿是崔珩,特地让平叔去崔府将马车与银子还给他,还特地缝了一个香囊作为诀别,只是没想到一切都是沈连卿的骗局。 “所以你怕什么呢?”崔珩走到她面前,脸上带着嘲讽的笑,同时突如其来的捏住了林琅的下巴迫使她抬头,他微微俯身,从那层可怕的女鬼妆容下观察林琅的五官。 林琅甚至能感觉到他的鼻息几乎都吹到自己的脸上,没多久那双惑人的红唇微启:“底子还不错。” 没等林琅反抗,他就松了手,不过短暂的片刻,他便越过林琅往回走了,只留下一句令人迷惑的话:“剩下的路,你自己往前走吧。” 他很快消失,一点都不想传言中多病的样子。 杏儿纳闷了:“这人什么意思,稀奇古怪的。” 林琅:“别管他。” 杏儿问:“那、那小姐我们往前走么?” 林琅思虑片刻:“他话里有话,肯定不对劲,我们一起往前,要是有什么不对,马上往回跑。” “行。” ******************* 渐往深处走,并无任何不妥,林琅最初的忐忑也化作了茫然,几乎在她要跟杏儿说回去的时候,桃花林深处传来一声清然如琴音的低声:“琅儿。” 林琅愣了愣,看了杏儿一眼,杏儿点头,表示她也听到了。 而后,有木枝摩擦声响,林琅下意识的抬头,下一刻整个人都呆了。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会遇到他。 桃花林下,红樱落花,几片花瓣落到俊美男子的如瀑黑发上,静美如画。 他眼底荡漾着浅浅的笑意,风度翩然站在树下,望着林琅轻轻一笑,喊道:“琅儿。” 这样的玉面桃花仙,自然是沈连卿。 林琅整个人都呆了,等确定眼前的人真的是他后,第一个反应就是捂着脸转头要跑! 沈连卿好似已猜到,低唤了一声:“站住。” 声音低沉,带着不容抵抗的命令。 林琅竟不敢反抗,下意识地定住了脚步,心被分成了两半,一半是惊讶欢喜,一半是懊恼羞愧。 自己这幅样子怎么能被他看到! 真是羞死人了! 早些离开就好了! 可真的离开,就见不到他了。 沈连卿望着林琅僵硬的后背,白`粉没有覆盖的地方,从耳尖到脖颈红了一片,恰如桃花映雪。 他缓缓上前,走到林琅身边,她自然察觉到了,可就像个木头人似得一动不动。 沈连卿不着痕迹的瞥了杏儿一眼。 奇异的,杏儿竟然读懂了他眼里的意思,乖乖的转身退开走了,在远处为两人把风。 微风拂过,杏儿还歪头嘀咕:自己怎么这么狗腿呢,真是天生当奴才的料啊。 ************* 沈连卿看着林琅捂脸不动的模样,像极了害羞的小鸟,用小小的羽翅盖头,脑袋缩在下面,掩耳盗铃一样的遮掩。 真是呆的可爱。 他轻笑一声,林琅听见,猜想他会不会是在笑自己鬼怪的脸,又羞又气的恨不得在地上打洞钻进去。 不行,还是跑吧。 这个想法从一个小喷泉变成决堤洪水,她下足了勇气,把手往下一放就要跑,刚提起一步,就被一只手攥住了手腕,对方的尾指贴到她的手背,激起一片热烫。 “还想跑,”耳边是沈连卿略带好笑的声音,他用了用力,将林琅往后拉,“跟我过来。” 林琅别扭着低头跟他走,只看见脚下黑色的土地与他银色镶玉的短靴。 没走几步,沈连卿停下,松开拉住她的手,在她头顶轻声道:“站着,不准跑,听到没有。” 林琅咬着嘴巴不动,沈连卿只当她答应了。 他转身离开,林琅的视野再看不到那双银靴,眼珠一转,想抬头看看他去哪儿了,又怕他见到自己的模样。 突然耳边听到有轻微的哗哗水声,然后没多久沈连卿回来了。 他高大的身子站到林琅面前,“来,抬头。” 林琅怎么会肯,不断地摇头,依旧不说一句话。 “小丫头,”沈连卿觉得她这幅模样真是可爱到好笑,他动作轻柔的拖住林琅的下巴,“乖,闭眼。”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不是有的小可爱要开学了啊~上学之前的最后一天多更新一些给你们看~~把端王大大放出来了!激动! 开学了也不要忘记我哦~么么哒! 第98章 信我 他的语气动作太轻柔,鬼使神差的,林琅就闭上了眼睛。 她能清晰的感觉到他的手微微向上,将她的脸抬高,林琅皱着眉头想要躲闪,沈连卿拇指轻轻按住,“别动。” 林琅感觉自己就像一根直挺挺的木头桩子,黑暗中,只有沈连卿低沉温和的嗓音,还有触碰在她脸颊边的手指,只是几点,如同火星燎原,灼烧了她的全身,所有的理智殆尽,只能跟随他的步骤,亦步亦行。 下一刻,突然有湿润的东西碰到脸上,她瑟缩了下,沈连卿的呼吸吹到她的额发间,他说:“不怕,是布巾。” 原来,他要给自己擦脸。 林琅自小能洗脸后,就连杏儿都没伺候这么周到,这样细致的为她净脸,一想到自己那张大鬼脸她更是害羞了。 沈连卿用湿润的布巾轻轻擦拭她脸上的白`粉和被画的粗眉,动作缓轻,生怕一个用力就伤到她。 小姑娘又小又软,擦掉表面粗糙的那层白`粉,细软嫩滑的皮肤显露出来,水泽覆于面上,阳光撒过,莹润如玉,泛着晶莹的微光。 这么好的肌肤,却被这般糟蹋,估计她是遇到麻烦了。 看来有必要查查她家里的事,他的小姑娘,怎么能被人欺负。 沈连卿擦了两次,终于将林琅脸上可怕的妆容擦掉,露出她真正的面容来,美人不着粉黛,独有天然雕饰的灵动。 林琅依旧乖顺的闭着眼睛,肌若凝脂,眉尖若蹙,眼睫十分浓密,因为紧张在颤颤巍巍的抖动。 红唇轻抿着,弹润诱惑,沈连卿恍然想到之前那个匆匆的吻。 只浅尝辄止,不免令人难忘。 他如同着了魔倾身而下。 林琅突然感觉到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气包裹住她,有温热的气息在自己的脸上,靠的极近。 一股热意从脚底冲到头顶,激起的浪潮几乎令她昏倒,可她依旧站在原地,不动,亦不退。 然后,那股暖暖的气息远离不见,她突然觉得失望。 可她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将掩在袖子下的拳头握的死紧。 “睁眼吧。” 是沈连卿的声音。 林琅迟疑了片刻,才慢慢睁开双眼,入目是樱红桃花与树下的浅笑凝望的沈连卿。 有很多话想问,临到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遇到麻烦了?” 林琅咬着唇,动作很小的点了点头。 他又问:“吃亏了没有?” 林琅摇头,鼻头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只两句话他就把她的眼泪要招出来了。 没人会这么问她,是不是遇到麻烦,有没有吃亏,这样在意,又为她细心的净脸。 如果还猜不到崔珩是他叫来的,那自己真是个笨蛋了。 怎么总是让他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呢。 从最初见面的时候,带着戒备又互相扶持,扒他衣服被抓个现行,又被看到这么难看的样子,林琅真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没什么形象可言了。 什么端庄贤惠,美丽大方,通通没有,再想到两人的差距,一种巨大的惆怅席卷了她的心,眼睛瞬时就红了。 沈连卿心说这是怎么了,突然感到有点心疼,小姑娘这么难受,怕是受了不少委屈。 他上前一步,有点想抱抱她。 只是刚走一步,林琅就退开了。 ********************************************************************************* 她神情带着几分躲闪,侧过娇柔的脸庞,意有所指:“明莹公主过来解了围,她真的和传言中一样。” 沈连卿心思通达,这话在心头绕了两圈就明白过来了,他微微挑起英眉,问了句:“传言?” 林琅不言不语。 沈连卿轻轻笑了,先是让林琅过来:“那边日头太盛,别晒到。” 林琅小步挪过去,依旧与沈连卿保持一段距离。 沈连卿环顾四周,望着盛开的桃花轻轻摘下一朵在手中捻着,“琅儿你可知这府邸原主是何人?” 林琅不知他为何突兀的提起这个,疑惑的转了一圈眼睛,“并不知。” “是宁烨候,”他以一种徐徐的口吻说道:“宁烨候在高祖建国时立有护住的大功,因此被封了侯位,世袭数代后,在三十年前子弟凋零,无人继承侯位,这府邸才被皇室收回,继而被太后用做宴请众人的场所,也就是如今的百花宴。” “一座功名赫赫的侯府最后竟人口凋零到无人继承不觉得奇怪吗?”他反问林琅。 林琅有点迷糊,只“嗯”了一声。 “那是因为宁烨候男丁极少,最后一代的宁烨候膝下自得一子,一日在酒楼中大醉,被酒楼中的奴才洗劫了钱财,最后又杀了他,至此,宁烨候唯一的儿子死去。” “宁烨候老来得子,在知晓独子身亡的当夜怒极攻心就去世,宁烨候的侯位连同这屋子一起被收回,你想想,从前的风光无限变作此等凄凉下场,是不是很无常。” 林琅只想到宁烨候痛失爱子,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场景就觉得心痛极了,她不禁开口问道:“那后来杀人劫财的那个人抓到了没有。” 沈连卿转过身,将手上的桃花插到林琅鬓间,淡淡道:“抓到了,胆敢杀宁烨候的独子府尹敢不抓到么。” 林琅脸上一红,又退了一步:“你好好说话,别闹。” 沈连卿忍不住笑了,他笑的很有深意,眼角眉梢俱是温柔,双眸如皓月明辉,好看极了。 林琅忍不住看一眼,再看一眼,根本掩饰不住心思,谁叫她就是喜欢这张脸呢,有时候她都觉得沈连卿给自己这么大的影响都是因为这张脸。 他轻轻叹了一声:“杀人的自然很快抓到,都没有严刑拷打,对方自己招认,问他偷的钱财都弄到哪里了,他说,我都买棺材了。” 林琅一惊:“棺材?他不想活了给自己……买的?” 沈连卿深深地望着她,轻轻摇头:“他买了两副棺材,唯独没给自己买,因为他知道自己是死罪,定会身首异处,暴尸荒野,而且,他也没有可以为他收尸的人,因为他的亲人都因为宁烨候的世子死去了。” 林琅惊叫道:“什么?” “你以为他一个酒楼的奴才为何要冒险杀世子?他是为了报仇,这个人是拖家带口来京城投奔亲戚,结果没有寻到,老母又病了,他只能带着女儿到酒楼卖唱,之后的事情很简单,宁烨候世子见歌女美貌,酒后失德,没了清白的歌女自知无法寻求公道,当夜吊死房中,她奶奶早晨看到,惊惧之下身体本就孱弱不堪,便也去了。” 原来那世子被杀是先□□良家女子! 林琅气的抿紧唇瓣,呼吸都急促了。 沈连卿:“那罪犯得到消息时,回家不再是亲人的欢笑迎接,而是两具硬邦邦的尸首。” 林琅无端打了一个冷战,被沈连卿沉肃的语气惊的浑身一凉。 沈连卿注意到,接下来简短的说:“那人无钱买棺材为亲人下葬,终于在不久之后看到宁烨候世子享乐,寻机杀了对方,又用钱财将亲人埋葬立碑,之后就在家中等着官差来,据说被抓的时候,他正在吃饭,饭桌上摆着三副碗筷,可是人只剩下他一个了。” 林琅怔怔的抬头看沈连卿:“他不想活了?” “是,”他话锋一转,又问:“你觉得这件事中,谁对谁错呢?” 林琅愣了下,随后迅速想了一遍。 宁烨候独子死去,导致家族败落,曾经的屋院都不再属于自己,自然是十分凄惨悲凉。 可那个杀人者更是家破人亡,然而本来是受害者,又成为杀人的罪犯,他也并非完全无错。 林琅举棋不定,抬头对沈连卿说:“我、我不知道。” 他稍稍弯腰,望着她的眼睛:“那你觉得关于我和明莹公主的传言就可信了么。” 林琅脑子嗡了一声,瞬间慌忙,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一件事牵扯诸多人,不同立场也会有不同的见解,就如我方才和你说这府邸败落的原因,你觉得感伤,而直到真正的原因后,却觉得愤怒,若是听到一个说法就一概而论,岂不是太轻断了么。” 林琅揉着衣角,低着脑袋有些扭捏的小声说:“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听不懂。” 沈连卿笑了:“那我说明白些,我与明莹公主并无关系,从前没有,今后也不会有,难不成你愿意信那些扑朔迷离的传言也不信我的?” 林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可是骗过我的!” 这么记仇啊。 沈连卿有点头疼,“嗯,之前是我的错,不过有一件事我没骗你。” 林琅好奇,抬头,灵动水润的大眼一眨一眨的,但是不开口问。 小丫头真坏。 沈连卿低声开口,带着暗哑的味道:“来我府上住过的女郎只有一位,是实真真的。” “而且呀,我府中的树有很多的,只要你高兴,随便扒没关系。” 他笑的惬意极了。 林琅足足愣了好久。 直到沈连卿喟叹一般的开口:“琅儿姓林,倒是对同类痛下狠手呢,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呢。” 林琅脸刷的通红,怎么回事,她就扒了他家一次树皮他就知道了,她都磕巴了:“你你你怎么知道的?” 沈连卿对她眨眨眼,很坦然的回着:“自然是因为我关心琅儿了。” 林琅很确定,这个人现在是在戏弄自己! 什么光风霁月,什么皓月如辉,都是假的假的! 他就是一棵大黑柳,不不,黑水仙! 外表好看,里头透黑透黑的! “对了,上次的柳叶我还没看清楚,琅儿再拿出来给我看看吧。” 林琅像只警惕的小兔子,耳朵都立起来的那种,捂住荷包逞强道:“什么柳叶,我不知道。” 沈连卿再忍不住,在她白里透红的脸上捏了一把,“小丫头,还想骗我?” 他他他他捏她的脸! 林琅的心忽的开始急跳,想要退后的时候竟然撞到了身后的桃树,原来在刚刚说话的时候,沈连卿不知不觉将林琅“逼”到这个位置,令她根本逃避不得。 “这下跑不掉了吧。”那株姓沈的黑水仙端起浅笑,双手一绕将林琅圈住了。 嗯,兔子再狡猾,也敌不过老狐狸呀。 作者有话要说: 不得不说,端王大大一出来真的剧情好轻松~~~粉红泡泡的甜~我最近试试正常更一章,然后第二天多更这样的节奏,先试试哈~! 第99章 你情 林琅从未和男子这样靠近过,四方的天瞬时都变了,桃海波荡,空气温热,带着独属于他身上的气息,密密匝匝的入侵她的周遭,她所见所闻都独属于一个人,沈连卿。 在口中默念的最后舌尖是向下抵的,贝齿与齿龈的相接处,轻轻微触,酥`痒又麻。 她感觉到紧张,心跳加快,喃喃说不出话,手心都开始冒汗。 “你、你退开。”她连说话都打颤了。 沈连卿却不肯放过她,又靠近一些,他撑在树上手在她的斜上侧,衣袖碰到她的肩上,轻风拂动会相触摩擦,然后他的手动了。 他轻轻托起她的下巴,口吻不容人置喙:“琅儿,看着我。” 林琅躲避不及,望着那双幽深的双眸。 沈连卿有一双很美的眼睛,黑亮如琉璃,眼尾弧度上挑,细密的眼睫如同画师精心描绘。 林琅突然想到一句话。 眼睛如杯盏,盛着浩瀚星光,月光悠悠,映澈着温柔的倒影。 如今,他的眼里只盛着她。 林琅心头一动,舍不得移开视线。 女子不再剑拔弩张的躲闪,神情多了温婉柔和,这样明亮清澄的眼睛落在自己身上,他很是喜欢。 注意到她的下巴有一处还有没完全擦干净的粉末,细瓷的肌肤上染上一道白痕,联想到她的父亲,沈连卿眼眸深暗:“你家中有人欺负你,我带你离开好不好?” 林琅有点愣,问:“怎么离开?”她自然认为离开是她和母亲一起的。 沈连卿笑的温柔,还带着一丝狡黠:“嫁我就好了。” 他眼前那双柔亮的眸子突然瞪圆了,覆了一层愠怒,明亮如火焰,美丽极了。 林琅气急了:“你别乱说!” 沈连卿慢声否认:“我没有。” 她却是不信:“开、开什么玩笑,我又不是傻子,少拿这话骗我,你要是害我嫁不出去,我就让你这辈子都娶不了姑娘!” 沈连卿笑了:“那正好,我俩配一对。” 她恼羞成怒,吼道:“谁和你配!” 他看着她被气红的耳朵觉得甚美,情不自禁地抬手想摸一摸。 林琅感觉到他进一步的靠近,另一种情绪上涌,她磕磕绊绊的,语气都带几分哭腔了:“沈连卿,我、我说过我不做妾的!” 沈连卿唇边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声音低了下来,像是美梦中的细语,令人心驰神往,他说:“如果我愿明媒正娶呢。” 他如愿的摸到她白里透红的耳朵,感觉若是再红上一层就和斑斓的浅玛瑙一样了,他轻轻地捏了一下:“傻瓜,我怎么舍得你委屈呢。” 林琅突然想哭。 他是在求娶自己? 和之前云飞扬信誓旦旦的说要迎娶她不同,她没有愤怒于他的举动,更没有因为惧怕他的身份而不得不委曲求全的婉拒。 她很高兴。 冲天的喜悦从心底抵达头顶,几乎让她忘却所以,点头说好了。 可是她摇头,又摇头。 他温和含笑的眼睛突然沉下来了,春风如桃的脸如同雪融变成冰冷森森,“为什么?” 林琅咬着下唇,说不出一句话。 她该怎么解释,她是高兴的,可是她不能答应。 不仅仅是为了母亲和哥哥,还有她以后的处境。 那场纠缠她数年的噩梦带给她极深的影响,不仅仅是心智,更多是有关情爱,她惧怕、抗拒,不愿相信男子的爱。 直到遇上他。 他这样好,对她又这样好,好到她努力收敛的一颗心一点点的分出去给他,再分出去,连自己都控制不住。 可他离她这样的遥远,无法触及,她想将他当成一个秘密,如同那片柳叶一样锁到心底,可他总是来招她,令她忘不掉,心底的锁开启,无措又焦灼,化成一个个不眠的夜。 她又忍不住想他了。 现在,他又给自己这么大的希望,而她不得不生生拒绝。 为什么? 很简单,她不会是唯一。 他的身份注定了,只要他娶妻了,无论是皇亲国戚,或是官员下属一定会将如云的女子送到他身边,他不再有借口拒绝,自己又没有足够的权势能够站稳,届时,她又有可能沦为噩梦中女子的凄惨结局。 她要和别的女人共享夫君。 仅仅是这一点,林琅就受不了! 而且,沈连卿会爱自己一生么? 他连喜欢都没对自己说过。 人心多可变,王氏,林正则,常姨娘,甚至于深爱父亲的母亲,最后也为了她和哥哥舍了林正则。 林琅不敢相信沈连卿对自己的爱能永久,不敢确定,惧怕,所以第一个反应就是逃避。 因为怕重蹈梦中女子的覆辙,选择舍弃,对于情爱,她胆子很小,很怕受到伤害,尤其是来自深爱之人的伤害。 只要一想到梦中女子绝望选择自戕的心情,她就不能平静,于是她坚定地看向沈连卿,死死的抿住唇,摇头。 ************************************************************************************ 她的意思已经表明的很明显了。 沈连卿很不高兴,常年挂在唇边的浅笑消失,眼中荡漾的柔和不在。 这几乎是林琅第一次看到沈连卿生气的样子,周身冰寒,冷的令人发憷。 他这样温润如玉的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情,林琅不懂。 他拖住她的下巴改为用手指捏住,迫使她继续抬头看着自己,不容逃避,他的声音如同染上冰霜,质问:“为什么,不喜欢我?你不要骗自己,更不要骗我。” 林琅舌尖干涩,紧张地吞咽了下,她突然记起第一次遇到沈连卿的时候。 最初的相遇是在山崖上,他站在自己身后,手执兵器,若不是自己陷入见到毛豆的喜悦中,丝毫没有敌意,他当时是不是想从后面杀了自己? 她蓦地浑身打了个哆嗦,眼底多了一丝后怕的恐惧,即使她清楚,这个人从未伤害过自己,只是被此景所惑,令她奇异的联想到梦境。 沈连卿读出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惧,他弯下腰来,问:“怎么,怕我?” 林琅不知该如何作答,敏锐的感觉到了危险,她想起来了,沈连卿本就是外暖内冷的人,只是常年微笑挂在脸上,令人消解提防。 可他对自己,一直是温柔以待的。 她不该这样的。 林琅嗫嚅开口:“沈连卿……” 他紧盯着她下唇被咬的小小印子,待红唇轻动,他突然不想听她的话了。 于是低头,攫住殷红小巧的唇,舌`尖探入,品尝里面的温热湿滑,抓住那条不断说谎的小舌,狠狠缠绕,给她一个教训,让她以后对自己说实话。 林琅实打实的僵住了,比起最初一张鬼怪脸遇到沈连卿时还要僵硬。 他扣住她的后脑,在她唇上点燃起火烧到全身,噼里啪啦的在林琅身体里爆炸,她全身变得软了,沈连卿一把扶住她纤细的腰,然后靠向自己。 经过最初的掠`夺后,他怒火偃息,舌`尖轻描她的唇`瓣,贝齿,一颗颗的舔过,温甜如蜜。 她脑子一片空白,直到耳边清晰的喘息声唤醒自己,才知道那声音来源于她。 “唔……沈、放开……”林琅语不成句,惊呼再次被吞走,不断的搅动,变成一团火球,不断燃烧的同时,似乎欲将理智从她的脑中抽离。 她细软的腰靠着他,可他太高,两人吻的不太顺畅,总有细微的分离。 沈连卿搂住她稍稍向上一提,她胸`前挺翘的柔软触碰到他的前襟,林琅难堪下发出的惊呼在下一刻消失。 桃花繁落,树影细密,锦衣在两人的动作间摩擦,伴着女子溢`出的轻音,还有唇`瓣贴合又分的水声,形成绝丽的诱惑。 ************************************************************************************ 突兀地有脚步声响起,木枝被踩断,林琅脑中绷紧的那根线猝然断裂,她猛地抬起一脚踩到沈连卿的脚上,趁他分神的片刻掰开环在自己腰间如铁的手臂,终于脱离开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字:跑! 林琅拿出当年在不崀山被土匪追的速度,如同足下生风,一溜烟的跑了个干干净净。 途中撞到正在无聊把风的杏儿,她也被林琅吓了一跳:“小姐,你怎么——” 她话没说话,胳膊就被林琅抓住,被迫拉着一起往前跑,直到看到远处的人群,杏儿又不断地喊:“跑不动了,小姐,别跑了,我跑不动了。” 林琅终于停下,胸腔如同干瘪,她不断地大口喘气,直到因头晕目眩不得不蹲下,眼泪都因急促的奔跑逼出来两滴,歇了好久她才眼前清明,终于理智回归。 杏儿从未见过如此慌张的林琅,记忆中她一直沉定冷静,遇到狼袭时都能在短暂时刻内想到办法,看见床上的毒蛇逃跑时还记得将门关上免得毒蛇乱窜,如今这样紧张酡红的神色她从未见过。 等等。 她察觉到不对劲了,杏儿蹲下`身靠到林琅身边,表情有点奇怪,别别扭扭的:“小姐,你还好吧。” 林琅垂眸,不吭声。 杏儿小声问:“是不是和端王怎么了?没聊好?” “别提他!” 那就是个大混蛋! 杏儿赶紧点头,拍着林琅的背脊为她顺气,小心道:“好好,那小姐,我们先在这里歇会儿,等下再回去,”她有点难以启齿,又不得不说:“小姐,你得等你的样子恢复了才能走。” 林琅诧异,抬头看了杏儿一样:“什么样子?” 杏儿心口一跳,被自家小姐的美貌震得七荤八素。 林琅看不到自己样子,可杏儿看得真真的。 她双眸如波,轻轻转动皆是风情,红唇微嘟,似引人采撷,林琅本是清丽中带着一抹艳丽的模样,只是年纪尚小,未经人事,这瑰丽姿艳并不明显,只是此时似乎被人勾了出来,简直是令人望之心惊的美貌。 杏儿下意识的觉得不能让人看到小姐如今的模样,否则定然招祸。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总之,不太好。”杏儿不好意思直说,只隐晦道:“总之小姐你在这儿多歇会儿,我去找人要杯冷水,再拿湿巾敷敷脸,应该会很快恢复,小姐你等我,别往人多的地方去啊。” 林琅一摸自己的脸,触之热烫,细密的睫毛颤了颤,猜到自己的样子一定是不同往常。 她答应:“好,你快些回来。” 杏儿:“好。” 她起身欲走,林琅哎了一声。 杏儿回头:“怎么了小姐?” 林琅轻轻蹙眉,美人含愁,令人心柔,看的杏儿都恨不得上前为她抚平。 她期期艾艾的问:“刚刚、就是我和沈……说话的时候,你过来了么?” 杏儿摇头:“没有啊。” 林琅脸突然沉下来:“……不对。” “什么不对?” “刚刚,有人在偷看。” 作者有话要说: 撩起来! 昨天没更,今天补福利!快把大把的评论狠狠地砸过来~~~ 第100章 重生 会是什么人跟踪他们来偷看呢? 林琅第一个想到的人自然是林如云,在告诫杏儿留意一下林如云的动向后,她待在树下等待杏儿回来。 直到现在她的舌根依旧酥麻,说话也有点不利索,可见沈连卿刚刚用了多大的力。 混蛋! 他怎可如此! 林琅又气又怨,死死咬着下唇,霞云染上双颊,因沉浸在情绪中,没能注意到角落里透射过来的目光。 那是震惊过后的狂喜,阴骘的盯着林琅,从发到脚,一寸寸的细致观察,恨不得透过衣物亲眼一览下面的旖旎春光。 林琅突然敏感的察觉到有点奇怪,抬头四处张望了片刻,并没有看到有人。 是错觉么? 总是觉得周围还有人在。 ************************************************************************** “小姐。”杏儿匆匆赶回,手里捏着一片淡粉的薄纱,她走到林琅面前笑着道:“小姐你跟我来。” 林琅诧异:“去哪儿?” “我方才说要布巾和水的时候被一个夫人听到了,她见之前明莹公主帮助过你,就问我要干什么,我只说小姐的妆花了不能见人,那位夫人说是让我领小姐到房间梳洗,面纱我都带来了,也不怕人瞧见。” 杏儿将面纱递到林琅面前,林琅迟疑了下,思虑那位夫人大约是看在明莹公主的面上做个顺水人情,便不疑有他,戴上了薄透的面纱。 只一片小小面纱,就可观其珍贵,看似薄如蝉翼,戴到面上却令人看不出任何面容,且通透轻盈,呼吸之间还带着芬芳的甜意。 杏儿搀着林琅的胳膊,凑到她依旧发红的耳朵:“小姐,你低着头,我带你走,尽量别引人注意就好。” 林琅点头,顺着杏儿的指引往前走,如愿穿过园中的人群,好在没有惹人注目,期间林琅小声开口:“林如云呢?” “我去转了一圈,她还在原来的地方,应该是怕我们找不到她,不过我见到时她正和一个男子说话,看样子像是一直在说话,可能不是她在偷看,而且也不可能跑的那么快呀,小姐,是不是你的错觉?” “不会,”薄纱下林琅的面容沉定,她十分确定,当时自己虽然沉迷,可也是高度紧张,她清楚的听到有木枝断裂的声音,这声音她很是熟悉,自己就是喜欢折木枝的,怎么会听错,“我听到了,一定是有人。” “所以,那个人看到小姐和……他说话了?”杏儿还记得林琅不愿提端王,怕是刚才两个人没谈好,小姐生端王的气了。 一提这个,林琅的心忽的提高,几乎要从嗓子里跳出来,脸上热意覆上,环在腰间的力度似乎又恢复,贴在她唇色的热意不断舔舐、辗转、摩擦,他脸上肌肤微微的凉,偶然触碰,体内的爆裂声又起—— 不能再想下去了。 林琅攥住拳头,指甲微微陷入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意,现在不是想那些的时候了,无论是生气还是怨愤,更紧要的,是有人看到了。 她和沈连卿在亲吻。 怎么办? 若是传了出去,不说沈连卿,自己就会最先身败名裂。 她心头复杂,又惶惶不安:“这件是很严重,若是找不到那人就算了,我们赶紧走,此地没多少人认识我,我刚才又是画着浓妆进来的,只要不是熟识我的人,一定认不出我的身份。” 以她如今的身份来说,及时止损才是正途。 不能抓出那个在暗中窥探之人,起码不要被其威胁利用。 林琅垂下眼睫,心底不愿承认,她更不想这件事令沈连卿名声有污。 傻不傻呢,现在还想着那个混蛋! 甩了甩头,林琅把这些心底都压了下去。 ************************************************************************** 杏儿领着林琅到人群远处的房屋中,推开一扇门,空无一人的屋内家具古朴,带着天然贵气。 杏儿将林琅扶到椅子上,上下打量了林琅的脸色,总算比之前好上一点,可依旧是芳菲满面,“小姐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打水来,等歇息一下,我们就走。” “好,临走之前我们要去感谢一下那位夫人。” 杏儿摇摇头:“那位夫人说不必了,她让身边的丫鬟告诉我可以在这里休息后就离开了。” 本就是顺水人情,而且林琅身份太低,那位夫人看的是明莹公主的面子,自然懒得接待这些。 林琅觉得有点不对劲,只是一晃而过,没太放在心上,沈连卿的事,还有刚刚偷看者的身份令她焦头烂额,于是她抬头看着杏儿:“那你快去快回。” 她一个人呆着这里,总是有点不安,尤其是这里贵气的摆饰,像极了从前晋阳候府的屋子,联想到数月前被林正则送到陌生华丽的府邸,差点委身于人,林琅就觉得反感极了,因此也下意识地排斥这种地方。 杏儿谨慎点头:“是,小姐,你等我。” ********************************************************************************** 林琅看着杏儿离开,不久站起身,端详屋子,这屋子貌似是前不久打扫出来的,细微处还有灰尘,虽说贵气,但布置极简单,最大的就是里面一张红木雕花床,林琅站在床前看了看,蓦地有一种突兀的熟悉感。 为什么会觉得熟悉? 她从未接触过这样的屋子,被安置在晋阳候府换衣的那间屋子是没有床的,怎么会觉得在哪里见过呢? 一种莫名的冷寒从后背蹿起,小臂的汗毛根根立了起来,她有点怕了。 这种突如其来又玄妙的感觉令林琅更加不安,整个屋子更是如同深深的监牢,压得人喘不过气。 而后她才感觉到,让她觉得呼吸不畅的是来源于敷在面上薄纱的香气。 杏儿怎么还不回来。 林琅有点焦躁,稍稍推开门透气,安静的室内更令五官敏锐,她听到了杏儿的声音。 杏儿还没走?还是回来了?她在和谁说话? 奇怪之下,林琅轻巧的打开门走了出去,没走几步,就在房屋的拐角处看到了杏儿,而她对面还有一个人。 林琅缩在角落,只能看到杏儿的后背,隐约能看到她对面的那个人的半张脸,看发髻打扮应该也是个丫鬟。 看不清面容,林琅也知道对方不是善茬,因为她的语气趾高气昂极了,上下奚落的扫了杏儿几眼,嘻嘻笑着:“你胆子真大,还敢回京城,不老老实实的呆着,还敢到百花宴,你是不嫌自己死的不够啊。” 杏儿低头不言不语,那模样令林琅想起她初到林家沉闷不语的时候,在来京城之前,杏儿一直是安分守己,从不张扬的,几乎连笑都很少。 林琅的思绪被另一位婢女打断,“人啊,就要信命,你看我,照样能在高门里做事。你说你捡了一条命,攀上的竟然是那么个主子,啧啧,那张大鬼脸啊,我看了估计一个月都睡不好觉,你是不是得每夜都被惊醒呀。” 林琅心中含怒,几乎要迈出脚步为杏儿出头,无论如何,她也不能看杏儿这么被欺负。 然而下一刻,她瞬时顿住了。 因为杏儿竟然双膝跪了下去,她的声音很小,林琅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却见那位丫鬟高傲得意的笑开,朝杏儿伸手。 杏儿拿出自己的钱袋,全部交给那高傲丫鬟。 高傲丫鬟点了点分量,嘴角翘起:“看你还识趣,下个月你出来,还要交给我这些钱,否则就别怪我不顾以往情意了,你也不想你的主家知道你的身份吧。” 杏儿浑身颤了颤,不住的点头。 高傲丫鬟满意极了,又欣赏杏儿屈辱恳求的模样才离开。 直到她消失,杏儿才站起身,微微侧头时脸色煞白,惊恐下还带着颤栗,嘴唇都在哆嗦。 杏儿还记得要赶紧去为林琅打水洗脸,于是连忙离开。 林琅望着杏儿的背影,神色有几分怅然,她知道刚刚那个高傲的丫鬟一定是杏儿的故人,关于杏儿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她为何会惧怕成这样。 记忆中杏儿从未如此,就连遇到狼袭时…… 噼啪一声,林琅突然想起来了,刚刚那个高傲丫鬟,她见过的,徐氏曾上门刁难,那时杏儿的脸就难看极了。 当时之前的高傲丫鬟似乎就在人群后方伺候,林琅不太记得对方的脸,可还记得杏儿的反应。 到底是怎么回事? ************************************************************************* 身后疾风骤起,一只大手突然捂住林琅的口鼻,一个男人半抱半拖的将林琅往身后的屋子里拽。 抓到了!抓到了! 可不能让她跑了! 这在自己的机会,决不能放过,这一次不一样了! 男人已经成年,拖林琅并不费劲。 林琅不断挣扎,嘴里发出呜呜声响求助,依旧被拉到屋子里,在被狠狠地在脖颈下劈了一掌后,她徒然昏了过去。 ************************************************************************** 男子顺利将林琅抱到床上,心脏激动的狂跳,他轻轻揭开她面上的轻纱,知道上面撒了令人迷晕的蜜粉,小心翼翼的捻着扔到一边,待看到那张朝思暮想的人后,望着林琅娇艳如花的脸庞呆住了。 从前,很久很久的从前,他并没有见过这样的林琅。 他在床边蹲下身来,凑到林琅的耳边轻唤:“琅儿。” “……你记得我的对么。” “我一直记得你,一直在等你,我是孙郎啊。” 男子的目光带了几分癫狂,紧促的呼吸,看到躺在床上沉静的林琅时,想到了最后一次见她的场景。 那是,面对凶煞的劫匪,她依旧安顺沉静,面色无波,放入身旁流着潺潺溪水,令他痴然,经过一世,这种吸引不见半分,反而倍增。 终于,等到今日了!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能够重生,重活一世,申国还未破国,燕军的铁蹄并没踏入京城,还要几年才会发生,自他重生后,他就依靠自己知道的事情令自己顺风顺水的到了京城,可真正令自己飞黄腾踏的,是林琅。 娶了她后,她的哥哥林怀瑾摇身直上成为朝中肱骨,依靠这份姻亲,他得了不少助益,官位,钱财,甚至年轻美貌的女人。 然而这些都在燕国大军的来临被毁,那些劫匪最终没能放过自己,临死前,他最遗憾的,便是林琅。 直到死! 她都不肯开口求自己! 连一眼都不曾给他! 既然老天给他重活一次的机会,这一次,他绝不会重蹈覆辙,一定让琅儿对他死心塌地。 而此时在前世相遇的地方再次重聚,岂不是命运轮回! 没错,男子便是林琅前世的夫君孙沛。 孙沛微微起身,伸手去解林琅的衣襟,“琅儿,别怪夫君,不怕的——” 第101章 转机 孙沛望着林琅娇艳的脸庞,默默地咽了下口水,前世林琅有这样美过么,虽说是她姿容绝色,他却也从未见过这样美丽的她,如同春花绽放,晨露欲滴。 果然还是自己来的迟了,竟让她有了别的男人! 一想到刚刚在园中见到她与陌生男子亲吻,孙沛胸口的怒火几乎冲冠,眼中突然暴起怒意,再无丝毫怜惜之情。 他冲着昏迷的林琅骂了一声:“贱人!” “不知廉耻,不守妇道,放荡成这样,竟敢勾引男人!真当我不在了,你就为所欲为!” 孙沛单膝跪在床边,唰的一下撕开林琅的外衣,嘴里低声嘟囔:“这么骚,想要男人我来满足你,妈的,以前碰都不让碰一下,现在还不是回我手里头了!” 思及此,他手掌拖住林琅的脸颊,感到指腹下软绵弹的触感,他嘿嘿一声:“琅儿,为夫可以原谅你,只要你以后乖乖的,别和我拧了。” 他说这些话好像林琅真的能听见一样,见她昏睡,就当她答应自己了。 孙沛盯着林琅的脸,想着连前世她都从未如此柔顺过,即使如今是在昏迷中,孙沛也觉得愉悦极了。 终于,得到她了。 他的,是属于他的。 似乎是被陌生的外力所触动,又因为刚刚林琅在外面透了气,面纱的迷香没能将林琅彻底迷昏,她眼睛悠悠睁开成一条细缝,狭小的视野中看到一个陌生的成年男人,长脸,灰白。 对方见到她醒来先是惊讶的往后一退,差点跌坐在地,而后战战兢兢地站在床边,试探地喊了声:“琅儿。” 林琅昏沉之际,觉得这声音语气有几分熟悉,又十分飘渺,她到底在哪儿听过? 药力覆上,她又昏了过去,孙沛见她没出声,这才松了口气,安心上前去扯林琅的腰带。 ************************************************************************************ 只听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有娇柔的少女声音传来:“小姐,我回来了。” 然后是砰的巨响,哗啦一下水盆里的水漫布地面,是她手里的盆子摔掉地上了。 杏儿着实被狠狠吓了一跳,看到床上昏迷不动的林琅,第一个反应是有人要害她家小姐,于是尖叫地喊:“你是谁!” 孙沛也是懵了,目瞪口呆地看着杏儿。 前世的时候明明没有人来的,从哪儿冒出来个小丫鬟,他火急火燎地转身,上去想让她停止呼喊,同时低斥道:“闭嘴!我是她的夫君,她发热昏了,你是哪儿来的丫鬟还不赶紧出去!” 原来是个色·欲熏心的登徒子! 杏儿看到林琅外衫被掀开,气的眼睛瞪着溜圆,她一弯腰拿起铜盆,孙沛还以为她听话要离开,谁想她下一刻举起铜盆就照他打来,边拍边喊:“救命啊,杀人啦!” 孙沛急了,他是个文人,这辈子都没和人动过手,被杏儿用盆左拍右打,虽说不疼,也只能不住的躲闪:“你这丫鬟胡喊什么!” “快来人啊!”杏儿知道自己肯定打不过一个大男人,只能抓紧时间大喊,可喊了两句都没人来,也是因为这里房间距离人群偏远的缘故。 杏儿心急如焚,暗道怎么还不来人。 “放肆!”孙沛趁机抓住铜盆大力一甩,噼里一声脆响,从杏儿手上夺过盆子甩到一边,没了东西,杏儿一个小丫头如何能打过一个大男人呢,她登时慌住了,却跑到床边用身子护住林琅。 她声音都打颤了:“你、你走开!” “死丫头真碍事。”孙沛露出一个阴狠的眼神,捡起之前扔在地上的面纱打算干脆将杏儿也迷昏了。 杏儿虽不知面纱上有让人昏迷的蜜粉,可一观男主恶狠的表情就知道对方不怀好意。 他一步步靠近,杏儿心脏狂跳,几乎快要急哭了,哆嗦着嘴唇,手不住的拍身后躺在床上的林琅,小声喊着:“小姐,醒醒啊,小姐!” 杏儿根本背不动林琅,可也不能一个人跑了将林琅留下,两难之际,她只能竭力保护,即使如同一张薄纸。 “她醒不过来了。”孙沛阴邪的低笑,一只手探出抓住杏儿的手臂,另一只拿着帕子的手要往她脸上盖,好将她弄昏。 ************************************************************************************ 正当此时,门砰的一下被推开,孙沛和杏儿齐齐看去。 为首的是一个身穿青衣的男子,准确应该是少年,他脸上稚气未脱,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脸颊,看起来是个开朗随和的人,只是此时见到屋内情景,立刻目眦欲裂,手臂一挥命令道:“将他拿下!” 他身后立刻走出数名高大强健的护卫,一语不发,立刻制服了孙沛! 孙沛愣住了,反应过来后不断在护卫的钳制下挣扎,只是如何都挣脱不得,嘴上高喊着:“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如此对我,我可是侍郎孙隆的亲人!你们快放开!” 护卫按着他的胳膊力气太大,几乎要将他关节折断一样,只须臾间,他满脸的汗水如雨,都是疼的。 季明冷哼一声:“一个小侍郎的远房亲戚,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呢!” 他同时在心中赞道:王爷交代的真有远见,一队人调查刚刚在园子里逃走的人,另一队人看顾林小姐,这下可好,两队人凑一块儿了。 那可是他们未来的王妃,这混帐还敢起心思,看他不整死他! 孙沛不甘地嚷嚷:“你们这是私闯,我、我不会放过你们,床上的女子我会娶她,有什么了不起的——” “娶你娘个蛋!”季明学着自己老爹的口吻,忍不住骂起来了,这人是不是根本没脑子,现在还敢惦记他们未来王妃,他冷哼一声:“净说胡话就别再说话了。” 季明一个眼神递过去,身边的护卫立刻拿出一团抹布塞到孙沛嘴里,也不知道这抹布之前是用什么,竟然恶臭无比,熏的孙沛立刻就翻白眼了。 说起来这抹布还是那名侍卫特意找的,本来是想教训一下偷窥之人,这下更是派上用场,没白费他忍了这么久藏在身上。 季明看到孙沛几次欲呕又吐不出的惨状,偷偷在下面给侍卫比出一个拇指。 好样的! 对方一挑眉:自然,和他们抢女主子,就和抢自己媳妇儿一样,弄不死他! 门外传来一声轻咳,季明和侍卫们立刻精神一震,“我们走。” 侍卫们架着半死不活的孙沛离开,到了门口季明拍拍胸脯:“这人就交给我了!您赶紧进去吧。” 他促狭的眨了眨眼,心中叹道:总算进入话本子的经典情节:英雄救美! 等林小姐一会儿醒来,感动的稀里哗啦,也许下个月就能过门。 他们马上就有女主子了,差不多明年小王爷都能有了!他可要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老爹去。 对方见季明喜不胜收的模样,抬手要拍他脑门,季明机灵得很,一低头跑了。 临走还不忘催促:“赶紧去哈,对了,门内有水,您小心点。”说完跟上前面的侍卫大队,打算先将孙沛活刮一层皮。 哼哼,他们王府没女主子积攒了多年的怨气,就靠今天来发泄了。 ************************************************************************************ 镶玉银靴踏入屋内,来人正是沈连卿。 他走到床边,英眉轻蹙。 杏儿已将林琅被扯开一半的外衫穿上了,好在她回来的及时,那人没占到便宜,否则她恨都恨死自己了。 她满脸的泪,推着林琅的腰唤着:“小姐、小姐。” 有人靠近,杏儿一抬头就看到了沈连卿,她下意识的站起身,喊了声:“端、端王爷。” 沈连卿随口嗯了一声,坐到原先杏儿坐的床边,仔细端详着林琅的脸。 杏儿一脸焦急,不禁开口问:“王爷,我就是出去打了水,回来就看到那人站在床边,我家小姐也昏了,怎么叫也叫不醒,怎么办呀?” 沈连卿俯身凑近林琅的脸,他离得太近,像是要亲吻林琅,令旁边的杏儿倒抽一口冷气。 这是什么意思? 刚赶走一个登徒子,端王爷这是做什么? 杏儿犹豫再三,怎么也不能看他趁林琅昏迷做出这般举动,即使是端王也不行! 就在她要上前去推的时候,沈连卿直起身子,面色凝重,他手指在林琅的面颊上摸了摸,杏儿怎么看都像是在占她家小姐的便宜。 可沈连卿却将手指放到自己的鼻端,微微一嗅,掀起眼皮看了杏儿一眼,那眼神深沉如海,惊得杏儿浑身一震。 “她脸上有令人陷入昏迷的蜜粉,所以才一直沉睡,对身体倒无大碍,只是要睡到明日才能起来了。” 杏儿闻言心下一松,“那小姐没事了?” “身体无大碍,这件事我会压住,那人由我处理,不会传出去,你回去之后不要对林琅隐瞒,如实告知她即可,否则她反而会多想。” 听起来,他好像很了解小姐呢。 杏儿小心的瞟了沈连卿一眼,对方侧颜沉静,玉白面上一双眸子低头看着沉睡的林琅,目光温柔又含着几分心疼,是真心为她担忧,手指将林琅腮边的碎发拢起,动作轻柔极了,似乎怕是惊扰了她。 杏儿心头蓦地一动,这样的男子,谁能不沉溺呢,也难怪小姐喜欢。 ************************************************************************************ 沈连卿的手指越过林琅的脖颈,眉宇轻皱,动作小心的移动林琅的脖颈,看了眼颈后,下一刻眼神深暗,那神情风雨欲来,看得杏儿陡然心生惧怕。 “她脖颈被伤了,等下我给你药,你回家后替她涂上。”沈连卿轻声命令。 杏儿从他的口吻中听出深重的冰寒,立刻出声答好。 沈连卿突然抬头看向杏儿:“你和她一直在一起?” “差、差不多,”杏儿在他的注视下胆战心惊,不是说端王爷温润如玉,春风和煦么,怎么感觉好可怕,比起太子爷的气势都不成多让,她忍不住清了下嗓子才开口:“除了我给小姐打水的时候,我一直跟在小姐身边。” 沈连卿目光微微闪动,“这蜜粉因香味芬芳令人懈怠,通常是要闻许久才会让人渐渐陷入昏睡,不会这么快起作用,按你说的,你与她一直在一起,难道你没闻到?” 杏儿一听也觉得奇怪,呆呆摇头,看了眼躺在床上的林琅,突然联想到了什么,“是那个!我说怎么那么香!” 沈连卿盯着她:“什么?” 杏儿低头在地上探寻,终于在桌子下找到了那片面纱,她弯腰拾起,递到沈连卿面前:“王爷您看看是不是这个?” 沈连卿用另一只手捻了一下,一闻果然味道相同,他抬起头:“没错,这东西是哪儿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努力给你们加更哈~~~11点差不多可以再来刷一下~记得留评!么么哒! 第102章 梦解 “是一个夫人给我的!”怪不得刚刚那个登徒子拿这个帕子笑的那么阴邪,原来他是知道这帕子上是有迷香,肯定是想弄昏自己! 杏儿又气又急,“这屋子也是她带人告诉我可以休息的!一定是和那个混帐串联好的,都怪我太不小心——” 杏儿因自己的轻信差点害了林琅不断自责,忍不住掉下眼泪,死命的咬着嘴唇抑制哭声。 若不是她说可以,小姐不会跟着她过来,也不会差点被人侮辱。 她看着床上昏迷的林琅觉得愧疚极了。 昏睡中,林琅手臂轻微抽搐,眼珠在眼皮下转动,显然是不安极了。 杏儿想上前照顾,沈连卿却比她更快。 沈连卿按住林琅的手臂,俯身凑到她耳边轻声哄着:“没事了,我在,别怕。” 也不知睡梦中林琅能不能认清沈连卿的声音,不过她没再抽动了。 床榻上,林琅浑身软绵,脑袋微微侧着,呼吸略微急促,嫣红的唇色下面是玉白的长颈,胸前起伏上下,单薄的身子看起来纤细又带着几分脆弱。 终究还是个小姑娘呢。 沈连卿心中柔软,低头在她额角上轻轻一吻:“睡吧,醒来之后就没事了。” 他说完这句话,林琅奇异的呼吸渐渐平缓,沈连卿怜爱的摸了摸她的头发,眼神温柔至极。 杏儿站在旁边直挺挺的看着,浑身不自在极了。 这、这算个什么事? 她现在是拦还是不拦呢? 真是个艰难的选择。 *********************************************************************************** 好在沈连卿之后站起身,转头对杏儿说:“以后做事小心些,那位夫人我会派人调查清楚,等下我让人送林琅回去,这件事除了告知你家小姐外,必须守口如瓶。” 杏儿仿佛小鸡啄米使劲点头,心中暗含庆幸,好在有端王在,否则这事一出,小姐声名有污,那个登徒子在对外乱说一通,岂不是她家小姐一辈子都毁在那人手里! 杏儿突然一愣。 等等,那刚才端王偷亲小姐的事自己要不要说呢? 杏儿思索片刻,觉得还是先离开这里为好,她弯腰行礼。恭敬道:“多谢王爷伸手援助,奴婢还要去找二小姐,我们得一起归家。” 沈连卿看着林琅:“我差人通知过了,现在她应该已在门外等着,等你们回府对外说林琅是发热昏厥,脸上的妆容也是一并洗过,不要引人心疑。” 沈连卿一位王爷竟如此细心周到,杏儿很是吃惊,呐呐点头后,沈连卿轻轻一咳,门外走来一队人,抬着昏迷的林琅离开。 临行前,杏儿斗胆问沈连卿:“王爷,您方才和我家小姐说话,是不是没说好呀?” 否则小姐怎么会脸色变得那般红,若不是那样,他们也不必找什么屋子洗脸了,更不会遇见这事儿。 沈连卿心潮起伏一番,反问杏儿:“怎么,她说什么了?” 哎,端王爷怎么表情变了,杏儿赶紧摆手:“没有,小姐没说什么。” 沈连卿不信:“她是高兴,还是生气?” 怎么变成审问自己了呢。 杏儿扭头忙道:“王爷还是问我家小姐吧,我可从来都没猜透过小姐的心思。” 她怕沈连卿再深问一些林琅不愿意让他知道的事情,赶紧跟着一起走了。 沈连卿轻笑一声,心道杏儿真是随主,跑的一样快。 *********************************************************************************** 梦如江海,昏沉之间上下起伏。 林琅觉得自己躺在一片温水中,舒服的几乎不知天地为何物。 骤然水温变凉,黑暗冰冷袭来,刺骨的寒意扎入骨缝,疼的她五官扭曲,想喊却出不了声。 身上好沉,不是水,而是有人压在自己身上。 林琅倏然睁眼,刺眼的光亮进入,最先看到的是一张灰白的男子长脸,她认得的! 刚刚她昏迷之际看到了他的脸! 而此刻,他正在撕扯她的衣衫! 她在高喊呼救,可没人过来,他大力扒开自己的衣服,恶臭的嘴低下要吻她,林琅不住的挣扎,终于门突然哐当被推开,她喜出望外的呼救,来的人,竟然是林如云。 林如云也被惊住了,随后竟然转身跑了。 男子急忙起身掩住衣衫,没多久,一群人赶来,看到的是在床上衣衫不整的林琅,与站在一旁的男子。 众人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人上前护住林琅,林如云站在人群后面,勾起一个愉悦的笑。 ************************* 冰冷的凉意蔓延到背脊,林琅闭眼再睁开,面前是一片水影。 她清晰地看到另外一个自己缩在床脚瑟瑟发抖,而众人却在嬉笑怒骂,无一人帮助。 她觉得这场景太可怕,下意识的伸手挥开,眼前的场景一变。 水影中的自己衣衫完整,却面无表情,蕙娘抱住她,轻声劝着:“蓁蓁,嫁了吧,外面传的那样难听,你爹也答应了,怎么说对方也是侍郎的亲戚,应该不会亏待了你,娘也舍不得你,可又能怎么样呢,认命吧。” 水影中的林琅苍白着脸,眼中毫无生气,在母亲的恳求下,终究是点了头。 ************************* 红衣花轿,玉面无波。 林琅心如死水,进了孙府。 而后朝堂变换,林怀瑾荣升,孙沛摇身一变,官运畅通,可林琅从始至终,再无欢颜。 起初一年,孙沛变着花样讨林琅欢心,嘴甜如蜜,爱语不断。 她憎恨此人,怎么会有丝毫动心,终于,她的冷漠终于触怒了孙沛。 在升官后,孙沛为了令林琅嫉妒,故意娶了她的庶妹,林如云。 当年她险些被侮辱的时候,林如云非但没有上前救助自己,反而招来一群人,将林琅被污的事实坐定,令她不得不嫁给孙沛,即使成亲之后,她连一个指头都不让孙沛碰,可依旧这辈子毁在这个男人手里,而今,林如玉竟然也嫁给他。 林琅不得不猜测,当年的两人是不是早有勾结。 ************************* 林如云入府后非常受宠,府中的奴仆趋炎附势,纷纷效忠林如云。 林琅有时会觉得,孙府就是林府的翻版,一样的宠妾灭妻,只是她与母亲不同。 她对孙沛只有恨,没有爱! 林如云得了宠爱与掌家大权,处处欺辱林琅,林琅守着一间破旧小屋,住了好几年,一个主母竟然沦落至此,谁能相信。 偏偏孙沛恨她的冷待,也故意冷落她,希望林琅能向他低头,甚至自成亲后,林琅再未见过母亲与哥哥,他们亦不知自己过得如何。 据说,林如云屡次提出想要扶正,孙沛都没答应,身旁的丫鬟劝林琅去服侍,林琅只在心底冷笑。 怎么,他留给自己一个无用的妻子名讳,她还要感恩戴德不成? 若不是孙沛,自己何至于如此! ************************* 时光流逝,几年间孙沛对她不闻不问,林琅从不在乎,只是偶尔听闻下人提起外间的消息,心中有些许担心。 外面似乎出了事,这几年皇帝大兴冤狱,抄家灭族不少,几朝老臣不是撞柱谏言,就是退隐归乡,剩下的新兴之臣,庸庸碌碌,不堪得用。 众人私下纷纷猜测当今皇上是想将国给折腾灭了。 意外突如其来,数月之后,孙沛闯入林琅屋子,拽住她的胳膊往外走:“快跟我走!” 林琅下意识的挣扎,“你做什么?” 孙沛急怒的冲她喊:“我得了消息,燕军要打过来了!” 林琅狠狠地愣住了,“那哥哥呢,母亲呢?” 孙沛看着她,眼底翻滚着暗黑的怒意,似乎是在气愤得知消息后第一个担心的竟然不是他。 ************************* 最后,孙沛强拉着她上了马车,还没走两天,就被一队山匪盯上,所有的护卫断后,他们马车往前跑,车中只有林琅、孙沛和林如云。 山道上,马车急奔,车厢后方,她的夫君和庶妹像一对互相取暖的猫儿偎依在一起,果真是郎情妾意! “早知道跟端王的车队一起就好了,怎的会遇到这种事!”孙沛愁眉不展的开口,语气满是后悔。 林琅觉得浑身一震,端王! 下一刻,画面转变,孙沛眼中闪过狠戾之色,双手举起像是要将她推下马车:“琅儿,别怪我——” 马车顿住,停下了。 匪盗们让他们一个个下了马车,接下来,是孙沛将她推倒在地,陪着小心,谄媚地匪盗们说:“各位爷,这个女人送给你们,饶了我们吧。” 林琅心头剧痛,不是因为男子的话,而是觉得自己活的悲楚。 浑浑噩噩一世,她究竟是为了什么! 被孙沛侮辱,庶妹陷害,到死都没能见自己的亲人一面,如今,这个口口声声说爱自己的男人竟将她送给盗匪! 真是可笑啊! 她这一生太可笑了! 从一开始,她就没能遵照自己的意愿选择过,难道连死都不能由自己做主吗? 她不甘怨愤的大吼了一声,震得众人出神,果断拔下簪子插入匪首脚面,趁机逃走! 最后的最后,起码她能自己选择一次。 身后的匪盗们在追赶,她在山头上停下,望着脚下的万丈深渊,心中没有惧怕,只有解脱。 心中祈祷,希望不要在下面见到母亲和哥哥。 她扬起头,看到匪徒们惊艳的睁开了眼,最后看了眼将落的朝霞,低喃一声:“以后再不会这样了。” 若是能重来一次,她绝不会这样活! 身体蓦地一震,低头看到胸口染血的箭尖,剧痛袭来,她徒然回首。 震惊的匪盗身后站着的,竟然是林如云。 她手上还拿着弩`弓,看到射中了林琅,哈哈大笑起来,近似癫狂:“姐姐,你得陪我们啊,我们要死,你也不能独活,否则多不公平啊!” “你是我的嫡姐,我的主母,什么都压着我,你怎么能跑了呢!” “抓住她!抓住她!” 她不住的高喊,然后被匪盗们制服,直到最后还嫉恨的瞪着林琅。 然而林琅,已浑身无力,身体前倾落入黑暗的深渊,尸骨无存的惨死。 *************************** “啊。”林琅突然骤醒,满目惶恐,浑身的汗水如同从水里捞出,她震惊的望着上方的床帐,想要起来,却惊动了旁边伺候的人。 杏儿见林琅醒来,欢喜上前:“小姐你醒了。” 她去擦林琅额头的汗珠,林琅却是惊恐的退了一下。 杏儿一愣,见林琅神色不对,低声安慰道:“小姐没事了,我们到家了。” “……家?”她声音沙哑地重复。 杏儿点头。 林琅目光呆滞的看了看杏儿,娇柔的脸庞,一双明亮的杏眼,梦里,她从始至终都没见过杏儿。 她突然上前抓住杏儿的手,感受她手间的体温与真实的触感。 待确定之后,禁不住泪如雨下。 杏儿被林琅的反应弄得有点懵了,上前拍着她的背脊,小心翼翼的问:“小姐你怎么了?” 林琅轻轻摇头,嘴角尝到湿咸的泪水,如此真实,拍在自己背上的安慰更是提醒她,这不是梦。 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比起刚刚的梦境,这才是她的生活。 作者有话要说: 加更~ 第103章 朋友 醒来之后,杏儿遵循沈连卿的吩咐,将事情一一告知林琅。 她抓住林琅的手以安抚情绪:“小姐,都没事了,都是我的错,不过那人已经被抓走了。” 林琅立刻想到梦中的第一个场景,她被男子压在床上动弹不得,外衣撕破,一群人赶来,却是在冷眼旁观的看戏。 她下意识的攥住了自己的衣领。 杏儿注意道,赶紧回道:“小姐你没吃亏,我回来的及时,那人什么都没做。” 林琅恍然看向杏儿略微焦急的脸,她在为自己担心,然而梦中从始至终都没有过杏儿的影子。 她喃喃道:“你救了我?” 没成想杏儿摇头,“是端王爷,他带来一群侍卫将那个混帐制服压走了,否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而且端王说了,这件事不会外传,小姐你别担心。” 是沈连卿? 林琅心头大恸,几乎有重获新生之感。 她坐着蜷缩身体,额头磕在膝盖上,泪珠洒落,侵湿了衣物,粘腻的沾到皮肤上。 那人没有得逞,与梦境不同了。 她没有被人看见险些被侮辱,来的人不是林如云,是杏儿,还有……沈连卿。 林琅抽噎了片刻,缓缓平复情绪,深吸一口气才抬起头,杏儿已经准备好布巾,递到林琅面前让她净脸。 “小姐,你还好吗?” 林琅抿抿唇,让杏儿给她端杯茶,清甜可口的茶水入胃,林琅终于觉得自己清醒了。 杏儿见林琅始终不发一语有点害怕,尤其是自她醒来情绪就很奇异,有些焦急的问:“小姐,我走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好接着一件一件和你说呀,你别一句话都不说,我害怕。” 林琅抬头朝杏儿勉强一笑,只是她提不起精神,令杏儿更加担忧了,于是干脆开口说:“你走之后,有人从后面偷袭我,把我弄晕了,脖子也被他打了一下。” 她扭了扭脖子,奇怪的是并不觉得痛。 杏儿心道果然,解释说:“怪不得呢,端王爷说小姐脖子伤了,让我为您擦药。” 林琅心头微动,“之后发生了什么,你跟我细说一下。” 杏儿将她回来后发现孙沛,到沈连卿带来侍卫解危的事情迅速讲了一遍。 “小姐,都怪我轻信了那位夫人,也是多亏端王爷来了,否则——” 她没往下将,两人都清楚结局如何。 林琅更是明白,也许自己会重蹈梦中的循环,被迫嫁给孙沛,然后草草一生。 “我想去见司姐姐。” 梦中的事情,包括现在的重合,她只有见到司镜,告知她也许才能彻底解密。 杏儿有点担忧林琅的身体:“小姐,你养养身体,过几日再去吧。” “我等不及了,伺候我穿衣。”林琅站起身,穿好衣服,让杏儿交代平叔牵马车,准备出府。 期间蕙娘担心林琅身体,跟她说身体发热就该好好休息,不能出门。 林琅知道杏儿对众人说自己发热是为了隐瞒众人,然而她如今心急如焚,解开梦中迷局只差一步,她不愿退缩,于是找了个借口还是出去了。 ************************************************************************************ 到了道观,林琅进去找司镜,好在今日司镜在。 一见到司镜,林琅一颗飘忽的心突然定住了。 司镜见到林琅,鲜少的皱眉,她走上前,冰凉的食指按在林琅眉心,声音清冷:“你魂魄不稳,到底发生何事?” “我、我不知道该如何说,司姐姐,这世上有重入轮回之事吗?” 司镜收回手,低眸望着林琅,“世间之大,无奇不有,纵然离奇,亦不能轻言否定。” 她拉着林琅坐到蒲团上,殿内的金鹤香炉飘着袅袅白烟,香气淡然令人心静,林琅惊惧不安的情绪缓缓放松。 司镜面容依旧冰冷,“你可是对一直做得噩梦有所了解?” “……对,不止是了解,司姐姐,我觉得我如今似乎是重活了一次。” “什么意思?” 林琅扶住额头,闭了闭眼:“我昨日发生了一点意外,然后我梦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不再是从前一直在山道上疾行的场景,而是和昨日我待在的房间一样,也遇到了相同的人,梦里的我发生了很惨烈的事情,不得不被迫嫁人,然后是很久的孤寂,最后才是之前的噩梦,堕入悬崖,而且这次我看清梦中人的脸了,我一直梦见的女子就是我。” 她豁然抬头看向司镜,身子微微颤抖:“司姐姐,你说,那有可能是我的前世吗?” “上次你离开后,我去找了古籍,如你这样的事迹曾有发生,不过若无特异,这种情况应该不会发生,或者说,你不会做这些梦。” “那、如今我是不是不会和从前一样了?”林琅真的很怕,自己重蹈覆辙,梦中的自己太过惨烈,令她只稍稍触及就痛苦不已。 司镜望着惨白着脸,不住颤抖的林琅眼眸一沉,轻轻上前,竟然抱住了林琅。 她沉定的声音依旧淡漠,却奇异的给林琅带来心安:“当然,梦境已过,现实为真,只当那是一场噩梦,既然你已清楚,想必此后再不会为其纠结,这也可以说是一件幸事。” 司镜身上有清凉的药香气息,触之冰凉,然而又有着女性的柔软曲线,又香又软的身体抱住她,宛如一个温柔姐姐对妹妹的怜爱举动,林琅从小到大很少和人这般亲近,身子有点发硬。 母亲柔弱,她自小就学着哥哥独立,从不向人撒娇,突然被人抱住,有点无措,但满心的担忧苦楚似乎又终于沉定下来。 她试探着回抱了一下司镜。 司镜背脊一僵,显然也是不熟悉与人亲近,饶是如此,她仍是主动抱住自己,林琅觉得眼底一热。 这就是有朋友的感觉吧,司姐姐看起来冷漠,却真的很温柔。 好一会儿,林琅觉得自己的情绪平稳,两人分开,林琅还不好意思的红了红脸,总觉得自己刚刚像是个朝姐姐撒娇的小孩子,明明她都十五了。 司镜看出林琅的神色,垂下眼眸,“你不必羞涩,遇到这样的奇事,心境大乱是常人之举,我幼时害怕时,师傅偶尔会抱抱我。” 这是林琅第一次听司镜谈起自己从前的事,还有她的师傅,一时生出好奇:“司姐姐也会怕吗?” 司镜神色微动,虽未笑出,却总觉得光华的面容盛着一股别样的风采,“人活在世,哪有不惧之物。” 她看着林琅的眼睛,认真道:“你若是觉得寂寞,可以随时来这里找我。” 司镜已经从林琅的举动中察觉到她的心事了,发生这么奇异的事情,林琅竟然急匆匆地的主动来找自己,从略微的混乱描述中也可以看出,恐怕也是第一次对人言明。 到底是怎样的境况,让她遇到未解之谜,找的竟然是自己这样的“外人”呢。 司镜因为林琅的信任感到高兴,也为之难过,想到年前沈连卿关于林琅的一番剖解,不得不承认。 林琅太要强,很多时候都会忘记她的年纪,这么小背负太多,并不是好事,所以在力所能及之间,司镜也愿意帮助林琅。 果然,听到她这么说,林琅眼眸一亮,欣喜道:“真的么?我之前还怕会打扰你不敢来呢,其实我在家的时候总想来找姐姐说话呢。” 司镜垂眸,神情柔和不少,只是说起话来依旧僵直冰冷,听不出情绪起伏:“大多人会嫌我沉闷冰冷,你倒是头一个喜欢和我相处的人。” “怎么会嫌呢,”过了会儿,林琅有点羞赧地低声说:“司姐姐,你真好。” “除了我,肯定还会有人喜欢和你一起的。” 司镜微微恍然,一瞬间竟然想到了高殷,那个人脸上总挂着阴晴不定的表情,可每一次都费尽心机令自己留下,与他一起共处。 ……他也喜欢么? ************************************************************************************ 哒哒两声,是有人在敲门。 司镜冷声回:“进。” 一个英眉明目,神情略阴沉的少年进入,正是司镜的徒弟明心,他躬身行礼,“师傅,宫里来人了,说要您进宫一趟。” 看来是皇帝了。 司镜神情一沉,站起身来,“好,告诉宫人,我即可入宫。” “是。” 司镜低头对林琅道:“今日不能多谈了。” “没事的,司姐姐你快去吧,我自己回去就好。” “如果近日你梦境依旧有异,立刻来找我,实在不成,就在观内住上几日。” 林琅腼腆的低头,嗯了一声。 ************************************************************************************ 出观后回府,林琅心境大有不同,明白了自己的过去,再回首看如今,总觉得庆幸,比起从前,她已幸福太多。 这一世,母亲和哥哥都在身边,孙沛未能得逞,代表自己不会再嫁给他,重复前世命运。 都是因为有沈连卿,若不是他来救自己—— 她觉得有些无措,突然不知道以后该如何面对沈连卿了。 踏入南院,一个小丫鬟过来禀告:“大小姐回来了,二小姐在屋子里等了您许久呢。” 林琅瞬间精神一震,林如云。 她自然没有忘记,噩梦终结处,杀死自己的人,正是疯狂的林如云。 对此人,她必要小心。 “好,我这就过去。”林琅提起十二分精神,走向厅内。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做梦都是码字了,简直疯魔了我。 不过我昨天双更你们咋一点反应都没有咧?好打击积极性啊。 小剧场: 之后的某一天,太子遇到林琅。 太子:那天,我看到她抱你了,什么感觉? 林琅:司姐姐胸好软啊。 太子:可恶,竟然被人捷足先登,等我以后摸个痛快! 第104章 兼得 当林琅见到林如云时,竟有几分心俱,曾经的自己死在她的手下,怎能不心寒。 意外的是,厅内只有她与她身旁的丫鬟,其他的丫鬟竟没有一个在屋内。 “真是越来越没规矩,其他人呢,怎么放二小姐一人在厅内!”林琅摆出一副蛮横模样,大声斥道。 很快,一个小丫鬟从内室跑出来,躬身对林琅行礼,“大小姐,您回来了。” 林琅双眸微眯:“你跑哪儿去了,二小姐来了也不好生伺候。” 丫鬟道:“是夫人头疼,我才进去服侍的,二小姐说是没关系,请大小姐恕罪。” 林如云上前行礼,没等林琅让她起身就自行起来,亲近的上前挽住林琅的手臂,柔柔道:“姐姐别生气,不过是小事,反正左右都是等姐姐,多一人少一人不碍事,还是夫人的身子要紧呀。” 她一张娇弱白嫩的脸靠近自己,林琅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梦境中她癫狂的眼神犹在眼前,实在难以想象出自一个人。 那句歇斯底里的话震彻心脏,梦境中,她朝自己射出一箭后高喊—— “你是我的嫡姐,我的主母,什么都压着我,你怎么能跑了呢!” 连死都要拉着她一起,心中该有多大的嫉恨。 林琅再看向林如云的脸庞,头皮更加发麻,这人太善于伪装,令人胆战心寒,比起王氏、常姨娘,林如云暗潮汹涌的恶意才更可怕。 林琅从林如云的手上抽出自己的手臂,坐到椅上,表现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斜了她一眼:“你来做什么?” 林如云对林琅这幅态度倒不是很意外,毕竟一直以来她都知道,林琅出身乡下,仪态做派都如村姑,而且她更认为之前林琅的温善都是惺惺作态,如今才是本性真露。 她面不改色,笑意盈盈,语气很是关切:“百花宴中姐姐突然昏倒,妹妹担心姐姐的身体特来看望,如今看姐姐倒是气色很好,想必百花宴时是不巧了。” 看来是想试探自己了,林琅掀了下眼皮,模棱两可地回道:“嗯,我没事了,多谢你挂念,若是无事,我想回屋休息了。” 林如云莞尔一笑,并不在意林琅的冷待:“看姐姐无事我就安心了,那妹妹不打扰姐姐。” 她倾身一福,离开南院。 ************************************************************************************ 林如云这么轻松的走了反而令林琅诧异,杏儿上前小声说:“二小姐神叨叨的,总让人琢磨不透,不知怎的,有点让人害怕。” 林琅点头:“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不觉得她只单单是来看我情况的。” 杏儿默默猜想,“小姐,你说会不会是常姨娘派她来探口风的,毕竟之前他们给你画了那么个妆容。” 那个大鬼脸让林琅在宴会中掩面尽失,又在沈连卿面前出了丑。 “有可能,”林琅四处扫视周围,“刚刚这里没人伺候,谁也不知道她一个人时做了什么,你将茶水和茶具都换了,桌凳也擦洗一遍。” 谨慎些总是没错。 杏儿点头:“是,我这就着人安排,小姐,我看你脸色发青,要不你去休息一下吧。” 经过昨夜的噩梦,再加上一醒来就起身找司镜,林琅着实累了,于是点点头,“好,对了,过两天将东西都搬到卧室去吧。” 因为之前在房间中遇蛇,林琅一直住的其他屋子,如今已过了冬,事情也过去许久,也该搬回去了。 杏儿:“卧室里的东西和以前一样,也是日日打扫,小姐想搬,随时都可以。” “就这几天吧,我先去睡会儿。”林琅回了屋子,换衣躺下,迷蒙间看到杏儿为她整理被角的脸,嘴角轻轻牵动。 梦境中是没有杏儿的,就连沈连卿、司镜都是不曾相识,她不会和梦中一样的结局,只是希望不要再梦到那个噩梦就好了。 睡着前林琅突然想到了司镜。 不知道皇帝突然找司姐姐会不会有事,希望平安。 ************************************************************************************ 事情并未如林琅说祈愿,高渊独自见司镜,而后大殿中传来器皿破碎之声,怒声喝喝,令殿外人闻之心颤。 自从皇帝身体大有好转后,本想从太子高殷手里拿回政权,结果发觉百官之心已转,而司镜如今竟也告诫他暂时不可劳累,最好不要立刻亲政。 高渊大怒,命令了什么,而后让司镜退下。 当司镜从大殿中出来时,依旧发鬓整齐,面目肃容,宫中人都道国师真是修炼成一颗冰心,万事不动,触怒龙颜都面色不改。 ************************************************************************************ 离宫时,司镜也是独自一人,她出入皇宫时日多了,且不喜人伺候,来去皆是孤身。 司镜喜静,唯有单独一人时,她才能稍稍释放心情。 长眉微蹙,想到方才皇帝的命令,司镜觉得很是为难。 逆天改命之事从来都是虚幻,帝始秦皇炼药求不老丹,结局还不是黄粱一梦。 “阿镜。”低沉缠绵的嗓音传入耳际,司镜瞬时僵住,目光巡视却见不到一人。 强健的手臂自后探出,绕过她的肩牢牢地握住,然后施力,身后撞到一具火热的坚硬的身体,那人出其不意地凑到她的耳边咬了一下:“抓到你了。” 司镜浑身绷紧,灵巧转身就从他的桎梏中逃离,再抬头是对方正在挑眉的一张英俊脸庞。 高殷今日穿了一身暗红色朝服,金线暗纹,衬得人精神勃发,只是他气质阴郁,这种红金色着身,倒有几分浴血煞神的模样,看的众人更加惧怕了,可无论怎么说他也是太子,如今竟是一人,身边连个侍卫都没有,这与五皇子前呼后拥的排场真是大相径庭。 高殷注意到司镜的目光,主动解释道:“就我一人,你放心吧。” 他伸出手去勾司镜的衣带。 司镜立刻退出一步,神情谨慎,“殿下入宫是要见陛下,不能让陛下多等,请吧。” “靠着阿镜他才恢复到如今,反正日子还长,让他多等等又何妨?”高殷语气凉薄,好似说的不是他的父亲一般。 他的注意力都在司镜身上,抬起朝她勾手,“过来。” 司镜怎会听从,反而冷声道:“微臣有要事在身,先行退下。” 她转身离开,却在高殷开口后顿住脚步,他说:“怎么,他对大还丹不满意?” 司镜倏然回头,面容无波,只是眼中多了几分震惊。 高殷冷冷一笑,英俊的脸孔透出几分邪气,“很意外?阿镜以为他突然身体好转我不会查?” “用仅存的寿命换取暂时的康健,这大还丹是药还是毒真是令人参不透呢,不过若是天下人知道阿镜你给皇帝用了这样的禁药,你这国师还能当了么,奉天监都会被灭了也不一定呢。”他突然走上前,稍稍低头靠近司镜的脸,声音温柔如水,贴合在她的耳边:“要不要我帮你?” 司镜在经历最初的惊讶后已恢复以往神情,她淡漠的微微侧头,与高殷浅淡的眸色对视,并不惧怕:“殿下若想昭告天下,微臣不会有任何怨言。” 从一开始给在高渊的命令下奉上大还丹,她已做好准备,只是一切罪责都会揽到自己身上,绝不牵连奉天监。 高殷皱着眉,叹了一声,很是苦恼的样子:“阿镜为何要逼我呢。” 威胁她,竟成了她逼他。 司镜真是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望着高殷,内心有些疲惫,干脆直言:“殿下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高殷毫不犹豫:“你。” 司镜冷冷的看他一眼,淡声道:“殿下应该清楚,身为申国国师需身净心清,绝不沾染世俗情`欲,恕我直言,殿下该醒悟了。” “醒悟?”高殷笑的诡异,低低重复了一句。 司镜:“没错,而且殿下身上的余毒已除,此后也不必再来奉天监,若殿下执迷不悟——” “你怎么?去皇帝面前告发我,说我败坏纲常,妄图染指国师,是啊,我算什么东西,怎配碰你。”高殷俯身,脸色骤变,怒意染上双瞳,像是覆盖一层薄薄的血色,他生气起来和他人不同,情绪并不外露,更不似高渊一般摔打器具,只是声线低沉,像一头攻击的猛兽低吼,于是越发令人毛骨悚然。 他突然一把抓住司镜的衣领,将她拽到自己面前,低头紧盯着她的脸,嘴角一勾是嘲讽的冷笑:“你以为老皇帝能护你多久,一年都不一定了。” 司镜觉得自己挣扎的话实在难看,只低喝道:“放手!” 她肃容冷面的命令极具气势。 然而都化作高殷的冷笑中:“你还想命令我么?” 他猛然出力,将司镜往后推,她猝不及防的后退,腰间磕到长廊凸起的装饰物,久违的痛以令她表情皱起。 高殷讪笑一声:“你也会疼啊。”然后黑影笼罩,是他压过来了。 司镜没料到在皇宫内的路上高殷竟也敢这么放肆,切身体会的了解了一把他的恣睢张狂。 只是她并不会束手就擒。 司镜手腕抬起,欲运功给他一掌,不用伤他,只要令他推开即可。 只是她的手腕下一刻竟被截住,高殷双手按住她的双臂,压在她的脑边。 他的脸上是阴森又愉悦的笑容,欣赏着司镜的表情:“嗯,阿镜这幅模样我最喜欢了。” 司镜再平心静气的性格也要动怒了。 她并不挣扎,声音冷如冰窖:“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其实连她自己都不懂,这样冰冷无趣的自己有什么可令高殷纠缠,难不成仅仅是得不到的不甘心? 高殷压住司镜,稍稍俯身尽情的闻着她身上淡冷的药香,英俊深黑的眉眼郁郁,戾气与寒傲并存,他神情阴冷,淡色的眸映着司镜,他说:“跟我睡一次,我就放过你,国师大人意下如何?” 司镜的回答是意料之中,“不可能。” 明明清楚,却在听到时仍旧心痛,高殷觉得焦躁但又新奇,他竟然久违的感觉到了心痛。 还以为自己的心早死了呢。 他低头看着司镜,她肌肤透白,宛如绝美羊脂,神情超脱冷淡,即使被他这样靠近的压在身下,表情依旧冷静。 像一块永不动摇的冰雕,铁面无心。 这样一张脸动起情来会是什么样呢,樱色的唇叫出的声音会多令人魂牵梦萦。 如同着魔,高殷将司镜的双手并拢一手按住,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而后吻上那双他思念许久的双唇。 如想象中甜美,异常的温暖,包裹住他的舌,探入搅动,交换吞噬,攻城略地的前进,他几乎想吃了她。 然而有只不安分的手在阻碍,他置之不理,沉沦在异样渴求的美梦中,直到彻骨冰凉的利刃贴到他的脖颈上,他才饕足的稍稍起身。 呼吸交杂,两人吐出的喘息混合,热意覆上全身,如同置身在熔炉中,身下的玉面人面容白皙,樱红的唇微张开一条缝。 是在勾引他。 他几乎又想再次品尝这甜美,而那只不安分的手移动,冰冷的刀刃染上他的温度,已不复之前冰冷,然而依旧锋利,轻轻移动,便可割开他的喉管,肆意流出鲜红,那是他最喜爱的颜色。 他并不怕。 高殷低低笑出声,开起玩笑来:“敢对太子动刀,阿镜知道你该当何罪么?” 司镜开口,声音有别于常时,带着一种勾人的微哑:“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举。” 他安慰她:“放心,我怎忍心惩罚你呢,大不了关在我的府里。” 司镜觉得高殷真是疯了,被她的匕首抵在脖颈,还能说出这样不知廉耻的话来。 “起来。”她冷声说。 高殷并不动,反而盯着她说:“你可以动手。” 在她错愕的表情下,他抓住她的手腕将匕首移到他的心脏处,笑的恣意昂然:“来,刺这儿。” 司镜的手微微一抖,并不敢动。 “阿镜不舍得?” 司镜神色一变,干脆将匕首架到自己的脖颈上。 高殷并不理会她,反而突兀的来了句:“阿镜,你知道我刚刚在想什么吗?”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莫名的阴森蛊惑。 高殷稍稍起身,那种纠缠在两人间的热意褪去几分。 司镜感觉他的目光不似之前沉沦的疯狂,而是一种陌生的森冷,他说:“我想,如果杀了你,是不是你就能听话一点,然后日日我都可以吻你了,当然,还可以做一些别的事情,”他的目光从她白皙的脸上滑下到细长的颈子,透过绛紫道服看到里面的丰润躯体,“这样我就能永远拥有你了对不对。” 司镜默默吞咽了下,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彻骨的寒。 这个人不怕死,更不怕她会死。 师傅曾说过,这世上最可怕的一种人就是不惧怕失去的人,因为不曾拥有,所以无所畏惧,可以肆意夺取,毫无怜悯之心。 显然眼前的高殷很像这种人。 她的目光微微闪动,高殷注意到,冰冷的目光柔和一瞬,他伸手抬起她的脸,说:“和我一起。” 他是在命令,也是在告诉她,不答应,就是死。 司镜望着他浅淡的眸,如同深渊不见底,答案不改:“不可能。” 血色再次侵染高殷双眸,他抓住司镜握住匕首的手腕。 他要杀了自己? 这种杀气司镜并不陌生,在她想反击的时候,高殷的动作令她再一次意外。 下一瞬,手腕剧痛,是高殷侧头咬住了她的手腕,力道深重到鲜红的血液不断从皓腕溢出,几条血道往下流,他的牙齿嵌入她的肌肤中,如同发怒的野兽想将她吞入腹中。 高殷很快松口,他的唇齿染上红血,伸舌舔了舔,腥味蔓延,温热的血滑入腹中。 品尝过味道,就再不会忘记。 他眼神疯狂,“我不会放手。” 血色凶厉的男子如同对她发出誓言。 司镜的心突然颤动,只是面上不显,化作默然不语。 高殷盯着她的脸,片刻后终于起身,抬手擦了擦嘴边的血,眼神始终落在司镜身上,临走前他说:“我还会去奉天监的。” 身后的凸起令司镜的腰部很疼,只是再疼都抵不过手腕上的伤口,她低头一看,两边的手腕各有一个弯月的齿痕,深深地嵌入皮肤中,哪怕是恢复也一定会留下伤疤。 没成想,自己的刀还没太子殿下的牙利。 司镜将匕首收入衣袖,简单绑住伤口起码不会流血,起身时身上的衣物依旧整齐,面容冰冷如初,只是舌尖依旧发僵,提醒她刚刚的激烈。 刚刚,他弄得她太疼,她不得已狠狠咬他的舌,直到咬破,他仍缠着自己不放,嘴里面还有他血液的腥甜味道,司镜难得的皱起眉头,轻轻地叹了一声。 “真是来讨债的……” ************************************************************************************ 高殷去见高渊,一路上他阴煞的神情吓坏了不少宫人,到了殿前,王无常腆着一张僵硬的死人脸笑的怪里怪气:“太子殿下,陛下身体不适,您明日再来吧。” 高殷并不在意,看了一眼紧关的殿门,转身离去。 往回走时依旧是一条路,之前紫衣道袍的女子已不在,高殷伸舌抵住齿肉,舔了舔唇齿间的血腥,回味之前的狂乱又甜美的吻。 ……想再来一次。 品尝过她的味道,再忍耐已是煎熬。 他眼神沉了下来。 刚刚应该动手的,这样她就永远是他的了,不会再想如今这般怀念。 ************************************************************************************ 春雨已过,进入夏期。 林琅拖延了许久,终于着人安排搬回从前的屋子,蕙娘的身子依旧不见起色,她也十分担心,大夫说要休息,只是眼看着卧床快半年,林琅只觉得母亲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她有点想找司镜,又不太好意思开口。 纠结许久,终究在蕙娘茶饭不思的情况下去了奉天监。 ************************************************************************************ 穿过人群,走入观内,竟然在这只有观内人才能进入的地方又遇到了太子殿下,高殷。 两人相距不远,不可能视而不见,林琅主动上前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高殷神色淡淡,瞟了一眼林琅,嗯了一声,现如今,他对林琅的兴趣已没多少了,本就是因为沈连卿才注意,可如今这些注意力都转移到司镜身上了。 林琅起身,觑着高殷的神色,他没让自己走,她自然不敢自己离开,只是发觉他的神色有几分怔然,似乎是在犹豫什么。 经过之前他赐给自己云绣屏风,林琅对他印象大改,又因为几次说话,高殷态度可以说是平易近人的随和,并不如传言中可怕,林琅竟不似之前那般恐惧他了。 高殷见她杵在自己面前,也是闲来无事,问了句:“你来找司镜?” 林琅点点头。 “她不在。” 司姐姐不在奉天监?那是白来一趟了。 “多、多谢太子殿下告知我。”那她就该走了,只是高殷不发话,林琅还是不敢动。 高殷突然身形一动,目光朝西边眯了眯。 紧接着侧头从上到下打量着林琅,笑着问:“我送你的钗子怎不见你戴过?” 林琅愣了愣,好半天才想起来高殷说的钗子是指两人初遇时,在太子府上他插入自己发间的钗子,她甚至不知道那钗子是什么样子,就被沈连卿拿走了。 她有些慌,磕磕巴巴的解释:“那、那个太珍贵了,民女不舍得用才一直珍藏。” 高殷随口回:“也是,你的穿着确实与那钗子不配。” 林琅心头一刺,的确,那样珍贵的东西她拿什么配呢,就和那人一样,站在一起,怕是旁人也会说她痴心妄想。 她神情低落下来,高殷倒是不在乎,依旧笑着,很是愉悦的样子:“林琅。” 林琅立刻抬头,紧张的看着高殷。 “我问你个问题。” “殿下请讲。” 高殷:“我最近瞧上一物,世上唯一,珍贵稀有,取之怕毁,不取又辗转难眠,若是你会如何?” 林琅奇怪了,这世上还有什么能让太子殿下犹豫不敢要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比较忙。 感谢芜芜君、Saber吾王给我的地雷。 第105章 落胎 林琅眨眨眼,不太懂得这些锦衣玉食中人的烦恼,只是他说的模糊,林琅一时也不敢下定论,只问:“那殿下是想如何呢?” 高殷露出一个阴森的笑,“我想毁掉。” “啊?”这个回答着实出人意外,林琅下意识的问:“为什么?” “只有毁掉,才不会被别人抢走。”这样才能永远的据为己有。 高殷淡声回。 他毫不在意的语气令林琅打了个哆嗦,顿了顿,她“唔”了一声才开口:“其实,殿下这种心情我也是有过的。” 这倒是新奇,高殷来了精神,心思分成两半,示意林琅开口。 “小时候过年我母亲会给我压岁钱,我就会去买糖人吃,就是街上那种用糖做成的彩人,特别好看,我舍不得吃就拿在手里,结果不小心睡了过去,早上一起来新衣服毁了,被子也脏了,糖人自然也化了,当时我哭了好久,想着早点将糖人吃掉就好了,可再回去想想,可能也还是不舍得吃的,”林琅说的认真,“后来我哥哥知道,跟我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这便是贪心了。” 高殷脸色一沉,并不开口。 他这幅模样有点令林琅不安,她轻咳一声:“后来,我哥哥给我买了新的糖人,还必须在他面前吃完不准升,只是那时我再看一模一样的糖人总觉得不是原先的那个,也没那么高兴。” 高殷凉凉开口:“是么?” 林琅赶紧点头。 “司镜和你说什么了?” “啊?”林琅诧异,“殿下是指什么?” “林琅。”清冷熟悉的声音传来,一身白衣,面容肃然的司镜出现。 林琅惊讶地望着她,马上又转过头看看高殷。 太子殿下不是说司姐姐不在么。 司镜走到林琅面前,冷声道:“你今日先回去吧。” 林琅抬头看了一眼高殷,对方抬了抬下巴,示意可以。 她觉得有点奇怪,但也不能再磨蹭,只好转身离开。 她一走,剩下司镜与高殷时,气氛骤然变化。 高殷盯着司镜,笑的惬意极了:“你舍得出来了。” ******************************** 林琅刚回到林府,门口就有等候已久的丫鬟上前轻声道:“大小姐,常姨娘请您过去一趟。” 林琅闻言一愣。 常姨娘请自己去她的院子?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林琅还记得上次她将自己“请过去”,简直是“人证俱在”的给了她一个盗取银库的罪名,还差点将她关押柴房。 如今常姨娘已拿回掌家之权,银库钥匙也在林正则手里,之前又侮辱般的给她弄了个鬼妆,害她在百花宴中出丑丢脸,明明是占尽了上风,难不成还要做什么? 林琅如今因为蕙娘缠绵病榻焦躁不堪,哥哥那边又受五皇子的掣肘不能来探望,而且刚刚知晓自己的前世冤屈,简直是到了身心俱疲的状态,如今常姨娘又要发作了么。 可再不愿,林琅也只能强打起精神往北院走去。 久违的再次来到这里,林琅发觉这里比起从前更加富贵堂皇,院内服侍的人多了一倍不止,花团锦簇的盆栽如同进入花海。 比起简朴的南院简直是天差地别。 难不成常姨娘是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林琅心头紧了紧,果然,要进屋内时,门口的小厮拦住他们,“大小姐,常姨娘有吩咐,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姨娘唤了大小姐是没问题的,只是这丫鬟不能进去呢。” 林琅不悦的皱眉:“杏儿是我的贴身丫鬟,有何不妥。” 那小厮啧了一声叹着:“大小姐,您别为难小的,姨娘现在怀了孩子,老爷在意的紧,日日让人盯着,里面也有人伺候,若是大小姐实在不乐意,就和姨娘说一声,再让杏儿姑娘进去也行。” 这人也是按规矩办事,看来常姨娘果真十分在意她腹中的胎儿,林琅回头看了一眼杏儿。 杏儿咬咬唇:“小姐,不行我就先在这里等着,若是有什么不对,你喊一声,我立刻进去。” 小厮在嘿嘿笑着附和:“对嘛,大小姐您体恤一下我们这些奴才,再说了,都是一家人能出什么事啊。” 林琅斜眼乜他,这小厮是睁眼说瞎话还是刚来的不懂情势? 南院北院势同水火,他们常姨娘在屋子里禁足数月都是因为自己,只要是林府的人都清楚,他真不知道? 林琅懒得理他,小声对杏儿说:“那好,我速去速回。” 杏儿点点头,目光沉重,宛如林琅是要上战场的士兵。 ******************************** 走入屋内,林琅发觉室内的装饰更金贵,金瓶玉器琳琅,最显眼的是中间的红玉珊瑚,不过少了那扇云绣屏风,倒是顺眼不少。 林琅也算是见过很多金贵东西的。 太子府、晋阳候府、沈连卿京外的宅子,甚至包括之前去的百花宴府中,哪一个不比这里富贵数倍,因此她只扫了一眼便将注意力转向了最应该提放的人身上。 一身紫兰锦衣长裙的常姨娘坐在上首,她脸色红晕,极为不错,曾经扁扁的双颊也鼓起来了,微垂的眼眯着,周身带有一种淡淡的祥和气,她的手按在小腹上,那里有拢起的弧度,正是怀有身孕的特征。 看来自从怀了孩子,常姨娘的气色果然与从前不同了,可在这种最紧要的时候,她竟敢主动要自己来她的屋子,不是胆子太大,信心满满,就是心怀叵测,别有心机。 “蓁蓁来了啊。” 常姨娘一下下摸着自己凸起的肚子,笑盈盈地开口,倒没吩咐丫鬟给林琅搬个凳子坐下,就让她站在自己面前。 “之前我听阿云说你在百花宴中昏了,可是让我和你父亲担心坏了,这才找你过来问问,你身子如今还好吗?” 从她昏倒之后,林正则根本没来南院探望过一次,担心?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只是面上林琅依旧不显心情,不咸不淡的回了句:“多谢父亲、姨娘挂怀,林琅已无事了。” “我瞧你脸色还发白,哪里像是好了的样子,这样,你在府里好生歇息,之后的宴会让阿云替你去就好,你虽还年轻,可更加不能累坏了身子,否则后患无穷呢。”她貌似关切的说道。 原来是为了这个。 林琅倒不是很在意去不去什么宴会,只不过自己今年已十五,正是寻亲事的年纪,否则继续蹉跎下去难免会耽误,只是她心不在此,更不想成亲,可没想到常姨娘主意打到了这里,估计她是想故意拖着自己,然后让自己嫁不出去吧。 对此林琅并不在乎,然而常姨娘的下一句话令她警觉起来。 “蕙娘从去年就身子一直不好,过几日你父亲受邀去王尚书府上参加生辰宴,我便带着你妹妹一同过去,你告诉蕙娘让她放心即可。” 尚书府? 林正则是又抓到什么机会想要上位了么,对此林琅真的不佩服自己的父亲,对于官场之事真是永不放弃,像只被抓到岸上濒死的鱼,死而不僵,翻腾抽动,就是不肯放弃,被打击成如此,竟然还能攀附到尚书。 只是去这样重要的场合,他竟然要带常姨娘和林如云一起? 将自己的正妻与嫡女放在家中? 简直是荒唐,林琅不觉得林正则会傻到这种份上,猜测多半是常姨娘想从中作梗。 思及此,林琅正色发问:“姨娘请恕我直言,据我所知参与正式场合的宴会,非嫡女身份,若是阿云想去,也要由我带着才行,若是我不去的话,阿云如何参加呢,难不成姨娘是想她顶着我的名讳?” “就连姨娘也想占着我母亲的夫人名位去参加尚书的生辰宴会吗?” 此话一出,常姨娘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她没料到林琅这么个粗鄙娇蛮的姑子竟然这么快就猜到了她的预谋,只是当她一提起夫人之位,常姨娘不可遏制的怒意熊熊燃起。 若不是蕙娘霸着位置不放,她早就是林府名正言顺的夫人了! 何况那本就是她的位置! 是蕙娘死占着,怎么那人还不死! 常姨娘的目光越来越凶厉,她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你这是什么话,姨娘是为你们母女担心,这么多月来,你们南院的吃穿用度什么不是最好,蕙娘稍有不适便请大夫,日日的药汤伺候,花了多少银子你难道不清楚,如今竟倒打一耙,若不是蕙娘卧床不起,我何必拖着身孕去参加宴会!” 常姨娘倒是句句在理,只是觊觎夫人之位昭然若揭,林琅是半个字都不信的。 她微微垂头:“此事等父亲回来裁决吧,若是他愿带您和阿云参加,我自是无半句怨言。” 要是林正则答应就见鬼了,去尚书府上带个姨娘和庶女,简直是□□裸地侮辱,在官场上,林正则是小心谨慎的很,尤其是如今,更不会容许半点错发生。 林琅肯定常姨娘是因为林正则这条路子不行,才会找上自己,只是她不会令常姨娘如愿,屋子里的熏香呛得她难受,呼吸沉闷,再面对心思诡谲的常姨娘,她更厌烦了。 她干脆一福,冷冷道:“多谢常姨娘的关怀,林琅该回去休息,免得身子不适,不能参加宴会耽误了父亲的要事。” 她欲转身离开,常姨娘怎会罢休,站起身来疾行两步抓住林琅的胳膊:“你站住,如今你倒是脾气渐长,话还没说完你竟要走了,真是目无长者!” 常姨娘用的力气极大,五指如铁,长长的护甲嵌入林琅的肉中,疼得她立刻皱眉,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下一刻,林琅还没动,常姨娘的手就自动松开了,然后是一声高高的尖叫,正来自常姨娘。 “啊!血?我的孩子……” 常姨娘倒在林琅脚下,脸上痛苦的皱了起来,双手捂住肚腹,而她身下的衣服很快的侵染上颜色,那是鲜血的红,灼烧了林琅的眼睛。 她整个人都木了。 怎么可能? 自己并没有动啊。 屋内的丫鬟瞬间围了过来,在众人震惊的表情下,常姨娘不住的喊着:“好痛,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丫鬟伸头朝外高喊着:“大夫,快叫大夫!” 众人将不断痛呼的常姨娘抬回房中,一个丫鬟突然冲到呆愣的林琅面前:“大小姐你怎能如此狠心,就算您再恨常姨娘也不该下此狠手啊!” 屋子里的丫鬟们闻言后立刻都将目光投向了林琅,目光恨恨,宛如她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林琅瞬时呆了,她明明都没有动,是常姨娘自己倒下,即使这话没人会信,林琅也尽量板着脸大声道:“放肆,现在该立刻叫大夫过来,你竟还有心思污蔑我。” “是不是污蔑大小姐心中有数,您有再多的话也等老爷回来再说吧!”那丫鬟昂起头,丝毫不惧,跨步出门去通知外间的人找林如云过来,正碰上慌忙进来的杏儿。 杏儿小跑的林琅身边,满面焦急地问:“小姐,发生什么事了?” 林琅脸色微微发白,心脏狂跳,事情发生的太快,她还是背对着常姨娘的,根本还没能反应,常姨娘就倒在地上了。 有一瞬间她自己都怀疑,是不是她转身的力道令常姨娘身形不稳才倒下。 怀胎的妇人伤了会出那么多血吗。 她被常姨娘惨烈的尖叫和鲜血吓到了,而且又对妇人之事实在不了解,周围噪杂惹得她心烦意乱,只轻摇头说:“回去再说。” 林琅直觉的感到这件事不对,可眼前划过那一滩深红的鲜血心中就发堵,常姨娘的孩子真的会没了吗? 她不是担忧自己之后的处境,而是害怕因为自己,真的让一个生命在这世上消失。 ******************************** 回去的途中,北院的奴仆们并未阻拦,只是每一个人看向林琅的目光都十分异样,像是在看一个凶手。 新奇的,惊讶的,鄙夷的,憎恨的,还有……泪眼婆娑的。 林琅没想到会这么巧,竟然遇到了林如云。 她面色焦急,显然也是刚刚得到消息,急匆匆地的往常姨娘的屋子赶,就这样看到了脸色苍白的林琅。 林如云停了下来,眼中瞬间蓄满了泪珠,更加可怜楚楚,只是说的话分外刺耳:“姐姐,你、你若是心中有怨,可以朝我来呀,为什么要伤我母亲和她腹中的孩子,那也是我们的弟弟妹妹啊!” 林琅按着额角,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这件事不是我做的,是姨娘突然倒下……” “满屋子的丫鬟都看到是姐姐你与母亲起了争执,姐姐,母亲是怀着孩子的,你再大的脾气,也该忍忍啊!” “说了不是我!”林琅也被那些奴仆的眼神影响到了心情,本就心情躁郁不安,又被林如云这样污蔑,再压抑不住心中的情绪,甩了甩袖子大喝一声。 林如云从未见林琅这么大声的说过话,也惊到了,眼泪都停下。 而就在林琅甩袖的动作间,一个小小的香囊也被带了出来,香囊的口中扎得并不严实,里面一片干瘪暗绿的柳叶飘出,正好落到林如云的脚下。 林琅的目光紧紧随着柳叶移动,脸色一变,立刻弯腰去捡,正要碰到的时候,那片柳叶被一只小小的黄色绣鞋踩住了,然后那只绣鞋左右轻轻一碾,柳叶立刻粉身碎骨,成为一堆叶末。 林琅蹲在林如云面前整个人都僵住了。 “我要去看母亲,姐姐若是心怀愧疚,就该跪在母亲屋前,祈求她们母子平安。” 在无人注意的时候,林如云低头看着下面的林琅露出一个得色的笑,而后用袖子遮住脸,嘴里还有呜咽声,脚底还带着一点柳叶末子离开。 林琅,一直蹲在那里,盯着那一小片绿色的碎末一动不动。 ******************************** 杏儿上前拍拍她的肩膀:“小姐,起来吧,二小姐走了。” 她蹲下身去扶林琅,一看登时慌了,小姐的眼睛竟然红了。 她看了眼林琅一直盯着的地方,那里没什么啊。 “怎么了,小姐?” 林琅怔了怔,死死地咬住嘴唇,伸手摸了摸那些碎末,只是风一吹,尽数消失。 眼珠不争气的落下。 难过的情绪从心底排山倒海袭来,沈连卿给自己吹曲子的叶子就这么没了。 “回去吧。” 林琅捡起香囊,死死的攥在手心里,失魂落魄地往南院走,心里好像丢了什么东西一样,只觉得空了一块。 ************************************************************************ 这件事影响太大,林琅还没回到南院,消息已经传过去了,抵达时,鲜少起床的蕙娘竟然已经坐在厅内等着她了。 见到如同丢魂,脸色煞白的林琅,蕙娘立刻让他坐下,同时令人上茶,她太心急,抓着林琅的手小声问:“蓁蓁,你真的伤了常姨娘?” 林琅如同雷劈,觉得蕙娘抓着自己的手如同冰锥,她豁然抬头不可置信的问:“娘,你也觉得是我?” 蕙娘按住林琅要收回的手,赶紧摇头:“我养的孩子我还能不清楚,你的胆子顶多祸祸些花草,哪敢害人。” 林琅这才松口气,若是连自己的母亲都不相信自己,她真会觉得天都覆灭了。 只是蕙娘的神色依旧焦急:“你和娘说说,到底是怎么了,常姨娘怎么会突然流血要小产呢?” 林琅一想到刚刚地上鲜红的血也觉得心惊胆战,她犹豫了下,努力平静心情,将事情想了一遍,最后无奈的摇头:“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常姨娘跟我说她要代替娘去参加宴会,也想让林如云顶着我的身份出门,我不愿意,说让父亲来裁决就想离开,后来她上来抓我的手,然后就倒下了,我再回头就看到她一直在喊,身下有……好多血。” 林琅哽咽,闭了闭眼,不想再回忆。 蕙娘听完,皱眉思索,又问了句:“很多血?你一转身就是?” 林琅点头,眉间微蹙。 然后她听到蕙娘说了一句:“不对。” “什么?”林琅睁眼,看到蕙娘惨白消瘦的脸上满是怀疑,她开口问:“娘,什么不对?” 蕙娘一时没理她,似乎是在琢磨些什么,转过头又和林琅确认了一遍:“常姨娘抓你,然后自己倒下,你一转身,她身下就有一大滩的血吗?” “……是啊。”那些血,着实让林琅吓得不轻,自然记忆深刻,十分确定。 蕙娘抓住林琅的手,轻声说:“按说常姨娘这个月份,的确也是危险,摔了一下就出那么多血不太对劲,应该是缓缓渗透,而不是一下子涌出,蓁蓁,这件事娘觉得不太对劲,总之等你父亲来了,你一定要坦言告之,决不能担了污名,你父亲会听你解释的。” 林琅对林正则并不抱有希望,但蕙娘说的对,她没做过的事,自然不会承认。 “不过,还是希望那孩子会没事,跟娘回屋去念经吧,求求菩萨发恩。”蕙娘道。 林琅点头,无论如何孩子无辜。 蕙娘再怨恨常姨娘,也不会牵连一个未出生的孩子,林琅亦是如此,她是真心希望常姨娘的孩子能够保住。 **************************************************************** 只是她们的祈祷终究是落空了。 暴怒赶来的林正则一到南院便高喝一声:“林琅呢,叫她出来!” 林琅听见林正则的怒吼,立刻从内室中走出,低头唤了一声:“父亲。” 林正则显然是从外面刚刚回来,衣服还没换下,见到林琅他气势汹汹的走来,抬手给了林琅一个巴掌:“跪下!” 脸上火辣辣的疼,耳边嗡嗡作响,林琅从没被人打过巴掌,又疼又热,然而更令她难以忍受的,是被冤屈的侮辱,她没立刻顶撞林正则,顺从的跪了下来。 蕙娘赶紧从内室里走出,如今她身体虚,满脸病容,看到林琅脸色被打的五个鲜红的巴掌印`心疼死了,转头对林正则道:“夫君,你错怪蓁蓁了——” “你闭嘴!”林正则看蕙娘的目光如同在看什么脏污一样,嫌弃的紧,如今林怀瑾已不受五皇子重视,何况五皇子现在都势弱,根本无法给他带来什么利益,他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根本不愿意理会蕙娘。 他盯着跪在地上的林琅,咆哮道:“你知不知道缠缠小产,孩子已经没了,如今都哭晕了三回!你说,为何要害常姨娘的孩子!” “父亲,我没有。”林琅抬起头直视林正则狂怒的双眼,冷静的开口:“我没有害常姨娘,更没有害她的孩子,是她自己倒下的。” “胡说!全屋子的人都看到是你拉着缠缠倒下,才导致她出血!” 林琅嘴角被打破了,火辣辣的疼,可目光依旧坚定:“屋子里的人都是常姨娘的下人,我唯一的丫鬟被拦在门口,当然是任由他们说。” 林正则气红了眼,急喝道:“你到如今还不知悔改,看来必要动用家法!” 家法? 蕙娘吓得脸色更白,扑通一声也跪在林正则面前:“夫君,蓁蓁也是你的孩子啊,她还是个孩子,哪能用家法,何况她这么小,怎么会害人呢。” “孩子是你养的,我怎么能信。”林正则冷冷说道。 蕙娘瞬时噎住,她千想万想,也没料到林正则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他是什么意思,她养的孩子怎么了? 林琅突然开口:“父亲,我为什么要害常姨娘的孩子,我的母亲是府中的女主人,我是堂堂嫡女,哥哥又是长子,常姨娘膝下已有一子一女,我何必去害一个未出世的孩子?” 她已将话说的明白,常姨娘的孩子并不会威胁她,自己何必冒险杀人! 林正则只是一愣,然后哼一声:“你不过是看我最近关爱缠缠腹中的孩子心生嫉妒,难道你以为我会不知?” 嫉妒? 嫉妒那个孩子得到他的宠爱吗? 这次换做林琅愣住了,对于林正则这个父亲,早在他将自己送到晋阳候府时已经死心,怎么奢求从他身上得到一分一毫的父爱呢。 只是林正则不这样想,在他眼里,蕙娘与林琅都是借此来吸引自己的注意力,想要将自己从缠缠身边抢走的手段。 他高喝一声:“来人,把大小姐带下去,明日一早在大堂行家法!”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月参加三个婚礼,这本书赚的钱还不够礼钱…… 全职的我简直不是吃土,而是活在土里,求土豪读者撒地雷~~~ 第106章 大病 当两名粗壮婆子上来拉林琅时,蕙娘是第一个动的,她立刻扑到林琅身边将其抱在怀里,哭喊着:“不行,不行!” “慈母多败儿!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林正则怒喝一声,“还不快将夫人扶回去!” “是。” 两个婆子得到命令,立刻去拽蕙娘,如今蕙娘因病孱弱,此时竟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死死地抱住林琅不放,两个干惯粗活的婆子竟然都没能拉动她,惹得林正则更加气愤。 他站起身走来,两位婆子马上退到后方,林正则冷声命令:“蕙娘,你松手!” 蕙娘哭咽着,泪水流满蜡黄的脸,不住的恳求:“夫君,不能啊,蓁蓁还小呢。” “她年满十五,已不小了,何况她犯了这样的重错,我是一定要罚她,给缠缠和她未出世的孩子一个公道!” “那罚我好了!”蕙娘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几乎快绝望了,从小到大林琅都是她捧在手里长大的,从没碰过一指头,如今看到她被林正则重重的打了一巴掌,脸上高高的肿起已让她心痛不已,若是当众施行家法,常姨娘再从中作梗,她的女儿连命能不能留下来都是问题,她不敢赌。 蕙娘一手拉住林正则的下摆,苦苦哀求:“夫君,不是蓁蓁做的,你信她啊,再怎么样,也不能让她一个孩子受家法啊,传出去蓁蓁还怎么嫁人。” “那缠缠的孩子呢!我的儿子都没出世就被她害死!此时不重罚她以后如何矫正!否则日后嫁出门岂不是败坏我林家的门风!”林正则一把甩开蕙娘的手,又叫了两个婆子,“你们四个,把夫人带回房中,让她好好养身体别出来!” 他怒视着林琅,如同看向一个仇敌,甚至不愿意叫她的名字,只冷哼着:“将她关到后院里,不准送吃食!” “够了,你们放开我娘!”林琅再忍不下去,干脆站起身,推开那几个拉扯蕙娘的婆子,扶着她站起来。 林琅侧头冷冷地望着林正则:“不是我做的事,打死我也不会认。” “好好,你还冥顽不化!板子落在身上看你认不认!”林正则怒冲冲地指着林琅,“快,把她带走!” *********************************************************************************** “你们在做什么。”男子冷若冰寒的身影从门外传来,室内的人俱是一震,蕙娘与林琅回头,眉目清冷的高挑男子踏步进入屋内,浓眉微蹙,见到哭泣的蕙娘后,身上立刻迸裂出寒风骤雨的气势。 屋里的几个婆子纷纷往身后退去,小声的唤着:“大少爷。” 林怀瑾的目光在蕙娘与林琅身上停驻片刻,眼底多了几分沉郁,随后他走上前,对着因愤怒脸庞涨得紫红的林正则一揖:“父亲。” “你来的倒快!”林正则冷哼一声。 林怀瑾起身抬头,冰冷的脸色毫无表情,淡淡的回了句:“今日沐休,我来看看母亲与妹妹。” 他的到来像是无形中给蕙娘与林琅心中插入一柱定海针,蕙娘一时停下流泪,林琅也不再气的发抖了。 林怀瑾没在意林正则难看的脸色,转身先是将蕙娘扶到座位上坐下。 蕙娘惶惶不安,抓着他的袖子低声喊:“云旗、云旗……” 林怀瑾眼中含痛,不过一闪而逝,他稍稍拍了下蕙娘的肩头,稳定她的情绪然后起身,转头看了眼林琅,注意她煞白的脸孔,脸色是少见的倔强神情,更加心头复杂。 他回给林琅一个眼神,林琅立刻就放心了,站到母亲身边,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后背,安慰着她的情绪。 “你既然来了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林琅必须受罚。”林正则端坐回椅上,见到林怀瑾怒意依旧不减,显然他的确是很在乎常姨娘腹中的孩子。 林怀瑾站立如松,面向林正则发问:“惩罚?蓁蓁她何错之有?” 林正则:“何错之有?她害死了常姨娘腹中的胎儿!你们未出世的弟弟!” 林怀瑾转头看向林琅,示意她开口。 林琅深吸一口气,令自己平静下来,舔了舔唇说道:“我没有做过。今天我的确是独自去了常姨娘的屋子,因为常姨娘并不让我的丫鬟进去,而且是她派人将我叫去的,并非是我主动,若是我真想害她,起码要做个计划才可以吧。” 林正则才不信她的说辞,嗤笑一声:“你临时起意也不无可能。” 蕙娘闻言,对着林正则哭喊了一声:“夫君,你——” 林怀瑾突然打断了蕙娘,对林琅道:“蓁蓁,你继续说。” 他冷静的语气给了林琅更多的勇气,她不再发慌,细细将事情又在脑中快速过了一遍,道:“当时常姨娘提出要代替母亲去参加王尚书的生辰宴,我自觉不妥,表明要父亲归家再行商讨。” 当她说到这点时,林正则突然小小的哎了一声,神情一愣,显然对此是不知情的。 林琅注意到后,心中冷笑。 常姨娘一定是对林正则不断哭诉和污蔑,可对于这种细节是绝口不提的,果然,之后林琅再开口,林正则便开始在意了。 “之后我要离开,常姨娘上前拦我——” “你就甩了胳膊,将她拉到在地,致使她小产!”林正则接着她的话大声说道,当然这都是常姨娘告诉他的。 林琅闻言脑子微微一震,恍然大悟。 怪不得当时常姨娘那样大力的抓她的胳膊,原来是想让自己因痛反抗甩开她,这样她才好故意摔倒。 如今林琅几乎可以确定,常姨娘落胎这件事绝对不是单纯的意外! 可会有人用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来陷害别人吗,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 林琅突然觉得浑身发寒。 尽量平复心情后,她看向将自己视作凶手的林正则,解释道:“我当时并没有动,是常姨娘自己摔到,我转身时,她已经倒在地下了。” 林正则却是不信:“事到如今你还在强辩!” 林怀瑾上前一步,正好挡住林正则怒视林琅的视线,他抬手一拱:“父亲认为是蓁蓁伤了常姨娘,可有证据?” “你们是不见黄河不死心呢,好,就让你们心服口服。”他对旁边的婆子吩咐一句:“把常姨娘屋子的许丫鬟叫来。” *********************************************************************************** 没多久,一个年轻丫鬟走入屋子跪下,林琅一下子就认出这个就是常姨娘的贴身侍女,当时常姨娘小产,上前污蔑自己的那个丫鬟。 林正则嘴角微勾,对许丫鬟道:“把你之前告诉我的再讲一遍。” “是,”许丫鬟躬身回道:“今天白日,姨娘关切大小姐的身体将她叫来,可是没说两句话,大小姐就不高兴了,还说是要向老爷告状什么的,姨娘有些心急,就过去劝,结果大小姐推了姨娘一把,就、就……姨娘就见红了。” “除了我,还有两个丫鬟看到了。”她的声音越说越低,脑袋深深地垂下,令人看不到她的表情。 林正则对着林怀瑾道:“你们还有何话可说!” 蕙娘紧紧地抓住林琅的手,神情焦灼极了。 林琅死死盯着伏在地上的许丫鬟,明知对方是在胡言乱语,可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满屋子的丫鬟都说是她推了常姨娘,就算自己不承认,只要林正则相信,她就逃不了家法的惩罚。 思及此,她狠狠地咬住下唇。 这时,林怀瑾动了。 他走到许丫鬟面前,声音冷如冰寒:“你抬起头来。” 许丫鬟颤颤巍巍地起身,稍稍抬头,看到林怀瑾高冷英气的脸孔,心跳的飞快,他们林府的大少爷是探花郎,相貌才学无不一流,哪个年轻丫鬟看到心中会不雀跃,只是此时,对方的神情冷的阴森,令人心憷发寒。 许丫鬟咕咚吞咽了一下口水,抬头看了一眼林怀瑾,立刻又垂下脸。 “将脸抬起来,我不想再重复。”林怀瑾冷冷道。 许丫鬟浑身一颤,用尽了力气才又抬起脸庞,只是目光依旧不敢直视对方。 “当时出事的时候,大小姐是想走,然后常姨娘去拦,对么?” “……是、是的。” “那时大小姐已经走出门了么?” “还没有。” “哦,那大小姐是转身要走的时候,姨娘才过去拦的?” “对、是。” 林怀瑾突然冷笑一声,声音低低,却令许丫鬟浑身一震,然后,她听到林怀瑾发问:“大小姐都转身要走了,那是如何推的姨娘呢,难不成她背后也长了一双手?” 许丫鬟张着口顿时呆住,眼睛眨了好几遍,“是、是大小姐转身,然后才推的常姨娘。” “原来是这样。”林怀瑾稍稍弯腰,盯着许丫鬟惊恐慌乱的双眼,“你说的是不是实话,一会儿就知道了。” “不是说还有其他丫鬟看到么,再叫一个过来,让平叔去请。”这样,才能除去他们在路上串通的可能。 林正则一时骑虎难下,干脆也答应了。 *********************************************************************************** 没多久,另一个“知情”的微胖丫鬟也进来,显然这个胖丫鬟并不如常姨娘的贴身侍女聪明,虽说描述的事情大致相同,都是常姨娘关怀林琅身体叫她过来,然后起了争执,最后推倒常姨娘害她小产。 可这一次,胖丫鬟却是说林琅是与常姨娘一言不合,突然上前推倒的。 林怀瑾冷冷的瞟了对方一眼,“不是说大小姐要走,姨娘去拦么?” 胖丫鬟呆了呆,像是被提醒了一样恍然喊道:“啊,对!对!是这样,大少爷说的对,就是大小姐要走,然后才又甩手——” 连林正则都听不下去了,怒吼道:“你刚刚不是说是林琅上去推的么!” 胖丫鬟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不禁开始磕巴:“额,那个,对……是推的……” 常姨娘的贴身侍女如同被抽干了力气,颓然跪在一遍,双目紧闭,再次伏倒下去。 “够了,通通给我闭嘴!” 林正则脸色铁青,冲两个丫鬟喊道:“滚,都滚!” 两个丫鬟重重的磕了两个头,退出屋内。 *********************************************************************************** 林正则情绪大动,呼吸急促,肩膀跟着一上一下,然后他看向林琅,喝骂道:“无论如何,也是因为你才导致缠缠落胎,你绝非无辜!” 林琅的唇紧抿着,突然有点想笑,真讽刺啊,直到如今,她的父亲还将她视作罪人。 可她觉得无所谓了,随便他如何看待自己好了,除了心底更加森寒,别无感触。 紧接着,一旁的林怀瑾开口:“若父亲容不下母亲与妹妹,我可将他们带走,也能令您与常姨娘彻底放心。” “大郎你这是什么话!让人知道的话怎么议论我!这是你做儿子该做的么!” 林正则第一个想到的,永远是外界对他的品行态度,而蕙娘林琅怎么想的根本是完全不在意。 他站起身来,甩了甩袖子,轻蔑的瞪了一眼林琅:“此事我可以宽恕你,不过你之后三个月要禁足屋中,为你死去的弟弟诵经念佛!” 林琅抽了抽面皮,垂下眼帘,平淡回:“是。” 林正则的目光从蕙娘、林琅、林怀瑾掠过,蕙娘低头抽噎,林琅与林怀瑾表情俱是如出一辙的冷淡,看得他直烧心。 一个个的目无父上,真是白生了他们,可惜缠缠腹中的孩子,想了想,他觉得还是要再去北院一趟,安抚一下常姨娘,毕竟答应她严惩林琅的事情没能做到,怕是又会惹她伤心了。 他冷哼一声,大步离开。 *********************************************************************************** 林正则一走,室内紧绷沉肃的气氛倏然一变,林琅走到林怀瑾面前,低声叫了句:“哥哥。” 林怀瑾伸手在林琅头上摸了一把,声音淡淡,语含温情:“你受委屈了。” 林琅摇了摇头,咬着嘴唇,但眼睛却红了。 方才无论林正则如何威逼怒骂,她都不曾示弱,唯独在亲近的人面前,她才会露出自己柔软的一面。 林怀瑾叹了一声,不知该如何是好,他这个妹妹,自从他上京后,真的变了许多,情绪内敛,在他面前也连滴眼泪都不掉,实在是太倔强了。 小时候在他面前起码还会哭的。 他看到林琅左脸明显的肿胀还有上面红色的指印,眉间顿时拧住,这样的狠手,不用猜都知道是谁做的。 要知道林琅在家中从没人舍得打她的,她这么乖,哪里能下得了收,只有林正则。 可即使这样,林琅也只咬着嘴唇,一语不发。 有时候林怀瑾并不想林琅这样忍着,只是林琅执意,他亦无可奈何。 *********************************************************************************** “云旗……”蕙娘轻轻唤了一声,林怀瑾立刻抬头,两人一起走到蕙娘身边。 林怀瑾面容冷峻,只一句:“娘,没事了,你放心吧。” 蕙娘似乎不为所动,神情有些呆滞,过了会儿叹声道:“我累了,扶我回屋子吧。” 临走前她还没忘嘱咐:“蓁蓁,记得给脸上擦药啊。” 林琅哽咽一声:“我知道了,娘,您快回去睡吧。” 蕙娘眼睑一垂,眼里已没了半点光芒,如同心死之人,在林怀瑾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回了内室。 *********************************************************************************** 杏儿这时已拿出药膏,让林琅坐下,给她细致的擦药。 她边擦边掉眼泪,这么大的巴掌印几乎盖住林琅的半张脸,该用多大的力道才能打成这样啊,杏儿抽着鼻子,忍不住抱怨:“老爷也太狠心了,怎么下得去手啊……” 微凉淡香的绿色药膏涂到脸上火辣辣的肿胀处,林琅嘶了一声,听到杏儿的话,嗤笑道:“反正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啊?”杏儿立刻睁大了杏眼,“老、老爷以前还打过您?!什么时候!” 她日日跟着小姐怎么会不知道? 林琅看了她一眼,冷声道:“你忘了,他之前还把我送人来着,只不过没成功。” “……对。”杏儿真为林琅难过,都恨不得替她哭一场,天下哪有这样的父亲,简直……太可怕了,不过杏儿也不是不懂,她自己也是被亲生父母卖了的,只是当时年纪小,记不得什么,可若是真遇上林正则这么个父亲,她觉得还不如当个丫鬟呢。 多说无益,杏儿继续为林琅擦药,待都擦好,林琅明显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热意下去几分,不再那么火烫的疼了。 她低头一看,杏儿手里的药瓶十分精致,不禁诧异道:“这药是你配的?”杏儿略通药材她是知情的,之前还送给她一个防身的药水,让她可以迷昏他人来着。 只是没料到杏儿摇摇头,举着手里的瓶子,欲言又止:“小姐,这是……端王爷给我的。” 沈连卿? 在林琅惊讶的目光下,杏儿解释说:“上次小姐在百花宴遇袭,不是被人伤了脖子么,端王爷注意到,特意给了我这药让我给小姐涂上呢。” 林琅下意识的捂住后颈,当时她是被孙沛劈昏的,怪不得……醒来之后脖子不疼。 杏儿觑着林琅的脸色,低低地嗯了一声:“小姐,端王爷还挺细心的呢。” 奇异的,林琅反应没有以前那么大,而是回了句:“是,他……的确很体贴。” 蓦地,突然想到初遇的山洞里他掏出一个布包,从里面拿出糕点给她吃的事。 遇袭还能被弄得像春游,身上又带糕点,又是玉瓶水的,堂堂王爷,也就是他能这样了吧。 情不自禁的牵了牵唇角,昏黄光线,给林琅完好的半张脸打了一层柔和光晕,长长的睫毛微颤,唇角弯弯,眼底满含温柔笑意,像极了午后盈盈波动的湖面,清风拂过,莲花摇曳,美得清澈动人。 *********************************************************************************** 直到杏儿的一声“少爷”才令林琅回过神。 “哥哥……”林琅欲起身,林怀瑾一个手势让她坐下,然后也坐到她对面。 一样的柔和光线打在林怀瑾棱角分明的脸上,是别样的英气凌然。 他默默端详着林琅的脸,眼神专注,若不是这是自己亲哥,林琅估计也要在这目光下脸红了。 “没刮伤脸,别碰水,好好凃药,估计几天就下去了。”女子对容貌的在意他是清楚的。 林琅乖乖的点头。 林怀瑾的神色沉了下来,“我觉得娘神情不对,你注意些,还有就是我发现她的病似乎更重了。” 这也是林琅一直以来担心的。 “大夫说是操劳所致,可除了管家那段时间,娘也没累过,这也小半年了,一直也没见好,我也发愁,本来想找个朋友来帮着看看,不过碰巧没成,现在又被禁足,看来短时间也出不去了。” 说完,林琅也是一叹。 说这些话时,林琅没注意到林怀瑾的神情。 他一直和妹妹商讨这些事,却忘记了妹妹也是个年幼的姑娘,这么大的重责担在身上,要照顾保护母亲,也要防着常姨娘,还有警惕林正则的诡谲心思,该是何等辛苦。 只不过她说的朋友,该不会是端王爷吧? 他重重一叹:“你再忍忍,离开这里的时机不远了。” 林琅惊喜的抬头:“哥哥有计划了?” “嗯,你不必管。” 可能是涉及官场之事了。 林琅犹豫了下,“哥哥,是太子那边有什么动向吗?” 林怀瑾摇头,“现在还不能断定,总之,禁足也不见得是坏事,起码不必再见常姨娘他们,也免除她们诬陷你,熬过这段日子,哥哥带你离开。” 林琅哽咽,重重地嗯了一声。 随后,林怀瑾满怀愁绪的离开,林琅想回屋休息,中间杏儿问道:“小姐,之前的屋子都收拾好了,要过去么?” “去吧。”毕竟也是住惯了,待在那里能更安心。 *********************************************************************************** 等林琅回到从前的屋子,里面的摆设与从前一样,她换好衣服,休息片刻才上床睡去。 犹记得之前床上看到蛇的场景,这次杏儿铺床细致极了。 林琅换好寝衣躺好,鼻尖闻到一点点杏仁味道,再仔细闻时,就全是脸上药膏的清淡味道了。 今日一天着实疲惫,没多久林琅便沉沉睡去。 *********************************************************************************** 第二日醒来,半张脸肿的青紫,再姣好的容颜,也损之大半,杏儿给林琅遮上淡青色面纱。 之前百花宴之事她心有余悸,面纱还是她亲自挑选又清洗过的,惹得林琅都觉得杏儿太过紧张了。 吃早饭时,听闻蕙娘倦不饮食,林琅过去劝了劝,当蕙娘看到林琅肿起来的脸时又忍不住哭了。 抓着林琅的手问她疼不疼。 林琅摇头说不。 蕙娘更难受了。 好不容易劝蕙娘吃了早饭,她又困倦的想睡,快睡着时,她轻声说了句:“蓁蓁啊,娘、真后悔来京城,呆在渝镇、就好了……” 林琅一时心头涌起复杂情绪,长长的吐出几口气,才平稳住心情。 她知道,昨日父亲的举动是真的伤了娘的心了。 依照林正则的命令,林琅诵经念佛,一日过去,等第二日起来,半张脸的青紫未消,另一半脸也开始浮肿了。 杏儿也纳闷了,“不对呀,上次就擦了两次,小姐脖子上的瘀伤就好了的啊。也许是这次比较重?” 林琅觉得脸皮涨的难受,为了不让杏儿担心,宽慰她说:“可能再过两天就好了。” “嗯嗯。” 可再过了两天,林琅的四肢也开始发肿,没过七天,她便倒在床上再起不来。 当蕙娘知道林琅大病后,立刻拖着病躯去看她,只一眼,她就惊吓到跌坐到地。 她的女儿……怎么会变成这样! 第107章 反抗 林琅自小体质出奇的好,几乎从未生病。 她最凶的一场急病是在不崀山上遇到劫匪,数天未进食,又遭追杀的那段日子,到了沈连卿的府上后连续高烧几日,但最终也在珍贵药材和医家名手下很快恢复了。 即使是从前在渝镇吃食不济的时候,林琅的气色依旧红润,从不见一丝苍白与病弱,虽然身形单薄纤细,也并不会随风摇动。 可以说林家人几乎是没见过林琅有过病痛的,就连蕙娘生病都大多是林琅照料,因为只有她完全不会被感染。 然而如今,当蕙娘看到床上的林琅,简直都不敢置信是自己的女儿。 林琅整个人全身都……肿起来了。 原本纤薄的身体如同被吹涨,比原先大了起码两圈,从脸到脚都高高肿起,眼睛挤成一条缝,五官都模糊了,如同一个全身肉脂的肥胖人,可就在几天前,她并不是这样的。 “这是怎么了?” 蕙娘立刻崩溃地哭出声,扑到林琅的床前,想抓她的手,杏儿立刻出言阻止:“夫人,别碰小姐,她会疼的……” 蕙娘颤抖着收了手,满含泪水的看着林琅,呜咽道:“蓁蓁,蓁蓁,这到底是怎么了?”转头斥责杏儿:“你们为何不告诉我!” 杏儿苦着脸,心情并不比蕙娘好上多少。 蕙娘是乍见后的震惊,但杏儿是一点点看着林琅“肿”起来而无能为力,她抽了抽鼻子,“之前我们没以为会这么严重,小姐怕夫人担心,交代我们不让告诉您。” 蕙娘急了:“你们怎么能由着她胡来,大夫呢,大夫请了吗?” 杏儿摇头,声音带着哭腔:“前几日发现小姐脸上涨的厉害就禀告老爷了,可、可老爷说现在常姨娘身体最重要,大夫在她那儿,不能来我们这里,还说小姐不思悔改,是故意装病想偷懒免抄经书,后来,我们本来想另请一个大夫,可守门的人不让我出去——” “前几日没这么严重的,结果今天一早,小姐都说不了话了。” 杏儿也忍不住捂住嘴,不让哭泣的声音发出。 蕙娘听完愣了愣,她知道自己的女儿心性倔强,可也没想到这么要强,她看着床上林琅,有些责备的道:“你这傻孩子,怎么能不说呢。” 林琅还是清醒的,但肿胀已经蔓延到口鼻,她除了微小的呼吸,每一次动作都会牵连全身,痛苦蔓延,有时候甚至还会引起抽搐。 而且……她已经不能开口说话了,只能勉强发出一点啊啊的气音。 蕙娘看林琅眼珠转了转,就知道林琅也是心急如焚,她不敢碰林琅的身体,怕林琅疼痛,只能忍住情绪,轻声安慰的说:“蓁蓁别怕,娘去请大夫,去你找你哥哥,别担心啊。” 林琅的回应是眨了两下眼皮。 *********************************************************************************** 蕙娘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派平叔出府去找林怀瑾,另一方面派人去找大夫。 没想到的是,两个人都被守门的人拦下来了,说是奉了老爷的命令不准南院的人出府。 杏儿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夫人怎么办呀?” 林怀瑾不来,也找不到大夫,以林琅这种情况,最严重都可能会死在这里,毕竟她如今整个人都涨起来,像是被碰一碰就要炸开一般。 而且这是什么病大家都不清楚,怎能不让人心急。 *********************************************************************************** 蕙娘呆坐在椅上,用绢布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长叹一声:“老爷如今在哪?” 平叔有些犹豫,顿了顿才回:“在、在常姨娘的屋子了。” “扶我过去。” 平叔惊讶:“夫人,您要过去?” 蕙娘点了点头,孱弱发黄的脸上依旧带着脆弱的神色,这样的她是不敢和别人说一句重话,或者跟人争抢什么的。 可如今,她不能再忍下去了。 平叔和杏儿还有几个丫鬟一同跟着蕙娘到了北院,这是蕙娘人生中第一次来到这里,属于林正则与常姨娘的爱巢,以前,她都会避开这里,因为不成承认自己心爱的夫君有了别的女人,可如今,她亲自前来,只为见林正则。 这里的一切与南院别有不同,富丽的如同另一个世界,两相对比,孰轻孰重不必言说,蕙娘眼神不禁暗了暗,停在屋前不动。 丫鬟见到蕙娘面露惊讶,很快上前低眉喊道:“夫人好。” 蕙娘人善,点头问他们老爷在哪。 丫鬟有些为难的说道:“夫人,老爷正在陪姨娘用药。” 蕙娘犹豫了下,道:“带我过去看看。” 丫鬟哪里敢拦,在前领路让蕙娘走入屋内。 刚一进去,蕙娘就看到林正则正坐在床边端着瓷碗,神色温柔的喂常姨娘喝汤药。 见到他这样的神情,蕙娘一时有些发懵,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林正则这样的表情了,即使是再被他接回府中,他轻声细语的对自己说话时,这种怜惜的表情也从未见过。 对于她的到来,林正则最先注意到,他下意识的皱眉,冷声问:“你怎么来了?” 林琅害常姨娘落胎的事情他还是认为有蹊跷,而且并不觉得林琅清白,又因为林怀瑾的态度牵连蕙娘,自然不会给她好脸色。 被这样问,蕙娘窘迫地站了一会儿,片刻后才说:“夫君,我、我是来看看常姨娘的。” 蕙娘上前两步,见到了脸色苍白消瘦的常姨娘,还未开口说出几句宽慰的话,常姨娘竟然往后一缩,怯怯的抓住林正则的袖子,偏过头去:“夫人,我的孩子已经没了,你、你放过我吧。” 闻言蕙娘霎时愣在原地,她笨嘴拙舌,而且本就不喜常姨娘,当然也不算是真心实意的来看望,只是被常姨娘这么一说,顿时又手足无措了。 磕磕巴巴的半天,蕙娘只能吐出一句:“你说什么呢。” 她心中焦急林琅的事,又有些埋怨气愤,语气不太好,惹得林正则立刻皱眉。 “好了,人你也看过了,你也回去休息吧。”说这话时,林正则一下一下抚着常姨娘的肩膀安慰,一个眼神都不曾给蕙娘。 蕙娘抽了抽嘴角,脸皮都觉得烧得慌,可饶是如此,她还是开口说:“夫君,大夫能不能跟我回去一趟。” 林正则毫不在意的随口问:“怎么,你身子不爽?” “不是我,是蓁蓁,她病得厉害,得找大夫看看——” 啪的一声,是林正则突如其来的将仅剩药渣的碗摔到地上,碎片飞到蕙娘脚底,惊得她差点倒地。 “你怎敢在缠缠面前提她!”林正则怒意满面,显然是想为常姨娘讨公道,“你身为林琅的母亲不好好教导她,如今还为虎作伥,跟着她一起来骗我?” “什么生病,前几日我看她还好好的,不是还信誓旦旦的跟我说打死她也不承认么,哪里像是会得病!” 蕙娘急的又要哭了,可常姨娘在此,她不甘示弱,死死的咬住嘴唇,顶着林正则的威压,艰难开口:“夫君,蓁蓁是真的病了,不信你去看看。” “我才不会看那个不孝女!”他斜了苍白颤抖的蕙娘一眼,随后厌烦的移开视线,嘴里依旧说着刺耳的话:“你说你养的孩子,自从到了京城,不是闹就是打,琴棋书画样样不懂就罢了,还不守清白。” 他轻声嘟囔着:“以为那些人给她送些东西就攀附上了,真是异想天开。” 林正则自然不敢直言说出端王与太子的名字,但在场之人都明白他言下之意。 蕙娘的嘴唇抖得打颤,她自然相信自己的孩子,可想解释又不知从何开口,毕竟这些事林琅从未跟她说过,可如今,竟然连林正则都这么说,蕙娘真的是心痛至极,思来想去,她也不做纠缠,只央求道:“夫君,你就让大夫过去一趟吧,不会耽搁太久,不行的话,我再派人去找个大夫,不会误了这里的诊治。”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你回去吧!”林正则懒得再和蕙娘说一句话,甩了甩袖子,指着房门让她离开,“缠缠刚刚没了孩子,要好生休息,你不必再来了。” 蕙娘不死心,轻声喊:“夫君——” 回给她的,是林正则嘶声的大吼:“滚!” 蕙娘整个人都怔住,缩在满脸怒容的林正则怀里瑟瑟发抖的常姨娘,故意朝蕙娘露出一个嘲讽又欣慰的笑,她一手勾住林正则的脖子,轻声软语:“夫君,别这样,她也是为了孩子——” 林正则低头缠绵的看着她,语气轻柔极了,哪里有刚刚对蕙娘嘶吼的模样:“那谁在意我们的孩子?缠缠,你就是太善心,才会被害成这样,放心,夫君护着你。” 常姨娘眼含泪珠,“姐姐毕竟是夫人。” 林正则:“她算什么夫人——” 常姨娘眼眸倏地一亮,几乎以为他下面一句话是想扶她上位的时候,待在一旁的蕙娘突然发声,而且令两个缱绻对视的人瞬间都震住了。 “你休了我吧!”蕙娘用她一生中最高的声音朝林正则喊道,“林正则,你休了我吧!” 什么夫人的位置她不稀罕,她只知道自己的孩子要死了,现在她要大夫去给蓁蓁看病! 面对两双惊愣的双眼,蕙娘感到从脚底有不断的热流涌上,心底那口气第一畅快的吐出,她指着林正则喊道:“当初我嫁你时你有什么,除了一堆书你什么都没有,你怎么和我说的,我不求和你共富贵,只求你让我找大夫给蓁蓁看病……” “若不是你不答应,那就休了我吧!” 林正则松开常姨娘,高大的身子站起,走到蕙娘面前怒喝:“你疯了,说什么胡话!” 蕙娘浑身都在颤抖,即使如此,她也没有往后退一步,因为她清楚,只要自己退缩,就请不来大夫,林琅就会死在屋子里,她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呢! 哪怕是顶撞她的夫君,她也要一试。 她深吸一口气,“夫君,若是你还记得从前我们的一点好,就让我给蓁蓁请个大夫吧,要是她出事,我也活不下去了,干脆一脖子吊死在府门口吧!” 林正则脸皮抽搐,强压着怒意,他从未想过在他面前永远柔顺的蕙娘有一天竟然会对他大喊,甚至说出让自己休了她的话。 然而在他海啸般的怒意后,竟然还有一丝丝的恐慌。 他极力掩饰这令自己都难以解释的害怕,良久才低沉开口,指着门外:“你走,随便你去请大夫还是买药,所有的用度你们自己承担。” 只要有他这句话就够了。 蕙娘深深一福:“多谢夫君。” 她这样,也算是变相给林正则一个面子,不必令他太过难堪,好在室内只有三人,没有下人,否则事情会如何发展,谁也不敢往下猜想。 林正则看着蕙娘如今消瘦的身躯,心底泛出一丝不忍,什么时候,他们开始如此客气了,从前在家乡时从来不会这样的。 可那些记忆是林正则最不愿回忆的,他烦躁的甩了甩手,示意蕙娘离开,然后转身坐到常姨娘床上,抱着她安慰。 蕙娘如愿转身,可从始至终,都没回头看过两人一眼。 林正则注意到这点,突然有点失望。 *********************************************************************************** 终于能请大夫,蕙娘马不停蹄的赶回南院,心中的后怕与刚刚的惊慌都被她抛之脑后,她立刻派人出府,这次终于没人再拦。 蕙娘坐在床边看着林琅又忍不住流泪,这泪水中含了太多东西,有对女儿的心疼,有对夫君的失望,还有和过去的告别。 浑浑噩噩这么多年,她也终于看清了林正则对自己到底如何。 什么都没有她的儿女重要,没有。 *********************************************************************************** 大夫请来,号脉诊断,又问了最近的饮食,最开始以为是中毒,蕙娘立刻想到了常姨娘,可再细细诊断,并未发觉林琅的身体有任何问题,只是如果这样下去,整个人继续肿胀,很快会无法进食。 这样的话,坚持不了几天,大罗神仙都救不回来。 而且最让人苦恼的是,找不到病因。 大夫只能开了清热消肿的药先试着服下。 又细细问之前林琅是否有服用过什么药物,杏儿立刻拿出沈连卿给的那瓶去肿化瘀的药膏。 大夫闻了闻,断定是上好的药膏,十分珍贵,应该多涂,会消除浮肿。 可杏儿却说:“我家小姐之前敷了这药才整个人肿起来的。” 大夫诧异问:“是第一次用?” “不是的,之前途没有问题啊。” “那应该是另有原因,老朽无能,找不出病状,另请高明吧。” 无奈之下,杏儿只能先熬一些清火的药汤给林琅服下,味道苦的林琅吐了几次都喂不进去,还是杏儿细心伺候,才终于灌了下去,林琅也被折腾的睡着了。 下午,平叔匆匆归来,在蕙娘期盼的目光下无奈的摇头:“没找到少爷,明早我再去一次。” 第二日,林怀瑾终于赶来,可林琅的情况,更严重了,这次,她的眼睛肿成细细的一条缝,几乎都睁不开了,而且,这次灌药都喝不进去。 *********************************************************************************** 有风。 微凉的风在吹,树影晃动,桃花纷落,可吹不到他的身上。 沈连卿有几分怔然,不知自己身处何地,只是一转身,纤细单薄的姑娘站在树下,面色绯红,眉目流转,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羞怯的低下头去。 小姑娘。 他的姑娘。 他走到林琅面前,想摸摸她的脸,她却躲开了。 再抬头,眼底温情不在,站在远处,不肯靠近。 他说:过来。 她摇头,又摇头。 为什么不愿意呢。 她不肯说。 然后她的身影渐渐模糊,沈连卿上前去抓她的手臂,却抓了个空。 林琅不见了。 他看着自己的手,空空如也,像是从来都没抓住过任何东西。 是啊,他本就无法拥有,为什么要奢望? *********************************************************************************** 清晨,沈连卿突然醒来,安静幽暗的屋内无光,他已有多年没有做梦了。 竟然梦到了百花宴的事情。 想到梦里林琅摇头的模样心底一沉,他其实是想问她为什么的,只是当时一时冲动,便吻了她。 不过想起那滋味,沈连卿是不后悔的。 咚咚两声,有人敲门。 沈连卿拨开眼前的长发,道:“进。” 圆脸的开朗少年进来,正是季明,他鬼头鬼脑的探进来,看到沈连卿如同做贼一样,蹑手蹑脚的进来,明明屋子就两个人,而且以沈连卿的功力知道并没有人在偷听。 只是他也懒得提醒,有时候看季明犯蠢也是一种乐趣,只是若是木伯看到,估计是又要火冒三丈,赏季明一顿鞭子了。 季明鬼鬼祟祟的走到沈连卿面前,还想凑到他耳边说话。 沈连卿一个手势让他离远点,不打算配合他的犯傻行动,“什么事,说。” “爷,出大事了!” *********************************************************************************** 奉天监。 司镜站在屋檐下,一身淡紫道服,眉目清冷,耳边突然听闻异动,她突然伸出手,露出手腕处挂着一串铃铛,正要运功之时,熟悉的身影出现。 “国师大人警惕性越加强了呢。” 绯衣玉人,正是端王。 司镜见到来人惊讶一瞬,虽说她与沈连卿认识多年,但却不为人知,除了必要的接触,两人从不私下见面,沈连卿突然造访,实在是奇怪。 “你身体不适?”除了关于沈连卿体内剧毒的事,司镜想不出什么原因他会来找自己。 谁料沈连卿摇头,他望着司镜,神情认真:“我想请你去一个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明后两天参加婚礼,心疼我的钱包! 下一章就写到我一直喜欢的情节了~好暖的~~~AND你们留言给我点动力被,不然我都不知道我写的如何~ 第108章 采花 作者有话要说: 防盗~ 《莲华丹》 天神遗孤/著 “听说华家大小姐的病又重了,怕是熬不过这一年喽。” “不会吧,这都病怏怏的十几年了,怎么一下子就不行了?” “这谁知道,不过说起来,自从华家大老爷老来得子,这大小姐的病就越来越重了,以前这华家就这么一个千金,自然宝贝着,现在有儿子了,也就不那么上心了吧。” “呸,你净瞎说,你看那给华家大小姐治病悬赏的赏银都到十万两了,不上心能这么大手笔?” “啥、啥!十……十万两啊!哎呦真是大户人家,我们这小老百姓这辈子都见不到那么多钱。” “不止呢,榜文上还写了,治得了大小姐的病,不仅得银千两,还把小姐许配给他,要是当上华家的上门女婿,啧啧。” “哎,我刚刚得了个消息,说是有人揭了华家的榜文了!” “这有什么稀奇的,不知是哪个野郎中吧。” “怎么不稀奇!我跟你们说,这揭榜文的人,是个和尚!” …… 清宁县,是举国上下最繁华的地方之一,因这里的人多尚读书,所以科举上榜之人多半都出自清宁县。而在清宁县最富豪的家族,便是祖上出任过宰相的华家。 华老爷眯着眼睛看了看坐在侧椅上的年轻和尚,一番客套后开口问:“大师可有把握医好小女?” “这要待看过小姐之后,贫僧才能判断。”慧休道。 “大师真懂医?”本地崇尚佛教的人不多,这和尚看起来又是外地人,华老爷不得不谨慎几分。 慧休不紧不慢的回:“略懂一二。” 女儿的病已经拖不得,华老爷暗叹一声,“七儿,带着大师去小姐那看看吧。” 身旁一个年轻小厮点头:“好嘞,大师这边请。” 奴仆七儿带着慧休往里面走,屋宅宽广,里面更是曲折,四周的建筑装饰更是富丽堂皇,可慧休觉得越往里走,那阴冷的湿气便越加深重,黑气缭绕,深深浅浅的从里面探出,和他早上在华家顶空看到的颜色一样,这妖怪再过不久,就要成形了,可一般的妖怪化形怎么会有如此重的妖气?还用如此张扬的方式?实在是可疑。 思索间,七儿已经带他到了华家小姐的闺房前,七儿轻轻敲门,“彩月姐,老爷叫我领人给小姐看病来了。” 片刻,门被打开一条小小的缝,里面充斥的药味便争先恐后的冲了出来,仿佛三伏日在阳光下暴晒后的鱼干味道,连七儿都皱了眉,彩月看着七儿问:“郎中呢?” “不是郎中,是大师。”七儿指了指身后,“快开门吧。” 彩月抬眼一看,瞬间红了脸蛋,站在七儿身后的年轻和尚身着青色□□,轻风一吹,那青色宛如天边彩霞般微动,气质仿若谪仙,在往上看,那眉目竟如女子般秀美,却毫不女气,目似漆墨,唇若丹红,真是让人一见难忘。 七儿喊她,“彩月姐,别让大师等急了,开门呀。” 彩月红着脸嗔怒的瞪了一眼七儿,抿着唇打开门,“大师里面请。” 慧休轻点头,抬步进去,胸前的佛珠因他的走动而微微悠荡,偶尔撞击发出哒哒声响。 女子的闺房一般不可让人轻入,可见华家大小姐已然病入膏肓,顾不得这些礼仪。 屋内充斥着药味,隐隐让人透不过气,华小姐的床就在里面,隔着一层珠帘可以看到床帏上厚重的帘子和绑在上面华丽的彩穗,整个屋子的装饰简单,但家居都是价格不菲,但总觉得似乎少了些什么。 慧休站在门边,自己观察四周,他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整个华府都被那妖气笼罩,而只有这居住于西门的华家小姐这里妖气最少,于是慧休才决定先来这里探知一二。 彩月拨开珠帘走进去,弯腰对帘子的方向轻声细语的说:“小姐,给您看病的人来了。” 帘子里面毫无声响。彩月略微提高音量又问了一句,话音刚落,帘子里就飞出一个枕头扔到彩月的脸上:“给我滚!我没有病!叫来的那个人给我滚!” 彩月拾起枕头,依旧耐心着说:“小姐,这次给您看病的人是老爷特意为您请来的大师,为了老爷您就见一见吧。”她这般熟络动作,可见这华小姐这暴躁性格不是一日两日。 帘子里的尖利的女声再次响起:“出去,都给我出去!” 彩月叹口气,退了出来,走到慧休身边说:“大师,我家小姐性情就是如此,她不愿意就改日再看吧,七儿,你先带着大师到客房。” “且慢,”慧休念了一句佛号,轻声道:“可否让贫僧到里面与小姐说几句话,如小姐仍不愿意,小僧便顺从她意,改日再看。” “这……”彩月有些犹疑。 “望施主看在贫僧救人心切,通融一下。” 彩月见他低垂眼睫,莲一般的脸孔略有悲戚,心软了一下,便点了头。 慧休跟在她身后,走近床帏,那药味的苦涩味道更浓重了些,可在这苦涩中他似乎又闻到一丝腥甜,他略蹙眉,走上前轻声道:“华小姐,贫僧乃天禅寺游僧,路经此地,听闻小姐身体抱恙,特来观望。” 帘子里又没有任何声息。 站在门边的七儿听到慧休的话心底咯噔一声。 慧休顿了顿:“小姐是否每日昏倦,总是沉睡不醒?” 一旁的彩月连忙回应:“大师说的没错,自三月前,我家小姐就神色困倦,总也睡不醒,白天黑夜的睡,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 慧休点点头。 就在这时,那缭绕的黑气从窗户的缝隙中飘进来,而本在床上悄无声息的华小姐突然探出一只手,那手指纤细青白,枯瘦如街边枯枝,她剥开帘边,冲着慧休掷出一件黑色物件,用着粗哑尖利的嗓音喊道:“哪来的秃驴,给我滚!” 慧休极快的避开那物件,伸手抓住华小姐的手腕,从那细小的帘缝中,他终于看清华小姐的面容,她容貌清丽,却面色青白,身子瘦的都撑不起身上的衣物,可那双眼睛却在厚重的帘内熠熠闪光,见被他抓住,她尖利的喊出一嗓子,马上抽回了手,那力道大的让他一个从小习武的僧人都拉不住。 彩月看到小姐受惊,也顾不得心底的那些小心思,“大师你怎么这么无礼,我家小姐要是吓出个好歹可怎么办?今天还是别看了吧。” 慧休看了一眼彩月,缓缓点头走出房间,站在门口的七儿再看慧休时也眼神闪烁,不知怀着什么心思。 彩月送出两人,把门重新关上,就在这时,慧休从即将关起的门缝中看到华小姐的手伸出布帘,那似有若无的声音传至他的耳边:“救我……” 砰—— 门被关上。 七儿笑着对慧休道:“大师,我先带您到客房去吧。” 慧休点头。 第二日,按照老爷吩咐的七儿早早的等在慧休房前,只待他出来之后就给他一些散碎银子将他送出府,可左等右等这人也没出来。 而刚起床出门的华老爷刚出房门,就见慧休站在门前,双手合十念了一声法号,“华老爷,贫僧有要事想说。” 华老爷见到他就不悦,可到底是读书人,还是请他到了客厅,华老爷轻抿茶,对待慧休也不再像昨日般敬重。 慧休也不在意,悠悠道:“华老爷,我昨日看过小姐,恕我直言,小姐已然身亡。” 华老爷一听这话,砰地一声放下茶杯,“大师,我敬你是修行之人才让你为小女医治,可你竟然谎报来历,现在还说这种无中生有的话,我到是想问一句,你们天禅寺的人,来我这里想做什么!” 谁人不知道,这天禅寺不像其他寺庙,而是专门为人解煞除妖的寺庙,有的为了除妖,甚至不惜要人性命,亦正亦邪,大家对他们是能避就避,但凡求救于天禅寺的人家,一定是走投无路才会去找他们,昨天七儿和他说的时候他吓了一跳,这哪里是求医,分明是请了一尊罗刹进来! “阿弥陀佛,贫僧并未谎报来历,只是昨日匆匆未能及时说出修行寺庙,望请华老爷海涵。”慧休道。 “我不想听你这些,小女的病我会另请高人,大师请自便吧。”华老爷怒道。 慧休倒不为他的态度所动,面上依旧云淡风轻:“华老爷既然知道我的来历,必然也知晓我来的目的,出家人不打诳语,华老爷,华小姐已然病故。” 华老爷怒上心头,大声道:“我女儿好好的在屋里呆着,哪里病故!” “真正的华小姐已经死去,现在的她,已被妖物附身。” “不可能,我女儿身带紫青玉佩,那是上古留下来的神物,妖怪绝不可能靠近她,怎么可能被附身!”华老爷据理力争。 慧休听到这里,心头一震,原来是这样,昨日那声呼救并非幻觉。 他美目一凝,看向气喘吁吁的华老爷,“华老爷,贫僧昨日观华小姐面有死相绝对不假,我想华老爷对华小姐的病情也有所了解,否则昨日也不会轻易便让贫僧去见小姐。” 华老爷闻言一窒。 慧休双瞳锁住华老爷,见他神色异样便知自己料中了。 “听说华家大小姐的病又重了,怕是熬不过这一年喽。” “不会吧,这都病怏怏的十几年了,怎么一下子就不行了?” “这谁知道,不过说起来,自从华家大老爷老来得子,这大小姐的病就越来越重了,以前这华家就这么一个千金,自然宝贝着,现在有儿子了,也就不那么上心了吧。” “呸,你净瞎说,你看那给华家大小姐治病悬赏的赏银都到十万两了,不上心能这么大手笔?” “啥、啥!十……十万两啊!哎呦真是大户人家,我们这小老百姓这辈子都见不到那么多钱。” “不止呢,榜文上还写了,治得了大小姐的病,不仅得银千两,还把小姐许配给他,要是当上华家的上门女婿,啧啧。” “哎,我刚刚得了个消息,说是有人揭了华家的榜文了!” “这有什么稀奇的,不知是哪个野郎中吧。” “怎么不稀奇!我跟你们说,这揭榜文的人,是个和尚!” …… 清宁县,是举国上下最繁华的地方之一,因这里的人多尚读书,所以科举上榜之人多半都出自清宁县。而在清宁县最富豪的家族,便是祖上出任过宰相的华家。 华老爷眯着眼睛看了看坐在侧椅上的年轻和尚,一番客套后开口问:“大师可有把握医好小女?” “这要待看过小姐之后,贫僧才能判断。”慧休道。 “大师真懂医?”本地崇尚佛教的人不多,这和尚看起来又是外地人,华老爷不得不谨慎几分。 慧休不紧不慢的回:“略懂一二。” 女儿的病已经拖不得,华老爷暗叹一声,“七儿,带着大师去小姐那看看吧。” 身旁一个年轻小厮点头:“好嘞,大师这边请。” 奴仆七儿带着慧休往里面走,屋宅宽广,里面更是曲折,四周的建筑装饰更是富丽堂皇,可慧休觉得越往里走,那阴冷的湿气便越加深重,黑气缭绕,深深浅浅的从里面探出,和他早上在华家顶空看到的颜色一样,这妖怪再过不久,就要成形了,可一般的妖怪化形怎么会有如此重的妖气?还用如此张扬的方式?实在是可疑。 思索间,七儿已经带他到了华家小姐的闺房前,七儿轻轻敲门,“彩月姐,老爷叫我领人给小姐看病来了。” 片刻,门被打开一条小小的缝,里面充斥的药味便争先恐后的冲了出来,仿佛三伏日在阳光下暴晒后的鱼干味道,连七儿都皱了眉,彩月看着七儿问:“郎中呢?” “不是郎中,是大师。”七儿指了指身后,“快开门吧。” 彩月抬眼一看,瞬间红了脸蛋,站在七儿身后的年轻和尚身着青色□□,轻风一吹,那青色宛如天边彩霞般微动,气质仿若谪仙,在往上看,那眉目竟如女子般秀美,却毫不女气,目似漆墨,唇若丹红,真是让人一见难忘。 七儿喊她,“彩月姐,别让大师等急了,开门呀。” 彩月红着脸嗔怒的瞪了一眼七儿,抿着唇打开门,“大师里面请。” 慧休轻点头,抬步进去,胸前的佛珠因他的走动而微微悠荡,偶尔撞击发出哒哒声响。 女子的闺房一般不可让人轻入,可见华家大小姐已然病入膏肓,顾不得这些礼仪。 屋内充斥着药味,隐隐让人透不过气,华小姐的床就在里面,隔着一层珠帘可以看到床帏上厚重的帘子和绑在上面华丽的彩穗,整个屋子的装饰简单,但家居都是价格不菲,但总觉得似乎少了些什么。 慧休站在门边,自己观察四周,他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整个华府都被那妖气笼罩,而只有这居住于西门的华家小姐这里妖气最少,于是慧休才决定先来这里探知一二。 彩月拨开珠帘走进去,弯腰对帘子的方向轻声细语的说:“小姐,给您看病的人来了。” 帘子里面毫无声响。彩月略微提高音量又问了一句,话音刚落,帘子里就飞出一个枕头扔到彩月的脸上:“给我滚!我没有病!叫来的那个人给我滚!” 彩月拾起枕头,依旧耐心着说:“小姐,这次给您看病的人是老爷特意为您请来的大师,为了老爷您就见一见吧。”她这般熟络动作,可见这华小姐这暴躁性格不是一日两日。 帘子里的尖利的女声再次响起:“出去,都给我出去!” 彩月叹口气,退了出来,走到慧休身边说:“大师,我家小姐性情就是如此,她不愿意就改日再看吧,七儿,你先带着大师到客房。” “且慢,”慧休念了一句佛号,轻声道:“可否让贫僧到里面与小姐说几句话,如小姐仍不愿意,小僧便顺从她意,改日再看。” “这……”彩月有些犹疑。 “望施主看在贫僧救人心切,通融一下。” 彩月见他低垂眼睫,莲一般的脸孔略有悲戚,心软了一下,便点了头。 慧休跟在她身后,走近床帏,那药味的苦涩味道更浓重了些,可在这苦涩中他似乎又闻到一丝腥甜,他略蹙眉,走上前轻声道:“华小姐,贫僧乃天禅寺游僧,路经此地,听闻小姐身体抱恙,特来观望。” 帘子里又没有任何声息。 站在门边的七儿听到慧休的话心底咯噔一声。 慧休顿了顿:“小姐是否每日昏倦,总是沉睡不醒?” 一旁的彩月连忙回应:“大师说的没错,自三月前,我家小姐就神色困倦,总也睡不醒,白天黑夜的睡,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 慧休点点头。 就在这时,那缭绕的黑气从窗户的缝隙中飘进来,而本在床上悄无声息的华小姐突然探出一只手,那手指纤细青白,枯瘦如街边枯枝,她剥开帘边,冲着慧休掷出一件黑色物件,用着粗哑尖利的嗓音喊道:“哪来的秃驴,给我滚!” 慧休极快的避开那物件,伸手抓住华小姐的手腕,从那细小的帘缝中,他终于看清华小姐的面容,她容貌清丽,却面色青白,身子瘦的都撑不起身上的衣物,可那双眼睛却在厚重的帘内熠熠闪光,见被他抓住,她尖利的喊出一嗓子,马上抽回了手,那力道大的让他一个从小习武的僧人都拉不住。 彩月看到小姐受惊,也顾不得心底的那些小心思,“大师你怎么这么无礼,我家小姐要是吓出个好歹可怎么办?今天还是别看了吧。” 慧休看了一眼彩月,缓缓点头走出房间,站在门口的七儿再看慧休时也眼神闪烁,不知怀着什么心思。 彩月送出两人,把门重新关上,就在这时,慧休从即将关起的门缝中看到华小姐的手伸出布帘,那似有若无的声音传至他的耳边:“救我……” 砰—— 门被关上。 七儿笑着对慧休道:“大师,我先带您到客房去吧。” 慧休点头。 第二日,按照老爷吩咐的七儿早早的等在慧休房前,只待他出来之后就给他一些散碎银子将他送出府,可左等右等这人也没出来。 而刚起床出门的华老爷刚出房门,就见慧休站在门前,双手合十念了一声法号,“华老爷,贫僧有要事想说。” 华老爷见到他就不悦,可到底是读书人,还是请他到了客厅,华老爷轻抿茶,对待慧休也不再像昨日般敬重。 慧休也不在意,悠悠道:“华老爷,我昨日看过小姐,恕我直言,小姐已然身亡。” 华老爷一听这话,砰地一声放下茶杯,“大师,我敬你是修行之人才让你为小女医治,可你竟然谎报来历,现在还说这种无中生有的话,我到是想问一句,你们天禅寺的人,来我这里想做什么!” 谁人不知道,这天禅寺不像其他寺庙,而是专门为人解煞除妖的寺庙,有的为了除妖,甚至不惜要人性命,亦正亦邪,大家对他们是能避就避,但凡求救于天禅寺的人家,一定是走投无路才会去找他们,昨天七儿和他说的时候他吓了一跳,这哪里是求医,分明是请了一尊罗刹进来! “阿弥陀佛,贫僧并未谎报来历,只是昨日匆匆未能及时说出修行寺庙,望请华老爷海涵。”慧休道。 “我不想听你这些,小女的病我会另请高人,大师请自便吧。”华老爷怒道。 慧休倒不为他的态度所动,面上依旧云淡风轻:“华老爷既然知道我的来历,必然也知晓我来的目的,出家人不打诳语,华老爷,华小姐已然病故。” 华老爷怒上心头,大声道:“我女儿好好的在屋里呆着,哪里病故!” “真正的华小姐已经死去,现在的她,已被妖物附身。” “不可能,我女儿身带紫青玉佩,那是上古留下来的神物,妖怪绝不可能靠近她,怎么可能被附身!”华老爷据理力争。 慧休听到这里,心头一震,原来是这样,昨日那声呼救并非幻觉。 他美目一凝,看向气喘吁吁的华老爷,“华老爷,贫僧昨日观华小姐面有死相绝对不假,我想华老爷对华小姐的病情也有所了解,否则昨日也不会轻易便让贫僧去见小姐。” 华老爷闻言一窒。 慧休双瞳锁住华老爷,见他神色异样便知自己料中了。 第109章 病因 作者有话要说: 9.18替换~ 郑老爷子哈哈大笑三声,脸上的皱纹都震三震:“胆子这么大的人,老夫近年很少看到了,这笔生意,老朽做了!” 林琅喜上心头,面上依旧云淡风轻的淡笑,可左脸颊的小小酒窝已显露出她喜悦的心情。 郑老爷子道:“老李进来。” 之前的中年老汉进来,郑老爷子吩咐道:“我记得你侄子的独子是被王家儿子打死的。” 老李眼底多了几分恨意:“就是他。” “现在派你办个事,叫上你小舅子一起,新帐旧账一起算。” 老李脸上一喜,马上跪谢。 “你该谢林家姑娘。”郑老爷子一双小眼全张开了,活络的滴溜溜转,“小丫头,我给你这个数买你的回绣书如何,外加高头大马,草料管够。”郑老爷子比了个手势。 林琅心头一喜,站起微微福身,“多谢郑老爷子。” 于是林琅从郑家拿到了足够的盘缠,坐着马车回了林家,又通过牛家的牵线跟着商队,至今已走了快半个月了。 平叔听说后幸灾乐祸的笑了声,一张苦脸乐开了花:“小姐的脑子和少爷一样好使,竟然能想到让人放出王家愿意白给别人绣品的传言,地里的那些没钱的汉子听了可不得像蝗虫见了草似得,把王家啃个精光。” 林琅自是不知她离开渝镇后郑家是如何顺水推舟痛下狠手,令王家彻底落败。 她之所以找上郑家是因为深谙王家铺子与郑家的花间铺是竞争对手,但其实郑家对屡屡挑衅的王家早已视为眼中钉,王家截了李家的那笔生意是真正的冒犯与威胁,林琅献上的计策颇为上佳,自然不能放过这大好时机。 郑家大族势力庞大,打点了官府的人,又暗中煽动群众,一举将王家彻底碾倒,这单生意,郑家是真的稳赢。 不过王家败落之快,结局之惨是林琅没有预想到的。 说到底,她虽是学她哥哥林怀瑾睚眦必报,但为人并不狠绝,会赶尽杀绝,相对于更崇尚万事留一线,毕竟逼的狠了,对方豁出命来再生事端更为麻烦。 可事情一旦发生,便不会轻易受人控制,便如传言一般。 当初林琅想到利用传言,也是因为王氏派人传出关于她家的那些龌蹉闲话,足足的给她上了一课,谣言这东西,利用起来,着实有趣。 说起来,想到这些还多亏了杏儿的提醒,林琅转头,看见杏儿像个鹌鹑似得闷头坐在马车角落,自从离开渝镇,她变得越发沉默寡言,林琅觉得杏儿似乎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她能再短时间内将王氏之事分析的头头是道,可平时她却一直以沉默木讷的形象示人,她说自己从前是小富人家的洗衣丫鬟,可上次抓杏儿的手看时,虽有些粗糙,但绝不是从小就干粗活的人,而且去郑家时,对其富贵景色毫无惊奇,又似乎非常不想去京城,可最后还是跟着一起来了,种种谜团如雾,让林琅看不清楚。 长路漫漫,实在枯燥,林琅只得对平叔继续找话:“平叔也有我想不到的呀,你还会驾马车呢。” 平叔突然被夸,得意笑了:“那是,以前还是我架马车带着夫人和少爷从京城一路到渝镇的,就是后来那马车被夫人卖了给少爷请先生了。” 说到这里,林琅的心被敲了一下,“平叔,不是说我娘和哥哥是被赶出来的吗,当初哪来的钱买马车?” 还有渝镇的屋子,也是不算小的,地里的田也是,应该都是一起买的,之后哥哥念书请先生,更是花销巨大,当时娘已经不拿针了,这么多钱是谁出的? 平叔卡了几下嗓子:“这个啊,等见了夫人你问她吧。” 林琅微微敛目,看来平叔仍旧有所隐瞒,当初娘和哥哥被驱逐离府,如今又被强硬接回,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便告人的隐情,可她想想蕙娘的软性子觉得也做不出什么惊天的事。 马车晃了一下,突然停住,平叔的声音传来:“天快黑了,整队休息,前面商队的人说旁边有小溪,我去接点水啊!” 因有女眷,林琅的马车是跟在商队最后头的,还隔了一段距离,这些日子晚上林琅与杏儿睡在车里,平叔和前面跟商队的人吃喝都在一起,反正都是男人,没啥顾忌,就是辛苦平叔,平时打水干活都要他一个人做。 平叔离开后,过了片刻,林琅按捺不住,偷偷下了马车,她没打算走远,目标近在眼前。 她清丽娇艳的脸上一双眼睛明媚如光,微冷的风吹过来,拂起她根根黑亮的发丝,她打了个冷战,扔是兴奋的抓了把豆子,笑吟吟地绕到黑色大马的前面。 马儿骨架高大,比起前面商队的马都要大上一圈,只是瘦的骨头突出,背上灰色的鬃毛也软趴趴的,这是林琅第一次与它这么亲近,凡是女孩儿,都对动物有一种天生的好奇之心,而且因为某种缘故,林琅家中并不似其他农家饲养鸡犬,所以她对动物更有想亲近的欲望。 何况还是这样的高头大马,就是太瘦了些。 林琅身量还小,得仰头看马,正巧黑马无精打采的低着脑袋,于是立马,一双黑大的眼睛映入林琅视线,四目相投,林琅欣喜一笑,马儿却是脑袋一转,不搭理她。 平叔说过,马儿是最通人性的了。 也许是饿了呢。 身为“植物杀手”的她熟练的抓了一大把青草,颤巍巍的伸到黑马嘴边,她的手背能感受到它呼吸的气息,这种兴奋又紧张的感觉令她的心脏怦怦直跳! 可黑马脑袋一昂,对她手里的草儿不理不睬。 果然不吃。 郑老爷子还说什么草料管够,全是忽悠人的,这马根本就不爱吃草! 林琅张开另一只手心,露出里面的豆子,就见黑马立刻鼻头一动,一颗大脑袋迅速的直往林琅手里钻,她被吓得猛然跳开,抬头对上黑马一双大眼,满是热情激动,前蹄乱踏,再没有刚才的高冷样子,瞬间明白了。 原来是吃货,不肯吃草,只吃豆子,严重挑食,难怪这么瘦。 她说郑家怎么会这么大方给她一匹如此高大的马,原来是养的太费钱,直接做人情给她,马车是旧的不说,马也是次品,这郑家真是不做赔钱买卖。 妥妥的奸商! 林琅在黑马渴望的眼神中举着一手豆子,想给又不敢给。 它、它舌头都出来了,要是直接喂会不会舔我一手口水啊,牙又那么大,要是把我手指咬掉…… 可是它又好想吃的样子。 林琅正天人交战,在爱洁与喂食中难以抉择之时—— “噗嗤!” 林琅还保持着一手举着豆子的动作,瞪大了眼睛与黑马对视,它、它竟然喷了她满头满脸的口水! “啊啊啊啊啊!” 在僵硬片霎后,她放声尖叫着急速往溪边跑。 终于看到前方的小溪,林琅蹲在一个土坡下面,这里正好形成一个避风死角,她双手捧水反复冲洗,终于将脸和手洗干净了,可她嗅了嗅,还是觉得头上有味道。 啊啊啊,她再也不喂马了! “真、真的要动手吗?” 林琅头顶乍然传来陌生男人的声音。 “废话,我都想好了,你到时候去把那个老货引开,趁人单着的时候下手。” 另外一个声音似是有点退却,“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怕什么啊你,反正他们是顺带的,谁会管闲事!而且我们这是帮她,不然她最后还不是一辈子当寡妇,咱俩先让她尝尝男人的滋味,也是不枉此生了,”这声音很是狂妄,欲望满满,“到时候我先上!嘿嘿,那小娘皮看起来就细皮嫩肉,到时候不要哭的太过分就好。” “……还是先走吧。” “成,你也别怕,哥罩着你,得手之后要钱有钱,随便潇洒……” 声音渐行渐远,最后模糊不清,只有潺潺的流水和风刮树叶的声响。 微风吹到林琅粘满冷汗的后背,令她遍体生寒。 她冷汗涔涔的缩在土坡下面,过了好久发麻的脚才能动弹。 林琅心中掀起了轩然大波,没有什么比提前知道自己即将遇害更令人惶恐不安的事情了,最可怕的是她不知对方是谁,有什么计划,敌暗她明,这种未知的恐惧会一直持续,而她只能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等待面临的那一刻。 而且她已经预见到结果了,她会失身。 这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是最为恐怖的事情。 既然让她遇到了,那两个人怎么不干脆把计划说明白呢! 她懊恼的想。 林琅腿软站起,心中七上八下的往车队的方向跑,不能再待在这里了。 半路遇到火急火燎的平叔,一看到她,先是数落一遍:“小姐你咋乱跑呢,急死我了!再找不着你,我心脏都得飞出来!” “先回去。”林琅没力气多说话,好在遇到平叔,起码之后的路不会再提心吊胆了。 平叔注意到林琅脸色煞白,脚下无力,一副受到惊吓后虚脱的模样。 “小姐你看到啥了?”这座山里野兽多,也是商队里的人跟他说的,他家小姐自小待在闺阁里,别说亲眼见到豺狼虎豹,恐怕听听声音都能吓破胆。 第110章 失去 沈连卿闭着眼,耳畔依旧轰鸣,眼前金星四溅,唯有鼻端传来一股少女的悠然清香,有点像植物的味道,清新芬然,郁葱勃勃,这香气给他无边无际的痛苦中带来一丝解脱的宁静。 他年少中毒,对此毒发作的力道十分熟稔,他极力调整体内纷乱的内息,试图压下肆虐狂乱的怪毒,淡淡的香气与温暖同时传来,狂乱的心脏奇异的开始平复,他蓦地一呕,吐出一口紫黑色的淤血。 狂乱与剧痛归于平寂,被挤压的紊乱心跳已然恢复。 沈连卿倏然睁开眼,他的目光似乎也燃着火,盯着即将燃灭的火堆片刻,他眼底的暴躁渐渐偃息,渐渐化为黑暗般的平静。 他望向洞外,雨声已歇,微光透亮,一天一夜竟过去了。 擦干额头鬓间的汗水,揪着衣襟掀开一看,胸前的凶兽暗纹已隐入体内,他竟然把毒压下去了? 这着实是九死一生的奇遇,算是之前的坠崖,是第二次了。 沈连卿联想到什么,侧头一望,心中难以抑制的一动,小姑娘靠在石壁上沉睡着,发髻散乱,几缕细发落到脸边,长长的睫毛根根分明,红唇轻抿,睡得竟然十分安稳。 该说这姑娘心太大了吗,……不是,应该是太累了吧。 他的目光落到两人相握的手上,中间隔着一层布纱,他的指尖碰到她指间细腻的肌肤,温暖娇嫩,沈连卿木然看了片刻,心底奇异的泛出一股莫名的感觉,第一次和人这样执手相握,对方还是一个年幼的姑娘,从手心里传来源源不断的热度中,竟品出一丝相依为命的滋味。 林琅,沈连卿在心口微念起她的名字,好似千回百转的温柔缱绻,嘴角微弯,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来。 他会记得她的。 这个没有舍弃他、冒着自辱清白为他脱衣、在他毒发时温暖他的小姑娘。 黑洞里好像一个世外之地,里面有一个全心全意担心他的小姑娘,一瞬间沈连卿竟有点舍不得了。 这一瞬即逝的不舍在异动响起的刹那便飘散开了。 少女细白脸上小扇子样的睫毛微微一动,林琅轻叹一声渐渐转醒,面上露出几分没有防备的迷茫,像是一只刚刚睡醒的小兽,可爱的令人想上前揉揉她的脑袋。 她一睁开眼,便看到一张陌生的男人脸,饶是再好看,林琅也不免被吓得惊叫一声,还没看清对方长相,双腿一瞪要往后退,不料急迫间后脑撞到身后岩石,砰地一声疼的她直抽冷气,眼角的泪都逼出来了。 沈连卿也愣了,小姑娘一惊一乍的,刚醒了就把自己伤了,他柔和了语调,关切的问:“林姑娘醒了,脑袋撞得可疼了?” 林琅抱着头睁开迷蒙的眼,对准焦距看清对方,哭丧着脸,道:“没、没事……” 她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再醒来这位崔公子已没了昨天的虚弱,好像吸完人的精气后的妖怪,面色清然,精神奕奕。 沈连卿低头,靠的很近,气息微微落到她的额头,道:“真的?要不要揉揉?” 林琅脸皮一烫,直往后缩,什么揉揉……要是换个人这么说,她铁定认为对方是在轻薄于她,可眼前的人双目清澈,毫无色欲淫靡之意,好似真心实意的关心,林琅一时也摸不准他到底什么意思,声音低喃:“不必了,我自己来。” 她一抬手发现没扯动,而且手心中还有奇异的微弱暖意。 诧异一看,自己的手还和沈连卿相握着,霎时一股电流骤然而上,狠狠袭击林琅的大脑,原来不是对方故意靠近,刚才那么说分明是在提醒自己! 她飞快的抽开了手,中间的帕子本黏在手心,在半空中翩飞落地,火灭洞寂,黑暗覆来,正好掩住林琅红满天的小脸。 她急切的解释:“我我我是为了……” 沈连卿颇有深意的微笑,“林姑娘别急,我知道姑娘是为了帮助在下。” 同样的话前后说了两遍,林琅这心思坦荡的人也不免心虚了。 怎么办,她又扒衣服,又抓人手,真的好像一个趁人之危占人便宜的无耻之徒。 不对不对,吃亏的人应该是她,可又都是她主动,翻来覆去,林琅想了个遍,感觉此人好似有毒,专门让她羞耻难当,最终的决定的,离这人远点。 沈连卿将那只交握的手张开合上,反复几次,发麻的手指恢复力气,他随手捡起一个木枝,修长的手指拢起散落的长发,用木枝固定盘了一个髻,他头发束起,气质骤变,原本温润略柔的面目变得风清神俊,入鬓的英眉扬起,衬得他修眉俊目,顾盼神飞。 沈连卿看向林琅,俊美的眼眸一弯,问道:“姑娘身子可好,如若无事,外面的雨已停,我们可以出山了。” 真是想瞌睡就来了枕头,林琅赶紧点头:“我没事了,”虽然头上肿起一个小包,但她酸疼难耐的身子已经好了许多,精神亦十分充沛,她最自豪的就是她的体质,比起寻常体弱娇贵的姑娘,她再苦再累,睡上一觉便能恢复大半,速度着实惊人,她问道:“崔公子呢,你病好了?” 她知道打听不出此人的身份来历,干脆便不问了,昨晚他那副凶险异常的惨状,林琅也不探究内里,只当他真是病了。 她扬着白嫩的脸,少女蓬勃生气郁郁葱葱,眉眼清澈,犹如山间活泼清澄的溪流,沈连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有一瞬间有些后悔说了谎言,崔公子,崔公子,此事过后,她记得的人不会是沈连卿,而是崔珩。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无端低落失望些什么,要知道他早已不再对人世间的任何有所眷恋执着,沈连卿心思通达,极快的平稳心思后,回道:“多谢昨天林姑娘的照顾,在下已是大好。”他的毒真的被他暂时压下去了,只要不再动用内力,回到府中,服下药丸,施针入浴,他就还能向老天借些时日。 “那姑娘先随在下一同上路吧?” 一同上路? 若是他的家人找来,她是不是要一同回他家中? 林琅心里狠狠地一跳,有点犹豫了,她的计划中可没有这个,自己一个姑娘,去一个单身男子家中,被人知道一定会惹出闲话,她可是在渝镇里领教过传言的厉害,可不能再陷入漩涡。 等等。 她抬头看了对方一眼,这人……也不一定是单身,世间男子早婚,面前之人相貌谪仙,又像是身家富贵的,若是已婚,她就更去不得了。 沈连卿自然看出林琅挣扎的神色,当下问道:“怎么,姑娘有何为难?” 林琅年少,左右猜不出来,干脆直接问出口:“恕我莽撞,请问崔公子是否已婚娶?” 沈连卿一愣,道:“……未曾。” 那还好,林琅随即正色道:“崔公子,你我遭此劫难,也算是共同经历生死了,可我毕竟是个姑娘,若是让人知道此事,我怕是要活不成的,若是公子对我有一点感激,就请您忘记这两日发生之事,待我找回家人,我便要赶路去京,公子也可和博之团聚,我想公子也不会做恩将仇报的事情,否则世间非议难以控制,公子也难独善其身,所以,你能答应我吗?” 小姑娘眼神灵动,波澜明媚,看得人心都化了。 沈连卿不动声色的听完,心中哦了一声:绵里藏针啊。 若是好好和他说倒还好,这样软硬并施,一副急不可耐的想撇开他,他倒有点不乐意了。 他平生见过的年轻女郎几乎没有不想与他多亲近言语的,如今倒真让他遇到一个奇的了。 他戏谑地生出一个想法,若是他说上一句:如果我不呢。 她会是什么表情? 沉稳淡定的端王殿下难得生出戏耍人的心思,刚要逗上一句,咕噜噜的声响在两人中间响起。 林琅端正严肃的表情顷刻崩塌裂掉,捂着小腹耳朵都红了,她这不争气的肚子,怎么又叫了! 沈连卿一肚子的坏水被她突如其来的小意外弄得都没了,他侧过脸笑了笑,边从怀里一摸,掏出一个霜白布包,打开后露出里面殷红的干果,他送到林琅面前,声音含着笑意:“姑娘家体虚吃些应急吧,我先去外面探一探路,你就在这里等我可好?” 林琅原本的气势都被饥肠辘辘的肚子叫声全部戳破了,羞怯的乖乖点头,接过布包,别别扭扭地把梅子放到嘴里,酸的她一抽鼻子。 沈连卿忍俊不禁,轻轻莞尔,小姑娘太有意思了,原本以为是个乖顺的,原来内里带刺,活像只倔强可爱的小鹿,漂亮纤细,若是不顺着,咬上一口就再不搭理你,可是过会儿哄哄气消了还是会蹭过来,脖子擦过裤腿,水润黑眸仰望着你,怎么能心不软。 沈连卿笑道:“那我出去,再给你带点水回来。” 林琅抬头,嘱咐一句:“崔公子小心。” 他没说话,起身站起,到了洞口处停下。 “林姑娘不必担心,在下以性命保证,此地之事只有你我知晓,君子一诺,必不食言。”沈连卿在洞口回眸一笑,俊美的容貌被洞外的光线镀上一层光晕,眼睫低垂,唇角微扬,好像时光都在此刻停顿了,洞里的火苗已熄,暗黑中唯有他清润的声音踏风而来,他说:“不怕。” “我很快回来。” 第111章 报应 只是可惜了,司镜从始至终给常姨娘母女带来的,只有绝望。 她一开口,声音几乎如同冰雪瞬间冻住了林如云的身子,“因为你下的毒,他们身体不适,并不能见你们,若想赎罪,就用余生的忏悔来偿还吧。” ************************************************************************************ 随后,常姨娘与林如云在不到一个时辰内就被赶出林府。 起初两人并不甘心,哭天抢地的在门前嚎叫,林正则怕引出传话,干脆命人将他们齐齐带走,一块儿送回常姨娘的娘家去。 常姨娘的娘家见他们母女也是意外极了,这些年来,常姨娘嫁出去后几乎不曾回来,就算是林正则荣升时也没曾想过提携亲眷,知晓前因后果之后,除了惊讶胆寒便是鄙夷,林如云更是声名扫地,几乎半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林家有个庶女心性毒辣,与母亲一同谋害正位夫人与嫡女。 这下子,常姨娘母女的处境可谓是艰难至极。 常姨娘更是如此,她受不了天差地别的变化,在林府多年养尊处优和跋扈的性子令她不堪忍受在娘家受人白眼的日子,在给林正则写信苦求得到拒绝后,终于受不了这个落差,用一直剪布的剪刀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尸体还是林如云发现的,她惊吓的几乎发疯,还是林业赶来为常姨娘收拾了后事,只是常姨娘的娘家更加不待见林如云,林业只好将她接出府,暂时安置在一处客栈当中。 ************************************************************************************ 林如云日日以泪洗面,伤心自己悲惨的命运,有了暗害夫人和嫡女的名声,哪怕是路边的乞丐也不会愿意娶她的。 然而更让她绝望的事情发生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脸上竟然密密麻麻起了一层疹子,药物妄用,她痛苦不堪,无论看了什么医生依旧没有解决之法。 对于女子而言,脸面何曾重要,更何况林如云如今拥有的只有一张脸了。 可她的脸却毁了! 在看遍京城名医依旧无门之后,林如云顶着一张布满红疙瘩的脸学着她母亲常姨娘也要自戕,不过被林业发现,即使拦了下来,然而没死的结果就是,她的手腕上又多了两条长长的疤痕。 不知林业说了什么,林如云好在放弃了寻死的念头,然而已生无所恋。 林业将她安置在京城一处贫穷人居住的院落内,于是林如云便在那儿住了下来,可她的生活已和林府时彻底改变。 在林府,她是自小备受宠爱的二小姐,衣食用度无不极好,每日学习琴棋书画,父亲母亲宠爱有加。 而如今。 她被父亲赶出家门,盯着谋害他人的名声,处处被人嫌弃暗骂,欺辱之人也时常会有,而她的脸也彻底被毁了! 每日附近的小孩子都会在门前喊:“丑八怪,丑八怪!” 她听了如同魔音,靠着满腔的恨意才活下来! 她这么惨了,凭什么林琅还能过得那么好,不行,她不甘心! 她一定要毁了林琅! 为了自己,为了母亲,她也要报仇! ************************************************************************************ 只是她的愿望注定会落空。 端王府内。 季明一脸欢悦的奔跑到屋前,咚咚拍门,敲得震天响:“王爷,王爷!” 里面没有传来男子低沉的嗓音,而是被人一把打开门,对方身高体壮,长脸眼挑,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说起话来简直是山里的劫匪,举止也很劫匪。 木伯毫不客气的照着季明脑壳拍了一下:“吵吵什么,这是王府,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季明龇牙咧嘴的捂着脑袋,直抽冷气,“爹你怎么在啊……” “老子不在你就上天了!”木伯举起拐棍打在季明的背上,训道:“整体上蹿下跳,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跟爷啊,不是您让我和爷学轻功,结果轻功没学到,只会猴子跳。” “还耍嘴皮子!”木伯凶目一瞪,拐杖这次冲着脑袋来。 季明一个利落转身,赶紧跑进屋子。 ************************************************************************************ 里面的太师椅上正坐着蓝衣男子,手执书卷,长长的睫毛垂下,如同一尊玉人,丝毫不受外界的影响,正是端王沈连卿。 季明一股脑蹿到沈连卿身后,没等木伯发怒,赶紧如同倒豆子一样快速说道:“爷,事情都办完了,您放心吧,那对母女不会再打扰到林小姐了。” “听说那个姨娘没多久就自杀死了,她女儿还活着,被林正则的二儿子接到东街一个小屋子里住着呢。” “不过她脸都那样了,想必也不敢再出门,更不会给林小姐造成什么伤害,若是她敢造谣生事,我就再派人将她弄哑了,反正我们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用东西害得林小姐差点死了,还给林小姐弄那样的状,这下也让她尝尝被毁容颜的滋味,这些都是我该做的,我要出门做别的事了,王爷我走了!” 快速禀告完之后,他刷的一下贴着墙边要走,就怕木伯一个神棍挥来,给他脑袋抽一下子。 他脑袋本来就圆,可不能再大了,会耽误娶媳妇儿的! ************************************************************************************ “季明。”就在他即将逃出门的时候,沈连卿淡声开口,“东西送过去了么?” 季明一愣,立刻想起来了,“我这就去送!” “整天不记事,就知道胡闹!”啪的一下,木伯终于得到机会,朝季明屁股来了一棒子,抽的他脸都扭曲了。 “呜,我马上就去嘛,爹你太狠了……”他捂着屁股赶紧跑了。 留下屋子里的沈连卿与木伯对视一眼,忍不住轻声笑了,木伯叹了一声,“这小子,啥时候能长大。” 沈连卿:“季明这样也不见得不好,若他真的长大,您一定会怀念他这时候的。” 木伯恍然一愣,突然想起,多年以前,沈连卿也是这样无忧无虑,只是到了京城之后,那种明朗肆意的笑再不复他的脸庞。 他沉默了片刻,才道:“王爷说的是。” ************************************************************************************ 在司镜的药物医治下,林琅迅速好了起来,身上的浮肿渐渐消去,不用沈连卿给的玉管也能够进食,慢慢恢复成原来的样子,肿胀去除,原本清瘦的身材显出,她也能够下地走路了,在短短时间内能够这么快的康复,也是令所有人震惊的。 就在这时,杏儿过来对林琅说沈连卿送来一份礼。 并非是奇珍药材,或者金玉饰物,而是一只鸟。 美轮美奂的笼内站着一只身形小巧的五彩鸟儿,看起来可爱极了,只是为什么,他会如此引人注目的送给自己一只鸟呢。 这个问题并没有困惑她,杏儿将鸟儿暂时安置在桌上,靠在林琅的耳边小声道:“小姐,鸟儿是季明送来的,他说了,若是以后再有麻烦,可以用鸟儿传信,哎呀,端王爷真的心巧,这样的法子都想得出。” 片刻后,她咳了一声,“还有,王爷带了句话给您,说是……若是您想他了,也可以用鸟儿寄信的。” 林琅霎时脸红如桃,回道:“谁会想他!” 杏儿偷笑,瞥了林琅一眼,“小姐,在我面前你还逞强什么,别说这次国师大人为您出头没有端王爷在从中出力,你可骗不过我。” 没等林琅反驳,杏儿端着鸟笼出去,边走边说:“哎呀这鸟儿真好看,还能认路,稀奇稀奇,小鸟儿你爱吃什么呢?等我家小姐身体好了,去院子里拔草的时候我抓虫子给你吃吧。” 林琅被沈连卿的举动弄得一颗心又乱了,想到之前自己生病时他的温柔款款,再联想自己当时的模样,她窘迫的捂住脸。 下次遇到他一定又会被他打趣的,她可得想想办法应付。 ************************************************************************************ 没多久,杏儿回来了,她脸上不再有调笑的神色,变得恭谨,“小姐,少爷回来了。” 是哥哥? “快请哥哥进来。” 她声音落下,一身官袍的林怀瑾便走进屋内,比起从前,他更加消瘦了,显然经过林琅险些死去的意外,也是身心俱疲,劳心劳力。 只是这些对比见到自家小妹康复的喜悦都算不得什么,难得的,林怀瑾常年冰霜的脸上浮出几分笑意:“看来你是没事了,前些日子都不准让我进来的。” 林琅害羞,“那时候我太难看了嘛,哥哥你去看过母亲了吗?” 林怀瑾点头,表情又冷了下来,“没想到常姨娘与林如云如此狠辣。” 想到那两人的手段,林琅也心有戚戚,“好在他们都不在府里了,父亲呢?” “听闻常姨娘死了,他整日苦闷,日日饮酒,哪里有心思见我。”林怀瑾看向林琅,“这次好在有国师大人主持公道,否则事情未必会这样顺利。” 林琅嗯了一声,没敢告诉林怀瑾,这其中还有沈连卿的帮助,就如那个叫做云烟的丫鬟,就是他发现,然后用法子令她说实话的。 “只不过,这里不再是久留之地了。”林怀瑾突然道。 林琅诧异抬头。 “当父亲痛苦过后,一定会将心中的愤懑发泄在你与母亲身上,这样的事,我不会允许再发生。” 林琅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开口问:“哥哥,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 林怀瑾示意林琅开口,“无妨,你说。” “哥哥你厌烦父亲,是因为多年前他抛弃了你与母亲吗?” 林怀瑾沉吟片刻,“是,也不是。” 这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昨天给我投雷的小天使! 第112章 过往 在林怀瑾年少之时,他并未见过自己的生身父亲,而蕙娘因林正则的缘故,自然也要他苦读诗书,那么他唯一能够了解到自己的父亲方法,只有从林正则留下的众多书籍中了。 因为在书上手写的注明中能够让他知晓他的父亲是怎样的人。 当能够认字之后,林怀瑾便开始一一习读家中的书籍,偶然看到林正则的批注,他都欣喜异常,如获珍宝的阅读。 只是年岁渐大,通过学堂先生的教导明理后,他渐渐发现出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林正则留下的书籍中,关于书中个人解读的地方并不多,大多都是一些个人抒发心情之语,字里行间之中满是对权势的欲望,且十分漠然,对于歌颂忠君、孝道等大义之文章中,更是满满的鄙夷之意。 这与林怀瑾当时学习的东西都是相悖的,他甚至因好奇问了学堂的先生,当先生听到书上父亲的言论时,大大的斥责了他的愚钝与无知。 怀疑从此开始。 等林怀瑾成长之后,也开始有了自己的认知,自然明白书中父亲的话语是不正确的,可他到底没有见过真人,心中依旧对父亲存有向往,直到去了京城,被忘恩负义的林正则赶出府,甚至几次差点被杀死,彻底让他认清了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样的无耻小人! 因此对于林正则的所作所为,如今的他并不会太过惊讶,至于失望,也早已体会。 而今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只有母亲与小妹,尤其是经历了林琅差点身死的大病,蕙娘中了剧毒后,他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带她们脱离林府,然而时机未到,到底以什么办法顺利脱身,一时苦恼。 ************************************************************************************ 在林琅明澈又疑惑的目光中,林怀瑾不愿将这些阴暗的事情说出,“没什么,当务之急是一定要离开这里。” 林琅同意,她已经听说了常姨娘与林如云的下场,对于他们一死一面容毁败并不同情,路是自己选的,她们当初既然要杀自己与母亲的性命,那么有此结局也是顺应天道,她心中只有快慰,绝不会可怜她们。 尤其是林如云,在那个前世的梦境中,是她亲手杀了自己,如今又设计如此可怕的计谋来害她,林琅怎会心慈手软,不斩尽杀绝已是良善了。 不过她最担忧的,是和林怀瑾一样,想要尽快离开林府这个吃人的牢笼。 谁料林怀瑾看了她一样,突然说:“不过如今你正处风口浪尖,现在离开并非最好时机。” “啊?”林琅有点懵,“我怎么了?” “你不知道?”林怀瑾点点头,“也是,如今你在府中,消息不会传的这么快,端王给你送一只鸟的事情,现在已经传开了。” 林琅心口一跳,抿着唇沉默下来,没想到沈连卿的东西刚送来,外面就有了传言,甚至自己的哥哥都知道。 “端王是京中人人关注之人,他有什么动向自然全京都知晓,如今他招摇的送了个东西给你,虽不珍贵,但意义非凡,碍于他在,想来父亲暂时不会再为难你与母亲,只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但我还有问问你,蓁蓁,对于端王你到底怎么想?” 林琅低着脑袋,长长的眼睫遮住了她眼底的神色,“什么……我怎么想?” 林怀瑾声音冷淡,含着浓浓的严肃,“蓁蓁,你应该知道,就算我们离开这里,你想当端王妃也是不可能的。” 林琅的脑子一震,瞬间全身僵硬了。 这些话,从前她也是听过的,只是如今陷得越深,在听闻时,心痛的难以自拔,尤其是来自于至亲之人,正因为如此,才知道这话中的真实与残酷。 “我明白了。”林琅轻声开口。 哥哥是在提醒她,那人距离她天遥地远,再走下去,就是万丈深渊。 ************************************************************************************ 奉天监。 身形单薄的少年走入殿内,“师傅。” 司镜盘坐在蒲团之上,并未回头,便知来人是自己的徒弟明心,她的声音凉凉的,“何事?” 明心犹豫了一下,才开口道:“师傅近日频频出门,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我能否帮助师傅?” 原来是这样,这些日子她去林府的确冷落了他,连每三日一次的教导都耽搁了两次,明心的父母亲眷全部都被斩杀,可以说在世上自己算是他唯一的亲人,他年岁还小,对她所有眷恋是正常的,这样的心情司镜也曾有过。 她冷漠如冰的神色缓了缓,淡声问:“只是去帮一位友人的忙,事情已经结束了,你无须挂心。” 友人? 明心问:“是上次来道观的那位林小姐?” “是。” 明心沉默了片刻,“她家中发生了什么吗?” 一想到林琅与她母亲身上的毒与奇异病症,司镜不禁心底一寒,只是更让她在意的,是明心的态度,据她所知,明心对于他人的事并不会太过关心,而他主动问起这个,应该是因为她说去林府帮忙令他误会了。 司镜依旧背对着他,冷声发问:“明心,你还忘不了家中之事吗?” 少年沉默半响,终究不愿意欺骗自己的师傅,暗恨压抑的低声道:“灭族之恨,不敢忘记。” “从你进奉天监的第一日就该和你曾经的名字一样都忘记掉。” “我做不到。”明心的脸阴沉下来,眼里的恨几乎使里面发出淡红,“师傅,我亲眼看到他们被抓走,我的母亲、妹妹一直在哭,每夜我都能听到她们的哭声,我忘不了。” 这样灭族之恨,冤屈之恨,他怎敢忘记! 少年心中充斥着恨意与不甘,哪怕知道会受到惩罚,也依旧不掩饰自己满腔之恨。 在他心中,司镜是唯一关心他,照顾他的师傅,所以他不愿意欺骗,然而更可悲的是,他的师傅不会理解他的痛苦。 谁料,司镜突然说了句:“我曾经亲眼看着我的父母死去。” 她语气冷淡,好似平常检查明心进度一般的说着,再把这段背一遍。 明心身形一晃,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师傅您说什么?” 司镜沉默了一会儿,明心心急如焚,但又不敢催促,在他快等不及了的时候,司镜终于开口:“我父亲因写了一首诗词被同僚状告,而后下狱,他为明志便以死证明,我母亲之后随父亲而去,当时我家中败落——” 明心迫不及待的说了声:“您就也来了奉天监?” 出其意外,司镜缓缓摇头,“自然没有,后来我被一户人家领养,我的养父是一个嗜酒之人,每次他喝醉时,便会打我的养母,在我来了之后,被打的人便成了我,正是因为这个,我的养母才主动将我带回她的家中。” 明心狠狠地愣住了,他万万没能想到,自己的师傅会有这样一番身世,似乎从前,师傅也是一个官家之女,可最后父母死去,她竟然沦落成被打泄愤的对象。 明心觉得难受极了,可他又觉得矛盾,既然师傅的父母是被冤枉的,又被养父母虐待,她是怎么来的奉天监呢? 他忍不住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我的师傅找到了我。” 司镜冷漠的声音柔了几分,她的师傅无意中发现了她天赋异禀,用钱将她从养父母手中买来,当时自己瘦的皮包骨,难看又沉默,几个月都不肯对师傅说一句话,可她的师傅耐心温柔,安抚她,给她新的衣服,好吃的食物,还教给她武功让她保护自己。 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就是师傅。 明心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那师傅你有报仇吗?” “报仇?” “就是你的养父母。” “没有。”司镜轻轻摇头,“入了奉天监,需受其责,做好分内之事。你若是想报仇,便要靠自己的能力,决不能利用奉天监赋予你的权利。” “因为只要入了奉天监,一切的过往皆如云烟,以前的自己已经死了,现在我是司镜,你是明心,我能做到的,你也能做到。” “在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比起仇恨更重要,有人选择报复,有人选择放下,而奉天监的人,必须忘记,舍弃从前的自己,才能更获得新生。” 这样的事情明心并不理解,在他眼里,明明司镜拥有的权利,可以为自己家翻案,可以报复养父母,为什么要忘记一切呢! “如果我做不到呢!” 司镜的声音冷如冰寒,“离开,若是触犯门规,格杀。” 沉默的寂静蔓延整个大殿。 明心突然问了句奇怪的问题:“那埙呢?你为什么不喜欢埙?” 司镜眼睫颤了颤,一瞬间浑身绷紧,良久才开口:“因为……我的养父每次喝酒时都会吹埙。” 等他酒醉,就又是一场暴怒的鞭打虐待,埙的声音于她而言,就是催命魔音。 这影响直到长大,依旧无法摆脱。 突然,有低暗的男声在身后出现,撩动人心的诱惑:“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举行祭奠仪式时阿镜不喜欢听埙声呢。” 这声音? 司镜恍然回头,看到高殷站在门口,不远处的明心满脸的不可置信,随后脸色迅速沉了下来。 高殷并未注意,反而调皮的对愣住的司镜眨了眨眼,“怎样,我学你小徒弟的声音还蛮像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预告,下一阶段开始狂鞭渣爹! 第113章 属于 在来奉天监前,高殷正在太子府正欣赏一尾刚刚被奉上来的色彩斑斓的鱼,据说此鱼生于千里之外,历经万苦才送达京城。 说起来,这鱼形状倒也正常,最奇异之处是鳞片上的流光溢彩,美艳如西域妖姬,也是高殷平生头首见。 老管家围着玉色鱼缸,觑着高殷的脸色,见他表情还算和悦,稍稍松口气,“殿下,此鱼名为鲯鳅,鲜有人见,是赵大人精心安排从簨州运来的,奇就奇在这鱼生时鳞光璀璨,不过若是死了,颜色就会迅速褪去,和普通河鱼并无差别。” “哦?”高殷挑起一侧的眉,声音淡淡:“你说它死了就褪色?” 老管家呐呐点头,心中惧怕的很,生怕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好,就惹得这位殿下不悦了,好在高殷只问了句,并未表现出什么,他这才放下心来。 他咽了咽口水,趁着高殷心情还好的时候,接着道:“殿下,阿绿姑娘病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高殷闻言浅淡的眼珠转向老管家,目光森然,沉默不语。 老管家浑身的冷汗直流,开始后悔说这话了,太子殿下一向阴晴不定,更不喜欢别人干涉他。 就在老管家以为高殷要发怒的时候,高殷眼角一扫,似乎是微笑了一下:“病了?” 老管家战战兢兢的点头。 “病了就去找大夫,她让你跟我说这话,无非是想让我过去。”女人这种小伎俩,他见惯了,不过说起来,他也的确有些日子没碰女人了。 一来是执政后事务繁忙,二来自从想得到司镜,再看其他女人总有些索然无味,提不起劲儿来。 他舔了舔下唇,暗自回味上次在宫廷内的血吻,要是阿镜别那么用力咬他就更好了。 “若是再闹,就让她们都滚。”高殷冷酷的开口。 老管家打了个寒战,太子府里的女人不多,但有几个也算是常年跟着高殷的了,如今说扔就扔,就算人能出府,京中也没人敢碰太子的姬妾,可见其有多么无情。 这些事老管家也没少见,只是每每还是觉得惧怕心寒,然而他深知自己无能为力,除了叹息一声,再无法他,于是他当下应了一声,也不开口劝阻。 高殷目光冷冷的看着在缸中戏游的彩鱼,珍贵,难得,世上难寻,可并不是唯一。 他想要的那个人,还没能得到。 每每见到,她依旧是冰冷的神色。 高殷明白,强压与夺取并不能得到司镜的屈服,有的人会在强权下服软,是因为骨子里向往强者,而司镜自身便是强者,因此以强碰硬,并不能令她软化。 高殷突然想到了林琅。 自从皇宫那次强吻之后,司镜再不肯见他,若不是因为遇到林琅,她担心对方,绝不会出现。 还有林琅的那番话。 失去不再得。 很多次,他都想毁了司镜,得不到就杀掉,这样才能永久拥有,这是他的人生教条。 可林琅的事情给了高殷另一种启发,无法抢夺,那便软化。 以弱者的身份靠近,对于司镜这种保护者而言,不是更方便吗。 就如她发现自己身有残毒,明知自己心怀不轨,却依旧愿意为他驱毒。 她是国师,从小便被训练保家卫国,为民为天下,他对此嗤之以鼻,但不碍于他明白这道理,并借此得到他想要的。 高殷站起身来,高大的身躯盖住了鱼缸,在老管家惊颤的目光下,刀影划出,顷刻之间,清澈的水中蔓延出血色,倒映出高殷冰冷阴森的脸孔。 他看着鱼尸上面多彩的鳞片迅速变白,眸光阴森的低念:“最美的鱼儿,只要我看过就可以了。” 如同他想要的那个人,让她活着反而更好,但,必须关起来,让他一人欣赏即可。 按捺不住想见司镜的心情,他动身去了奉天监,没有惊动任何人,意外的发现,他的阿镜竟然在和小徒弟讲述自己的身世,这些事情若不是她亲口说出,他人是查不出来的。 他静静听着,直到末尾,问出自己的疑惑。 原来,这就是她在祭礼上闪过一丝痛苦的原因。 嗯,等下次祭礼,一把火烧了那些埙,她便不会难受了。 *********************************************************************************** 见到高殷,司镜的心沉了下来,现在这种时候,决不能让明心见到高殷。 “明心,你退下。” 明心稚嫩的脸庞满布恨意,暗红的一双眼瞪着高殷,杀亲仇人就在面前,让他如何离开! 司镜的声音冷寒极了,又喝一声:“明心。” 这一次,她语气明显的冷厉。 明心并不是一个冲动之人,自幼的教习令他养成了沉稳的性格,他知道司镜在此自己是什么都做不了的,而且也没有任何能力,所以他死死的咬住牙,将下唇咬出血来,顺着下巴留下一条红痕,血珠落到地上,然后鞋子踩到上面。 他肢体僵硬的一步步向门外走去,擦过高殷时他甚至没抬头看对方一眼,因为他怕自己会忍不住,用拙劣的功夫攻击对方,再换来对方的冷笑。 要复仇,就要一击毙命,绝不给敌人任何机会。 他在心底不断念着,终于离开。 *********************************************************************************** 殿内只剩下司镜和高殷。 司镜的脸色冰冷的如同雪天,看向高殷的目光毫无暖色:“殿下深夜造访,是有何事?” 高殷笑了笑,不知怎么,司镜觉得他的神情与之前大有不同,不再是阴沉的笑,或者是目光嘲讽,这种变化令她警觉上升。 “来见你,”高殷一步步走向司镜,也不在乎她冰冷严肃的表情,在她面前停住,低头看她,目光柔和,口吻缱绻:“阿镜,我想你了。” 司镜的回应是,狐疑地皱了下眉头。 高殷突然拉住司镜的手,要去掀她的袖子,司镜一个甩袖,立刻退开几米之外。 他无可奈何的牵动嘴角,解释道:“只是想看看你的伤,上次我咬的太用力了。” “殿下不必担心。”司镜深吸一口气,冷冷道。 “那留疤了吗?” 司镜没回答,搞不懂高殷到底想干什么,更无法从他俊美的脸孔上窥到一点端倪。 “若是留疤了就好。” 这下司镜微微皱起眉,不懂其意,他是想道歉? 可又怎么会说出希望她手腕的上留疤的话。 高殷微微垂下眼,看着香炉,干脆在司镜坐着的蒲团上坐下,沉默片刻后说道:“我是故意的呢,若能留疤,那就代表阿镜身上有我的印记,你是我的了呢。” 说这话时,他眉眼上钩,浅淡的眸色在烛光下闪动,他语气有些天真,司镜目光微微波动了一下,很想回一句,若是我用药将这疤去了如何,可鬼使神差的,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 只因为他唇角弯起,浑身的阴郁气质大变,如同一个明亮少年,夜色中,蓦地令人心动。 这一瞬间,司镜明白了即使高殷拥有血厉太子的名声,依旧有女人趋之若鹜的原因。 这个人身上有着令人难以自控的吸引力。 她面上不动声色,只冷声问:“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高殷大喇喇的张开腿,神色竟有几分无辜少年的样子:“只想看看你,你原本做什么继续做好了。” 高殷表明自己什么都不会做的时候,司镜突然无措了。 她赶不走他,不能用武力执行,在力气上面,这人上次让她领教了他的蛮力,可她更无法唤人驱赶,而且他是当朝太子,她能拿他怎么办呢。 *********************************************************************************** 最后,司镜只能提起警觉心,距离高殷三米远,坐下继续翻看古书,巡查师傅留给自己的莲华丹的奥秘。 令她惊奇的是,高殷真的没有异动,只是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如同有形,几乎让她不自在了。 只不过还有一个问题,渐渐地,两人的距离从三米变成两米,最后又成为一米。 司镜忍无可忍,抬头看向高殷:“殿下,请您坐远一点。” 高殷歪了歪头,正色道:“那我听阿镜的话,有奖励吗?” 奖励? “……什么?” “亲我一下吧。” 司镜的脸沉了下来,真觉得自己不该对这个人怀有希望,她冷声道:“殿下,您该回去了。” “好吧,你不愿意的话那就换一个,”高殷伸出手来,递到司镜面前,“来,我允你也给我一个印记。” 这样,我也属于你了。 司镜实在不理解高殷的想法,他的意思是,让她也把他咬出血? 她没这么变态,更没有兴趣。 “不必了。” 难得的,高殷倒没有坚持,利落的收回手,朝司镜露出一个意味深明的笑,“没关系,反正以后你会咬的。” 他何以如此肯定? 司镜疑惑。 然后高殷说:“反正到时候我把你弄疼了,以你的脾气肯定得咬我,那就留到以后吧。” 司镜虽未经人事,倒并非不懂男女之事。 她呆了片刻,才明白高殷的言下之意,登时再忍不住,站起身来,对着高殷冷喝:“走。” 若是换了旁人,谁敢和血厉太子这么说话,最好的结局就是马上死了。 然而就是这么奇怪,唯独对着司镜,高殷丝毫生不出半分不悦。 “好吧,不逗你了,”高殷笑着起身,“天色晚了,你也该睡了,虽然我想陪你,不过估计明天起后你会很辛苦,我可是很爱惜阿镜的,自然不舍得你难受。” 难得的,高殷从司镜冰冷的脸孔中看出不耐烦与愠怒,只要她对自己不是毫无反应就好,既然想好了办法,还是要徐徐图之才好。 高殷离开后,司镜才觉得自己发烫的身体渐渐降温,她也不知道自己刚刚为什么听到高殷的那句话后便浑身发热。 或许是,没人敢在她面前说这样下流的话吧。 待冷静下来,司镜蓦地觉得疑惑,高殷刚刚说明日起她会辛苦? 是什么意思? 第二天司镜便明白了,老皇帝又病倒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五十万啦!激动! 这是我两个现代文的量啊! 第114章 病重 皇帝病势汹汹,比起从前要危机数倍,从前高殷病的再严重,休养几天也能起身了,而这次竟然卧床倒下,数日昏沉。 眼看着,似乎是要不行了。 荣妃哭的两只眼睛都肿了,她的一身荣华宠爱都是依仗着高渊,数年来她欺压皇后,仗势后宫,若是高渊驾崩,她的下场绝难安好,除非,她的儿子五皇子能成为下一任帝王,可自从太子高殷回京,势力强大,几次冲击的高秉无力还击,任谁看,都觉得希望渺茫。 因此荣妃更是悲痛不已,饶是五皇子温言劝慰,依旧不得效果,看来只有高渊清醒,才能让她放下心来。 可群医无法,纵然是法可通天的国师,竟然也鲜少的露出情绪,表情沉郁的如同乌云漫天。 这就是荣妃绝望的最大原因,若是国师大人都没法子了,可见是真的无力回天。 司镜也万万没料到高渊会这么快病倒,从年初服下大还丹到如今才过了九个月。 大还丹是数十年前奉天监一位道士所创,因服用后能让人强身健体,纵然是多年卧床亦然可起身如常人,因此为封为神药,当时奉天监也声名大起,在申国有极高的声誉与影响。 然而数年过去后,大还丹的敝处显露出,曾经服用过的人迅速变老,身体比病重之时更加衰败,当时的申国国师察觉到大还丹的后效,立刻停止研制大还丹,并亲自禁止。 这些年来,大还丹已成为“禁药”,只因它是透支人体此后数十年的寿命来激发几年内的康健,可按照以往的记录高渊是绝不会反噬这么快的。 按照书上所写最快反应的也要三年之久,何以如今还不到一年,高渊就病了? 司镜冰冷的目光巡查着下首的人群。 因高渊大病,众位亲王都来进宫探见,而皇帝的各个皇子自然也都到此,司镜几乎是没费功夫就找到了高殷,他的相貌气质太过突出,又是一身华丽太子服,红黄色的底色紋着繁复的刺绣,司镜眼睛微微一眯。 大还丹的事情,高殷也是知情的,莫不是他从中作梗? 可皇帝对高殷极其警惕,连进宫见面时都距离甚远,从不让其近身,而皇帝身边伺候的也是数十年的老人,绝非高殷能够收买,他想下手,也无从介入。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殷在战场上嗜杀惯了,五官极其敏锐,待察觉有人盯着自己后,立刻猛然抬头。 司镜只觉得对方满身的肃杀之气冲击而来,她瞳孔猛地一缩,几乎令她生起了对战之心,然而下一刻,他的眼神变了,微微柔和,带着几分戏谑,因为高殷看到盯着他的人,是司镜。 他勾了下唇角,眼神恣意狂放,似乎很是得意在这种场合之中,司镜被他吸引。 这人真是疯子。 司镜眼角跳了一下,收回视线,如今众位王爷亲族都在,他竟然也敢用这种招摇的目光看她,怕别人发觉不到吗。 真是让五皇子之流发现,他这太子还想不想当了。 好在五皇子忙着安慰荣妃,另外几位皇子心事重重,无暇关注,且他们惧怕高殷,哪里敢多加关注,除一人例外。 ************************************************************************************ 高殷见司镜目光轻移,便微微垂下眸,很快,他又感到一注目光,是来自不同的方向,他回首望去,立刻嫌弃的移开脸。 他最讨厌这人虚伪的笑了,还不如面无表情来的顺眼。 沈连卿穿过人群向高殷走来,脸上是如沐春风的神情,任谁看了都心旷神怡,唯独高殷厌烦的皱眉。 见沈连卿竟然不知趣的过来,他根本懒得掩饰,声音冷的能吓哭三岁幼童,“你来做什么?” 沈连卿保持着温文尔雅的微笑,说话却异常的不客气,“敢对她起心思,殿下脑子莫不是进了水,我来给您倒倒吧。” 显然,沈连卿看到了方才司镜与高殷的对视,而且早在去年,他就从高渊口中知晓高殷曾在群宴时意图对轻薄国师,只是令他意外的是,高殷竟然直到现在还没改心思,实在不太符合他的性子。 据沈连卿所知,高殷这个人,耐心是不太有的,他更喜欢单刀直入,用更直接的办法去得到他想要的,无论是人还是东西。 然而他这次挑错了人,司镜可不是任他揉捏的女人,平常的小伎俩更是无用,能成为国师,天下便是她人生的第一位,绝不会因为儿女私情进入高殷的圈套。 曾经他问过司镜这个问题,当时司镜已经表明她能解决,只是看如今情形,高殷还在纠缠不清。 那他也不介意给高殷添个堵。 高殷冰冷的目光如同冰锥,刺到沈连卿的心上:“我要的明月是太高难以摘下,你那位是在水中太低捞不起来,彼此彼此吧。” 沈连卿春风般的微笑立时化为阴雨,化为皮笑肉不笑的冷意。 高殷是知道林琅的,这番话点的也是林琅的出身。 难得看到沈连卿露出这幅面容,高殷得意极了,再补一刀,“她位置再高早晚我也能爬上去,你呢,难不成和那位一起呆在水里?” 沈连卿目光闪动了一下,道:“那也未尝不可。” 这下轮到高殷愣了一愣,林琅是什么身份,沈连卿可是端王爷,如今他竟然说出不要荣华富贵愿意与林琅一同,若是让高殷选择放弃一切选择一个女人,他也是一定无法这么干脆。 他眼神一变,竟然笑出来了,主动靠近沈连卿一步,声音低暗:“我早说你也是个疯子。” 沈连卿倨傲抬起下颚,回了句:“殿下高抬我了,哪里能和您比呢。” “呵呵,那你就是个傻子。” 高殷的目光如同转向内室,高渊正躺在里面昏迷不醒,“那位后半辈子担忧的竟是疯子和傻子,还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真心可笑。” 对于这番解读,沈连卿只是垂下眼帘,沉默下来。 帝王的多疑,要用多少人的尸体才能铺平心路。 沈连卿眼眸深暗,突然低喃:“他敢回头吗。” “坐上那个位置,便不再是自己了,回头?”高殷讽刺道:“他没那个胆量,否则早死了。” 沈连卿看了一眼高殷,“那你呢?” 高殷在心底冷笑一声,从始至终,他想要那个位置,就是为了达到他的目的,他自然还会是自己。 “我倒觉得,你还是早日滚到水里去偷生度日吧,否则疯子点火,可不顾忌会烧谁。” 沈连卿蓦地心惊,目光锐利,这话……高殷是什么意思? 只是他来不及问,高殷就被叫走,因为高渊终于清醒一时,有事要交代。 ************************************************************************************ 林府。 在司镜的治疗下,蕙娘的身子已经好了不少,残存的余毒在体内已几乎消去,她也终于不再整日困倦,可以起床走动。 而林琅也早已大好,全身的肿胀消除,恢复成往日的模样,且无任何不适,然而那引起林琅肿胀的脂粉令她更加警觉,此后再用什么东西,都要先试一试才敢用,她可不想再变成那副模样。 当林琅将常姨娘母女的下场告诉蕙娘时,蕙娘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如今她也是为她往日做的事情付出代价了。” 林琅点头,她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只是父亲那里……” 她没说完,蕙娘也明白她指的是什么。 自从发落了常姨娘母女,林正则一次都没有来过南院,即使是知道蕙娘被常姨娘下毒差点死了,他也没有来看望关心,每夜只去甄式那里。 如今常姨娘死了,林业和林如云都在外居住,甄式又没有孩子,而林怀瑾与林琅对林正则恨之入骨,更不可能亲近。 偌大的一个家,林正则竟像个孤家寡人。 本来林正则有心要让林业回来住,可林业还要照顾在外面的林如云,她脸毁又亲眼见到母亲的尸体,心性大变,已有点痴傻了,偶尔还会发怒伤人。 林业着实不放心,所以最近,林正则竟要再纳一位妾室进府,妾室入门需主母同意,而他甚至不来见蕙娘,只派了个丫鬟来说这事。 林琅知道母亲对父亲的感情,所以也害怕母亲会为此伤心。 意外的,蕙娘叹了一声,“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去回那丫鬟告诉你父亲,他想要纳谁都可以,我并无异议,”她看着林琅,“娘有你和你哥哥就够了。” 看着林琅惊讶的睁大双眼,蕙娘蓦地心疼,摸了摸她柔嫩细滑的脸蛋。 从前她让云旗与蓁蓁受了多少委屈,只因为她对自己夫君的盲信与听从。 她一直认为,夫者为天,是她的老天爷,她该听他的,怎么样也要忍着,可经过常姨娘小产之事设计蓁蓁,和她与蓁蓁大病的两件事情后,她已经彻底看清了自己夫君的为人。 林正则根本不在乎她的孩子,也不在乎她。 夫妻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到头。 她不想再为这个人让自己的孩子一起受委屈。 ************************************************************************************ 蕙娘的转变令林琅惊讶,但更多地是惊喜,她重重的点头,“嗯,我知道了,我这就让杏儿去通知。” 可林琅还没叫杏儿,她便主动来了,福身行礼后,她开口说:“夫人、小姐,外面来了人,说是小姐的好友听闻小姐病好,特地邀请去府上一叙。” 她的好友? 林琅愣住了,她来京城时日不多,且也鲜少出门,更不曾参与什么宴会,唯一的一次百花宴自己还化了个大鬼妆容,惹怒了徐夫人。 她哪来的什么好友。 在林琅的认知中,除了司镜她是没其他好友的,而司镜不会用这种的方式邀请自己见面。 杏儿脸色有点奇异,吞咽了一下,眼神瞥着林琅:“是周家的女郎,叫做可燕的,”她提醒着,“小姐,就是客栈里的那个啊。” 林琅有点懵,还是没记起来,直到杏儿小心的做了个“毒”的口型,她头皮一麻,鬼气森森、妙龄少女的脸浮现脑海。 可燕! 莫不是云将军的表妹,叫做可燕的那位! 去年在街上意外遇到云飞扬,当时的他还以为自己叫做云淇,在客栈时她遇到的那位少女就是可燕,难道真的是她? 蕙娘见林琅和杏儿神色不对劲,问道:“周家可燕?蓁蓁你认得?” “认得,当然认得。”林琅站起身来,笑了一笑:“娘我出去一趟,您别担心。” “那好,既然是人家来请,可要注意礼数,东西也要带的。” “是。” 林琅不愿蕙娘担忧,出门后脸色才沉了下来,上次那个可燕姑娘要给自己下毒的事林琅记忆深刻,地上墨绿色的毒历历在目,她突然邀请自己去她家,哪能是什么好事。 杏儿也是担忧,问道:“小姐,我们去吗?” 她虽这么问,但结果是显而易见的,云飞扬出身金贵,他的表妹哪里能是平常人家,而且对方知道林琅身体好了,又不能以病推辞,真想拒绝也是不成的。 “罢了,小心一点就是,她总不能当场给我毒死了吧。”林琅狠了狠心,收拾一番,准备了礼物,之后上马车去往周府。 ************************************************************************************ 周府庄严,牌匾上的字雄劲有力,在示明身份后,由丫鬟带领林琅进入府内。 路上林琅心事满满,可燕想要见她,自然意图不善,只是她到底所为何事,也是疑惑之因。 没多久,丫鬟在一处花园中停下,福身道:“小姐就在前面。”随即她迅速退下,留下了林琅与杏儿面面相觑。 她本以为可燕会在客厅中相见,没想到是在园子里。 在林琅寻找人影之时,清脆娇嫩的少女笑声吸引了她,“嘻嘻,咬,快点咬呀。” 循着人声,她见到了一身粉蓝襦裙、扎着双鬟髻的少女,少女面容娇俏,白润的小脸上一双大大的黑眼睛很是引人注目,溜溜一转,盈动风波,她笑的开怀,拍了拍手,突然大声赞了句:“干得好!” 林琅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瞬时小臂的汗毛根根竖起。 前面有一条皮毛光滑的黑色大狗,而狗的嘴里正叼着一只燕子,燕子还未死,伸在外面的半只翅膀不住的扑腾,鲜红的血也一滴滴的撒到地上,还有一些顺着狗的嘴巴滴到地上,如此血腥的画面,而少女竟然在笑,笑的还十分开心。 就在此时,黑狗用力一咬,燕子的翅膀垂下,只余轻微的抽搐,黑狗拱背呲牙,对着不远处的林琅低吼。 林琅瞬间背脊僵直,少女转身见到来人,明艳的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啊,是云淇姐姐来了呀。” 可燕挥了挥手,黑狗叼起死鸟一跳,很快消失在园中。 ************************************************************************************ 黑狗一走,那种逼迫的威胁感少了大半,林琅心底松了一口气,但也没完全放心,这位云飞扬的表妹可燕,依旧和上次一样鬼里鬼气的。 可燕走到林琅面前,打量了她半响,随后语气亲昵的说着:“好一阵子没见,云淇姐姐更漂亮了,有没有什么秘诀教教我呀。” 林琅上次领教了她亲密之举的结果,不禁咳了一声,解释道:“我不叫云淇。” “没关系啦,反正我就这么叫了。”对于林琅的态度,可燕是无所谓的。 林琅并不想和她多相处,因为总有点提心吊胆的别扭,因为着实猜不出她下一步想要做什么。 总觉得可燕面上还笑着,下一刻突然能抽出一把刀来杀人。 她干脆直接问:“周小姐叫我来可有何事?” “叫我可燕就好啦,你知不知道你最近在京中贵女圈子中很红呀,他们都想见你,却找不到理由,真是费事,想见就见嘛,还要找什么借口,然后我就说我认识你啦,她们就让我先把你约出来。” 可燕促狭的眨了眨黑眼睛,“不过云淇姐姐放心,这府里只有你我在,反正她们又没让我叫她们一起来。” 林琅猜到自己如今在京中因为沈连卿的缘故会声名外传,一定有不少人会好奇自己,只是没料到她们已经迫不及待的这么想见她,林琅心里清楚,若是真的自己在贵女圈里走一趟,不脱层皮也要大战一番,还要提心吊胆不能留有后患,直到可燕说没叫他人过来,觉得自己也算是逃过一劫。 可林琅并不觉得可燕会这么体贴好心,上次她不是还给自己下毒来着。 发觉林琅疑惑的眼神,可燕眨了眨眼:“我可要讨好云淇姐姐呀。” 她突然上前,抱住林琅的腰,仰头望着林琅,这样近距离的对视,可燕一双黑大的眼珠更加森黑不见底。 她微笑道:“我知道姐姐拒绝表哥啦,那段时间表哥好难过的,若是以后他再找你,姐姐你还要多多的伤表哥哦,这样我才有机可趁嘛。” 林琅浑身僵硬,感觉背脊发凉,她知道可燕喜欢云飞扬,但这种喜欢……总觉得太过可怕。 为了得到一个人,要让其他人伤害,然后她再以温柔安慰取得对方的心,这样的方法实在太卑劣了。 她推开可燕抱住她身子的胳膊,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愿改变心意:“云将军为人坦荡,又对我有救命之恩,之前我并非有意伤他,我只是遵循我心,不愿欺骗,若是以后再遇将军,我也不会按照你的想法去故意伤他的。” “有意思,”可燕垂下细密的眼睫,鞋尖踹着土地,丝毫不顾黑土将她粉色的绣鞋染脏,她睨着林琅,“云淇姐姐,你就是这样才会得罪人的,你哪怕就是骗我敷衍我也好啊,你这么说就不怕我不让你出这府门了么。” “对了,我听说上次你还在百花宴中惹怒了徐夫人,啧啧,你以后再参加宴会,她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林琅正色道:“百花宴中,明莹公主为我主持公道,我相信此后亦会有公证之人正义执言。” 可燕抬起头来,眼睛一眨,“明莹公主?” “是。” 可燕如同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噗嗤一笑,“她?公证之人?”她拿手捂住嘴巴,一双眼上挑瞄着林琅,“别人不知道,我可看得出,明莹公主和我一样的,你可别也和其他人一样被骗啦。” 可燕说的话能不能信,林琅不确定,她如今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想要赶紧离开。 然而终究她还是晚了一步。 ************************************************************************************ “可燕!”男子声音朗朗传来,随着声音,银靴踏入院中,高大英挺的男子出现在两人面前,他板着脸,“叔叔叫你马上过……” 他突然愣住,停下脚步望着前方的娇艳女子呆了,片刻后才低喃一声,“小、哨子?” 这个久违的昵称让林琅一怔。 最先动的,是中间的可燕,她扑上前抓住云飞扬的手臂,一改在林琅面前的阴森鬼气,笑的明媚极了,她撒娇道:“表哥你来了,怎么都没说一声,我爹爹叫我是吗,那我们快走吧。” “你先过去,我稍后就来。”云飞扬随手推开可燕,一步步朝林琅走来。 作者有话要说: 6000第一天。 第115章 脸盲 可燕再不情愿,也没有当面顶撞云飞扬,她回给林琅一个阴测测的眼神,暗示她按照刚才的意思去做,林琅目光移开,并不回应,气的她跺了跺脚,跑着离开了。 “见过云将军。”林琅行礼,先开口说话。 “你怎么会在这里?”沉默了半响,云飞扬发问。 “是可燕请我过来的。” 又是沉默一片,自从上次云飞扬当街掳走林琅,她又向云飞扬表明心迹对他绝无男女之情后,两人再未见过,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云飞扬看向林琅,比起最初相遇时的纤细窈窕,如今林琅身形高了些,依旧单薄,可胸挺细腰,瘦不见骨,匀庭纤细,嘴唇微翘,加上明眸,看起来如同一位心中自有原则却又不谙世事的美貌少女。 而且身上多了股娇艳的味道,比起从前更灼人心。 云飞扬走近几步,他身形高大,又是杀伐之人,气势扑面而来,令林琅觉得威压甚重。 “我有一事想问你。” 林琅咬了下唇,稳定心思后,道:“将军请讲。” “我之前问过你可有心上人,你说没有,而今京城纷传你与端王关系密切,这传言可是真?” 这话若是换做任何一个人来问,林琅一定会言辞凿凿的否认。 然而云飞扬不同,林琅心知他心系于自己,且也救过她的性命,在之前的强硬拒绝后,又刚刚从可燕话中得知自己狠伤了云飞扬,心怀内疚之下,竟说不出半分虚伪之言。 如同她方才跟可燕说的一样,她不愿意欺骗云飞扬,所以无法违心说自己与沈连卿并无任何关系。 于是她只能选择沉默。 她的沉默令云飞扬一时无所适从,他清楚林琅这是承认了。 心中的怒意突然翻涌而来,即使已经明白自己与林琅无缘,他终究还无法过自己那关,“你当初和我怎么说的,你认识我父母不会同意婚事,你更不肯做妾,那你觉得你会成为端王妃?” 云飞扬虽与沈连卿并不相熟,可对各方势力了如指掌,按照沈连卿的地位而言,他不娶妻还好,若是娶妻绝不会是一个身份低微之人。 难不成,为了他,林琅就愿意做妾了? 这样的猜测令他更加难以接受,甚至口不择言的冷声道:“小哨子,你哪怕是想做妾都不可能,难不成你真要选他?” 这句话深深的刺痛了林琅的心,她觉得脸上火烧的发烫,被一个男子当面说自己配不上心系之人,该是何等难堪。 她豁然抬头,怒意染上双眸等着云飞扬,一字一句道:“他不一样的。” “他有什么不一样,论出身我也不曾比他差!” 为何你愿意选他而不选我! 云飞扬忍了忍,终究没将心底的话喊出来。 林琅退后一步,目光冷了下来,“云将军,这是我的事情,不劳将军费心,无论我是被人耻笑,或者成为笑柄都是我自己选的路,哪怕是我不愿意,也是我自己的抉择,绝不会因为他人的议论而改变。” 她注意到云飞扬神情愣住,终究不愿再谈,倾身一福,打算告辞,“可燕小姐已走,我也该离开了,将军保重。” ************************************************************************************ 林琅带着杏儿慢慢退开,转身离去,一次也不曾回头。 云飞扬望着她窈窕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个苦笑。 她终于肯说实话了。 原来她不是因为什么身份地位,更不是不想做妾,而是一开始就对自己无意,也是了,女子会为了心爱的男子付出忍耐,可林琅不愿意,早就应该看清了不是么。 云飞扬突然想起了初次见林琅的时候,那时她眼睛带了一点点红,神情又柔弱,一时令他联想到之前在林子里抓到的兔子,可如今他终于想起,在他要放走那只兔子的时候,那兔儿回头咬了他一口。 云飞扬自嘲的低笑一声,可那双明媚的双眸依旧在心中挥之不去。 为什么自己就是忘不掉呢。 花团锦簇的园中,高大的男子低着头颅,嘴角带着嘲讽弧度,寂寥的令人心疼,然而从始至终,也只有他一人。 ************************************************************************************ 夜凉如水,风萧声动。 自从皇帝病重,估计除了高殷每一个能乐的起来,新帝轮换,众臣总希望能够平稳度过,可显然这愿望很难实现。 五皇子高秉站在高楼之上,望着深暗的夜色,一张和善的脸此时凝重的如同雕塑。 若是高渊真的死了,一场大战势必要来,比起手握兵权的高殷来讲,他并不占多少优势,最有信心的一点,便是他对京城各方势力的了解。 “殿下。”夜色中,一个娇媚无比的女生柔柔响起,这声音比起平常女子娇柔万分,悦耳至极,听闻过后便令人浑身酥麻,心里痒的如同被一股细细的风若有似无的吹拂,难以按捺心中的激荡。 高秉凝重的神色立刻缓了不少,他转过身,神色和悦:“朝儿。” 一位身着艳色纱衣的女子款款走向高秉,她媚眼如丝,身材更是前。凸后翘的娇媚,妖冶的勾人,一双红唇轻启,吐出令人魂牵梦绕的娇媚声音:“已入秋了,殿下在这里吹风,若是着凉,不是惹人家心急嘛。” 她将手上的披风搭在高秉身上,双手上举时露出一截皓腕,一金一玉的镯子相触,叮铃一下,是真正的金玉之声。 高秉觉得这声音如同天籁,一把抱住女人,捏住她的下巴,调笑道:“怎么,我不着凉,你就不急了?” “殿下说什么呢,人家不懂。”她低下头,片刻后抬眸,眉眼如丝,勾的人心神一荡。 高秉低头盯着这张娇媚如花的脸,依旧还是认不清。 他心中一叹,便松开了手,朝儿不解其意,不安的喊了一声:“殿下。” 朝儿是他最宠爱的女子,自然不忍她担忧,于是高秉伸手又将朝儿揽入怀中,只是这下,他看不到她的脸了。 只是对于高秉而言,看不看到,都是一样的。 这是他最大秘密与隐患,于他而言,登上帝位最难得阻碍不是高殷,而是自身。 自小他便有个十分严重的病症,他无法认出人的脸,明明相熟已久,可总会认错,哪怕是他的母亲。 这个问题在他很小的时候被他的母妃荣妃发觉,此后便给他安排了一个贴身服侍之人,当在外遇到人时,由这个人提醒自己来人的身份。 平时高秉只能依靠声音与服侍辨别相遇之人,还有便是依靠身旁的提醒,因此他自小便对声音十分敏感,而宠爱朝儿,不是因为她的娇媚,而是因为她独一无二的声音。 高秉清楚,若要称帝,这个病决不能让人知晓,哪怕是最亲近之人,也要提放,可最奇异的是,他独独能认出高殷的脸,那张阴骘的脸孔每每出现在面前,总令他提心吊胆,论狠,是没人比得过高殷的。 而且如今朝堂之上忠心他的人越来越少,能用之人也不多,因此如若此时拖后腿的,他必要大刀阔斧的斩断! ************************************************************************************ “我见殿下神思忧愁,是在烦恼什么呢,可与朝儿说吗?”怀中丰润的女子轻生开口,令人难以拒绝。 高秉抚摸着朝儿的秀发,沉默了下,才道:“最近你可曾听说关于端王与一位林家小姐的传闻。” “唔,让我想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呢,殿下怎会在意这些风花雪月之事?”朝儿的声音低了下来,“难不成,殿下也好奇那位女子?” 高秉轻轻掐了一把朝儿的腰,惹得她娇笑一声,随后道:“我的确在意那位女子,今日有人告知我,那位林家小姐的哥哥竟然是林怀瑾。” 朝儿顿了顿,问:“是殿下身边的探花郎?” “是他。” ************************************************************************************ 林怀瑾做事的确妥帖,也尽心沉稳,拥有他这个年纪少有的冷静与能力,本来他很重用,可自从得了这个消息,他心中不得不开始琢磨。 他的亲妹与沈连卿竟然交往过密,那是不是代表林怀瑾打算将自己的妹子送予端王。 这些年来,端王虽说中立,但期间也屡次与高殷作对,可在如今最紧要的时期,端王竟然毫无动作,对自己的示好也视若无睹。 他着实看不清端王的心思,若不能联手,那也绝不能让端王安插人在自己身边! 何况之前林怀瑾的父亲林正则因为火炮房一事惹怒了父皇,如今细想,莫不是也是一场有意的阴谋? 若为棋子,无论多能干,也当弃则弃! 高秉眼眸一暗,心中已做出决定。 就在不久后,林琅在府中突然得到一个消息,林怀瑾在朝上被人弹劾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刚想奋斗多更,大姨妈来了…… 五皇子是脸盲+声控~ 第116章 身份 这个消息不可谓不震惊。 而且这次消息能这么迅速传到林府,是因为此事多少沾染了其他因素。 只因弹劾林怀瑾的官员正是参他品行不端。 事情起因是源于芳惜楼的一名官妓坠楼而亡,官妓名为雨蝶,喜一身红,胭脂红唇,指甲蔻丹,美艳绝伦,一手琵琶弹得极好。 几乎出入芳惜楼的人都知道,林怀瑾是她的入幕之宾。 她的意外身亡引起京中人士纷纷议论,而后芳惜楼有传言说雨蝶是怀有身孕,绝望之下自杀跳楼的。 名妓、珠胎暗结、最出名又俊朗的探花郎,这些消息足以让整个京城的人为之议论纷纷,传言都道林怀瑾令雨蝶怀胎后不愿迎其入门,雨蝶愤恨之下,怒坠高楼,玉损香消。 众人得知后心底都痒的狠,出门时每个人都要交流一下眼神,暗示着知不知道这个带着情`色味道的消息。 此事传闻渐大,便惊动了上头,于是便有人在朝堂之上弹劾林怀瑾,这种事情的影响对仕途是极大的,最严重的话甚至会涉及刑部,一旦定罪,也许将面临三司会审。 这个消息是平叔在外听到的,没敢先告诉蕙娘,便偷偷先和林琅说了,虽说事情还没到达最严重的那一步,然而如今情势亦相当不好。 ************************************************************************************ 林琅一张脸阴的几乎如同寒冬腊月里的河水,对于朝堂之事,她深知自己无法帮忙,可自然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哥哥被冤入狱。 “你去请哥哥回来,事情到底如何,还是要听哥哥的话,不过我担心如今哥哥遭难,事情忙碌无暇回来。” 若自己是男儿,起码能在外奔走,替哥哥解忧。 林琅心中一叹。 平叔一张黑脸皱了起来:“别提了小姐,少爷就是不想回来也得回来,老爷那边早派人去找了,少爷今儿晚上也许能抽空过来一趟,不过也不一定,我瞧着老爷那边挺着急生气的。” 林琅闻言冷笑一声。 她自然清楚林正则的着急生气不会是因为担心,而是怕妨碍了他的官运,他刚刚攀附上尚书大人,这下对方肯定要避嫌,鸡飞蛋打之下,自然怒不可遏的牵连哥哥。 林琅几乎可以预想到林正则的狂怒,还有自私的话语,然而相对于这些,她更苦恼的是哥哥的处境。 直到如今这种境地,明明是该疏通关系,查明真相,压下流言的时刻,可林正则一召唤,哥哥还是不得不舍下一切,来听林正则的牢骚。 林怀瑾出事,林家上下都心慌意乱,林琅与平叔相对无语,却都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杏儿脸色煞白,身子发僵,嘴里低喃着什么。 ************************************************************************************ 林琅一整个白天坐卧不安,好在蕙娘听从司镜的嘱咐,总是在院子里走动,累了便回屋子休息,没来林琅屋子,否则她也没有把握能够完全瞒过去,到了晚上,平叔过来通报林怀瑾已经到林府了。 林琅心潮起伏,尽量极力压制,有心想要去让平叔看看情况,但又按捺了下来,这种时候出头反而是给林怀瑾添麻烦,若是林怀瑾想来,不必通知他也会过来的。 好在林琅的祈祷应验,月色浮动之时,林怀瑾终于到了南院。 林琅出房间去迎接,见到林怀瑾时,发觉他淡冷的面孔上多了几分疲惫,显然这几天他也不好过。 “哥哥。”林琅迎了上去,满眼担忧之色。 林怀瑾沉肃着脸庞,轻轻颔首,“我无事,母亲呢。” “母亲睡下了,我吩咐过若是你来的话,下人们也不要去惊动她。” 林怀瑾看了她一眼,听林琅这么一说,便知道她已知晓外面之事,心中默默一叹,了然道:“你都听说了。” “嗯,”林琅抿着唇应了声,很快又加了句:“我相信哥哥绝对清白磊落。” 若哥哥真喜欢一个人是绝不会如此行事,她相信哪怕对方真是个官妓,他哥哥也有胆量将人娶回家。 可这些日子以来,林琅从未听过哥哥有心仪之人,何况以她的了解,哥哥干不出暗通款曲之事,更别提什么令人怀胎了。 听到林琅的话,林怀瑾眼底多了几分柔色,虽说他性格严肃刚毅,但最近的流言仍对他有极大影响,得到亲人的信任,自然心头一暖。 “这件事你不要管,否则牵连到你,于你声名有异。” 林琅却摇头不从,“哥哥,我想知道真相,就算你当说出来轻松一下也好,哪怕天下人都误会你,我也相信哥哥。” 她咬了咬唇,有些羞赧,“何况,我的名声早被……那人败得差不多了,怎会还会怕哥哥连累。” 她指的自然是沈连卿,如今京中人都知道端王与她关系密切,就算曾经大家以为是一时兴起,可这次沈连卿如此招摇的送了一只鸟过来,还是在林正则将常姨娘与林如云驱逐出府后的这个时间段,众人只稍微打听常姨娘母女所做之事,便明白沈连卿的举动是在给林正则施压,不准令其再让林琅受委屈,这也是林正则一直没再来南院的原因之一。 堂堂端王连别人的家事都要参与,若说两人清清白白,都会被人嘲笑成有眼无珠。 只不过碍于从前沈连卿与明莹公主的传言,大家没敢在明面上多张扬,只是两种舆论早已开始互相倾轧,时时观察动向,甚至有人开了赌局,就等着看端王先娶谁呢。 ************************************************************************************ 可林琅这么一说,林怀瑾的脸更加沉郁了,自家小妹被别人这么虎视眈眈的盯着,还昭告天下般的做出这般举动,任哪个做哥哥都会不满吧。 林琅见林怀瑾面色严峻,有点沉不住气 ,喊了声:“哥哥?” 沉默良久,林怀瑾的心缓缓地沉了下去,低念一句:“罢了,此事再议,不过我还是那句话,这件事你不要参与,外人来问你也一句话不要说。” “这些我都知道,可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意外地,林怀瑾皱起英眉,“这件事还没查清楚,我派人问过芳惜楼的人,他们都道那官妓是自杀而亡,我会抓紧时间再去探查,你不必担心。” 既然林怀瑾不想说,林琅也只能点头。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就在林怀瑾要离开之时,沉默站在一旁的杏儿突然走了出来,扑通一下跪倒两人面前。 她的举动惊到了他们,林琅更是错愕的问道:“杏儿,你怎么了?” 杏儿迟疑了片刻,抬起头来,她圆润的脸上一双杏眼中含着犹豫与挣扎,然而终究还是下了决心,她没回答林琅,反而看向林怀瑾,问道:“少爷,芳惜楼死的官妓名叫雨蝶?” 看着杏儿紧张的脸,林怀瑾很快冷静下来,半响后,沉默的点头。 一得到确认,杏儿眼中立刻滚出两行泪,随后俯身额头触底,沉闷的声音自下方传来:“少爷,她、她绝不会自杀的。” 林怀瑾的声音冷如深寒:“你何以确定?” 杏儿抬起头,擦了下脸上的泪痕,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才道:“因为,她是我以前服侍过的小姐。” 这句话震得两人一时目瞪口呆。 林琅心中从前的种种疑惑迎刃而解,为何杏儿会如此知晓京城事务,为何明白后宅中众多繁杂的规矩,可接下来的,更多的疑惑又出来,杏儿说她服侍过那官妓,难不成是从芳惜楼逃出来的,所以当初在渝镇时才那么不情愿来京城? 可她又为何懂得那么多药理? 而且观察她言行举止,并不似烟花酒地出来之人。 一瞬间林琅心中积攒的问题反而更多,但杏儿跟随她这么久,尽心尽力服侍,她自然是相信杏儿,因此她没有先问心中的问题,反而道:“你先起来说话吧。” 杏儿兀自摇头,这样的态度令林琅更加心焦了,她这样的态度便表明之后她要坦白的事情会更严重。 林怀瑾如今处在风头浪尖,若是自家安插了一个眼线他是决不能忍的,“你到底是什么身份,从头说来,若有假话,我决不饶你。” 杏儿浑身一抖,心中也是惧怕,下意识的看了林琅一眼。 林琅虽是因为杏儿的一番话心乱如麻,但依旧目光清澄,信任与柔和并存,杏儿一下子就安了心。 哪怕是落到最坏的结果,跟了这样的主子,此生也不白走一遭。 下定了决心,杏儿扬起脖颈,思量片刻后,眼底已没有犹豫。 “我原来的小姐名为攸宁,是户部侍郎曹洸之女,数年前,曹大人因罪被抄家落狱,攸宁小姐成了芳惜楼的官妓,艺名就叫雨蝶。” 林怀瑾定定地注视了她片刻:“那你很了解她的为人了?” 没想到杏儿摇头,“不是的,曹家府宅甚大,我也只是一个在院中侍候花草的丫鬟,并非小姐的贴身丫鬟,可若说完全不知攸宁小姐的心性也是不可能的。” 她垂下眼睫,有些难以启齿:“曹家家室复杂,后院之中除了夫人外,姨娘众多,亲戚女眷也不少,攸宁小姐虽是嫡女,却位置不稳。” 林琅闻言诧异:“为什么?” “因为她是原来夫人生的女儿,我们后来的夫人是曹大人后娶的,后来的夫人也生了一儿一女,因此攸宁小姐在曹府的日子并不好过。她在后宅中无依无靠,只能自保,但她并不柔弱之人,相反,攸宁小姐性格很是强硬,从不肯吃亏,因此也树敌颇多,”杏儿顿了顿,紧张地看了一眼上首的两人,才轻声道:“偶尔,她会用一些药物来自保或者防身。” 林琅猛地恍然,怪不得,杏儿曾经说过她是在从前府中负责种植一些稀奇的药材,原来是因为她的主子。 可一个嫡女竟然会用药物来防身,曹家的内宅到底乱成什么样子? “后来,曹家遭难,亲眷都被抓走,”杏儿眼神之中多了一层柔光,似乎也跟随回忆到了从前之时,“攸宁小姐成了官妓,然而饶是如此,她仍从未有过放弃绝望之语,在官兵来之前,所有亲眷都聚集一堂慌乱哭闹,唯有攸宁小姐独自待在她母亲的屋中,脸上也没有任何惧色,我记得她说,人世遭遭,何处皆快活。” “因此,攸宁小姐是绝不会轻言放弃性命的。” ************************************************************************************ 林琅听完后,一时感触良多,一个大家嫡女沦落成官妓,但无忧无惧,依旧自在过活,的确不像是会因情自戕的软弱之人。 “她的确性格爽朗。”林怀瑾突然开口接了句。 这也是他去芳惜楼只到雨蝶处的原因,下一刻他的目光突然锐利,对向杏儿,“那你呢?” 杏儿身子一僵,紧抿着唇,先是闭了闭眼,“后来,上头说,攸宁小姐亲近之人都要发配流放,我、我就被推了出去。” 林琅一愣,见杏儿脸色青白,不知怎么,脑中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 在去京的路上经历狼袭,她定定的问自己为什么要救她。 那次以后,杏儿渐渐变化,究其原因,原来在这里。 她几乎想象出画面,幼小的杏儿是怎么被亲近之人推上去,顶替那位攸宁小姐的贴身侍女,流放远方。 林琅微微皱起眉:“可是,你是饿晕在我家门前的啊?” 当时杏儿瘦的骨形嶙峋,是做不了假的。 杏儿点头,“我被流放到渝镇附近时,被官兵折磨,饿晕过去后,官兵以为我死了,当夜正好爆发了一场流放之人的反抗,之后我就和被镇压杀死的人一起扔到了山野间,到了晚上我醒过来,看到尸体吓得立刻往山下跑,看到了房屋才停下脚步,后来心底一松也彻底昏了,等我醒来再看到的,就是小姐。” 她抬头看向林琅,一字一句道:“今日我坦白这些,一来我怕我的身份暴露会再连累少爷和小姐,二来也是想告诉少爷,攸宁小姐的死绝不简单,就算她怀有孩子,也一定不会自杀。” 她端端正正的叩了一个头,面色凝重的等着林怀瑾与林琅的发落。 林琅刚要站起为杏儿说话,林怀瑾一个手势阻止了她,他低头对杏儿道:“你先下去回屋吧。” 他并没有先处置杏儿,但也表明接下来的话,她是不能再听了。 算起来,她是一个逃犯,没有立刻被送官,已是大幸,杏儿感激的叩头,随后离开。 ************************************************************************************ 她一走,林怀瑾就问林琅:“你信她么?” 林琅在心中思量片刻,看向他冷静的双眼,“哥哥,自杏儿来我们家,从未做过任何错事,甚至屡次帮我,凭这些——” “她的身份,就是一个错。” 杏儿是没死的流犯,若是被人揪出,加上林怀瑾如今的情形无异于雪上加霜。 在林琅焦急的注视下,林怀瑾突然口吻一变:“不过既然如今麻烦已经这么多,也不怕再多一个,将错就错也不失为一种乐趣。你这丫鬟忠心耿耿,怎能轻易辜负了这份情意。” 一个小丫头,对着主子说出自己的身份来历,甚至爆出自己最大的隐秘,要用多大的勇气,这份孤勇之心,林怀瑾很是欣赏。 这、这是不追究下去的意思么? 林琅愣了愣,有点傻乎乎的问:“哥哥……是不打算处置杏儿了,对吧?” 林怀瑾伸手刮了刮林琅的秀挺的鼻梁,给她吃了个定心丸,“放心,她的身份我在之前就知道了。” 这下林琅算是彻底惊到了,声音都拔高:“哥哥是如何知道的?为何不告诉我?” “就像你说的,杏儿在林府从未做过任何错事,更不曾背叛,知不知道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影响,另外这件事是太子殿下和我说的。”林怀瑾斜了林琅一眼,“你以为我为何要去芳惜楼。” 这话……林琅真不知道怎么接了,她脸上划过一丝不自在的神色。 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要去青楼,她一个小姑娘怎么说呀。 见林琅微微收起下巴,眼神一瞟一瞟的,林怀瑾本坦荡的心莫名的紧了下,毕竟是妹妹,有些话的确要注意言辞。 他也干脆不遮掩了,“我告诉过你,我是跟随太子殿下的,去芳惜楼,也是为了向殿下汇报关于五皇子的消息。” 否则太子殿下把持朝政后,怎能一举将五皇子手下的人清除干净而不涉及无辜呢,这样的情报自然要有人知道内情才可,当时五皇子也有怀疑,只是没猜到是他。 而这次,似乎不一样了。 “我每次去芳惜楼将信息交予某人后,为防人耳目,便会去见雨蝶,我们之间是君子之交,这次她意外死亡,我也心有疑惑,只是没想到杏儿先冒出来提醒我。” “她担心哥哥,也担心我,多少也有一些顾念旧主。”杏儿之心,林琅是明白的。 “有情有意之人难得,你过后要嘉奖她一番。”林怀瑾道。 “那哥哥刚刚为何不自己和杏儿说这些?” 林怀瑾咳了一声,以拳遮唇,“我不习惯。” 林琅:“……” 顿了顿,她开口问:“那这件事并不严重?” 林怀瑾点头,“我猜测是五皇子发觉了什么,故意引起流言来试探我的态度,太子殿下今日已找我商讨过,最严重的话,估计我会在牢狱里待上一段日子,你安稳住母亲,我不会有事。” 怪不得哥哥不让自己出头,原来是身后有太子殿下这颗大树,至于他们的计划林琅估计是无法知晓的,然而这并不影响林琅顺水推舟。 她几乎是一个闪念便想好了一个计策,声音压低,“哥哥,我觉得这是一个机会。” 林怀瑾侧头,“什么机会?” 林琅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彻底离开这里的机会,这下子,可能我们一家都要”受委屈“了呢。” 在林怀瑾疑惑的目光中,林琅将计划简单说出,马上得到了林怀瑾的赞同,那这件事就不能再瞒蕙娘,林琅表示蕙娘如今心性已改,不似从前眷恋林正则,只要林怀瑾示意时机已到,林琅这边就可以行动。 接下来,林怀瑾还要去见一个人,雨蝶死的不明不白,也极有可能是受他连累,如今被告知似乎有一人知道内情,已约好时辰要见面。 ************************************************************************************ 林怀瑾离开林府,林琅将杏儿叫了回来,没想到只是一会儿没见,杏儿眼皮哭得都红肿了。 林琅生起戏谑的心思,故意板着脸问她:“为什么这些话从前不说?” 杏儿垂泪,声音还带着哭腔,显然以为自己生路已绝。 “我、我怕连累小姐,也怕……小姐不要我了。” 林琅心头一疼,也不舍得逗她了,表情变得柔和,只是还有一件事好奇:“之前在百花宴时,我见你给了一个丫鬟钱银,是不是她胁迫了你?” 杏儿欲言又止:“小姐……你看到了?” “嗯。” 杏儿解释说:“她曾经也在曹家做工,认出了我,就威胁我给她银两。” 果然如此,这个人,之后也要告诉哥哥。 “对了,杏儿你原来不叫这个名字吧?” 杏儿垂头丧气的回:“我、我原来叫做朝雨。” 朝雨。 “很美的名字。”林琅赞道。 也不知道这句话哪里触动了杏儿,她慌里慌张,“我、我更喜欢杏儿这个名字,朝雨已是过去了,我、我如今是杏儿不是朝雨,其实朝雨也是我入了曹府后才被赐的名字,我原来就叫二丫……” 林琅再忍不住扑哧一笑,“好了,你别急,哥哥和我都没想罚你,这件事就藏在我们心里,就算哪天被人翻出来,也是不怕的。” 她对着愣住的杏儿笑了笑,“你别怕,有我们一天在,没人敢抓你回去。” 杏儿像是傻了,半天都没回话,在林琅喊了好几次她的名字后,她突然整个人浑身无力的坐在地上,掩面大哭了起来。 她边哭边喊:“吓死我了……我、我以为少爷要赶我走……小姐也不要我了,怎么能这么吓唬人呢,我、我刚刚自己在屋子里哭,都以为我明天要死了,太坏了……” 林琅去拉杏儿,可她瘫坐在地上,林琅根本拉不动,听到她的话哭笑不得道:“我们坏?” 杏儿抹了一把眼泪,忙道:“不是,小姐和少爷都好,太好了。” 林琅弯唇,双手按在杏儿肩膀,意味深长地道:“杏儿,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接下来还有一件大事要做。” 杏儿泪眼朦胧的点头,过了一会儿忍不住道:“不行,小姐,我还是得哭一会儿,什么大事等会儿再说吧。” 林琅:“……” ************************************************************************************ 这厢林怀瑾终于见到了知情人,只是没料到,对方是个女子,只看一眼,他便知道这也是一个妓·女。 对方身形娇小,长得并没有多美,只是脸庞秀气,十分耐看。 她对着林怀瑾倾身一福,“雨露见过林大人,一别许久未见,大人可能不记得雨露了。” 作者有话要说: 补上更新! 啊,姨妈期腰好酸……休息去了! 第117章 糊涂 暗夜萧萧,风意凉彻。 深秋之际,总带着一股凌然的寒意,如同高挑男子冷淡的面容,月光下,林怀瑾一张肃容俊俏的脸庞依旧面无表情。 听闻女子的话后,并无叙旧之意,“既然你要见我,直说事情便是,其他的客套便省了吧。” 林怀瑾虽看出对方是个妓`女,但并无印象,也不愿意浪费时间,直截了当地让她表明来意。 有着一张秀气脸庞的雨露稍稍一愣,随后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来。 本来也没抱多少希望,只是当听到林怀瑾这么冷淡的语气时,心中还是隐隐作痛,本以为出入烟花之地已经看破情爱,没想到还会因为对方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而心痛。 “今日我来见大人自然是为雨蝶之时,她与我同在芳惜楼,自我入楼一直对我多加照拂,此事闹得沸沸扬扬,雨蝶姐姐的死也被大肆渲染,纵然我们身份低贱,也心有不甘,我想告诉大人的是,雨蝶姐姐死的冤枉,而且……是被人所杀!” 林怀瑾一双眼在暗夜中明亮极了,他沉吟一声,道:“继续。” 雨露想起从前种种,不禁语带伤感:“雨蝶姐姐性情坚强,且我也知道,她与大人是清白的,之后我委托了芳惜楼一个老嬷去查看雨蝶姐姐的尸体,她没有怀胎,只是被人造成那样的假象,迷惑了众人。” “今日我将此事告知大人,是希望能对大人洗脱清白有所助益,也能为雨蝶姐姐洗刷流言,不至于她死后依旧无法瞑目,让世人诟病。” 说到尾声,雨露已声音低泣。 林怀瑾沉默片刻,这些污言秽语最开始就是从芳惜楼中传出来的。 雨露是那里的妓`女,敢于将内情告知自己,是存了极大的勇气与信念的,之后的事情他会查明,但对于雨露的坦言告知,他也心存感激。 只是在他看来,也许雨露更多是想为姐妹洗刷冤屈。 林怀瑾上前一步:“多谢姑娘告知我此事,之后我自有办法,我与雨蝶也算是相识一场,自然也不忍见她死后依旧被人如此污蔑,为她洗脱污言更义不容辞。” 他伸手一揖,做告辞状,“雨露姑娘,保重。” 他淡冷的声音在黑暗中有一种微微的哑,仿若一只无形的手轻轻触碰到她的耳尖,雨露心头一动,悄然红了脸,好在黑夜中看不出来。 而后林怀瑾转身离开,风声飒飒,半分男子残留的气味都没能留下,雨露垂下眼睫,却没有走。 ************************************************************************************ 过了好一会儿,一个打扮艳丽的女子走来,为防有人偷听,刚刚是雨露独自见林怀瑾的。 等艳丽女子走进,才赫然发觉,原来此女就是曾经常姨娘姓许的贴身丫鬟,而后怕陷害林琅的事情暴漏,常姨娘便将她也卖了青楼,只是没料到原来她也是芳惜楼的人。 许丫鬟走到雨露身边,见她垂头不语,想讽刺一声,但多少还是存了从前的情谊,叹了一声:“都告诉他了?” 雨露点头。 “你有说你以前是在林家做工的丫鬟吗?” 雨露声音短促的笑了一声,暗夜中带着凉意的嘲讽,“没有,有什么可说的呢,在他眼里,我不过是芳惜楼的妓`女,而且我是在姨娘院子里做事的,说了,他只会厌烦。” 许丫鬟微微皱眉,到底没再说些什么,如他们这样的人,还能指望什么呢。 只不过心中的那些情,还是不能狠心断绝。 许丫鬟拉了雨露一把,“走吧,该回去了。” 雨露点头,走出暗巷,几步后蓦然回头望着林怀瑾离开的方向低念了一句:“大少爷,您也保重。” 曾经的惊鸿一瞥令她深陷,即使被百合设计最终入了烟花地,可他依旧深深的扎在自己心中。 有生之年能再见他一次,还能与他说上几句话,已是毕生之幸。 她满足了。 ************************************************************************************ 与雨露的交谈于林怀瑾而言,不过是最近忙碌事务中十分微小的一环,激不起半分涟漪。 然而并非毫无用处,雨蝶的尸体,会成为至关紧要的证据,然而眼前,并不是要清洗之时,既然对方要致他于死地,他也来个顺水推舟的金蝉脱壳。 ************************************************************************************ 大约五日后,林琅得到了消息,林怀瑾再次被参,甚至涉及犯案,因此被下了牢狱。 这下子林府可炸了锅,各色消息不断,就连在南院伺候的奴仆看着蕙娘与林琅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好在之前林琅已将事情告诉蕙娘,她这才没急,可也不能太不急了,该做的戏还是要做的。 屋内,蕙娘紧张的嘴唇都在抖,不住的对林琅道:“不行、不行,蓁蓁,娘不会啊,若是让你爹看出来了……” “娘,不难的,”林琅按住蕙娘的手,安抚着她的情绪,“你就当哥哥真的下了牢狱,你去求父亲救他,不是应该的嘛。” “可、可是,我真的怕,蓁蓁,你说云旗不会有事是真的吧?” 林琅想了想,斟酌道:“其实,我也不确定。” 这下蕙娘的脸一下子就僵住了,反握住林琅的手,“你别骗娘啊。” “哥哥只交代了我两句,外面的事我也不清楚,不然,就问问父亲去吧,若真是不行,娘也得求求爹爹。” 一听这话,蕙娘再不怕了,赶紧提起裙子,“那还不快走。” ************************************************************************************ 两人风风火火地来了主院,没等小厮进去通报,蕙娘就等不及要进去了,涉及到自己儿子的事,她可是片刻都等不得。 一推开门,蕙娘和林琅都愣住了。 林正则正抱着新纳的姨娘恩爱,新姨娘年岁和林琅一般大,两人情意绵绵地举止令人难以直视。 新姨娘见蕙娘过来,脸色发红的从林正则腿上退下来,上前行礼后小声的喊了句:“夫人。” 蕙娘现在没工夫理会这些,摆了摆手,道:“你先下去吧。” 新姨娘赶紧低头离开。 等到室内只有三人时,林正则也没正眼看两人一眼,被打扰后的丧气脸毫不掩饰,语气颇不耐烦:“又怎么啦。” 蕙娘走到林正则面前,本想说些什么,欲言又止,最后按捺住情绪:“夫君,云旗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呵,今儿我出门可是因为他备受瞩目啊,怎么会不知道。” 蕙娘一下子就急了,“那夫君你还不快想想办法,云旗可是在牢里啊,他怎么受得了这份苦,现在只是待审,若是真将他关在里面……” 蕙娘性格到底是软,说着说着又哭了。 林正则最烦蕙娘在他面前哭,什么好运也经不起这么个哭法,当下语气更不客气,“想法子?我有什么法子!” “我一个小官没钱没势,刚认识尚书大人本能靠个大山,因为他也没了!我还没找他算账呢!” 蕙娘整个人呆住,没料到林正则会说出这样凉薄的话来。 林琅上前,犹豫了下才开口道:“那……想办法让我们和哥哥见一面也好。” 林正则见到林琅,努力压制了一下烦闷的情绪,不过也转头不看她,冷冷的说道:“有什么可见的,提审那天你们去看就好了。” “夫君,云旗是你的儿子啊!你不能不管他啊!”蕙娘上前去扯林正则的衣袖。 林正则一下子就甩开站起,“他若是清白,自然会没事的,你们在家呆着等消息吧。” 林琅上前一步,急急地说道:“我听人说,要是能准备五千两白银,就能让哥哥平安无事——” “妇人之见,鬼话连篇!”林正则怒气冲冲的喝道:“这里是京城,你可知道如今多少人知道这件事,哪能这么容易,何况五千两,从哪里来!” 林琅是当过家的,若林正则豁的出去,这钱未必筹不来,她肃容着脸庞,低声道:“账上如今有多少钱银我不是不清楚,父亲难道忘记之前都是我管理银库钥匙了?” 林正则心道林琅这是打起他家产的注意了,立刻怒视着她,喝问:“距你当家这都快一年了,如今早没有那么多钱,怎么,难不成你要卖了这府邸?” “那我岂不是被人笑死!” 他辛辛苦苦买下的产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事情葬送是绝无可能的! “若是想要钱,自己想办法!” 林正则看着一个哭哭啼啼的蕙娘,一个口口声声要钱的林琅,心觉一个比一个厌烦,甩甩袖子,大步离开。 ************************************************************************************ 蕙娘高喊一声夫君,也没能让林正则心软停下脚步,他这是根本不打算管林怀瑾了。 “娘,我们先回去吧。”林正则走了,他们在这里多待也是无用。 林琅扶着蕙娘离开,刚回到南院,林琅就道:“娘你别哭了,你放心,哥哥不会有事的。” 蕙娘呆呆的抬头,眼泪婆娑的眼中满是疑惑与茫然。 她坐到蕙娘身边,“就像我之前说的,哥哥下狱是在计划之中,过些日子他就会出来,只是我们要趁这个机会,离开林府。” “不、不是得去求你父亲才行么?” 林琅脸色一冷,若不是说这话的是蕙娘,她几乎想要讽刺了,叹了一声,她低声道:“他不会管哥哥,也不会管我们的,刚刚他的态度不已经表明了一切?我方才没将事情完全说清楚,就是怕我们去他那里后会被他看出什么端倪,如今我们这样一闹,这下子他也就放心了。” 蕙娘诧异了,感觉完全听不懂林琅的话:“放什么心?” 林琅露出一个微笑,“他认定我们没有法子能救出哥哥,而且一定要用钱,最重要的是,他确信哥哥真的犯了罪无法脱身。” 以林正则自私的心性肯定是要置身事外。 “蓁蓁,你说明白些,娘不懂。” “娘,你只要知道哥哥不会出事就好,我估计不出三天,事情就会有变化,我们一定能顺利出府,”只是,林琅心中还有一个疑惑,“娘,你不会不舍得吧?” 蕙娘的睫毛还湿润着,奇怪的回了句:“不舍得什么?” 只是这一句,林琅便放心了,母亲心里如今真的对父亲的情意淡了许多,起码,不会再犹豫挣扎了。 “没什么,剩下的事,我来安排,娘你只要信我就好。” 半响,蕙娘抹干脸上的泪,“好,娘都听你的,我不担心,也不哭了。” 她虽然不知自己一双儿女到底要做什么,但只要知道他们会没事就好了,其他的,也不必太过清楚。 她已经糊糊涂涂的活了半辈子,也不差这点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过度章~下一章估计就是狠虐渣爹! 最近天突然变凉了,好冷呀~QAQ评论区也好冷呀,让我感受一下温暖来来 第118章 分家 日暮时分,林正则独自坐在屋内,心里乱糟糟的,不断地思量着近日发生的事情。 蕙娘母女来他这儿闹了一番后,再要见他都被挡在门外了,现如今他心情烦的很,实在见不得蕙娘哭哭啼啼,还有林琅那双愤恨的眼睛。 好像自己欠了她们似得! 明明是她们将噩运带来,如今大郎又闹出这等事,都下大狱了! 五皇子那边一点动向没有,丝毫没有要救一把的意向,自己本就官小势微,这下可好,原本还能有几个人来示好,现在简直是门可罗雀,人人避之不及。 林正则无论怎么想,都觉得这事肯定是要牵连自己的,这可不行啊。 想着想着,他又怀念起常姨娘来,如今连个能商量的事的人都没有,真真寂寞。 事后再想想,他也不觉得常姨娘做错了什么大事。 虽说骗了自己没怀孩子,可那不本来就是一个误会嘛,她也是不想让他失望才说自己滑胎,不过是碰巧让林琅碰上才误会了,而且自己当时也没惩罚林琅,不过是令她禁足在屋子抄经念佛,难道这还算什么委屈? 至于什么下毒,不也是没成功么,蕙娘与林琅都没死,不就行了么,一家人,哪来那么多仇。 再说阿云一个小姑子,能有多大的心眼,能想出这么恶毒的法子? 不可能的,说到底,都算不得什么大事。 若不是当时有国师在,又是句句威逼,他也不至于下了狠心将她们赶出府去。 他也不忍心啊,常姨娘陪了自己这么多年,形同夫妻,他更是看着阿云一点点长大,若不是林琅找了国师来—— 都怪他们! 大郎也真是的,竟然因为个妓子被下了狱,如今又被参了更多的罪状,已经不仅仅是最初的言行不当了! 他早知道,以大郎那个倔脾气哪里能在官场上应付得来,这下犯了事,一定是有心人利用机会将他拉下马了。 以林正则多年在官场的经验来看,林怀瑾是出不来了,仕途也算到头,根本无法翻身。 可自己不行啊。 他还要往上爬,光耀门楣呢,可不能让大郎这火烧到自己身上,否则就会连累到他了。 从古至今,都是孝道为尊,既然父亲有难,当子女的就应该为父亲解忧。 此乃天经地义之事。 林正则阴沉着脸,昏黄的日光都无法令他的面容有一丝光晕,那些阴暗的影子像是黏在他脸上那些细微的皱纹中,日光再盛,也照不进去。 他在心里念了一句:“大郎是要不得了。” 若是现在提早将他除了族谱,彻底撇了干净,自己还能赚个清正光明的好名声。 还有南院那些糟心货,自来了除了给他添堵就没别的用处,一起清理了正好。 对对,也免得再受那些大人物的威压。 他这么做没错的,一定是正确的。 ************************************************************************************ 林正则说干就干,第二天南院就接到了消息,说是要分家,不止如此,他不仅要休了蕙娘,还要在族谱上除去林怀瑾的名字!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一般降落到南院众人,在院内伺候的人也起了心思,虽说他们自从来了南院,所有的赏赐和月银都是夫人、小姐分发,但到底他们还算是林府的人,若是要分家,他们是不会跟夫人走的。 这一点显然蕙娘与林琅也十分清楚,正如林琅所猜测的,果然林正则得知林怀瑾失势后就迫不及待的要将他们赶走。 在林府的近两年以来,她一直觉得林府就像一张破皮膏药,打不退,赶不走,如今天降机遇,林琅怎能不抓住机会。 她也深知,能跟自己走的,除了平叔、杏儿,也没别人了,虽说南院的人伺候惯了一时也有些舍不得,但林琅更不想再和林府有任何关系,因此干干脆脆的令杏儿告知下人们,她们即将离开,之后将由管家告知他们去往那里。 蕙娘在得知要分家后愣了许久,最后神情竟然称得上平静,“罢了,也不是头一次从这儿走了,这次还有蓁蓁陪着我,没什么可怕的。” 林琅眉眼柔和,也算是真的放了心。 ************************************************************************************ 剩下的安排,就是将之前卖云绣的银子都从马厩里拿出来都带走,还有一些值钱的饰物,包括那扇云绣屏风,这些都是自己的东西,林琅是不会留给林家的。 可显然,这么想的人不止是她。 新姨娘带着一群下人风风火火的来了南院,明面上说的好听,实际上就是要清点林琅屋子里的东西,确保她离开时别一不小心“乱拿”了什么。 林琅冷笑着:“姨娘放心,不是我的东西,我一样不碰,该是我的,谁也拿不走。” 冷眼看着新姨娘派人将东西清点了一遍,见真的没拿东西,她的脸色才好了些,只是显然,对于某些东西她是想留下的,例如那扇云绣屏风,说的话也是义正言辞,“这东西本就是老爷献给太子殿下的,既然回了府里,就还是林家的东西。” 这话听着林琅都要被气笑了,“屏风是太子殿下亲下口赏给我的,当时姨娘还未入府,怕是不太清楚这些事,不信的话去问问府里的老人,或者你去找父亲,看他敢不敢要。” 登时新姨娘的脸白了一白,如今她还未立足,哪里敢去问林正则这些,恐怕他还会认为自己办事不力,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而且毕竟事关血厉太子,京中女子谁不知道那是个杀人成性的疯子,若真的追究起来,直接就是一个死字。 新姨娘不甘心的说了句:“……等你离开那日我还是要检查的,你可别存了不该有的心思。” 对此,林琅只是微笑回道:“不该有的心思?这话莫不是道出姨娘你自己的心思?要知道只要我还在府里,我还算是林府的嫡女,你一个姨娘,还敢来跟我说这些,岂不是乱了尊卑。你以为我让你检查东西是怕了你?我是让你和那位知道,我林琅不稀罕你们林府的东西,我们来的干净,走也不贪任何。” “回去转告那位,别真以为他给我们莫大的赏赐了,之前哥哥给他介绍火炮房的官职时他捞了多少金银,别以为我们不知道,可用到南院的有多少大家都心知肚明,自我来府后,南院所有奴仆的钱银都由我们发配,算起来,还是他占便宜了呢。” 林琅一番话说得新姨娘脸红心燥,她没弄清原委,没想过还有这一层,这下被林琅说的脸都发烫了。 最后不甘心地的摔下一句:“……反正你们要走了,说什么厉害的都没用,我可是会在这里一辈子的。” 然后便带着一群人灰溜溜的离开了。 南院一干人看着背脊挺直、面目冷然的林琅心中不禁凌然,果然他们大小姐是个人物,如今再想想,自大小姐来了,似乎就从没在常姨娘手里吃过亏,他们还当大小姐娇蛮粗横,现在看来,不见得啊,真正的乡村姑子哪能将事情说的这么有条理。 按一句老话说这叫——扮猪吃老虎啊。 ************************************************************************************ 没多久,林家嫡子被去除族谱的消息就传了出去,不仅如此,其母因其教导子女不善也被休了,连同嫡女一起被赶了出去。 这下林家彻底在京城出了名。 京中谁家有过一年内两次将人赶出府的事啊,之前还好,赶走的是姨娘和庶女,不过也是因为她们要害主母嫡女才出的名,这次可是主母被休,嫡子被除啊。 如今林府的探花郎落狱,成沓的折子都在历数罪状,也真是奇了,才上任近两年的官竟能被参成这样。 林家老爷可好,手段时机那叫一个快准狠! 先将林怀瑾给去除族谱,免得惹火上身,夫人教导不严也说得过去,毕竟听说这探花郎是其母一直教导,只是这嫡女林家小姐,不是和端王殿下交往甚密么,若是以后给端王做个贵妾,那也是门好亲事啊,林家老爷不会傻到把人送走吧。 这时候有人跳出来,说你们这就不懂了吧,端王跟人家林小姐关系如何暂且不表,但从没听过端王爷给过林老爷什么好处呀,就连当初林正则得罪了太子,也没见端王爷说句好话不是,可见端王爷是不打算提拔林老爷的,而且我听说,林家小姐和林老爷势同水火,关系僵的不行,恐怕也不见得能有什么助益。 不能成为助力的人,那就是个烫手山芋,还是尽快撇了为好,以前还真没瞧出林家老爷这么聪明呢。 大家点头称是,心中也存了个浅浅的印象,这林家老爷要分家,不是为了什么光正自身,才要清除逆子,而是为了避祸。 ************************************************************************************ 等到蕙娘与林琅要出府的日子时,已近隆冬,再过上两月,就要过年了。 清早薄雾蒙上,林府的门前就积攒了不少人头,就等着蕙娘母子出来。 林家这事在京城传的太广,几乎无人不知,三岁小儿都能编个歌谣传唱,更别说是能亲眼见一眼林家小姐的真面目了。 能让端王爷心心念念的女子,该是何等美人啊。 存着好奇与看热闹的心态,人群攒动,人们不住的跺脚取暖,就等着人出来呢。 过了小半个时辰,终于门缝吱吱呀呀的响起,露出庐山真面目的一条细缝。 伴随着门的吱叫,让众人翘首以盼的蕙娘母子终于出来了。 然而刚瞧上一眼,闹哄哄的人群顿时都安静了,全部瞠目结舌的愣在当场。 要说这嫡子除名,那都是犯了大逆不道之罪才会被除,当年晋阳候犯下私通的罪过,也没被去除族名。 因此可见被除名者皆是罪孽深重之人,其血缘亲人被赶走也无人可怜,只是当今的探花郎的罪还没定,林家老爷就先将人处置了,如同已经认定了自家儿子的罪行一般,大伙儿也乐的看个热闹,可林家母女这……也太惨了些吧。 作者有话要说: 怕你们着急,先替换这章~我再努力奋斗一下双更! 第119章 出府 先从林府大门里出来的是一个板车。 没错,板车,四个旧轮子加一块破木板的那种板车,铺着陈年老蓝色的破旧褥子,街头卖肉的看了都觉得自家棉被比这破蓝被子要暖和多了。 然而让众人惊诧的是,上面躺着一个人,正是林府的夫人——蕙娘。 因为常姨娘下毒暗害,再加上最近数月的吃药调养,每日在院中行走等等,蕙娘曾经的丰润都消失的干净,消瘦的肉还没长回来,整个人脸凹陷下去,如同瘦脱相了,再加上双颊的蜡黄,任谁都看得出来,这是个病入膏肓之人。 京中人都知晓林家的姨娘下毒谋害主母,只是没料到主母已经病的如此严重,而林家老爷竟还将人休了,毕竟是夫妻一场,也得念点旧情,怎么也不至于如此吧。 众人还没在心底感叹完,另一个让他们大吃一惊的事又出来了。 他们终于见到了林家小姐,没有想象中的艳丽无方,偏清丽的模样,着一身淡色,身子纤薄地如同冷风一刮就能吹倒了似得,然而再细看,并不是,小小的姑娘身姿挺直,细密的眼睫下一双黑润的眼睛带着倔强。 她身后跟着一个小丫鬟,小丫鬟背了个稍大的包袱,除了前头拉板车的马和马夫,后面竟然就只有俩姑娘了。 准确说,剩下的什么都没有。 天呐,他们从没见过这样的分家,按理说,无论这嫡子犯了什么错,既然是分家,当老爷的也该给点东西不是,听说林家嫡子是后认回来,夫人也是从远地请回来的,本就身无长物,这下分了家,嫡子入狱,一家人更没什么指望了,可林家老爷竟然什么都没给糟糠之妻与亲生女儿,这不是让人死么! 众人心中唏嘘,一时也没了看热闹的心了,本以为林家能成一个长队,没想到一共就四个人加一匹马,实在太凄凉了些。 ************************************************************************************ “等等!”一声脆响从门前响起,一个年轻娇俏的女子走了出来,大家伙还没搞清这位是谁,心中疑惑。 新姨娘走到林琅面前,看到躺着的蕙娘顿时脸色都不对劲了,要说蕙娘母女离开,最开心的除了林正则就是她了。 新姨娘年轻体壮,又受宠爱,如今刚来就没了夫人,上位岂不是指日可待,因此她急不可耐的想赶紧立功,一听说南院出这等事赶紧跑了过来,有些责怪的道:“你这是做什么——” 她下句“难不成要给老爷难堪”的话还没说出来,就被林琅堵住了。 林琅脸色苍白,目光泛泪,声音低怯着:“姨娘,东西我们都按照父亲吩咐的留下一个没动,包袱里的都是我们自己的东西,你之前不也是看了么。” 她声音不大不小,倒也让一干竖着耳朵的众人听清了,忍不住泛起怒气。 原来这年轻夫人是林老爷新纳的姨娘,也太过分了吧,有没有规矩了,进门才多久,看夫人嫡女被赶走就这样欺负人,什么东西都没给就算了,还打起人家自己东西的主意了! 就那么一个小包裹能装什么,看这身给夫人盖得破被子,顶多就两件衣裳罢了,难不成还让人家姑娘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开让她检查么! 这林家还让不让人家小姑娘活了啊。 一听林琅说这话,新姨娘立刻急道:“你走前我还没检查呢。” 哗啦一下,众人开始窃窃私语,这姨娘真检查夫人和嫡女的行李了啊,也太小气了吧,这林家怎么说也是个做官的,还不如寻常百姓家,什么东西都不给,还怕人家拿东西,检查了一遍又一遍,临走前还把人堵在门前检查,真是小家子气。 新姨娘一下子脸烧得通红,被众人的视线看得几乎背脊都弯了。 面前的林琅没了前些日子的盛气凌人,只是依旧背脊挺拔,目光从不闪躲,见新姨娘挡在门口,她抿了抿泛白的唇,道:“想看就看吧,看完我们也能走了,否则连命都——”林琅恰到好处的停下,转身吩咐道:“杏儿,把包裹打开吧。” 相比林琅,杏儿的表现可就愤愤不平多了,她一双杏眼都红了,眼皮肿胀,显然已经哭过几次了,面对小姐的命令,她也没有违抗,只是动作十分生硬,看起来不情愿极了。 新姨娘这时也觉得不对劲了,赶紧说了句:“要不算了——” “别,”杏儿蹲下身子,抬头看着新姨娘,“您既然要看就看吧,反正里里外外都查过三四遍也不差这一次了!” 新姨娘刚想反驳她哪里有查过三四遍,杏儿就已经将包袱打开了,果然如大家所想,除了几件简单的旧衣,还有的仅仅是一叠叠的药包。 杏儿忍不住抹了一把眼泪,哭丧着:“这是给夫人治病喝的药,都是我们自己花钱买的。” 新姨娘觉得难堪得很,刚想让她收起来赶紧走,却不经意间看到了层层的黄纸药包下闪过的一丝银光。 是银子! 她如同见到了老鼠的蛇,迅速的蹲下从中掏出一锭银子,脸上闪着得意的表情,豁然将银子伸到林琅面前,喝道:“还敢没说你没偷拿!这是什么!” 众人又是密切的私语,轰隆隆的声音下,林琅并未露出任何惧怕的神色,反而双唇一抿,苍白的双颊被气愤染上了淡淡的红晕,一副被辱无法忍耐的模样。 她蹲下去从药包下又拿出一锭银子,强忍着怒意道:“这是父亲临走前给我与母亲的一百两银子,既然姨娘这么喜欢,还是还给父亲吧。”说完,在新姨娘怔愣下,林琅迅速将银锭塞到她怀里,这时杏儿已经将包裹重新系好了。 林琅挺起腰板,还没忘帮蕙娘掖了一下被角,免得冷风进入。 她的身子明明已经摇摇欲坠,却也强挺着喊道:“我们走!” 话音一落,前面的黑马迈步向前,人群自动分成两边,为他们让开道路,原本看热闹的人群声音渐渐都小了,变成了不断的叹息,甚至还有年岁大的妇人看着不忍,哭出声来。 在这凄凉清冷的气氛中,林琅终于离开林府,如同再忍不住,她低头流下泪来,只是不肯出声,肩膀一下一下的抽动,令旁边的人看的心生不忍,不禁将其想成自家的女儿、妹子,再联想若是自己亲人遇到这事,该有多难受。 ************************************************************************************ 然后再看林琅一家的目光,只剩下同情与不忍,甚至还有一个大叔看不惯,上前给林琅银子。 林琅抬起头来,双眸水润,然而里面含着坚定,声音朗朗:“多谢您的善心,不过我受我哥哥教导,无功不受禄,不能收您的银子,但真的谢谢——” 说到尾声,语带哭腔。 众人听完这话,心酸极了,这样坚强又磊落的姑娘实在难得。 等等,她是说自己受林探花的教导? 能教出这样的妹子,想必林探花也并非什么大恶之人吧。 但只是一个人要给她钱,也不至于表现出这么感激的样子吧。 另一个看热闹的人碰碰他,道:“你傻吧,你看过分家当爹的就给老婆孩子一百两的么,一百两在我们这些小百姓里是大钱,在这些当官的眼里就是个屁!” “林老爷就给自己老婆孩子一个屁啊,结果还要回去了,你再看看这一家,哥哥在牢狱里,当娘的都要病死了,就剩个小姑子,哪儿哪儿不需要钱,结果那当爹的,唉,”那人长长的叹了一声,接着道:“这时候来个外人看不过去要给钱,你说这小姑子怎么想,亲爹还不如个外人啊,这林家小姐真真可怜。” “是啊,是啊。” 众人附和着赞同,一边又对林老爷大骂,自私自利,不念旧情,连对自己老婆孩子都这么绝情,能是什么好人。 林琅这下子可算是真正出名了,从林府出来就被人围着一直到他们的新家。 ************************************************************************************ 新家是二层小楼,房檐上骑着瑞兽,倒也是难得不错的屋子,而且院子甚大,只是荒草不少,然而一见到林家一行人是要进这个屋子,大家脸色齐齐变了。 这可是他们京城有名的鬼屋啊,原来住在这里的一家人突然无故消失,夜间还有奇怪的鬼声,这屋子周围都没几户人家住,没想到林家竟然住在了这里。 不过众人稍稍一想也就明白了,林老爷什么都没给,他们孤儿寡母的能住什么好房子,一定是被人骗了,才住进这里。 众人对林家人更可怜,甚至还有不少人自报家门,允诺若是有难,可来求助。 林琅姿态端庄,一一道谢,神色凄婉,却不见丝毫柔弱。 这下子,大家对林琅的印象不再仅仅是她与端王的关系密切,而是她坚强的性格,担忧保护母亲的孝心,还有相信自己哥哥清白的坚定,而且她面容绝丽,双眸清澈,美得如同画中仙,又不失清雅,举止投足略带贵气。 一些年轻男子不禁动心,想着若是可以,可以上门提亲,将这受了委屈的小姑娘娶回家好好疼一疼。 说这话的小伙子脸上泛着痴痴的笑,没多久,他嗷呜大喊一声,因为脚上被人狠狠地踩了一脚。 “妈的,谁踩得我!”这么大劲,说不是故意的根本不可能! 旁边季明侧头不看对方,只在心底冷哼:敢打他们未来准王妃的主意,踩他一脚已经是轻的了。 等到林琅一家人进入新家,季明又在人群中煽动了一场林家母女多么让人可怜,林老爷多么冷酷绝情的言论,顿时让众人义愤填膺,恨不得去林正则家去咬对方几口后,他终于完成任务,满意的离开人群。 如同水滴离海,不着痕迹。 ************************************************************************************ 等到马车入了院子,林琅感谢了门外众人,便轻轻关上了大门。 刚听到门被关上,蕙娘再忍不住,豁然起身推开身上的破蓝花被,长长的喊了声:“哎呀,终于能起来了,可压死我了。” 说这话时的蕙娘哪有半分病重的样子,不用杏儿搀扶,她自己就下了板车,捶了捶酸疼的双腿。 “蓁蓁,有没有水,我先把脸上这些东西洗了。” 林琅转身嫣然一笑,“自然有的,东西早打点好了,杏儿,你扶母亲进屋,然后打水。” 杏儿:“是。” 林琅又吩咐,“平叔,将东西搬进去吧。” 平叔应了一声,将盖在蕙娘身上的蓝色被子一掀开,只见被子里面鼓起一个包,里面装的,正是林琅攒的钱银,比起林正则虚伪给的一百两,这数千两银子,才是她看重的银子,任谁也想不到她将这些钱银,都藏在了盖在蕙娘身下的被子里,由蕙娘的衣服遮挡,就算新姨娘不要脸面的掀开被子,也找不到这些钱的,至于云绣屏风,她早在几天前就命人抬到当铺典当,等过阵子风头过了,自然就可赎回。 当平叔背起银子入屋的时候,林琅拿出怀里的小袋子,倒出里面的豆子喂给毛豆。 毛豆欢悦地叫了一声,舌头一卷,湿润润的就将她手心里的豆子都吃了,林琅摸了摸它的大耳朵,笑着夸它:“这一路辛苦你啦。” 拖着人再加一堆白银,可算是累坏毛豆了,对此毛豆的回应是低头蹭了蹭林琅的脑袋,顶的她直往后退。 “看来不用心疼了,你力气是越来越大了。”林琅摸着毛豆的脸嬉笑道。 毛豆像是听懂了林琅的调笑,大眼睛眨了一眨,露出几分羞怯来,只是没害羞一会儿就又去舔她的手,催着她喂豆子了。 得,到最后毛豆惦记的还是豆子。 “蓁蓁,外面天冷,快进来吧。”蕙娘出来喊道,这时的她显然已经洗过脸了,面目白润,没有一丝一毫刚刚的蜡黄。 若是叫方才那些看热闹的人见了,活活能吓掉下巴。 而这些,自然是林琅故意所为。 没错,从板车到藏银,再加上蕙娘病重的模样,所有的一切,都是林琅想出的计谋。 她知道林正则不会让自己那么轻易的离开,也知道新姨娘不会甘心,而且,对于让自己与母亲受了太多苦难的林正则,她也不想那么容易的就入了他的愿。 至此以后,想必林正则在京城一定不会好过了。 算计自己的父亲也许会让大多数做子女的人心怀愧疚,然而林琅并不会。 父亲,不仅仅是只有血缘就可以的。 林正则于她,从未做过一件身为父亲的事,只有无尽的利用与索取,披着父亲的名讳,逼迫戕害,他根本不配做她的父亲。 如今她已顺利脱离林府,终于将这个致命黏皮膏药给摘了,接下来,就看哥哥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林琅受委屈,端王大大怎么能不推波助澜的帮一把呢~~~小剧场: 季明:不必感谢我,我就是人民的缸,哪里需要我,我就去哪里!(这个哪里有个限制条件就是能让我们王爷娶上媳妇儿~) 众人:什么破缸啊!不要了! 季明委屈含泪。 木伯看到狠狠抽一鞭子:男儿有泪不轻弹!哭个屁! 季明绝望看天:人民的缸,卒。 第120章 温存 要说京城人士对传闻的嗅觉不亚于见到了饵食的鲤鱼。 只不过三日,林琅母女被林正则赶出的消息已经传遍京城,明面上是分家,其实就是赶人。 当日林家小姐气质凌然,不落声势,丝毫不惧的坚强模样令京中人欣赏不已。 可对林正则的评价就坏的天差地别,没见过这么当爹的,还是官老爷呢,真是个薄情寡义的冷漠之人。 再加上有一些知道林家的内情的人散布消息,原来林正则当年赶考的钱银都是靠自己的糟糠妻说得,而他为了娶高官之女立刻抛妻弃子,等到多年后见儿子高中才又恬不知耻的认回来,简直就是当世的陈世美! 如今眼瞧着自己的儿子下狱,非但不解救,反而赶紧撇清了事,生怕惹火上身。 连鹤发鸡皮的年迈之人听闻都声音含糊的嘟囔:丧天良啊。 *************************** 在众人的期盼下,林怀瑾的案子终于提审了。 事实上不仅是林正则认为林怀瑾活不了,大多数官员与百姓也是这么想的,虽说刚开始不过是弹劾一个声名,又牵连到一个妓子的死,可数罪桩桩都是板上钉钉,提审的是大理寺主审,出了名的严苛狠戾,哪里能是对手。 从监牢里出来的林怀瑾黑发凌乱,沾尘却不损丝毫傲气,身姿挺拔如松,即使跪在下首,依旧气质斐然。 端看这份气势,就是人中龙凤。 面对种种罪状,林怀瑾始终沉默,等到说出定罪状时,他朗声开口,声音沉定,如同一把铁锤砸到众位铁面大理寺官员的心上。 他冷声将刚才叙述的罪状一一澄清,包括那位芳惜楼的妓子之事,主动要求仵作当堂验尸,当仵作查出妓子并未怀孕后,满堂哗然,包括周围的百姓,都激动起来。 如同河口决堤,只要露出一条细缝,潮水便喷涌而来,此后林怀瑾的攻击如同细密如刺的冷雨,倾洒而下,击破所有罪状,最后大理寺竟然无证定罪,只能暂时将人收押,如今皇帝病重,只能交由太子抉择。 可在朝者都知道林怀瑾是五皇子的得力干将,以太子的心性是绝不会放过,可如今不同,林怀瑾自证无罪,只要五皇子能施以援手,救人不在话下。 然而令朝着众位观望站队的中立者惊讶的是,五皇子竟然依旧毫无动向,看情势,是要放弃林怀瑾了。 这举动不得不令人胆战心寒,如此凉薄之主,岂能跟随。 可这些都比不上太子殿下高殷投下的一枚地火雷,他竟然放过了林怀瑾,宣召对方无罪,同时严惩大理寺办案不力,几乎是又趁着这个时机,将大理寺中五皇子的人换了一批新人。 高殷宣召林怀瑾无罪,大白于天下,洗刷了对方的冤屈,略带憔悴却不损丝毫傲骨的林怀瑾冷声感恩,从他端正肃容的模样看,此后,探花郎大约会跟随太子殿下了。 林怀瑾无罪释放的消息震动京城各地,任谁都觉得此人九死一生,没料到还能全盛归来。 京中人除了赞叹林怀瑾的学识谈吐,傲气凌然之外,便是笑话他那位早早将儿子除了族谱的林正则大人了。 真真好笑,任谁看了这位探花郎在堂上的言行举止都知道对方此后必是有一番作为,此时说到底也不过是一场捕风捉影的议论误会,结果这当爹的真够狠心,去除族名,休了发妻,与之分家。 这下探花郎此后的荣华全部都与他毫无干系了。 怎能不可笑。 林正则本就是一个小官,他上司见他此人如此薄情寡义,而且做事又不勤勉,庸碌无为,而且见林怀瑾如今风头正盛,干脆便将他下调,没多少日子,他便被罢了官。 如此真真是要了林正则的命。 他辛苦多年才中举,除了读书他几乎什么都不会,年轻时尚有一张好看的皮,如今年岁大了,又有谁会中意。 他忍不下这日子,求了不少人家,不少府邸一听说他的名字,纷纷不见,好一点的人家会说主人不在,不客气的就直接奚落一场。 林正则短短数日如同老了十余岁,两鬓都斑白了,更糟心的还在后头,他新纳的姨娘见他势力倾倒,也是心狠的,竟然跑了,而且临走前还狠狠地捞了一笔。 自从常姨娘被赶出府后,账务等杂事一直是靠管家,但林正则不放心,新姨娘又自愿请命,他更相信枕边人,便应允令她管家,没想到这下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新姨娘偷了银库钥匙,趁着林正则出门求援的时候,将所有的银子拿出,管家也早已暗地贿赂好,等到林正则回来,早已钱财消失,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没了。 林正则发现之后受不了打击,当下就昏倒过去,等晚上醒来,身边连个端水的丫鬟都没有,因为所有下人都聚在一团议论,以后该怎么办。 如今林家的家业,也不过剩下一个空壳子,以后的工钱该怎么算?他们这些卖身给林家的以后又该如何。 林正则起身后见下人们毫不顾忌他的态度,更没有丝毫关心,又气又怒的发了好一通脾气,结果怒火上脑,再次昏倒,可等醒来后,嘴也歪了,话都说不出来。 大夫诊断是一时反应,但能不能好,也是难说。 *************************** 林正则后悔不跌,涕泗横流,艰难地表明自己的意图,原来,他是想去林琅的新家。 抬了轿子走过去,还没进门,就被路人堵上了。 “哎呦呦,这不是林老爷么,怎么还有脸来这条街,莫不是想来看被你舍弃的儿子?啧啧,如今人家状元郎已不是你儿子啦,还好意思过来啊。” “再说,人家林探花一家早搬走了,当初被你逼的来住这鬼屋,母女俩担惊受怕的啊,探花郎如今洗刷冤屈,当然要搬进新屋子了,还是太子殿下赏的,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呢。” “现在后悔?完啦!”那人凑近一看,见林正则气的满面通红,嘴巴缓慢开合,就是说不出一句话,当下乐了,“大家快来看呀,林家老爷中风啦,嘴歪眼斜,话都说不清了,报应啊!快来看呀!” “哎呀,我瞧瞧。哈哈哈真歪了真歪了!” 周围的邻居如同看猴一样看着林正则,他气的眼睛都红了,费了半天劲才让轿夫明白他的意思,是想赶快走。 *************************** 一行人落荒而逃,轿夫都跟着林正则没脸,当下脾气也不好,动作生硬的将人抬回去,领了钱银,结果还没多少。 不禁抱怨:“之前还是做官的呢,给这点钱,怪不得官没了。” “哎呀走吧,以后这活儿别接就是了。” 他们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同冰锥一样刺穿林正则的心,他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受过这些小百姓的嬉笑怒气,但无奈发作不出来,结果病情更严重。 等到林业来府上看望时,林正则已经彻底瘫了,躺在床上只能眼珠转一转。 林业感叹,也将林如云接来,希望能快慰父亲一二。 *************************** 林如云戴着面纱,只一双眼睛露出,目光阴郁的让人认不出这是林府曾经柔弱无骨的二小姐,等到林业将林如云带到林正则面前时,沉默的她突然爆发了。 “啊啊啊,都怪你,杀了母亲,害了我!”她拿起盛着滚烫茶水的杯盏砸向病床上的林正则,不断嚎叫着:“去死吧你!” 哗啦啦,热烫的水撒到林正则身上,他痛苦的呜咽,眼泪都流出来,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悔的。 自从毁容后,林如云性情大变,只是近月已经很安静沉默,林业没料到她会突然闹起来,当下立刻拦住她不断挥舞的胳膊。 林如云还在嘶声力竭地喊:“死吧!都死吧!” “你不是我的父亲!你已经不要我了,凭什么想要我回来就回来——” 她未说完,林业就劈昏了她,将她抱起,打算先安顿到房间中,随口吩咐:“去给父亲换衣。” 丫鬟懒洋洋的不乐意,如今林府钱银几乎不剩,除了扣下卖身契的奴仆丫鬟,剩下的都遣走了,剩余他们照顾一个在床上又拉又尿的老人,真是脏烦的难受,这种情绪,林正则自然懂得。 只是他无法说话,多大的气愤怨恨,也都只能吞到肚子里。 等到一切安顿好,已入黑夜,林业向林正则告辞,他知道林正则此时需要人照顾,可如今看林如云的情绪,显然不适合住在一起,只能先两头跑。 林正则看着冷肃刚正的林业,一时心头复杂。 他一生算计,只为自己,到最后,发妻被休,嫡女嫡子全部要了,陪伴自己大半辈子的常姨娘被他亲手送走,害她送了性命,宠爱了十几年的亲生女儿如今看他只剩仇恨。 没成想,留在自己身边的,竟然是这个从没关心多少的二儿子。 林正则动作轻微的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 林业也不知该说什么,叹了一声,便离开府邸。 *************************** 深夜,林正则回顾一生,最温存的时候竟然是和蕙娘刚成亲之时,他忙于读书,总忘吃饭,到了夜间,一万香笋面飘香端来,丰润甜美的夫人端着白瓷碗,送到他的桌边,声音温柔款款:“夫君,吃面。” 自他离乡后,再没听过这样温柔贴心的声音了。 若是当初没离开,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他闭了闭眼,两行浊泪流出,迷蒙的视线,却终于看清了心。 *************************** 第二日,林府丫鬟进入卧室便闻到一股恶臭酸腥的味道,当下皱眉,心想这老头子是不是又溺床上了,真是恶心死人。 “老爷,该净脸——啊啊啊啊啊!” 她被床上的景象惊吓的坐倒在地,不断的蹬地,而后跑出屋子,高喊着:“来、来人啊!老爷死啦!” 床上,林正则满口鲜血,一双眼瞪得极大几乎要突出,原来早在昨夜,他已咬舌自尽。 众人听闻,只不过一场叹息,再无瓜葛。 林琅一家知道后,蕙娘忍不住哭了一会儿,林琅只觉得心中泛凉,最后的葬礼十分简单,林怀瑾也过去上了炷香。 此后京城之中,再无林正则这个人,而没了他,林怀瑾与林业更无任何牵扯,林家,算是彻底分了。 只不过关于林琅的传言,却愈演愈烈,因为有一个新出的消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发便当~~~ 今天是九月的最后一天,惯例求一下营养液~AND下个月肯定能完结了! 接下来重头戏都是我们男女主! 第121章 新年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节快乐! 大家是不是都和亲人过节团聚了~我也应景写了一章团聚的情节~不过我已经两天失眠,估计每天只睡了4个小时,苦恼,怎么办呀…… 但相信我,国庆期间我一定来一次大更! 隆冬蔓雪再次笼罩京城,寒风猎猎,也吹不散人们准备过年的热忱。 自从林怀瑾洗脱罪名,官职复位后,他便将蕙娘与林琅从那个临时住的“鬼屋”接了出来。 新住的屋子是太子殿下赏的,明面上大家认为是安抚和招揽林怀瑾,实际上,是体恤他为了这番算计五皇子受苦的劳累,有了他这么个明晃晃的例子,朝中谁人还敢站队五皇子,就算如今还未五皇子做事的都不禁心中惶惶,出了事,主子不护着,谁还认你做主呢。 这些朝局上的风起云涌林琅并不知晓,但这并不能影响她愉悦的心情。 终于,时隔了两年之久,他们一家人又可以一起过年了。 如今再想想,自从哥哥上京赶考之后,第一年她舟车劳顿的在赶路,是在沈连卿京外的府上过得年,第二年是在林府,当时哥哥还没能回来,过得也有几分冷清,最主要是受桎梏而不得乐趣,只能在屋子里剪剪窗花。 今年好了,放鞭炮,穿新衣,逛长街,无人拘束,乐得自在。 林琅让蕙娘在家休息,平叔驾车带他和杏儿一同去采买过年要用的东西,身边自然也带了护人的侍卫,就连在府里也是有专门训练的丫鬟伺候,这些人都是太子一起拨来给他们用的,比起从前在林府都得心应手。 林琅不得不在心中再次感叹一句,太子殿下人真的太好啦。 ************************************************************************************ 长街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热闹的气氛感染了林琅的心情,她笑意盈盈,娇艳如花的脸庞染上一层淡红,很惹人眼,甚至还有年轻俊俏的郎君上来搭话,只是没等林琅回应,杏儿便主动上前将人赶跑,又连忙将林琅拉着往前走。 “小姐,人多起来了,我们回去马车里吧,剩下的东西让其他人去买,好不好?”就在这时候,杏儿还狠狠瞪了一眼侧头一直盯着林琅的男人。 如今林琅样貌太盛,如雪中娇花,人群中太过美貌,此时人物混杂,杏儿总怕会出事。 林琅当她是累了,便答应了,温柔一笑道:“那好吧。”就这么一笑间,又引来不少人的注意力,若不是林琅容貌不凡,身边又有守卫,否则哪里只会有几个人来斗胆搭讪。 只是走过一个绣房,林琅望着牌匾,侧头问道:“杏儿,这个店,可是我们当初卖云绣的?” 杏儿立刻点头,当初是她和平叔一起将林琅绣的绣品卖到这里,自然认得,“没错呀,小姐,怎么了?” 林琅定了定神,侧颜从下颌到脖颈是一条优美曲线,“我们进去瞧瞧。” 她走进绣房,果然京城的店铺就是不一样,比起渝镇的简直是天差地别的华丽,且绣样丰富,令人目不暇接。 若不是一年前被林正则发觉她在卖绣品,她应该早就来这里了,女孩子,总是对这些精致小巧的东西喜欢的。 林琅一样样地细致看去,突然被旁边一对少女的对话吸引。 原来,他们是在争抢一个绣囊。 一身着粉色夹袄的少女哼了一声,“王玉儿,你不会真信了那个传言,想买这个?” 站在她对面的是一个身披明蓝披风的雪白少女,她满面潮红,显然是被说中了心事,但又不肯承认,“你、你胡说!” 粉夹袄似乎不太好不好相与有些刁蛮的贵族小姐,她微撅着嘴巴,眼神一横:“反正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就算你将自己头发放进去,见不到端王爷也是白搭。” “谁说的,端王爷、他去年就来了百花宴,今年也一定——” “那你去年见到人了么,”粉夹袄轻蔑一笑,“就算今年你真的见到了,还想去偷端王殿下的头发吗,被人发现你就不要活了,反正端王爷也不会要你。” 穿着明蓝披风的少女被粉夹袄劈头盖脸的一顿奚落,顿时忍不住哭了,扔下手上的绣囊转身跑出门去。 粉夹袄得意一笑,手一伸想去拿绣囊,一看林琅盯着自己,似乎脸皮一讪,不好意思拿了,只是看到林琅身后的侍卫终究只是瞪了她一眼,喝道:“看什么看!” 说完也迈步走了出去。 ************************************************************************************ 林琅被这两人弄得一头雾水,不禁也好奇上前拿起那个绣囊。 绣囊的确精巧,细致彩线,羽翼翩飞,而且用的是云绣,更加栩栩如生,比起蕙娘绣的那扇屏风亦不成多让,难怪那两个贵族少女会为之争抢。 杏儿上前看了一眼,突然偷笑,“小姐喜欢这个?” “还好,怎么,你笑什么?” 杏儿杏眼一转,“小姐难道不知刚刚那两位提的传言?” 林琅现在一听到传言就一个脑袋两个大,怎么会注意,只是内心好奇:“什么传言?” “我也是听府里的姐姐说的,几年很时兴这个绣囊,因为都说如果将自己的头发一束与心仪之人的头发合成一束放在里面,一年内一定能结为连理,恩爱一生。尤其是小姐手里这个双鸟欲飞样式的最珍贵稀少,似乎只有十个,没想到让小姐渔翁得利,”杏儿暧昧的眨眨眼,“而且小姐,你知道吗,大多数少女买这个,都说冲着端王殿下的,据说端王为了躲避,还去京郊的宅子呢。” 杏儿靠近林琅的耳廓小声道:“就是我们前年去的宅子。” “他……不在京?”林琅顿了顿,开口问。 “嗯,端王也每年几乎隆冬的时候都去京郊避寒,也就是去年留在京了。”她瞥了一眼林琅手里的绣囊,“那小姐你要不要这个呀?” 一触碰杏儿揶揄的目光,林琅就想干脆也将绣囊扔开说句不要,然而思来想去,还是让杏儿去付了钱。 东西采买完毕,坐车回家,林琅从袖口里拿出从前的香囊,本来里面还有一片干柳叶,可如今空空如也,还是不要用了。 正逢新年,换一个新的绣囊,里面也装上新的,这样岂不是更好。 可想着想着,林琅又在压抑,怎么办呢,她又在胡乱的期待了。 ************************************************************************************ 到了除夕,高挑如松的林怀瑾披着一层淡淡的白雪,冷峻的面容更添一丝寒冽,只是在见到门前迎接他的林琅时,寒冰破裂,露出下面缓缓流动的清流。 他并不多言,只是低头看着她道:“快进去吧。” 林琅点头,两人一同进去,屋内的蕙娘早已等急了,忙道:“云旗回来了,外面冷不冷,快暖暖身子。” “母亲,我无事,你坐吧。”林怀瑾让蕙娘坐下,菜肴上桌,香气扑鼻,令人垂涎欲滴。 蕙娘也不拘着,将平叔和杏儿一同叫来,“来,你们两个一同坐下。” 平叔杏儿齐齐摇头称不敢。 蕙娘啧一声,“你们俩怕什么,从前在渝镇,过年我们不都是一桌吃的么。” 杏儿道:“夫人,如今是在府里,要讲规矩的。” “今天没规矩,过了这么久,我们也算能终于人整整齐齐的一同吃饭,实在难得,”蕙娘深吸一口气,沉默了下才开口,“这两年在京城,其实都不容易,不过好在已经熬过来了,平叔、杏儿,你们俩也跟着我们吃了不少苦,今日咱们就像一家人吃个团圆饭,还讲什么规矩呢。” 林琅侧头看了看蕙娘,心头微动,母亲今日能说出这番话来,实在出乎她的意料,如今看来,她已走出曾经的困局,不再执着林正则,也认清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林琅眼眶一热,也笑了,附和道:“平叔、杏儿,母亲都这样说了,你们就别再在意什么了,我们都是从渝镇一起来的,平叔更是在从前就一直跟随母亲和哥哥,我们就是一家人。” 林怀瑾也点头,虽没说话,但起身站到平叔身边示意他坐下。 这下闹得平叔一张黑脸都有点红了,“哎呀,这、这夫人、小姐都说了,我还有啥话啊,行行,杏儿来咱们一起坐下。” 这下桌子坐上五人,真正齐全了。林家终于团聚,其乐融融,平叔吃着杏儿做的蜜雪糕赞不绝口:“哎呀,我就爱吃杏儿做的这糕点,真好吃。” 杏儿偷笑,“这话您都说了两三年了。” “平叔我是真心夸,再吃三十年也不腻啊。”他哈哈笑着,笑着笑着又忍不住抹了一把眼泪,还没等别人问,他主动开口:“没事儿,我就是高兴的,以前看少爷就那点高,如今有出息都成做官的大人了,小姐也是,婴儿样那么小,如今也大了,能嫁人了,平叔我真高兴,呜——” 他哭着感叹,弄得一席人哭笑不得,又无从安慰,最后还是杏儿拿了个蜜雪糕哄着:“来来平叔,你不是爱吃蜜雪糕嘛,以后我天天给您做,您别哭了啊。” “杏儿也长大了。” 杏儿无语,“平叔,我见您的时候本来就不小了。” 林琅没能忍住,噗嗤一声笑了,蕙娘也忍俊不禁,连冷脸的林怀瑾都露出几分笑意,平叔才终于不再哭了。 林琅望着桌上四张熟悉的脸庞,心头暖意洋洋,这才是她的家啊。 ************************************************************************************ 新年一晃而过,春意渐临。 只是比春天来得更快的,是京中永不停息的消息。 而这次,消息依旧围绕着去年年底的热闹人家——林府。 在经过林家分家、林怀瑾洗脱罪名等事情后,林家这个小户彻底在京中出了名,而其中最令人啧啧称奇的反而不是林怀瑾,而是林琅。 究其原因,便是因为她与端王不甚清楚的关系,可真的探寻起来,似乎也没有抓到什么确定的证据认定两人的牵扯,这便更加令人耐人寻味了。 然而就在此时,坊间突然传来一个消息,是端王殿下的身边人说漏了嘴,就在今夏,端王会将林家小姐纳入府中! ************************************************************************************ 说起来端王爷也已二十有余,这个年岁的男子按理早就儿女及膝,可端王爷愣是直到如今还未娶妻,这下终于让他们见到了曙光,可不是令京中适龄女子夜夜雀跃,又让一些已经定亲的女子心思不定,想悔婚另假。 她们本以为端王爷还不想娶妻,只是既然开了这头,只要身份地位合适的女子都认为自己也有希望,毕竟,既然纳了妾,娶妻也快了。 没错,他们自然不会认为端王会娶林家小姐为妻,这种娶平民女子为正妻的例子满朝除了云大将军再无一人,何况云大将军当时是在边疆,他那正妻也是生了儿子才抬上来的,自然不能同日而语。 第122章 杏落 然而众人皆知林琅做不了王妃也阻挡不了大家议论纷纷的热潮,甚至传言渐渐放大,都传到了上位者耳里,直到有人用此事来打趣沈连卿,他才不得不重视起来。 沈连卿自知围绕他的传言一直不断,然而他早已习惯,因此并不在意传言,也少有关注。 可如今牵连到林琅,他就不得再任其发展,但不能由他出面,否则会愈演愈烈,只是在这之前,必须先将源头`拔`出来。 传言说的太过详细真切,直指自己身边的侍从,而能说出这样混话的人,不必多想,唯有一位了。 *************************************** 当季明被木伯拎着脖子带到厅中时,沈连卿已坐在上首。 莲纹雕刻的案台上摆着白雾袅袅的翠玉茶盏,旁边是男人白皙修长的手,而手的主人表情和悦,却探查不出丝毫情绪。 不知是喜是怒,顿时让季明心里七上八下极了。 他最怕沈连卿这样的表情了,根本摸不准脾气,就怕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他就完蛋了。 “爷,您叫我?”季明皱着眉毛,圆脸上一双眼睛水润,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嗯……还有点贱的让人想打一顿的感觉。 沈连卿慢条斯理地瞥了他一眼,看的季明起了一脖子鸡皮疙瘩。 “你自己说,到底在外面说了些什么。” 季明咕咚一下咽了口口水,本来还想狡辩一下,边上儿的木伯一个拐杖打在他背上,啪的一下生疼,同时喝道:“你小子还不快说!” 季明哎呦的叫唤了一声,刚想求饶,没料到自家老爹突然给了他一个暗示的眼神,示意沈连卿的位置。 季明心底咯噔一声。 平时自己再胡闹,王爷宽容,老爹却是下了狠手揍的,今天这情势好像是反过来似得,怕是不对劲了。 他心里悬乎,赶紧老实交代了:“爷,是、是我自己说错话了。” 沈连卿微微颔首,并不看他,只一句话,就令季明浑身一颤,“从头说,若是说不清,你以后也不必再说了。” “好、好。”季明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磕磕绊绊的道:“前些日子我去酒楼买王爷喜欢吃的栗米糕,恰逢卖光,只能现做,我便等着,可等的太久于是就和店小二聊了聊,其实也怪那店,若不是他们浪费时间,我怎会在那里多逗留——” 沈连卿细微的皱了一下眉,木伯立刻嗯哼了一声。 季明不再废话,直奔主题:“后来我就听一个厢房里传出一阵阵的笑语,仔细一听才发现,他们正在议论爷呢。” 木伯道:“京中谈论王爷的人不少,你何必理会。” “对呀,若是平常我自然就当耳旁风过一遍就算了,可那天,他们那话……” 季明一想起那天的事依旧心中气愤,声调猛地提高,双颊都鼓起来了,他似乎有点难以开口,突然停了下来。 沈连卿手指敲了敲扶手,声音轻慢:“继续。” 季明握了握拳,沉默了片刻才闷闷开口:“……我当时等的无聊,听闻他们议论就去瞧了一眼,里面是一群年轻男子,倒看不出是哪家的少爷,但陪酒的都是一群小倌。” 他这句话刚落,室内突然蔓延出一股奇异的气氛,木伯可怕的脸上闪过一丝嫌恶,沈连卿瞳孔微微一缩,面上倒看不出神情,只是面无表情地抬起眼,让季明继续。 “这本来也没什么,可他们、他们中有一个人竟然说爷多年不娶女子,必然也好龙阳!我草他奶奶的,我当时就没忍住进去给那人给揍了!” 木伯突然在一旁大喊一声:“揍得好!” 看他那样子,似乎还要上前夸季明两句,若不是沈连卿一个眼神递过去,他肯定忍不住。 只是这么一喊,季明立刻神色飞扬起来。 随即沈连卿看向季明:“然后呢,你说了什么。” 一提这个,季明就心虚了,刚刚因暴怒涨起的情绪瞬间下降,又恢复成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了。 *********************************** 据他说,当时他太生气了,这种污蔑是个男人都没法忍,而且他们王爷明明有喜欢的女子! 所以他给了那说混话男子一拳后,对着满屋子愣住的人喊道:“胡言乱语,谁说端王爷不娶女子了,我家爷可是有心仪女郎的!” “问我是谁?呵,你们配知道吗。” “再让我知道你们聚众谈论这些,就不仅仅是拳头了,一个个身为男子整日就知道寻花问柳,呸,是寻柳问柳,有本事你们去打燕国人去呀,就会靠一张嘴,小心一觉醒来没了舌头,这辈子都说不了话。” 这些公子哥享乐惯了,而且虽看季明衣裳料子上层,但一眼也能瞧出对方是个奴仆,怎能忍下这种侮辱,当下就要上前理论。 有一个不要命的还上前故意挑衅说莫不是季明喜欢端王才会这般恼羞成怒。 季明虽爱偷懒撒娇,但他爹木伯是参军的军官,行军多年,手下都是硬功夫,他就是不爱学,也是比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要强的多。 因此他并没回答,直接上前一拳头打断了对方的鼻梁,那人倒在地上,汩汩的血流了满脸,惊叫四起,这下是收不了场了。 不过没多久店老板赶来,中间斡旋,拉着那群公子哥的头儿偷偷告诉对方季明的身份后,那个带头的男子脸都吓白了,像是被人一碰就能和另一个见血昏倒的兄弟一起倒地下一样。 当着端王的贴身侍从说了这种混话,岂止是得罪人,就怕真如刚刚季明冷声说的,半夜里舌头被割,早上起来就没了变成个哑巴。 他不敢再纠缠,主动长揖到地的致歉,又命令剩下不知情况的人冷静,季明看着对方虚与委蛇的样子就心底作呕,懒得再说,让他们以后说话小心便提着自己的栗米糕回府了。 *********************************** 这件事本来季明也没太当回事,只是也不知怎么,第二天起,沈连卿与林琅的传言如同一团火龙游走京城,四处燃起议论,多日不灭,如今再想,可能是那些公子哥被打,心有不甘,故意煽动这个言论报复,直到如今,沈连卿亲自来问,显然是事情严重了。 季明忐忑地看着沈连卿,心里没底极了,但其实他也很不服气。 毕竟他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是那些公子哥散布谣言才会造成此时的境况。 沈连卿看着气鼓鼓的季明,脸显得更圆了,如同被吹涨的鱼泡,又白又圆,又傻乎乎的。 他在心底默默叹了一声:这种没脑子的家伙是怎么长大的,天天在他身边伺候,怎么还这么死心眼,难不成小时候他捉弄的太狠,才会这样? 片刻后,沈连卿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案头:“以后将嘴闭严实了。” 季明虽忿忿不平,倒也老实的嗯了一声。 “以前总觉得你年少气盛,也懒得管你,如今看是不行了,之后你跟着平叔做事,学学规矩。” 这话一落,平叔都松口气,之前他瞧着,王爷应该是打算将季明遣到京外的宅子去,如今只是不在身边伺候,还放到他手底下,已经算是轻罚了,而且之后季明在自己眼皮底下,他也能放心。 只是显然,这对于季明而言,是大大的重罚了。 他自小跟着沈连卿,几乎等于是围着转,对沈连卿是又崇拜又敬爱,而且还行动自如,无人管罚,如今不能伺候了,还被老爹看着,这不天天三顿鞭子当饭吃? 他还要不要活了? 而且,他想伺候他家爷啊,他还得帮着爷把林小姐娶回府呢,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若是这件事没有他的参与,那不泡汤了? 多年的希望付诸一旦,季明整个脸都灰了,他巴巴的喊了一句,声音都带哭腔了:“爷,您不要我了啊。” 沈连卿斜了他一眼,这语气,这声调,这委屈的模样,简直和被情郎抛弃的怨女一模一样。 他在心里“啧”了一声:不知道情况的人还以为自己将他怎么了呢。 一看季明这幅可怜巴巴的模样,沈连卿就觉得他特别像后院那只委屈的小八狗,连眼神都像,然而这对于铁石心肠的端王爷毫无用处。 他仅剩的那点良心,估计全给林琅了。 “下去吧。” 沈连卿对外是光风霁月、温文尔雅地端王爷,然而王府内众人虽清楚沈连卿性格随和淡然,然而只要是他决定的事情,绝无回转之可能。 这一点,府内人都深知,积威之下无人敢冒犯,因此季明再委屈,也不敢多说一句,像个小媳妇似的抹了一把眼泪转身走了。 木伯一看他这幅模样,若不是沈连卿在,估计又要掏鞭子了。 ************************************************************************************ 等季明离开,木伯上前跪下,沉痛道:“爷,是我教导不善,之后我会向他阐明此事的严重。” 沈连卿淡淡的点头,“你做事我放心,至于季明刚刚提的那些人你去查一查,查清了真是他们做的,就按季明说的做。” 木伯微微一愣,有点没懂。 沈连卿一弯嘴角,如月之华光,粲然美貌,只声音冰寒,“不知一早醒来舌头没有的经历是不是很有趣呢。” 他不施些手段,京中暗地里的那些人莫不是真以为他是好惹的。 木伯瞬间明白,颔首低道:“知道了,爷你放心。”他还有一点担忧的地方,“不过林小姐那里如今肯定也不好过,爷……要不要你去见见?” 其实,他一点都不介意王爷和传言中一样,今年就把林琅小姐给娶回来的。 嗯,这些破烂传言里,就这一句话他最满意了。 沈连卿一眼就瞧出木伯的意思,顿时无奈扶额,他府里这些人整日都想些什么啊,这父子俩真是疯了疯了。 *********************************** 到了夜间,木伯到季明屋子时,季明已经主动跪在地上自罚了。 不过让季明意外的是,木伯没像以往一样抡起鞭子抽他,这不对劲儿啊。 木伯长得人高马大,气性暴躁,脾气不好,但看事很准,而且这件事他倒也认为错不全在季明,因为有些事情毕竟他不了解,但太过冲动的确犯了大忌。 木伯越不出声,季明的冷汗冒得越狠。 这次不会直接要把自己打死了吧? 木伯搬了个凳子在季明旁边坐下,看着季明一动一动的耳朵,就知道他全神戒备着,怕是不打他都心急了。 贱样啊。 他伸手拧了那招风耳,可比鞭子落在他身上反应都大,季明痛呼:“疼疼疼,爹你轻点,我耳朵要是被拽掉了哪家姑娘会嫁我呀。” “就你这样还想着娶姑娘!整天不务正业,心思不用在正道上!” “谁说我没用啦,”季明愤愤反抗,“我也是打算爷娶王妃再找姑娘的,天天都盼着王爷娶王妃,我脑袋都大了……” “你脑袋本来也不小,跟个缸似得,这下可好,闯祸了吧,缸都比你稳重!你连缸都不如!” 木伯松了手,季明双手捂住发红的耳朵,不发一语,面上明显不乐意。 “你小子不服是吧?” 季明撅着嘴不说话,不言而喻。 *********************************** 今夜木伯格外有耐心,不同以往的武力惩罚,他一直认为儿子要糙养,打一打第二天也就好了,但有时候也得教,季明虽说不是他亲生的,但也是他从小养到大,虽说不聪敏,倒也心诚志善,品行难得,但做起事来还是欠点火候。 这时候要添柴,就不能打了,否则越打越反弹,毕竟是自己儿子,又不是新兵蛋子,哪能真下狠手让人服从呢,这是王府,又不是在军营。 因此他没有如季明预想的暴怒,一张凶厉的脸上堪称平和,看的季明心惊肉跳,在心底大呼不妙。 不过木伯一开口,倒是令季明吃惊,看来是真暂时不打他了。 “我问你,京中多少人言论王爷?” 季明眨眨眼:“这……我怎么知道?” “那你打算将所有诋毁王爷的人都揍一顿?” 季明扁嘴又不吭声了,还是不觉得自己有错,明明他是为了王爷的名声嘛。 一看他这样,木伯气不打一处来,看着真欠揍,手一抬,啪的一下照脑袋拍了下,“笨!我怎么有你这么笨的儿子!” 季明抬头不平地道:“那爹你听到那些话不生气?能不找他们算账?” “当然得算!谁不要命说我们爷是断袖我宰了他!”木伯高声道,一提起这个又想起季明之前买的那些乱书,更生气了,但他克制了一下,低头看着季明,“可当日换做是我,绝不会像你一样冲进去打人。” 季明反问道:“为什么?难道不该打烂他们的破嘴么?” “打是该打,但不能明着打,我们是爷身边伺候的,人家看我们,就是在看爷……” 季明忍不住插嘴;“爷那么好看,爹你比不了。” 木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告诉自己要平心静气,这才忍住抽他一鞭子的冲动,“我是说,外人看我们做事,就等同于王爷的意思,你看这次传言如此传播,不就是因为是你说的话,否则怎会这么严重?” “真是生气,趁他们不备打残都没事,再不行,当面下罪,谁敢诽谤端王,不要命了,京中一人一口唾沫都淹死他!咱明里暗里都没事,可你是怎么干的,冲进去给人一拳,说我们爷有喜欢的人,你说,这些人真的在乎这些么,他们会信么,到最后自己惹一身骚。” 季明思来想去,也觉得自己的行动欠妥,闷闷道:“下次我注意。” “不是注意!”木伯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桌角都被他震裂,“还是刚句话,京中有多少人注意爷,就等于多少双眼睛盯着爷,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歹人可趁,远的不说,就说林小姐的大哥是怎么下狱的,别以为我们爷身份尊贵就没事了,上头那位的心思可不一定呢,他可是巴不得我们爷赶紧死了。” 季明一愣,“上头?谁啊?” 木伯如同看傻子一样斜了季明一眼,那点耐心早被季明的傻气给磨没了,没好气道:“咱申国的上头就一位,你说谁。” 季明呆了良久,片刻后感到一股凉意从尾椎上涌,凉透了整个胸腔,后怕的冷汗一下就激出来了,沁透了衣衫。 他有点不确定,试探的问:“……爹,您是指?”他没太敢开口说,只做了个口型。 皇上。 木伯嫌恶的嘴巴一抽,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 这下季明真的被吓到了,惶惶无法回神,半响念了一句:“怎么可能呢?皇、那位不是一直对我们爷很好的么。” “好个屁,我陪爷来京这么多年了,当时爷才多大,十岁出头的孩子,明面上是陪着公主殿下来看皇兄,实际上呢,没多久爷就中了那奇毒,差点就死了,好不容易熬过来,结果公主暴毙,都说那位是思念独妹让爷留在京中,可这都多少年了,爷回一次南阳没有?” 南阳便是沈连卿父亲沈从嘉的故乡,如今沈家全部迁移到南院,唯独身为嫡子的沈连卿承袭王位,独自在京,数年来,只在他及冠之年时,他的继母带着庶子过来,老王爷沈从嘉近十多年没踏入京城了。 这件事季明是头次知道,心惊不亚于天崩。 木伯看着他僵硬震惊的脸,心中有几分不忍,以前不告诉他这些隐秘之事是觉得他小,今夜之后,怕是他不再是从前无忧无虑的孩子了。 他心底一沉,补充道:“前年那位急着把王爷从庄子召回京,去年干脆都不让我们去京外庄子修养你以为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因为太子殿下回来了,他紧着让我们爷上前为他冲锋陷阵呢,看这两年的情势你也能猜到,我们爷这次没插手,若是一招不慎,那位发起脾气来,谁能护着我们爷,你自己说!如今太子与五皇子打得厉害,你还敢这么惹事,爷还让你留在王府都是多大的恩赐,你还敢不服!” 季明回味过来,登时明白自己闯了多大的祸,立刻跪地:“爹,我错了,我这就去爷那里认错!” “罢了,王爷烦着呢,你这话说出去了,不仅给爷找麻烦,还给林小姐招祸,王爷这边都这么大影响,林小姐那更不能好了,现在爷正琢磨这事呢,你这段时间老老实实跟着我,改改你上蹿下跳的毛病,也好以后帮着爷做事。”说着说着,木伯也感叹了下,“爹年纪大了,早晚要死,到时候谁照顾爷啊,你还有我这个爹呢,你想想爷多大就来京了,见不到老王爷,文德公主早逝,又身重剧毒,到现在每年还得让国师施诊,每次都跟死一次一样,这要换我,扎一针我都恨不得干脆死了省事,遭这娘罪。” 木伯一想起这些事,心里就难受的紧,沈连卿是他看着长大的,以前明朗的少年已变成城府颇深的端王,全部情绪都掩在一张淡笑的脸下。 他们爷,太苦了。 *********************************** 木伯还没感慨完,就被一声声的呜咽给打断了。 季明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抽抽的,满脸的泪,“呜……爹,我错了,我以后再不胡乱说话,不不,我都不说话了,不给爷添麻烦,呜……” 一个大小伙子哭的跟个泪人似得,木伯眼皮一跳,觉得心底那点惆怅全让季明给哭没了 。 他忍了再忍还是没能忍住,一鞭子打在他肩膀上,大喝一声:“哭什么哭,把眼泪给我抹了!” “我、我忍不住……咯……”没说完,季明还打了个嗝。 木伯挥着鞭子又是一下,怒道:“有啥忍不住的!爷被国师扎成刺猬都没叫一声,你哭啥!” 季明摸了摸自己被打的地方,泪眼朦胧的,这时候还没忘嘴贫,“爹啊,你刚刚有个地方说的不对呀。” 木伯动作一顿,奇怪的问:“哪儿不对?” “你说你年纪大要死了,我看你这么虎虎生威,起码还能再活个四十年吧——” 他还没说完,木伯的鞭子就又飞过来了。 就听见季明屋子里鞭子挥舞的猎猎声响,与季明不断躲避的呼喊,看来这夜,又是不安稳的一夜了。 ************************************************************************************ 相对于沈连卿,林琅这边的确麻烦的多。 自从谣言四起后,林家的门就被敲的没断过,若不是还有蕙娘大病要死了这层印象在,林琅还能以侍候母亲为由拒绝,否则早被一些看热闹的人当猴一样拽走了。 就这样那些人还不死心,带着大夫上门说是要为蕙娘看病,好在林怀瑾如今运势当鸿,从大狱里出来,非但没降职,反而升官,他冷面出言阻挡了大部分人后,总算让那些人的热情消退了些。 只不过这下子,林怀瑾是把沈连卿给记上了。 如今京中谣言四起,不必想,林琅此后再想嫁人一定难上加难,就算又人要娶,也很难保证心诚意善,保不齐是和端王又怨,故意上门提亲,这样的人,他已经推了三波了。 可依旧暗示的人不断,要知道如今林琅十六已经算大姑娘了,再不嫁就生生拖累,可这么一闹,显然林琅的婚事不可能顺利,林怀瑾甚至暗想,沈连卿是不是故意的。 *********************************** 别说林怀瑾生气,林琅也在暗地里把沈连卿骂个遍,这下可怎么办。 若是再见到他,一定要狠狠咬他一口,不出血都不行! 因此,在有人偷偷上门,拿了沈连卿的字帖,说是要约她到一个地方见面时,林琅立马就去了。 好在沈连卿还懂得避嫌,没有明面上来下帖,而是找了一个小姑娘来告诉林琅的,这下林琅攒的一肚子怒气有地方撒了,马上命人准备马车,如今在府内几乎是她做主,也没人拦着,她只说自己要出门办事便从后门离开了。 如今已是初春,柳树抽芽,暖意覆上,正午的阳光甚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车上,林琅一下一下的扯着叶子,弄得手指尖儿都绿了。 见她扯完了叶子,杏儿赶紧用水弄湿帕子让林琅擦手,一边劝着:“小姐别气了,有话一会儿好好说。” “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林琅气鼓鼓道。 过了一年,她个子只长高一点,身子依旧纤薄,只是有些地方已经变了,曾经略丰润的脸庞消去,成为娇美的鹅蛋脸,双眼张大,瞳仁深黑,显得越发的灵动,而且令林琅害羞的是,胸前的丰盈鼓起,衣服再遮挡,也掩不去窈窕的曲线。 她喊了一声:“平叔,到了吗?” 平叔在前面答:“小姐别急,马上到了。” 林琅雪白的脸上红了下,回了句:“谁急了,我才没有。”虽这么说,她还是摸了摸盘好的发髻,上次见他,自己还是那副肿胀难看的模样,这一次总比之前好多了吧。 不对,她在想什么呢,自己可是要找他算账的! ************************************************************************************ 平叔说的没错,果真,没多久马车就停了,林琅与杏儿下车,往前走了走,望着四处郁郁葱葱的树木青草,却不见一人。 杏儿左右看看,见并无他人,问道:“小姐,是这里吗?” “那姑娘给我的纸条上写的是这个时辰在山下见面的,”她侧头问,“平叔,茫笙山是这里吗?” 被质疑的平叔将胸脯拍的极响,“就这儿没错的,我以前来过的。” 三人一起往前走了走,可还是没见到人。 杏儿道:“奇怪了,端王爷莫不是因为有事来得迟了?” 林琅望着空寂无人的山野,心头猛地一跳,她觉得有些不对劲,也不想再多等了,转头对平叔道:“我们先回去吧。” 平叔知道这阵子小姐受了好大的委屈,怎么也该找人问一问,便不甘心道:“要不小姐再等等?说不定等会儿王爷就来了。” “不是,”林琅摇了摇头,“我觉得心底有点慌,那纸条上的确是沈连卿的字迹没错,但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我们先走——” “哎呦呦,这是要去哪儿啊?”一声轻佻的男声出现,从另一边走来一个年轻汉子,眼下是深深青黑,满脸欲色,见到了林琅,惊艳的脚步都顿住了,“草,真他妈的是个美人呢,兄弟们快过来看看。” 随着他的到来,他身后又走出来三个壮年汉子,各个神色猥琐阴暗,看得林琅一行人心中一惊。 三人都是在来京路上遇过难的,曾经不崀山的经历让他们比起常人反应更快,平叔立刻向两人呼喊:“小姐、杏儿,快上车去!” 两人直接往马车的方向跑,可刚跑了几步,两把飞刀突然扎入地上,正正好好在他们脚前,银光照应,映着林琅惊诧的脸。 为首的汉子大喊一声,“美人别跑啊,我这飞刀可不想伤了你,划伤了脸就不好看了呢。”很明显,这帮人是专门冲着他们来的。 那四个汉子也没闲着,也往林琅处奔来,毕竟是男子身高体壮,没多久便围了过来,甚至还有一人已经率先跑到马车处已经将毛豆制住! 林琅见势不妙,经历种种事后,她心性坚韧,除了最初的惊吓,已没了惧怕,她当机立断道:“上山!” 平叔没动,捡起地上的飞刀挡在林琅面前,声音带着微颤,但却一动未动,“小姐你们先走!” 对方是冲着自己而来,并不一定会为难他人,如今不是扭捏的时候,林琅低念一句平叔小心,便拉着杏儿赶紧爬山。 身后是男人们的呼喝:“美人儿别跑,哥哥们来疼你啊。” “哎呦呦,看你的屁股老子都忍不住了,何必逃跑浪费体力,一会儿有你累的。” *********************************** 种种污言秽语在林琅耳边环绕,她红唇紧抿着,表情沉郁。 是自己大意了,那个姑娘一定不是沈连卿派来的,现在荒郊野岭,没有一人援助,对方是四个壮年汉子,如何能对付,恐怕自己难逃一劫。 爬山的过程令两人腿疼酸胀,毕竟这两年在京中安逸惯了,很快体力不支,肺子像是扎了根针,每呼吸一下都疼的厉害。 她们气喘吁吁地的脚步慢下,这一次,林琅始终没有放开拉住杏儿的手,上次失散让她记忆深刻,这一次自然不能再分开。 只是这次不同了,身后追逐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四个。 “怎么办,小姐?”杏儿的声音已经慌了。 林琅也不知该如何,环顾四周,眼前突然一亮,“来这边!” ************************************************************************************ 她拉着杏儿走到一块大石下,不同于京中,山上的草长得极快,又长又高,石下周围长满了青草,而这大石下面正好能够容纳一人,若是卧躺,又以草木遮掩,不注意一定不会发现。 两人都是身形娇小的少女,虽说挤了点,但也还好,她们蹲在石下,脸色俱是青白,还在压抑的细喘。 杏儿依旧不安,小声问道:“小姐,你还好吗?” 林琅点点头,但脸色很难看,心情更是十分担忧山下的平叔,然而相比杏儿,林琅的情绪稳定得多:“我被算计了,这些人是专门在这里等我们的。” “那、那现在该怎么办?” “先等天黑,他们不好找人,我们再逃出去。” 杏儿沉默了一下,看了看周围,默默道:“小姐,这里藏两个人,很容易被发现的。” 林琅抿了抿唇角,“……我们跑不动了,若是他们再追上,身边又没有遮挡,一定会被抓住,躲在这里,若不细查应该不会注意,”她顿了顿,有些后悔,“带刀出来就好了。” 可再后悔也无用了,她是来见沈连卿的,哪能真的身上藏把刀呢。 杏儿出奇的沉默,春日和煦的风吹拂,一点都不能吹散两人心中的阴霾,直到有脚步声响,两人同时一震。 脚步声绕了绕,还骂了一句:“妈的,臭娘们跑哪儿去了,费这么大劲,早知道当时把刀插她身上一把,她就跑不了了。” 有人哈哈笑道:“得了吧,那么个大美人你舍得插吗?” “你看我抓到她舍不舍得,玩完了把她胸割下来给你戴上爽不爽!” “滚!老子没你那爱好。” *********************************** 两人的对话令林琅立式感到一股寒意,从心底刺到骨头缝儿,像是被冻住,浑身动弹不得。 直到脚步声没了的时候,她都没敢大幅度的喘气,还是杏儿先开口:“小姐,他们走了吗?” 林琅默默摇头,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抓不到我,他们不会走。” 杏儿看着脸色铁青,额头出汗的林琅,微微垂下眼帘,随后握了握拳,问道:“他们还会回来的,对吗?” 这个石头虽然大,但两个人都在,只要细心,一定能看到,如果他们在别处找不到自己,回来细找定会发现,到时候无论是林琅还是杏儿都在劫难逃。 从刚刚的对话中就能想象对方的手段,实在太可怕,林琅觉得自己哪怕是坠崖,也比落在这群淫棍手里强。 身旁,杏儿声音微颤地对林琅说:“小姐,我之前给你的药水可带了?” 林琅愣了愣,心头一喜,从怀里拿出一个玉瓶,“你之前让我随身带着我就习惯了一直带着,好像用这个捂住对方口鼻可以让人很快昏厥?若是被发现可以一试,对了,我们可以再找些石子,我可以打石子。” 奇怪的是,杏儿一直没搭话,她从林琅手里拿过玉瓶,在绣帕上侵染,水泽很快湿透帕子,一股淡淡的香气溢出,林琅只以为杏儿在做准备。 “小姐,你往左边看,我看另一边,这样来了人我就能及时发现了。”杏儿道。 莫名的,林琅感觉杏儿的声线中带着一点点不受控的颤抖,如同要做一件大事前激动的不可抑制,只不过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如今最要紧的,是如何避过那些人的寻找。 她应了一声,立刻转身,在草丛的细缝中观察是否有人过来。 然而她刚定身,就感到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湿润的帕子按在自己的口鼻之上,身后之人不必猜想,自然是杏儿。 她挣扎了下,想要喝问杏儿要做什么,可刚一开口,满嘴的异样芳香,瞬时头晕目眩,刚刚的奔跑已让她体力不济,呼吸难捱,这下更是没能坚持多久便浑身无力倒了下来。 她没有立刻昏过去,眼睛半眯,心头仍是震惊。 杏儿她在干什么? 见林琅瘫软下去,杏儿立刻将她扶下,动作轻微的和从前并无二致,直到将林琅卧躺着塞到石下,长草遮掩,这下便很难让人察觉到这里藏了一个人了。 “小姐,别怪我,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同意,所以只能药晕你,”她苦笑了下,“真是命运捉弄人呢,这药水本来是我拿来想让小姐防人的,结果竟然由我自己用在小姐身上了。” 林琅舌头麻了,全身只有能手指能微微一动,她已经猜到杏儿要做什么了,想要阻止,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杏儿看着林琅,一双杏眼滚出两行清泪,声音哽咽:“小姐,若我不幸,你千万不要内疚。我就早该死了,我第一条命是夫人给的,第二条是小姐救的,少爷和你都知道了我逃犯的身份,还是把我留在身边,如今,是该还的时候了。” 不要,不要犯傻,他们一定不会放过女人的,杏儿,别走! 这里可以藏身的,他们或许已经下山了,千万别走啊! 林琅不断在心里呼喊,都抵不过越来越昏沉的意识,这一刻,她恨自己无能的身体,眼看着杏儿的模样渐渐模糊,却无能为力。 若是自己小心一下,警醒一些,就不会沦落至此,杏儿别走…… 无论她在心底如何呐喊,依旧无法阻挡杏儿的动作,她将林琅的外衫脱了下来穿在自己身上,最后朝她轻轻一笑,甜美如花,是她少有绽放的笑颜。 “小姐,我去了,你保重。” 临走前,她调皮的眨了眨泪眼,“小姐虽然不承认,但我知道小姐是真的喜欢端王,既然喜欢,就别放过他。” 她微微一笑,擦干脸上的泪,然后向山上跑去,没过多久,林琅迷蒙间听到有人兴奋地高喊:“这儿了,快来!” 一群脚步声传来,而林琅已彻底不省人事。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没更,实在是太惨了。 之前说我1、2号都失眠没睡好,3号可好,直接拉肚子一宿,第二天中午才睡着,醒了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了,而且一天没吃饭,很难受,实在写不了,我连放防盗章的精神都没有了,于是没更,不过今天万更哦~买了这章防盗的小可爱们是不是很惊喜! 作者码字真的是不断在掏空自己,身边很多码字基友身体都有病,依旧感谢一直支持正版的读者! 起码生病了还能有点医药费,QAQ。 AND万更能炸出潜水的你们嘛~求留言~求炸弹~ 第123章 谁人 迷蒙间,林琅感到自己的身子在晃动,一荡一荡,恍然在云端。 人怎么会在云上呢,莫不是自己死了? 她突然浑身一颤,意识逐渐清明,又一只温热的手触碰到她的脸上,林琅猛然心神颤动,她倏然睁开眼,入目中是一身湛蓝的云绣外袍,她微微抬起脸,看到了那张秀雅俊俏的脸,美丽如月,双眸深沉。 沈连卿神情一动,低声道:“醒了?哪有会疼吗?” 一听到他的声音,林琅的心弦仿若被一只无形的手胡乱拨了一下,泪意上涌,她忍不住流出一行泪,声音哽咽:“你怎么才来。” 只一句话,就让沈连卿心软的几乎泛起疼痛。 他并不言语,张开手将林琅抱在怀里,她软软的一团缩在他的胸膛之上,还在惧怕的一抖一抖的。 “对不起,”他抚摸着她的长发,上面还带着一点点土腥味道,令他更加心疼,“是我来迟让你受苦了,以后再不会了,好不好。” 林琅闻着他身上的桂花香气,一颗惊动不安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原来刚刚昏迷时感受到的晃动是因为她在马车里,林琅看了下周围,发现从窗口看到还残留着一点橘色的亮光,已近黄昏,她昏睡了一下午吗? 听到他的问话,她委屈的在他怀里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一件事,她连忙起身,紧张的抓住沈连卿的前襟连问:“杏儿呢,你有没有找到她?她还好吗?还有平叔,他应该在山下的,你见到他了吗?” 林琅眼中带泪,里面盛满了期待,一时令沈连卿不忍,他微微侧头,没有与她对视,顿了顿才开口道:“你那老奴无事,中了两刀救回来了,只要卧床休养数月即可恢复。” 林琅松了口气,笑了一下,“还好,那杏儿呢?” 她期盼着沈连卿再给她一个好消息,可他垂下细密的眼睫,沉默了下来。 林琅心头一咯噔,可又不愿死心,她试探着问:“杏儿……她是不是被侮辱了?”这是她能想象的,最可怕的事情了。 沈连卿抬眼看着她,带着几分恻然,他伸手捧住林琅的半张脸,声音低柔:“你的丫鬟殉主了,我到的时候已经……我会安排她好生下葬的。” 林琅霎时整个人的愣住了,目光呆滞地望着沈连卿,连他叫自己都回不过神。 他将她抱在怀里,说让她别吓他,可林琅仿若灵魂出窍,就是无法回应。 这是梦吧,一定是梦吧。 杏儿怎么会死呢,就在白天的时候她还打趣自己,音容笑貌那样真实,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没了? 她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等终于清醒时,是沈连卿再按自己的掌心上的穴道,剧痛让她终于回神,她突然觉得呼吸不畅,如同脖子被掐住了,不住大喘气。 沈连卿将她半抱着,按住她的穴道,一边安抚:“琅儿,就这样,慢慢呼吸,别着急。” 待她终于能正常呼吸,她急不可耐的抓住沈连卿的手,如同恳求一样的再次问:“你在骗我是不是,像以前一样,杏儿没死对不对,你告诉我实话啊。” 面对这样的林琅,再多不忍沈连卿也只能说:“没有,我没有骗你。” 天,真的黑了。 林琅闭了闭眼,感觉泪水涌出,却也知无论她怎样哭泣,也换不回杏儿了。 沉默细心的杏儿,会在她面前多说话露出笑颜的杏儿,事事为她着想的杏儿,再也没有了。 “是我害了她……”林琅哭泣着,片刻后突然仰起脸定定的看着沈连卿,“她在哪,我要见她。” 令林琅没想到的是,沈连卿并不同意:“我已安排人将她下葬,你还是不要看……” “她是我丫鬟,你凭什么没经过我的同意就将她葬了,我要见她!”她的愤怒一下子喷涌而出,林琅知道自己是在因为她的无用而迁怒,可她控制不了,起码到了最后,她要见杏儿一面。 沈连卿并没有生气,他突然伸手将林琅抓到怀里,任由林琅如何挣扎推他都不放手,而后他沉沉的叹出一句:“你的丫鬟身体被分离,死状……琅儿,你记得她生前的模样不好么,何必给自己增加痛苦,即便你去看了,她也已经离世,于事无补,若是她泉下有知,一定也不想让你这般难过的。” 林琅在沈连卿说出第一句话是眼前就灰暗了,更不再挣扎,她定定的瘫软在他怀中,感觉浑身都没了气力。 她想哭叫,更想狠狠地抓住那些匪人打他们,可当听到杏儿的死因后,整个人如同被按住穴道,完全动弹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她轻轻推开沈连卿,再看他时,眼里已没了悲伤与愤怒,剩下心如死灰的平静,她淡声开口:“沈连卿,让我见她,杏儿是我而死,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怕,她是我的杏儿啊,我如今能活着坐在这里,是因为她将我留在那石下,可现在,该我去见她了。” 面对这样的林琅,沈连卿实在不知该如何拒绝。 “好,”沈连卿深深地看着她,“不过,我要和你一起去。” 林琅点头,最后身体疲惫的软了下去。 ************************************************************************************ 过了很久,马车停下,安排了许久,林琅下车,第一件事,自然是要见杏儿的尸体。 沈连卿带来到了一间屋子,到了门口林琅顿住脚步。 杏儿在里面吗? 会不会一切只是一个玩笑,里面的杏儿还是完好活着,依旧能用调笑的语气跟她说:小姐,是不是吓坏了? 可她不会生气的,只要杏儿活着就好。 沈连卿站到她身边,“若想离开也可以的。” 林琅精神一震,突然从冥想中回过神,她紧张的抿了一下唇,摇头。 终于,她推开门,一股腥味扑面而来,林琅不可抑制的皱了下眉,却还是上前,待看到平躺在中间的杏儿时,注意到她身上的衣服已经变了,自然是沈连卿吩咐人为她重新换上,可即使如此,新衣腰部依旧渗出一圈暗红血泽,上身与双腿的位置有些微的倾斜,林琅一眼就知道,杏儿不仅被人侮辱,而且还被人生生砍成两半,即使沈连卿为她擦干身体、穿上新衣,杏儿的双眼依旧大大睁着,里面已没有光泽,却依旧能从她惊恐绝望的表情看出她被折磨的痛苦。 杏儿是个很能忍的人,她曾经因为自己的身份不为人注意在林家隐忍许久,直到来京也不显山露水,不张扬又安分,无论是曾经上京或者是在林家被折腾,杏儿都没说过一句苦。 如今她死状这样凄惨,可想对方的残忍。 可她却觉得疑惑,为什么这些人要这么狠呢,他们素不相识、无冤无仇,目标也只是她,何必要这么折磨一个姑娘,杏儿才十几岁啊。 然而,她的杏儿竟然如此惨死在这群男人之手! 林琅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形晃了晃,几乎要站不稳,身后的沈连卿及时扶住她,林琅低着头缓了好一阵子才平静下来,她上前拉住杏儿的手,冰凉而瘫软,没有弹性的肌肤显示着这幅身体已彻底没有了生命的活力。 林琅没有再哭,她只定定的看着杏儿张开的眼,轻轻道:“我会为你报仇的,杏儿。”她伸手盖住杏儿的眼皮,温热的掌心覆上,指间的凉意简直要冻住她的手,她慢慢划了一下,终于,杏儿合眼。 这一瞬间,林琅甚至觉得杏儿听到她的话,才终于肯闭眼,她过来是没错的,杏儿在等她,一直在等她,没有辜负杏儿的等待,真是太好了。 她转身离开房间,走出去时,终于支撑不住,蹲下身大声呜咽痛哭,而后再次昏厥,因为之前的迷药,也有心情悲恸的影响。 ************************************************************************************ 等她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依旧是沈连卿,他很快发现,先是叹了一声才道:“终于醒了,身子还难受么?” 林琅摇头,问他:“那些人找到了吗?” 沈连卿知道林琅一时肯定忘不了这件事,但决不能长久下去,“我可以告诉你,但你要先吃饭。” 林琅利落的答应了,“好,我吃饭。” 饭菜上来,玉白清粥掺着碎鸡肉沫,林琅如同嚼蜡,一碗下去,转头看着沈连卿。 沈连卿无奈地叹了一声,“已经抓到了,四个人,对么?” “不止是这四个人,他们背后的人呢,这件事是有人谋划的,幕后之人是谁?”真正害死杏儿的,是那个拿沈连卿假信,派人强辱杀害她们的那个人,只有抓出她,才算为杏儿保持。 沈连卿面沉似水:“还没有查到,一旦发现是谁,我会告诉你,那四个人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他们死。”这一刻,林琅甚至没有考虑沈连卿会不会觉得她狠毒,这是她真心之言,若他因此对她产生异议也觉不会改变,这就是她,她绝不容许别人碰她在乎的身边人,谁也不行! 若沈连卿不能接受这样的她,反而自己会对他失望。 沈连卿的反应出奇的平静,应了一声,还问了句:“要加些东西么?” 林琅诧异的抬头看她。 沈连卿勾了下唇角,主动解释,“就是让他们死的不必那么痛快。” 他倒不是多可惜那个丫鬟,奴为主死,天经地义,何况他也经历过的,只是让林琅这样痛苦,他自然不想让那几个人一刀毙命死的痛快,对他们这种人,实在太便宜了。 “随便吧。”再报复那几个人又有何用,她的杏儿已经回不来了,真正要报仇的是那个幕后主使! 沈连卿想了想,“那好,我将人送到高殷那儿,他肯定是乐意收的。” 林琅反应了会儿才知道沈连卿说的是太子殿下,更明白了他的意思,血厉太子之名绝非传言。 一想到这里,林琅心头就刺痛了下,就连血厉太子的名讳都是杏儿告知自己的。 林琅不是沈连卿出生贵族、居于高位的人,她自小长于乡野,虽然受哥哥教导与大多农家女不同,但她并没有很严重的尊卑观念,杏儿陪伴自己这几年,几乎和她结为生死之交,两人一同经历太多事,互相援助,即使杏儿一声声的小姐叫着,林琅心底也拿她当做亲人。 杏儿曾经在丰镇对她说过:“小姐,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亲人,求你不要赶我走。” 在她心中,何尝不是如此。 亲者逝去,痛心疾首。 然而她再悲痛,他人也是感受不到的。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这世上没有感同身受这回事,她的杏儿,只有她了。 她绝不会忘记杏儿。 “把杏儿葬在河亭杏林可以吗,她生前曾和我提过,她的家人原本住在那里。”林琅低声道。 沈连卿自然同意:“好,我会去找她的家人,安抚他们——” “不必了,”林琅神色灰暗,提不起精神,“杏儿的家人早已经搬离京城,她原本是逃犯,家人怕受牵连,全部都走了,她有的,只有我,就葬在那里吧,我回去看她的。” 沈连卿并没有因为杏儿的身份感到意外,仿佛早就知情,他看着林琅,心中有千言万语,也只化作了一声好。 他的声音温柔低沉,林琅清澄的双眼看着他,道:“多谢。” 林琅想对他笑一笑,却笑不出来。 沈连卿眉眼柔和,微笑道:“哪里的话,就当我报答你当初的救命之恩。” 林琅知道他想逗自己开心,可她实在没有心情,歉意的看他一眼,犹豫了下,“我想回家了。” 沈连卿摸了摸她的头发,“好,我送你回去,若想找我,记得用那鸟传信,它会飞来找我,我若是有事,会派季明过去。” “……嗯。””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看了电影,剪了头发,心情美美的。 然而回来赶紧更新写了这章,哭了两次。 第124章 妹妹 回到林家之后,林家上下震惊一片,在昨日林琅出门许久未归后,林怀瑾不知去向,便直接去找了端王,沈连卿细查之下,很快寻到林琅的踪迹。 他去的已经很及时,将山下受伤的平叔救起,而杏儿当时已经被杀。 可能是由于许久找不到林琅的愤怒焦躁,再加上想要折磨杏儿套出林琅躲避的地点,他们很残忍的几乎用了各种法子,可杏儿始终没有说,就在他们要离开想要去找林琅时,杏儿甚至用仅存的余力抓住旁边的石子,去打他们激怒,以致于遭受了更可怕的虐待。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理由再简单不过了,她自知已经活不成,于是想要为林琅多争取一段时间,哪怕是一点点,也许能等来援救的人。 “多得一点时间,小姐就有救了。”她是这么想的。 杏儿的努力没有白费,沈连卿派人来了,猎狗循着血腥气找到了杏儿,根据奔跑的路线行踪,没多久,沈连卿发现了昏迷在石下的林琅。 那一刻,他心惊胆战,生怕看到的是一具冰凉尸骨,好在,林琅没事。 然而醒来之后得知事情结果的林琅并非完全无视,回到林家的她显得郁郁寡欢,眼神黯淡无光,无法立刻从悲痛中走出来。 蕙娘也想不到,不过是出门一趟,怎么就会一死一伤,她的女儿更是如同变了个人一样。 明明前阵子,一桌子的人还和一家人一样热热闹闹地吃饭,一转眼,事似人非。 最近她哭的眼睛都一直肿着,可丝毫不敢在林琅面前流泪,如今哪能还让自己女儿挂心呢,她已经很难过了。 ************************************************************************************ 夜凉如水,蕙娘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心里惦记着林琅不放心,起身去了她屋子,一推开门,心头一惊。 屋内并无火烛,却透着暗夜银色的光,是林琅身穿绯色单衣,将窗户打开坐在下面,幽幽月光从床间洒下,如同银月映在林琅的身上,如同身上披了一层冷色光晕,她听到声响回首,眉眼缓和,声音轻慢道:“是娘啊。” 蕙娘一瞬间眼睛都模糊了,她忍住眼泪,问着:“蓁蓁,你晚上就这么一直没睡么。” “我睡不好,总是梦到杏儿,有时候熬不住睡过去,早上总能听见杏儿叫我起床的话,但一醒来……”她垂下纤长的睫毛,有些疑惑的问:“娘,当初我若没能昏过去,拽着杏儿和我一起躲着,是不是她就不必死了?” “她不在了,而我还安好的睡着,她会不会怪我?” “一想到这些,我就睡不下了,我该怎么办呢娘?” 这应该是自林琅懂事以来,第一次朝蕙娘求助,可她能怎么办呢,她无能为力,只能哽咽着上前抱住林琅,她的身子被夜风吹得冰凉,好像下一刻也要成为一句冷冷的尸体。 蕙娘怕极了,却说不出话来,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林琅,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好说歹说,她将林琅拖到床上,就在床边看着她,命令她闭眼,等到林琅呼吸平缓,蕙娘见她睡了才稍稍放心,回了屋子,只是当门声一响,屋内只有林琅时,床上的她立刻睁开双眼,目光冷凝飘渺,好像缺了一缕游魂的木人。 ************************************************************************************ 蕙娘无助,只能朝自己的儿子求救,将林琅的情况对林怀瑾说了,第二天下午,林怀瑾便来见林琅,她独自坐在园中,望着繁盛开花的月季,一动不动。 不过数日,她消瘦很多,单薄的身子显得更加纤细,眼底有轻微的暗青,面色还好,只是身上那股纯真的味道消失殆尽,可见这次遭遇对她的打击。 林怀瑾沉下脸庞,知道林琅如今思虑过重,导致无法从中走出,然而如果一直沉浸在这个状态里,人就萎靡不振,再也起不来了。 他考科举之时,见过不少这样的人,男人落第尚且如此,何况林琅还是一个闺中女子,死的是她的亲近之人,朝夕相处如同亲眷,林怀瑾为杏儿惋惜难过,但于林琅而言,无意义晴天霹雳的悲恸。 直到林怀瑾走到林琅身旁,她都没能发觉。 “蓁蓁。” 林琅猛地惊醒,她抬起头来,啊了一声,“哥哥,你、你怎么这个时辰回家了?” “今日休沐,推了应酬。”林怀瑾在她身边坐下。 林琅目光微微一侧,眼眸明媚,却无流光,“是娘叫哥哥来了么。” “是。” 兄妹俩都是聪颖通达之人,并不互相打马虎眼,心思明澄,说起话来更省事。 “还在想杏儿么?”林怀瑾声音冷淡,听不出他是关心林琅,或者为杏儿惋惜。 “身边突然没了一个人,很不习惯。以前总听她喊小姐小姐,在渝镇的时候我还让她不要在人前这么喊我,现在想听一声,都没这机会了。” 对着林怀瑾,林琅有了倾述的念头,“哥哥,我想不通,为什么杏儿要为了我而死呢,我对她也称不上有多好,她竟然用自己的命来救我……” “临走前,她说该是还的时候了,可她并不欠我的,我更不想让她还,有时候我甚至想当初若是我和她一起死了也好,我知道不该这样想,可就是忍不住。” ************************************************************************************ 不是没有人为了她死过,她幼年时期的好朋友小白狗,在不崀山匪首窝的王鸭子,她也为之难过,从不曾忘记,可杏儿和她相伴太久,那么多艰难险阻都熬过去了,怎么能以这种死法毁在那么一群狼子野心的人手里呢。 “我不知杏儿当初是如何想的,我们都不是她,但既然她做了,便不会后悔。”林怀瑾沉声道。 “你觉得你如此消愁又有何意?不过是亲者痛,仇者快!”林怀瑾的声音大了些,也震动了林琅死水一样的心,“你只难过杏儿的死,可曾去探望过平叔,有没有注意过母亲哭肿的双眼?” “逝者已逝,终究无法追,然而我们活在现世,就更应当珍惜当下!才不会在亲近人离去时追悔莫及!” “杏儿的死,我们谁也无可奈何,但你继续难过,也于事无补,你为何不想想到底是谁害了她!” “林琅,无论为女、为主,你都该明白如今你该做些什么!” 林怀瑾沉痛的一席话如同在林琅耳边重重的敲了一下锣鼓,她睁大双眼望着他,良久,大大的深吸了一口气,不得不弯下腰来。 林怀瑾碍于男女大妨,即使想帮她,依旧站在一旁,而且他知道,这时候得林琅自己走出来,别人帮也是无用的。 ************************************************************************************ 平叔、母亲、哥哥…… 她这些日子太沉溺于悲伤中,以至于一时忘记了他们,自己内疚杏儿的死,他们何尝不是看着自己难过,尤其的平叔,他是带他们去的那山,会不会更加自责? 自己得知平叔没死就放了心,却只沉浸在悲伤中,都没能去看望他,确实不该。 林琅自己终于顺好气,黯淡的眸子重新燃气光亮,虽然只有一点点,但足以让林怀瑾心中尚安,只要她不是一味沉溺悲伤,就还有走出来的可能。 “哥哥,谢谢你,我知错了,我这便去看平叔,我会好起来,不让母亲和你担心。”她站起身来离去。 林怀瑾心底松了一口气,但眉宇间依旧郁郁森森。 他终究还是让林琅受到了伤害,明明不想再让她和小时候见到那只死的小白狗一样痛苦,可还是没能护住她…… 突然,一双细细的纤臂轻轻的抱住他的肩膀,耳畔是林琅柔软的声线,她似乎有点羞怯的低低道:“哥哥,你答应过我的,已经做到了,谢谢哥哥。” 直到那双手臂的主人消失,林怀瑾都没能反应过来,直到微风吹过月季芳香扑向他才终于惊诧过来。 心头是一簇簇的暖流,他兀自弯了下唇角,有些好笑地单手捂住双眼,擦去上面的湿润。 他曾在那小白狗的尸体前抱着林琅承诺过:以后不会让她过这样被人欺凌的日子,不再让她伤心难过。 原来她记得,她说自己做到了。 这个傻孩子。 他的妹妹啊。 ************************************************************************************ 等到林琅去见平叔时,躺在床上的他立刻就哭出来了,黑脸上满布泪水,一声声的自责,说自己不该那么大意,没能保护好小姐和杏儿,都是他的错。 平叔这么一哭,林琅哪能跟他对着哭,再看平叔,似乎也懂了母亲与哥哥看着自己的心情。 她坐下来,虽然悲伤,但已不再消沉。 “平叔,杏儿之死,我们都有责任,但最终的凶手是那个幕后之人,至于那几个男人,已是生不如死了,也算是为杏儿报了一半的仇。” “剩下的一半,我会继续,但在这之前,我们要好好过日子,平叔你也要好好养伤,我们要继续生活,这样才能不让杏儿的牺牲白费,更不能让那些暗地里的人小看了,我们林家,不是那么软弱的!” “他们今日所做的一切,来日都要一笔一笔的还回来。” 这才是他们林家的行事作风! 才是她林琅! 平叔被林琅一番话激的心潮澎湃,摸了一把眼泪,大喝一声:“好!” “我日他们仙人板板,找到那个人,一定宰了他!” “哎呀,我的肚子……疼疼疼。” 林琅一见平叔哎呦叫唤,怕是他抻到伤口,马上叫人去找大夫,一边又让他赶紧平静下来。 忙活了一场后,林琅感觉自己沉寂已久的心,慢慢活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人总要向前看的。 写到这里,觉得林家这一家子,真的很暖,拥有这样的家人,真好。 杏儿,一声叹息。 第125章 邀请 接下来,林琅的精神渐渐恢复,蕙娘看到她的改变,飘摇不定的心终于稳了稳,而林琅,她虽然夜间睡不安稳,但不会神思飘渺,而是在思考。 到底是谁能模仿沈连卿的字迹,派人到她家来骗自己呢。 对方既然能以沈连卿为借口,显然是对他们的关系有所了解,而且既然知道沈连卿的字,显然不会是平庸之辈,而如此处心积虑的派来一群亡命徒来侮辱她,且行事作风如此下作残忍,可见对方是恨极了自己。 林琅自来京后,敌人是常姨娘母子,然而如今他们一死一疯,就连林正则也已经去世。再有的,就是常姨娘的儿子林业,也许他憎恨自己让他丧母疯妹,可让哥哥查了一下,对方一直忙碌于公事,若有闲暇,也是去照料林如云,而且林琅更倾向于,对方是因为沈连卿才会这样对付自己。 前阵子的传言太大,几乎到了全京都等着她迈入端王府的地步,若是对方爱慕沈连卿,对她恨之入骨也就不奇怪了。 只是若真是如此,便更不好寻找目标了。 就算此事对方真是因为沈连卿而牵连自己,林琅亦不会因此怨恨他,杀害杏儿的罪魁祸首是那幕后之人,纵然千难万险,她也要找出对方,既然那人存心想杀害自己,绝不会只这一次,总会渐渐露出马脚,顺着蛛丝马迹,她总能找到的! *********************************************************************************** 好在近日关于两人的传言热度渐渐降下,没有以前的热潮后,来拜访林府的人终于少了不少,可没料到,这时候来了一个大人物。 一品贵夫人宣阳的夫人以宴会之名请林家小姐去侯府坐坐,来下帖的人是侯夫人的贴身婢女,礼仪样貌顶尖,身份也是真实,客客气气的,马车都在外面等好了。 对方是侯夫人,林琅没料到自己还能让这样的大人物上了心,说是坐坐,其实不过是想见见她到底是什么人吧,内里到底有什么事,林琅试探了那丫鬟两次,对方只笑,闭口不答,什么也探不出来。 对方身份尊贵,林琅无法拒绝,说自己要准备一下,丫鬟言笑晏晏,“林小姐不必急,日头尚早,您可梳洗打扮后再随我一同去侯府。” 林琅微笑了一下点头。 她倒是不急,恨不得拖到晚上才好,虽说这么想,倒也不敢真这么做,让其他丫鬟为自己梳发画眉,杏儿没了后,她也没再让人当自己的贴身婢女,太子殿下派来的人各个顶尖,而且非常尽心侍奉,似乎生怕他们一个不乐意,就将他们遣回太子府。 知道林琅要梳妆,有婢女自动请缨,她便允了。 婢女一双手很美,指尖纤细,在她的发间穿梭,清丽又华美的发髻梳成。上妆时,林琅想起了之前常姨娘派来的那人,厚厚的白`粉涂上,将她变成一个女鬼模样。 这婢女并未用粉,只为林琅描眉涂唇,在眼睑上轻点,只是几下,将林琅清丽灵动的模样凸显到极致。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目光流转,仿佛有微光闪过,一抹风情存在眉宇,若隐若现。 “你手艺很好,叫什么?” “奴婢绘蓝,谢小姐夸奖。” 林琅点头,“以后在我房里做事吧。” “是。” 绘蓝看起来快十七八岁了,面容普通耐看,很是稳重的模样,屈身一福后,站到林琅身侧。 *********************************************************************************** 等林琅妆扮好去见侯夫人的婢女时,对方眼眸惊艳的一亮,缓了缓,她笑道:“林小姐真是美人,不过我家夫人只邀了小姐,不能带旁人的。” 对方已表明身份,倒不怕会有异心,只要自己小心就好。 林琅顿了顿,眼眸一垂,道:“好,我知道了。” 她跟着对方上了马车,那丫鬟坐在后面的小马车里,车厢内只有林琅一人。 马车轻轻一动,往前走了,林琅靠在软榻上,心底依旧存疑,不知对方有何缘由,想要见自己,而且这位是侯夫人,并非从前的徐氏,她不能轻待,更不能妄上乱了尊卑,否则便是给家里引祸了。 只是奇怪的是,走了许久,林琅微微发困了,竟也没有到,侯府这么远么? 她轻声开口,去问前面的车夫:“请问何时会到侯府?” “小姐勿急,已经快了。” 林琅心头一咯噔,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上次的事,她总觉得自己多疑起来,她掀开车帘往后一看,立刻心神凝注,果然,自己的预感没错。 后面那辆跟着侯府丫鬟的小马车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她按住腰部间的硬物,那里是一把防身的短刀,她全神贯注的看着周围,只等时机一到跳车逃走,不管对方是不是真的侯府丫鬟,或者侯夫人想见自己,她如今处在风口浪尖,绝不能心怀侥幸。 *********************************************************************************** 只不过没想到那车夫真没骗她,没多久马车便停了,摆好矮凳,躬身道:“林小姐,到了。” 林琅心怀忐忑地掀开车帘,如画描绘的一张娇美脸上神情沉沉,待下了马车,抬头看着门上的三个大字,彻底惊呆了。 她立刻回首看车夫,质问道:“不是去侯府么?” 车夫憨笑了下,“小的只受命将您带到这里,别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时一身穿彩霞的宫女从门里走出,问道:“是林家小姐吧,请随我来。” 林琅抬头看了眼里面的楼台,房檐是朱红色,庄严森森,压得人喘不过气。就连她自己都想不通,明明是侯府夫人要见自己,怎么兜了一圈,变成进皇宫了。 可情势逼迫,容不得林琅拒绝,她只能跟着宫女进去,宫女规矩甚多,警戒森严,查身时,林琅腰间的匕首自然被找出来了,那宫女眼神惊诧地望着林琅,脸色都白了。 林琅主动解释:“我生于乡野,恶人众多,自小就有习惯,身上带着利器防身。” 听到这些,那宫女的脸色才缓了缓,只是之后的检查更加严密,待确定林琅身上没有能伤人之物后,才板起脸道:“小姐见了陛下,要谨言慎行,这是在宫里,可不是什么乡中,一举一动都要注意,小姐务必要记住了。” 她倒不是真担心林琅的安危,而是怕她把自己给连累了。 林琅一听此言,一颗心跳的飞快,感觉体内的血液流的都快了,她的声音都禁不住发抖,“是、是要去见皇帝?” 宫女瞥了她一眼,敷衍的一点头,随后道:“跟我来吧。” 林琅一颗心好似被被提到了悬崖上,晃晃悠悠的,根本平静不下来,感觉脚下的路都是歪的,根本走不直了。 皇帝,竟然是皇帝要见她? 她脑子灵活,前后一想,便知道皇上想见她,但又不便直接宣告,为掩人耳目才让侯府出面请自己,但马车直接走了皇宫的路。 可皇帝为什么会想见自己呢? 林琅觉得自己从没有这么紧张过,去见天下至尊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 没多久她便跟宫女拉开了距离,那宫女回头一看,不禁催促:“林家小姐,请快一些,陛下清醒的时候不多,若是误了时辰,今夜你能不能出宫都是问题。” 她这么一提醒,林琅的精神立刻绷得更紧了,连忙上前,这时另一个粉裙宫女过来,唤了一声,“姐姐。” “灵玉,你怎过来了?有什么事么?” 名叫灵玉的宫女偷偷看了林琅一眼,确定了之后上前附耳说了些什么,领路的宫女神色一变,确认道:“此话当真?” 灵玉道:“自然。” 领路宫女沉默了片刻,等灵玉离开,她回身对林琅道:“林家小姐,我有一急事要做,请您在此地等上一等,稍后会有人来继续为您领路。”没等林琅回应,她立刻转身离去,七扭八拐,一瞬间彻底没了身影。 *********************************************************************************** 林琅从未入宫,根本不知地形,不敢乱走,就算心有不甘,知道事情不对劲,也只能在原地等着。 否则若是自己乱走,被当做乱人绑走了怎么办? 家人都当自己是去了侯府,哪里会想到她在皇宫呢,可饶是林琅不断让自己镇定冷静,在过了一刻钟还没人来是,她知道事情不好,微微发慌了。 她苦思冥想,总觉得……不会是皇帝想杀她吧,否则也不必用这样的手段了,可就将自己留在这里算什么事? 对方不回来,难不成她真的就在这里等到天黑? 不知是不是有人故意的,明明是一条宫道,偏偏半天没人经过,偶尔见到一个太监,立刻远远的避开,她连问都没机会。 日头渐大,林琅觉得自己浑身都热了,嘴里又渴,心里焦躁,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左右徘徊,思来想去也无法解局,但有一点知道,她不能乱走,宫里这么多贵人,冲撞了哪一位,也许就完了。 可任谁也没想到,她“冲撞”的是京中人人惧怕的血厉太子。 *********************************************************************************** 高殷瞧着前面的纤细身影略微眼熟,搭眼一看,真是林琅,待走近了,看清是她,也有几分诧异,“林琅?你怎会在此?” 林琅乍然听到声音,心头一喜,转身一看竟是太子殿下,从没觉得这种阴骘的脸庞这么好看过,她倾身上前,也没忘福礼,“殿下,我、咳……” 她被晒得太久,口干舌燥,嗓子都有点哑了,高殷摆摆手吩咐身后的侍从:“你去拿碗龟苓膏过来。” 侍从离开后,只剩下高殷与林琅了,高殷不同其他贵人,不喜身边太多人伺候,一个顶用的就够了。 他抬了下下颚,冷冷问话:“说吧,怎么进来的,莫不是沈连卿就在附近?”他左右看了看,若真的沈连卿在旁边,他也赶紧走吧,懒得看那张虚伪笑脸。 林琅摇头,“不是的殿下,其实我也有点不懂……” 高殷不耐烦的皱了下眉头。 林琅赶紧将事情说了一遍,也顾不得分析什么,一股脑的倒出来。 “哦?父皇要见你?”高殷浅淡的眸子眯了眯,日光下犹如通透的琉璃,看得人更加毛骨悚然了,“给你领路的宫女叫什么?” 林琅想了下,“她没报自己的名讳,不过她是被一个叫做灵玉的宫女叫走的。” 高殷眉眼一动,显然明白了些什么。 他示意了下,轻慢道:“这条路除了我几乎没人走的,我今日若是没恰巧经过,恐怕你在这里等上一天也未必不可能,父皇见不到你,更是要发怒,那位的脾气是越来越燥了。” 林琅吞咽了下干渴的喉咙,试探道:“殿下是说……那宫女莫不是故意走这条路的?” 高殷微微一笑,日光也无法驱走他面上的层层阴森,“或许,他们巴不得我碰见你呢。” 林琅下意识的一句为什么差点问出来,只是经历了上一次山头那群男人的污言秽语,她也清楚自己如今容貌对男人的影响。 林琅打了个寒战,日头甚暖,她却觉得冰寒。 高殷看着她的反应,嘴角勾出一个弯,不得不说,对方想的好计策,无论是将林琅冷在这里,或者是让他碰见,恐怕她都没什么好下场。 若是从前,按照林琅如今的模样,他倒真心感兴趣,直接掳回府也未必不可,反正他行事放肆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恐怕那些人也想不到自己认得林琅,而且……他如今心上的,都是他洁白的凰。 阿镜,唔……有点想她了呢,这几日,因为那位的病情想必也劳累多了,晚上去瞧瞧她吧。 侍从端着龟苓膏回来,高殷点了点她,“吃完这个,让他带你去见父皇吧。” 林琅谢恩后,心中实在不安,其实她一直觉得高殷对自己一家都不错,于是大着胆子问了句:“殿下,我去见陛下要注意些什么吗?我实在不知陛下为何突然要见我。” 当今天下的九五之尊,要见她这么个闺中女子,还这么遮掩,到底是为了什么? 高殷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显得他立体的五官英俊又带着几分邪狞,致命的吸引,只是说起话来,就不太好听了,“你没有脑子?他能因为谁想见你。” 其实林琅早有预感,只是不敢确定,如今真知道的,心底更加惶惶。 沈连卿。 第126章 明莹 望着林琅明显色变的娇颜,高殷也不忍美人烦忧,只是这美人是沈连卿喜欢的,他也就没那么多闲心了。 只不过因为她是司镜的好友,也不能看着人不管,“不是早提醒你离沈连卿远点,如今是想甩也不成了,说实在的,难道你就不觉得看他那张虚伪的脸很恶心么?” 相比京中知晓高殷手段的人,林琅倒没那么怕他。 她没有亲眼见过高殷的残酷手段,毕竟一切了解他阴狠的那一边都是来自谣言。而至于那些可怕的传言,因为她自身也卷入不少传言之中,因此也觉得传言的话十有八九之不真,况且每次见到高殷,对方就算冷着脸,态度也是和悦,没有半分冷酷残忍。 林琅自小习惯了和肃冷的林怀瑾相处,再加上一个冷漠寡言的司镜,对比之下,高殷在她眼里还算是个好相处的人,而且她也知道林怀瑾是为他做事,自家的宅子奴仆都是他赐的,因此说起话来倒没太拘谨,听到他这么问,林琅实诚的答道:“我觉得端王爷笑时很是美丽。” 高殷轻蔑地瞥了她一眼,哼了声:“只重皮相,真是肤浅女人。” 林琅并没有不悦,她本来就喜欢沈连卿的样子,并不觉得羞耻,顿了顿,补充了下,“其实我知道他心思重,可能是在少时遇到了一些事,不过我觉得他只要不骗我就好。殿下可能觉得这种想法很蠢,可男人和女人不同,女人有自己的世界,在我们自己世界中,世人的想法、批判都无法伤害到我们,也许男人觉得轻如鸿毛之事,在女人眼里重如泰山,男人觉得能够舍弃的,女人却绝不放手。” 高殷讪笑了下,“你这说辞倒新鲜,但在我看来不过是诡辩,罢了,你跟着他往里走吧。”他随手指了指侍从,意思是要离开了。 今日若未碰到高殷,林琅可能真要惹上大祸。 高殷早在之前听闻自家的事后特地将云绣屏风赐予自己,大大的打了林正则与常姨娘的脸,包括她与哥哥能够彻底脱离林府,也多亏了高殷在暗地里的运作。 她福身行礼,声音真切:“多谢殿下相助,殿下多次帮我,真是善人。” 这句话彻底逗乐了高殷,这么多年来习惯了被骂,头一次有人当面说他是好人,而且他知道林琅说的是实话。 他大言不惭的接了句:“这么真诚的话我头一次听呢。” 林琅:“那……以后见到殿下我多说点?” “哈哈,真话说得多了,别人也会不当真的。”高殷整个人的思绪突然一顿,顿时醒悟了。 怪不得,他说喜欢阿镜,她都不信呢,原来如此,接下来,就该想想怎么让她信自己了。 高殷将一直困惑自己的问题想明白,心情畅快的很,他唇角轻弯,眉眼上钩,显得更加邪魅动人,气质大变,勾起人心中最动人的那一块,没有任何人看到这般雄伟英姿的男子不受影响,尤其是女人。 林琅眼神一凝,瞬间明白了为什么高殷在京中有这样可怕的名声依旧女人不断,这样强大危险、又难以驾驭的男人,女人不可能不为之迷恋。 女人追求刺激的欲望不亚于战场对男人的吸引力,征服一个强大的男人,对女人而言就是一场战争。 ************************************************************************************ 随后,高殷离开,林琅吃了龟苓膏,干燥的口舌被润泽,气色稍微好看一点,跟着那位侍从一同去见皇上。 也不知这位侍从是不是看林琅与高殷交谈甚欢,从始至终毕恭毕敬极了。 一位脸色惨白的王公公将林琅领到宫室门前,在林琅进去前,捏着一把尖嗓特地提点了句:“陛下气躁,小姐可要注意点。” 林琅虽不明白此人为何会帮自己,倒也乘了他的好意,小声道:“多谢公公。” 王无常知道林琅是沈连卿心尖人,他这些年来受了不少端王爷的照应,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剩下的,就得看她自个儿的造化了。 ************************************************************************************ 宫门一开,里面香气扑鼻,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摆在前头中央的一座仙鹤欲飞的金炉,鹤喙有一缕袅袅白烟萦绕而上,熏香从此溢出。 王无常领着林琅进门,她脚下踩的是金蓝砖石,装饰颜色多为暗红,庄严肃穆,越往里走,越觉得喘不过气,这里的光线实在是太少了。 她有点不明白为什么皇帝要在这么黑的屋子里。 走到里面,王无常示意了下,令林琅停在前面,他再上前在床边轻声道:“陛下,人过来了。” 一声囔囔的吞咽声在空寂的室内响起,林琅觑着眼睛,看到明黄色的床上一只瘦的只剩一层皮的枯瘦手抬了一下。 王无常哎了一声,一招手,他和一个宫女将床上的皇帝扶坐起来,挡在前面的床帐也被绑好,终于露出高渊的面容。 他脸上无肉,双颊微凹,上面有星点状的褐斑,垂垂老矣的模样,若没有那身黄色寝衣,和一般的老人别无二致。 见林琅局促紧张的愣住,王无常赶紧眨了眨眼。 好在她反应极快,马上跪下身躯,恭谨道:“民女林琅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高渊闷咳了声,像是嗓子里卡了一大口浓痰吐不出似得,声音含糊的很:“你上前来。” 林琅起身,心惊胆战的走近了几步,才又跪下。 高渊摆摆手,王无常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拂尘一甩,宫室内的所有宫女都跟着他一起走了出去。 当室内只剩下皇帝与林琅两人时,她整颗心都揪起来了,也不知是不是她太过紧张,她身子都感觉道自己的背后都微微出了热汗,明明刚吃了龟苓膏,又开始口干舌燥,心底像是有只猫尾巴一下一下的扫,搅得她身子都发痒。 坐在床上的高渊重重的吐出一口气,“抬头。”他似乎身体很是不适,说话尽量简短。 林琅心里狂跳,顺从抬头,眼睑微微下垂着,不敢直视帝王。 这样的姿态,在暗光的室内,有一股动人心弦的娇憨,但更有副不可亵玩的矜贵之气。 美人不在皮,林琅出众的,更是她独特的气质,就如司镜,眉如远山黛,眼若清波水,可人第一眼见到司镜,注意到的是她身上飘渺出尘的气质,这便有别于一概只有皮相的女子。 高渊低头看着林琅,眼珠微微一动,诧然间心头有一处很久没有震动过的地方开始猛跳,连他耷拉着的眼皮都不禁猛然掀开了些。 这模样…… 很熟悉,很熟悉……曾经在哪里见过,他记不起来,可为什么身子这么热,心底痒的紧呢。 他又吞咽了下:“你再过来。” 林琅敏感的发觉到,说话的皇上嗓音突然变了,带着一点粗喘和微哑,很不对劲。 她提着心上前,心思惴惴,跪到皇上身前时,闻到一股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味道。 高渊看着林琅,发乌眉黑,雪肤红唇,那挺翘的胸和纤细的腰更惹人眼,他本想将人叫来探探沈连卿态度,可这时候突然心痒难耐,一只手伸过去便想将她的衣衫扯开。 当高渊的手摸到她的衣领时,林琅刹那明白了对方的意图,经历了上次被骗遇袭之事,她已不再是单纯的闺阁女子,男女之事更是了解了一些,怎会不明白接下来是要做什么。 她神色几变,浑身发热,心跳的如同不是自己的,到了这一步,再加上之前门前公公的提醒,她应该明白这时候千万不能反抗,面前的这位可是九五之尊的帝王,帝王之怒,伏尸百万。 天下之大,四海之内,率土之滨皆是他的。 她算什么? 难道就认命了? ************************************************************************************ 可令林琅自己也没想到的是,她的身体自己动了,刚刚被抓到衣襟,对方才刚施力,她的身体便灵巧的一扭,立刻起身向后退去。 在她反应过来后,她已站在几步之外了,而皇上只来得及抓住她脖颈上的细线,手上只剩下一根细绳下坠着的黑玉。 两人同时都愣住了。 林琅意识到后,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身形依旧挺直,只是在微微发抖。 完了。 她绝望的想,抗拒帝王该是何等大罪。 可等了半响,高渊始终没有出声,莫不是气昏过去了? 林琅小心翼翼的抬眼瞥了下,竟见皇帝一张年迈的脸不住的轻晃,嘴唇抖得比林琅还重,一双浑浊的眼直直盯着他手上的东西,那里,正是林琅自小带着的黑玉,在昏暗的宫室中发着淡色的光。 “这、这东西……你从哪儿得来的?”高渊好像呼吸不畅,一口气堵在胸口,说话一顿一顿的。 林琅抬起头,眼神有点发愣,不懂他的意思,“什么?” “朕问你这玉你从何而得!”高渊声音一下子拔高,充斥到整个宫室内,震得林琅耳朵嗡嗡直响。 她紧促的吸了口气,立刻低头回:“这玉是我自小戴的。” 高渊声音一顿,哑然道:“这是你的?” “是,陛下。” “你抬头,”高渊的声音几乎都发颤了,“你抬头再给朕看看。” 林琅哪里敢违抗,顺从的抬起脸庞。 “眼睛睁开,看着朕。” 林琅目光直视,见皇上面露惊色,眼中说不出是惊讶还是恍然,他甚至没让林琅上前,着急的自己探下身子直勾勾地看着她的脸,过后终于反应过来什么,整个人倒在身后的软榻上,整个身子都瘫了。 然而他的目光一直留在那黑玉上,一瞬都不肯离开。 “你、你下去吧。”过了好一会儿,高渊微微闭了闭眼,淡声道。 林琅紧绷的弦终于松了一松,知道自己算是逃过一命,她不敢去找皇帝讨要自己的随身玉佩,磕了一个头向后退了几步才转身离开,临走的时候她又闻到了那股浓重的无法描述的味道,现在终于知道,那是皇帝衰老的体味。 待林琅出了宫室,王无常赶紧进去,年迈的老皇帝手上握着黑玉,另一只手无力垂下。 脸上竟然垂垂泪矣,嘴上含糊不清地低喃着:“……美人肌,珍如玉,情人泪,玉丹碎。” 王无常一见高渊这迷糊模样心底咯噔一声,忙道:“陛下您怎么了,哎呀,陛下,您的皮肤怎么这样烫,来人,快传御医!还有国师!派人将国师请过来。” ************************************************************************************ 这边,林琅正打算出宫,半路又被人截住,一位身着纱衣的宫女走过来,略微一福,对林琅道:“林小姐,公主殿下有请。” 林琅感觉自己刚从鬼门关前走一遭,心跳还没平息呢,又来一个不能得罪的主,也是奇怪了,难不成这皇宫里的人都想见见自己是什么模样? 林琅道:“恕我无礼,想问一句,是哪位公主想见我?” 宫女道:“是明莹公主,我家公主说曾与林小姐有过一面之缘,无意中知你入宫,想见上一面。” 原来是明莹公主,去年在百花宴中,她曾为自己解围,还要带自己去净脸洗去那女鬼模样的可怕妆容,当时她贤惠宽和的姿态令林琅印象极深,只是……这位明莹公主就是传言中要和沈连卿结亲的吧。 她心底沉了沉,还未回答,宫女便催促道:“林小姐请跟我来,莫要公主多等。” 这些贵人林琅是一个都得罪不得,无法拒绝,只能跟着过去,一路上见过不少高大巍峨的楼台,只是路过的宫女太监的脸上疏无欢愉之色,每一个都是木着一张脸,像是一张张僵硬的面具。 林琅莫名的看的心惊,待在宫里的人似乎都将人的七情六欲给磨没了,如同披着一层肉身的傀儡,木然的呼吸,已不知开心悲伤。 这宫里步步杀机,林琅是再也不想来第二趟了,只求今日能平安出去。 ************************************************************************************ 显然明莹公主是很受宠爱的,她的院落距离皇帝的居所不远,没多久,林琅便到了明莹公主的明义斋。 一身霞衣的明莹公主端坐在院内,花团锦簇,芬芳沁人,花儿再娇,也美不过她唇边的笑,她明亮的双眸在见到林琅时闪了一闪,露出一个微笑来。 林琅走上前,倾身一福:“民女林琅见过明莹公主。” “起身吧,”明莹笑起来时十分亲和,她模样长得明艳,让人一看就是心喜的,她赞道:“之前在百花宴中见你后,便想再见上一次,没想到原来你是这样的美貌。” 林琅颔首,“公主美赞,林琅不敢承受,论美貌,公主殿下才当得。” 虽这么说,然而搭眼一瞧,世人的确先会注意衣着华贵的明莹公主,可最后还是会被林琅吸引,这一点,从在明莹公主身边伺候的奴仆都忍不住觑着目光去瞧林琅便知道了。 明莹公主显然已听惯了这些夸赞,并不太在意,随口道:“我听说父皇叫你过去,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出来了。” 也不知怎么,听明莹公主这么一说,林琅总觉得有点奇怪,只是面上不显神色,心口微微一跳,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见皇上的紧张还没消去,她仍旧觉得口干舌燥,身体发热。 这一点落到明莹公主眼里,她体贴的吩咐:“来人,上茶。” 一宫女上前为林琅奉茶,递上前来时,林琅注意到她的袖口,眼眸微微一刺。 明莹公主开口:“此茶名唤明露香,清热解暑,我见你额头都出汗了,现在虽是五月的天,天气倒也是热的,尤其现在日头很足,喝上一口这茶最清凉了,你先品品,身子好点了再回话。” 这样温柔体恤的贵人的确少见,林琅赶紧谢恩,掀开精致的彩绘茶盖,清香扑鼻,此茶的确与众不同,比起茶香,它更有一种淡淡清冽味道,令人闻之心脾都通畅,想痛饮一番。 ************************************************************************************ 以林琅的身份,这样的好茶是很难尝到的,可令明莹没想到的是,林琅在闻到茶香后眼珠一定,身子跟着微微一震后,蓦地抬起头,细眉明显蹙起,缓缓地,她又重新盖上了茶盏。 明莹公主心口一跳,面上却微笑着,细细打量了一下林琅的脸色后问:“怎么,这茶的香味你不喜欢?” 一瞬间林琅整个人的思绪顿了一下,她沉默了片刻,前后思索一遍后,终于恍然大悟。 怎么会之前没想到呢,事情明明已经这么明显,她怎么还会认为是大海捞针,明明就是近在眼前。 她将精致茶盏放下,表情已经完全变了,与之前的谨慎小心判若两人。 林琅眉眼绽开,红唇微弯,身上那股坚韧聚集,竟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这哪里像是一个柔弱的闺中女子,分明是经历过血与火的淬炼,看过千回百转的尘世才有的模样。 明莹莫名的心里一紧,稍微抿了下唇角。 林琅注意到后,双眼一弯,只是眼中毫无笑意,如同冷笑一般,没等明莹再问,她开口道:“公主在院中赏花,怎么没叫灵玉来伺候?” 明莹掩在宽袖下的手紧紧一握,她歪了歪头,状似疑惑的反问:“你说谁?” 林琅收了笑,面沉似水:“没关系,刚刚公主问我是不是不喜欢这茶,其实不是的,此茶色泽鲜亮,清香宜人,只是这个味道我太熟悉了。” 胡言乱语,这不可能。明莹在心里默默想。 林琅慢条斯理地打开杯盖,那种淡淡的芬芳又蔓延出来,就连明莹也闻到了,她眉间突然一跳,然后听到了林琅凉如冰寒的声音:“我的贴身丫鬟曾给过我一瓶药水让我防身,那药水的功效是能令人快速昏厥,就在不久前,我曾被人所骗,在一山上遇到一伙匪人,若不是因为那药水,我也许就死了,真巧,这茶的香味和那药水差不多呢。” 林琅瞥着脸色已经阴下来的明莹公主,冷冷一笑,“公主殿下怎么不说话了。” 她的一席话如同一盆凉水了泼下来,明莹嘴边那和善温柔的笑早已消失殆尽,一点痕迹都无残余。 ************************************************************************************ 早该想到的啊,林琅望着明莹公主,心底的怒火像是裹着一层冰,将里面燃烧的火都变成了青蓝色,威力却更大。 知道沈连卿的笔迹,甚至能够模仿,能派人到她府上成功将自己骗到山下,还能寻到一群亡命恶徒,拥有这样势力身份,又因为沈连卿而憎恨自己的人,明莹公主自然有首当其冲的怀疑。 而能在宫中派人将引路的宫女叫走,将自己留在那条只有高殷走的宫道上,这样的势力,自然也只有她! 是她要害自己,是她杀了杏儿! 林琅握紧拳头,恨不得手刃仇人,仅剩的冷静不断提醒着她不能冲动,可还是止不住胸口的熊熊怒火,几乎要将她烧着了。 面对冷声发问的林琅,明莹突然轻笑了一声,表情一变,冷漠之中带着讥讽,仿佛厌倦了伪装,挺直的背脊都弯了下去,她斜靠在椅上,微笑着:“你是怎么知道灵玉是我派去的,我今日可是特地吩咐过让她没过来伺候的。” 林琅眼眸一沉,利落回道:“她之前抬手附耳对领路宫女说话时,我注意到她的袖口用云绣绣了一朵绯红桃花,刚刚奉茶的宫女袖口也有,再闻这茶的味道,公主之意也不难猜了。” 明莹啧了一声,眼神移向刚刚奉茶的宫女,对方立刻俯首跪地,浑身颤抖。 “你和灵玉做事不当,自己去总管那儿领罚吧,若是残了就别回来了。” 那宫女也不求饶,砰砰磕了三个头,恭敬道:“谢公主。”随后便自行下去了。 明莹觑着林琅,有点奇怪的说:“我以为,像你这样的人会替她们说情呢。” 林琅好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忍不住弯了下唇角,冷笑一声:“对于想加害我的人,我没有那么多的同情心。” 明莹反口一句:“想不到你这般心肠歹毒,若是端王知道,岂不是要大吃一惊。” “公主放心,他见过我狠的时候多着呢。”无论是在不崀山时共同对敌,还是她要那些害自己的人死,她从不曾在沈连卿面前刻意伪装自己的性情。 她的良善之心,是对爱护自己的亲人,那些加害者,凭什么要她怜悯,他们害自己的时候可不曾犹豫过。 她这句明显挑衅的话刺痛了明莹,明莹的眼角狠狠跳了一下,显然怒意攻心。 林琅看着高贵的公主,心头并没有多少畅快,她明知道答案,可还是禁不住问了一句:“公主殿下是因为端王才派那些人来的么?” 明莹似乎无所谓了,懒懒的一抬手,用茶盖波动了几下里面清冽味道的茶水,“是又如何,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是我的,你敢惹他,难道不该死吗,就如现在,我就是强灌你喝下这茶,你又能如何?” 林琅冰冷的面容终于迸裂了一瞬,却不是因为明莹的威胁,而是她坦然无愧的态度。 这些日子里,她虽然明白加害自己之人多半是因为沈连卿,可当真的知道是明莹公主后,又得到她这样的态度,心中的疑惑更甚。 很显然,明莹公主是喜欢沈连卿的,可真的喜欢一个人,不是应该努力让对方喜欢上自己么? 这样一个个的杀害所谓的情敌,除了会让心仪之人更加厌恶的反抗拒绝,增加无辜的受害者,到底有何意义! 即便明莹杀死了自己,也保不准还会有下一个,而沈连卿绝不会因此而看向她! 这样的道理多简单,她不相信明莹公主不懂。 林琅沉声道:“诚然如公主所言,你即便是在宫中杀了我,恐怕也不会对你有任何影响。” 明莹闻言,得意的笑了一笑,神情飞扬,将茶盖轻轻一叩。 林琅接着道:“可这件事瞒不过端王,他会知道是你杀了我,杀了我的婢女,而这只会令他更加厌恶你,京中的传言甚多,我也听过很多次端王要娶你,可这么多年来,从来都没成真过——” 明莹公主爆喝一声:“你知道些什么!” 啪的一下,她一手将茶盏甩到地上,清冽的茶香四溢,白烟如雾升腾,片刻后没了踪影,可明莹的怒意倏然拔高,也不知林琅哪句话挑动了她敏感的神经,她连眼神都汇聚成一个细小的尖,紧盯着林琅,若是眼神能杀人,如今林琅恐怕早死了。 她瞠目欲裂,眼底翻滚着狠戾:“自从我幼时遇到沈连卿,事事要求自己做的完美,你可知在这皇宫之中,做的过了便是苛待,做的软了多少人来欺辱,我费了多少心机才拥有贤名,天下之中除了我谁人能当端王之妻!你以为你配?” 皇宫内步步心惊,她谨小慎微,还要博得多疑的父皇宠爱,她的母妃是出了名的宠妃,可名声不好,哥哥高秉又被多少人嘲笑越俎代庖,她顶着众人的嘲讽与陷害,全部努力忍了下来,终于得了这样的贤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嫁给沈连卿,事到如此,怎能被他人阻碍! 明莹狠狠剜了林琅一眼,目光阴毒: “这时候你不知死活的冒头,用那些下作的言论逼迫端王娶你,我帮他一把,他怎会厌我!” 这人疯了,她已经为了沈连卿疯了。 林琅目瞪口呆,被明莹一番话说得几乎已经无言以对了。 她不是医者,更不是疯子,她无法明白明莹的动机,怎么能有人心安理得的认为杀人是一件这么理所当然的事? 只是现如今,知道与不知道,都无任何意义了。 那么下一步呢? ************************************************************************************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她目光垂下,望着地下的茶杯碎片出了神,再抬眼,是明莹公主因为激动脖颈上鼓起的血管。 只要轻轻一划,那里面汩汩流动的鲜血就能倾洒一片,这样,也能慰藉九泉之下的杏儿了。 连林琅自己都诧异她竟然能够这么冷静的计划,而在最深处,她也知道,自己是冲动的。 可是她忍不住,体内燃起的那种灼热躁动不断在叫嚣,从见皇上后,她的身体越加发烫,现如今理智已经不在了,她的脑子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占满了所有,完全无法挥去。 就在她要弯身时,明莹公主一勾唇,“说了半晌的话,也口渴了,该喝茶了。” 明莹眼神一点,示意身后的宫女制住林琅,一边又要人去拿茶,她的眼睛里迸射出凌厉的恨意,对林琅道:“你一定知道芳惜楼的妓`女雨蝶么,怀胎坠楼而死,虽说是假的,可谁人在乎真相?不过她有福了,很快,你就是下一个,能为她分担一下流言,也算是帮你哥哥为她赎罪了。” 林琅敏感的从她的话中察觉到了什么,只是来不及细想,她的肩膀就被人按住了。 千钧一发间,一个宫女突然匆匆忙忙的走了进来。 明莹公主见状怒斥:“急什么,成何体统。” 宫女跪在地上,躬身道:“公主殿下,端王殿下要过来了。” 明莹惊诧到失声了:“你说什么?” “端王殿下要来了。” 在确定之后她面露喜色的又问了句,“端、端王真要来?” 宫女卑躬屈膝的回道:“公主,殿下已经走到最近的宫道,眼瞧着马上就要进来了。” “是么,别傻跪着,赶快给我梳妆,快快,还有这里,地上这些碎片也要打扫一下,不能让他看见这么脏乱的样子……”明莹迅速命令着,手底下的人动作也快,忙活一阵子,她竟然将一旁的林琅给忘了。 ************************************************************************************ 等反应过来,明莹想赶紧将林琅带下去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已经走了进来。 沈连卿常年挂在脸上的温文和雅已经去了大半,他甚至连看都没看明莹公主,只朝被两位宫女按住肩膀的林琅一招手,“过来。” 宫女立刻松开林琅,可她依旧一动不动,盯着地上似乎已经出了神。 明莹见沈连卿如此在乎对方,一颗心好似泡到冰水里,露出一个苦笑,“端王爷到我这里,连招呼都不打的么。” 沈连卿这才眼珠微微一转,敷衍道:“明莹公主许久未见,只是本王还有要事在身,不能多待,请公主见谅。” 明莹公主前一刻对林琅还凶狠色厉,如今再看沈连卿眼眸含泪光,便是一副楚楚动人,谁见尤怜的姿态。 “我要见你一面何其艰难,如今我不过是见个民女,你竟这么快就进宫了,怎么,难道我是豺狼虎豹能将她囫囵给吃了么?”她的声音轻软柔细,眼泪潸潸,是个男人都不忍再苛责。 可沈连卿神色不动,目光淡漠的如同面前的女人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更不曾在意她的眼泪,只冷声道:“林琅生性倔强,我怕冲撞了公主,请你不要介怀,我这便带她回去,不扰公主清静之地。” “你就这么在乎她?”明莹冲动的开口,眼眶的泪珠簌簌而落,显得可怜极了。 沈连卿目光幽深,声音低了下来,“公主,沈某之所有皆可奉于申国,唯一人,请高抬贵手,否则便是玉石俱焚。” “这话,你也可以转告你的父皇。” 明莹震惊的往后一退,像是承受不住了,沈连卿将话说的如此明白,她再想回避也是不能了。 她突然想到一个词:龙有逆鳞。 事已至此,明莹自然不能再强留林琅,况且她在沈连卿面前一向端庄大方,不想再胡搅蛮缠,如今放了人,反而会留有一个好印象,之后的事,再作打算即可。 明莹道:“好,待我和她说句话。” 她走近林琅,然而林琅始终低头,连一点表面上的尊敬都不做了,明莹心底有气,碍于沈连卿在此不能发作,只低着嗓音阴测测地威胁道:“别以为我会这么算了,你该感谢今日他来救了你。” 静默片刻,林琅终于抬头,轻启双唇:“不,应该是你谢他。”她目光幽深,里面含着浓浓杀意,惊得明莹浑身都僵住了。 直到沈连卿拉走林琅,明莹都久久不能回身,这是她第一次切身体会到杀意。 刚刚,林琅是真想杀了她。 ************************************************************************************ 沈连卿拉着林琅很快出宫,马车上,林琅依旧低着脑袋,不言不语。 事实上,沈连卿早已知晓之前的事是明莹公主所为,可他出于对林琅的了解,并没有告诉她真相。 他知道因家中特殊,林琅自小受到的关爱并不多,因此十分珍惜身边人,在他亲眼看到林琅对那位婢女的在乎后,更加清楚如若她知道了仇人是谁,哪怕对方是堂堂公主,她也是一定会想尽办法去复仇,而当时她的心神不稳,很有可能做出极端之事,就如刚刚,他也听到了她与明莹的对话,显然她已经知道真相,并起了杀心。 他不得不出声提醒,“琅儿,你莫要小看明莹公主,她看似端庄娴雅,心思最是细密,行事与她兄长一样阴毒狠辣,且她母妃是荣妃,身份高贵,并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对付的。” 可林琅并不回答,若不是她呼吸的肩膀上下动作,沈连卿几乎以为林琅出事了。 他对明莹公主依旧不放心,怕她对林琅用了什么隐秘的法子,问道:“琅儿,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事实上,自离开明莹公主的明义斋,她的意识就有点模糊了,沈连卿说了什么,她根本听不清,浑身热得发烫,呼吸吐出的都是灼灼热意,她只能隐约听出他问自己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林琅吞咽了下,艰难的吐出一句:“……热。” 她一开口,身边的沈连卿便愣了一愣,林琅的声音清亮偏柔,悦耳动听,可如今软糯的嗓音带着微微的甜,低哑又惹动人心。 沈连卿立刻去捉林琅的手,他的手滑到她碗内探脉,英眉一皱,“你中了药。”她体内有迷情之物,不知是不是明莹公主下给她的。 怪不得她不说话,原来是在忍耐,他探查了下,觉得此物倒不像是迷人心智的猛药,更像助兴之物,倒不必太担心,只要服下清火之汤即可。 然而沈连卿还是放心的太早了。 ************************************************************************************ 在他抓住林琅的手后,林琅浑身猛烈的一颤,心口猛跳,只觉得一股热流从那只修长大手源源不断的袭来,冲击的她全身舒坦极了,她几乎想喟叹的喊出声来。 ……原来还有这样解热的法子。 她抬起头看着沈连卿,目光流转,魅惑之意浮现,顷刻令沈连卿愣住了。 林琅盯着这张雪颜若花的美丽脸庞,心头一颤,一只手捧住沈连卿的脸,倾身毫不犹豫的吻上了他的唇。 沈连卿轰然脑袋炸了雷。 林琅饶是觉得不够,记忆中几乎还有更加能够加深的步骤,她无师自通,小舌撬开沈连卿的口,缓缓探了进去,一触之下,两人皆是一震。 林琅舒畅的嗯了一声,缠`绵到让人软了骨头,沈连卿再大的意志力,也顷刻间支离破碎,崩飞不见。 他不由自主的揽住林琅的腰加深了亲`吻,双唇翻动,热意涌现,整个车厢的温度似乎都上升了。 她挺翘的胸在他身上辗转,直到沈连卿开始粗喘,他不得不停了下来。 “不行,琅儿,”沈连卿抓住林琅胡乱在他身上摸着的柔嫩小手,喉头微动的低哑道:“你现在意识不清醒,以后会后悔。” 林琅不管不顾,娇小柔媚的身子直往沈连卿身上贴,她一下一下的亲着他的脸,根本看不到他忍耐的表情,她只知道,面前的人她喜欢的紧,为什么不能帮帮她呢,她好热,好热。 “给我,卿卿……”林琅舔了舔他的耳朵,声音低的像是在恳求,更多的是诱惑。 沈连卿一下子胸口都烫了,只有残存的理智提醒他克制。 他无可奈何的笑了下,将林琅从自己身上拉下来,一边道:“卿卿,琅儿你喊我什么?你可知道这是男人叫女子的昵称。” “我不管,”林琅顺势躺倒在他怀里,雪白的臂揽住他的脖颈,开始用力,想要迫使他低下头吻自己,她意识迷蒙,倒多了几分任性霸道,“卿卿是我的,谁也抢不走,你说,你是不是我的?” 这话说得沈连卿心口又甜又暖,他的小姑娘一直在躲,如今说起甜话来真是让人一颗心都软到骨子里。 真要命。 沈连卿暗想。 躺在他怀里的林琅眸光潋滟,带着几分迷离,红唇被吻的更加红润,上面覆着一层水泽,尤物在怀,心中至爱,沈连卿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哪里还能抗拒。 可怀中女子如同觉得自己点的一把火烧得还不够旺,一只手好奇的点了点他的喉结,似乎好奇为什么它会动,可她不想再等了,揽住他的脖颈微微用力,一抬头,吻上了他的唇。 沈连卿的那声“是”就消于在这缠绵悱恻的吻中。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节过去上班的小伙伴们是不是很不适应,万更犒劳你们! 妈呀JJ抽了,大半夜爬起来两次给你们更新,你们知道现在东北的夜里有多冷咩! 我这么好,值得你们收藏一下我的专栏吧~点击下面的链接,再点收藏此作者哈~app的在文章的页面,封面的旁边就是作者专栏,请点击收藏,么么哒! 第127章 暧昧 “入了奉天监需摒弃前尘,从今而后,你名为司镜。” “阿镜,你既是我的徒弟,必要谨记门规,这世上最不可信的,便是男子的情爱。” “师傅……咳要走了,奉天监就交给你了,阿镜、记得师傅告诫你的话,一定……” 司镜倏然睁开眼,接着长舒了一口气,这些日子的确有些累到,为了抵抗大还丹反噬的药性,她不得不反复试炼,竟不慎睡了过去,只是没料到竟然会做梦,还是关于师傅的梦。 她已很久没有梦到过师傅了。 阿镜。 除了师傅以为,如今还有一个人会用轻佻如水的嗓音这样唤她。 司镜闭了闭眼,觉得有些苦恼。 ************************************************************************************ “阿镜。” 司镜一动未动,只当是错觉,直到有温热的鼻息喷到她的脸侧,那缠绵的嗓音在耳边响起:“阿镜。” 司镜立刻睁开眼,下意识的移开身子,再回头,眉眼英俊又带着阴骘的高大男子站在对面,面上含笑,满含暧昧之意。 “阿镜想什么这样入迷,莫不是在思念我?” 司镜心口一跳,吞咽了下竟没能立刻否认。 这反应落入高殷眼里立刻成为惊喜,那双浅淡的眸色乍然生光,明亮如辉,他伸出手去拉她,“我的阿镜。” 在他要抓住她时,司镜回过神,马上躲开了,高声道:“殿下请慎行。” “切,真是口是心非。”高殷脸色的笑消去了,也没再追逐,懒洋洋的斜靠坐下,一只手支着下颚,歪头看着司镜,好似赏画。 司镜见天色还早,并未入夜,这不是高殷来的时辰,不禁奇怪:“殿下怎会这个时辰过来。” “想你了,就过来看看你,”高殷对于自己的想法从不掩饰,反正这女人也不会害羞。“我看你最近累的很,其实,你也不必这么上心。” 司镜面色凝重,自然明白高殷的意思,“我身为国师,决不能眼看着帝王衰落。” 高殷唇角一勾,暧昧道:“若是阿镜以后能对我也这么上心就好,不过我肯定舍不得你这么辛劳,你只享受即可。” 司镜对于他的调戏置若罔闻,冷漠的眸光一扫,认真起来:“去年在除夕宴上,殿下到底对陛下说了什么,才会令他如此在意,甚至宁愿要服下大还丹来恢复身体?” “阿镜好奇呀,可这天下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你问我,我就要白白的告诉你?我可不做赔本买卖。” 司镜的神情立刻沉了下来,猜测高殷要提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要求。 谁料,他索要的条件简单极了,简单到,让司镜都起疑了,这是那个在她面前满嘴胡言、毫无廉耻的人么。 高殷凤眼一眯,“阿镜给我号个脉,我就告诉你。” 司镜谨慎地盯了他一会儿,对方好整以暇地笑着,看这模样,谁能相信这是当今嗜杀的血厉太子,任谁都会猜测是不是高殷的双胞兄弟。 罢了,试一试吧。司镜在心里道。 她走上前,半跪在高殷面前,这个姿势是对他的尊敬,也能令自己随时避开他的攻势。 在司镜靠近后,高殷闻到一股淡淡的冷香味道,目光细致的从司镜清冷的容颜到雪白的脖颈,她的肌肤很白,可能是少见日光,带着一股通透,他甚至能看到下面的青色血管,细细的,想让人咬上一口。 司镜纤细修长的手指掀开高殷的衣袖,两根手指搭在上面,凉凉的温度刺得人舒服极了,高殷体温比常人要高,因此碰到司镜时总觉得凉意沁沁,快意的很。 他的手掌突如其来的移上,五指一拢就抓住了司镜的手。 没等司镜发作,他先开口倒打一耙,“我又没说现在,阿镜心急什么呢。”嘴上这么说,手上的力道却一点不松。 热烫的温度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背,司镜感觉若是再被抓上片刻,她的手上就会和腕上的疤痕一样,落下一个用不消除的烙印。 于是她使了个巧劲,飞快的脱离高殷的禁锢,也是他没想纠缠,竟也松开了她。 等她退到几步之外后,高殷竟然依旧坐在原地,实在是……太奇怪。 ************************************************************************************ 而后,没等司镜催促,他主动开口:“阿镜想知道我那时说了什么呀?其实真的没什么,除夕之宴我只是感怀了下威铁营的将士,他们奋战沙场,有没有和家人团聚罢了。谁知那位突然就发了火。” 司镜一动细眉,心道原来如此。 高殷归京后行事猖狂,陛下得知他对自己的异动本就不满,再加上他施压去了五皇子的监国之职,自己顺利接应,如今云大将军早已身退,国中无大将,唯有高殷一人率领威铁营,如今看来,可不是他想要这皇位,便可顺理成章的逼陛下退位,难怪陛下一定要服下大还丹好重新掌管朝政,可反噬太快,来不及动作已又倒下。 这其中,到底高殷做了多少? 司镜眸光微寒,这时,门外突然有异动,一人叩门,道:“国师大人。” 司镜看了高殷一眼,示意他避开。 高殷懒洋洋的起身,就这样,司镜还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动作快些,他心道哪有人敢这么给他脸色看,只不过依旧加快速度,站在藏身之地。 待他躲好,司镜冷声道:“进。” 一道童进来,躬身行礼,道:“国师大人,宫里来人请您即刻入宫。” “我知道了。” 道童转身离去,一关上门,司镜回首审视着已经出来的高殷。 这质问的表情啊,好像是在逼问是不是偷腥丈夫的妻子似得,他忍不住笑了下,司镜的眼神更冷了。 高殷无辜的耸肩,“不关我事呢。” 宫里这么来催,显然是高渊出事了,可高殷说不是他,难不成是又有反噬了? 司镜立刻要起身离开,背过身后,听到高殷突然来了句:“刚刚那样,我们好像偷情的眷侣呢,有意思,原来阿镜紧张的时候手会抖一下。” 这人又在胡言乱语什么! 司镜转过身要冷斥,一转头,她的脸颊擦到了什么,而后看到高殷摸着双唇窃笑,便明白过来了,她面无表情的擦了擦脸颊。 高殷脸上有几分无奈,叹了句:“你这女人真是不解风情,脸红一下难道会死。” “也许吧,我这般无趣,殿下还是早些放弃为好。”司镜冷冷道。 “不,我偏喜欢阿镜。” 唯她一人么。 不可否认的,司镜感觉到胸腔有一股暖流在涌动,她狠狠地压抑住,不再和他纠缠,这次利落离去,没再回头。 ************************************************************************************ 司镜入宫后,御医已诊治完毕,王公公脸色白的和个死人似的,上前给司镜行礼。 司镜问:“陛下如何?” 王无常叹了一声,低声道:“陛下无事,已睡过去了,御医诊治后说是无事,不过……不知哪个作死的,竟在香炉里投了迷情之物,这才闹了起来。” “迷情之物?”按照高渊如今的身体,是不能行房的,难不成是某位妃嫔起了异心,这样太不要命了,首当其冲的,司镜想到的是荣妃。 然而事情比司镜想的要复杂的多,王无常道:“当时陛下正在见一位民女,若不是陛下提早发觉,指不定要传出什么谣言出来,要知道那位可是端王的心尖人……老奴多嘴了,国师大人恕罪。” “你等等,”司镜冷声发问,“你说陛下见了谁?” “这……罢了,老奴就告诉大人吧,是一位姓林的小姐。” 如今京中与端王传言甚多的女子,又是姓林的,司镜立刻知道对方是林琅。 在探查高渊身体无异后,司镜立刻出宫,据说林琅被沈连卿接走了,可既然皇帝都中了迷香,那林琅也…… ************************************************************************************ 当林琅去撕扯沈连卿的衣服时,他心中直喊不妙,只能用力抱住她,让她不要乱动,他粗喘着在她耳边劝道:“琅儿,不要动,再等等,我不想你我如此……” 沈连卿生于世家,骨子里也是尊于礼,而且心中怜爱林琅,不想让两人这么轻易行事,而且这对林琅的名声有碍,纵然他对她爱深,也不忍她日后会被人用此时羞辱,因此他只能制住她。 可此时的林琅已经意乱,根本听不清沈连卿在说什么,在发觉无法扯动他的衣服后,便开始解自己的衣衫。 软娇美人在怀,衣衫翻动,白肤映雪,沈连卿真的觉得这是此生最大的考验,比起熬毒更让人难以忍耐。 而且她还在央求,声音颤颤,“卿卿,我热……帮帮我……” 沈连卿真恨不得自己也干脆中药好了,就没那么多顾虑了! “琅儿,你别……” 真觉得本末倒置,自己像是个被人压的女人,林琅倒是来强的那位了。 沈连卿还有心思调笑,林琅那边已等不得,她觉得全身都着了火,只有面前的人能帮他,因此迫不及待的上前,想去吻他。 沈连卿躲避不及,被她亲上。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冷声,“是我。” 马车一顿停了下来,马夫下车连忙跪下:“国师大人。” 司镜站在车前,敏感的听到里面有异动,她不禁咳了一声,“殿下,是我,若是不便,您可点穴。” 对呀,还有这个! 沈连卿真是没想到,于是伸出一指,按在林琅穴上,她立刻昏睡过去。 等他掀开车帘,豁然感到外面的温度竟比车厢内冷了许多,而后反应过来,其实,是自己太热了。 司镜搭眼看了下,见两人脸色芳菲,里面林琅的衣服更是松动,她立刻飞給了沈连卿一个冷寒的眼神,简直能冻死人。 沈连卿百口莫辩,只能勉强提了个笑。 司镜知道这事自己不好管,扔给他一个药丸,嘱咐一句后便离开了。 沈连卿拿着药丸,望着昏睡的林琅默默地叹了一声:小姑娘莫不是上天派来折磨他的? 这药是喂还是不喂? 把他弄得这么狠,就这么放过了,还真有点不甘心。 他一只手按下双腿间的昂起,无可奈何的低叹:兄弟,忍忍! 作者有话要说: 家里温度好低,两个爪子冻的拔凉拔凉的啊…… 码字又多了一重考验。 第128章 梦碎 高渊体热最终被诊断是由于在香炉内被人投掷了迷情之物! 高渊清醒后震怒,虽说他大病后脾气越加暴躁,然这次声势浩大,彻查之后,不出一天便找出了原委,供出真凶! 令高渊都难以相信下手的竟然是对方,可思前想后,便明白了。 他看着手上的黑玉,浑浊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怀念之色,随后下了一个令后宫众人震惊的圣旨。 ************************************************************************************ 啪地一下,姿容绝丽的荣妃打了明莹一个巴掌,她向来宠爱儿女,从不肯动一指头,可这次她忍不住了,用了狠狠地力气,可见心中气恨。 她怒道:“你可是疯了,竟敢在你父皇的宫室里放东西!” 明莹立刻跪倒在地,泪珠盈盈,伏在地上恳求:“母妃,是我一时错念,请母妃宽恕我一次。” 荣妃并没消气,她坐到贵妃椅上,重重的拍了一下扶手,怒不可遏的瞪着哭泣的明莹:“求我有什么用,这么多年难道你不知道你父皇的性子?这下你敢在他的宫室掺东西,甭管是否是毒物,这下他一定会对我们母女有异心了,而且还会牵连你的哥哥,如今高殷步步紧逼你难道不知你哥哥的处境有多艰难?竟然还在这时候做这样的蠢事!” 明莹低声哭泣,娇颜可怜,并不未自己辩护,她知道自己这件事做得鲁莽了,只是当时觉得水到渠成,能一举两得,这才犯了糊涂,现在便是后悔已来不及。 “母妃,我去在父皇殿前跪求,他可会原谅我?” “他现在别说是你我,就连你哥哥都不肯见,而且你如今去大殿前请罪,后宫众人岂不都知你做了什么,你这么多年辛苦攒下的名声毁于一旦,明莹,你——”荣妃气的一张艳丽的脸红上几分,见女儿低泣,心中难受,但怒火难消,她不禁又道:“今日我且讲话说明吧,我知你爱慕端王,这才用了迷香想让你父亲干脆将人留在宫里,到时候端王就是想伸手便也难了。” 荣妃注意到明莹顿了下的脸色,心中缓缓一叹,这手段她都看得出来,更何况是皇上了,算计帝王该是多大的胆子,她这个女儿的确是被她宠坏了,无法无天到想要插手天子之事。 不说皇帝与端王之间关系叵测,就说她在帝王寝宫中放迷药,这一点若是换成常人,死十次都是应该的。 该说是幸还是不幸,明莹是皇亲,更是皇帝的女儿,这能让她比常人更多圣眷,却也又无可奈何的命运。 思及此,荣妃低低一叹,收了怒色,道:“明莹,你父皇已知原委,为了惩戒,已经下了旨意,一月后蜀国将派使者来我申国,届时会以和亲的名义让你出嫁蜀国,以示两国友好,同时,蜀国的公主也会嫁与皇亲。” 听到这个消息,明莹彻底惊愣了,晴天霹雳的震惊不压于此,她有想过自己会受到严重的惩罚,可绝不是这种。 和亲? 父皇让她去蜀国和亲? 那她便再也不能嫁给沈连卿了? 不行不行! 她宁愿干干净净的死了,也不愿嫁给他人,这世上,只有自己才配得上沈连卿,而她也只愿意嫁给他! 明莹甚至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不住的摇头,眸色惶惶,膝行几步拽着荣妃的裙尾哀求道:“母妃,你求求父皇,我不要和亲!” “我知道错了,什么惩罚我都可以承受,哪怕是夺了我的封号,降为平民,让我入奉天监也可以——” “明莹!”荣妃喝止住她,连自己的身份名位都不要,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若是让旁人听见,恐怕罪责会更深,“母妃不是不想帮你,你是我怀胎十月,亲生的女儿,我怎舍得你去蜀国那高远苦寂之地,可你父皇的旨意已定,任谁都无法动摇了。” “不、不,父皇的女儿又不止我一个!让别人去就好了啊!” “可你犯了大错,”荣妃揉了揉眉心,自然清楚女儿为何如此强烈的抵抗,犹豫片刻,红唇启开:“明莹,你还念着端王是不是?” 明莹抿了抿唇角,眸光含泪,神情坚定,“女儿此生非他不嫁,若父皇执意让我去和亲,我宁愿以死明志!” “糊涂,你这样不禁无用,而且还会牵连到我与你哥哥,怎的一碰到端王,你就如此任性胡闹!”荣妃训道。 明莹咬着下唇,依旧一意孤行地模样。 荣妃重重地叹了口气,“你以为没有和亲这件事,你父皇便会许你嫁给端王了?”她摇了摇头,断定道:“不可能的。” 明莹抬起头,因荣妃肯定的语气疑惑问:“……为、为什么?” “你这么多年在京中派人制造传言,说你要嫁于端王,以为我和你父皇不知道么,就算没有那些闲话,我们心中都清楚你对端王的心意,可这么些年你父皇为何从不松口,甚至刻意避开你们的相遇,难道你就没想过吗?” 明莹有点发愣,目光迷蒙,看得荣妃心有不忍。 荣妃心道:女人,都得走这一遭。 她不忍明莹太过悲伤,快刀斩乱麻般道:“沈家全家都搬回南都,唯有端王一人在京城,你还不清楚?” “沈家世代功勋,老王爷和赵帅击退燕军被封王位,又赐了公主下嫁,偏偏文德公主生的又是儿子,这样的势力已经足以让你父皇心中不安了,怎可能再让你嫁给沈连卿,否则那岂不是名正言顺了?” “高姓数百年的基业,你父皇又生性多疑,是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有一丝一毫的机会。你是申国的公主,是你父皇的爱女,从一开始,你就没了这机会。” “明莹,认了吧,如今你父皇不惩罚你,让你去和亲,你便是为了母妃和你的皇兄,也去蜀国吧。”荣妃按住明莹的肩膀,脸色沉重的道。 明莹久久无法回神,待想清原委,抬起头来,眼底没有迷茫与惶恐,意志坚定的道:“不。” 若不能嫁给沈连卿,她这一生有和意义? 她绝不会和亲!绝不! ************************************************************************************ 林琅醒来时发觉自己已经躺在床上了,一睁开眼便觉得身体乏累,口干舌燥,嗓子如同烤干了,不禁唤了绘蓝端水,足足喝了三杯,林琅才觉得口舌湿润起来。 只是有些奇怪,记忆好像断了线,除了记得是沈连卿将自己从明莹公主院中带出来,其后便什么都记不清了。 她开口问道:“我是什么时辰回来的?” 绘蓝一福,恭谨道:“小姐是昨日近黄昏时归家的,据说您在侯府上中了暑热昏了过去,不过已服下退热的药,小姐现在感觉可好?” 林琅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并不觉得生热,不过说起来在宫里,的确觉得身子像是着了火,现在想想也是奇怪,不过好在已经没事了。 她点头,“我无事了。”顿了顿,才问:“送我回来的人,可有留下什么话?” “有的,”说起这个,绘蓝也觉得奇怪,“车夫说她家主人有话转告小姐,说是要小姐好好调养身子,日后还债。” 莫不是小姐在外欠人钱了? 这话绘蓝只敢在心底嘀咕,自然不敢问的。 别说绘蓝迷糊,连林琅自己都有点懵了。 送她回来的人肯定是沈连卿,自然也是他让传话的,可是还债是什么意思? 她欠他什么了? ************************************************************************************ 没过多久,宫中传来一个消息令林琅心中复杂极了。 她不太确定的又问了一遍:“你说,明莹公主要出嫁蜀国和亲?消息可当真?” 绘蓝道:“当真的,已经宣告京城,现在满京都为此传闻,之前都道明莹公主将嫁给端王爷,结果没想到圣上让公主去蜀国和亲,据说蜀国的王上今年已四十有余,而且蜀国又是高原之地,明莹公主若是嫁了过去,可要吃苦了呢,大家也都奇怪,若是和亲,哪一位公主不成,把最心爱的明莹公主嫁去,实在有些怪呢。” 林琅眼眸一沉,一时心中百味。 她已知晓明莹公主是数月前加害自己,致使杏儿死去的凶手,她想手刃仇人,又不能连累家人,其中困难重重,但她也不想放弃。 杏儿死的那样凄惨,怎能让她白白死了。 可如今乍然听到这个消息,本来就困难的道路又被增加了一块挡道的巨石。明莹公主若是和亲去往蜀国,天高地远,她如何复仇? 但相比她的困局,想必明莹公主也该是烦躁苦闷,她爱慕沈连卿太深,若是知道自己无法嫁给他,又要嫁给一位大自己数十岁的人心中一定绝望难熬! 想到这一点,林琅就觉得舒服一些了。 只是令她也没想到的是,明莹公主竟然解了她的困局,蜀国的天师算了明莹公主的生辰八字,发现与他们的国主不和,因此这桩婚事不得不停下,最后,高渊让明莹的妹妹,金玉公主代替和亲,如此便相安无事了,而明莹公主便继续留在了京中。 林琅不知内情,但敏感的发觉不对劲,这其中一定有着她无法知道的隐秘,可她并没有兴趣探寻。 她只要知道明莹公主是自己的仇人便好,而且想来,不仅仅是自己,想来明莹公主也是视自己为眼中钉的。 她身高权重,保不齐会用什么办法来害自己。 ************************************************************************************ 林琅猜的没错,明莹的确恨死了林琅,可如今她不敢妄动,再大的恨,也要先往后挪挪。 这一次,她算计了金玉公主代替自己和亲,好歹算是逃过一劫,可这并不代表父皇会如从前宠爱自己,不仅仅是她,便是母妃还有皇兄,父皇对他们都不如从前那般了。 这一夜,荣妃将五皇子召入自己的寝宫内,她神色凝重的对他道:“你父皇近日身子越加不好了,最近都开始说胡话,还念了几句赵帅,估计是又想起从前年轻的事了。” 人一旦念起从前事,便是真的老了。 而高渊现在的情形,再联系御医与国师的神情,便能猜出,估计离驾崩不远了。 然而高渊若是驾崩,荣妃一定是要陪葬的,而高殷登基,以他的心性,又怎会放过高秉? 思及此,她娇媚的脸庞更阴沉了。 “秉儿,是时候了,我们准备了这么多年,一定要一击即中!” 高秉点头,“儿臣谨遵母妃教导,一定不让您失望!” “这件事,你没有让明莹察觉吧?” “母妃放心。” “那便好,一碰上端王,她就不冷静,这件事她不知道反而好。” “母妃说得对。” “那按计划来吧,母妃在宫里等着你来接。” 他们彼此都清楚,此时胜则功成名就,败则千古骂名。 但既然无论如何都逃不过一个死字,那便放开手,搏上一搏!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太困了,直接睡过去了今天开午餐肉罐头把手心划了三四条血道子……我真的不适合做饭吧QAQ大家多多订阅投个雷什么的赏我个买饭钱,我好能留着不受伤的手码字。 第129章 故人 这夜,月上眉梢,林怀瑾冷霜的面上少有的满布阴沉,显得心事重重的模样,路过花园时甚至都没有注意到站在里面的林琅,直到她喊了一声后,林怀瑾才诧然转身,而且令林琅十分在意的是,她竟瞧出林怀瑾的面上划过一丝慌乱。 从来都是自持沉稳的哥哥怎么会见到自己有这种反应? 林琅心中疑惑,走上前去,倒没直接问:“哥哥这么晚回来,吃过了么?” 林怀瑾嗯了一声,眸子微微垂着,并没有看她,更让林琅起疑了,他轻咳一声,似乎才察觉到不对劲似得,“这么晚了你怎么没睡?” 林琅抬了下手,原来攥着一把细嫩的青草,“我来给毛豆弄些嫩草吃,它挑食,除了豆子和这种嫩草别的一概不吃。” 她抿了抿红唇,试探着问:“哥哥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怎么神色这样不好?” 林怀瑾抬头看了她一眼,讳莫如深的意味,片刻他叹了一声,“你随我来。” ************************************************************************************ 林琅跟着林怀瑾到了厅内,屏退了丫鬟等人,只余彼此时,林怀瑾依旧脸色沉郁,像是暴雨即来的乌云天。 这莫名的令林琅不安起来。 半响过后,林怀瑾才在林琅忐忑的目光下艰难开口:“我今日得了一个消息,事关重大,本不该说,只是此事……” 也许这件事真的十分机密,不能外露,因此让一向严谨的林怀瑾为难极了。 可到底有什么原因能让他这样为难,而又想告知自己的呢? 林琅默默想着,随后心头一个咯噔,怯怯的望着林怀瑾,“是……和端王有关吗?” 林怀瑾没想到林琅能这么快反应过来,身子微微一震,再抬眼,里面的意味已经不必林琅再猜。 “到底是什么事?”林琅紧接着发问。 能让哥哥这样为难又焦急,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可林琅又觉得以端王的身份地位,应该不会有人能害到他,然而世事无绝对,就在她和他相识之初,她也不是当他是个简单的富贵公子,何曾想过他又如此身高地位,可见若是有人加害,也不见得会不成。 思及此,林琅的神色也微微开始凝重了。 林怀瑾注意到林琅的变化,心中已明白端王对于自己妹妹的影响,纵然他三番五次的提醒林琅要远离端王,可男女吸引哪能是几句提放警告就能断绝的,否则,那便不是世间最让人头疼的情了。 在经过短暂的一场思量过后,林怀瑾沉定自若的神色复现,他冷声开口:“今日我在太子那里得到消息,五皇子在京外召集了数千精兵,意欲谋反逼宫。” 林琅瞬间睁大的双眼,惊道:“他疯了么?皇上还没驾崩呢?” “据可靠消息,陛下已经卧床多时,前一阵子似乎受到了某种影响,如今是连话几乎都讲不出了。若是继位,一定是太子,五皇子就彻底没了机会,所以才趁着这个时机来比逼宫,这倒不是他最疯的,已有线人来报,五皇子以涉猎为由邀请了端王,而那些精兵就在附近不远处,只要五皇子觉得时机一到,率领大兵入京,到时候端王的处境便十分堪忧了。” 林琅煞白着小脸,久不能言。 林怀瑾一鼓作气继续道:“端王成为质子还不算最严重的,我们猜测,五皇子很有可能要打着端王的名号谋反,等到时机成熟之时,也许他会杀了端王来个死无对证,届时五皇子就能以援救者的身份上位,这个如意算盘打得的确不错,若不是我们在五皇子身边安插了可靠之人,恐怕也不能及时发现。” “现在是最好时机将五皇子压下,可如今端王还被蒙在鼓里,估计还以为是一场普通的射猎,蓁蓁,我将此事告知你便是让你有个心理准备,若真出了事……” “他们现在在哪里?”林琅突然开口问。 林怀瑾皱眉,“你问这个做什么?” “端王曾送我一只鸟,我在想,若是可以,能用此鸟给他传信。” “不行,此事不能打草惊蛇,否则会误了太子的大事。” 林琅表情立刻沉落了下来,眼睫微微颤抖,心思惶惶。得知心爱之人处于虎狼之窝,她怎能安心。 林怀瑾一时不忍,“他们应该在京外不崀山脚下,蓁蓁,你且放心,端王心思聪慧,不一定会中了五皇子的圈套,就算到了最坏的境地,也能够险中逃生。太子已下了命令,我们会照拂,只是若真的出了事,你也不要太过挂怀了。” 林琅沉默良久,才闷闷的点了点头。 过了会儿她站起来,“那我去给毛豆喂草。” 林怀瑾知道林琅遇事时是冷静的性子,只是听闻这样的事都没有哭泣流泪,更没有苦求让他多照看端王,不禁心中纳闷,难不成她是觉得此事无门,心生绝望之意了? 可看样子又不太像。 ************************************************************************************ 林怀瑾再猜测,也想不到林琅的打算。 她明白哥哥冒着风险将此事告知自己,是希望当她得到沈连卿死去或者打着他的名号逼供时她不要太过惊诧与伤心,可林琅是多聪明的心思,同时她也知道了,沈连卿这次凶多吉少。 若是她不知道此事还好,然而现在知晓,怎可能坐以待毙。 林怀瑾还是不够了解林琅,在他眼里,林琅聪颖、冷静,但也是个未出阁的少女,有着纯净心思的天真。 可林琅并不完全是这样。 在上京途中她见过太多世态炎凉,在路上她被野兽袭击,也被勇士搭救,曾路遇歹人,也帮助过幼童,她有一颗赤诚的良善之心,却也懂得施给分寸。 最重要的是,在经历过杏儿之死后,她已经不想再失去身边的人了,那时她的昏迷令自己懊悔不迭,如今又怎可重蹈覆辙? 林琅没有骗林怀瑾,她独自去了马厩,喂给毛豆豆子与嫩草,让它吃了个饱,然后回了房间留书一封,趁着夜色,骑着毛豆出了府。 林怀瑾大约想不到林琅会骑马,更加不知道对于那个不崀山,林琅是知晓路线,且十分熟识的。 那是她与沈连卿相遇之地,怎会不记得呢。 ************************************************************************************ 夜风细细,舒爽凉适,林琅的身体却炙热极了,伴随着剧烈的心跳,她很是焦灼。 对于未知的不安,还有担忧沈连卿的安危,自己会不会去的晚了? 她逼迫自己不再乱想,只加快马鞭,奔向京外的不崀山。 京外路途遥远,纵然林琅加急赶路,也不得不在中途休息。 此时已是第二日了,已近午后,她提前带好了防身之物与食水,在喂给毛豆水后,休息半响,她立刻骑上马想继续赶路,根据自己的记忆,这里已经十分靠近不崀山附近了,想想前两年的那场匪寨的大火,悬崖边猎猎的急风,冰冷刺骨的潭水似乎都历历在目。 她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内心的躁动,再骑马要继续踏前时,被迫停了下来。 ************************************************************************************ 她的脖颈多了一把冰冷的匕首,身后有淡冷的男声:“你是什么人?” 没等她回答,毛豆嘶鸣一声,站起起来,将男人掀翻下去,可也让骑术尚可的林琅一同掉了下来。 她感觉身下砰地一声,眼前一阵发黑,等再睁开眼,面前依旧是一把亮晃晃的匕首,拿着匕首的是个年轻男人,身形瘦削,眉毛细长,下巴尖细,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扬,只是气质略阴郁,显得年纪平白比实际大了好几岁。 “说,你是什么人,为何在此?”陌生的阴郁男子冷声发问。 林琅怔怔地看着对方的眼睛并没有开口。 她出了府前是特地乔装了的,头发竖起,穿的也是男装,又将自己柔软的脸颊特地抹黑了一些,他人见自己大约会觉得她是个年轻的小公子,不会一眼瞧出她是个女子,可林琅知道,自己若是说话了,便瞒不住的。 可她如今说不出话来,并不是因为想隐瞒身份。 不崀山,不崀山。 说起来,林琅虽是在此地与沈连卿相识,却并不喜欢这里。 在这个山头,她遭到山匪洗劫,被迫与平叔、杏儿分离,多日流浪,她救了沈连卿的弟弟沈博之,还有一位萍水相逢的王鸭子。 可结果,在山寨的那场大火燃起来后,她再也没见过博之,连王鸭子也为了救自己而死,最后她坠入山崖,与梦境中最终的遭遇重叠,让她在午夜梦回时都心悸不已,之后的连环追杀,还有那个奇怪的疯四娘,看着她死去,在穿过数具尸体找到生死不明的沈连卿…… 这些事对她而言,都并不是好的回忆。 可如今林琅似乎听到啪的一声,好像有打火石在脑中撞击燃气了星星火花,她突然觉得喉咙发干,前因后果,终于明白。 ************************************************************************************ 她许久未开口,对方似乎不耐烦,将匕首又逼近一寸,喝道:“说!” 林琅看着面前的男人,眼中并无惧怕,这反应令男人十分奇怪,可当林琅终于开口时,他瞬时愣在当地。 “王大哥,一别两年未见了。”林琅的声音很稳,没有激动,更没有想探究追问。 年轻阴郁的男子在最初的惊愣后,眼眸微微一眯,仔细看了看林琅,像是终于认出来了,可即使如此,他也没有收回匕首,“你是林琅?” “是。” “怎么打扮成这样?” “来寻人。” “呵,又在这个山里寻人,还想找死么?” 林琅在心底地叹一声,这个人啊,两年没见嘴巴还是这么坏。 没错,她已经知道面前的男人正是两年前在不崀山匪窝里死去的王鸭子,或许他不叫这个名字,但林琅并不在乎。 他还活着就够了。 林琅示意了下,道:“能先把这个拿走吗,我想起来,地上太脏了。” 王鸭子啧了声,犹豫了下还是将匕首移开了。 林琅已经猜到对方是个身手极好的人,能无声无息的落在毛豆身上,从后面挟持住她,怎么可能不是高手呢,何况,追溯往事,林琅也见过他的功夫的。 林琅站起来后,有条不紊的拍打身上沾到的泥土。 王鸭子抱着双臂,睨着林琅,“你怎么认出我来的?”就连他自己在看到两年后乔装过的林琅都没能将她马上认出,如今他的面容已不是当年易容的模样,声音也不再是刻意伪装的尖锐,她怎么能这么快认出自己? 林琅露出一个发涩的淡笑来,“我是看着你”死“的,人的容貌会变,眼睛不会变,我怎么会认不出来呢。” 一瞬间,山中寂静极了,只有风声飒飒,树影轻动。 王鸭子似乎低笑了下,“亏你还记得我呢。” “当然记得,我怎么会忘记为我而死的人,不过好在你还活着,”林琅抬起头,“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想问,那时在山崖边的人是王大哥你吧。” 那个伪装成妇人骑在毛豆身上,趁乱偷袭沈连卿,最终害得他们两人纷纷落下悬崖的人就是他吧。 即使猜到了,林琅也想问上一问。 王鸭子倒是没掩饰,肩膀一耸,“没错,你又猜到了。” “不是猜的,我当时闻到血腥味了,本来以为是毛豆身上的,现在想想,是那个□□眼划伤你的缘故吧,不过我是不是不该问这些呢?”知道太多了,也许不是很好。 王鸭子哼笑一声,显得不是很在乎林琅是否知道这些:“你本来就是个疯丫头,总做一些蠢事,问这些也没什么奇怪的。” “这样啊,”故人重逢,倒没有多少喜悦在里头,林琅叹了声,“知道你活着我也就放心了,不过现在你要杀了我么?” 听到这话,王鸭子一愣,“你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我要过去找人。” “那我为什么要杀你呢?” 这次换做林琅愣住了,她快速地思量片刻,然后才道:“我要找谁你应该知道的。” 如今京城里关于她与端王的传言这么多,王鸭子只要在京中走动,怎么没听说过,而现在沈连卿就在这个山头里,王鸭子又是要杀端王的,那么不就意味着,他们对立的么。 谁料王鸭子挑了下眉头,意味深明道:“当然知道,而且我可以带你去。” “带我去?” “是,敢不敢来?对了,你得把马留在这,不然目标太大。” 林琅几乎没有犹豫立刻点头,“好。” ************************************************************************************ 她也没有别的选择不是么,虽说知道沈连卿在不崀山,在具体位置她并没有找到,而且就算她说不,以他的功夫强压着自己也是可以的吧,那么为何不信他一把,怎么说,他们也算是熟人吧。 虽然,她是被利用过的那一方,林琅可没那么傻,以为当年王鸭子又回山寨是来帮自己的,从一开始,这个人就算计好了一切,从救了博之到最后他们烧了山寨搅乱大局后,他趁乱扮作妇人来和那匪首一起杀沈连卿,这其中的阴谋林琅不想一一清楚,但有一点倒是知道,他并不是想害自己的。 听到她这么干脆的回答,王鸭子砸吧一下嘴,“你一下子听话了,还真有点不习惯呢。”要知道当年他那么劝阻她不要上山救人,这疯丫头可是一句话都没听进去的。 林琅笑了笑,“人是会变得。” 王鸭子不置可否。 ************************************************************************************ 两人沉默的在山间穿梭,当林琅走累了,王鸭子还会主动停下让她休息,只是也没忘了讽刺两句:“你这么体力这么差,比以前都不行啊,这两年在京中净过好日子了吧。” 林琅懒得和他说自己这两年在林府里遭的罪,咬着牙硬挺想继续走,王鸭子嘴上不饶人,但并不让林琅往前走,坐着等林琅恢复体力,他不走,林琅不知道路也只能跟着休息,只是期间要忍受他的毒舌嘲讽,气的林琅差点要翻脸。 当初以为他死了的那些愧疚与难过真是喂了狗! 这人怎么净会说难听的! 忍受了好一段时间,在黄昏时分,终于在一个山坡前停下,王鸭子打了个手势,令林琅弯腰,先前慢慢走着,终于在前方不远处的林间看到了一个个支起的帐篷,那里已燃起火光,不少守卫在周围巡查,身穿侍卫服装,显然,这便是五皇子涉猎的大营了。 沈连卿就在那里。 林琅感到胸口一阵发烫,似乎有些按捺不住了,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压抑了下,直截了当地问:“沈连卿在里面?” 王鸭子侧头,“不得了,直接喊端王的名字呢,你若是在京城那些贵女面前这么喊,十条命都不够死的。” 若不是还得求着他,林琅真想把他这张嘴给堵死了,之前他还说自己的名字是因为声音,她觉得按照王鸭子这张嘴,完全可以改名叫王刺猬。 “到底在不在?” “在在在,不过想要进去得等到天黑,先聊会儿吧。” 林琅可没心思跟他聊,说十句话被堵九句半,剩下半句好的还得看他心情,因此在天黑之前,林琅也没和他搭话。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大营的火光如同夜空的繁星,一簇簇亮了起来,若是在上空看,整个大营仿若是大地上的太阳,明亮璀璨。 ************************************************************************************ “可以了。”王鸭子低声开口,一个手势,带着林琅下了山坡。 七扭八拐了许久,林琅几乎觉得他们是距离大营越来越远了,可只是一个转弯,那个明亮的大营便又出现在眼前,不远处还有两名守卫在门口,她正猜测是不是要和在匪窝一样等待换班的岔口才能进去,没料到王鸭子竟大喇喇地走了过去,他整个身影暴露在那两名侍卫面前,对方竟没有任何反应! 王鸭子走到一半,察觉身后没有声音,回头看了一眼,“过来啊,这就走不动了啊,我可不会扶你。” 纵然奇怪,大营近在咫尺,她怎能退缩,犹豫片刻,林琅从林中走出,跟到王鸭子的身边。 奇异的是,等到两人走到侍卫面前,甚至进了大营里,他们始终没有任何反应,连头都不曾动上一动。 “你点他们穴道了?”林琅疑惑地问。 王鸭子投给她一个鄙夷的眼神,“疯丫头,你见我动了么。对方能眼睁睁地看我们进来没有反应只有一个原因。” “他们认识我。” 林琅皱起眉头,觉得一团乱麻,她如今搞不清王鸭子的阵营,也不清楚到底这个大营里暗藏多少幕后之手,她只要知道自己要去见沈连卿,将五皇子的阴谋告诉他即可。 “沈连卿在哪你知道么?” 王鸭子了然地点头,到了大营里,他没了在门口时的大意,谨慎了许多,可他走的路线似乎是精心挑选过的,守卫极少,两人悄无声息地靠近大营东侧的一个帐篷。 “里面就是了,一会儿门口的侍卫会去用饭,你趁机进去,反正里面的人你也认识,应该不会出事。” 顿了一顿,林琅真诚道:“谢谢你,王大哥。” 王鸭子本想再嘲讽她一句,这时门口的守卫却离开了,他瞬时在她背后推了一把,“赶紧去吧,不是还要见你的情郎么。” 林琅踉跄了下,咬了咬唇,正要奔向帐篷时,身后的王鸭子突然低声说了句:“差点忘说了,疯丫头,你还活着,也挺好。” 一瞬间,林琅的眼眶热了热,她没有回头,“王大哥你保重。” 以后,他们应该不会再见了。 天南海北,知你安好,已经足够。 ************************************************************************************ 林琅靠近帐篷时心跳骤然拔高,她感觉自己的手都在抖,小心又快速的掀开一角,待发现里面的空旷时微微一愣,直到发掘帐篷内有一个熟悉的背影,宽肩窄腰,黑发在火光下柔亮闪光,侧影动人心弦,像极了暗夜中勾引人心的妖魅。 很熟悉的样子呢。 山洞里的大妖怪。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每天睡不到四个小时,好累好累,真想多爆发刷刷完结……QAQ文章已经算进入完结卷了,我在收尾埋坑感觉到了咩~ 第130章 合欢 “沈连卿。” 在她低唤一声后,沈连卿并没有转身,直到她又喊了一声,他才微微侧头,若花雪颜瞬时愣住,他速度快极了,瞬间从另一处站到林琅面前,像是要确定一般,按住了她柔软浑圆的肩头。 林琅已顾不得什么了,抓住他的袖口,声音几乎都发颤了,她期期艾艾的道:“快、快从这里离开,你被人算计了!” 沈连卿似乎还没从见到林琅的惊讶中缓过神来,低声道:“琅儿,真是你?”他见到林琅一身男装打扮奇异极了。 “别说了,我们快走,我得了消息,五皇子打算谋反,还要以你的名义,趁他没有发觉我们快从这里离开,不远处我的马在,可以一同骑上,只有你一人在这儿么,季明和木伯呢?” 沈连卿如遭剧震,诧然道:“你来这里是特地告诉我这些?” 林琅喉咙发干的点头,脸色也因紧张而煞白,生怕下一刻有人从外面进来,也怕会打乱了她的计划。 沈连卿低头望着惶恐不安的林琅,感觉心口似乎有层东西,就这么被轻轻捅破,微凉的风吹进来,整个人的舒爽了。 一种莫名的情愫在从心口喷涌而出,渐渐让胸口发烫翻滚。 他的小姑娘在如此黑夜只身前来,穿过层层密林,翻过山坡矮道,只为来见他。 沈连卿眼底一柔,更有熊熊的情愫在涌动,他大手一伸将林琅带入怀里,鼻端嗅着她身上清香味道,纤细娇弱的小姑娘正好填满他的怀抱,让他孤寂的一颗心都温暖起来。 这么多年了,沈连卿第一次感恩从前的自己,熬过那些苦寂的日子,能够等到遇见他的小姑娘,此生再无憾。 林琅不知沈连卿心中的悸动,依旧十分焦急,她整个人埋在他的胸口上,还不忘用手去扯他后背的衣服,“别闹了,快跟我走。” “琅儿别着急,你说的这些我已经猜到大半了,”沈连卿凑到林琅的耳边,“只是我没猜到你会来。” 林琅有点发懵,从他的怀里抬起脑袋,不再如最初的慌乱,她疑惑地问:“你……知道了?” “我与五皇子并无私交,他特意将我单独叫出来,又派重重守卫名为保护实则看管,以为我会猜不到,”他点了点林琅挺翘的鼻头,露出一个春风般的微笑,“这世上从来只有我设计人,何时轮到别人来算计我。” 可还有一个傻姑娘,在得知他要遇害,竟然只身进了大营来就他,不禁让他又笑又叹,可心里面依旧是暖意洋洋。 “你怎么进来的?” 林琅听闻他已经知道五皇子的计谋,心中稍微松了一口气,回道:“是我从前认识的一位朋友带我进来的。” “是男人么?” 林琅觉得这个人现在关注的不应该是这个,于是问:“我们是不是要赶快从这里离开?” “琅儿还没回答我呢?” “……是啊,那又怎么样?” “知道琅儿和其他男子熟识,有些不高兴呢。”沈连卿眨眨眼,显得分外无辜。 林琅心口一跳,乍然觉得两人的姿势太亲密,红着脸想推开他,道:“说什么胡话,现在你我身边什么保护的人都没有,还不想想如何脱身。” 沈连卿才不肯松手,甚至又紧了一紧,趁着林琅不注意,在她娇嫩的唇上吻了一下,没等林琅发作,他便凑到她耳边低声道:“琅儿能来救我,我心甚慰。” 林琅想要骂他踩他,也被沈连卿这句软到骨子里的话弄得没力气了。 她小手攥住他的前襟,眼眸微垂着,声音低怯:“我、我不想失去你。” 沈连卿身子微震,大手握上她的小手,温柔道:“你不会的。” 林琅水润的眸光微闪,娇艳如花,勾人采撷。 沈连卿突然笑出声来,摸了摸她束起的头发,自我调侃道:“京中有些人总议论我好龙阳,如今若是突然闯进来个人见到你我这幅模样,看来这传言一定是要坐实了,琅儿,到时候你可要负责呢。” 林琅忍不住锤了他一记,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思说这些。 她正打算训他,肚子却不争气的咕噜了一声,从离开家近一天了,她只在山林里吃了一点东西,剩下什么都没吃,肚子当然空空如也。 她一张娇艳的脸涨得通红,沈连卿倒没笑话他,在怀里掏了一掏,拿出一个小布包。 林琅心道:不会还是粉色花瓣的糕点吧? 这么巧,难不成和当年一样? 沈连卿手上一抖,布包散开,露出里面白莹莹的瓜子肉来,他举到林琅嘴边,笑的有些坏:“要不要吃?我刚才无聊的时候扒的。” 林琅嘴巴一抽,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这么紧张的时候,他竟然闲的扒瓜子吃! ************************************************************************************ 她正打算说说他,突然夜空中爆起撕裂般的尖锐声,与此同时是天空上炸裂的烟花火光,如同一记重拳将平稳的湖面激荡起无数漩涡。 沈连卿移动身形到门口,见烟花亮光坠落,山头西处突然有厮杀声,铁器摩擦,人声大吼,撕碎了寂静的黑夜。 “时辰到了。”沈连卿回身抓住林琅,“马上这里会起争斗,跟我上山去。” 林琅立刻跟着他走。 沈连卿先是打晕了帐篷外守卫的侍卫们,可显然他选的路并没有王鸭子的顺遂,若是沈连卿一人脱身非常容易,可如今是两个人,目标增加,林琅又不会武功,在即将离开大营时还是不小心被发现了。 一侍卫大吼:“不能让他逃了!”显然,他指的是沈连卿。 侍卫们的动作非常迅速,整齐划一,极快地成为三个小队开始急追,西边战斗声不停,追寻的队伍人物却越加增多,看来五皇子对沈连卿是下了很大的心思,毕竟他施行的计划沈连卿是重中之重,自然不能让他逃了! 夏日山中的夜异样的冷,风吹的皮肤上时候都带着刺痛。 沈连卿带着林琅,多少速度慢了下来,在马上被追到的时候,沈连卿带着林琅躲在一颗树下,两人贴身抱住,林琅只听到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迅速穿过离开,直到冰冷的夜风吹过她的耳后,她才发觉自己浑身都起了一层细细的薄汗。 两个人被抓到会怎么样呢,她相信沈连卿会暂时没事,可自己就不一定了,最好的结果是被关押用来要挟沈连卿,最坏……也许会步杏儿后尘。 她仰起脸,月光下一双眼睛明亮非常,她声音压得极低,“我连累你了。” “不会,”沈连卿低头亲了亲她的眼皮,柔声道:“永远不会。” “琅儿别怕,我们会安全渡过这夜的。” 林琅的心急促的跳动,这时候并不想拒绝沈连卿的亲近,反而他温热的手和唇能带给她安心。 就算她不要脸皮了吧,无名无分的在夜中跟着他逃跑,若是被人发现,她这辈子的名声都会被毁了,可她不在乎。 她不想失去这个人。 她也喜欢他温暖的怀抱,软润的双唇,她喜欢他,愿意和他亲近,按照从前的梦境,她可能都已经死了,可她如今能遇到这个人,已无任何遗憾,还怕什么呢。 她轻轻牵住他的手,嗯了一声,“我们走。”黑夜中,她的声音异常的清越,听到耳朵里,嘴角会不自觉的上扬。 ************************************************************************************ 沈连卿抓牢了林琅,带着她继续走向一处偏僻的山道,期间也有侍卫来查,却被沈连卿屡屡提前察觉,但有几次都差点被找到了,虽说沈连卿武功不弱,然而对方人数众多,且又有林琅在,沈连卿并不打算冒险。 几次搜索对方都很靠近,甚至有一次林琅清晰的听到一个侍卫怒声道:“殿下有吩咐一定要抓到人!无论死活!” 林琅手心微微一颤,随后就被温暖的大掌用力握了一握。 他在安慰自己,林琅清楚的,可她依旧止不住心慌,她很怕,这些人若是真的抓到了沈连卿,难不成要杀了他? 随着山中一声哨响,又一人走近,“北边的军队即将来援,殿下有令先下去支援,再将山围住搜索!” 其他侍卫齐声道:“是!” ************************************************************************************ 脚步声轻起,没多久众位侍卫离开,可山下的厮杀声更大了,林琅知道一定是有人偷袭,可刚刚的侍卫说军队…… 没错了,一定是哥哥说的五皇子征集的那支数千人的军队,那么多人一起来,将偷袭之人杀死简直轻而易举,届时再搜山,找到他们更不是难事。 “琅儿,”沈连卿按住林琅的肩膀,“我们在找一个地方,等到天亮就好了。” “天亮?”林琅颤着嘴唇,心道他们还会有天亮吗? 如今山下都是五皇子的军队,不待天亮也许就会搜山,到时候生死不知了。 夜色中,沈连卿没能看到林琅的神色,他拉着她继续往前走寻找适合藏身之地,期间林琅十分安静,不久后,沈连卿寻到一处山坳,草丛遮掩,很难瞧出中间的一小片空地,沈连卿横抱林琅纵身一跃跳入丛中。 ************************************************************************************ 夜风习习,两人行跑在山中,衣衫都微微凌乱了,沈连卿蓦然想到初次见到林琅的场景,他担心林琅太过紧张,便逗了逗她:“我记得之前在山洞里,我昏迷着一睁眼就见你扯我衣裳,当时没想到还有一天能再和你回这山里。”当初被五皇子的人追杀,如今依旧是,真是命运轮回的相似。 “那还给你呀。”林琅低柔开口,声线中带着一丝颤抖。 沈连卿没太听清,问了句:“你说什么?” 沉默了一瞬,林琅吞咽了下,抬起头凝望着沈连卿,心脏跳得飞快,但并不躲闪:“总说我扒了你的衣服占你便宜,那我也让你做一次,还你好了。”没等他反应过来,林琅纤细的双臂轻轻环住他的脖颈,主动递上自己的红唇,吻上了他。 沈连卿再被吻住后微微一退,有些疑惑地问:“琅儿?” “别说话。”林琅又是上前,堵住他的嘴巴,片刻后,有些怯意的伸出小舌,碰了碰沈连卿的唇。 如同火星落入热油之中,她的主动瞬间点燃了沈连卿压抑在心的情愫,这样的黑夜,不禁是林琅在渴求温暖,沈连卿也需要一具温热软香的身体,而那个人只能是林琅。 他的大手按在林琅脑后,分开彼此的唇瓣开始交缠,身子压低,急切又小心将林琅放在层层草丛之上,他不断地吻着她的脸、唇和细细的颈,有些不确定的问:“可以吗,琅儿,你真的愿意吗?” 林琅的回答是双手抱住他的脸,轻轻在他的额头落下一个轻吻,“可以啊,卿卿。” “不准这么喊我。”沈连卿咬了她的下巴一口,近乎粗暴地狠吻她。 林琅很快发觉自己的腰带被解开了,她穿的是男装,很显然这样的服饰比起裙装更让沈连卿便于褪去,外衣被敞开,露出里面雪白的羊脂玉体,夜风拂过,林琅却不觉得冷。 她浑身燥热极了,一簇簇的热意从脚趾处往上翻涌,她庆幸着如今的夜色,否则自己脸颊一定会红透了的。 沈连卿的吻慢慢向下,大手抚摸着她水润的肌肤,直到揭开那层阻隔两人最后的布时,林琅终于还是忍不住,双手微微一拢,遮住了嫩桃的浑`圆。 “让我看看,琅儿。”沈连卿在她耳边诱惑,轻轻掰开她的手臂,无比温柔的落下轻吻。 从未被人触碰的地方被心爱之人吻住,林琅只觉得胸口如同着了火,她忍不住发出轻微的声响,霎时觉得羞赧极了。 自己怎么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琅儿,我喜欢听的,”如同察觉到她的羞怯,沈连卿凑到她的脸边,轻声安慰,舌尖描绘她的耳廓,挑弄得她意思都开始迷乱了。 “连卿……”林琅低吟一声,忍不住回吻,交错的水润混杂,他们如同在温水畅游的鱼儿。 随即林琅感觉到沈连卿温热的身子覆了上来,他的双手握住她盈盈的纤腰,火热的气息喷在她的下巴和脖颈前,他低念了句:“琅儿,你能来我真高兴……我从没这么高兴过……” 能有一个人只为他前来,心心念念的担忧牵挂,这样的深情,能够从他的小姑娘身上得到,他真的觉得快慰。 林琅并不清楚为何他会如此感动,只是知道他会开心,自己也满足了。 很快,陌生的热意进入她的身体,林琅只觉得这股热流冲击全身,她浑身微微一颤,禁不住完全躺倒草丛之中,她的背脊在柔软的青草上摩擦,土腥与青草的味道在鼻端混杂,夜空里还有隐约的厮杀声响,可林琅只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咚咚声。 她忍不住闭上眼,视野全然一片黑暗,只有热意不断的冲击,还有沈连卿的吻,深深浅浅的吻,在她雪白的肌肤上烙下一个个胭脂色的红痕。 林琅圈住他的脖颈,他们的身体交`叠摩`擦,热的几乎融为一体,第一次,林琅觉得她离沈连卿这么近。 没有了那些身份差距,在初识的山林之中,好似回到从前,他不是高高在上的端王,她也不是地位微尘的民女,他们只是一对普通的爱侣。 一瞬间,林琅心中有千言万语,可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都只化作一声声娇`颤叹出。 终于一个前身,两人都感觉身子一震,动作稍停了下来。 “连卿……” “我在这里。”沈连卿将躺在草丛之上的林琅捞起,抱在怀里轻吻。 两人都在急促的喘息,发了细汗的身子依旧滚烫,林琅仰起头,水润的大眼里柔情四溢,她的目光如同秋后荒原上的星火,不过一瞬,便已燎原。 沈连卿低头,含住她的双唇,感觉林琅如同一朵娇花在他怀中盛开,清丽洁白的花`蕊绽放出一点点红,任他怜惜爱`抚。 她的喘息让他难以忍耐,下一刻又是狂风骤雨的攻袭,在彼此贴合渐渐滚烫的身体,他们畅游在缠绵的爱`欲之中。 ************************************************************************************ 一片血腥与火烧焦味之中,五皇子高秉被跪按在高殷面前,任谁也没想到,一场预谋已久的逆反,竟然会这么快被压制结束,他急召过来的部分军队被迅速斩杀,几乎没留一个活口,能有这样的速度,申国只有一支军队能做到。 威铁营。 “别想了,你剩下的兵早让我给一块儿灭了,谁叫你非得叫一支队伍过来支援呢,否则我还找不到他们呢。”高殷叠着双腿,阴骘的脸上并未有明显的得色,更多的是沉稳的自信与冷酷。 “高秉,你败了,不是你的东西,还是不要想为好。” 高秉狠咬牙,一双眼睛瞪得通红,“……你不应该来这里的。”他数年安排的行动不应该这么快被高殷察觉,一夜之间,他所有的兵将都被斩杀,最起码,他要弄清楚。 高殷笑的诡异,双手一击,一个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因为有不认得人脸的隐疾,高秉并没能认出来人,只是当对方一开口,他霎时整个人震惊顿住,下一刻气的浑身发抖。 王鸭子跪地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这是个能人呢,”高殷嘲讽的望着高秉,“把这样优秀的人送到我身边,我还要谢谢你呢。” “他、他是我的细作……” “现在是我的了。”高殷冷笑,他能在高秉身边安排林怀瑾做内应,自然也知道自己身边不会干净,王鸭子还是他无意中发觉的,的确是个人才,武功高,会易容,最难得的是只要给他需要的东西,他并不介意认谁当主子。 他和一般人不同,只要能为他所用的,无论是什么人,只要能得到便是他的,哪怕王鸭子从前的主子是高秉,他也能让他成为自己的手下,将高秉的计划全部套出,一举拿下。 怪只怪高秉自己太不得人心了呢。 高秉脸色铁青,几乎都能听到自己牙关撞击的声响,多年培养的人才竟然毁于一旦,而且是毁在背叛自己的人身上,他怎能甘心! ************************************************************************************ “就算你得了皇位,还不是什么都失去了,”高秉不愧是高殷的亲兄弟,知道对方最隐秘的痛楚,他昂然大笑一声,“连你母妃死的时候你都不在,登上皇位,还不是要奉皇后当太后,有何意义!” 一瞬间,高殷的双眸倏然锐利,寒光刀影划过,几乎想上前割开高秉的喉管。 可他不能,他能以谋反之罪将高秉押回京中,但却不能杀了他,因此,高秉才肆无忌惮。 高殷神情阴暗的沉默了片刻,突然吹了一声口哨,声音停下,很快门口便有异动,一只几乎半人高的白狼站在门口,在火光的映照下,白狼发毛油光水滑,行走间肌肉拱起,最令人心颤的,是它嘴里叼着一截断臂。 白狼跳入房中,血腥气息开始蔓延开来,众人避开,它缓步走向高殷,越过高秉时,他清晰的看到那只断臂,断口处的血已经流干了,只余血褐色的白茬骨头,下面是涂着蔻丹的纤手,手腕处还挂着一金一玉两个镯子,相触时叮叮声响。 高秉的耳畔乍然响起朝儿如同天籁的娇媚声音:“殿下,朝儿想您了。” “啊!”高秉大吼一声,似是疯了竟要去扑高殷,“你杀了朝儿!” 高殷露出一个阴沉的笑,觉得痛快极了,“失去的滋味如何,当年我经历的,一笔笔再让你尝尝。” 他俯低身子,盯着愤怒的高秉,一双眼如同沁在黑潭之中,冰冷阴暗:“我的母妃当年被你母妃害死,是该还债的时候了。” 顷刻,高秉一个闪神,回忆突现,到了少年时期。 ************************************************************************************ 高殷的母妃梅妃被自己的母妃害死是在他成人以后才知道的,记忆中,虽认不清梅妃的样子,他却始终记得她园中的梅花香味,还有她独有的淡然嗓音。 后宫之中梅妃并不争宠,且父皇最宠爱的是自己的母妃,但自己的母妃非常嫉恨她,大约是因为在自己出生之前,梅妃是第一个能养大皇子的人,为此,想必母妃也在暗地里听了不少难听的流言,母妃是个心高气傲之人,绝不愿居于人身下,所以才特别恨梅妃。 有一日,后宫的一个小宫女冲撞了他,一问才知道她是梅妃宫里的,说是梅妃病重,宫女太慌乱了,求他去看一看。 当时也不知怎的鬼使神差,他便去了,病床上的梅妃枯瘦如骷髅,奄奄一息,高秉第一次见到这样虚弱将死之人,心中惧怕退了一步。 这一点声响便惊动了床上之人,大约是他的身形相貌有几分像高殷,当时的自己确实和离宫去战场的高殷年纪相仿,因此久病的梅妃才会认错,她几乎说不出话来,可不知从哪里攒的气力,一把抓住高秉的手臂,艰难的吐出几个字:“……殷儿,不、要恨,命数天定,你要、要好好保护自己,母妃望你安、好……” 她还没说完,便开始大喘,高秉当时受了惊吓,趁机甩开她便逃一样的离开梅妃的宫中,几乎是当夜,他便得到消息,梅妃殁了。 那些话,是她想跟高殷说的,可高秉并没有告诉高殷,可如今情况已变,失去亲近之人的换做他了。 ************************************************************************************ 高殷并不知道高秉所想,他眉眼浓重的阴暗,浅淡的眸子冰冷如珠,“放心,荣妃死的时候,无论是你还是明莹,都见不到她。” 高秉回过神来,明白高殷的意图,不禁气急败坏的怒骂:“高殷你会下地狱的!” “我早在地狱里了。”高殷凉凉道。 由他的父皇、兄弟,一木一瓦亲手筑建,早在被推到战场之上,母妃去世之时,他已堕入地狱。 作者有话要说: 嗯哼~ 来为亲妈天神冒泡留言吧~~~ 第131章 前尘 皇宫内。 高渊气息奄奄,手里攥着一块黑玉,睡得并不安稳,自从病下,他总会梦见从前当皇子时的事情。 那是他意气风发,与赵闻、沈从嘉甚是和睦,比起亲兄弟还要亲近,两人一同扶持他上位,让他从一个不受宠的皇子登上了帝王之位。 燕国大军突袭,是赵闻率领威铁营与沈从嘉一同在战场厮杀,此后,赵闻成为举国闻名的赵帅,而他也封了沈从嘉端王之位。 当初虽说国难重重,可举国都绷着一股劲,共同抗敌,那样美好的日子,为什么此后再没有过了? 大约,是从他不禁开始起了猜疑之心开始的。 ************************************************************************************ 赵闻娶了一个江湖女子为妻,他几次探查,都没能查出对方真正的身份,而在对抗燕国时,他的妻子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不知从何处聚集起一群高手,开始暗杀燕国皇室中人,即使派了层层守卫,依旧逃不过一个死字。 最后燕国迫于压力求和,国境太平,高渊的心却不静了。 自从战败燕国,赵闻的声势在国内几乎达到了顶级,他率领的威铁营声名赫赫,无所不能,还有他妻子身后的那群来历不明的武功高手,这一切都让高渊彻夜难眠。 他自小被父皇忽略,并不受宠,母妃也早早去世,几乎是孤苦伶仃的长大,费劲千辛万苦终于登上皇位,决不能让着千古的帝王之位失于他手! 然后……他做了一个令自己终身抱憾的错事。 此后再想,当时的自己如同着了魔,事事不安心,总觉得赵闻要反了,那些在他耳边鼓吹的传言令他不得不多想,可赵闻死了,最终申国却日渐衰落,沈从嘉大约猜到了什么,渐渐有了离心。 他一直知道自己唯一的妹妹文德爱慕赵闻,可他自然不能让她嫁给赵闻,最后,他将她赐婚给沈从嘉来拉拢,然而最终,沈从嘉还是知道了那件事,带着文德回了南都。 可他知道的,赵闻妻子身后的那队高手最后是跟随沈从嘉的,他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懈怠,于是用了伎俩,将文德唯一的儿子沈连卿弄到了京城。 他最近总是能梦到文德,她是皇亲之中唯一对自己亲近之人,在自己落魄之时每每接济,他心里是拿她当亲妹看待的。 可最终,是他逼死了她。 ************************************************************************************ 眼前似乎又看到了文德。 她一身公主贵服,眼中含泪,跪在他面前,再无从前的欢颜笑语,她说:“皇兄,文德从未求过您,当初您将我许给丛嘉,我也毫无怨言。” “这一生,文德只求您一次。” “齐光是你的亲侄子,而且他中了跗骨毒,武功尽废,缠绵病榻,他已是个废人。” “用我的命换他的,皇兄,文德求您了。” 第二日,文德便悬梁而死。 到了这个年岁,陪他在身边的人,似乎一个都不在了,有时候也会想,到底这一生,记在史册,估计也不过是聊聊一笔。 ************************************************************************************ 略尖锐的男声凑到高渊耳边,是王无常,“陛下,皇后娘娘来看您了,要见吗?” 皇后? 高渊睁开眼,浑浊的目光中聚集起一点点光亮,对了,他身边还有皇后在,即使他们不睦已久,但也是陪伴自己许久的亲眷。 渴望旧时光的高渊没有犹豫,抬了抬手示意。 王无常立刻会意,躬身道:“明白了。” 他站起身来吩咐:“请皇后娘娘进来。” 一身明黄的皇后进入寝宫,她多年称病在宫中,脸色也是少见日光的青白,比起死人脸惨白的王无常好不了多少。 她身边并未带宫女,只一人进来,见到高渊行礼:“见过陛下。” 高渊食指抬起,王无常拂尘一动,带着寝宫内所有的宫女一同退出,室内只有高渊与皇后二人。 高渊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囔囔的:“过、来。” 皇后起身上前,站到高渊床边。 高渊抬起手示意了下,毕竟多年夫妻,见到他衰老至此,皇后大约也是不忍,握住他的手在床边坐下。 “你来了……” 皇后声音微凉,“我以为陛下不会见我的。” “怎会,朕刚梦到了你。” 皇后沉默了下,才问:“是么?” “咳,朕梦到了在菊花丛中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那时你明艳大方,洞箫吹得极好,这么多年了,也再没听你吹过,宁儿,再为朕吹一曲吧。” 皇后低眸,声音恭谨极了,但话语如同冬日里湖面上的冷冰,坚硬厚重,再多的温言也无法破碎,“陛下忘了,臣妾曾发过誓,不再吹洞箫了。” 高渊的眸光微微一动,眼神突然黯了黯,他与皇后多年未亲近,但默契依然在,只一句便明白她所指。 可皇后像是怕高渊不懂似得,“昱儿最喜欢听箫声了,自他死后,臣妾每每听到箫声,都痛彻心扉,这些恐怕陛下都忘了吧。” 高昱是高渊与皇后的儿子,也是大皇子,三岁时高烧而亡,皇后悲痛不已,无法自拔,最后被高渊厌弃,他纳了娇媚的荣妃,此后后宫之中最受宠的女人成为荣妃,皇后只有名位,更无实权,膝下无子,只能终日锁在宫中,追思着自己死去的亲儿。 这也是皇宫和高渊最终离心的原因。 “你还忘不掉么。”高渊冷淡的开口。 皇后的眸光一瞬间变得冷厉,声音都微微提高,“昱儿是我的十月怀胎,疼了两天生下的孩子,我事事亲恭细心照料,那是我的亲儿子啊!我怎能忘记他!” “陛下的孩子众多,可我只有一个孩子,死的那样不明不白——”当年,不过是荣妃的父亲见他们帝后和睦,无法安插自己的女儿入宫,才暗杀了自己的昱儿,离间他们夫妻,顺利让荣妃入宫!这些事她查清之后将证据告诉高渊,可他却已荣妃父亲是国之重臣压了下来,甚至继续宠爱荣妃! 她不懂国家大义,更不想知道朝堂之上的博弈,她只知道,她亲生的儿子被人杀了,而他的父亲竟然都不为他报仇! 那这仇,只能由她这个亲娘来报了。 ************************************************************************************ 皇后长叹一声,表情一瞬间变得柔和,温柔的彷如她刚入宫时的婉约,她拍了拍高渊枯瘦的手背,“陛下可知我为何过来?陛下可知您宠爱了多年的高秉如今在京郊召集了数千精兵打算谋反篡位?” 高渊震惊的睁大浑浊双眼,喉咙呕了一声,想要坐起来,可刚施力就躺了回去,他太虚弱了。 他想让皇后扶他坐起来,可皇后仿若没看见,或者干脆是视若无睹,她依旧拍着高渊的手背,微微笑着,细眉弯弯,“陛下别急,太子已经过去镇压了,您猜,您这两个儿子,谁能赢呢,或者两个都会死于战中呢。” “不过没事的,陛下记性不好,伤心两日也就过去了,您还有九皇子,十二皇子呢。” “你、你……”高渊一震气急,开始剧烈的咳嗽,连话都讲不出来,一张脸涨得紫红,几乎要背过气去了。 皇后冷眼旁观,死死地按住高渊想要叫人拉铃的那只手,一边笑着道:“陛下,宁儿来送您最后一程,就像我当年送走昱儿一样,不是很好么。” “哦,对了,差点忘记告诉您一件事,当年在你身边说赵将军与他夫人秘闻的那个太监,就是我派去的,亲手害死自己如同亲兄的挚友,这滋味您可尝到了。” 高渊的眼睛瞪得通红,不敢置信的望着皇后。 皇后微微摇头,“可这不够,还不够,比起丧子之痛,那些算的了什么!” “杀、杀了你……”高渊竭力地开口,声音颤抖。 “哈哈,杀我,陛下,药效开始发作了,先死的人会是您,”她的表情从微笑瞬间转换成阴沉,下坠的嘴角如同两把利勾,深深地刺到高渊心中,“到了下面,给昱儿赎罪吧,给赵帅赎罪吧,给文德赎罪吧,给所有你害死人的赎罪吧!” 伴随着她一声冷喝,高渊终于停止了挣扎,带着无限的悔恨与怨怼,圆瞪着一双红眼咽气了。 皇后缓缓放开按住高渊瘫软的手,默默站起身来,脸上毫无表情,对着已经逝去的高渊道:“陛下,你只是如今梦了我一场,你可知道,我夜夜都会梦到昱儿来找我,在你宠幸荣妃、梅妃时,看着高殷与高秉他们,可曾想过昱儿呢。” 她定定的看着高渊片刻,曾经的温存早已在失子的悲痛中忘记了,她转过身,出了寝宫。 ************************************************************************************ 在门口等待的王无常行礼:“皇后娘娘。” 皇后侧头,声音冷淡:“皇上驾崩了。” 王无常先是愣了一下,随后马上跌跌撞撞的跑到寝宫里,见到床上死不瞑目的高渊立刻跪倒地上,“皇上!” 属于高渊的朝代,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该太子上位了 这一章写了两个不同的母亲形象。 第132章 真相 不崀山上,夜风已过,林琅觉得自己简直要没脸见人了,当冲击的浪潮渐渐褪去,她的理智终于回归一二,可仅剩的也岌岌可危。 沈连卿怜惜林琅,只两次便停了,可轻柔的吻从头顶到全身,林琅活脱脱成了只煮熟的虾子。 每当她羞怯的想往后缩,沈连卿总是用他那张迷惑人心的脸对着林琅道:“琅儿,不怕的,不信你看……” 又是一吻。 轻柔的触感烙下火热的印记,慢慢加力,成为一簇小小的胭脂红,在她雪白的肌肤下盛开如花。 不过沈连卿担忧林琅着凉,为她穿上衣物,没错,是沈连卿给林琅穿。 中间他还打趣道:“好在你穿的是男装,否则还真不知道怎么给你穿了呢。” 林琅红着脸咬唇,想自己伸手,又确实身上没多少气力,只能任由他摆弄,最后好不容易将衣服都穿好,又被沈连卿抱在怀里,他嗅着她的发顶,声音十分愉悦:“琅儿是我的了呢。” 林琅心中着实是欢喜的,可还是不轻不重的捶了他一记,“……无赖。”她的声音带着一点微哑,夜色中十分撩人。 沈连卿压在下面的火有复燃的迹象,他深吸一口气,抓住她柔嫩的小手,笑道:“哪里无赖,我说的可都是实话,当初你生气,还拿出仍石头的气势用糕点打我呢,现在就这么点力气,可不是不舍得。” 提起这个,林琅哼了一声,“还不是因为你骗我,我才要打你的。” 沉默了下,她眼帘一垂,叹道:“也不知这次能否逃过一劫,不过就算你我被五皇子抓了,此生我也无憾了。” 她轻轻环住沈连卿的脖颈,将头靠在他宽阔的肩膀上,闭上眼,鼻端都是他淡淡的桂花之气,连她自己身上都沾染到这味道。 无论此后两人命运如何,有了今夜,她起码不会再后悔没有将自己的心意告诉沈连卿。 什么身份门第,名声风波,她都不再去想了。 如今,她身边的不是京中高高在上的端王,而是她的男人。 能遇到他,从前受过的苦痛,哪怕是经历那可怕的梦境,也是值得的。 只是有些奇怪,沈连卿并没有回应她,林琅睁开眼,唤了一声:“连卿?” ************************************************************************************ 转瞬间,有细碎而整齐的脚步声传来,林琅身子瑟缩了下,下唇一抖,知道是有人过来了,且数量不少。 沈连卿身子紧绷,圈住林琅,在她耳边道:“不怕,有我在。” 林琅心头一暖,看着他的双眼点头,只是心中还是有些紧张。 对方会不会是五皇子的人,来抓他们了? 这一次,还能躲过么? 她的希冀落空了,随着为首一个高大的人影走近,身后一群人也逐渐显露身形。 林琅的心瞬间提高。 要战了么? ************************************************************************************ 不料,带头男子突然跪地,“徐诚拜见王爷,属下来迟,请王爷降罪。” 沈连卿拍了拍林琅的背脊,让她舒缓精神,一边又起身向前,“起身,山下情况如何?” 名为徐诚的男子是隶属于端王暗地中培养的一群守卫,当初来此山救人时,带的也是他们这队人。 徐诚起来,双手一拱,道:“太子率领的威铁营将士已将五皇子部署的军队斩灭,待天亮即刻启程入京,交由皇上发落。” “偷袭之人果然是他,下山吧。” “是,王爷。”徐诚应道,只是再抬头时,脸色微微一愣。 沈连卿知道他是看到了身后的林琅,他稍侧身,举起一手,低道:“来,琅儿,我们走——” 他的话停顿了下,明白了为何徐诚会愣住的原因。 ************************************************************************************ 经过一夜,此时天色已蒙蒙亮,淡金的日光洒在山头,令林琅青白的脸庞一览无余,最让人注意的,是她的神情。 无法准确描述那是怎样的一种表情,最贴切的,该是绝望了,可是她在笑,只是这笑中殊无欢愉之意。 对于沈连卿伸过来的手,林琅没有一丝一毫想要触碰的意思,她甚至退后了一步,双眼定定的望着他,问:“你知道?” 沈连卿:“什么?” 林琅低下头,因为经过一夜的缠绵,她的头发早已散开,遮住了她半边的脸面。 她默默自语:“原来你早知道。” 沈连卿瞧出林琅不对劲,反手一挥,命令徐诚等人,“你们先下去。” “是。” 当草丛间只剩下两人时,沈连卿上前想去抱林琅,可她却动作很大的往后退,同时喝了一声:“别碰我!” 沈连卿疑惑开口:“琅儿,你怎么了?” “怎么了?”林琅抬起头,眼底盈盈含泪,声音发涩:“你根本不懂……” 过了好一会儿,她突如其来的问了句:“……回京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沈连卿的眼眸沉了沉,道:“你在担心这个?我自然会迎你入门。” 他竟然以为自己是担忧这个么,可即使已经预知结果,林琅还是问了句:“你会娶我为妻?” “……你会是我的妻。” 会是,就代表,他不会以夫人之位迎娶自己,最好的,不过是走云大将军的夫人之路。 可林琅不愿意。 ************************************************************************************ 她抬起玉白的手,将长发拢起,慢慢竖起,她又恢复成昨夜初见时的男装模样,可比起那时,她的脸上盈动着一股动人的娇媚,只是这娇中带着一股子沁人的冷意,这样的对比令林琅在晨光中有一种震人心魄的美丽。 她就这么在沈连卿面前慢条斯理地束发,一点点整理自己的衣服,奇异的是,沈连卿见到这样的林琅,一时竟不敢说话打扰她。 他有一股很不好的预感,令他无法打破沉默,第一次,他有点怕了。 这么多年来,他早就不知道怕的滋味,可如今在最心爱的女人面前,他怕了。 为什么呢? 他自己也说不清,只是总觉得,这样沉默冷静的林琅,似乎正在做一个决定,而这个决定,很重要。 果然,他的预感成真了。 在收拾完毕后,林琅侧了一下细眉,对沈连卿说:“不必了。” 她说不必了。 沈连卿一愣:“你说什么?” 林琅走到他面前,面无表情:“端王允我入门之事不必了,昨夜是我心甘情愿,并非要以此要挟什么,此后,你我分道扬镳,再无瓜葛。” 多么奇怪,昨夜他们的心紧密无缝,不过一瞬,已隔着千山万水。 林琅这冷漠的话如同一块冷硬的冰铁砸到沈连卿的心口上,印下深深的凹陷,他立刻去抓林琅的手腕,皱起好看的眉,他不懂林琅为何突然如此,“为什么说这样的话,你生气了?” “我怎会生端王的气……” “不要这样说话。”沈连卿冷声道。 他最不喜欢的,就是林琅拿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语来搪塞,从前,他喜欢逗她,打破她的遮掩伪装,然而如今两人关系不同,她怎的突然又这样? “你是因为名位才不高兴?”沈连卿低头看着林琅的双眼认真道:“琅儿,你会是我府中唯一的女主人,只是暂时,我不能让你做我的王妃。” 他想告诉林琅原因,可显然她并不想知道。 “端王殿下怕是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无论是您的王妃还是贵妾,我都不想当,若您还顾念一些过往的情谊,就请您放开我,我要回家了。”林琅神情冷漠,简直如同换了一个人。 沈连卿怎可能放手,他不明白为何林琅会如此,一定是要弄明白的! 而且听她口中的意思,竟有断情之意! “琅儿……” 他还没说完,突然被一阵阵的嘶鸣声打断,很快,一匹黑色大马冲了过来。 林琅眼前一亮,立刻高声道:“毛豆!” 毛豆得到主人的呼唤,叫的更大声了,看到前面有个碍眼之人,直接飞出一蹄。 沈连卿极快的闪过,林琅趁机甩开他,忍下身子的酸疼,她跑到毛豆身边,立刻爬了上去。 “毛豆,走!”她大喊一声,骑着毛豆跑下山。 直到跑了许久,身后并不声响,林琅才突然哭出声来,眼泪飞出,声声呜咽也化在这夏日炽烈的风中。 ************************************************************************************ 已经走过的路再走一次顺遂许多,林琅骑着毛豆过了大半天才回到林府,而此时的林府已经几乎乱翻天了,在看到林琅留下的那封信时,林怀瑾自责不已,他不应该将事情告诉林琅,好在看到她平安无事的回来,终于能稍稍放心。 林琅回府,蕙娘抱着她不断地问:“蓁蓁你这一天去哪儿了啊?” “怎么穿成这样?” “哎呀,这衣服后面全是土呢,你骑马摔了,哪里可疼?” “蓁蓁,你倒是说句话呀。” 在蕙娘的催促下,林琅终于努力弯了下唇角,“娘,我没事,只是好累,想要休息。” 蕙娘道:“那快回房间睡下,等醒了娘给你做吃的,娘看你眼睛都红了,是不是累的?” 林琅微微低头,算是默认了。 林怀瑾瞧出林琅神情不对,趁着人都退去时,没有先斥责她的鲁莽,和令家人担忧的冲动举动,先关切一句:“蓁蓁,你可遇到什么事了?” 林琅抬起头,眼底一片漠然,如同沉寂死水,黯淡无光。 注意到哥哥的担忧神情,她想笑,却笑不出来,“……哥哥,我错了。” “什么?” “我以为,我和他是可以的,是我妄想,从一开始,我们便不是一类人呢。” “蓁蓁你说什么?” 沈连卿从相识至今,不是有意骗她。 他是不信她。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卡的亲妈都要疯了…… 这甜虐甜虐的节奏~~~~ 第133章 新帝 一场夏雨过后,申国国主高渊驾崩,传位于太子高殷。 五皇子高秉因谋权篡位、私养精兵等罪名被关禁于王府之内,财产被收,待新帝登基,再另行处决。 其母荣妃,殉葬。 ************************************************************************************ 就在此际,一名年迈的老人到大理寺状告,竟然吐出一件惊天动地之事! 他要状告死去的皇上高渊,是他害死了申国的军神赵帅! 此事一出,便震惊朝野,大理寺府尹还来不及将人拿下,对方便当堂将事情高声喊出。 原来,老人曾是在宫中服侍过高渊的大太监,多年前曾无意间听到高渊下令将赵帅的军营位置泄密出去! 老人并非胡言乱语,抖抖索索的从怀中拿出了当年高渊亲手书笔的信件。 原来当年高渊怀疑赵闻与敌国勾连,因此想以此事试探到底他与燕国是否串通,没成想燕国得到消息,派了数量不少的大兵偷袭。 申国中无人不知,当年赵帅身陨,是被燕国军队在夜间偷袭,而当时赵帅自身在一处小军营之处,无人来援,而当时燕国派来的军队太多,赵帅便屈死其中,致使燕国气焰大涨,开始频频进犯申国国境,直到如今,依旧战火不断,荣盛不繁。 赫赫将帅,没有死在战场,而是死于偷袭,多少人扼腕叹息,而今竟然知道,这是曾经的国主所为,岂不是令天下人寒心至极! 赵闻是何等声威,此事一出,一场暴动即将在全国开展,其中不乏宵小之徒趁乱作祟。 可任谁都没能想到,高殷的动作如此之快。 在短短两天之内,他昭告天下,痛斥前帝高渊所为,并将其谥号封为哀帝,这对帝王来讲的确是大大的羞辱惩罚。 高殷身为威铁营之主,一番安抚加痛斥前帝的行为,令噪乱的人心大大的平复下来。 随后,高殷紧接着昭告了另一件令天下人震惊之事。 高渊临死之际,曾下过一道诏书,便是封赵闻的遗孤为郡主,其女正是在京中声名远扬的林家小姐,林琅。 赵闻将军竟然在世上还有子女,这件事大大的慰藉了天下人之心,而京中人更是纷纷造访林府,好在高殷早已将人安排离开。 接连两件惊天之事令京城沸热的如同一锅煮开的滚水,连帝王出殡都不稀奇了。 ************************************************************************************ 这一日,伴着雨后的萧凉,数匹高头大马拉着九龙棺椁,哀乐声震,周围的百姓面无哀色,更多的是愤恨,沉痛,他们这位前帝在政事上毫无建树,竟然还因多疑害死了他们的大将军,还是当今圣上英明,还给他们一个真相。 在这样的阴雨天下,哀帝时代落幕,生前死后,什么都没能得到。 高殷登基新皇,年号光武。 这一代皇帝即位,好在没有大兴干戈,高殷及早制服了五皇子,算是免了一场血腥之灾。 ************************************************************************************ 皇宫内,暂且处理完事务的高殷去了后宫去见已成太后的高渊皇后。 高殷到时,太后刚刚诵经完毕,她的面色依旧苍白无血,亲手复仇,并没能让她心中快慰多少,只是心中到底痛快了,眼底的青色比原先少了很多。 她看到高殷,并没多少亲近,只淡淡道:“皇帝来了。” “儿臣拜见母后。”比起太后,高殷的声音更是冷寒。 “起来吧。” 太后依靠着软枕,微微抬手,示意道:“皇帝坐吧。” 一身金黄衮服的高殷在太后旁边坐下,他面目本就阴骘,穿上明黄依旧无法驱散周身的森然冷意,在夜中,这样突兀的气质更加凌人,令人心生畏惧。 在皇帝威赫这一点,大约从古至今都没人敌得过高殷了。 太后对高殷始终是心中不喜的,要知道他是在皇宫里第一个长大的皇子,本来应该是她的大皇子之位,如今却成了他的。 她心中有所芥蒂,又不喜性格阴暗的高殷,微微敛目,淡声问:“皇帝要怎么处置高秉?” 高殷做了皇帝后,暴怒嗜杀的脾气倒是收敛了一些,沉静时面目俊朗,此时更如一位富家中的少年郎般,尊敬的回道:“母后有何想法?” 太后转了转手上的佛珠,嘴角诡异地勾了下,“皇帝特地将荣妃让我处置,已解我心头大恨,至于高秉,自然皇帝想如何便如何吧。” 高殷抬起头,“荣妃走的顺利么?” “不太顺利呢,一直哭闹着,喊得我耳朵都震得慌,”不过能亲眼看到她被白绫扼死,也是心中快慰,若不是她,她的儿子怎会无辜死去,她眼珠转了一下,看向高殷,“不过皇帝放心,她死前我已经告诉她高秉的下场了,那模样,啧,也够可怜的,阿弥陀佛。” 太后双手合十念了一声法号,心底其实清楚得很,高殷是很乐见荣妃惨死的。 当年他的母妃梅妃死去,就是她将真相告知于他,比起自己,他对荣妃母子的恨意也不成多让。 “母后一直以来也是辛苦了。”高殷语带双关,两人都心照不宣。 “皇帝哪里的话,如今我已为太后,再辛苦也是应该的。” 早在数年之前,她已和高殷达成共识,她早在高渊身边安插了自己的内线,将高渊服用大还丹之事告知了高殷,此后,高殷寻到了大还丹之秘方,寻找令其药效失调的对应药物,让她派内应一点点掺杂在高渊的食物之中。 否则高渊怎会在服用大还丹两年内身体迅速败落,甚至到死这一步,都是太后一手造成,而她要的,就是荣妃殉葬,还有就是自己要成为太后。 只是令两人都没料到的是,能在这个当口出现赵闻将军之事,甚至还出现了林琅这个意外。 这可真是个好棋子,赵帅所有的威赫如今都和林琅牵连,好在是个女子,容易利用,太后眼珠一转,微微侧头:“只不过,哀家还有一事,那位郡主皇帝打算怎么安排?” 林琅现在的身份金贵特殊,她偏向于哪一面,都代表了天下人心,这样的女子,是决不能轻易妄动的。 只是没想到太后竟然动了这份心,还想染指朝堂之事。 大约是想培养一个好摆弄的傀儡吧。 高殷在心底冷笑,面上不显,“母后有何想法?” 太后叹了一声,“这孩子孤苦伶仃,乍然知道自己的身世,一定也是吓坏了,真是可怜,我想见她一面,不知皇帝将她安置在哪儿了?” 告诉她也无妨,高殷道:“奉天监。” 奉天监是只忠于皇帝的,太后眼底微微一闪,“那倒是个好地方,也免得他人打扰。”她紧接着道:“如今皇帝登基,也该想想延绵子嗣,我记得你原先府里也没什么人,好像今年那赵帅之女也十五了,皇帝可有意?” 话说到这份上,高殷还真觉得太后是个坦率之人,不过也早就知道了,当年他知道母妃死去后,她不就是当着十几岁的自己将母妃死去的惨状冷冰冰的详细吐出。 她想要什么,从不遮掩的,只是把野心昭告的这么明显,是真将自己当成他的母后了? 高殷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明明室内火光大亮,平白有一股子凉意窜入心头,“母后难道没听说她与端王之事,端王有意之人,朕并无夺人之好。” 这话说得真是不知羞耻,只要了解高殷之人,从前做太子时,谁不知道他看上的东西是一定要得到的,不等他用强,别人就得乖乖主动送上,否则就是灭顶之灾。 “而且,母后身子不好,以后在宫中养病即可,外人就不便来打扰了。”高殷凉凉道。 太后心中一个咯噔,转着佛珠的手顿了一下,随后笑道:“皇帝不必担忧,哀家的身子如今已好多了。”从前在自己宫内半步不离,是为了隐蔽锋芒,蓄势待发,否则怎么会让荣妃霸权后宫多年。 如今她已是太后,是后宫之主,又怎会甘心继续深锁宫中! “母后大约没听懂朕的意思,朕是指您以后在宫中养好身子即可,外间若有事,朕会命人来通知母后的。” 太后的手瞬间握紧了,青白的脸孔所有的笑都被抹去,沉得如同浸透了冷水。 高殷竟是要鸟尽弓藏! “高殷,你——” 没等太后说话,高殷便站起身来,“你不会以为当年我母妃被害,你是无辜的吧。” 太后神色一变,急急地道:“当年是荣妃下毒,我也是在梅妃死后才知晓——” “那时你的处境尚可,若想助朕母妃一把,她怎会被害死,从始至终,你都是知道的,只不过你静待其变,从不插手。” 他的母妃死去,太后也是旁观的杀手,这些事情,早在他培养起自己的势力之后,一一查清了,可他没有因仇恨蒙了自己的双眼,既然能利用,就先扳倒高渊,此后之事,在来清算。 他应诺许给她太后之位,是他最后的仁慈了。 “以后,您就呆在这宫中吧。”这里,便是她的棺椁,直到死,她才能离开,这是她当年冷言看着自己母妃被害的报应。 “高殷,你站住!”太后高喝一声,想要抓住要离去的高殷,可刚要迈出院门,就被门口的守卫拦住,对方恭谨却又不容拒绝,“太后请回。” “放肆,我是堂堂太后,给我下去!” “太后,陛下有命,您不能出去,请平心顺气,好好养身。” “你你……”眼见着高殷的轿子越走越远,太后却丝毫移动不了位置,身子还有数名宫女拉住她的胳膊将她驾回去。 “太后小心,陛下吩咐过,要我们好生照顾太后。” 她注意到这些宫女都是脸生的,曾经她身边的老宫女竟然一个都没有。 直到被“扶”回宫内,哐当一声门响,鼻端是淡淡檀香,只余她一人的室内空寂无比,那种寂寞又冰寒入骨的感觉又来了。 和她失去昱儿的那夜一模一样。 “啊——”她绝望不甘地大喊,却无一人来看。 她错了。 后宫之中,她不是主人,这天下都是高殷的,哪里能由她做主呢。 终究,她和高渊一样,只不过如今,她是个活死人。 ************************************************************************************ 奉天监。 林琅呆坐在房内,手上一下一下掰着药材,这是她心事太多想找些事做,司镜才让她碾碎药材,这很合林琅的意,只是如今纵然是掰碎这些干叶,也无法驱散她内心的焦灼。 只不过短短几日之内,她的世界已天翻地覆。 沈连卿的所为让她意识到他们彼此的差距从不是身份,而是两人的心,她难过无奈,真的想要放手。 可还心事重重之时,另一个晴天霹雳打在她头顶之上,震得她如今都无法回神,更不能相信。 她是举国闻名的赵帅之女? 怎么可能,自己明明是母亲的孩子,难不成是搅入什么阴谋之中? 可当圣旨传来,封自己为安平郡主,是哀帝亲手召书,随着一起的,是曾经他从自己脖颈上拽下来的一块黑玉。 当圣旨到来时,林府上下都惊到了,她来不及去问什么,就被人带到了奉天监。 当今皇帝高殷是哥哥的忠主,林琅对自己的安危稍微有一些放心,只是这件事,她还是不敢置信。 ************************************************************************************ 咚咚两声,有人在叩门。 林琅猛然回过神,应声:“请进。” 一身姿挺拔的少年进入,正是司镜的徒弟明心,他冷漠的眼看向林琅,态度比起从前恭谨很多,显然是因为她的新身份,“外面有人来见您了,您可要见?” 林琅心中一动,第一个浮现在眼前的人竟是沈连卿,她忍下跳动的心脏,尽量用平稳的声线问:“是谁?” “是林怀瑾大人。” “是哥哥?快让他进来。”林琅急急地道。 明心躬身,立刻转身离开,没多久,门外立着一个高挑清俊的年轻男子,正是林怀瑾。 林琅迎上去,走到身前,竟突有几分近乡情怯之感,突然对自己自小相处的哥哥亲近不起来似得,总觉得有些怕。 林怀瑾上下看了看林琅,看她神色还好,微微放心,问道:“这几日你住在这里可好?”说着,他走进房内。 林琅看着他进来,沉默了片刻才会:“还、好。”她声音有点生硬,总觉得心底如同长了蒲草,不断飘摇,没有落根之地。 林怀瑾回身,见林琅这幅模样,心中微微一叹,从前总想着,不能一直护着,她会长大,要面临这一切。可其实自己心里知道,明明知道不能一直护着,还是不动声色的做着,他本没打算将林琅的真正身世告诉她,可谁能想到,她是赵闻之女。 “你有什么想问的么?” 林琅眉头轻蹙,点了点头,“……娘在家可好?” “还好,只是在担心你。” “那、最近我的事有没有影响到哥哥?会不会有麻烦?”她怯怯的小声问。 林怀瑾在心中微微一叹,万年冰封的面容露出一丝温柔,他走上前,大掌拍在林琅的头上,低声道:“我们是家人,就算有些麻烦,又有何妨。” 林琅心头一暖,又觉得酸涩,眼中不禁涌出泪来,她抽了抽鼻子,小声问:“……我、我还算哥哥的家人么。” “蓁蓁,你要记住,”林怀瑾俯下身,盯着林琅的双眼,神情认真,“无论何时,就算你我身份变化,我们也永远是家人,你是我的妹妹,娘也在家里等你,千万不要觉得你在这世上是一个人。” 这些年来,他是知道自己妹妹心中是孤苦的,早年娘总是牵挂林正则,自己又要读书,致使林琅从小到大都很是寂寞。 而今年又发生了诸多之事,杏儿的死让她倍受打击,前阵子她夜出去寻端王,此后也有了心事,如今再加上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林怀瑾知道她一定会多想,于是他一定要让她明白,无论何时何地,他们是一家人这一点绝不会变。 ************************************************************************************ 林怀瑾认真坚定的态度感染到了林琅,那种漂浮无助之感终于消去了一小半,林琅抹了把脸,将泪珠擦去,而后重重的点了下脑袋,“我知道了,哥哥。” 林怀瑾长舒一口气,“那你还想问什么吗?” 林琅抿了抿唇,先请林怀瑾坐下,而后搓着染上药味的手指,咽下唾沫才小声问:“哥哥……圣旨说的是真的么?” “你到底是不是赵帅之女,其实我与母亲也不知晓,但你的确是娘捡来的。” 林琅抬头,眼睛一眨一眨,烛光下,湿润的长睫轻颤,有种我见犹怜的姿态。 林怀瑾总觉得如今林琅身上的气质似乎微微变了,只是此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继续道:“当年父亲要娶常姨娘,常姨娘为了能够嫁进来稳固地位,便频频朝我下手,这些你是知道的,此后娘便干脆带我离府,路上在一个桥下发现了你,娘便将你抱了回来,我们一同到了渝镇,对外也说你是娘的孩子,自然没人怀疑。” “那黑玉是怎么回事?” “你是说你自小戴的那个?娘说那个是捡到你时你脖颈上就有的,除了这个,其他就没什么了,当时你也是刚几个月大的模样,包着你的布也并非华贵,所以娘只以为你是附近农家的弃婴,那时候养不起孩子,你又是女孩子,被扔掉也是正常。” 可谁能想到,林琅的身份竟有如此玄机,那块普通至极的黑玉,竟成为解开她身份之谜的至关重要之物。 林琅下意识的按住的胸口,衣服下,正是那块黑玉。 怪不得,那时在宫中见到皇帝,他拽到她的黑玉反应如此之大,原来是他认得。 所以……自己真是赵帅之女? 就算从林怀瑾这里得到了真相,林琅一时依旧无法接受自己的身世,这实在是太不真实了。 ************************************************************************************ 林怀瑾站起身来,对林琅道:“好了,我不能在这里多待,否则会引人起疑,你如今身份特殊,暂时还在呆在这里好,等皇上有了决策再归家吧。” 林琅起身去送他,“我知道了,哥哥慢走,一定要小心。” 林怀瑾嗯了一声,末了犹豫片刻,轻轻拍了下林琅的肩头,“你不要多想,若有事,可让人找我过来。” 他在告诉林琅,无论何时,他都会帮她,不要怕麻烦,不要有顾虑。 因为,他们是家人。 林琅觉得自己的眼眶又发热了,她应了一声,“知道了,哥哥,你转告母亲,我没事的,让她一定保重身体,我总是要回家的。” 林怀瑾低头盯了她片刻,嘴角微微一翘,没有多语,只嗯了一声。 直到他离开,林琅都没动,她觉得自己应该是遇到第三件晴天霹雳的的事了。 哥哥他刚刚竟然笑了! ************************************************************************************ 林琅眼尖地看到了明心的身影,喊道:“明心。” 明心身形一顿,走向林琅,“林小姐有何吩咐?” “请问司姐姐在哪?” “师傅出门还未归来。” “这么晚了呢……”林琅喃喃了一声,“那没事了。” 明心转身离开。 林琅盯着他的背影,在心底念了句:这人真够冷淡的,和司姐姐真是师徒呢,只是司姐姐到底去做什么事还没回来? 可容不得林琅再往下深想,耳边有轻微异动,她回身高喊:“谁?” “耳朵很好使嘛。”一个淡凉的男声在暗处响起,慢慢走出,在月光下露出一张年轻的脸,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睨着林琅,说话很不客气,“就是反应太慢了啊。” 林琅愣了片刻,“王鸭、王大哥?” “几日没见了啊,疯丫头。”王鸭子露出一个邪邪的笑。 ************************************************************************************ 深夜之际,司镜没有穿道服,面对战战兢兢,又带着几分讨好之意的中年男子,她并没有喝奉上来的好茶。 她冷声道:“李大人,这几日你可收拾行装,向圣上告老,定会无事。” 中年男子擦了下额头的冷汗,还没能从刚刚得到的消息缓过神,“有国、师大人这句话,老朽就放心了……” “当年我父落狱,家中凋零,李大人在朝堂之上为我父亲据理力争,虽说结局注定,这份恩情我并没有忘,只要记得及早离开京城,您一家大小会平安的。” 名为李大人的中年男子听司镜如此说,长叹一声,“当年文毅兄被冤,我还是没能救他,没想到多年之后,我也差点走了文兄的老路。” 他在朝堂之上暗地中是一直支持五皇子,五皇子一直深受前帝宠爱,太子只会兴兵阀武,谁能想到最后还是太子登基,本以为不会被人发现,可今日竟被司镜告知,没多久圣上就会血洗之后五皇子的余下势力。 这其中,就包括他。 谁能想到当年被抄家下狱的女子竟然如今会成为一国国师。 多年在京,实在是不舍得放下眼前荣华,一时又起了贪念,“小梨,若是你禀告圣上,我以后会忠于圣上,他会不会高抬贵手放我一家——” 司镜居于高位惯了,没顾忌李大人的脸色,她站起来,冷冷道:“李大人,如今我名为司镜,今夜前来,是顾念最后曾经的一点恩情,此后若您再有麻烦,我不会插手,若您为一家考虑,及早止损。” 她微微点头,转身离去。 ************************************************************************************ 走到外间的院门,身后突然穿来一个男子的呼唤:“……小梨。” 司镜转身,神情冷漠。 不远处站着的,是一个年约三十男子,穿着一身兰色长袍,斯斯文文的。 看到司镜,他眼中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神色。 司镜看了他片刻,才认出来,“是英哥哥啊。” 她认出自己来了。 李英觉得高兴,但更多地是无法言语的复杂。 英哥哥。 没想到还有一天,能从她嘴里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 还记得当年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拉着他的袖口一下下的摇,甜甜的喊着:“英哥哥,爹爹就带我来一会儿,我要走了,你要多多想我,不要看其他女孩子。” “英哥哥给我做的桂花糖糕我都会吃掉的。” “你要每天都想我哦。” 当时他只是无可奈何的笑,总觉得父亲许诺让这个小孩子似的姑娘做自己的妻子是一件荒唐至极的事情。 可谁能想到,那次之后,他再没能见到那个会拉着自己袖口撒娇的小姑娘。 他最后娶了别人,偶尔看到院子里的桂花时,会想起她。 没料到,多年后再见,她已成为高高在上的国师,而且……变得这样冰冷。 他忍耐着司镜冷漠的目光,拿出一小袋包裹,夜色中,一股淡淡的芬芳溢出,甜腻了心肺,李英深吸一口气,笑了一笑:“我记得你从前很爱吃桂花糖糕,这、这些虽不是我亲手做的,也是很好的,多谢你来告知父亲这些事,我知道如果让他人知道了,你会很麻烦,”他说起话来有些语无伦次,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对她说些什么了,“对了,若你想吃,我、我可以做再送——” “李公子,”司镜上前一步,仙气出尘的容貌在月光下镀上了一层银光,越发窈窕动人,只是她的声音依旧冷如冰块,她一眼都不曾看李英手里的包裹,只冷冷道:“其实,我不喜甜。” “以后我们不会再见,保重。” 她欲转身离开。 李英突然高喊了声:“小梨!” 面对司镜的冷容,他颤声开口:“你、你怪我么?” 我没能救你,最后没能帮你,而且还和别人成亲生子,我没能做到答应你的,甚至都几乎忘了你,你怪我么? 司镜微微摇头,“李公子,你多虑了。” 她说话的口吻宛如面对一个陌生人,客气,又冷漠。 刺得人心酸疼。 ************************************************************************************ 司镜毫无留恋的离开了李府,直到回到奉天监,她的神色始终没有变化,那些尘封的过往已经过去,丝毫无法动摇如今的她。 岁月如同一把刷子,将从前的眷恋都抹去,无论是曾经人和事,亦或是年少时心悦的少年,都已经被洗刷干净,如今,她是国师,还有要任在身。 推开房门,她还未能放松,身子立刻紧绷起来,在极快的移动身形后,原来站得地方已经多了一个人。 高殷啧了一声,歪头看着紧张的司镜,“本来打算在后面抱你一下的,跑那么快。” 司镜要跪下:“……参见陛下。” “别玩虚的,赶紧过来,”高殷走到桌边,上面放着一个食盒,他打开拿出一块白色糕点,“御膳房里新制的,味道不错,阿镜来尝尝。” 司镜定了定神,并没有动。 高殷误会了,大喇喇地坐下,手伸了过去,对司镜道:“快点过来,我又不能吃了你。” 司镜眼眸一沉,走上前接过,在高殷催促的眼神下,轻轻咬了一口,味道甜的腻人,“……桂花的。” “嗯,好吃么。” 司镜沉默半响,轻轻点头,只是略微有些出神。 高殷可不会放过这个时机,倾身凑了过去,在她冷香的唇上一吻,“嗯,真甜。” 司镜反应过来,立刻退后,又恢复成戒备状态。 第134章 身世 “你怎会来这里?”林琅看着王鸭子问道。 王鸭子盯着林琅半响,小声啧了下,突然单膝跪地,“兴玄阁兴武部王涯拜见前阁主之女。” 他这一动作吓到了林琅,先愣了一愣,之后赶紧上前,“王大哥你说什么呢,快起来。” 王鸭子巴不得赶紧起来,利落站起身,比林琅高出几乎两个头,看起来威严极了。 “我也不来那些虚的了,疯丫头,以后我就在你身边保护你了。” “啊?”林琅被他弄得云里雾里。 王鸭子一招手,“先进屋,详细再和你说。” 林琅虽不明白王鸭子意图,但毕竟他态度不明,因此心底并不完全信任他,自然不会和他一同入屋。 一见林琅这样,王鸭子不耐烦的啧了声,“好吧,我先说一点,不过我倒真没料到你进竟然是赵帅的女儿。” 提到这里,林琅眼眸一垂,“不仅是你,我也没想到。” “唔,那你就不好奇你的亲生母亲是谁么?” 说实话,林琅至今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砸的满脑袋星,只是说不好奇是假的,可这些又和王鸭子有何关系。 王鸭子站在廊下,抬眼看了下四周,“也真是有意思,皇上竟然把你安排到这里。” “什么意思?” 王鸭子唔了一声,“奉天监的来历你可知道?” “当然。太`祖起义,天和道到宗大力援助,而后建国,太`祖便风天和道为国道,奉天监也是为此特地而设。”这些只要是申国人都知道的。 王鸭子点头,“嗯,没错,不过当年天和道道宗的两个徒弟,一个留在了奉天监,一个却遁入江湖之中,创立了兴玄阁。” 林琅心头蓦地一动。 “而你的母亲便是兴玄阁的阁主。” 林琅:“那你是什么人?” “之前我就说了,我是兴玄阁兴武部的密探,掺在这些皇子之中,一来是为了探查前阁主在世上的女儿,二来也是从他们手里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林琅觉得第二点才是王鸭子的主要目的。 他突然咧嘴笑了下,“哎呀,好在之前在不崀山崖边你没死,否则我就成罪人了呢。” 想到那年受的罪,林琅没好气的飞了他一眼,“没死在崖下,倒差点被人追杀死了。” “哦,你是说白先生那群人吧,对了,你可见到一个疯颠颠的女人?” 林琅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个死在自己面前的老妇人,她记得对方是叫…… “你是说……疯四娘?是不是叫这个来着?” 王鸭子神情一愣,继而表情变得讥讽:“没想到你竟然知道她的名号。” “是那群人这么喊她我听到的,本来她差点要掐死我,可又突然放手了,还喊我姐姐,最后又死在我面前,所以我才记得这么清。” “她喊你姐姐?呵,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嘛?” 林琅当然不知道,没等她回答,王鸭子便告诉她:“按照辈分来说,她是你的小姨。” 林琅瞬间长大了双眸,心头一热,马上明白了当年奇怪之处的原委,可她呆了一呆,手指指着王鸭子,欲言又止:“那、那你们当时都是给那个白先生做事的?” “哦,不是,”他本来是替五皇子办事,之后叛变到了高殷那里,不过说起来,他真正的身份还是属于兴玄阁,这要是搁从前,他也算是个“三姓家奴”的人物了,不过自己做的一直是密探等事,又用的化名,不怕之后为难,然而说起疯四娘,他神情冷了起来,“她是我送给白先生的,专门干这些伤天害理的活儿。” 说白了,不过是一个工具。 林琅闻言更加疑惑了,“你不是说她是我的小姨,可我亲生母亲又是阁主,你是兴玄阁的属下,怎么这样?” 这不是害自己人么? 王鸭子哼笑一声,“疯丫头,你是见过我的功夫的,就算当年赵帅被围,燕军攻袭,以阁主的武功,抱一个刚出声没多久的孩子逃离还不算难事的。” “可她没能逃走,因为,她后面有追杀之人。” “为了保护你,她不得不将你遗弃,因为一旦她被追上,你和她都免不了杀货,所以前阁主只能将你隐藏,自己拼命逃走,而这个追杀之人,便是她的亲妹妹,疯四娘。” 林琅惊愣原地,久不能言,似乎看到了一个冰寒之天,自己那个陌生的亲生母亲满身伤痕,脸上挂着不得不与夫君别离的泪水,又要狠心将自己留在桥下,怜爱又不舍,依旧不得不分离,她只有舍下自己,才能跑的更快,这样才能引走敌人,给自己争取生机。 “……她死了?” “当然。” 林琅抬眸,月光下眸光盈盈,“可为什么呢?他们不是姐妹么?” “具体的我也不知道,上一辈的爱恨纠缠早都随他们一同埋入黄土了,我知道的只是结果。” “前阁主被袭,与赵帅同夜死去,兴玄阁也乱了好几年,终于肃清之后,抓到疯四娘时,她也已经疯了,就连前阁主的孩子还活着也是她透漏出来的。不过她做的那些事不会被饶恕,因此便被用作干那些隐秘的脏活儿。可能你与前阁主面容相似,她才觉得熟悉,再加上她也是疯癫,认错也是可能,只不过她还真有脸喊你姐姐,当年若不是她将兴玄阁搅的天翻地覆,又怎么会死那么些人!”王鸭子脸上露出狠戾的身躯,显然对其十分憎恨。 他从怀里拿出一封书信递给林琅,“这是前阁主的遗物,是留给你的。” 林琅接过那黄旧的书信,看到上面的翻边与中间的字,仿佛手上重如千金。 这是她的亲生父母留给她的,她好奇里面是什么,一时又退缩不敢打开。 “还有前阁主留给你最重要的一物,你应该贴身戴着的吧?”王鸭子问。 林琅赶紧将信放下,抽出胸口里的黑玉,“是这个吗?” 王鸭子上前一步,眼底闪过一丝挣扎之色,他知道若是自己强取,或者偷盗,林琅是毫无办法的,可他犹豫片刻,终究在心中低叹一声。 他停下脚步,眼神低垂,“此物名为美人肌,是世上不可多得的珍宝,据说能移魂还命,就算平时带在身上,也可强身健体,养身驱毒,是属于兴玄阁的宝物,你自己好好藏着,别被人一问就和傻子一样拿出来给人看。” 林琅早知道王鸭子的秉性,就算是说好话也要带着刺的,她将黑玉收起来,心头繁乱一片。 王鸭子随后递给林琅一个纸片,上面写着一个地址,下面是一行字,“你要是需要帮忙,可以到这里找我,跟掌柜的说下面这句话,他就会转告我了。” “多谢王大哥。” “用不着,若你不是前阁主的女儿,我也用不着费心,不过说起来,我倒有一事好奇,你真要入宫了?” 什么? 林琅诧异抬头,“入宫?” “你难道不知道?自你身份揭开,又无故失踪,外间都说你要入宫当皇后了。” ************************************************************************************ 房内。 司镜冷冷对持高殷,如今对方身份已是九五之尊,她只能敛目低道:“陛下请自重。” “自重?”高殷笑了声,“对别人可以,对阿镜就不必了。” 他勾勾手指,“过来。” 司镜并没有动。 “看来我真是太宠阿镜了,违逆旨意这种事都不怕?” 司镜在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说实在如今她对高殷也是无可奈何,踌躇片刻,终究还是上前。 她浑身紧绷的模样逗乐了高殷,世人见司镜都尊敬谨慎,不敢有丝毫怠慢冒犯,而在外,司镜也是冷面冷心,毫无波动的世外之人。 可在他面前,总是紧张的像是一只拱背的小白猫,虽然偶尔会被抓伤,但依旧舍不得放手。 这种反差的区别让高殷觉得,司镜的真实是独属于他自己的。 待司镜走到他面前,高殷毫不客气的抓住她一只手握在手心里。 司镜反射性的挣了一下,依旧没能敌过高殷的力气,毕竟是行军打仗惯了的人,手下负重几十斤都没问题,何况司镜这点力气。 高殷将司镜的手攥着把玩,一双浅淡的琥珀眸子盯着司镜,末了悠悠一叹,“有适合我真不明白,阿镜为何总是不承认呢。” “陛下所指,臣不明白。” “你明明就喜欢我,为什么总是逃避?” “陛下怕是误会了,我身为国师,是绝不能有任何儿女私情的。” “只是因为这个?那你不当国师不就可以了。” 司镜的眸光变得冷冽,声音字字铿锵,“不知臣犯了何罪陛下要罢臣的职位?” 高殷慢条斯理:“魅惑君上,欺君大罪,桩桩都可以。” 司镜冷湖的脸面变得冰冷,只是下一刻高殷倏然用力,将她拉到他怀中,大掌落到她的发上,声音竟然柔的惊人:“好好别生气,逗逗你罢了,你喜欢当国师就让你当,反正天下都是我的,皇后国师不过是一个称谓,算不了什么。” “陛下,请让臣起来。” “不行,我好久没抱阿镜了,谁让你当初不帮着高秉登基,否则我不就不能这样难为你了。” 君主有命,臣必遵守。 司镜忍了又忍,只能脸朝外侧,伏在高殷膝上一动不动,顿了顿,她终是忍不住道:“高秉殿下并非明主。” “我也不是。” 高殷抬起手,抚摸着司镜黑亮柔顺的头发,她的头发真美,细长柔滑,烛光下,泛着淡淡的光,一身淡衣显得越加仙姿盈动。 犹如一只纯白的凰卧在他膝上,干净的他不敢再碰。 可忍不住,他的凰这样漂亮,怎么舍得留她独自在台上,还是拉下来,和他在一起才最好。 高殷说:我也不是。 他说我。 司镜能感觉到高殷的手落在自己的发上,那样轻柔,很难想象这也是力大无穷,杀人无数的同一只。 她很是苦恼,最近,高殷总是用这样暧昧柔和来对待她,甚至明明已为帝王,还会夜来奉天监,从不在她面前称朕。 若是从前,他强逼威迫,她还能冷硬待之,可如今,他用这样温和的态度来对待她,总令她无措的无可奈何。 就如现在,即使两人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如此静谧的待着,司镜竟然觉得安心。 这种感觉自从师傅死后便在没有过,她不禁开始惶恐。 就在她觉得不能再继续下去,想起身时,外面突然传来叩门声,是林琅的声音:“司姐姐,你睡了么?” 司镜如同心虚,猛地从半伏的姿势坐起。 一只手突然环住她的肩颈,高殷低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么晚还有人打扰真是扫兴,我之后再来,阿镜若是想我了,也可来宫中找我。” 司镜不语,只去掰他的手臂。 “呵呵,对了,差点忘记说,其实你是吃醋了吧,否则,为何早早的说林琅的八字与我不合,是怕我真娶了她为后吧,放心,我的皇后,只有阿镜你能当。” 下一刻,高殷松了手,从窗间飞出,动作快的惊人。 司镜去开门时,蓦地想到之前他说的话。 “我们好像偷情的眷侣呢。” ……真是被他带得疯魔了,怎么还会胡乱想这些。 ************************************************************************************ 司镜吐一口气,打开房门,门外的林琅神色不安,她进门急问:“司姐姐,他们、他们说我要入宫,是真的么?” 司镜皱眉,“你从何处听来的?”这些话,她已经交代下去不要在林琅耳边乱传了。 她这话落实了王鸭子告诉自己的事情,一下子更慌张了,林琅拽着司镜的衣袖,“真有这话,那司姐姐你总见皇上,他、他是不是真的……”林琅不住的摇头,“我不想入宫!” “你冷静,”司镜按住林琅的肩膀,“你不会进宫的。” 只她一句话,就能让林琅放下半颗心了。 “你先进来。” ************************************************************************************ 司镜让林琅进到屋内,先平复了她的心情,然后将自己已经算过林琅的八字与高殷不合的事情告诉了她,而且此时已经散布出去,林琅是不会入宫为妃的。 实际上,以林琅如今的身份,入宫为妃是最好的。 她的身份太过特殊,嫁给任何人,都会给夫家大大的助援,而以此相对的,就是给皇家威胁,而司镜也知道,林琅是心属端王的,而端王,正是哀帝高渊大大忌惮的。 为帝者,永不安心,哪怕高殷如今别无他想,可几年后呢,十几年后呢,高渊曾和赵帅不也是挚友,甚至连帝位都是赵帅争来,可最后是什么光景。 司镜不想林琅重蹈命运,可更明白,以她的心性,不适合,也不会愿意呆在宫中,这才使出了这法子。 只是没料到自己的行动会被高殷那样读解。 听到确定的消息之后,林琅大大的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还有一事,端王今日来信,说是要见你。”司镜道。 林琅神色一变,顿了顿,“我不想见他。” 她异样的神色令司镜起疑,“你与他发生何事了?” 林琅侧了侧脸,并不想揭开心口伤疤,只顾左右道:“没什么。对了,司姐姐,我来的时候似乎看到你的徒弟了,你刚刚是在和明心说话吗?” 司镜一怔,随即细眉皱起,心道不好。 ************************************************************************************ “出来。” 在意识到身后有个尾巴的时候高殷并没有在意,只是这么一直跟着的确烦得很。 他开口后没多久,从暗出走来一个少年,淡冷的眸,气质阴暗,只是比起高殷这样阴沉的表情差的太远。 “朕当是谁,原来是阿镜的小徒弟。” 即使面前是九五之尊的帝王,明心的怒火依旧不减,他在这世上已无任何在乎,还怕他什么,“您是皇帝,染指国师,不怕悠悠之口将你拉下皇位吗!” 高殷微微挑眉,“哦,你要说出去?” “是又如何!”能威胁帝王,也能一解心头之恨,来求他吧! “好啊,快说出去吧,这样,阿镜就能更快来朕身边了。” 明心愣住,没想到高殷竟然这样态度,“你、你不怕人唾骂吗?以后、以后史书也会写你荒淫无度!” “随便吧,以后的事朕管不着,不过谁如今敢说这些,朕明日就送他去午门,连带他全家一起。”高殷眼神一沉,暗夜中显得十分阴森恐怖,如同吃人的怪兽,“就和你家一样。” “啊!”明心再忍不住,抽出长剑劈向高殷。 高殷只一个闪身,夺去明心手上的剑,反手在他肩膀上一刺,鲜红的血喷涌出来,几滴血溅到他的脸上,他伸舌舔掉嘴角的血。 他将剑架在明心脖颈之上,“跪下。” 明心捂着流血的伤口,热流从指缝中流出,他狠咬着牙,并不肯跪。 “还有几分血性呢。”高殷赞了句,长剑一划,在他腿上连刺了三四个血窟窿。 这下明心再支持不住,一条腿软了下来,不得不单膝跪下,但他还在坚持,用另一条腿支撑,颤颤巍巍的让另一条腿不跪在地上,以一个扭曲半斜的姿势对着高殷。 他呼呼穿着粗气,眼底倔强的迸发着恨意,黑白分明的双瞳在黑夜中好似有光。 “知道么,朕最爱杀你这种人,看你们愤恨不甘,不屈不挠的依旧扑个空,挺有意思的,”他用剑拍了拍明心的脸,冰凉染血的冷剑在明心脸上留下一条条血痕,“你若不是阿镜的徒弟,朕早宰了你。” 明心怒极攻心,口不择言道:“你杀我父母,还抢我师父,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高殷低笑几声,在黑夜中令人心底发毛,“你躲在门口看很久了吧。” 明心浑身一颤,死死地咬住唇。 高殷靠近他,双手捏住他的双颊,迫使他抬头,“朕的确喜欢抢东西,但你记住了,司镜是我的,不是你的。” 高殷微微用力,明心整个人后仰倒在地上,下一刻,长剑插入他耳边的土里,鸣颤的剑声在耳边大响,明心抬起头,看到高殷站在夜色中,似乎要融为一体。 “下一次,你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了。” “朕的善心,不太多的。” 高殷冷漠转身,很快消失于夜中。 明心在地上躺着,眼底的恨不断聚集,五指攥成拳头,里面是一片黑色的土沙。 他脑子里一直回荡着高殷的那句话。 “司镜是我的,不是你的。” 自全家被杀,他苟活至今,关心自己的人,只有师傅一人。 “……不对,师傅是我的。” 暗夜中,明心低声开口,是对自己说的,他不断重复,“师傅是我的,师傅是我的,师傅是我的……” 暗夜风声习习,吹散了浓重的血腥气,和少年不断的低喃声。 高殷已长大太久,已忘记曾经弱势的滋味,他不应该小看一个孩子的占有欲。 ************************************************************************************ 待尘埃落定后,高殷以非常宏大的场面将林琅示于公众,但同时也表明,因知晓身世,悲伤父母之死,林琅在一年内不打算成婚。 因林琅的身份原因,她不能轻易偏向任何一边。 在众人宴会之上,林琅妆扮的十分隆重,身着艳色百褶裙,头戴翠玉,比起从前的清丽,如今更添一份娇媚之色,迷住了宴中众人,连女人都不得不道一句的确是难得美人。 然而皇上圣旨在前,再想提亲,也要压上一压,不过这并不能阻止他们对美人示好,面前介绍自己的男子令林琅应接不暇。 身子似乎有所感应,她突然抬头,便看到了隔着重重人的沈连卿,他一身月牙白春衫,和从前一样的风姿出众。 明明从前那样亲近的人,连肌肤之亲都有过,林琅却觉得和他那样远。 垂下眼睫,隔开了彼此对视的视线,她心口堵得发慌,也难以应付众人了。 好不容易挨到结束,从见到沈连卿的那一刻,林琅就再也记不得是谁在自己面前说话了,从宫中出来,到了新的府邸。 林琅看到匾额写着自己的封号,还是有些怔然。 安平郡主。 她如今是郡主了。 曾经在意的身份差距已不在,可她并无欢喜,只是为何,她的心还收不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脑袋疼,针刺一样。 我尽量更新吧。 第135章 心乱 林琅走进府内,这府邸是高殷亲赏的,而且大有来历,这是曾经林琅的亲生父亲赵帅的旧址。 自从赵闻身陨,无人继承,便被高渊收了回去,几年前高殷还为太子之时屡战屡胜,成为威铁营的将主后,便向高渊讨要这屋宅。 赵闻一手创立的威铁营归了高殷,如今房子再被要去,简直就是第二个赵闻一般,高殷当时不为别的,就是想给高渊心里添堵。 第一次高殷朝高渊要的时候,高渊拒绝了,然而第二次、第三次,迫于压力,高渊最终还是把将军府赐给了高殷。 只不过自从要来,高殷一次都没住过,只是派人时时打扫,如今林琅身世召开,正好顺水推舟赐给林琅。 林琅将林府的母亲与哥哥都叫来一起住,对外称是有养育之恩,一定要尽孝,不仅博得了好名声,连林怀瑾的仕途之路都顺畅不少,不少亲贵来结交,为的,就是靠近林琅。 林琅是赵闻之女,要知道赵闻在天下民心之中位置极重,哀帝多年不理朝政,高殷连年征战性格暴戾,如今国内看似安详,倒更像是大战前的安宁。 可老一辈的人都知道,曾经赵闻在世时,申国是何等繁华,赵帅在关边镇守,无人敢犯,如今燕国频频骚扰,再加上如今真相大白,不禁又开始感怀从前赵帅在世的日子,生荣死哀,由此,民众对于林琅十分爱戴。 无论哪方势力拉拢林琅,便是天下民心所向,尤其是皇帝竟然没意图,不管这其中有何关系,总之先交好关系总是没错的。 不少帖子下到安平府,除了不能拒绝的,林琅大部分都推了,她实在不擅长应付这种场景,而且,她也害怕在这些宴会之中遇到沈连卿。 这些日子接连的事情纷至沓来,已将林琅的心搅乱了,还有那封信,王鸭子给她的那封亲生父母留给她的书信,她始终不敢打开。 心烦意乱之时,她最想去的地方,是奉天监,由于她频频造访奉天监,京中人士也明白了林琅的立场。 原来,她是倾向于奉天监的,而奉天监只忠于皇帝,怪不得呢,皇上没打算迎人入宫,既然人向的都是皇室,入不入宫也只是差个门槛,况且,这位林小姐不是和端王有所牵连,想必也是因为这一层吧。 众人所想,林琅并不在乎,她只是来找自己的朋友。 只是没想到,还能和从前一样,见到高殷。 ************************************************************************************ 林琅见到一身贵服的高殷时立刻跪下,“林琅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郡主起身,”高殷抬了抬下颚,“以后在这里见朕不必行此大礼。” 林琅还是不习惯这个称呼,站起身来默默点头。 “你来找司镜?” “是的。” “她在里面呢,”高殷无意多留,指了指方向便要离开,只是刚踏出一步,又收了回来,“林琅,朕问你一事?” 林琅忙道:“陛下请讲。” “明莹她曾害过你,你可知晓?” 林琅嘴唇微微抿了一下,没想到高殷竟然知道这件事,不过近些日子,她也并非完全不了解朝堂之事,自从高殷登基后,荣妃殉葬,五皇子被发落到青州,剩下的,自然就是明莹。 面前之人是当今圣上,且连曾经明莹对自己做的谋害都查的清楚,林琅心惊胆战地看向他,不敢撒谎,“知道的,她曾派人将我骗出府,为了救我,我的一个老仆受伤,贴身丫鬟也被害死了。” “你恨她?” 林琅毫不犹豫,在高殷面前她也没什么可掩饰的,“自然。” 高殷明显的挑眉,面露欣赏之色,他喜欢这样直接利落的女人,想要什么直说,心里怎么想的也不来虚的,不扭捏做作,这样一看,的确是个不错的女人呢,现在倒觉得沈连卿看上她也不无原因。 他心情好,对林琅道:“不妨告诉你,朕打算处置明莹,差不多就是关禁了,不过你若是有什么好法子也可奉上,朕也许会采纳。” 林琅蓦地一抬头:“真的?” 她怕高殷会不高兴,赶紧福神,“谢主隆恩!” “你倒是早就想好了似得,快说吧,朕还有回宫办事。” 林琅唇角划出一个淡淡的勾,“陛下刚刚说是要关禁明莹公主,那请陛下派人转告她一个消息即可。” 高殷:“什么?” “就说,端王爷与我已经定亲,婚期就在明年,当然我不是在暗示或者求皇上旨意,只是希望您这样告诉明莹公主。” 这种算什么报复?难道不是千刀万剐才来的更痛快些么? 高殷不懂,挑着一侧英眉:“就这样?” 林琅微笑,沉定道:“就这样。” ************************************************************************************ 随后,高殷摆摆手,令林琅退下,自己也大步离开,临行前,林琅回头看了他一眼,心中的确是感激的。 一直以来,高殷名声虽说暴戾嗜杀,可对自己一家一直都很好,可事到如今,竟然连这种事都愿意帮她出一口气,林琅已经不觉得这是简单的皇恩了。 她往观内深处走去,见门口敞开便自行推开,司镜背对着她,一动不动。 “司姐姐?”她轻唤一声。 前面的司镜浑身一颤,回首,淡色的容颜竟然多了几分芳菲,即使十分浅淡,然而对于司镜而言,已是神色大动了。 林琅心口一跳,走上前去,若无其事地笑道:“司姐姐在做什么?”她坐到林琅身侧,再抬头眼眸微微一眯,司镜的脖颈上,有一个淡淡的红印。 这样的印子曾经在自己的身上也有过,好几天才慢慢消退,曾经的疑惑都迎刃而解。 为什么会总在奉天监遇到高殷,还有对方为何无故对自己这样恩宠,种种疑惑,都有了答案。 可她还是十分震惊。 这种事,若是被天下人知道,要遭多少人唾骂,司镜是她唯一的朋友,她哪里能眼看着她迷途深陷。 林琅渐渐垂下眼帘,“司姐姐,我来的时候碰到皇上了。” 司镜颔首,冷声道:“你见到他了。” “嗯,司姐姐,你们这样是……不行的,若是被他人知晓,最好的结局便是你死。” “我有分寸,你不必为我担心。”司镜抬起头,“还记得我曾经劝你和端王时,你对我说了什么吗。” 世人所想,并非我愿。 这是林琅的守则,自然记得,可高殷是皇帝啊,司姐姐是国师,他们两人的身份是绝不可能在一起的。 林琅翕动嘴唇半响,终究说不出话来,道理谁人都清楚,可临到头,谁又能做到心静不动呢。 “呕……”林琅捂住嘴巴,突然站起身,往门外跑出,到门外忍不住吐了一口酸水,蹲下身来,觉得脑袋都发晕。 司镜很快跟过来,林琅拿丝帕擦嘴,一边朝司镜摆手,“没事的,司姐姐,我就是最近肠胃不好。” “我来看看。”司镜拉住林琅的手腕为她探脉,表情一如从前冷艳。 “怎么样?”林琅紧张的问。 “还好,只是……” “司姐姐,”林琅突然打断了她,不敢再听下去,其实这些日子总是呕吐,她心中已有思量,她浑身抖了一抖,“什么也别说了,我今日来就是来找你求药,帮帮我吧。” 司镜沉默了片刻,点头,“可以,你去丹房等我,煎好药,我会让人送过去。” 林琅:“……好。” 她捂住小腹,转身朝丹房走去,神思飘渺,连手都在发颤。 自从发觉这件事以后,她也不敢找人商量,她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到底对不对。 ************************************************************************************ 皇宫内,明莹静坐在屋内,身边没有一个侍女,曾经在她明义斋服侍的宫女太监多如采蜜蜜蜂,谁人不想来巴结,可谁能料到,树倒猢狲散,如今剩下的人只有四个了。 想到母妃惨死,皇兄被发配,明莹心中凄苦,不禁掉下眼泪,她得势惯了,何曾被这样冷待,简直心如死灰,若不是还存了一点生念,她早已悬梁自尽。 “皇上驾到。”门外有太监高声宣告。 明莹再不情愿,也马上起身到门前迎接,门一打开,见到明黄龙袍一角,她立刻跪下,“明莹见过皇兄。” 高殷站在她面前,并没让她立刻起来,环顾四周,啧了一声,直接道:“皇妹这里冷清得很呢,皇兄给你换到淑云楼那边如何,那里人多,热闹些。” 明莹豁然抬头,惊恐的嘴唇都张开了,她知道自己与高殷一项不睦,倒没想过他竟然连一点情面也不顾,这样落井下石,哪里是帝王之心! 淑云楼附近都是曾经先帝的妃子,且有专人守卫,无令不可擅出,太后也在那里,虽说外传太后称病,其实宫内之人都清楚,不过是被软禁在其中。 她大好年华,怎能与一群老妇虚度其中! 明莹狠狠地朝地上叩头,声音哀切:“皇兄,从前种种,是明莹的错,请皇兄宽宏大量,不要让明莹到那里。” 高殷露出一个轻蔑的冷笑:“你怎会不愿意?太后也在那里,你可尽心服侍,这样,也能赚个孝道的好名声,多好呀。” 明莹曾经的虚伪之举不过是为了博得名声,他如今将机会送到她面前,她竟不要了? “明莹并非不愿,只是、只是……” “还有一件事,不日端王将娶王妃。” 如果之前明莹只是恐惧的话,如今心头只剩下震惊了,她甚至忘记了礼仪,猛然抬头看向高殷,高声道:“不可能!” 下一刻,她眨了眨眼,双手抱胸,指着自己,“难不成皇兄是指我?” “当然不是,”高殷满意的看着明莹的脸迅速惨白,一双眼瞳里盛满难忍之色,“是安平郡主,赵帅之女林琅。” “皇兄,你明知我爱慕端王已久,就算端王另娶他人,为何偏偏是林琅,她算什么东西!”此时的明莹已经乱了神智,甚至大吼起来。 高殷看着这样的明莹,已经明白了林琅的用意。 心道:还是女人了解女人,心真毒啊。 第136章 孕迹 “此事朕已有决断,收拾收拾东西去淑云楼吧。”高殷淡淡开口,懒得再看明莹疯癫之状,欲转身离开。 明莹跪坐在地,眼底满是绝望之色,她本存了最后的希望,便是沈连卿能帮她一把,可自从出事,他从未进宫来看过自己,唯一一次主动来找她,竟是因为林琅那个贱人! 她的手渐渐握紧,短促的吐出一口气,浑身如同泄了气瘫在地上,只是眼角不经意间看到高殷嘲讽的神色,心中突然一紧。 凭什么,这个早该死的人如此风光,明明是属于她哥哥的皇位被他夺取,明明是自己是沈连卿的王妃也要另属他人,这一切,都是因为高殷! 是他害死了自己的母妃,遣走了哥哥,甚至还要将自己驱赶到宫中最凄凉之地! “皇兄是在抱昔日之仇么?” 高殷的脚步顿了顿,阴冷的眸光一垂,已知道面前的女人毫无精气,这样的人他在战场上也见过不少,都是败仗吃多了,徒自等死罢了。 不过说是报复,倒也不无这个原因,曾经弱势时,明莹仗着她母妃,也不曾少有欺辱他们母子,明明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心思却毒的很,只不过如今荣妃已死,高秉也除,他无益再对一个女人赶尽杀绝,只是不想见到她,再顺水推舟卖给林琅一个好处罢了。 他并不想理会明莹,只是她下一句话,彻底定住了他的脚步。 “高殷,你可知你母妃的真正死因。”明莹低低一笑,桀桀的笑声在空荡的室内回荡,瘆人极了,“我以前听我母妃说过一次,你知道吸月吗?” 面对高殷,明莹一点都不惧怕,她慢条斯理的主动道:“是西域的一种吸血小虫,在夜晚被月光吸引会泛起荧光,由此唤作吸月,这种小虫制作成蛊毒令人服下,人就成了这虫子的养料,以肉为笼,以血而食,人会渐渐枯败老去,伴随着体内剧烈的疼痛,直到将人蚕食而净,人也会活活痛死,但这个过程会很缓慢,起码要半年才能彻底将人折磨致死……” 她的声音如同一根尖锐的利针,刺到人的心口上,一下又一下。 高殷上前单手掐住明莹的脖子,狠狠用力,从齿缝里吐出几个字:“闭嘴!” “咳,你、你杀了我,也没用,”在死亡的冲击下,明莹还是用手无力地掰高殷的手指,只是一根都掰不开,可饶是如此,她依旧恶笑,“你以为你报仇了就痛快了,你这一生都是孤家寡人……” “高殷,你这一辈子都得不到任何人的爱……得到天下又如何,就这么孤独而死吧……咳咳……” “……你真可怜。” 高殷紧抿着唇,手上青筋一根根暴起,死死地握住明莹的脖子,单手将她整个人从地上提起来,直到口水溢出,翻起白眼,嘴里只能发出呃呃的模糊不清的单字,可在最后之际,他突然松开手将明莹整个人扔了出去。 啪的一声,明明撞到柱子上,整个人趴在地上,狼狈的贴在地面猛烈地喘气咳嗽。 “一只蝼蚁说朕可怜,简直可笑至极。” “朕让你活着,让你亲眼看着沈连卿娶妻,生子,从始至终,都没有你的参与。” “朕已经得到想要的了,而你要的,这辈子都无望奢求!” 他长袖一甩,大步离开。 明莹嘶哑的吼:“不,你杀了我,有本事、杀了我……” “沈连卿、沈连卿……连卿,救救我啊。” ************************************************************************************ 奉天监。 司镜吩咐好制成了药,正要命人去给林琅端去,一阵疾风从门外传来,很快,一个明黄色的高大身影快速袭来,直接将她抱住。 司镜几乎变了脸色,这人实在太招摇,如今连龙袍都没换竟然敢来这里,真怕天下人不知? 司镜冷声喝道:“陛下!” “别说话。”高殷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从未听过的颤音。 司镜愣了一瞬,她从未听过高殷有过这样的语气,很多时候,高殷给她的感觉都是很复杂的,若想形容,司镜觉得,他像一只疯狂又温驯的兽。 很多时候都屈于她的身侧,她若是抵抗,这头猛兽会用利齿咬伤她,甚至很多时候,她觉得会杀死吃掉,可若是她对他好一些,他却会乖顺的呆在她身边,偶尔,还会允许她触碰他柔软的鬃毛。 但现在在她面前的,是那头可以吃人疯狂猛兽。 高殷的眼底漫着血色狠戾,手下越加用力,狠狠抱着司镜,一刻也不想放手。 他的脑子里回荡着明莹的话。 “你这一辈子都得不到任何人的爱,就这么孤独而死吧……” 不对。 他还有他的凰,洁白的凰。 想要渴求这毕生不可多得的温暖,高殷开始撕扯司镜的前襟,一探入内,抓住那胸前的浑圆。 司镜一时被惊到,回过神来给了高殷一个巴掌。 高殷被打的微微偏头,再转回来,眼底漆黑一片。 司镜声音冷如冰:“陛下,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朕知道。” 他对司镜说,朕。 司镜的心一瞬间沉了下去,她面无表情:“陛下是在命令臣吗?” 高殷并未回答,将司镜推倒在地,整个人覆了上去,身体交缠的热度上涌,可不知为何,高殷觉得他的心这样枯寂寒凉,身下的女人目光这样森冷,冻的他心魂不安,这些复杂的情绪都化作一股发泄般的动力,促使他不断前进,用力。 心里明明知道司镜是第一次,不能这样粗暴,可他忍不住,变着法子折腾,只希望她能变化一下冰冷的神情,能从她嘴里吐出一声娇媚的软声。 只有这样,他才能确定,自己不是一个人。 ************************************************************************************ 林琅坐在丹房,许久未见司镜过来,可她一点都没有向遣人催促或者起身去看看的想法,她的手始终按在小腹上面,心乱如麻。 最近三四天总会呕吐泛酸,这种情况以前很少有,而且林琅也不是妇人之事毫无了解,她很有可能怀孕了。 可这真的可能么,就连之前得到了司镜的默认后,她都难以相信,自己的体内,竟然含着另一个生命。 这种体验令她恐慌,可更多的,是难以言喻的高兴。 自从知道身世以来,虽说母亲哥哥依旧如从前,可林琅心中已发生变化,总觉得日子不再是从前了,她好像是一个外人,因为自己的身份,母亲哥哥说话间也客气了许多,这些变化都让她越加孤独。 只有毛豆还像从前,依旧撒娇求吃的,高兴了蹭蹭她,不高兴就喷鼻子,可毛豆毕竟不是人。 这时候,突然知道自己有了孩子,是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林琅真的高兴,这是她在世上最亲近的人了。 可如今,她不得不打下他。 她不能生这孩子,林琅十分清楚,她从未婚嫁,若无婚生子,不仅仅是给母亲和哥哥的名声染污,自己也被人唾骂,最重要的是,连她的亲生父母,恐怕也会因此被蒙羞。 她的父亲是赵闻将军啊,举世闻名的大将,亲生母亲拼了命让她活下来,她却要在他们死后再多一层污秽之名么。 这世道,太在乎人的声名了,那么沉甸甸,令她难以承受。 ************************************************************************************ 思前想后,林琅按在小腹上的手移开,紧紧地握成拳头,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决定去找司镜。 推开门到半路上,遇到一个小道童,声音还带着稚音,:“见过安平郡主,郡主是要去见国师?” 林琅不知怎么心头一酸,那只握拳的手又想按在腹上,却被她忍住了,她顿了顿才道:“没错。” “郡主请随我来。” 小道童给林琅引路,期间,林琅随口问了下:“最近怎么不见明心?” “明心师兄病了,好久了呐,郡主找师兄有事?” “没有,只是奇怪。” “哦,就是这里了,郡主请吧。”小道童指了指前面的屋子,示意林琅。 林琅笑着谢他,从衣袖里拿出一个糖块给他,小道童一开始不要,可水漉漉的眼睛盯着糖块不放。 林琅知道奉天监有规矩,只是毕竟是孩子,肯定是爱甜的,她将糖块塞到小道童手里,“本郡主给你的,不告诉国师大人。” 第一次使用自己的权利,竟然是让一个小孩子收糖,林琅也觉得自己够奇怪的了。 小道童听到这么讲,眼睛弯成月牙,握住糖块端端正正的鞠躬,然后小跑离开了。 跑了好久到拐角,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放着一排梅花样的糕点,香气扑鼻,一下子得了两样吃食,小道童高兴坏了,连声示意给自己的师兄弟们,“师兄师兄!看我拿了什么过来!”小道童扑到明心床上,将点心送到他面前,“师兄,吃了这个,你的伤就快快好啦!” ************************************************************************************ 林琅径直向前,推开门,轻唤一声:“司姐姐?” 屋内中间放着一个巨大的炼丹炉,烟雾缭绕,气味倒是不呛人,司镜背对着她端坐,因丹炉的遮挡,只能看到半边身子,她一身蓝紫道袍,仙姿飘渺,只是和之前的装束不太一样。 不过林琅并未起疑,司镜偶尔会换衣,尤其是刚刚她看到了司镜脖颈上的吻痕,换件衣服遮挡最是正常不过了。 她看到丹炉的另一侧放着蒲团,旁边,是一个玉瓷青碗。 林琅走了过去,坐在蒲团之上,盯着青碗,那里面是深褐色的药水,是能让她孩子死去的药水。 她颤巍巍地端起碗,注意到丹炉另一边的司镜身形微微一动,而后仿佛按捺下来,又定住了。 林琅能闻到碗里传来的药味,不同于丹炉的药味,这个味道刺鼻又让她有了呕吐的欲望,不知道是不是腹中胎儿有所感应,似乎是想让她放弃。 多么可笑,曾经,她为了身边人的安危都能豁出命去不要,可如今竟然要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 她的手在颤抖,深褐色的药汤不断波动,甚至洒出来,润湿了她的衣衫。 一点,一点放到唇边,当舌尖触到青碗边缘,尝到那刺鼻药汤的苦涩之味时,她竟然反手一甩,将青碗掷了出去! ************************************************************************************ 如同在山上跑了一遭,她的额头渗出细汗,胸口起伏,开始喘息。 她的头低下,看到裙上被药水晕染的地方,立刻用手去擦,一点点都不想触碰这能害她孩子的东西。 “不行,我做不到……”林琅低喃着,两颗眼泪也落了出来。 她知道,自己又在犯傻了。 留下这个孩子,到底要面对什么可怕之事,她难以预料,可她狠不下心来。 “司姐姐,你会不会觉得我太愚蠢了……”另一旁的司镜不言不语,林琅也习惯了她的安静,司镜本就是这样的,何况关于这样尘世情爱,她也是无从安慰,也无法理解的吧。 可她很想说话,不说出来,就觉得自己的心要被之后要面对的那些可怕的事压碎了。 “以为自己能救他,甚至觉得只要能和他在一起一夜,哪怕之后是死了也什么可怕的,结果呢,不过是自作自受,从始至终,他全都知道。” 司镜身形微微一动,似乎想要起身过来。 “司姐姐,你就待在那,这些话,我当着人的面,可能说不出来,因为太不知廉耻了。” 林琅话音落下,司镜果然不再动了。 林琅深吸一口气,“如今我怀有身孕,等过几个月,肚子藏不住,我会不会被天下人骂死?” “赵帅之女,如此放荡,罪该万死。” “司姐姐,若是你看到我这样的下场,会不会害怕?” “你和那位的事……” “唉,我自己的事情都搞不清,哪里还有资格给他人建议,”林琅慢慢将自己被晕湿的裙子捋平,袖口一动,滚出一个糖块出来。 转瞬想到刚刚的小道童,一双水灵的大眼睛,好像一只幼小可爱的犬,不知道她的孩子……会不会也这样让人怜爱? 林琅突然手指一顿,同时想到了自己刚刚的那个“命令”。 没错,她如今不再是林家的一个平民女子,而是安平郡主。 在承受那些唾骂之前,她是不是……也有一些特权呢。 ************************************************************************************ 联想到自己的荒唐,她激动地声音都有点发抖了,“司姐姐,你、你听我说……先别打断我啊。” “我想求皇上赐我一个男人。” 隔着一个丹炉,屋内又白烟缭绕,虽看不清司镜面容,可她还是能察觉到对方的震惊。 她连忙解释道:“我是指,名义上而已,我的郡主府那么大,养个人也不差什么,何况,我本来也不想嫁人。” 爱过最好的男人,再看谁,都觉得索然无味。 如今她已有自己的孩子,这世上自己也不再孤单,何必再给自己徒增烦恼,曾经在林正则的府上,她已经受够了内宅之乱,即使如今她是郡主,一定会为人正妻,可没有爱的婚嫁,有何意义。 林琅并不想花时间浪费在那种虚度的婚嫁之中,更不想耽误他人,她心中知道,自己是爱不上其他人了。 而且如今因她身份追逐之人何其多,她也不想从中去一一分辨,谁到底有几分真心。 那么,最简洁的就是,自己向皇上求一个男宠,只等孩子生下来,再给对方足够多的钱银,让他离开便是。 即使会有人唾骂自己荒淫,但总比未婚有子的污秽名声要好的多。 她越想越觉得此道可行,欣喜道:“司姐姐,皇上待我一直不错,我要是求他,他一定会答应的对不对?” 岂止是会答应,简直是乐不可支的会送上一打,以高殷的品行,最乐意看沈连卿的笑话。 另一边的司镜冷声开口:“那沈连卿呢,你就没有想过他?” 林琅觉得司镜的声音有些发沉,却也没有多想,她太高兴了,一直压在心头的事情有了解决之道,自然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他?他不知道的,也不会知道,”林琅按住小腹,觉得那里热热的,“这是我的孩子,我一个人的,和他无关,我不过是他的过眼云烟,吹一吹也就散了。” “我自己这朵云,飘远点,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了。” 她唇角微弯,话语刚落下,另一旁的司镜动了。 ************************************************************************************ 林琅只觉得眼前的白烟突然散开,一张雪颜映入自己眼帘,她瞬间睁大了双眸,嘴巴都张开,心跳急促,突然不会动了。 穿着一身道袍的沈连卿蹲在林琅面前,揽住林琅的腰靠向自己,声音沉得如同寂静寒水:“琅儿,你可以恨我怨我,可是让我们的孩子喊其他男人爹,你怎么狠得下心呢。” “你、你……” 沈连卿眸光森冷:“不这样,见不到你的。” 他生气了,林琅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沈连卿,黑瞳沉如潭水,面色含怒,可对比他,林琅的反应更大。 她也愤怒极了,开始大力地推他,“你竟然、竟然装作司姐姐骗我,让我走……”那些计划和心事竟然全部让他知道了,林琅愤怒之下,更多的羞赧与后怕。 沈连卿按住她的一只手,轻轻一用力,林琅整个人挨到他身前,他的唇落下,刚刚的怒火变成啃咬与吸允,舌尖不放过任何一处,温软的气息拂过,才能稍稍安抚他的心情。 小姑娘真是欠收拾,怀着他的孩子竟然还想着和别人跑。 ************************************************************************************ 直到将林琅吻得气喘连连,只能倚靠在他的怀中喘息,沈连卿才暂时放过了她,他凑到她的耳边,声音低沉撩人:“你想做云,我就是天,琅儿你是逃不走的。” 林琅提不起劲,自从经过那一夜,身上每一处都敏感极了,只是被他的呼吸触碰,她整个人都热了起来,脚趾蜷缩,那夜的回忆又涌了上来,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生怕一开口,就又惹的他动作连连。 林琅缩在他的胸口上一动不动,只是胸前一起一伏,贴在他的胸膛上,沈连卿自然感受清晰。 那一夜,不止是林琅一人的沉沦,他也是动了情的,第一次有人为了他奋不顾身,尤其是他爱的小姑娘。 沈连卿低头看到林琅的霞红的耳朵,本来愤懑的心情突然柔和,低头吻了一下,很快,她感受到林琅浑身一颤。 这反应让他觉得有趣,于是,再亲一亲。 每亲一下,她都在抖,可从脖颈到耳廓,那染红的霞色,他真是喜欢,于是情不自禁,开始解她的衣衫。 林琅再怕,也赶紧按住了沈连卿手,她终于抬头,望着那双形状优美的眼眸,她坚定道:“不行。” 沈连卿皱眉,脸色微沉。 林琅咬了咬红唇,“……孩、孩子。” 可听到她这话,沈连卿失笑起来,他凑近,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傻姑娘,你真以为自己怀孕了吧。” 林琅彻底愣住了。 “即便你不见我,你难不成以为我占了你便宜后就不管你了?”他刮了刮她的鼻梁,“傻瓜,你只是胃脾不适,这阵子知道的事情太多,胡思乱想,也没有好好吃饭吧。” “可是那碗药?” “那是给你治肠胃的,”沈连卿眼神一瞬间暗了下来,“好在你扔了那药。” 沈连卿知道那不是堕胎之药,可林琅不知道,若是她真的喝了下去,他自己也不能确定,能不能还想这样平常的跟她说话了。 他这人骨子里的阴暗,还是不想让他的小姑娘看到的。 林琅瞠目结舌,待知道自己误会了之后,整个人简直没脸再看沈连卿了。 她真是发疯了! 以为自己怀了孩子彻夜不眠,以为会给死去的亲生父母蒙羞,害了母亲和哥哥,还荒唐的想要找皇上要个男宠。 她注意到沈连卿戏谑的眼神,顿时一张脸几乎都要烧着了。 沈连卿摸了摸她滚烫的脸,笑了一声,“那些胡话,以后莫要再说了。” 他意有所指,林琅却无法察觉,她如今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再也不见人才好。 而沈连卿的笑声更是激起她极大的反应,也不知哪里攒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他,跌跌撞撞的往门外跑,一边大喊:“你别跟来!” 她的声音都差点破音了,可见羞到了什么地步。 没心思再跟司镜打招呼要离开,她落荒而逃的离开了奉天监,上马车赶紧回郡主府,等到马车悠悠往前走,林琅才慢慢缓过神。 等精神好一些了,她才觉得嘴上有点刺痛,一摸是破皮了,始作俑者是谁不必言说。 林琅闭了闭眼,知道以后想和沈连卿断清关系并不容易。 她忘了,他是个大妖怪啊。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给你们拼一万的,但是…… 连续三四个小时,楼上的小孩都在跑圈、拍皮球、砸东西…… 各种被打扰情绪,心情DOWN到极点了,手动再见。 第137章 送礼 林琅终于回到家中,一张脸依旧烧得通红。 正好撞上在花园散布的蕙娘,一见林琅这幅模样,第一反应是她病了,直接拦住,手摸上林琅的额头,“蓁蓁,你脸怎红成这样,是发热了么?” “我没事。”林琅急急退后一步,想赶紧回屋子,蕙娘却是没让,拉住她的手往自己的屋子里带,也不许丫鬟跟着。 ************************************************************************************ 到了蕙娘的寝屋,让屋内伺候的人都退去,等屋内只剩下母女两人时,蕙娘对着林琅叹了一声:“蓁蓁啊,你如今身份变了,咱们住的屋子也大了,可难不成,咱们母女的情分也不如从前了吗?” 林琅虽说心乱,但也看出母亲是要跟她长谈,她努力静了静心,道:“娘,没有的。” 蕙娘将林琅鬓角的发丝拢到她的耳后,“自从你知晓了你的身世,娘也知道你有心事,只是你也习惯了藏在心底,娘也就没问,可一直压着,人的身子会撑不住的,能不能跟娘说说?” 林琅咬唇,心知哪怕是说一点也能安慰母亲心情,只是难以启齿。 “是和那位端王有关吧?”自从林琅无故在夜间离去后,蕙娘便知晓了她对那位王爷的情谊,以前是高攀不上,可现如今不同了呀,只是不知为何,女儿还是这样深陷情网的困苦模样。 这话,蕙娘在以前的林府也是问过的,当时,林琅否认了。 现在,林琅垂着眼睫,沉默了片刻才道:“娘,我与他无缘。” “这话是这么意思?” 林琅面露苦笑,“曾经是我奢望,其实都是我多想,如今我想明白了,那些不该有的情都应该断了。” 听闻这话,蕙娘板起脸,声音都沉肃起来,“这是什么话,你知道什么是情,什么是爱,说不要便不要了?” 林琅抬眼看着蕙娘,她少有看到母亲有这样严厉的神色,她一直是很温婉柔顺的。 蕙娘问林琅:“你之前为我讨回来的那扇云绣屏风可还记得?” 那是母亲用云绣针法绣的百鸟齐飞,被林正则拿去讨好还是太子的高殷,而后又被高殷赏给了自己,林琅自然记得清楚。 她点了点头。 蕙娘眼神不好,一双眼总是半眯着,此刻她的眸光之中带着一丝追忆,目光也柔和了,“那扇屏风是我毕生最佳之作,为了那扇屏风我的确累伤了眼,但你知道么,那扇屏风的绣图是你爹画的,”她顿了一顿,“现在不该这么喊了,总之,那云绣屏风也算是我们的合作而成。” 林琅愣了一下,注意到母亲说这话时,神情十分温柔,似乎也想到了曾经的缱绻恩爱。 蕙娘按住林琅的手,“我知道他待我不好,对你与云旗也是绝情的,但他从前并非是这样的冷酷之人,我们夫妻也是有过深深情意,蓁蓁,你若是受了一点伤就舍弃情爱,岂不是也是绝情。” “那位王爷,从前也曾待你好过的吧。”蕙娘虽不知林琅与沈连卿的内情,但她知道自己的女儿,能让蓁蓁如此恋恋不舍,一定是有原因的。 林琅被蕙娘的一番话触动心境,突然想到了从前种种,山洞里的糕点,追杀时的别离,她被常姨娘害的全身肿胀丑恶,沈连卿一点都没有嫌弃,带来了司镜为她解围治疗。 母亲说的没错,沈连卿对她,真的很好。 林琅流出两行清泪,这阵子的烦忧苦恼都涌上来,“娘,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突然间知道身世,父母沉重的过往压得她不知所措,成为郡主,拥有了地位与钱财,她却不知道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下去了。 还有沈连卿…… 她不知道自己与他怎样。 “娘,其实我真的想舍下这一切干脆离开京城,可是我知道,我已经舍不掉了。” 蕙娘长叹一声,抱住哭泣的林琅,她的小女儿,几乎不曾在她面前软弱哭泣,可这道坎,只能自己走。 “我的孩子。”蕙娘抚着林琅的长发,低喃的哄着,她的孩子无论是什么身份,都是那个会在她怀里哭泣撒娇的宝贝。 ************************************************************************************ 林琅的一直紧绷的情绪发泄出去,心情不再沉重,只是那些迷局依旧不得解开,每日来讨好之人依旧会来,她应付的疲惫,有时候也不免会想到沈连卿,还有那个乌龙事件。 没多久,宫中传来一个消息,说是明莹公主死了。 明莹公主毕竟是京中人人知晓的公主,且名声极好,荣妃殉葬,五皇子被遣走后,大家都议论当今圣上会不会苛待这位贤明公主,只是还没听到多少传闻,竟然一下子就死了,宫里的说法是公主太过思念父皇与母妃,食欲不振渐渐染上嗜睡之症,是在睡眠中过世的,并不痛苦。 这大大的安慰了京中崇尚明莹公主之人。 然而还有一股小道消息,说是明莹公主是在自己寝殿中自缢而亡,临死前还咬破了手指,在纸上写了当今圣上的名讳,诅咒他下地狱。 而且不仅仅有皇上,还有安平郡主。 这消息显然更震动人心,只是刚传没多久,这话就被掐住,没能流传出去,也就鲜有人知。 ************************************************************************************ 林琅自从成了安平郡主,一直闭门不出,也避免了一些麻烦,然而就算呆在家里,“祸事”也能从天而降。 当平叔过来,说有人要见她时,一听对方名字,林琅下意识就想拒绝,可平叔的态度很不一样。 自从杏儿出事之后,平叔也因此被伤,养了数月,终于伤口好了,现在肚子上就只有一个疤。 也应了当初杏儿来林家叫平叔的称呼,他现在真成管家了,遇到不服的,把衣服一掀,碗大的刀口一亮,底下的人吓也吓服了。 受伤这件事,给平叔也带了一个显著的心理变化,从前来京城,他是受过云小将军帮助的,这次救他命的人是端王爷,而且从前种种,显然端王爷帮他们不少次了,于是,平叔本来倾向于云小将军的心,慢慢转移到端王这边了。 毕竟看他家小姐的心思,显然是在端王这块的,这男女的事,还是得看他们小姐自个儿乐不乐意嘛。 当了郡主府的管家,平叔也改不了爱唠叨的习惯,看着林琅的脸冷下来了,开始苦口婆心的劝:“小姐啊,人家季明大老远的来了,总不能一杯茶都不给就让人回去啊,咱以前受过人不少帮助呢,哪能现在风光了就把人拦门外呐,不行的呀。” 林琅禁不住平叔一句句的劝,也知道他说的对,可季明是沈连卿身边的人,他来这里为的也一定是他主子,可无论自己与沈连卿如何,确实不能将人拒之门外。 “好吧,你请他进来。” “这就对了嘛,小姐真乖哈。”平叔一拍手,乐滋滋的去请人了。 听到平叔还当自己是小孩,林琅也忍不住弯唇一笑。 ************************************************************************************ 没多久,季明走进堂内,一张圆脸上带着几分红,像是因为情绪激动的。 “见过安平郡主。”他老老实实跪下。 林琅还是不太习惯别人见人就跪自己,连忙让他起来,“你我都是旧识了,以后再见我,不必行此大礼。” “多谢郡主了。”季明粲然一笑,随后笑容又垮了下来,“郡主,小的来是求您一件事。” 他有什么事能来求自己的? 林琅诧异,但从前在沈连卿的京外宅子中,季明照顾他们很多,他的求助林琅自然义不容辞,“但说无妨。” “郡主,能不能请您去趟端王府。” 林琅虽说已有猜测,但听到季明的话后还是不免开始犹豫,她这一沉默,季明更急了。 “林小姐,啊不,郡主,不要万不得已,我也不会找上门来,实在是我家王爷那边不行了……” 林琅心中一咯噔,问道:“是端王病了么?” 前几年山洞里他的异样令她记忆深刻,难不成又发了急病? 季明哭丧着脸:“比病了更严重,求郡主跟我去瞧瞧,成么,到了府上您若是改了主意,再走也不迟。” 林琅抿住唇,无法否认自己的确是在意沈连卿的状况,尤其是她难以拒绝季明的请求,她这个人对于待自己的好过的人是不太能狠心的。 就如母亲而言,沈连卿,也对自己好过的,若是他出事,她怎能无情无义的弃之不顾。 她想断情,是儿女私情,但从前的情义,她不能通通忘记,否则真成了绝情的冷漠之人。 “好,我跟你去。”林琅站起身,吩咐平叔,“平叔你去准备些礼物,去端王府我不能空手去。” 平叔道:“好咧。” 季明见林琅松口,喜笑颜开,“多谢郡主。” 第138章 王爷 路上,林琅有点后悔答应了季明去端王府,明明已和沈连卿说过要断绝关系,可如今她主动去他的府邸,难免倒像是自己之前的话并非真心,就这样纠结着到了端王府门前,她一下马车,门口站岗的人注意到她,顿时脸上纷纷都乐开了花。 林琅能如此受欢迎的地方,真的也就是端王府了,因此她对端王府上下的印象都很不错,当然,除了主人。 ************************************************************************************ “郡主,请进。”季明笑的和一朵向日葵似得,躬身哈腰的请林琅进去。 这样的架势令林琅无从拒绝,这时再说要回去,难免太矫情了些,干脆大方一点走了进去,“季明,到底端王是有什么异样?” 一提起这个,季明的脸色就变了,他小心觑着林琅的脸色,斟酌了一下词句才道:“那可不得了呢,郡主您不知道,我之前犯错就没在爷身边伺候了,前几天来了一个女客,都住在王府里了,还总和王爷在书房谈话,我们爷待人温和,但从没让人在府里住过的,当然,除了您以外,但这回可不一样了,这不,我赶紧给您报个信。” 季明有一阵子不在沈连卿身边,消息不如从前快,可他们未来准王妃的位置可是林小姐的,绝不能让给别人! 林琅一听此话脚步停下,原以为是沈连卿身体出了毛病,再加上不好拒绝季明的请求才过来,没成想原来他是为了这个。 知道沈连卿也许另有新欢林琅一时心中的确刺痛,但这并不代表她愿意去见他。 一看林琅脸色凝重又停下脚步,季明就明白过来了,他耷着眼睛站到林琅面前,声音软软的,“林小姐,您是不是生我家爷的气了?” 林琅抿唇,“……我不是生气,季明,若你是因此才让我去见你家王爷,那我……” “林小姐,你听我说一件事,我说完了,您若是想走,我绝不拦着,你今天来的这件事,我也不告诉爷,行么?” 季明可怜兮兮的模样令林琅心头一软,话已至此,她还能如何,只能无奈道:“你讲。” “林小姐,你知道这么些年来,只有我们爷一个人在京城,一个亲人都没有吧。” “……嗯。” “唉,当初来京,是王爷的母亲文德公主带着爷过来的,本是来看先帝,结果公主暴病而死,我们爷年纪轻轻就没了母亲,一个人也挺孤独的,那时候好在还有自小就在爷身边的一个张奶娘。” “那段日子多亏了张奶娘,可后来,爷突然病倒,后来皇上派了御医过来说爷体内有毒,后来一查,下毒的人竟然是张奶娘。” 林琅顿时愣住了。 “林小姐,张奶娘和我爹、我都不一样的,她是从爷出生就在旁边伺候的,关系非同一般,后来抓到她,她也认了,爷知道后都没问她,只交给底下的人处理,我想,爷的心肯定的凉透了。” 林琅微微垂下眼睫,难以相信刚刚丧母的沈连卿在知道要害自己的人是最亲近之人时是何等心痛,若是将心比心的假设平叔要害自己,林琅是绝不肯信的,然而若真是事实如此,那该多么心如刀绞。 尤其,那是陪伴自己度过丧母之痛的人。 ************************************************************************************ “这些事,都是最近我爹跟我说的,”季明苦着脸,哀求着:“林小姐,我们爷真的太苦了,您大人有大量,受累点,对他好些,也别生他的气了好不好?” “这么多年,我真的第一次见我们爷这么在乎一个人呢。” 林琅看了他一眼,瞳中风起云涌,好不容易压下,淡声道:“你说我?” 季明见林琅语气松动,赶紧道:“就只有您一个。” 林琅忍不住牵起唇角,“刚刚你不是还说,端王让另一个女子住到府里来了?” 季明一噎,随即道:“所以,我这不赶紧请您来了。” “算了,端王曾助我不少,我如今成了郡主,也该来感谢一番,半路回去倒徒增闲话,你接着带路吧。” 季明喜笑颜开的在前面走,林琅跟着他,心思沉沉。 沈连卿竟然还有这样一层过往,的确看不出来,他总是春风和煦的温柔,一点点都不像受过这样大伤的人,她能猜得出来,沈连卿虽在公卿之家,幼年也许过得十分坎坷。 一个人的童年对于人的性格品行都有极大的影响,就如哥哥,父亲不在身边,而后又经历被抛弃,便养成了冷颜寡欲的坚强性格,自己的性格也多多少少受了影响,可沈连卿如今的样子一点都看不出来。 ************************************************************************************ 林琅跟着季明到了大堂,木伯这时得了消息也过来,行了一礼:“见过安平郡主。” 林琅微笑,“许久不见木伯了。” “是这小子自作主张将您请过来的?”木伯不客气的给了季明脑壳一下,疼的他哎呦哎呦的喊。 “我也该上门感谢一下端王的,曾经他帮过我不少,如今我已是郡主,这些礼数自然不能少。” 木伯道:“郡主真是通情达理之人。”他面色似乎有几分犹豫,“只是有些不巧……” 林琅问:“端王现在不宜见客么?” 一时,林琅也不知自己算是暗喜还是失望了。 木伯摇头,“不是,王爷已知道郡主过来了,只不过王爷如今在后院,若您不介意,请随我来。” 林琅顿了顿,便跟了上去,到一扇门前,木伯停下,“王爷就在里面,郡主请。” ************************************************************************************ 林琅走了上去,本想敲门,只是感受到身后目光炯炯,手上微微一顿,便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间屋子偏阴,屋内光线不多,而且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带着丝丝桂花气息,和沈连卿身上的味道一样。 她探寻了片刻,始终不见沈连卿人影,不禁唤了一声:“有人么?” 屋内屏风后侧有人轻咳,不久,熟悉的声音传来,“我在这里。” 身姿挺拔的男子从屏风后走出,雪颜若花,眸光明澈,唇角带笑,勾人摄魄。 几日不见,大妖怪诱惑人的妖力更强了。 林琅按捺住心口的跳动,脸色并不显多少神情,慢慢走上前,站到他面前行了一礼,“突然造访,冒昧打扰了。” 明知林琅是故意疏离,沈连卿只是微笑,十分暧昧的道:“你来这里,从来都不是打扰,只是琅儿怎会想到来这里呢?” 林琅板着脸,尽量让自己不被他的态度影响到,“听闻王爷身体不适,携礼问候,毕竟曾经王爷也曾关照过我。” 沈连卿上前一步,没等林琅往后退,突然抱住她,低沉的嗓音在她头上响起,“唔,这礼物不错,本王收了。” “是不是听季明说我府里来了人,琅儿别误会,那是我父亲派来找我议事的。” “你胡说什么,我才没有误会。” 林琅刷的一下脸红到底,这人说起胡闹话来真是变着花样的,她直接上手去推,却发现比起往日要容易得多。 两人的距离被林琅推开一条大缝,只是沈连卿抱住她的手没放开,他身子一矮,头颅靠在林琅的肩上,呼吸的热气喷到林琅的耳际与脖颈上,声音却软软的:“琅儿,我没力了,先别闹,扶我到里面躺着吧。” 林琅没动,“我去叫木伯他们去。” 沈连卿回道:“那我就要倒在地上了。” 林琅一开始以为他是装的,可一想起从前他在山洞里的虚弱,又回忆了下他的脸色的确比起从前苍白,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半扛半拖将人扶进里面。 ************************************************************************************ 房间里面是十分温暖的软榻,脚下是软绵的皮草,一踩下去,林琅都有点心疼,又有点想脱了鞋肌肤相触感受脚步的软绵,只是这些念想是一闪而过,她的注意力还是在沈连卿身上。 终于将人扶到软榻上,沈连卿一翻,自己躺在上面,不仅仅是林琅出了汗,沈连卿的脸色也微微苍白了。 这让林琅意识到,他的确和以往不一样。 她这次得了教训,离他几步远站着,奇怪的问:“你……是怎么了?” 沈连卿见她紧张兮兮的模样觉得好笑,只是刚刚嘴角一牵,连带着全身都疼,之前施诊的地方还有余痛,每一下都打在骨头上,深入骨髓。 只是这些看在林琅眼里,他只是突然皱了一下眉头,随后便松开了。 “你不是知道么。” 林琅眼睛一眨,随即明白了,她的确借口说以为他身体不适,只是没想到是真的,这件事可能连季明都不甚清楚。 林琅本想客套一番便离开的,可真见了沈连卿躺在床榻上,倒一时走不开了。 再怎么样,也不能这么冷情的把人撂着,毕竟,他对她好过。 可一触碰到沈连卿带笑的眸子,她就觉得太阳穴有点儿疼。 她清了清嗓子:“身体这么差,刚才干嘛还要出来。” “若是别人我就不见了,你来了,我怎能不迎。” 林琅又噎住了。 她总觉得,自己是在问傻话,不对,是面前的人太会说胡话了。 弄得她脸上又在烧。 她浑身生热,沈连卿倒像是惧冷,身上盖着黑狐皮,青丝黑发披散在后,一双眸子清澈,直直的盯着她,但不说话。 周围一片寂静,伴着浓烈的药香,林琅简直要坐不住了。 这时候,沈连卿冷不丁来了一句:“我中了毒。” 林琅一愣之后立刻站起来,声音带着颤抖,“我去找木伯!” “过来。”他喊住林琅,语气沉沉,“你过来。” 林琅目光游移,但不禁还是走上前去。 沈连卿示意林琅坐到他身边,林琅乖乖照做,但还是忍不住道:“你莫不是骗我?不然我还是去找木伯吧。” 沈连卿一手从黑狐被中探出,玉白修长,伸到林琅身旁,“手给我。” 这、这是什么意思? 林琅有点呆,但在沈连卿的注视下,还是将手拿了过去,然后就被沈连卿攥到手心里了。 若不是他手心冰凉,林琅几乎以为他又在耍花样。 “不用担心,陈年老毒,一时半刻我死不了的。”沈连卿没心没肺的笑着说。 林琅立刻大声喝道:“别胡说话!” 她的手在不由自主的颤抖,话语也是严厉,可这一切她都明白,自己在害怕。 她的确心存与沈连卿断情,可她并不想他死掉。 那种痛彻心扉的大恸,她不想再体会。 自己颤抖的手被握紧,即使触感冰凉,依旧带给她一丝安稳,现在她知道为什么沈连卿要牵她的手了。 林琅一时不想与他计较,只想弄清楚原委,她小声开口:“你说你中了毒,是不是你奶娘?” 听到这个,沈连卿倒有几分意外,“你知道我奶娘的事?” “刚刚来的路上,季明告诉我的,他说你受了很多苦,让我不要和你生气。” “你别听那傻小子胡说。”沈连卿露出一个微笑来,春风化雨的温暖心人,好看的紧。 林琅看的心脏一跳,突如其来的觉得有点心疼。 除了在山洞中那一个雨夜的异样,她几乎没见过沈连卿这样虚弱,现如今他甚至都起不来身,还有安慰自己。 横越在心中的种种隔阂一时被林琅挪开了,现在,先不想那些了吧。 ************************************************************************************ “你如今感觉还好吗?” 沈连卿自然感觉到林琅语气变柔,眉宇间也开阔不少,身上的阵痛也轻松了,“吃过药,也上了针,再修养几日便好了。” “其实,你不必见我的,你现在该好好养着的吧。”两人的手握了这么久,依旧不见暖,连她自己的手都有点泛凉了,可见他身上也是如此,然而奇异的是,刚刚他的气息是热的,外冷内热,该是怎样的病痛折磨。 他到底中了什么毒。 沈连卿的话打断了林琅的思绪,“我以为你遇上了麻烦,你刚被封,又不了解局势,这阵子我都在疗养,怕没能照拂到。” 林琅缓了缓,才明白沈连卿的话中之意,心道怪不得。 她自己也知道,因为自己这层身份该有多少人趋之若鹜,她又无人保护,只一层寡淡的身份搁在那,还不是任人鱼肉,所以她才选择闭门不出,或者只去奉天监,然而除了一些必要的宴会,林琅从未受过刁难,或者有心之人的构陷,连一点点冷眼都没收到过,这一切,都是因为有沈连卿在暗中保护。 ……她又欠他了。 林琅低下头来,手上一紧,一只冰冷的手指在她的手背上摩梭,他问:“因为我自作主张不高兴了?” 怎么会。 她不是那么不识好歹的人。 可她一时开不了口,沉默了半响,等情绪平复,才闷声道:“自从我知道身世以来,总觉得什么都不是我的了。” “我的母亲、哥哥都不是我的血缘亲人,而我的亲生父母早已逝去,无一亲眷,留给我的,只是一个名位,可我却觉得什么都失去了。” 林琅抬起头,望着沈连卿心道:就连你,我也失去了。 她眼中的悲伤困惑太多,一瞬间令沈连卿触景生情,多少年前,他也曾这样迷惑过,什么都失去了,只剩下一条命,却也不知道为何而活。 只能在潮水中自己摸索前进,遇到暗礁与海浪,沉默抵抗,直到如今,修炼成一颗万年不动的冰心。 他本以为此生便如此了。 没能想到,一次意外能遇到此生见过最干净的人。 沈连卿的目光从林琅的发到脸廓,目光温柔恬静。 他的小姑娘有一颗赤诚之心,愿意只身穿越暗夜密林,进入危险重重的军营来救他。 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一人,能用此心待他。 “你来的时候,季明还和你说过什么吗?” 林琅微微一怔,点头道:“你是跟文德公主上京,后来,公主暴毙,你就独自在京城住了好多年,亲人也没来过。” “先帝在时,父亲是不会进京的,先帝也不会放我回南都。” “为什么?” 沈连卿长长的睫毛一扇,声音低柔,好像怕大一点就惊到林琅似得,“赵帅是因先帝而死,我父亲与赵帅情同手足,当年虽不知真相,但也查到了一些细枝末节,我父亲是个莽人,但也不笨,察觉到了之后心中对先帝有怨,便带着我母亲回了南都。” 沈连卿眸光一侧,“你知道为何我母亲要带我上京么?” 林琅顿了顿,“不是说,先帝思念胞妹么。” “那是骗人的,其实,是先帝下了圣旨,那时燕军来犯,国无大将,先帝几次下诏书令我父亲上战,可我父亲身体一来有伤,二来被先帝伤透了心,他和赵帅不同,赵帅最重天下安危,我父亲最重的是兄弟情义,便几次三番的拒绝,最后先帝派出了云大将军坐镇,还有太子殿下,就是如今的皇上高殷。” 通过沈连卿淡声描述,林琅也能了解到一些过往,她突然觉得有些奇异感,笑了一下,“现在才想到,我们的父亲是认识的,如果没有那些事发生——” 林琅突然顿住了,她想说,没有那些阴谋与戕害,她和沈连卿是不是会相遇的早一些。 可她不能这么说,于是话锋一转,“那后来你和公主奉旨上京了?” 沈连卿似乎猜到了林琅所想,嘴角一牵,双眸熠熠生辉,如同星灿。 不过他选择了回答林琅的问话,“先帝先将我的父亲遣道其他州府办事,而后派了使者队伍,恩威并施,趁着我父亲不在,强压着我与母亲去京。” “最开始,我是不知情的,甚至还很高兴的跟着母亲去了皇宫,哦,当时还遇到了高殷,”沈连卿神情轻松起来,冰凉的手拉了一下林琅,眉毛一挑:“你知道么,当时高殷傻的要命。” “嘘,”林琅示意他小声,提醒他:“那是当今圣上,怎能直言名讳。” “放心,只你我在,而且若是你太厌我了,也可以去他那里告我一状。” 他促狭的口吻令林琅故作凶狠的狠狠瞪了他一眼,连她自己的没发觉,两人此时的气氛前所未有的平静温暖。 “你瞧如今的高殷怎么样?” 林琅是个实在人,她晓得如今沈连卿是在真诚坦言,自己何必遮遮掩掩,于是直接道:“圣上人挺好的,无论外间传言如何,待我家一直很好。” 沈连卿在心里念了一句小没良心的,只记得别人的好,倒只在乎他的坏。 “我是问你性情。” “哦,”林琅抿了抿唇,突然低头,靠在沈连卿很近的地方,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道:“说真的,挺吓人的。” 她小心翼翼的模样真是逗乐了沈连卿,身上那些痛都消失了一样,他抬起另一只手在林琅脸上摸了一把。 林琅如同受惊整个人往后缩,可因为一只手被沈连卿拽着逃不走,只能冷声道:“好好说话,不准动手动脚!” “好好。”沈连卿放下手臂,后作用的痛楚来袭,体内的火龙乱窜,吸走所有的热量,冷热交加,不得不闭上眼缓一缓。 直到林琅不安的问他怎么了,沈连卿才慢慢张开眼,勉强一笑,“无事。” 他说话转移林琅的注意力,“刚刚说到哪里,哦,你说高殷吓人?” “其实我那时入宫,还捉弄了他,骗他宫河里有宝,让他下去捞,然后我就跑了,结果没想到他可真记仇,一记好多年。” 没成想,少年时期的高殷是个单纯皇子,而面前这人是个坏透的家伙。 “那后来呢?” 沈连卿嘴角的笑意突然消失,那种冷肃之意渐渐扩散,他眼如深渊,黑的看不见底,望着廊上,淡声道:“后来,我中了毒,武功尽废,几次险死,是上一代国师救回了我。” “然后,我的母亲死了,外间都说她是暴毙而死,其实她是自缢的。” 林琅整个人都愣在原地。 沈连卿幽深的目光下移,投在林琅身上,“那一年,我都在床上,几经生死,终于熬了过来,先帝以我身体需御医调养为由让我留在京城,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我父亲。” “若是换做一个人,母亲暴毙,皇帝又温柔细心的派人照料,恐怕早就感恩戴恩了,我可能真的天生就坏,一眼就瞧出先帝的虚伪,他的笑,他的话都太假了,假的我想笑。” 然后,他真的笑了,露出温和从容的微笑,客气周到的感恩,另一方面,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调查母亲死去的真相。 “过了三年,我才终于知道原委,我一直猜测,我身上的毒是先帝下的,他知道我父亲对他心有怨怼,就怕知道真相之后会举兵造反,所以才强压了我与母亲,可结果你知道么,下毒的人,是我母亲,文德公主。” 林琅嘴唇轻颤,感觉到一股冷流从两人交握的手源源不断的传来,将她整个人都冻住了。 在山洞里的惨状,如今的软弱无力,造成这样伤害的人,竟然是亲生母亲? 原以为被奶娘下毒已是心痛如绞,可谁能想到是亲生母亲…… 林琅下意识的摇头,难以置信,“……不会吧。” 沈连卿嘲讽淡笑,“起初,我和你一样,无法相信,更不愿去信,可证据人证都有,不信,也要信。” 林琅不懂,“她为什么呢?” 联想到之后文德公主自缢,难不成,她想和儿子一起死? 可林琅马上就否定了,因为太荒谬了,出了什么事,堂堂公主一定要自杀呢,还要给自己的亲生儿子下毒。 “因为先帝要我死,我的父亲当时多半已猜到赵帅身死的真相,只要昭告天下,威铁营所有将士都会跟随我的父亲,而我那时已习得武功,身上又有皇室血脉,夺得天下,并非难事,先帝性情多疑,在我母亲下毒之前,已有多方刺杀,只不过没成功。” 然而最终中招,是因为下毒的人是他最信任的母亲。 “她给我下了毒,毁了我的身体,让我从此之后甚至不如常人,也就没了威胁,但起码,我能活着。”沈连卿眼眸一暗,心中复杂万千,“她进宫回来便自缢了。” “此后,便出了张奶娘的事,她的亲人被控制,在我与亲人之间,她选择了亲人,我并不怪她,她下的毒也不会让我死去,”他体内已经有至毒之物,哪里会被伤到,“这一切,都是先帝为了探查我是不是真的中了毒,如同废人,在他确定结果后,虽说几次三番也动了杀念,但也到底没下狠手,我想,大约也是因为他与母亲做了什么约定吧。” “约定?” “嗯,否则,母亲何必自缢呢,她大约是想用她的命,来换我的吧。” 沈连卿声音淡淡,并没有悲痛之状,那些过往的伤痛都好像被时间磨碎成粉,只留下抹不去的伤疤。 林琅心口一敲,突然明白过来了,方才听季明讲述那奶娘的事,她还觉得沈连卿并不想经历过大伤之人,其实不是的。 他当然有所影响和改变。 那些都化作了无形的防备与城府,最初相遇时他隐藏身份,用作假名,到之后不崀山上明知计划却不告知她,这一切并非他故意而为,却是他已经习惯了对人防备,因为被最亲近的人伤害背叛,所以才会下意识的如此行事。 林琅抬头,见他躺在软榻上,目光朝上,整个人如同一抹做不到的光影,所有的哀痛都隐没在唇边淡淡的笑意之中。 林琅被此情此景所惑,竟不由自主的上前,她不知他身体情况,不太敢动他,只摸了摸他的额头,目光柔和垂爱,一下一下的抚摸他的青丝发根。 过了这么久,他的皮肤还是这么冰凉。 这个人到底遭过多少罪。 林琅心疼极了,若自己是一滩水,真想将沈连卿包裹在里面,将他整个人都温暖起来。 沈连卿抓住林琅的手,轻轻盖在他的双眼之上,林琅能清晰的感觉到纤长的睫毛划过自己的掌心,痒痒的,心里又泛起酸疼来。 “她从没问过我愿不愿意,用她的命换我的,我愿意么,可她不问,一句话都没透漏过,就这么死了,留我一个人在京城。” 林琅抿了一下唇瓣,止住心中的风起云涌,哽咽一声,“她大约,是怕你难过吧,你不知道,才不会伤心。” “嗯,我明白。” 明白,可又无法认同,若是能见到母亲,自己是一定要喝问怒斥一番,可他没有机会了。 ************************************************************************************ “琅儿,留下来吧。”他握了握林琅的手。 若说林琅没有震动是不可能的,心中的暖流不断冲击,几乎让她不顾一切的说好。 “连卿,”林琅低头望着沈连卿,“不崀山上所发生之事,我终身不悔。” 在她说完这计划后,沈连卿眸光粲然一亮,这让林琅几乎不忍继续往下说。 可她该让沈连卿明白自己的心意。 “可我并没有改变心意,”林琅想笑一下,却笑不出来,“连卿,我不想做妾,我在林府看尽了妻妾间的丑态,可怕又让人心冷,在那些日子中,所有人都被磨得不像自己,良善的被折磨,自保的变冷漠,最终得胜的人却是恶人,而那个最该保护妻子的人却在享受,简直如同人间地狱。” “当初我那么说,是因为先帝,我一直不娶,便是因为怕他会向我身边人下手,我不想我的孩子重复我的命运,如今已不同,你是郡主,先帝也死了——” “我知道的,”林琅忍不住打断他,“我在乎的并非是名位。” “其实,从五皇子造反,到太子会派兵来袭,这些事情你都知道的吧。” 沈连卿沉默了。 冷意从手上传来,林琅却不在意。 “连卿,那时候我真的以为我们要死了,五皇子的军队在山下把守,天亮搜山,根据我知道的,你我都逃不了一个死,那时我有多害怕,你不知道的吧。” “琅儿……” “可你一点都没告诉我,”林琅露出一个苦笑,“其实现在我已经不怪你了,但你已经习惯了这样处事,而在我看来,我始终站在你的心门外,所有的一切都要取决于你是否愿意告诉我。” 这样的爱太不公平了。 “你是端王,京中所有女子的倾慕之人,而我,只有一个虚名而已。” “连卿,就当是我太贪心了吧,明明能和你一起已是今生之幸,还想奢求更多。” “……我不能留下的。” 沈连卿沉默的听完林琅的一番话,顿了顿,“其实,我体内的毒已经平息下来了,也可以动了。” 这就意味着,他若是想用强,或者为所欲为,也是可以的。 林琅微微一愣,“什么时候?” “有一炷香了吧。” “……为什么现在才说。” 沈连卿微微仰头,眼中有光,好似一个羞涩的少年,缓缓道:“我想让你多留一会儿,这样就能陪陪我了。” 因为,我知道你不会留下。 林琅心头一动,心中有多么不舍,就有多么难过。 “你好好保重身子。”林琅抽出那只被沈连卿握住的手,慢慢站起身。 沈连卿没动,只歪了歪头,问她:“还会再来吗?” 林琅犹豫了下,没有答应,也没有否定,徘徊两下,狠了狠心转身离开,只带走身上一片淡淡的桂花香,如同沁入肌肤,久不散去。 ************************************************************************************ 当室内只剩下沈连卿一人时,他低念了声:“狠心的小姑娘。” 真难哄呢,竟然这样都不心软,本来以为是见过的最好哄的姑娘了,当初一块糕点就乖乖跟他走了,如今看来真是够犟。 不过没关系,他有耐心的。 好不容易找到了心仪的姑娘,他怎么能轻易放手了。 沈连卿坐起来,单手放在膝上,注意到林琅刚刚坐着的地方放着一个小布袋,他伸手拿了过来,一打开,里面是白莹莹的瓜子仁,满满的一袋子。 沈连卿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才是她送的礼吧。 “这么傻,被人骗去了可不成呢。”沈连卿取出一个果仁掷入口中。 嗯,很香。 ************************************************************************************ 林琅回府后,心中依旧兵荒马乱,她真的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了。 可在知晓沈连卿身上的迷局之中,真的为他心痛。 林琅一时难以从之前的情景之中挣脱,只能让自己去想一些别的事情。 先帝、老端王还有自己的父亲,以至于自己被改变的命运与沈连卿的遭遇,这一切,都是因为先帝。 他的多疑与猜忌害了多少人。 林琅从柜中的盒子里取出一封信,信封的边上已有毛边,多年尘封的信件,就在她的手中。 一想到这是亲生父母留给她的信,林琅就觉得手上有千斤重,自从王鸭子给了她这信,自己一直没有打开过。 如今,从沈连卿的口中知晓了一些过往,突然按捺不住了。 林琅启开信口,一张淡黄的旧纸落入她的手中,纸片已经有些脆了,她小心翼翼的展开,上面的字微微凌乱,大约是在慌乱之际写的,然而字迹苍劲有力,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吾儿,为父今日凶险,难逃一死,不能见你成长,心中大憾。” “为父一生戎马,只为保家卫国,虽死犹荣,此后,儿与母亲相依为命,务必恭顺孝之。” “愿吾儿与国中千万之家一同平安成长。” “父,赵闻。” 信件短短几行,林琅却读的流泪。 在写这封信的时候,他还不知,疯四娘已准备好刺杀,她的母亲为了保护她,拼死逃走,命丧黄泉。 林琅抚摸着纸面,似乎能从这些字中看到自己的亲生父母。 从获得自由,到知道身世成为郡主,林琅一直浑浑噩噩,不知所措。 第一次,她想做些什么。 她的父亲是保家卫国的赵帅,她的母亲是兴玄阁阁主,而她,决不能在如此混沌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谁再说我端王大大戏份少! 最近完结综合征开始了…… 第139章 血缘 自从打定了主意,林琅一直在思索自己到底能做些什么,于情爱之事,她已起了离心,但她从此以后不能再如此庸庸碌碌而活。 拽着花园里的树叶,林琅思考良久,终于在看到自己手上的嫩绿叶子有了答案。 在想到之后,她立即起身去了奉天监。 如以往一样进了后殿,却没能见到司镜,接见她的是许久不见的司镜徒弟,明心。 少年的个子抽长了些,只是面容看起来更冷淡了,和林怀瑾的冷肃不同,明心的冷是沁在骨子里的,里面似乎蕴含着什么冰寒之物,将整个人都冻了起来。 林琅莫名的觉得心头一寒,微微敛目,问道:“司姐姐何时会回来?” “回郡主,师傅近日常常被皇上召入宫中讲法,有时深夜才会归来,”明心嘴角狠狠一抽,忍了下情绪,才继续用冷淡平直的声线道:“具体会何时回来,并不知晓。” “那我就在这里等一下。” “郡主请便。” 明心给林琅上了一些茶水糕点,随后退去。 他一离开,林琅反而觉得轻松了些,也是奇怪,初见时也没觉得明心有多异样,如今再见,总觉得会有些不舒服,但具体是哪里,她说不上来。 ************************************************************************************ 林琅在厢房内等了没多久,便有小道童来禀告说司镜回来了,林琅欣喜前去见她。 “司姐姐。”林琅走进殿内,见到司镜时微微一怔。 司镜一身紫白道袍,表情清冷肃容,眉眼上挑,隐约带着一股□□芳菲之感,然而只是存于眼角眉梢,只一点点,很难注意。 林琅已经历过男女之事,对于这样的改变自然熟悉,只是她在最初的怔愣之后迅速恢复,如常笑着走过去,“司姐姐你回来了。” 司镜冷眸一瞥,示意林琅坐下,“你等了许久了?” “没有,我刚来呢。”林琅坐到司镜旁边,单刀直入:“司姐姐,其实我来是想和你说件事。” “嗯。” 林琅将赵帅留给她的信告诉了司镜,又将自己的想法托盘而出。 司镜静静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淡淡问道:“你想要做什么?” “司姐姐,若我想加入奉天监,跟你学医,可行么?” 林琅如今身份特殊,她不想搅入上位者的阴谋之内,又不愿一直在沈连卿的庇护之下,那么,加入奉天监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司镜却是摇头,“奉天监收容的都是命运坎坷的孤人,一旦进入奉天监,过往一切都要洗刷而净,连名讳都要改变,你是不能的。” 林琅闻言,神情微微一愣,随即不免失望起来。 “不过你若是想学医济世,我自然可以教你,只是此道并不轻松,你可想好了?” “世上哪有轻松的路呢,既然选择了,我就不会后悔。”林琅朝司镜微微笑道。 司镜稍稍点头,起身去给林琅拿了几本初学者的医术让她回去研读,哪里有疑惑再来问她。 林琅瞧出司镜神色疲倦,不好再打扰,嘱咐她好好休息后便拿着医书回府。 等林琅离开,司镜神色微微放松,叫人打水沐浴。 热水氤氲,白烟袅袅,蒸腾的整个人都舒爽了,司镜淡容解开衣衫,深色道袍下肌肤通体玉白,莹润如脂,然而在锁骨处有一个清晰的齿印,自下更是斑点状的深瘀色,那是经过人揉捏与深吻造成的痕迹,遍布全体,连两腿内侧都有。 司镜进入浴桶,热水蔓延全身,终于觉得身上不再酸疼了。 那个人,太能折腾了。 她闭了闭眼,热水再热,暖不了心,她长叹一声,不愿再回忆。 ************************************************************************************ 林琅回去的路上,突然听闻马车旁有人喊了一声小哨子。 她微微侧头,掀开旁边的车窗上的帘帐,便看到了云飞扬。 少年将军依旧眼眸明亮,精神十足,他露出明朗的笑,“郡主今日可好?” 两人说起来也算是老相识,听他这样打趣,林琅不免失笑:“云将军莫要开我玩笑了。” “你这是要回府?” 林琅点头,“没错。” “是去了哪里?端王府?” 林琅眼眸微垂,“云将军为何以为我回去端王府。” “难道不是?”云飞扬以为林琅还对他之前的话有所顾虑,便朗声道:“我已经想明白了,纵然你与端王在一起也没什么了。” “我刚刚……去了奉天监。”林琅抬起头看向云飞扬,“云将军,记得两年前您杀了横在马车上的野狼救了我,至今我依旧感激。” 云飞扬摆摆手,想说不必,却被林琅之后的话打断了,“当时野狼几乎将咬断我的脖颈,当时我便想,我还没能见到我的家人,也没能去放一场河中灯,就这么死了真不甘心。” 云飞扬诧异问:“河中灯?” 林琅面露微笑,“是我幼时听我兄长说的,在徐州有一条长河,每逢七月佳节,街上会卖一种能在河中放的花灯,年轻女子会在河中上流放下一盏灯,里面提有佳句,若是对女子有意的男子在下游正巧拾到女子的花灯,便会上门提亲,成就佳话。”这样的事情,林琅自小听闻后一直想做一次,她顿了顿,“只是我想,在下游等候花灯之人,定不会有像端王或云将军这般身份显贵之人了。” 她这便是,侧面表达了自己的心思。 云飞扬愣了片刻反应过来,突然一阵风传来,吹过耳畔,仿佛也穿过胸膛,凉的刺骨。 他知道林琅心不在他,知道她的身份后,心头那份压抑的情愫不免又偷偷冒出来。 有时候忍不住按捺,会兀自冥想,到底,是什么时候动了心。 大约是在那个深夜救了她时,她在自己马前对他笑的时候吧。 一直以来,他心中早有一副画,他征战沙场,还有他心爱的女人,第一次,他觉得自己的那幅画与眼前人契合,便是林琅。 他打杀四房,凯胜归来,她眉眼如画,在家等待。 团聚时,她做了美味的糕点,待在他的话里诉说对他的思念,夜里,还有火热的躯体缠绕。 那幅画真美。 然而林琅的话如同一把利刀撕裂画卷,刺耳的裂帛声响惊醒了他,直到如今,他深深知道他原先想的一切多么虚无缥缈的不切实际。 一阵风吹过,什么都没了。 他想要的,始终得不到,不会因为林琅身份的改变而产生变化。 他也是该放手了。 良久,云飞扬粲然一笑,明朗如日,“祝郡主早日觅得取花灯之人。” 林琅笑回:“多谢将军吉言。” 随后,云飞扬架马离去,林琅眼眸低垂,心思沉沉。 她发觉自己即便是想好了此后的路,依旧不得开心,到底是为什么呢。 ************************************************************************************ 林琅经过一系列事情的转变已是天差地别,然而还有人,从天落地,痛苦不堪。 空寂的殿内,高秉独自一人坐在榻上,身上满是酒气,目光浑浊,一伸手,拿起玉白酒瓶仰头又是一壶。 直到被呛到,咳了许久,哇的一下吐了许多酸水,终于清醒了一些。 然而从始至终,殿内只有他一人,那娇媚的声音再不会出现,扶在他的肩头询问他到底好不好了。 “朝儿……” 到最后,他竟然连她的尸身都没能护住,落入了高殷那白狼腹中。 啪的一下,他甩出手上的酒壶,瓷片向四方碎开,终于引起殿外人的注意。 一位侍者推开门进入殿内,立刻闻到一股酸臭味道,混杂着酒气与人的体味,还伴着呕吐物的酸恶,令他无法抑制的皱了眉。 他忍住恶心,躬身向前,“殿下,有人想要见您。” 高秉抬起头,脸型与五官都没变,只是眼神与精神状态与从前在京城风光无限的他判若两人。 一双眼因酒变得浑浊通红,说起话来舌头都麻了一样,“谁、谁要见我?” “是一位姓连的大人,殿下见是不见?” 自从高秉被高殷遣到这荒凉的州府后,每日饮酒麻痹自己,因他的身份,从没人敢来巴结,如今竟有人想见他,他道想看看,谁敢跟高殷过不去,不怕明天就死了么。 “行……让他进来。” 侍者应声,又命人将殿内的脏污打扫干净,他们没敢建议高秉去换衣,人人都说五皇子最平和近人,可这么些日子伺候下来,他们都觉得这位殿下喜怒无常极了,只为他净了脸便都悉数退了下去,高秉不喜身边有人伺候,这是众人都知晓的规矩。 随后,一名男子走进殿内,他面相普通,混在人群里一点都不起眼,但腰板挺得笔直,走到高秉面前跪下,“参见殿下。” “你是何人,我不认得你,咯……为何要见本殿下?”刚刚的酒还没完全醒,高秉迷迷糊糊的问道。 对方抬起一张普通的脸,面上带笑,丝毫没觉得高秉如今的样子有失大体,“小人姓连,大家都叫我连先生,家乡远在千里,今日前来是为效忠殿下。” “效忠我?”高秉默默重复了一遍,而后不可抑制的大笑了起来,嘶哑难听,传遍了大殿,“哈哈哈,真是笑话,如今、如果我已兵败,还谈什么效忠我,这真是本殿下今年听过的最好的笑话了。” 连先生依旧笑着,看着高秉狂笑,耐心的等他笑完,才淡淡开口:“殿下如今落魄并非定局,殿下就不想想,您落到今日之状,再想贵妃之死,甚至前些日子明莹公主不明死去,这些,都是谁造成的。” 高秉冷笑一声,“连先生何必说废话。”这一切,自然都是因高殷而起。 连先生突然倾身向前,普通寡淡的一张脸上双眼汇聚成光,他注视着高秉,声音沉定,“殿下,小人今有一计,可令您扭转乾坤,不知您,愿听一耳否。” 高秉被此人精明的眼震慑一瞬,他知道他这辈子便是如此了,也察觉到此人身上不对劲,然而酒意上升,联想朝儿惨死,母妃殉葬,唯一的亲妹也死的不明不白,他还没坐上那个位置,却犹如真正的孤家寡人。 明知不该受引诱,不该轻信,可最终,心底的不甘与怒火抵过短暂的理智,他颤了下嘴唇,第一次,声音不再模糊。 “愿闻其详。” ************************************************************************************ 当燕国大军的铁蹄连破数个州府,消息传到京城时,已算晚了。 此时的申国处于连年征战的状态,国库虚空,高殷又刚刚登基,局势未稳,如今燕国打来,正是冲着申国国虚之时,而且最令人震惊的是,竟然能有这样的速度,走的又是巧路,不对申国有数十年的了解,是绝不可能有这样的结果的。 可即使有内奸,也绝不会这样了解申国国情,况且各个地域不同,据传报,燕军每到一地都能够以最勇猛之势攻击最弱之处。 这样深切的了解,难道燕国也有了通晓天地的能人,比国师还要法力强大? 当然不可能。 高殷对此言论嗤之以鼻,司镜是申国国师,是决不可被动摇的能力之人,除非燕国里降了一个真神,可连黄口小儿都知道,这世上根本没有神。 何况高殷最不信这些幽冥之说。 这场战役来的太快太猛,不免令申国人民想到数十年前的大战,可那时,申国有赵帅,而如今,申国并没有能够与之并肩的大将。 曾经统领威铁营的高殷已是皇帝,总不能让皇上再次御驾亲征,皇上还没有子嗣,若是皇上身陨,又是一场内战! 到最后,苦的都是老百姓。 京城上下都弥漫着一股沉郁之气,再无过去的欢腾。 这氛围包围举国上下,就连皇宫也不能避免,沈连卿慢慢踱步,见每个人脸上都挂着阴云残雾。 ************************************************************************************ “王爷您来了。”略微尖利的嗓音响起,前面迎来的人正是王无常。 高殷奉行能用之人,也不在乎王无常是伺候高渊的老人,登基之后照样让他做总管太监,王无常心惊胆战的接了职,心里头也是感激的。 王无常是宫里的老人,也是十分精明之人。他对哀帝的死因不是完全不知情,不仅留了他一命,还让他继续荣光,他可不得把嘴巴捂严实了,如今谁是上头,他知道的很呢。 见到沈连卿,和从前一样端起笑来,惨白的脸上挂着两个红通通的脸蛋,得亏是白天,否则夜里真是吓死人。 “见过王爷。”王无常走到端王面前行礼。 沈连卿一如从前微笑,随和道:“公公不必多礼,请起。” “多谢王爷,请王爷跟我这边来,皇上在养心殿呢。” “好。” 路上,沈连卿问了一句:“宿州那边有消息吗?” 如今燕国大军正在攻打宿州,互相僵持不下,这才给申国喘息之气。 提起这个,王无常也是满心的愁,“折子就没停过,但没一个能让皇上松开眉头的,这都两天没睡了,御医劝也没用,好歹上午国师来了一次,给了皇上一些提神的丹药,又劝了劝,终于说动了皇上睡了个午觉,结果没一个时辰,西北来信了,看完了信,皇上就叫王爷入宫来了。” 沈连卿心念一动。 西北? 正是高秉被遣的方向。 他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但那实在太令人难以置信,即使是他,也难以确信。 王无常见沈连卿少有的沉了脸色,心中也是担忧的,从前哀帝在时,倒是总叫端王入宫的,但两人说话客客气气,一点都没半分欢愉,他在旁边看着,反而胆战心惊,而且,每年过年,端王都不在宫中过的。 如今皇上登基,没有必要之事,倒从不召见端王,瞧那意思,似乎是挺烦的,但叫国师的次数委实多了些,大臣们怕皇上太过亲道,劝谏一次,就被打了脸。 王无常幽幽一叹,心道自己还是别瞎想,如今这位主儿是真正的喜怒无常,虽说比从前当太子时好了不少,但发起脾气来,是真要见血的。 ************************************************************************************ 没多久,两人到了大殿之前,王无常躬身请沈连卿进去。 当了皇帝,高殷依旧不喜身边人太多伺候,除了门口的宫女太监,大殿之中只有一个磨墨的小太监伺候。 见到沈连卿进来,高殷摆摆手,小太监立刻躬身后退出殿中。 沈连卿欲跪地行礼,高殷先开口了,“没别人,多余的就省了吧。”随后,他扔了一样东西过去。 沈连卿接住,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封信,“这是?” “高秉写的,你看看吧。” 沈连卿的唇轻抿,一听到高秉的名字,心中已有了答案。 他拆开信件,快速掠过,察觉到这信应该不止一张,但高殷让他知道的事情只这张纸上写的就够了。 直到真看到了高秉的字迹,沈连卿终于确信了自己的猜测,“真看不出五殿下能做出这等通敌卖国之事。” 怪不得燕军这样了解申国,通晓各地军情、地势、认清,谁能比曾经当做储君培养的高秉更了解申国呢。 “恨能蒙了人眼,他这么做也不稀奇。”高秉冷冷道,声音凉的毫无温度。 沈连卿抬头看了他一眼,见对方脸色阴沉如往,其实怒火都攒到骨头里,还没释放罢了。 他也不客气,自己找了个座位坐下,“你打算拿他怎么办,祭旗?” 将高秉叛国的行为昭告天下再用来祭旗,绝对能够激起军心,这种事,高殷以前也做过。 “真祭旗还便宜了他,”高殷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冷硬的如同铁钉,“不过高秉倒是会给自己找轻松,写完这信,便从楼上跳下去了。” 沈连卿将信放到一旁,上面高秉写的每个字如同泣血悔恨。 大约一开始,他也没料到那位连先生的真实身份,只是想给高殷找些麻烦,但那位面目平平的连先生却是个隐藏在申国数十年的奸细,终于抓到了时机,迷惑了高秉,拿到了不少申国的关键信息,等整日沉浸在酒与恨当中的高秉察觉到不对时,对方已及时抽身,并且展开了对申国的攻袭。 申国多少将士臣民因高秉的一念之差断送性命。 想来他肯定悔恨不已,无颜再对国人,只能从高楼坠下,以此谢罪。 只是这一切在高殷眼里,都是他在逃避,就算要死,起码也要拽燕国人一起,自己窝囊自杀,连男人最后的一点气骨都没有。 沈连卿也觉得唏嘘不已。 这位五皇子,生前一世忍,死后一场空。 活的窝囊,死的憋屈。 如今,连笑话都当不成。 ************************************************************************************ 只是现在并不是考虑他的时候了,“之后的事,陛下打算怎么办?” 高殷敛目,沉默了片刻才道:“朕已派云飞扬去宿州驻守,争取时间,若燕国真破了宿州,朕会御驾亲征,没有人比朕更了解威铁营,也没人比朕更知道燕国那群兔崽子,只有朕去了才能威慑燕军,这次打狠了,看他们还敢不敢来!” 沈连卿微微皱眉,“以如今的军力,并不适合全力抗战。” “所以朕有个想法,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沈连卿懒得和他扯,直接道:“说。” “朕要你去劝说蜀国一同抗燕。” 沈连卿闻言一愣,随即低笑了一声。 申国北邻燕国,西靠蜀国,燕国处在草原,觊觎申国大地的物资,连年与之交战,蜀国处在大漠交际,因为中间隔着申国,几乎少有大战。 若说真能劝得动蜀国帮助,绝对是对燕国的一记重拳,也多亏高殷想得到。 “陛下真要派我为使君前往蜀国?”他们派人去往蜀国的消息瞒不了燕国,这期间一定会有暗杀刺客,只是沈连卿担心的不是自己的性命安全,而是惊讶于高殷会选择他。 高殷站起身来,眼神瞥了下沈连卿后就收了视线,他依旧厌烦沈连卿脸色那种虚伪淡笑,骗得了世人,可骗了不了。 不对,也被骗过一次的。 当年在宫中第一次见他,就被他骗到了御花园的水池里,最后连衣服都被偷了,思及此,高殷的脸色更阴骘了,“但凡如今有可信之人,朕绝不选你,别以为朕忘了当年之事!” 沈连卿真想让林琅过来,让她亲眼见见高殷的真面目,看他说的没错吧,多么记仇的人啊。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没忘当年他捉弄的事,不过有一件事还是要说清楚的。 他语带笑意:“陛下,其实那时我将衣服放在假山之中,只要你稍微注意就能发现,只是可惜陛下当时太惊慌才错失了呢。” “闭嘴!”高殷冷喝,“信不信朕杀了你。” “不信,”沈连卿一点面子都没给高殷,语气特别轻松,甚至有点欠扁了,“陛下还要我去蜀国,怎么会杀我呢。” 高殷顿了顿,反问:“你愿意去?” 事实上,对于沈连卿是否愿意出使蜀国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登基之后,他无意中发现了高渊之前做的事情,也知道了自己的姑姑文德公主的死因,连沈连卿身上的毒他都了解了一些。 听闻之后,没有震惊是不可能的。 可以说,沈连卿这一生差不多都被高渊给毁了。 武功尽废,母亲早丧,不得归乡,被困禁在京城,如同一个活死人一样,时时刻刻战战兢兢地的在高渊眼皮子地下苟延残喘。 自己起码能够在战场上厮杀,发泄心中的怒火,可沈连卿呢,他能怎么办? 到最后,他杀了高渊,站到了这个国家的最高顶,若无阿镜,他是想亲手毁了申国的,本来想,等他毁了这国,让所有人都憎恨高家人,可为了阿镜,他可以停手,可以为了她,拯救这个国家,只要能换来她一个眼神,也值得。 可沈连卿愿意么,愿意为高家人拯救申国么。 作者有话要说: 原先是卡文,结果延迟了一周多的大姨妈驾到,来势汹汹,直接两天倒在床上昏睡。 最近我会努力恢复更新的! 么么哒! 第140章 融合 “是。”沈连卿并不多言,只淡声应道,微微抬头看向高殷,眸光清亮明澈。 高殷愣了一愣,恍然发觉这么多年来,即使经历再多,沈连卿的眼神从没变过。 他自己已经脱胎换骨成为另一种人,而沈连卿还拥有着和初遇时少年般的眸光。 经历过那些惨痛之事依旧能保持这样的心境,真是让人……嫉妒啊。 高殷低笑一声,感叹道:“那人估计料不到,最后竟然由我们俩来拯救申国。” 高殷憎恨高渊,不愿提他的名讳,沈连卿自然也清楚他指的是谁。 只是真真讽刺,高渊多疑了一辈子,就怕被人从龙椅上拽下,害死林琅的生父赵闻,又将沈连卿毁了半生,就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没放过,到了国家危难之际,竟然是沈连卿与高殷挺身而出。 沈连卿调笑道:“陛下真信我?”知道了他的那些事,作为帝王,很难相信他会真心实意的去援助高家人吧,要知道连高殷的亲兄弟高秉都叛变了,他真的会信自己? 高殷冷眸一扫,口吻少有的带了几分柔和:“疯子能信的,也只有傻子了吧。” 这话,是当初高殷拿来讽刺沈连卿的,如今倒真是应了这句话。 沈连卿低低一笑。 “此行必是凶险,你且做好准备,即日启程。”高殷很不适应两人现在奇怪的气氛,摆摆手轰人走了,他现在可是忙得很,没工夫和人多废话。 显然沈连卿也是如此,他算是解了高殷的燃眉之急,随便行礼后便自行离宫了。 ************************************************************************************ 沈连卿离开后,高殷继续批阅奏折,然后便是和众位大臣商议应对燕国军之策。 彻夜长谈,再加上急报传来又要改变策略,一天一夜未睡的大臣都困倦极了,高殷体恤一些年迈的老臣,令他们回去休整一番,剩下年轻的继续商讨,等到终于能够休憩片刻时,已是黄昏时分了,而这时高殷又是两天一夜没有休息了。 王无常看着高殷眼底的乌黑和发白的脸色急的一张死人脸都变红了。 在高殷身边伺候的小太监从里面拿出参汤的玉碗,也是愁得要命,走到王无常身边小声道:“王公公,这一直靠参汤熬着也不是个事儿啊,陛下的身子也不是铁打的,再这么下去,燕国人没来呢,陛下就熬不住了……” “慎言!”王无常厉喝,“没规矩,什么话都敢说,嫌自个儿命长是吧!” 小太监愁眉苦脸:“是奴才多嘴,可公公,到底该怎么办啊,小的可不敢劝,之前多嘴的那个已经去浣洗局里天天刷马桶去了。” “没办法,差人去请国师大人过来吧。” 王无常一生侍奉两位君主,一个常年卧病,死气沉沉,用尽了办法想要延绵寿命,最后还是逃不过五道轮回,如今这位更狠,命都不要了,只不过最终都是要找国师大人的。 ************************************************************************************ 当司镜入宫踏入殿内时,高殷伏安提笔,竟一时没有察觉,直到鼻端闻到熟悉的淡冷香味,心头蓦地一动,抬起头来,越过案前层叠的折子,冰面冷心的女人笔直站在门前,如同一个铁人。 她能够在自己没有召见的情况下主动进宫,他是高兴的,只是精神还能强撑支持,身体已经疲惫的僵硬了。 因此连稍稍动动眉梢这样的表情都已经做不出来了。 司镜看在眼里,心弦莫名颤动。 自从在奉天监高殷强迫了自己之后,司镜的心就冷了,有时候即便是在床上,她也好似感受不到任何,似乎真正的自己已经抽离身体,飘向远方。 可眼前的男人拼命强撑,明明已经疲倦至极,依旧不肯休息,而在看到她时,第一个反应便是想要微笑,这让她冷寂的心又开始翻动起来。 好烦躁。 司镜第一次有这种情绪。 不知该如何是好,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到底该怎么做,她完全不知道了,心底冒出一个小洞,汩汩的熔岩冒出,令她通体生热,手心都出了汗,大约是因为这一点,所以她的语气比起从前焦灼了一些。 司镜走上前,跪地行礼:“参见皇上,听闻陛下几日劳累,国事要紧,陛下更要在意龙体。” 高殷停下笔,只是姿势依旧没变,他怕自己放下笔就提不起来了,怕他人打扰,大殿内连伺候的小太监都被他赶了出去。 然而听到司镜这样关心他,心情十分愉悦,“阿镜很在意我的身体?” 他的称呼,又变成我了。 司镜的心情更加焦躁,远山一样的黛眉轻蹙,声音提高:“陛下身为国主,而臣是申国国民,自然不愿陛下龙体有碍。” 高殷在心中微微一叹,他的阿镜,最喜欢口是心非了。 “既如此,你便退下吧。”高殷垂下眼睫,手上又动了起来,现在要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他实在顾不得休息,比起他,想必阿镜更关心的是国之安危。 司镜心头一沉,略微抬头见高殷又开始批奏折,而且方才王公公和她说,半个时辰后,高殷还有接见大臣。 可看他的身体状况,再熬下去,就算年轻力壮,也会倒下的。 她默默起身,并未言语。 高殷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嘴角抿了一下,心道一声果然。 然而奇异的是,鼻端的冷香味道不散,似乎更近了些,他下意识的抬头,发现司镜不知何时竟站到了他身旁。 沉肃的脸庞带着一丝不耐烦,她似乎也疲倦了言语上的交锋与试探。 对上高殷略微迟钝的惊诧眼神,司镜冷声道:“陛下,请恕罪。” “恕、罪?”高殷疲惫的连话都缓慢了,就在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司镜突然伸出一指,按在他的穴道上,高殷猝不及防,立刻阖上双眸,整个人朝前倒去。 ************************************************************************************ 前面都是叠起的层层折子,密密麻麻,还有笔迹未干的批奏,司镜不敢触碰,也怕惊动他人,她立刻伸出双手抱住高殷的上身,疲软的男人顺势倒在司镜的怀里,头颅靠在她的肩上,呼吸轻缓,已经进入沉睡。 他到底累成什么样子了,竟然这样不设防,被她按了睡穴就陷入深眠中。 司镜低着头看着高殷,对于两人亲密依靠的举动第一次没有抗拒的心里,大约比起清醒的高殷,沉睡的他,更令她安心吧。 这也是第一次司镜看到高殷睡着的样子。 从前见他,总是狠戾或邪笑,这样安静的模样竟是头回,低头看了片刻,不知不觉就沉溺了进去,而且也有新的发现。 睡着的高殷看起来年轻了许多,没有了那份阴骘沉冷的气质,俊秀的模样比起沈连卿也不成多让。 这让司镜想起之前他在她身边很安分的那些日子,虽然很短暂,但偶尔高殷笑起来,很像一个洒脱的少年郎。 她的手抬起,轻轻地触碰着高殷的脸颊,虽知他已沉睡,却也怕惊醒了他。 他瘦了。 她想,没人比她更能了解高殷如今的身体状况了,讽刺,又真实。 连脸颊都瘦削了许多,更别说身上了。 只轻轻一抱,她就明白。 从前,她只以为高殷玩弄人命,没料到,他连自己的性命都这样轻贱。 “唉。” 有很多念头在心头,最终都化作一声叹息。 ************************************************************************************ 轻轻将高殷放到椅上,她出了大殿,吩咐王无常派人将高殷移到寝殿。 听到她说高殷睡了,王无常一张脸真是开了花,连叹着陛下果然听国师大人的话。 司镜不语。 王无常也算是老相识,不禁开始倒起苦水来,说宫中现在冷清的很,皇上刚登基还没来得及大选宫嫔,又出了燕国进犯这样天大的事,皇上根本不考虑后宫之事,而且皇上母妃早亡,现在的太后重病,不出一步宫门,导致宫内根本没有一个人能劝得动皇上,就连他这样在宫里的老人,都得提心吊胆的,想劝不敢劝,看着皇上一日日的劳心劳心,眼睛熬的通红,跟着都急死了,要知道皇上连个子嗣都没有,这么毁身子对以后也不好呀。 等王无常派人将高殷抬到大殿后的侧殿入睡时,王无常便请求司镜留在宫中,毕竟若是中途高殷醒了再要去处理政务,睡了一半比不睡更劳累,那就白费一番苦心了。 这下司镜明白为何王无常为何倒那么多苦水给她了。 其实,只要命御医开一副汤药,高殷足以睡到明日。 可鬼使神差的,司镜点头答应了。 ************************************************************************************ 林琅在知道沈连卿出使蜀国时,他人已不在京城了。 留给她的,是季明送来的一封信。 “郡主,信您收好,我得赶紧回府了。” 林琅这才回过神,视线从信上移开,看向面前的季明,许久不见,他似乎长高了些,本来圆圆的脸颊已有了男子英朗的线条,面上也不复那种总是单纯的傻笑了。 好像不知不觉间身边发生了很多变化,不仅仅是她,司姐姐、季明,还有沈连卿,他们都不一样了。 林琅提起一个笑,面若兰花,“这样着急,是府里有急事吗?”终究,还是想多了解那个人的一点情况,只是越不过那个坎,无法直言开口。 季明低了低头,神情有几分失落:“爷这次出使并未张扬,是怕惊动了燕国之人,因此队伍不大,个个也都是精良,因为爹上过战场了解陷阱,所以也一并跟爷走了,如今府内的事务都交我处理,这也是我第一次做这些事……” 做起来才知道,从前爹有多辛苦,自己玩闹了这么多年,总以为爹对自己太严厉,其实,爹挺宠他的,所以,在他回来时,自己一定要让府内如以往一样,不能让爹失望! 季明在心底暗暗下决心。 林琅看得出季明从迷茫的神色变得坚定,虽不知缘由,但也看的欣慰,感谢一番后,让平叔送走了季明,林琅回到屋子,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沈连卿留给她的信。 相比林琅的期待,信的内容其实很短。 优美又有力的自己落在纸面上,只有几行。 他要远行一次,也许用时要多,要林琅等他,若是等不及了,嫁给他人,他回来也势必要将她抢回来的。 林琅看的忍不住提起嘴角,这个人怎么就这么自大,凭什么要她等他,还说要抢走自己…… 只是在看到下一行字时,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琅儿,我一生被人抛弃,也曾舍弃过别人,生死也早已置之度外,可如今我有了牵挂。” “就是你。” “我会回来。” 林琅的眼眸悄悄湿润,手指摸着纸面,透过宣纸,能看到沈连卿幽深的一双眼正沉沉的看向她。 许久之后,林琅对着信件轻声开口:“望君平安,盼君归来。” ************************************************************************************ 高殷比所有人预计醒来的时间都要早,睁开眼后,看到寝殿便知晓自己身在何处,没料到一侧头看到的竟然是司镜的背影。 大约是为了让他沉睡,寝殿内光线黯淡,司镜背对着他坐在椅上,一动不动的模样应该是正在进入冥想。 之前的记忆立刻浮现上来,身体和精神依旧疲惫,但始终压不住提起的嘴角。 他一早知道阿镜性格强硬,只是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大胆的一天,明明对于他所有的索求都不抗拒,却在这时候出手让他沉睡。 他张开口轻咳了一声。 司镜身形一顿,背脊紧绷站起身来,转身看向床榻,面目依旧清冷如冰。 “陛下。” 高殷没有起身,稍微睡了一下,感觉身子如同一块硬石,动一下都万分艰难。 “水。” 司镜默不作声的端来一碗汤药,恭敬的奉到高殷面前。 高殷一闻到苦涩之味就皱了眉,这些日子为了提神他喝了不少参汤和药汤,真是整个人都泡在黄莲里,现在想喝口水都这么难了么。 司镜注意到高殷嫌恶的神色,淡声道:“陛下身体虚沉,需药汤进补。” “罢了,阿镜亲自端的药,我怎会不喝,只是我如今动不了,要辛苦阿镜了。” 司镜抿了抿唇,早知道高殷的脸皮有多厚,便端着碗上前,扶起高殷的头动作小心的将药碗放到他的唇边。 高殷奇异的乖,竟然仰头一口喝完,再躺倒下去时眼睛也闭上,似乎是真的劳累至极。 司镜心底松了一口气,想要离开时,手腕却被攥住了。 高殷依旧躺在榻上一动未动,眼睛阖上,柔和的暗光只有几缕,昏暗中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因此他的声音在殿内显得更加清晰。 还有不容忽视的,在她手腕上的力道。 “躺下。” 司镜的身体瞬时绷紧,那种灵魂即将飘离身体的感觉即将复现。 她没有挣扎,那些抗拒与抵抗都毫无意义,于是顺着高殷的力道,她倒在他身边,手上的瓷碗应声落地,殿内响起一连串滚动的声响,好久之后才砰的一声似乎撞到了什么终于停下。 于是又静了。 安静的司镜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与高殷的呼吸声,身下是软绵的床榻,好像一个无底的黑洞,不断将她往下拉,可她知道,自己不能掉下去的,下去,就出不来了。 那种抽离感越加强烈。 高殷的胳膊搂住她,将她抱在怀中,和以往一样,然后是他的手扯开她的腰带—— 可是许久之后,高殷的胳膊都没有动,沉默的几乎令司镜起疑,甚至有一点点她都无法正视的恐慌。 昏暗的寝殿中响起司镜清淡的声音,声声如水,“陛下?” 高殷没有回音,直到司镜不安的动了一下,他才动了下胳膊,是将司镜又往怀里拉了拉。 他困倦的低喃着:“阿镜,我没力气了,想要还是改天吧。” 司镜已和高殷肌肤亲密太多次,怎会听不懂他的弦外之音,好在如今光线昏暗,令人察觉不到她淡红的脸。 她应该否定,但理智告诉自己,最好什么都不说。 ************************************************************************************ 可高殷并不安分,手慢慢的动,从司镜的臂膀向下,隔着一层道服,抚摸着下面柔弹的皮肤,他知道的,那皮肤有多么光滑细腻,张口一咬,留下淡红的齿印,是世上最美的画。 他的手渐渐向下,直到抓到她的手,从指尖开始缠绕,这个过程司镜一动不动,在床榻上她始终如此,如同一个布偶任由他玩弄,不拒绝不迎合,仿佛无论他们的身体多么亲密,他始终得不到他。 没关系,无论她爱不爱他,只要她在自己身边就可以了,她这一辈子都属于自己就可以了。 高殷的手指慢慢摩梭着。 司镜鲜少的手指微微一动,有了反应。 高殷嘴角翘起,头朝司镜靠近几分,轻轻开口,声音在耳畔环绕:“我咬的很深呢。” 他抚摸的,正是之前他在司镜手腕上咬的地方,那里如今已经成为两道疤痕,微微鼓起,触摸之下更是明显。 司镜沉默。 高殷问她:“当时咬你,疼么?” 好一会儿,司镜冷冷的声音响起,“陛下想知道的话,不如也试一试。” 高殷低笑片刻,抱着司镜的胳膊又紧了紧,让她整个人都靠在自己身上,他嗅着她身上的独特的冷香味道,昏暗中,第一次感觉到了安宁。 安宁。 自从母妃死去,他再没感觉到这种体会了。 “以后不会咬你了,再舍不得了,”高殷的手攥住司镜的手腕,五指合拢抓住,不肯放开,声音诱惑低沉,在司镜的头上响起,“阿镜,你就这样陪着我,我会让你高兴的。” 你若想天下太平,我便给你一个盛世安稳。 你若想光明道教,我便让天和道在世永存。 你若想征服天下,我便踏平四海奉献于你。 只要你在我身边。 这些话高殷不会说出口,他知道他若是说了,阿镜会认为他会那这些东西当筹码,她若是不信,那他便用一生做给她看。 终有一天,她会信的。 对于他的话,司镜一如从前毫无回应,高殷轻轻个叹了一声,将那只僵硬冰冷的手放在怀里慢慢捂热,之后再抵不住睡意陷入沉睡。 ************************************************************************************ 高殷比意料中醒得早,也比预想中睡得晚,那碗药汤中明明加了安神药,可他依旧没有立刻睡去,甚至还有力气将她拉到床上。 司镜知道此时的高殷已经彻底进入沉睡,她即使离开也不会惊动她。 可就像之前答应留在宫中的奇怪自己一样,许久,她都没有动过一下。 高殷之前的承诺久久在耳边回荡,司镜不愿多想,闭了闭眼,困倦似乎能够传染,没多久,她竟然也睡了过去。 ************************************************************************************ 天还未亮,司镜已睁开眼,眼前黑暗一片,身体却被禁锢住了,她挣扎一下,发现没能动了。 压在她身上的人太重了,随即,她想起了昨夜的事。 自己竟然会和高殷同榻而眠? 这件事比起两人发生肌肤之亲更让她惶恐,自小她便是独睡,哪怕是师傅,都不曾陪她睡过的。 司镜立刻想要起身,却没想到惊动了高殷,同时,她起来的动作立刻顿住,身上又低了下去,只是还是没能忍住一声低低的叫声。 高殷唔了一声,从鼻端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然后抱住身边柔软的躯体,他缓了一会儿神才开口:“醒了么。” “……是。” “睡得可好?” 司镜不语。 高殷有点不高兴,“当今皇上亲自给你暖床,你都不说一声好?” 见司镜不说话,高殷也习惯了,他往下一摸,很有耐心的在黑暗中一点点拨开司镜脸上的发丝,一边说:“我睡得不好,总觉得自己像是泡在黄莲汤里了,过了一宿嘴里的苦味都没散,阿镜你从实招来,到底是不是故意把药汤弄得那么苦的。” 明明御医端来的药汤就没那么苦。 司镜迟疑了一会儿,其实高殷猜的没错,王公公准备了可以润口的甜汤,是她故意没拿的,就连药汤里也有中和味道的药材,她以可能会影响药效的理由命人不要放,所以那药汤的确是苦的涩人,只是没料到高殷会一口气全喝了。 第一次,司镜有点心虚,但面上丝毫不显,连声音都没变一分,态度冷的似乎漠不关心:“是么。” “阿镜不信?”高殷用昨晚司镜的方式回她:“那你尝尝。” 惩罚她喝一碗药汤对于司镜并算不得什么事。 很显然,她想的太过轻松了。 在以为自己只不过要喝一碗苦汤乐的轻松的时候,高殷的手探来,黑暗中十分准备的摸到了她的下巴,伸手一勾抬起,脖颈连成一线,温热的男人气息随即覆了过来。 他的唇印到了司镜的唇上,高殷这个人,无论是长相还是行事作风都很硬,唯独一双唇软的让人不由自主的沉溺。 每一次交`欢,无论他的动作多强势,他的吻总是温柔的。 轻轻含住她的下唇,舔`弄轻咬,趁无防备之时,舌尖就钻了进来,这一次不同以往,一股苦涩的味道立刻进入司镜的口中,她不得不闷哼一声,身子鲜少的挣扎退后了下。 高殷不放过她,大手按在她的后脑上,不允许她退后,翻身而上,他欺到她身上,没有像以往脱她的衣衫,而是抚摸着她的脸颊。 他似乎真的在用他的方式让她去尝尝那药的苦味,舌尖追逐,交缠,啧啧的水声在室内响起,他加深亲吻,交错的气息在两人之中散发,直到那苦味蔓延到她的喉间,一瞬间,她仿佛和高殷融为了一体。 比起肢体交错更加深入的一种融合。 他终于放开了她,躺回她的身侧,各自喘息着,不久,他按住她的脑袋,额头抵着她,低低道:“苦不苦?” 司镜兀自喘息,没有做声。 高殷笑着,“刚刚……我很喜欢,阿镜喜欢吗?”这个吻,真的有史以来最爽的一次了。 唔,想再来一次。 可司镜却泼他一盆冷水,“不。” 高殷笑着,并不信,“阿镜若是不喜欢早就起来走了。” 他口是心非的小阿镜呀。 司镜没有出现任何被戳穿后的慌乱,她本就不是那种小姑娘,那种男人期待的可爱反应从不会在她身上出现,这也是她的独特之处。 片刻后,司镜冷冷的声音响起,“陛下。” 高殷语带笑意:“嗯?” “我不起身是因为您压到我的头发了。” 高殷:“……”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久等了。 之后是2W的替换章,我得多写几天……差不多就是进入结局了…… 放鞭炮! 第141章归来 自沈连卿出使蜀国月余内, 林琅的心便从未有过安宁。 这是很不寻常的,要知道在决定断情之时, 她曾痛苦迷茫, 也心伤难免, 但却不曾这样焦灼难安, 只有在学习医术时才能得到一丝平缓。 大约她的确是天生的植物杀手,药材看过一次便能铭记于心, 药方与病症也能够很快习得,司镜也称赞林琅对医术一道确实得心应手, 不过说起来, 林琅也有些时日没有见到司镜了。 近些日子以来,司镜频频入宫, 据说为了对付燕国突如其来的大战,高殷越加劳心劳心, 只有司镜过去方才愿意歇息片刻,这样一来,林琅学医的课程不得不先闲置, 于是她只能在家中复习曾经所学,然而总会突然在某一刻停下动作,漠然发呆,一副有所念的模样,她这一切反常的模样都落在了蕙娘眼里。 蕙娘每每站在门口望着发呆的林琅,满心的话语化作一声叹息,她的女儿身在局中不知自身,情已深陷却以为断绝。 终究是太年轻,看不破情关。 如同自己织了一张网,包裹困囿,毫无生路。 她的女儿,到底该怎么办呢? ****** 这日,司镜遣人到林琅府上请她到奉天监。 多日不见司镜,林琅枯寂的心瞬间涌出一条活水,面上带笑地去了,只是当见到司镜时,她明显能从司镜的冰霜冷颜看出一丝清愁。 这对于鲜少露出情绪的司镜来说是十分奇怪的。 林琅默默收了一点笑颜,以为是司镜出了事。 毕竟因为高殷只肯听她的劝慰已经引起一些非议,虽然谁也不敢乱猜胡说,但林琅都听说,可见传言已是许久,难免其中会有许多中伤之语到司镜的耳朵里。 林琅心怀担忧,走上前去轻声问着:“司姐姐,你可还好?” “你来了。”司镜看向林琅,随后眼睫微垂,似是欲语还休,默了片刻侧过身,“先进来吧。” 林琅跟着司镜进入房中,主动开口:“司姐姐心中有事,是否战事情势不佳,还是那位为难你?”她毕竟不好直问高殷之事,只是委婉问着,若是司镜想说,自然顺势坦言,若是不愿,也可避重就轻。 司镜懂得林琅的体贴,但她心忧之事并非林琅所想。 “坐吧。”她淡声道。 司镜示意林琅坐下后,她缓缓坐到对面的椅上,稍抿一下唇角后开口:“战事的确艰巨,想必你也听说了不少。” 得益于高秉的泄露,燕军入申国十分得心应手,占足了天时地利,而申国如今无大将,即便如今请了云大将军助阵,终究是落于下风。 但好在还有沈连卿出使这条路,可这正是让司镜欲言又止的原因,“端王之事你应该知晓的吧。” 乍然听到关于沈连卿的名字,林琅浑身有点麻,表情瞬时一变,感应到了什么。 可她没有急迫发问,轻轻点了头。 “我知你对他的情意,所以才想告知你,端王去蜀国的路上糟了埋伏。” 林琅脑袋瞬间就炸了,马上坐起身来。 司镜抬手安抚,“你放心,人没事,端王身边的人都是精卫,性命无忧。” “他受了伤?”林琅开口时,才发觉自己的声音在颤。 司镜点头,“因为一些缘故,他的行程耽误了下来,林琅你应该清楚,战事是不等人的。” 听到司镜的话,林琅的脑子嗡嗡响着,她的眼前突然浮现出山洞里沈连卿的煞白脸色和颤抖的手。 “是不是他身上的毒发了?” 听此言,司镜微微一怔,“你竟知道他身上的毒?” 林琅轻咬下唇,隔了片刻后回道:“嗯,他对我说过。” 司镜眼眸一瞬清亮,心中已有思量,“端王待你看来的确情重。”面对林琅的目光,司镜微叹,“我与端王相识多年,算是彼此都十分清楚对方的性情,端王外热内冷,少年遭难后,于人世并无眷恋,更别说对人了。” 司镜抬眼望着林琅,缓声道:“他肯主动将体内有毒之事告诉你,可见他对你是上了心的。” 有些伤口埋在心底,连被旁人随意碰下都心痛如绞,可以想象自己主动揭开,又是怎样的一片心伤。 可端王不仅揭开了,还主动告诉了林琅,将自己的弱处全面剖开示给人看,那是需要强大勇气与深切爱意的。 显然,经过司镜的点拨,林琅立刻就明了。 本来压抑的心情瞬间涨开,林琅轻捂住唇,眼前已经模糊。 想起数月前沈连卿躺在榻上言说自己的身世,单薄话语下面是触目惊心的血淋悲伤,他已经将自己的全部都展开给自己看,等同于将一颗心捧到自己面前,可她竟然拒了。 她竟然如今才察觉到他的心思! 林琅自责懊悔,心中又有无限的担忧,她泪盈的眼看向对面,抓住司镜的衣袖,问着:“司姐姐,我能为他做些什么?” “我不想……就这样无助的等着他的消息,我想见他!” 司镜心头一沉,心念果然如高殷所料,不必她说,林琅就会主动请缨,但这是出自林琅的意志,无论是情理或者道义,她都说不出一句阻拦的话,这才是她叹息犹豫的原因。 片刻后,司镜开口,“林琅,这次端王出使是需要避人眼目的,暂时也不能确定埋伏之人到底是否来自燕国,因此我们不能轻易派人去给端王送药,当下之际,最适合又不会引起人注意的人选就是你。” 司镜肃容,言语将利弊讲的十分清晰,不留人情:“你是赵帅之后,一直深居简出,就算出了意外,想必暂时也不会有性命之忧。但此次行动若是暴露,一来你的名声可以说是毁了,此生除了端王恐怕无人会向你提亲,二来十分危险,朝廷不能派大量的精锐保护你,你需要乔装打扮,如今战乱,还会有性命之忧,很有可能再无法回到京城。” “即便如此,你还要去吗?” 林琅刚要开口,手背就被司镜微凉的手按住了,她深黑的眼眸对着林琅,“不要急,你有一夜的时间考虑,别忘了你除了是赵帅的女儿之外,还有你的养母和义兄。” 林琅一怔,随即明白了,她抿了抿红唇后点头,“我明白了司姐姐,我会好好考虑的。” 司镜:“那便好,若你愿意,明日清早会有人去接你,若你不愿,拒绝即可。”她拍了拍林琅的肩膀,好似在减轻她的压力。 林琅知道,这一切的背后,司镜要承担的并不少,自从两人相识,司镜帮她解开噩梦之疑,数次帮助,甚至救了她的性命。 司镜冰冷的外表下是一颗极致温柔的心,林琅心中突然生出离别时的感伤,她其实已经做好决定了,不仅仅是为了沈连卿,也是为了申国的未来。 那场梦境的开头她记得的,国破家亡,草寇丛生,她死于流匪逼迫之下,那种绝望,她不想让申国的任何一个子民经历。 自从知晓了自己的身世,明白了父亲的大义,她更不能亲眼见这万里河山毁于燕军的铁蹄之下。 她是一个弱女子,无法像父亲一样厮杀战场保卫国家,起码在这临危之际能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也不枉她的赵姓! “司姐姐。”林琅起身上前突然抱住了司镜,鲜少与人亲密的司镜顿时浑身僵住了,但也同时明白了林琅的心意,手指轻轻蜷动,她动作轻柔的将手放到林琅的背上。 此刻无言胜过千言万语。 林琅眼眶湿润,鼻端都是属于司镜身上的冷香味道,不同于以往,这味道中还掺杂着一股淡淡的龙涎香。 这股香味,她曾经在皇宫参见高殷时闻到过,心动默默一动,便明白了。 良久,她稍稍一动,司镜将手放下,林琅顺势退后一步,结束了这个拥抱。 她仰起头露出一个明媚的笑来,不想让离别充满悲伤,最后的最后,她希望留给司姐姐的记忆是她的笑容。 “司姐姐,在林琅心里只有你一位姐姐,希望姐姐能多多保重身体,”林琅声音沉了沉,下定决心开口说:“我知姐姐是国师,身负重任,但出于私心,我还是希望姐姐能够快乐一点,”她握住司镜的手,轻声说道:“姐姐所习一切都是为了申国,但偶尔,我希望姐姐能够多为自己考虑,不要在意世间妄言。” 林琅的双眸紧紧望着司镜,绽出一个花颜的笑,“世人所见的都是国师,在我心中你始终是我的司姐姐,就算我最后再求姐姐一件事,就请姐姐多想一下自身,好吗。” 司镜愣住了,看着真诚的林琅,一时说不出话来。 最后一次所求,是为了她吗? 一股热烫之流盈满胸膛,司镜已经许久没有过这样的感受了,犹如被师傅收下为徒一般,那时她知道自己在世上不再孤单,而现如今,她也明白,自己有了犹如亲妹一样的友人。 司镜不擅长亲密之言,只点了点头,可眼中情绪泄露,已是震动至极。 她缓缓又坚定地道:“我答应你。” 林琅闻言眉梢一动,当真是笑颜如花,璀璨动人。 在得到司镜的承诺后,林琅终于能够放了心,无论她与高殷这段缘是幸是孽,起码若是司镜真的动心,能够由自己一次也好。 林琅最希望的,是她的司姐姐能够真正开心,不要一直活在国师身份的束缚之下,成为一个活死人。 现而今,她得偿所愿,可以安心的回家了。 家中,还有她的母亲和哥哥,林琅心头不是没有忧愁的,母亲孱弱,哥哥刚强,还好如今再无人会欺辱他们,皇上也会善待,但让她最难以割舍的,还是跟他们的别离。 ****** 是夜。 林琅等到林怀瑾归家才召了饭菜。 林怀瑾如竹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厅内,见室内灯火通明,母亲与妹妹都在饭桌前等着自己,心头盈起一丝暖意。 他曾经最希冀的平淡安乐的团圆生活,如今已经实现了。 “我回来的晚,母亲、蓁蓁不必等我的。”嘴上虽这么说,但林怀瑾的口吻是十分柔和的,与对外的冷厉大有不同。 “是我想等哥哥回来一起吃的。”林琅鲜少的上前撒娇,轻轻的拽了下林怀瑾的衣袖。 林怀瑾眉眼柔和了下,并未多语,跟着林琅一同到了桌前。 一家三口和美安逸的吃了晚饭,到了最后林琅心中突生感恩,如今战火四起,能够一家人平安的一同用饭,对于许多家来说已是奢侈,因此她更坚定了心中的信念。 见蕙娘放下玉箸,林琅微微抬头,唤人撤下饭菜后,声音提高:“娘,哥哥,我有话说。” 蕙娘与林怀瑾不约而同的看向了林琅,见她面色中带着紧张,不仅心也同时提了起来。 是蕙娘先开口道:“蓁蓁有话便说,一家人不必顾忌什么的。” 林琅点了一下头,整顿好情绪,缓声开口:“娘,哥哥,我要去做一件事,一件能够帮助如今大战的事,具体我并不能说,但我必须要做,今夜之后我就要……离开家了。” 蕙娘的脸上浮现惊讶之色,张口道:“你要去哪、怎么这样快……” “我知道擅自做下这样的决定又要离开娘是我不孝,但我一定要去。” 林琅脸上露出坚定的神情,站起身来跪到蕙娘面前。 蕙娘立刻去扶,林琅却不肯起,双手搭在蕙娘伸向她的手上,温热的手心是属于母亲的温度,林琅的声音已经带有哽咽了,“娘,这么多年您待我如亲生女儿,爱我重我,女儿感激于心。此番离去,我无法承诺能否回来尽孝,请您原谅女儿的任性。” “还有哥哥,”林琅侧头看向林怀瑾,烛光下,哥哥面容清冷,然而一双眼中盛满了不舍的柔情,“以后要哥哥辛苦照顾娘亲了。” 语毕,林琅深深地俯下身跪了下去,蕙娘有心去拦,却被走过来的林怀瑾轻轻按住了肩膀,让她接受林琅这一跪。 蕙娘低头看着林琅,心中沉痛,曾经小小一团的婴孩,已经长大成为了能够独当一面的女郎了,甚至能够像她的生父一样,保家卫国,果然,她的蓁蓁,身体里流着赵帅的血啊。 她不该哭,可是眼泪依旧留不住,泪水滴到地上,正落在林琅小小的头前面,一滴一滴的圆形泪迹。 蕙娘的手伸了过去,轻轻抚摸着林琅的头发,略带哽咽的语调开口:“蓁蓁,你是真心实意的要去做这件事的吗?不是有人逼你的?” 林琅抬头,一双眼也是红了,看向蕙娘坚定的点头。 蕙娘抿住唇,想起这些日子林琅的失意模样,再看眼前坚定的她,一时间心头感叹。 她伸出手去,林琅心领神会的驱身过去,蕙娘便将林琅抱在怀里,摸着她的长发,轻叹着:“娘不拦你,娘明白的,蓁蓁做的决定一定是对的,娘相信你。” “谢谢……娘。”林琅将脸埋在蕙娘的脖颈中,她已经许久没有和娘这样亲近了,长大以后她羞涩这样的亲密,如今才知道,她思念这个温暖的怀抱很久了。 片刻后,蕙娘又道:“家中有你哥哥,万事放心,若是办完了事又不便回来,给娘捎个口信就行,娘等你。” 林琅心中熨帖一片,沉沉的嗯了一声,手上又用了几分力气抱住蕙娘。 ****** 在蕙娘之后的千叮万嘱中,两人不得不分开,林琅回了寝室,拿出收拾好的行李,最后送她出门的,是林怀瑾。 一路上林怀瑾依旧沉默,只在离别时轻轻摸了摸林琅的头发,沉声道:“路上一定要小心。” 这动作令林琅感伤,记得她千山万水的从渝镇到京城时,初见便是哥哥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如今离别,他还是这样,对他而言,兄妹之间如此动作已是最亲密的了。 林琅突然抓住林怀瑾的手,在他微微僵硬时,将自己的额头抵在他的手背上,眼泪不经意的滴到他的指间,“哥哥要保重。” “……好。” “我会想哥哥的,还有娘,若是我此行顺利,能够尽快结束此战,等国泰民安,哥哥要娶一个好嫂子,再生几个孩子,我回来的时候,成了姑姑,家里热热闹闹的,想想都开心呢。” 林怀瑾从林琅手里抽出自己的手,在林琅的颊边掐了一下,带了几分无可奈何道:“小丫头。” 林琅手背在脸上抹了一把眼泪,再仰起头,月光下,眼睛亮的如同明珠,她笑了笑,驱走了方才的感伤,“说定了哦。” 林怀瑾轻轻牵起唇角,露出淡淡的笑容,应道:“好。” 承诺,代表希望。 他会娶一个心爱的女人,生下自己的孩子,他的妹妹有朝一日会平安归来,他的孩子能够甜甜的喊上一声姑姑。 无论多久,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林琅带着笑转身离开了自己的郡主府。 只是没料到,竟然还能有意外之喜。 ************************************************************************************ 府后门有一辆不起眼的小马车,黑马在前,见到林琅就欢悦的开始刨蹄子,如同见了主人的热情大狗,正是毛豆,而驾车的人是平叔。 林琅连忙过去,先是摸了摸毛豆的头,好好地亲近了下,平叔也下了马车,站到林琅身边,又赶紧喂了毛豆几颗豆子,示意它要安静。 林琅侧头问道:“平叔你怎么也来了,你的伤不是还没好全么。” “那是对外说的,为了不打草惊蛇,”平叔小声道,“小姐,事情我都知道了,你要去找那位,路途遥远的,平叔我哪能放心啊。”所以在那些神秘人一找上他,他立刻就答应了,反正就是带着他家小姐去找人嘛,他去总比别的马夫强,起码安全啊。 林琅心中感动,但也不禁露出愧疚之色,她本不想将这件事牵连到家里人的,平叔之前为她受了那么严重的伤,年纪又大,总该在家里养老,怎么能还让他跟着自己走这条路。 “小姐你可别要哭啊,平叔没事的哈,来京的时候是我带你来的,走的时候也得是叔啊,来,上车吧。”平叔顿了一下,“哦,对了,还有一位。” 平叔话音一落,马车里传来一个男声,“人都到了还磨叽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么。”一只大手掀开车帘,一张秀正的脸露了出来,竟然是王鸭子。 一如以往的嘴毒,先是上下打量了林琅,而后露出嫌恶的表情,“我说郡主大人啊,咱们是赶路,你怎么还一身女装啊,是不是生怕不能给土匪当丫鬟啊。” 林琅惊讶,“你怎么在这?” “我是负责你一路安全的,别废话了,赶紧上车赶路,晚了出不了城门。” 林琅知道时间紧迫,不再多语,动作轻巧的跳上车,倒是让王鸭子挑了下侧眉。 ****** 黑夜中,京中大部分人都已经进入睡眠,不起眼的马车哒哒出行走在街上,很快到了城门,显然已经经过商议,特地开了门让林琅一行人离去。 他们是偷偷出京去找出使队伍的,自然要小心谨慎不要被人发现或跟踪。 期间除了毛豆偶尔的喷鼻声,三人都没开口说话,生怕惊动他人,引起注意。 直到出了城门,林琅才掀开车窗的缝隙朝外看了看,朱色城门缓缓闭上,像是真正的告别。 她离开京城了。 真想不到,当年千辛万苦的来到京城,以为这辈子都会在京中度过,如今竟然会离开,世事真是无常,可林琅并不感到后悔。 小心翼翼的合上窗,林琅看了王鸭子一眼,她早在不崀山相遇时就知道他是皇上的人了,只是没料到皇上会派他来保护自己,然而一想到他的身份和母亲有关,心中不免生出好奇,说起来也算是有渊源的熟人,想必这也是皇上的一番心意吧。 ********* 出了京城,林琅才知道起了战火的世道到底有多乱,即使他们驾着的只是一辆不起眼的小马车,依旧被三四批团伙盯上了,好在王鸭子警惕性高,总能提前发现,毛豆又是擅跑的高头大马,匪人们根本追不上。 每次都能将匪人甩到后面,这时候王鸭子往往要感叹一番毛豆的“大材小用”,若是在战场,毛豆绝对是匹屡现神勇的良马。 听多了这话,林琅心里也不是滋味,总会怼上一句,就怕敌方甩出一把豆子,毛豆就跟着豆子跑了。 当年不崀山时,她就是用豆子引的毛豆,自家的马,她能不了解么。 听到林琅这话,王鸭子就憋气了。 ****** 出了京城边缘的危险之地后,三人到了一个镇子落脚,王鸭子去成衣铺特地为林琅买了男装,又乔装一番,林琅这才知道王鸭子出神入化的易容本事。 她本是稀有的美貌,经过王鸭子的手,彻底成为一个矮个的满脸雀斑小子,搁在人堆里毫不起眼。 连毛豆都被妆点了一番,本来在京城养的皮毛光滑,膘体壮健,出了小镇后,俨然成为一匹高个子的杂毛灰马,在一众群马,如同一个傻大个,土的不能再土了。 王鸭子乔装变成普通相貌男子,平叔就不必易容了,他本就是下田的汉子,说话腔调和样貌和平民一样,反而是最容易混入人群的。 这样一来,路上打劫的人瞬间少了一半,有时候在必要情况时,王鸭子还能将自己易容成一个脸色惨白身患疾病的年长妇人,身上涂上一种药草,泛着酸臭味道,逢人都离得远远的。这样他们就成了赶路求医的队伍,如今兵荒马乱之际,更加不会引起人注意。 只是见识到王鸭子神乎其技的易容术,林琅心里总是犯嘀咕,后来还是王鸭子自己说漏了嘴,林琅这才知道当年不崀山上刺杀沈连卿的人竟然是他。 就是这个人,将自己推下山崖的! 面对林琅的质问,王鸭子连连摆手,表示自己当时打得是沈连卿,林琅是被他撞下去的,要找也得找端王去。 当时他自己是受命于五皇子才不得不行刺沈连卿,也不能全怪他,最后还笑着对林琅说:再说了,你这不是身有神运,大难没死么。 林琅总算知道之前他说自己幸亏没死在不崀山是怎么回事了,当时他闪烁其词,后来又说起了她的身世,她根本没注意,这下全明白了。 面对林琅的怒火,王鸭子的办法是祸引东墙,让平叔加快行程,赶紧追沈连卿的队伍。 “罪魁祸首是端王爷啊,郡主不能都怪我吧。”王鸭子嘿嘿笑着。 现在又是郡主了,这一路上他以不引人注目的名头可是一直叫她疯丫头的。 林琅沉着脸,才不搭理他,坐到车厢前面去和平叔说话,王鸭子落了个没趣,啧了一声干脆躺下了。 ****** 他们出京也有月余了,掀开车帘外面的景色已是淡黄,这不禁令林琅想起当年从渝镇出来的情形,那时,也是一车一马,树林山间,偶有鸟啼,只是终究还是有些不一样了…… 平叔回头看了一眼林琅问道:“小姐,是不是累了,要不休息会儿?” “没有,”林琅惦记着沈连卿,周遭的安静只会让她陷入胡思乱想,何况此次行程攸关国事,她怎么会吃不了苦,“我没事,继续往前走吧。” “那行,小姐喝点水,这有干粮,先对付下吧。”平叔拿出之前在镇子里买的干粮,就这点吃的可花了他们不少银两,因为战乱如今物价飞涨,人心惶惶,三十年前那场大战依旧影响着申国人,可以说申国与燕国的这场战是输不起的。 林琅接过干粮,掰了一半塞到平叔手里。 平叔没说什么客气话,嘿嘿笑了下接过去了,咬了一口,真是没滋没味的,突然就叹了一声,“哎呀,要是杏儿那丫头在就好了,真想吃她那口蜜雪糕啊。” 后面一句话不禁咽了下去:可惜啊,再也吃不到了。 林琅沉默了片刻,道:“等事情都完了,我给平叔做,之前杏儿跟我说过怎么做的。” “那敢情好呀,平叔等着啊。” 林琅微微一笑,心中的虽感伤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悲痛了,逝者纵然离去,曾经的痕迹也会存留,甚至继续影响着,只要生者不会忘记,就如同对方始终陪伴在身边一样。 林琅抬头是还未见黄的青翠枝条,越过便是莹蓝碧天,交错中透下暖色的日光,美得让人不由自主的弯起唇角。 这大好景色如此璀璨,杏儿,你也看到了,对吗。 为了这美景,她也绝不会任由铁蹄将其践踏。 ****** 又是接连赶路数天,这日,王鸭子接到一个信鸽,在读过上面的消息后脸色一凝,表明沈连卿的队伍就在不远处了。 林琅心中既忐忑又焦灼,有些害怕见到沈连卿,却又有一种莫名的急切。 在加紧赶路的两日后,林琅一行人终于见到了出使队伍。 比起动辄千人的出使队伍来说,沈连卿这次去往蜀国的队伍只有数百人,不过可以看出是精良队伍。 前来迎接他们的就是端王府的徐诚,对方单膝跪下向林琅行礼:“参见安平郡主。” 林琅示意他起身,嗫嚅了下嘴唇道:“我是来给端王送药的,端王……身子可好?” 徐诚起身,沉郁的脸色并未有丝毫缓解,顿了顿才道:“请郡主先随我进营。” 林琅心头一沉,跟着他进入营中,王鸭子一直跟在她身后负责她的安全,平叔和毛豆都太劳顿,被安排下去休息了。 大营并不是很大,却守卫森严,林琅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中心处的营帐。 在徐诚的示意下,帐篷门口的守卫放行,让林琅进入,光亮一下子暗了下来,但林琅最先感觉到的是鼻端下熟悉的香气。 她曾经在端王府上闻过,司姐姐说过,这种焚香的味道可以缓解沈连卿毒发时的痛楚。 她迫不及待的找寻他的身影,再上前几步,她脑子轰的一下,脚步随之停下。 在见沈连卿之前,林琅其实在心中想过无数遍他的反应,或是微微惊讶,或是促狭淡笑,但绝不是如今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模样。 徐诚走了上来,声音低沉,“在行进此处时,我们突然中了埋伏,对方不知用火烧了什么东西,味道极大,将士们闻了并未有异,可王爷一闻到当时就变了脸色……” 王鸭子突然一顿,想起了曾经五皇子给他用来偷袭沈连卿的香粉,他紧皱眉头,没想到五皇子竟然连这种事都告诉了燕国的密探! 徐诚继续道:“即使王爷捂住了口鼻还是很快汗如雨下,这还不算最糟的,对方竟然派了一群只有七八岁的孩童,我们一时惊到,没能及时扑杀,其中一名孩童轻功极好,闯入队伍向王爷射了暗器……” 林琅听得心惊肉跳,十指嵌入掌心,呼吸都顿了顿。 对方为了行刺,竟然连七八岁的孩子都训练成杀手,纵然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也不免会惊诧犹豫。 难怪沈连卿会被刺中,林琅思及此,心中锐痛。 徐诚叹了一声:“好在有薛御医,及时用银针入穴,将暗器上的毒克制住,没能走遍全身,王爷的性命暂且无忧,却也陷入了昏迷中。” “当时并未能马上察觉到暗器上的毒,只以为是那烟气引起了王爷的旧疾,消息送到京城后,薛御医渐渐发觉有异,那时郡主您已经出发了。” 林琅听完原委,眼眸低垂,并不像寻常女子般崩溃痛哭,她上前几步,站在沈连卿身边服侍的人显然已经草木皆兵,因不熟识林琅露出严厉之色,林琅并未注意到,她如今眼中只有紧闭双眼的沈连卿了。 徐诚微微抬手,示意他们退下,其他人露出惊异之色,到底没再言语,微微欠身退了出去。 徐诚小声吩咐:“将薛御医请来。” 随后他走到门口,背对着林琅,王鸭子想了想,也跟着他一起站着了。 林琅坐到沈连卿的身侧,望着许久未见的他,心潮起伏。 他瘦了许多,面目坚毅的线条突了出来,依旧俊美的令人心动,可让林琅更加心神不宁的是他苍白的脸色,如同一个病入膏肓之人,连嘴唇都毫无血气。 林琅摸了摸他的手,上面还缠着一层白布,大约就是之前徐诚说过被暗器所伤的地方。 “连卿……”她低声默念,躺在床上的人毫无反应。 帐外传来脚步声,一人进入,在林琅身前跪下,“薛同参见安平郡主。” 林琅恍惚了一下才侧头过去,反应了下才开口:“您就是徐诚说的薛御医吧,快请起身。” 薛御医头发染霜,胡子花白,显然已是花甲之年,这般年纪跟在出使大队中,可见他的重要性与能力,薛御医慢慢起身,道:“郡主折煞老朽了。” 林琅站起身来,有些欲言又止,低头看了眼沈连卿,开口问道:“薛御医,我带来了国师给端王的药,请您过目。” 林琅将司镜给她的药丸递上前,薛御医躬身接过,用布帕包裹手,小心翼翼的倒出药丸,在仔细望闻过后,却是摇了摇头。 林琅的心口微微开始发凉。 “此药是不可多得的良药,但对如今的端王而言,已是杯水车薪,”薛御医将药丸重新放回瓶中,看向林琅道:“想必郡主也是知道端王的情况,他本就身重剧毒,此药只能延缓他体内的毒性,却无法彻底解除,如今端王体内的毒已被催化,又中了另一种奇毒,两种巨毒在体内交织,除非大罗神仙转世,否则异难以回天。” “你什么意思?” 薛御医花白的眉毛紧紧皱着,似乎在斟酌能够让林琅接受的委婉语句:“端王爷已入绝境,我们已派人去往京城,让皇上定夺之后,也许要再派一位使君来。” 这话,几乎是指沈连卿无救了。 林琅却不肯信,肃容道:“我在问端王情况如何。” 薛御医叹息道:“如今,只能用药吊着,能过一天,便是一天了。” 林琅久不能言,回过神时,用最后的力气让薛御医退下。 ****** 她并不是不明事理之人,若薛御医能够救回沈连卿,断然没有冒着她暴怒会杀人的危险说出这的话来。 再多的怨怼愤怒都是无益的,她转身坐回到沈连卿身旁,等到身边清净了,身上一直绷着的那股劲顿时消去了一半,她紧紧凝视着沈连卿。 混蛋。 林琅在心底默念,他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申国的战事怎么办,还有……她。 她该怎么办。 林琅握住沈连卿的手,凉的像冰,就像从前的山洞里一样,他惨白着脸发抖,连手都一颤一颤的,她于心不忍,主动握上了他的手。 然而现在,可她握的再紧,也暖不了他冰凉的掌心。 林琅哑了嗓子,声音恨恨:“沈连卿,你总是骗我,名字骗我,身份骗我,什么都不肯告诉我,现在你也是在骗我的对不对,”她的语调突然柔了下来,“这次你骗我,我不生气了,好不好。” 她恨他、怨他,却从没有一次希望他死。 面对濒死的沈连卿,林琅心中最后的那些怨怼都荡然无存,她只希望他能够睁开眼,哪怕是真的骗她。 她也一定不生气,真的。 “我收回之前的话,”林琅俯下身,贴在沈连卿的耳际,“我不走了,你睁开眼睛好不好?” “你承诺我说会回京,如今我来找你了,你还要一直这么睡着么?” 任由林琅说了什么,陷入昏迷中的沈连卿连睫毛都没有动一下。 ****** 入夜,是平叔进了帐子好说歹说才劝着林琅出去用饭休息,接下来的几天,沈连卿的情况越加不好,薛御医的眉头就没松过。 即使林琅一直陪伴在侧,以她浅显的医术,依旧无能为力,这种感觉糟糕透了,若是能知道帮助的办法还好,就恨毫无办法,只能默默等待。 这几日,林琅焦灼难忍,比起之前赶路时都瘦了几圈。 如以往般坐在床榻边,她突然开口向毫无反应的沈连卿道:“沈连卿,若你走了,我嫁了别人,你会不会不高兴呢。” 毫无征兆的,沈连卿的身子突然拱起,只是一瞬又落下,身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原本冰凉的身子变得滚烫起来。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林琅吓坏了,惊愕的下一刻她立刻高呼,命人去喊薛御医,同时摸向他的手腕,脉搏跳动极快,根本不是正常人的速度。 很快薛御医赶来,胸腔拉风一样呼哧呼哧的喘气,见到沈连卿奇异的反应,脸色骤变,颤着手从医箱里拿银针,“王、王爷毒发了,要、要用针制住!” 林琅眼疾手快的将银针铺开,让薛御医诊治,身旁的人手脚利落的将沈连卿的衣物除去,仅仅留下遮挡的下裤。 只见沈连卿青白的肌肤慢慢泛上一层奇怪的红润,颜色越加变身,青紫之色跃于肤上,随着一股气脉游走,渐渐逼上。 比起薛御医施诊的速度,沈连卿身上那股疾走的气蔓延的更快。 没多久,林琅就见沈连卿露出的身体渐渐变了颜色,青紫色从手掌出蔓延,从小自上,已经蔓延到胸口处,这样的异变是每个人都没能料想到的。 沈连卿要死了。 在场每个人见状都瞬间意识到了。 林琅也不意外,她怔了一怔,突然跪倒在沈连卿身侧,她不敢碰他,怕惊扰到薛御医施诊,只能颤颤的喊出一声:“连卿。” 顺着她动作从脖颈掉出来的黑玉落到床榻上,细细的红绳缠绕,林琅一低头,一颗泪珠落到上面。 在众人凝神屏气的氛围中,咔哒的碎裂声异常明显,除了凝神施诊的薛御医以外,都不由得看向了林琅。 林琅也愣了愣,一低头,她自小带着的那块黑玉竟然碎了,玄黑的玉中透出一丝幽绿,伴着一股清透的香气散开,这香气久而不散,很快帐内充满了这股香气,连原本让沈连卿缓解痛楚的焚香味道都被彻底盖住了。 这味道终于吸引到了薛御医,他常年眯着的一双眼竟瞪如铃铛,嘴唇一直在颤,胡子都一抖一抖的。 “这、这……玄黑包身,妖绿在内,幽香遍十里,一定是,一定是……”薛御医双眼放光,激动地脸都红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中毒了,好在看到林琅时他意识到什么,颤声道:“郡、郡主,这、这是您的?” 林琅不知道薛御医为何这样激动,当务之急是赶紧给沈连卿施诊啊,于是她喊道:“薛御医你快给端王下针。” “有了这东西还下个屁针啊!”薛御医走到林琅身边,看着在床上碎裂的玉佩,碰都不敢碰一下,这种东西,多少人都完全不知道它的存在,没成想竟然今日让他遇到了! “郡主,这是美人肌啊!” 林琅愣了一下,但她心头大火,如今这玉佩里是什么东西她根本不在乎,她在乎的是沈连卿的性命。 “郡主别急,有了这东西,端王便有机会起死回生,不过这可是稀世宝物啊……” 林琅脑子瞬间空了一瞬,抓住薛御医的领子问道:“你是说,沈连卿吃了这个能活?” 薛御医愣了愣,呐呐的点头,接着道:“书中记载的确解万毒,甚至长生不老……” 林琅二话不说,转身就去拿碎掉的黑玉,黑玉已成两半,中间滚出一颗幽绿色的药丸,那香气便是从它身上散发而来。 沈连卿身上的青紫颜色即将到达脖颈,林琅毫不犹豫去将药丸塞到沈连卿的口里,可越是着急,越是难以掰开,终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她终于将沈连卿的唇掰开一条缝,不顾身后一群人,她用牙衔住绿丸,俯下身以唇喂入沈连卿的口中。 周遭抽气声四气,薛御医也大大的惊呼了一声,却是因为可惜。 那药丸入口即化,沈连卿微微吞咽了下,便没了踪影。 林琅起身一时惊呆了,那些本来向上蔓延的青紫色迅速退去,肤色虽不红润,却也不再是惨白。 过了好一会儿,林琅摸向他的胸膛,下面的心脏一下又一下的跳动,真实有力,不再急促。 “将盆拿来,还有刀。” 薛御医声声吩咐,然后在沈连卿的小臂上划了一个口子,深紫色粘稠的血缓缓从伤口处流出,慢慢接了一小盆。 帐内还有之前药丸的芳香,片刻后腥臭的血味又散开,在众人惊讶的注视下,沈连卿臂上的流出的血变成深红色。 这时候薛御医才着手包扎,等差不多安排好了,他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擦了擦满头的汗,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薛御医微喘道:“郡主,不必担忧了,有了美人肌,不仅从前体内的异毒,之前埋伏的中的毒也能一同解开,端王必定性命无碍,没多久便会醒来。” 心中的弦瞬间崩开,林琅还来不及看一眼沈连卿,眼前瞬间变黑。 ****** 林琅转醒时已是深夜,听着帐内烛火的噼啪声,她张开双眸,坐起来时还未缓过神,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她穿好鞋子出了大帐,第一个念头就是去找沈连卿。 帐外守卫依旧森严,不过她并未受到阻拦,即便是这样的深夜,他们也让出位置让她进入。 沈连卿的大帐中依旧弥漫着之前绿色药丸发出的沁人心脾的香气,闻在鼻端,似是在暗暗告诉林琅之前发生的事,可她仍不敢确定,带着忐忑紧张的心情慢慢靠近床上的人。 终于走近时,沈连卿双眼紧闭,和之前别无二致,心猛地跳了一下,林琅站到他的床边细致的看,这才从他清白的脸色中察觉到一丝淡淡的红。 这久违的气色代表着好转,她松了一口气,重重的叹了一声,同时惊醒了床上人。 手腕突如其来的被一只手攥住,林琅狠狠一惊,还未喊出,就看到沈连卿张开双眼,唇边盈着微笑。 他看着林琅,眼中含着柔情,喊了声:“琅儿。” 林琅像是被他这一声叫的定住了,浑身都僵硬极了,连沈连卿挥手令帐内其他人退下的动作都没注意,只知道自己一颗心怦怦乱跳。 “真像是梦,我还在念你,你便来了。”沈连卿看着林琅微微陷下去的双颊,眼神一垂,心疼道:“这一路过来找我受苦了吧。” “谁说我是来找你的。”林琅咬着唇,想甩开他的手,哪知沈连卿刚刚死里逃生,力气还是比她大,没甩开不说,还被扣住了五指,真真的十指相握。 “你放开!”林琅眼睛突然就红了,大声喊着,身子也往后退,像是要负气离开一样。 沈连卿怎么会让,低低唤了一声:“琅儿。” “别喊我,”他这么一叫,林琅的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掉,她本是不爱哭的性子,可多少次,都被他勾出了眼泪,一想起这些,她心底就涌出无限的委屈,“你怎么能总是这样,说走就走,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总是自己随性,那你就自己好了,还说什么想我,都是骗人的……” “琅儿,我向你许诺绝不在骗你,君子一诺,重如千金,我怎会骗你呢。” “你就是骗我,信里说你会回来,可你若这次真的出了事,还怎么回来。”一想起之前的凶险,林琅的眼泪流的更凶,瞬间成了一只可怜流泪的红眼兔子。 可她心底还气,还想着分开两人相连的手,挣了几次,突然听沈连卿闷哼一声,表情露出痛苦之色。 林琅看到马上停了动作,连问:“怎么了。” 沈连卿露出一丝得色的笑,很快收敛,他知道这次是真的吓到了林琅,看她反应已是在乎他至极,他如今要做一件事即可。 哄。 沈连卿顺水推舟,再伸手拉林琅时,果然她不再挣扎,甚至还坐到他身边了,只是还在生气故意坐的远远的。 “琅儿,人生路长,需寻一终生之伴,我早已认定那个人是你,我愿前行九十九步,你只需要踏前一步即可,”沈连卿缓了缓才道:“此次的确凶险,也幸亏了琅儿的这一步才度过难关,不是么。” 林琅微微侧头,低头沉默的看着沈连卿。 心中虽然生气,但细细品过,也知道沈连卿说的对,人生在世,几人能碰到真爱之人,固然无论是她还是沈连卿都有缺点,也有着相悖的行事风格,但她知道,无论是他还是自己心中都早已认定对方,这次的生死之劫像是一场疾风,将眼前的迷障吹散,再张开眼时,只有心心念念的对方了。 不想失去他,这是林琅与沈连卿同样的想法。 林琅心软说不出责怪之语,抿了一下唇角,苦涩的泪水味道触及到舌尖,咸咸的。 下一刻,他的手伸了过来,一下一下的擦去她脸上的泪珠,过会儿抚住她的脸颊向下靠,林琅就势倒下,脑袋挨在他的胸口上。 这下算是和解了,从前过往的种种都烟消云散,心头的疙瘩解开,现如今,彼此二人都想静静的依靠,享受难得的温存。 “徐诚说你知道我毒解了就昏了过去,现在头还晕么。” 林琅轻轻地点头,另一只手拽着他的衣服,感觉心底踏实了很多,“怕是梦,就过来了。” 沈连卿摸着头顶的发,笑着问:“想我了吧。” 难得的,林琅竟然没像从前一样否定,沉默了下才道:“你不知道你毒发的时候多吓人。” 她这话倒是提醒了沈连卿,“琅儿,你可知你那黑玉里的美人肌的来历?” “那是我亲生母亲留给我的遗物,”林琅并没有打算隐瞒沈连卿的意思,将王鸭子告诉她的身世来历简单跟他说明了下,“我并不知道这黑玉里会有丹药,当时我以为你要死了,不知怎么它就突然裂开,薛御医先认了出来,我知道这东西有可能救你便喂给你吃了。” “美人肌,珍如玉,情人泪,玉丹碎。这是《须越道》中对其的描述,传说是助□□的打江山的天和道道宗太玄真人倾尽毕生心血所炼,而后太玄真人羽化,他的两个徒弟一人留在朝堂创立了奉天监,另一人隐没江湖,我想你的母亲便是太玄真人徒弟的后人,传说美人肌若是配合天和道的道法,甚至可以长生不老呢,琅儿,你将美人肌给了我,可就错失机遇了呢。” 林琅抬了抬脑袋,看了沈连卿一会儿,低声道:“若能与心爱之人一起,百年也是极乐,若是孤寂一人,我无法想象拥有不死不灭的身躯独自行走世间的苦楚,你若是想知道我是否会遗憾或后悔,那我便告诉你。” “不会,永远都不会。”林琅与他五指相扣的小指勾了勾,轻轻摩擦,缓缓升温。 她在乎的是她身边的人,那些虚无缥缈的传说与她而言只是一个虚妄的可能罢了,她不会拿身边人冒险,她要的,只有他。 沈连卿的手按住她的肩膀,轻轻摩挲,“是我不该说这些。” 习惯了与人言语间揣测,总是想用方法去试探对方的想法,从今而后,他会渐渐在她面前摒弃这些习惯,他知道她对他的心意不会变。 床笫之间,温情脉脉,但沈连卿知道,还有一件事他必须要去做。 “琅儿,三日后我将启程,此路前方有一个镇子,我会安排徐诚留下几人负责你的安全,之后事成我会回来接你。” 林琅闻言起身,从目光中便看出她的反对,“我不怕危险。” “我知道,”沈连卿声音低柔,不像之前一般独断,而是耐心的一一解释,“琅儿,此行凶险只是其中一点,你知道我的目的地是蜀国,出使他国规矩甚多,若是对方知道队伍中多了一位郡主,你说他们会怎么想。” 申国此次是为求援,让两个国家最快的结合起来最有效的方法就是联姻。 沈连卿点了点林琅挺翘的鼻尖,“本王好不容易找到的宝贝,怎么能拱手他人,何况我的琅儿如此夺目,若是被贼人盯上,我岂不是要人见血,所以为了夫婿也为了申国,琅儿听我一次,可好?” 如今战火连天,民不聊生,林琅自然不希望此次出使会因为自己而产生一丝一毫的影响,她点头答应,不过有一点她还是不同意的。 她慢慢抽开两人相握的手,食指伸出一下一下的点沈连卿的胸口,挑眉问他:“我可以不去,不过,你是谁的夫婿啊?” 沈连卿笑着,握住那根青葱玉指,“当然是你啊。” 林琅哼了声,“瞎说,我还没嫁人呢。” “都是我的人了,还犟嘴。”沈连卿抓着林琅的手指往唇边一送,伸舌舔了舔她的指尖,然后轻咬了一口。 微微的疼痛如同一条火龙从指尖飞起,烧过全身,本来沈连卿的皮肤极凉,但舌尖温热,触及之处,更如火烧。 林琅瞬间红透了脸,曾经掩埋在心底的回忆也被勾了起来,一样的深夜,凉冷的寒风,可彼此都热的不行,抚摸,交缠,翻滚,摩擦,恰如指尖的火热,让人整个人都燃了起来。 再对视时,眼神都不一样了,像水缠绵,如火灼热,他的舌在向前,伸向手心,痒痒的湿润,眼神迷醉,令人沉溺。 山洞里的男狐狸精回来了。 林琅羞红了脸,烛光下泛着光晕,美极了,她倾身向前,声音也变了,像是一根藤缠上了沈连卿的心,她喊着:“连卿。” 沈连卿的呼吸突然加重,胸口起伏起来,手上的力道加重几分,身下的某一处开始变化,已是动情了。 林琅靠前,唇色如火,染着令人垂涎欲滴的光泽,“你是我的夫婿,这话,我答应了么。” 猝不及防的收回手,林琅轻轻一跳就站到距离床边一米的地方,她微微仰着头,脸上带着神气的笑,那是一种得意又狡黠的神情。 第一次,她觉得自己赢了沈连卿一把,从前只有他撩拨自己,这次也让他尝尝被逗耍的滋味。 她稍稍收了下自己的得色,认真而郑重的道:“端王爷,刚刚从阎王殿门口走一圈回来,还是要好好养身子的呀,再说了,能不能回来娶我还两说呢,万一我看镇子哪个男子甚好,一下子就嫁了,也是说不一定的。” “所以您还是好好保重身体吧,夜深了,小女子先回了。” 看着沈连卿有点发懵的表情,林琅心中痛快极了。 臭混蛋,欺负她这么久,也该受回苦了。 一个转身,她出了大帐,心情好的不得了。 直到她离开好久也没动静,看来是真的不打算再回来了,沈连卿这才露出哭笑不得的无奈笑容,低头看了看身下,长叹了一声。 再狡猾的狐狸,也会被坚持不懈的猎手抓到一次的。 不过没关系,正如她所言,先要养好身体,之后再好好地教训她。 ****** 三日后,沈连卿已能起身,于是拔帐启程,将林琅一行人放在镇中便离去了,由于时间匆忙,林琅甚至连临别时都没能看到沈连卿一眼。 可她的心已经定了,林琅相信沈连卿会带着好消息回到申国,来到自己的身边接她。 林琅在镇上的一个小院安顿下来,如今战火不断,即使是林琅这样的外人到来,小镇的乡民也习以为常,林琅为了避免麻烦,也鲜少出门,即使如此,大战的消息如同夜风般不断送到她的耳边。 燕国的军队势如大火,烧向申国腹地,生于将军世家的云飞扬带领威铁营抵御燕军,数日大战,对抗燕国老将,亦不落下风,大战僵持,最苦的,仍是百姓。 这些日子以来,米粮药物不知涨了多少价钱,但也有不少为了活命的人家,不得已拿出家传之宝出来变卖。 林琅出门是带够了银子的,米粮再贵也买得起,只是不经意露了白,惹来几伙盗贼,不过通通被王鸭子狠狠收拾了,他这阵子也够无聊的,除了上街去看看有什么新鲜玩意儿,就是期待着晚上来几个不长眼的家伙让他活动活动筋骨,就是平叔吓得愁坏了,眉毛锁的紧,偏偏还不敢说,林琅安慰他不必担忧,也不甚有效。 这日王鸭子带着一个包裹回来,林琅闻到一股药香,便问道:“家里无人生病,你买药做什么?” “我在京中养了个小豹子,金贵得很,总是生病,这东西若是从前,市面上多少银子都买不到,今日被我撞见岂不是天意,怎么,郡主还以为我是给你买的啊。” 下一句,不用他讲,林琅也知道他要笑她自作多情了。 林琅不搭他这茬,眼睛转了转,上前一步,“王大哥,其实美人肌的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当初在奉天监时,他还问起黑玉的事情,还嘱咐她不要随便将之示人的。 “我倒不知晓那黑玉是美人肌,不过是阁主留给你的东西,必然是奇珍异宝,”王鸭子示意林琅坐下,显然是想跟她细说,“疯丫头,这美人肌是世上稀物,道门绝药,与佛门中的莲华丹一同都是异世之宝,就算世人得了这东西,寻不到方法也是用不了的,所以还是讲究机缘,如今美人肌已用在端王身上,世上再无了,要知道若是还在,你拿出来换十座座城池都没问题。” 林琅心中倒没多少可惜,“再好的东西造出来,也要用在人身上的,再说了,我要城池做什么。”再重来一次,她还是会用来救沈连卿的。 王鸭子嘿嘿一笑,“你倒想得开,对了,听说没有,皇上御驾亲征了。” 林琅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王鸭子道:“消息传过来的时候已过了几日了,云小将军毕竟年轻,燕贼那边都是老将,鬼点子甚多,又详知我国地貌情形,对战已是吃力。皇上不同,他多年在边关与这些老贼你来我往,定能降住他们,何况说起来,威铁营的主子还是圣上呢,必然会士气大增。” “那京城那边岂不是没主了。”林琅心下有些担忧,若是有人趁机占据皇城,后果不堪设想。 “国师大人在呢,有何惧之,如今最难的,还是端王那边的进程。” 林琅垂头,叹了一声,也是,也不知蜀国国军的态度如何。 ************************************************************************************ 在接下来的一月间,战死皆连是喜报,高殷御驾亲征,果然令士兵士气大涨,就连身在战火中的平民也有了底气,共同与兵抗敌。 数日后,竟有一异闻传出,说是高殷被燕军故意诱之,进入燕贼陷阱,不知为何高殷又突然如木人般无声不动,结果被敌将一箭穿透胸膛,立式坠下马身,驾崩身亡。 伴着这消息,更多的是痛斥反对之声,传闻当日高殷的确中了埋伏,可天佑申国,天空传来吉光,照耀大地,高殷坠下马后立刻便就地起身,继续英勇就战,当真乃是神君。 最意想不到的是蜀国的军队竟在当日现出,杀的燕军片甲不留,已退军三十里。 蜀国派了军队援助申国了! 原来据说沈连卿以唇亡齿寒的典故劝服了蜀国之君派兵。 听到这个消息,林琅喜出望外,沈连卿成功了,他说服了蜀国的君王,共同与申国抗击燕国。 战火又整整烧了三个月,在申国与蜀国的合力战斗之下,燕军彻底败了,高殷甚至乘胜追击,打到了燕国境内,这时才知道,燕国已是一副空壳,由于连年打仗,以及地貌不丰,燕国表面荣光,内底虚耗尽光,这次是抱着趁申国皇帝换位的机遇,想一举拿下申国,倒没想占据,而是想让申国拿出银粮珠宝以丰盈国内。 这一部署已耗费了数十年,甚至在五皇子身边安排了细作,为的就是一击中的。 万没料想,刚刚登基的高殷敢舍下皇位与京城,亲临战场,率领威铁营上阵,更没想到蜀国竟也参与其中,燕军几十万兵被杀的最后只余数万,不得不求降。 高殷是个杀伐决断之人,此次吃了大亏,自然要从燕国找回来,干脆将燕国纳入附属国,命其年年朝奉,再送上城池三十座,赔款数万,蜀国也要一起分杯羹的。 ****** 近半年的大战终于落幕,林琅在小镇也住了数月,直到瑞雪落至,大氅披身,沈连卿依旧毫无音信。 这日林琅与平叔一同出门,冰天雪地中,三人一马行走。 平叔免不了要抱怨几句:“小姐,这大冷天的要是冻到了怎么办,王侍卫要找什么冰莲子,咱别凑热闹了。” 林琅抬起头,冰蓝色云绣滚边的帽檐下一张娇俏美丽的脸惹人心弦,她轻轻一笑,回道:“无事的平叔,总是在家中闷着,乏也乏死了,再说了,我之前只在司姐姐的书上见过冰莲子的模样,还没亲眼见过,王大哥说山里有这稀药,就一同帮着找找嘛。” “那行吧,小姐你小心点,雪深的很,别被石头绊到了。” “知道了平叔。” 三人继续前行,还是林琅眼尖,一下子便在一山丘下看到了淡青色的药草,据说冰莲子解奇毒,唯三九寒天中生长,且只有三天存活,若不及时摘下,便会败落消失,王鸭子为他家的小豹子真是上心,这样的稀药都要去寻。 ****** “在这里,快过来。”林琅欣喜叫道,率先上前去采冰莲子,耳边突闻异声,似乎是某种生物的低喘,林琅还未反应,突然山丘下的雪堆中窜出一只猛兽,林琅还未看清是什么东西,就感觉一股黑影朝自己袭来,连王鸭子都未能上前阻挡,猛兽的利爪已向她的胸前抓来。 只听嗖的一声,利器转入肉体的声音在林琅耳边乍响,原本的黑影已变了方向,被来势汹汹的力气击到一旁,只瞬息之间,已没了呼吸。 林琅坐在雪地之中,侧头望去,这才看清原来这是一只躲在雪堆里的雪豹,豹眼被一箭穿透,鲜红血液蔓延,融了白雪,汇成一流。 身边有白雪被踩的咯吱声响,林琅懵然抬头,身着玄色长衣的男人站在他身边,一只手上还拿着一柄长弓,可以想见就是这弓射出的利箭穿透了雪豹的脑袋。 男人对着林琅微微一笑,瞬时间冰天雪地仿若也荡起春风暖意来,他稍稍弯腰朝林琅伸出大掌,“姑娘可是受惊了。” 林琅忍着心底的惊喜,欣然将手放在他的手心,下一刻被紧紧握住,将她扶起之后稍稍用力林琅就跌在他的怀里。 “小生住在此山,竟不知何时镇上来了这样美貌的姑娘,方才小生救了姑娘一命,姑娘是不是应该感谢一二呢。” 林琅眨了眨眼,问道:“先生想如何呢?” 他眯眼凑近,白雾的热气从唇齿间溢出,热气喷到她的唇上,暧昧的低声回:“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是嘛,”林琅故作惊讶,随后伸出一指点在他的胸膛上,“若是这样,先生该许我多少身子了?” “让我数数,悬崖之下,山洞之中,还有数月前,先生,小女子怕您赔不起呢。” “这辈子赔不起,下辈子接着来,不急的。”他倾身向前,似是想一吻芳泽。 林琅故意侧头,推开他哼了一声:“谁稀罕似得。” “这和姑娘之前说的不太一样呢。” “我说了什么?” “姑娘不是说想在镇上寻一夫婿,小生觉得在下不错,姑娘意下如何呢。” 真没见人这么无耻的,林琅没绷住,噗嗤一声笑了,她一笑,对面的男人的眉眼瞬间也展开了。 没错,来人正是的沈连卿,虽轻装简衣,亦风华不改。 林琅上飞着眼眸,似喜似嗔的看了沈连卿一眼,有心想说一句让她等这么久,又看他瘦了许多,气质也大有不同,比起从前,身上冷冽飒爽的气质多了不少,经历过战场,到底人不一样了。 一时间,心底真翻腾起来了。 “哎呦小姐呀,你伤没伤到?”远处的平叔赶来,看到旁边的雪豹,吓得嘴唇都哆嗦了,再看林琅神色无惧,又满面□□,心下奇怪,再一看旁边的人,立刻跪倒在地,“端、端王爷……” “起身吧,如今我也不是什么王爷了。” 平叔吊着一颗心起来,原本一肚子的埋怨话也不敢对林琅说了,王鸭子也走了过来,沈连卿轻轻瞥过来一眼,气势凌然,他顿时脸色堆满了笑。 “爷真是好箭法,这豹子皮赏小的行么。” “当值不慎,还要赏?” 王鸭子赶紧赔笑:“爷英明神武,刚才小的是故意的,您这样出场,才能让郡主惊喜呀。” 沈连卿眼睛稍稍眯着,微微抬了下颌,随后伸手拉着林琅往山下走。 ****** 寒冷的天,两人相连的手暖意不断,林琅心里也热腾腾的,走了一会儿又不禁问道:“燕国的事都平了?” “我的琅儿真是伤我的心,刚刚见面也不问我如何,竟然先问战事。” 林琅忍不住拍了他一下。 沈连卿低呵笑了声,回道:“战事已平,放心吧。” “……那你刚刚说你不是王爷了是怎么回事。”沈连卿说服了蜀国君王派军援助,理应有功,怎么会没了王位呢。 沈连卿侧头给林琅一个眼神,低声道:“琅儿终于想要问我了。” 林琅抬了抬下巴,那意思是,再不好好说话,她就要上去咬人了。 沈连卿禁不住被她的小表情逗得轻笑,“琅儿可还记得博之。” 林琅稍稍一愣,好一会儿才记起一个模糊的小人模样,博之,博之,她记得的,当年不崀山下遭劫,和王鸭子一起的小男孩儿,就是博之,过了这么久了,她已记不起博之的模样,但那一口软糯的洛阳雅音,倒是记忆深刻,最后一次见面,就是在遇到匪徒时,她喊他跑,然后……便是遇到了沈连卿。 沈连卿从林琅的神情中察觉到她记起来了,接着道:“如今的端王是沈博之,不再是沈连卿了。” 林琅顿时愣住。 沈连卿长叹了一声,好像是终于卸下了重担般,“琅儿可不知道我费了多少力气才将这王位送出去呢。” 林琅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喃喃问道:“为什么?” 沈连卿停了脚步,单臂环住林琅,凑到她的耳边,“自然是要娶妻生子了,坐在那个位置,免不了会有闲言碎语,污了我家夫人的耳朵,我可是要心疼的。” 林琅心口猛跳,看着沈连卿数次无法开口。 所以说,为了她,他放下了身份权贵,独自一人来找她了。 不用沈连卿言说,林琅已明白了他的心意,纵然是云大将军赫赫战功,身边只有一位夫人,可云夫人暗地里也是受了不少委屈牵绊的。 沈连卿不愿林琅也受到这样的对待,更不想有其他的压力悬在头上,令林琅心烦难安,所以干脆舍下荣华。 他是为了她。 “只是以后要苦了琅儿了,不过放心,为夫一身力气,杀熊宰虎的本事也够,只要琅儿愿意,绝不让你挨饿……” 他还未说完,林琅便整个人扑倒他身上,热泪涌出眼眶,寒风似乎也暖了起来。 过了好久,林琅才缓缓开口:“放心吧,你要是杀熊,我就在旁边帮你扒皮,不会吃白食的。” 沈连卿闻言啧了一声,“能找到一个愿意帮我扒熊皮的胆大夫人实属难得,以后夫人不仅仅是植物杀手,还是猛兽噩梦,我真是捡到宝了呢。” 林琅唇角一弯,笑出声来,手握成拳捶了他一记。 沈连卿轻轻将她横抱起来,免得她的鞋袜被雪融湿了着凉。 林琅心中甜得很,卧在沈连卿的怀里,一行无言,却觉得心里暖暖的,冷风吹来也觉不到冰寒。 ****** 沈连卿抱着林琅下了山,山下有两辆大马车,一前一后,前面的马车旁边站着两个人,一个黑脸肃容,看着就好生吓人,一个圆脸可爱,可亲的不行。 正是木伯与季明。 见到沈连卿一行人下来,季明乐开了花,尤其是见到林琅握在沈连卿的怀里,这姿势,这表情,清清楚楚的表明,他们家爷已经拿下林小姐了! 季明喜笑颜开的迎了上去,“爷,车备好了,您请,您请。” 沈连卿心情好得很,逗季明,“你不是总说想要夫人么,在这儿呢。” 林琅闻言,一时间羞得耳朵都变红了,从前和沈连卿如何是一回事,如今公之于众,到底还是害羞。 谁料想季明一听这话不喜反懵,呆了一会儿连连摆手,“不不不,爷,我我我我对林小姐绝无他想,我娶亲还早着呢,更更不敢想林小姐,爷您真误会我了!” 沈连卿:“……” 木伯在后面终于忍不住了,上前照着季明的后脑勺给了他一巴掌,喝道:“蠢蛋,叫夫人!” “啊?啊!”季明终于明白了,立刻大声冲林琅喊了声:“夫人好!” 声音之洪亮,将树梢上的雪都震落了。 ****** 林琅真是没眼看,沈连卿无奈的摇了摇头,抱着林琅上车,车的样式简单素华,里面倒是十分温暖适人,不过片刻四肢百骸都暖起来了。 没多久,马车动了,平叔和毛豆跟着后面的马车,再往前走,并不是回镇子的路。 林琅想问去哪儿,一回头就见沈连卿脸色浮起淡淡的笑。 林琅问他:“你笑什么?” 沈连卿是高兴林琅已是答应做他夫人了,只是被她一问,自然不能这么直白的说出来,他嗯了一会儿,道:“琅儿错了,为夫是在苦恼呢。” 为夫? 她梗着脖子故意道:“什么为夫,还没成亲呢,不准乱喊。” 沈连卿伸出手将林琅抱到自己腿上,林琅吓了一跳,忍不住红着脸挣扎,“你你这做什么,外面还有人呢,放我下来。” “唉,琅儿还看不出来,为夫就是苦恼这个。” 林琅一顿,“什么?” “我抱你,你第一反应不是欣喜,竟然还想着别人,想必夫人是不再如初遇时那般爱慕为夫的容颜了。” 林琅心脏猛地一跳,有一种心思被人剖开的感觉,她觑着沈连卿,小心问:“你……知道?” 沈连卿微微一笑,眸光潋滟如碧色清湖,“夫人爱我容颜,为夫自然知晓。” 咯噔。 林琅感觉浑身都开始烧起来了,和羞涩不同,这一次,是熊熊烈火的难以面对,心底最不想让人发现的东西被人知道了。 这次是真的想钻到地底下了! 可她人被沈连卿紧紧抱着,根本逃不开,只能顾左右而言他,咳嗽了两声随口问:“这、这是要去哪儿啊。” 沈连卿也不戳破,肆意摸着林琅的头发,偶尔手溜到腰腹间她也没意见,高兴道:“我听闻徐州每七月佳节会有灯节,夜幕降临,百样河灯在河上漂落,顺流而下,就往徐州的方向走吧,到七月时,琅儿在河上游放河灯,为夫就在下游接花灯,成就一段佳话,如何?” 这…… 林琅抬头看向沈连卿,他依旧清然微笑。 她曾对云飞扬说过,想去徐州放一次河灯,而如他和端王的身份,绝不会是接灯之人,这话,沈连卿竟然知道。 鼻头被点了下,沈连卿掐了下林琅丰腴的脸颊,问她:“想不想去。” 他说,一路去往徐州,这话便是不打算回朝廷了。 “不回去了?”她禁不住问。 沈连卿绕着林琅的头发玩,“我都听夫人的。” 既然让她决定,她可就真不客气了。 林琅深吸一口气,“我、我不想回京,我还要继续学医,不求济世天下,安乐一方也好。” 沈连卿目光温柔:“无论是行医还是看景,为夫这一生都陪你。” 心弦颤动,暖意不断上涌,她看着沈连卿,他的目光清澄,里面只有她。 她咬了咬嘴唇,看着沈连卿问道:“我只问一次,你不会后悔吗?” 自小锦衣玉食,大权在握,从今而后成为闲人,农耕夏作,只为了她,会不会……后悔呢。 沈连卿抚着林琅鬓间的发,缓缓道:“若能与心爱之人一起,粗茶淡饭已是终生之乐,怎还敢奢求其他呢。” “何况权倾天下,也不及你值得。” 沈连卿望着林琅,郑重道:“琅儿,我这条命从前是朝天借的,而今债已还清,此后我这条命就是你的,无论生死,我只要你。” 他的唇印在她的额上,温热的烙印,终身的许诺,生生世世,绝不食言。 林琅的双手抬起,扶住沈连卿的头,在他疑惑的嗯了一声的时候,她突然低头,将唇印在他的唇上。 生生世世,我只要你。 这是她的誓言。 良久,一只不安分的手探进林琅的衣衫内,游窜流连,摸捏不断,林琅禁不住起身惊呼,然后便是沈连卿的轻笑:“原来夫人这么急不可耐,放心,为夫定不让你失望。”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你别乱碰……” 雪山道间,马车悠悠向下,驾车的人满面喜光,十分期待小主人的出生。 寒风袭过,一枝头白雪落下,顶尖上的花苞绽放,腊梅嫣红,香送一路。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情人节快乐~~~端王夫妇送上狗粮~! 一直以来拖这么久真的抱歉了,之后完结后记再详说,全文完结,很不舍,之后还有番外篇,高殷司镜的,还有端王夫妇的后续~谢谢一直等待的小可爱们! 本书由(妮拉拉)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