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 《女相重生之毒女归来》 作者：叶染衣 内容介绍： 　　【强势虐渣+宅斗+权谋+萌宝+女强+男腹黑，一对一治愈系绝宠文】 　　重生之前，夏慕是西秦的传奇左相，也是西秦有史以来的第一位女相，身揽大权，傲立朝堂。 　　翻手反排命格，覆手复立乾坤。她用三年的时间把一个所有人都不看好的多病四皇子顾乾送上太子之位，举世皆惊。 　　受封当日，顾乾却当着所有人的面向皇帝求娶右相府上继室所出的三小姐景宛白。 　　苦等顾乾多年未嫁的夏慕在众目睽睽之下成了笑话。 　　随后，顾乾联手右相拿出了左相图谋不轨的种种证据，将夏慕彻底打入地狱。 　　聪明腹黑的她最终落得个全家被抄，身首异处的下场。 　　一朝借尸还魂，夏慕重生成为右相府未婚生子的嫡出大小姐景瑟——原身因为身子不好自小被右相送去忘忧谷调养，回府途中被继母算计与人有染怀了身孕，右相大怒之下又将她送去外边庄子上自生自灭。 　　夏慕醒过来的时候，看着眼前这个明明轮廓精致流畅，却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面黄肌肉的五岁儿子，发誓定要替他讨回一切！ 　　* 　　重活一世，景瑟这辈子最大的愿望是虐渣、复仇、赚钱养儿子，却无意中捡了个谪仙似的“痴傻”徒弟，整天跟在她屁股后面叫师父。 　　世人都说景瑟走了狗屎运，竟然捡到这么个家世显赫的大靠山，从此衣食无忧，富贵不愁。 　　“呸！”景瑟愤恨咬着牙。 　　天下人都只知道此谪仙貌美外加脑子有些不好使，却不知某人在晓得他便是孩子生父之后突然不傻了，翻身而起要做主人，腹黑霸道得如同一头喂不饱的饿狼。 　　挑着景瑟的下巴，他笑得温润和煦而情欲渐浓，“乖，一日为师，终身为妇。” 本书标签：宅斗 ============== 　 第001章 传奇女相（已全部大修） 　　云疏风浅的夏日，西秦皇宫正在进行着一场重大的受封仪式——自小体弱多病的四皇子顾乾在短短三年之内奇迹般地完全康复并涉足朝堂，计变法夺得年迈皇帝的青睐，仅仅三年，他便从无人问津的病弱皇子蜕变成了今日身着明皇蟒袍威仪十足的东宫太子。 　　这样惊人的蜕变，百官骇然。 　　然而，所有人都不知道，顾乾能有今日，靠的全是左相夏慕的暗中支持。 　　这位十五岁便掌权的西秦史上第一位女相，向来是百姓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传奇话题，听闻她今年已经二十岁，然而却还没有要出嫁的意向。 　　左相大人的婚事，不仅仅是她家族最头疼的问题，也是百姓们最纠结的问题，原因无他——西秦以左为尊，左相这么多年一直死死踩着右相，权倾朝野。一般世家公子在她面前都会感到自惭形秽，所以极少有人娶得起这么一位强势腹黑手段精明的女人，即便是喜欢她也不太敢靠近。 　　* 　　太子受封过后，皇帝在御花园设宴，百官参与。 　　夏慕的坐席位于百官之首，与太子顾乾相对，她看着对面完全褪去一身青涩稚嫩、气质如出鞘名剑的他，嘴角不觉向上扬了扬。 　　她不仅善弄权术，还是最为神秘的神医之谷——忘忧谷首席大弟子。 　　这三年，她用尽毕生所学，将顾乾体内与生俱来的寒毒全部清除，并动用自己的势力助他一步一步跨入朝堂，再一步一步夺得皇帝的心，终于迎来今日这个普天同庆的大喜日子。 　　顾乾终于当上太子了！ 　　夏慕心里想着，自己这三年果然没有白费，这棵当年几乎快要枯竭的小树苗在她的见证之下逐渐长成了能遮云蔽日的参天大树。 　　抬起酒樽，夏慕对着顾乾一敬。 　　顾乾，这么多年了，我等的就是今日，你可别负我！ 　　对方似有所感，抬目朝着她这个方向看过来，表情风轻云淡，甚至不带一丝痕迹。 　　夏慕只稍微怔了一下便失笑着摇摇头。 　　这个人啊，总是那么寡言少语，就连看人的时候眼神都还是那样凉薄。 　　这也是当初她会放着这么多优秀皇子不辅佐，偏要辅佐最不被人看好的四皇子顾乾的原因。 　　夏慕从他身上看到了隐忍，看到了位于低谷深渊却不放弃挣扎着往上攀爬的决心。 　　这样的人，才配坐上那至尊之位，睥睨天下，傲视群雄。 　　哪怕……他只是个卑微宫婢所出的皇子。 　　* 　　宫宴进行到一半，顾乾突然站起来对着首座的老皇帝道：“父皇，儿臣有一事相求。” 　　夏慕呼吸紧了紧，握住酒樽的白皙手指也紧了紧。 　　她知道，顾乾这是要请求赐婚了。 　　她辅佐了他这么多年，也苦等了他这么多年，终于迎来最后的胜利，他说过，会和心爱的女人一起共享繁华。 　　想到自己终于能光明正大成为他的女人，夏慕心里就砰砰直跳。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哪怕只是听见声音，都会觉得小鹿乱撞。 　　今日是太子受封之日，皇帝龙心大悦，抱着“万事好商量”的态度垂目看下来，语气也十分祥和，“不知太子有何事？” 　　顾乾不着痕迹地瞟了夏慕一眼。 　　这一眼，让本就心乱的夏慕连呼吸都特意放轻了些，唯恐错过他接下来请求赐婚的每一个真诚字眼。 　　上前几步跪在地上，顾乾朗声道：“儿臣特向父皇请旨求娶右相府三小姐景宛白。” 　　轰—— 　　夏慕只觉得脑子里像有烟花“嘭”一声尽数爆开来，心脏在一瞬间如同被人刺穿，撕裂般疼痛，所有的思绪都被打乱了。 　　耳边只听得百官的赞美声。 　　“右相府三小姐气质温婉，贤淑端庄，又是西秦第一美人，与太子殿下郎才女貌，乃天作之合。” 　　“听说太子殿下体内的寒毒就是景三小姐托了关系请神医来医治好的，此乃一段佳话啊！” 　　“右相真是养了个好女儿啊！” 　　…… 　　夏慕红着眼眶，袖中手指攥紧，死咬着牙看向跪在地上的顾乾。 　　顾乾分明感觉到了她的视线，却连眼神都懒得施舍她一个，只双目灼灼看向首座上的皇帝。 　　皇帝哈哈大笑两声，看向右相，“既然太子开了口，那朕倒想知道右相是何想法？” 　　右相出列毕恭毕敬道：“能得太子殿下青睐，是小女三生修来的福分。” 　　皇帝浓眉一挑，“既然这样，那就……” 　　“陛下，臣有事启奏！”夏慕突然站起来打断了皇帝还没说完的话。 　　直到前一刻，她才终于明白自己这么多年来只不过是顾乾踩着爬上东宫之位的垫脚石，他一直说功成之日要与心爱的女人共享繁华，原来那个所谓的“心爱女人”并非是她夏慕，而是那个整天只知道藏在深闺绣花吟诗的西秦第一美人景宛白！ 　　顾乾，既然你不仁，那就休怪我不义！ 　　片刻之间，夏慕便做了决定，她要把顾乾这么多年暗中做下的那些事全部抖出来，她不好过，他也休想安稳！ 　　下地狱这种事，大家一起才爽快！ 　　顾乾面色一变，赶紧朝后面的右相递了个眼神。 　　右相迅速站起来，急忙道：“陛下，老臣也有事要启奏。” 　　皇帝扫了左右两相一眼，眉头微微皱起。 　　这么多年来，左相和右相一直政见不同，每次上朝都能因为一件小事争论半天，今日可是太子受封的大喜日子，莫非这两个人又要吵起来？ 　　揉了揉额头，皇帝看着两位丞相，道：“两位爱卿有何事稍后再议，眼下是宫宴，不谈政事。” 　　“陛下！”右相坚持道：“此事十万火急，若是耽误了，老臣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啊！” 　　右相这么一说，顿时勾起了百官的好奇心，皇帝更是被他吓了一跳，“右相究竟有何事如此紧张？速速道来！” 　　“陛下……”夏慕争分夺秒，她虽然不知道右相究竟要说什么，但聪明如她，立即便联想到肯定是对她不利的事。 　　皇帝摆摆手，“左相的事稍后再议，先听右相把话说完。” 　　夏慕一口气堵在胸口。 　　不等她缓过神来，右相上前从怀里掏出一封折子。 　　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立即过来将折子呈上去给皇帝看。 　　皇帝看后大怒，“啪”一声狠狠将折子摔到夏慕面前，横眉瞪着她，“左相，你好好给朕解释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慕弯身将折子捡起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脸色一下比一下白。 　　折子上写着夏氏族人借着左相之威在夏氏祖籍欺男霸女，强占良田，最重要的是，上面还写着左相夏慕在平江府建造了一处私宅，私宅柱基上雕刻了五爪龙。 　　关于建造私宅这件事，夏慕根本无法反驳，宅子的确是她提出来建造的，然而她是给顾乾建造的，她早知道顾乾一定会受封成为太子，故而让人在柱基上雕刻了四爪蟒。 　　龙与蟒的区别，只在于龙多了一只爪。 　　况且，那些雕刻工人全部都是顾乾请来的人，那一处宅子到了后期一直都是顾乾秘密负责的，表面上宅子是夏慕的，实际上早就是顾乾的了。 　　所以，那些柱基上的五爪龙，只能是顾乾为了陷害她而特意让人雕刻上去的。 　　龙是天子的象征，私自在柱基上雕刻五爪龙，等同于谋反。 　　心神狠狠一震，夏慕彻底红了眼眶，准备揭发顾乾的那些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因为无论她怎么说，都再也无法挽回她私自雕刻五爪龙意图谋反这样的灭族大罪，且不管她说什么，皇帝都只会认为她是在妄图脱罪，根本不会相信她。 　　“夏慕！”首座上皇帝疾言厉色，重重拍桌，显然气得不轻，“朕已经开了祖宗先例让你成为西秦第一女相，难不成你还想取朕而代之成为千古第一女帝！” 　　皇帝说完，厉喝：“来人，把夏慕暂押天牢，传朕旨意，即日起，废除左相，夏氏一族全部诛灭，若有求情者，罪同连坐！明日午时三刻行刑！” 　　立即有大批羽林卫上前来将夏慕押下去。 　　一场隆重的太子受封仪式变成了左相夏慕的死别宴。 　　* 　　翌日，夏慕以及她的家人全部被押上刑台。 　　夏慕狼狈地跪在刑台上，透过眼缝看见顾乾正缓步朝这边走来，一身明黄太子蟒袍让她直觉刺眼。 　　行至夏慕面前，他停下了脚步，垂目望着她，那样的眼神，高高在上，仿佛上位者在俯瞰蝼蚁。 　　夏慕嘴角勾起一丝冷嘲，并没有抬头，只问：“为什么？”为什么他会临时叛变，反将她一军？这样的猝不及防，简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顾乾看着她，微蹙眉头，语气是她所熟悉的凉薄淡漠，“夏慕，相信我，这世上不会有男人心甘情愿娶一个比自己强势的女人，活在女人的阴影下，将会是男人一生的悲哀，我要的太子妃，是小白那样端庄柔顺的，而你知道了我太多秘密，必须死。” 　　呵呵…… 　　夏慕心中冷笑。 　　因为她太过强势，所以她就活该被利用吗？ 　　她这些年的努力与付出，他都当成了什么？ 　　冷冷一笑，夏慕抬起头来，嘴角笑容好似蔷薇绽放，“顾乾，相信我，她很适合你，你娶了她当太子妃，就好像发情期的公狗找到寂寞空虚的母狗，契合得天衣无缝。” 　　顾乾脸色一沉，扬起巴掌毫不留情扇在她白皙的面容上。 　　“夏慕，我尊重你，你能不能也尊重一下我的选择？” 　　忍着脸颊上传来火辣辣的痛，夏慕再次冷笑，“顾乾，如果踩着我这么多年的心血上位，最后反将我一军把我送下地狱是尊重我的话，那我也很尊重的告诉你一句，没有我夏慕的辅佐，你永远都别想坐上那至尊之位。因为……你不配！” 　　“啪”地一声，顾乾的巴掌再次落到她脸上。 　　愤而转身，顾乾沉声吩咐，“行刑！” 　　夏慕看着远去男子的背影，心中早已是一片死寂。 　　她向来是不怕死的，她只是悔恨牵连了家人，悔恨没能在死前把顾乾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从东宫太子之位上拖下来。 　　刽子手手起刀落，一代传奇女相的风华之路，就此谢幕。 　　痛！ 　　额头上好像被重物敲击过，腥甜黏腻的液体正顺着脸颊流下。 　　夏慕挣扎了几下，试图睁开眼睛，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眼前的景象，就听到一个奶声奶气的哭喊声：“嬷嬷，你不要打娘亲，昊昊跟你走就是了，你不要打娘亲……” 　　－－－－－－题外话－－－－－－ 　　亲爱的们，正文内容已经全部换了，你们不必再纠结女主重生之前的问题啦！ 　　绝对女强，绝对暖宠，酸爽虐渣，走过路过收藏一个哟（づ￣3￣）づ 第002章 睚眦必报 夏慕缓缓睁开眸，当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年约四五岁的孩子，身穿勾勒宝相花纹小袄，内着浅蓝色圆领衫子，衣料普通，已经浆洗得发白。 孩子看起来脸黄肌瘦，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此时正趴在地上，瘦弱的那双小手紧紧抱着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妇人的裤腿，乌黑明亮的大眼睛里盈盈泪光，将落不落，楚楚可怜的样子，分外让人心揪。 只这一幕，便让夏慕心里狠狠刺了一下。 她紧皱眉头，缩回视线时才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额头上隐隐传来疼痛，有血液正往下流。 她四下扫了一眼，只见这是一间不算太大的睡房，房内的摆设，乍看起来簇然一新，实则败絮其中。 填漆床上悬着海棠色帐幔，颜色明艳，若是不懂行的人定会觉得这是好物件，可实际上，所用料子不过是价格便宜的绡纱。 靠近窗边摆放着一个多宝阁，上面的花觚也只是来应应景罢了，本身并不值钱。 包括这房里的桌椅案几甚至是屏风帷幔，全都是下等材料，只不过颜色明丽。 乍看上去觉得富丽堂皇，事实上，这是布置的人在做表面功夫。 这个地方非常陌生，不是皇宫，亦不是左相府。 这是哪儿？ 梭然眯起眼，夏慕咬着下唇，努力寻找自己的回忆。 额头上的伤口再一次传来疼痛，让夏慕神志清明了几分。 与此同时，一段陌生的回忆仿若开了闸的洪水般汹涌进她的脑海里。 原来，这具身体名为景瑟，是右相府的嫡出大小姐。 景瑟的亲生母亲苏乐瑶是晋国公府嫡出小姐。 晋国公有三子一女，这一女苏乐瑶便成了掌上明珠。 苏乐瑶嫁给右相景宇桓之后，两人原本琴瑟和鸣，无奈景瑟六岁那年，南方发生水灾，苏乐瑶陪同景宇桓去赈灾的时候染上时疫，不幸身亡。 景瑟得知以后，生了一场重病，自此便再也好不起来，整日里汤药不断。晋国公夫人心疼景瑟这个亲外孙女，曾亲自上右相府的门说要将她接去晋国公府抚养。 右相景宇桓以不符合礼数为由婉拒了。 晋国公夫人思前想后，觉得还是不放心，于是从旁支挑选了一个心思聪颖的侄女苏傲玉嫁入右相府为继室，意在让她来照顾景瑟。 然而，苏傲玉的到来，恰恰是景瑟噩梦的开端。 这个女人非常会做表面功夫，在外人看来，她一直把景瑟照顾得很好，可景瑟却在她的照顾下，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到了最后，竟然连太医院的太医都束手无策。 晋国公夫人并不知道苏傲玉背地里使的这些手段，再加上苏傲玉的挑拨，她只道是景瑟已经病入膏肓，所以连太医们都毫无办法，于是晋国公夫人托了人把景瑟送去了著名的忘忧谷调养。 这一调养便是八年。 景瑟十五岁那年，身子大好，启程回府。 苏傲玉收到消息以后，提前设局让人等在半路，那个时候的景瑟本性单纯，根本不知道她的继母会这样设计自己，于是与人有了染，回府后不到三个月便被查出身孕。 右相景宇桓大怒，险些听从苏傲玉的撺掇将景瑟给浸猪笼沉塘。 这个时候，晋国公夫人拄着拐杖上门了，并放言谁要是敢动景瑟一根汗毛，晋国公府便饶不了他。 右相顾及家族名声，且忌惮晋国公府，于是退了一步，双方妥协之后做了一个共同的决定，那就是将景瑟秘密送出右相府，以她小时候的病痛复发为由送来庄子上，并对知情人三缄其口，甚至不惜灭口。 因景瑟身子弱，晋国公夫人不敢让人做了这个孩子，便只能让景瑟生下来，再做后续打算。 拉回思绪，夏慕心底的震撼无以言表，她只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她是夏慕，是西秦史上第一位女相，而且已经死在了太子顾乾和右相景宇的阴谋下。 那么，现在的她为什么又活过来了，而且还出现在一个她根本就没有来过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她脑海里的那些回忆，究竟从何而来？ 顾不得门边被昊昊拽着裤腿的郑嬷嬷对她醒来的惊愕和惶恐，夏慕挣扎着站起身来，踉跄着走向铜镜。 铜镜里，女子一张面容蜡黄，且因为近日来的病痛又添了几分孱弱的苍白，额头上破了一道口子，正流着鲜血。 这是一张原本清秀妍丽的脸，却因为长期以来挨饿受冻再加上操劳过度，掩盖了她原本该散发出来的容颜光辉。 唯一与这张瘦弱面容格格不入的是那双眼睛，幽暗深沉如古井，既凉且洌，里头隐隐黠光流转。 这双瞳眸，夏慕认得，正是她自己的。 她还有自己的意识，身体和回忆竟然是另外一个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夏慕越想越心惊，她再次仔仔细细将刑台上的那一幕回想了一下，然后非常肯定夏慕已经身首异处，绝对不可能再活过来。 那么，眼下这种状况唯一的解释就只能是她死后，灵魂到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体里。 而且，这个人正是害死她全家的大仇人——右相景宇桓的亲生女儿景瑟。 眉头皱得更紧，夏慕狠狠掐了自己一下。 很痛，不是做梦。 也就是说，她借用仇人亲生女儿的身体重生了！ 虽然要对着仇人喊“爹”让她很不舒服，但至少这说明她还没死，还有报仇的机会，还能把景宇桓欠她的和欠景瑟的给讨还回来，更能让顾乾那种过河拆桥，忘恩负义的小人从东宫太子之位上滚下来，永堕地狱。 苍白的唇角对着铜镜勾出一抹冷冽狠绝的笑，夏慕缓缓转过身来，漆黑幽冷的瞳眸死死盯着郑嬷嬷。 这一次，她全部想起来了。 景瑟来庄子上的时候，苏傲玉为了不让晋国公夫人看出端倪，表面功夫做得很到位，给她安排了两个一等丫头，两个二等丫头，几个洒扫的粗使婆子以及一个嬷嬷。 奶娘林妈妈是晋国公夫人亲自派来的。 在这里，唯有林妈妈待景瑟是真心的，其他人都是苏傲玉提前打过招呼的，从来不把景瑟这位大小姐放在眼里。 晋国公府每隔两个月便会有人前来给景瑟送银子，刚开始的那两年，景瑟还能拿到全部的银子维持昊昊的吃穿用度，但后来，为首的郑嬷嬷愈发胆大起来，甚至撺掇掌管银钱的大丫头明夏，几人贪墨了景瑟的银两。 从那以后，到了景瑟手里的银钱就越来越少，甚至只有几个铜板。 奶娘林妈妈发现了端倪，她准备趁着下一次晋国公府的人来时将这件事秘密告诉那些人，好让他们转告给晋国公夫人，无奈被郑嬷嬷察觉到了，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联合几个小丫头用烧得通红的炭烫了林妈妈的舌头。 林妈妈一病不起，去年冬天没捱过去，死了。 景瑟知道这件事是郑嬷嬷她们几个做的，可是她不敢多说一句话，为了她自己，也为了昊昊，只能忍气吞声，佯装不知。 一次偶然的机会，镇上一户姓邓的大户人家看中了景瑟的绣功，于是隔三差五便请了她帮忙做香囊、打络子，偶尔也会绣制旁的物事。 景瑟便是靠着这份微薄的收入来养昊昊的。 她的愿望很简单，等攒够了银子，先买两匹像样的布料给昊昊做冬衣，再给他买些好的食材补补身子。 岂料她操劳过度，前两日一病不起，丫鬟们都声称没钱请大夫。 景瑟自己攒了几角碎银，但那是准备给昊昊做冬衣的，她不敢拿出来，只好一直躺在床上，昊昊整日在她床前哭得很伤心。 景瑟又怕自己就这么去了，昊昊无所依托，今天一早，无可奈何之下将银子拿出来让两个丫头去镇上请大夫，然而大夫还没来，郑嬷嬷便轻手轻脚来了景瑟的睡房，景瑟不知道郑嬷嬷想做什么，她只是在迷迷糊糊间听到郑嬷嬷说带昊昊去吃好吃的，景瑟觉得不对劲，她没有力气，只好一个翻身跌下床来拼命抓着昊昊的胳膊不让他走。 郑嬷嬷心下一狠，直接抄起桌上的花瓶朝着景瑟的额头打下去，景瑟便是这么被郑嬷嬷给活活打死了的。 想到这里，夏慕冷笑一声，原来她自己是这么来的。 那既然来了，且占了景瑟的身子，就不能不替她出了这口气。 胆小怯懦，不是她夏慕的作风！ 顾不得擦去额头上的血迹，她先把昊昊拉到床边来，自己迅速去了厨房，用火钳夹了烧得通红的炭回来。 郑嬷嬷根本没想到景瑟还能活过来，眼下又见她这副做派，当即吓得脸色惨白，两腿发抖。 “大、大小姐，您这是……？”郑嬷嬷露出僵硬的笑容，看着夏慕。 夏慕唇角一勾，一手狠狠捏着郑嬷嬷的两边脸颊迫使她张开嘴巴，另外一只手毫不犹豫将烧红的炭扔了进去。 －－－－－－题外话－－－－－－ 亲爱的们，文文今天开始更新啦，小天使们要及时追文哦O（∩_∩）O，相信女主是有手段有谋略的人 ps：女主以后就不叫夏慕啦，写成景瑟。 第003章 还治其身 “啊——” 霎时间，房间里响起郑嬷嬷凄厉的惨叫声，她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眼下舌头被火炭烫得滋滋作响，她根本说不了话，只能拼了命挣扎。 景瑟前世做女相的时候文武兼备，还习得一手绝顶医术，所以即便是现在这具身子使不出多大力道，她也能准确地钳住郑嬷嬷最致命的关键点，致使她无法逃脱这酷刑。 “啊啊啊——”郑嬷嬷还在惨叫，双眼瞪得铜铃般大，一张橘皮老脸上满是惊惶之色，她根本无法想象，一刻钟前还因为怯懦而被她一花瓶给砸晕过去的大小姐竟然会在醒来后变得这般狠戾。 用烧得通红的火炭烫人舌头这种事，郑嬷嬷只在去年带着小丫头们惩治奶娘林妈妈的时候做过一次，但那个时候，她是执行人。 而当火炭烫在自己舌头上的这一刻，她才终于体会到林妈妈当初的绝望和痛苦。 双眼露出哀求的光，郑嬷嬷老泪纵横，全身都在颤抖，是痛的，也是怕的。 景瑟当然知道郑嬷嬷很痛，不过相比较她现在泪眼求人的样子，景瑟更喜欢郑嬷嬷的舌头被火炭烫得滋滋作响且泛出烧焦味并着肉香味的感觉。 上一世，自从把精力都放在顾乾身上以后，她已经有很多年不曾像今日这般快意杀过人了。 苍白干裂却凉薄的唇角微微勾起，景瑟幽深的瞳眸内泛出冷光，动作灵巧地将火炭更送进去一截，在郑嬷嬷又一次惨绝人寰地叫喊声下轻笑，“郑嬷嬷，你可听说过‘杀人者，人恒杀之’？” 郑嬷嬷本就绝望至极，此时再见景瑟眼眸中的残酷神色，顿时心神一凛，还来不及痛喊便晕了过去。 景瑟垂眸望着昏倒在地上并且吓尿了裤子的郑嬷嬷，勾唇冷笑。 原本她是打算直接杀了郑嬷嬷的，但如今想来，还有比杀人更有趣的玩法。 就在刚才，郑嬷嬷昏过去的前一刻，景瑟余光瞥见门外一抹身影仓惶而逃，景瑟眼尖，刚好看见一片衣角。 那是属于掌管银钱的大丫头明夏的。 将火钳扔在地上，景瑟先清洗了自己额头上的伤口，并做了简易的包扎，转过身来时，见到昊昊正蹲在地上抱着床脚，看向她的眼神带了几分怯色。 景瑟心底顷刻柔和下来，她缓缓走过去，在昊昊跟前蹲下，伸手摸摸他的小脑袋，语气清润，“宝宝别怕。” 昊昊小嘴一扁，松开床脚便扑进景瑟怀里，声音仍有几分颤抖，“娘亲，昊昊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乖，宝宝不哭。”景瑟抱紧了昊昊，轻轻拍着他的背以示安慰。 抽搭了一会，昊昊抬起小脸，看了一眼景瑟，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郑嬷嬷，小脸染上几分担忧，“娘亲，嬷嬷昏倒了，如果明夏姐姐她们看到，她们会欺负你的，不过娘亲不要怕，待会儿你躲在昊昊身后，我会保护你的。” 这句话，让景瑟鼻尖一酸。 从前就是怪景瑟的性子太过软懦，才会造成刁奴欺主的恶劣现象，想来这些事情已经在昊昊心中留下了阴影，所以一遇到这种状况，他首先担心的便是等郑嬷嬷醒过来会欺负回来。 默默叹了一口气，景瑟换上浅浅的微笑，在昊昊的小脸上亲了一口，笑着说：“不会的，从今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娘亲，也不会再有人欺负你。” 昊昊眨了眨乌黑明亮的大眼睛，小脸上有些疑惑，“娘亲，你怎么和以前不一样了？” 景瑟知道昊昊看出她变了，不再像以前那样忍气吞声，便是刁奴欺到头上来了也不敢还口还手。 景瑟并不打算隐藏自己作为女相时候的性情，她从来就不是受气的主，只有别人受她的气，像原主那样忍气吞声，绝对不是她能做得出来的事。 况且这里是偏远的庄子上，并不是金陵右相府，即便是她性情大变，也无人得知。 再次微微一笑，景瑟捏捏昊昊的小脸，“因为啊，娘亲变勇敢了，娘亲明白，如果我不勇敢，别人就会把昊昊从我身边带走，那么，以后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听到最后一句，昊昊小小的身子瑟缩了一下，瘦弱的小胳膊抱紧了景瑟，慌乱道：“娘亲，昊昊不要离开你。” “嗯。”景瑟点点他小巧精致的鼻尖，“如果娘亲告诉你，现在有个让你报复坏人的机会，你愿不愿意帮娘亲？” “昊昊愿意。”怀里的小不点点头如捣蒜。 “真乖。”景瑟再次亲了亲昊昊的小脸颊，慢慢站起身来，从桌上拿过削水果的匕首走到郑嬷嬷跟前，让昊昊掰开她的嘴巴，她动作利落地将郑嬷嬷的舌头给割了下来。 * 一刻钟以后，这间院子里所有的丫鬟婆子都被景瑟叫到了她的院子里。 二等丫头轻雪和流云被景瑟遣去镇上请大夫还没回来。 如今便只剩下一等丫头明夏和敛秋，以及外院洒扫的几个粗使婆子。 除了明夏之外，敛秋以及外院洒扫的几个粗使婆子皆一脸轻蔑傲然地迈着步子大摇大摆走了进来，但踏进门看到郑嬷嬷躺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且一脸死气的样子时，不由得暗自心惊，互相递着眼色，最终将视线定在一旁坐着悠闲喝茶、面色似笑非笑的景瑟身上。 要知道，郑嬷嬷可是她们这一群人的主心骨，从前干的坏事全是郑嬷嬷主使的，如今郑嬷嬷不省人事，生死未明，顿时让众人心旌动摇，直觉山雨欲来风满楼。 眼前的这位大小姐，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明夏之前便偷看到景瑟将通红的火炭塞进郑嬷嬷嘴里那一幕，当时就被吓得肝胆俱裂，自从进门以来，她整个人都是忐忑的，悄悄抬起的眼角定在昊昊身上。 昊昊此时正围坐在两块火炭跟前，手中拿着火钳，不断地翻烤上面的那块肉。 明夏的视线接触到那块颜色烤得金黄且香味不断地肉块时，顷刻间脸色煞白，浑身一个哆嗦，险些双腿一软便跪了下去。 景瑟敏锐地察觉到了明夏的反应，她浅浅勾唇，抬起头来，看着众人，声音平静中透着几分不容置喙的威仪，“我今日将你们唤来，是想跟你们说件事。” 众人互相对视一眼，虽然心有不满，但还是没吭声，给足她作为大小姐有权发言的面子。 景瑟漫不经心地从众人身上收回目光，缓缓道：“你们也知道，我这个做主子的无能，养不起你们这么多下人，所以，你们若是有想走的，便站出来，我会酌情给足你们盘缠，至于母亲那边，我会对她有个交代的，若是不想走的，就过来这边吃下肉以示忠心。” 景瑟说话间，已经把昊昊烤熟的肉块均分成八小块，摆成盘放在了小碟子里，然后微笑着对众人挑挑眉。 敛秋她们几个自然是一脸看笑话的样子。 她们可是大夫人派来的心腹，会对景瑟忠心？这个女人在做梦罢？ 几人正思索间，只听到明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满脸惊惧，声音发颤，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大、大小姐，奴婢今后一定对您忠心不二。” 明夏是一等丫头，平素在大夫人苏傲玉跟前也是得脸的下人，从前郑嬷嬷干坏事的时候，可从来没少过她的份，她竟然对景瑟下跪了？ 敛秋她们几个立即意识到不对劲，再联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郑嬷嬷，当即反应出端倪来，权宜之计，保命要紧，于是纷纷下跪，信誓旦旦地说着自己今后会如何忠心大小姐。 景瑟冷笑一声，让明夏起来将小碟子里的肉块分发给众人吃下，最后一块，明夏是忍着胃里的翻腾闭着眼睛吃下去的。 景瑟满意地看众人，轻声问：“好吃吗？” 众人齐声答：“好吃，多谢大小姐赏赐。” 景瑟漫不经心道：“郑嬷嬷平素爱嚼舌根子，她的舌头，味道自然是不错的。” －－－－－－题外话－－－－－－ 亲爱的们，走过路过收藏个啦，喜欢文文的亲请支持衣衣哦，嗯，早日pk早日上架，早日万更。 以后如果不出意外，文文的更新时间都是每天早上六点钟哦，么么哒（づ￣3￣）づ 第004章 心思叵测 景瑟话音刚落下，众人只觉得一道晴天霹雳下来，人人脸色难看，胃里不住地抽搐痉挛。 有一个婆子忍不住迅速跑出去吐了起来，其他几人听到那几乎把隔夜饭都吐出来的恶心声音，纷纷跟着干呕起来，拔腿就往外面跑，忙找地方吐去了。 敛秋虽然面色难看，但还是勉强稳住了身形。 到底是苏傲玉身边的得脸丫头，定力较之其他人要好得多，她眸色阴鸷，冷冽的视线定在景瑟身上，声音不屑中带着几分沉怒，“郑嬷嬷可是大夫人亲自精挑细选带着奴婢们来庄子上照顾大小姐的右相府老人，您就这么随意处置了她，是否该给大夫人一个合理的交代？” 景瑟将昊昊抱在怀里，用手轻轻梳理着他的发丝，勾唇轻笑，抬眸看着敛秋，眸光盈盈，“母亲是外祖母从苏氏旁支中精挑细选入右相府代替我亲生母亲照顾我的妙人儿，于外高德大才，襟怀坦白，于内蕙质兰心，宽以待人，乃父亲贤良淑德的好妻子。我至今记得，五年前我出府的时候，母亲拉着我的手，微笑着说若是下人们用着不得力，照着家规处置了便是。如今虽然是在庄子上，隔着金陵城数百里，但这五年来，我时时刻刻记着母亲的谆谆教诲，不敢有半分遗忘。郑嬷嬷殴打主子，按照右相府的规矩，合该打板子发卖出去，但我念及她是府里的老人，又是母亲亲自挑选的，不想母亲知晓后为此劳神，故而拔了她的舌头，留她一条命。莫非你觉得我这样处置不符合家规，理应把郑嬷嬷打杀了拖出去喂野狗？” 景瑟这番话，先强调了她乃晋国公的亲外孙女，而苏傲玉不过是晋国公夫人挑选入右相府照顾她的高等丫鬟而已，纵然苏傲玉占着右相府大夫人的名头，她也只是个继室，晋国公夫人能送她入右相府高高在上，自然也能让她身败名裂，再难做人。 最后，景瑟再抠住苏傲玉当年说出来的那些假惺惺字眼反驳回来，字字句句在理，根本让人挑不出错漏。 敛秋顿时被噎住，喉咙口那些准备斥责景瑟随意责罚下人的话全部咽了下去，一张鹅蛋脸憋得通红。 当初来庄子上的时候，大夫人的确是暗中交代她们几个找机会慢慢把景瑟折磨致死，景瑟性子怯懦，对于她们的欺辱，向来都是默默受着。 久而久之，她们几个下人便借着山高皇帝远，在潜移默化中认为这位大小姐是个软懦无能的草包，便是不折磨她，她也能自己被自己蠢死。 贪墨银钱，苛待主子。这些事情屡见不鲜，若非晋国公府每隔两个月便有人前来探视，景瑟早就死在她们手中了，哪里还能活到现在？ 然而，让敛秋万万没想到的是，郑嬷嬷竟会在今日趁着景瑟病重的时候下手，更没想到景瑟昏倒了一回，再醒过来性情大变，似乎有意先拿她们几个开刀。 看来这位大小姐是开窍了。 眼眸闪了闪，敛秋顿时换上笑脸，“大小姐说得是。”指着躺在地上的郑嬷嬷又道：“这黑了心肝的婆子，合该按照家法打板子发卖出去，大小姐留她一条老命，实在是菩萨心肠开了天恩。” 外院那几个婆子出去吐了还没回来，房内只有景瑟、昊昊、敛秋、郑嬷嬷并明夏五人。 明夏就跪在郑嬷嬷旁侧不远处，听着景瑟所说的那些话，心底一阵接一阵地泛冷。 别人不知道大小姐的手段，她可是真真看清了的，方才大小姐将烧得通红的火炭塞进郑嬷嬷嘴巴里烫起白烟并着杀猪般的惨烈叫声传出来的那一幕，至今还在她脑海里盘桓，挥之不去。 两个一等丫头里面，明夏是负责掌管银钱和衣物的，敛秋负责端茶送水，当初郑嬷嬷起了歹心贪墨大小姐银钱的时候，明夏添了不少助力，今日得见景瑟的真实手段，她着实吓得不轻，就连此时跪在地上，身子都在不住地发抖，就怕大小姐下一个处罚的人是自己。 景瑟随意扫了一眼，已然将敛秋和明夏两人的神情纳入眼底。 看来，敛秋当初在苏傲玉身边见过不少大场面，否则遇到今日这种状况，她不可能还这般淡定。 景瑟之所以要留着郑嬷嬷，就是要让她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众奴仆，日后若是还有人敢欺主，便是郑嬷嬷这般下场，甚至更惨。 她折磨人的手段，只有人想不到，没有她做不出来的！ 疲惫地收回视线，景瑟摆了摆手，“将郑嬷嬷带下去罢，免得我看着眼疼。” 敛秋微笑着屈膝，起身时关切地问：“大小姐，您额头上的伤可要紧？轻雪和流云已经去镇上请大夫了，算算时辰，也应该快回来了，奴婢先扶您上床歇着，等大夫一到，便立即让他来内院看诊。” 景瑟似笑非笑地盯了敛秋一眼，想着这个丫头果然是个厉害角色，前一刻还面目憎恶质问犯人一样同她说话，盏茶的功夫不到，便换上了笑脸，让人看不出破绽来。 若有所思一瞬，景瑟稍稍摇头，“不必了，我自己歇着便是，你们都出去罢。” 明夏如蒙大赦，立即欢喜地站起身来，大松了一口气后与敛秋一同将郑嬷嬷拖了出去。 外面的婆子们见状，哪里还敢来打扰景瑟，纷纷缩了脖子朝着外院走去，等出了垂花门才敢议论出来。 “天，大小姐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狠辣了？” “将门无犬女，你们可别忘了，大小姐是晋国公的亲外孙女。” “说得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纵然大小姐犯了未婚生子的大罪，但到底还是咱们的主子，往后啊，咱们可得见风行事了，不能跟着郑嬷嬷胡来，保命要紧。” 敛秋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景瑟并没有躺下，而是坐在铜镜前，拆了布条仔细检查着伤口，大夫还没来，她担心日后留下疤痕，一时有些心焦。 敛秋见状，眼眸晃了晃，给景瑟见了礼之后行至桌边打开食盒。 里头装的，是几个白面馒头并两碟酱菜、一盘白菜炒肉片，一盘桂花肉，最后是一蛊鲜菇豆腐汤。 相比较之前喝的见不到米只有汤的所谓“清粥”，今日这一顿简直太丰盛。 昊昊吞了吞口水，看了一眼景瑟。 景瑟对他点点头，他才敢拿着馒头小口小口地吃。 景瑟一面给昊昊布菜，一面打量着躬身立在一旁的敛秋。她很明白，敛秋再大胆，也不敢在菜里下毒，这个丫头，定然有后招，只不过不是现在而已，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敛秋必定会想办法传回金陵右相府。 想到这里，景瑟心中冷笑。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苏傲玉有张良计，她景瑟有过桥梯，到时候，且看谁斗得过谁！ 第005章 交换条件 轻雪和流云在午时带着镇上的老大夫赶来。 大概是在进门时听到了风声，两个小丫头不敢多言，只将大夫带入内院便守在房门外等候差遣。 圆领蓝衫的老大夫动作利落，给景瑟清洗伤口，敷了药重新包扎完，再根据她的内虚症状开了药方。 景瑟拿过药方看了看，里面有一味药——大黄。 大黄别名川军、将军。与人参，附子，熟地一起并称“四大金刚”，推为“药中张飞”，主要功能是泻热毒，破瘀血，荡积滞。 大黄有很多服用禁忌，比如，脾胃虚弱、虚寒者忌服。 景瑟这具身子正是脾胃虚弱的时候，老大夫却不动声色地开了这味药在里头，再有，一般人最多只能服用两钱大黄，老大夫的方子上写着三钱。 大黄忌过多服用以及长期服用，然而这张药方里处处是陷阱。 若是换做以前的景瑟，指不定会对救命的老大夫感恩戴德，但此景瑟非彼景瑟，她可是忘忧谷首席大弟子，谷主宗政初最得意的亲传弟子，一张小小的药方，还难不倒她。 不动声色地收了药方，景瑟唇角微翘，已然明白了大半。 敛秋此人在苏傲玉身边的时候懂得几分药理，定是敛秋介怀于早上她狠狠惩治了郑嬷嬷，故而想借机害她。 面露微笑，景瑟对着外面轻唤：“轻雪，送大夫出去。” 身着蜜合色七幅马面裙，外罩淡绿绣海棠褙子的俏生生小丫头轻雪立即进来，面上笑容得体，对着老大夫道了声“请”。 景瑟目送着老大夫走了出去，这才唤来流云，吩咐她，“照着这个方子上的药多开几副。”早上她拿出来的碎银，开这几副药，足够了。 流云垂下的眼睫里，眸光微微闪动了两下。 她方才同轻雪带着老大夫进来的时候，大夫曾被敛秋单独传过去说了会话，虽然流云并不知道敛秋对大夫说了什么，但凭她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的经验来看，问题多半出在这张药方里。 药方里当然不会是毒药，但必定是对大小姐身子不利的药。 实际上，若非苏傲玉的交代，流云根本就不想与景瑟为敌，更不想助纣为虐苛待大小姐和小少爷，可她只是个奴婢，上头吩咐下来的事，若是她不遵从，那么死的就会是她。 心底默默叹了一叹，流云接过药方，匆匆出去了。 景瑟眼眸渐敛，慢慢站起身来，凝望着外面的天空片刻，转而笑看着旁侧的昊昊，温声道：“宝宝，你想不想去镇上？娘亲带你去。” 昊昊看着景瑟，认真答：“娘亲去哪里，昊昊就去哪里。” “真乖。”景瑟拉起昊昊的小手，关上房门缓步走出二门，在垂花门外遇到敛秋，她先是眉梢一皱，随即舒展开来，看向景瑟，“大小姐若有什么事儿，吩咐奴婢们去做便是，何必亲自出门？” 景瑟面不改色，凝视着敛秋，“昊昊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不能整天在屋子里待着，我带他出去走走。” 她身形纤弱，分明是弱不禁风的模样，可嘴角弯起的那一抹弧度，带着几分诡谲，幽寒如古井的眸子，仿佛能直直看到人的内心深处。 敛秋眼皮猛地跳了两下，正想开口，却听得景瑟又道：“所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指的是未出阁的姑娘们，我可是有儿子的人，莫非母亲那边也觉得我就该整天被囚禁在这个地方？” “囚禁”二字，景瑟咬得极重，听得敛秋面色微微变。 噎了一噎，敛秋旋即换上笑脸，“大小姐误会奴婢的意思了，既然是您要亲自带着小少爷出去，那奴婢陪着您去便是，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不必了。”景瑟当即拒绝，转而道：“我另外有事情交代你。” “大小姐请说。” 景瑟想了想，“邓老夫人的六十大寿快到了，之前请我绣制插屏来着，邓老夫人身边的媳妇子赵全家的说好了今日要来送插屏尺寸和样图，你就在宅子里等着，赵全家的来了，接待一下便是，到时候若是她问我的去向，就如实相告，剩下的事情，等我回来再说。” 原主绣功极精湛，被邓老夫人相中了以后，常常会请她绣制一些小东西，这一次碰上邓老夫人六十大寿，赵全家的先前便来知会过景瑟，说这一次要绣个大玩意，价钱都商谈好了，绣好了以后给五两银子，那个时候，景瑟还在心头盘算着等赚到这五两银子便拿去买两匹像样的料子给昊昊做冬衣准备过冬，岂料插屏还没绣好，人便一病不起，再加上郑嬷嬷这黑了心肝的老东西那一花瓶砸下去，原主便这么去了。 景瑟觉得，这是原主的遗愿，自己有必要替她完成。 五两银子，对于女相夏慕来说微不足道，但对于景瑟来说，这等同于救命钱，有了它，就能暂时改善昊昊的伙食，还能做上两身暖和的冬衣。 听到景瑟交代的是这件事，敛秋无法反驳，只得应下。 景瑟又嘱咐了几句，便带着昊昊出了门朝着镇上方向走去。 流云去抓的那些药，她自然是不会服用的，拿回来另有用处。但额头上的伤恐会留疤，她必须去镇上重新找大夫看一看，寻个祛疤良药。 昊昊极少出门，再加上小身板瘦弱，没走多久就气喘吁吁。 景瑟也不催促，放慢了脚步等着他，心中想着以后定要多带着昊昊出来走走锻炼锻炼，否则他这身子太过纤弱，将来很不利。 昊昊见景瑟有意放慢步子等着他，他仰起小脸道：“娘亲，昊昊能走的。”一面说一面喘着粗气，小巧的鼻尖上渗出晶莹的汗珠。 景瑟掏出帕子俯下身帮他擦了，声音柔和，“昊昊不急，咱们慢慢走着去，有的是时间。以后，娘亲多带你出来走走，可好？” “好。”昊昊乖巧地点头。 一个半时辰后，母子俩到了镇上。 景瑟向旁人打听了药铺所在，特地避开流云去的那一家，寻了另外一家。正巧坐诊大夫正在给一个大约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看诊。 大夫一对浓眉皱成一团，显然是遇到了疑难杂症。 景瑟拉着昊昊站在一旁，她歪着脑袋打量了那名患者一眼，旋即弯了弯唇，看向坐诊大夫，“老伯，我能看出来这位大叔患的是什么症状。” 坐诊大夫闻言眉心一蹙，随即捋了捋胡须转过身来眯眼看着景瑟，用怀疑地语气问：“就你？” “嗯。”景瑟挑眉。 大夫显然不相信她，老眼眯成一条线。 景瑟眨眨眼，道：“夫色合脉，色主形外，脉主应内。这位大叔面色青灰，显然病在肝与胆。” 大夫再次眯眼，上下打量了景瑟一眼，他自然看出来这位患者病在肝胆，就是找不到合适的治愈方法，没想到一个小小妇人竟能有这般见识，医者仁为先，且不管对方只是个小女子，若是她真有办法治愈，那么，让她试一试也无妨。 思及此，大夫面色缓和下来，看着景瑟，“夫人有办法治愈？” “有。”景瑟微笑，“但我有个条件，我帮你治愈这个病人，你送我几味药，我需要调配一种祛疤药膏。” 第006章 歪瓜裂枣 大夫蹙了蹙眉，抬眸看着景瑟。 只见眼前的女子身着米色洒线绣串枝莲袄裙，料子是很普通的绫子，墨发堆云，斜插普通乌木簪。 她本纤瘦，这一身衣裙刚好将瘦弱的曲线勾勒出来，撇去额头上缠着伤口的绷带，五官非常精美，只不过病态多于美态，看起来犹如弱柳扶风。 然而这样一个看似西子捧心般的弱女子，却生得一双幽深冰凉的眸。 初看静若明渊，近了，能发现黑白分明之中泛开森凉的寒意，看人的时候，尽管面上笑意盈盈，眸底却隐藏着近乎残酷的洌，就好像刚从冰湖中打捞上来一般，让人忍不住心底发颤。 大夫行医数十年，看惯了形形色色的人，所以只一眼，他便明白眼前这位衣着打扮普通的女子并非普通人。 敛了思绪，大夫面上蔓延开笑意，对着景瑟道：“医者仁心，老夫虽行医多年，却也有治不了的病状，若是夫人有妙方，不妨先给这位患者施用，若是真凑效，那么夫人所说的那几味药，老夫便免费送给你。” 一听这话，景瑟便明白这个大夫是个难得的高情远致之人，她笑笑，微挑着眉，“老伯你都没问我要什么药材，就敢应下我，您不怕我待会儿趁火打劫么？” 大夫哈哈大笑两声，捋了捋胡须，“人生贵相知，何需金与钱？况且夫人行的是救人性命之事，这位患者也不是第一次来找我医治了，若是夫人今日能一举将他给治愈，也算是了了老夫的一桩心事，作为谢礼，送你几味药算是轻的。” “那就多谢老伯了。” 难得遇到这样豁达开朗的明白人，景瑟心中宽慰不少，带着昊昊走进药铺，找了小杌子给他坐下，她这才回过身来给那位患者查看舌苔数心跳，最后号脉。 大夫坐在一旁静静看，见到景瑟这一系列娴熟的“望闻问切”动作时，面上直惊讶，想不到在这样偏远的山区，竟卧虎藏龙，有着这样一位医技造诣高深的女子。 想到这里，大夫心中惋惜起来，此女子若为男儿，只怕有机会去往神医之谷——忘忧谷精修。 忘忧谷位于西秦与东璃的交界处，不属于两国管辖之内，这一任谷主宗政初是忘忧谷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至今年仅二十八岁。 大夫很多年前也曾背上行囊远道去往忘忧谷求学，却因为天赋不够被拒之门外，那个时候，他心高气傲，觉得上一任谷主太过草率，竟然让一个小娃娃当继承人，便是他有通天本事，又怎么可能振兴忘忧谷？ 于是大夫负气回来，在花桥镇这个地方开了药铺，做了十多年的坐诊大夫。 当然，这么多年里，他也没闲着，会私下打听忘忧谷的情况，可让他从未想到的是，宗政初亲手培养了忘忧谷史上的第一位女弟子，传闻中，那个人天赋极高，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那位天赋惊人的女弟子在数年后成了西秦史上第一位女相，文武双全，医术高深。 这件事在当年算是轰动了一时。自此，大夫由衷地钦佩宗政初，也对自己当年的出言不逊感到懊悔。 只可惜，好景不长，一个月前，女相大人卷入了一宗证据确凿的谋反案，圣上大怒，下旨抄家。 本是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却以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地速度陨落了下去，实在可惜啊可惜。 大夫低眉叹息的空隙里，景瑟已经让抓药的小童取来了银针亲自给患者扎下去，前后不过盏茶的功夫，患者原本发青的脸色便逐渐染上红润之色。 大夫回过神来，惊愕地看着这一幕。 景瑟收了针，站起身来对大夫笑笑，“老伯，待会儿您给他开的方子里加上绞股蓝和溪黄草，这位大叔有些嗜酒，之前的症状是因为喝酒引起的肝气郁结导致全身气机运行不畅，若是不尽早调理，恐会有性命之忧。” 中年人站起身来，一脸感激地看着景瑟，“多谢夫人出手相救，夫人今日的话，我记住了，今后定再不沾酒。”转而看向大夫，中年人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道：“大夫，这些钱是我的诊治费以及这位夫人的药费，您看够吗？” 大夫摆手，将银子送还回去，一脸正气，“你的病，不是老夫看好的，而是这位夫人亲手医治的，你若要谢，便谢过这位夫人，至于夫人所说的那几味药，老夫既然有言在先免费送给她，便不会食言，故而，老夫没有收你银子的道理。” 中年人笑呵呵看向景瑟，从腰间取下钱袋，将先前那锭银子并钱袋里的递给景瑟，感激道：“大夫说得对，夫人今日救了我一命，这些银子，就当是我的谢礼，你可一定要收下。” 景瑟莞尔，随后摇头，“大叔不必客气，老伯也说了，医者仁心，相信今日换了别人，也会想办法替您医治的。”指着药铺外面的小摊，景瑟又道：“银子我就不要了，你帮我买几个糖人和糖葫芦送给我儿子就行。” 景瑟并非是出门忘了带钱，而是根本没钱，中年人手上这点银子对她来说的确能做很多事，但作为医者，她不能收这种钱，况且这也不是她夏慕的作风。既然中年人执意要谢，那便让他稍稍破费买点小东西意思意思就行。 中年人闻言，笑着应了，转身出了药铺，没多久就拿着牛皮纸包的糖人和几个糖葫芦并一大包零嘴回来。 景瑟见他买了这么多东西，一时有些尴尬。 中年人将东西递给昊昊，昊昊眼风瞥了瞥景瑟，见她点头，他才敢伸手接下，然后甜甜笑开，声音软糯，“谢谢爷爷。” 中年人顺手摸摸他的小脑袋，“诶，真乖。”看向景瑟，他道：“这孩子长得真好，想必孩子的父亲相貌也不差罢？” 景瑟顷刻皱眉，薄唇微抿，周身气息冷冽下来。 中年人感到气氛不对，忙致歉，“不好意思，我这人心直口快……” “没关系。”景瑟深吸一口气，拳头微握，她原本想说昊昊的父亲早死了，但考虑到昊昊也在，只好改口，“昊昊的相貌是随了我，他父亲……”应该是个歪瓜裂枣。想来当年苏傲玉也不会安排什么好人来设计她。 说来也怪，她拥有景瑟所有的回忆，可那天晚上她是如何失身的，却半分想不起来，更不记得对方是个什么模样。 要是细算下来，昊昊的容貌其实并不太像她，如果是随了那个人，那么从昊昊精致的五官不难看出，对方样貌应该也不差。 * 从药铺调配好药膏回到宅院，景瑟带着昊昊刚过穿堂进内院，敛秋便迎了上来，视线在昊昊手中的糖人上定了定，随后低眉轻声道：“大小姐，赵全家的一直没走，说要等你回来，有事相商。” －－－－－－题外话－－－－－－ /（ㄒoㄒ）/~嘤嘤嘤，评论区冰冻了，小天使们来暖暖场让衣衣知道你门还在啊。 第007章 笑脸威胁 有事相商？ 景瑟略略一愣，看向敛秋，“她可有说何事？” 敛秋摇摇头，低眉敛目，“没说。” 末了，敛秋看了一眼昊昊，道：“大小姐您快进去吧，奴婢会照看小少爷的。” 景瑟将昊昊拽到自己身后，避开敛秋的拉扯，淡声道：“没有人能比我更好地照顾他。” 敛秋目色微闪，脸上却挂了僵硬的笑容，“大小姐说得是。” 景瑟不再耽误，带着昊昊去了暖阁东次间。 进门便瞧见里头坐着一个中年妇人，头上插一支银制镂空压鬓簪，身上着松香色对襟长衣，外罩莲青色比甲，腕上一对金手镯，偶尔与杯盏碰撞出清脆的声音。 此人正是邓老夫人身边最得用的媳妇子赵全家的。 瞥了一眼摆放在桌上的插屏样图，景瑟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缓步走进去，面带微笑，“我今日带着昊昊去了镇上办点事，让赵妈妈久等了。” 赵全家的闻声忙站起身来，朝着景瑟这边走过来几步，面露得体温和的笑，“夫人快别这么说，今年我们家老夫人的六十大寿，少不得要麻烦你一番呢，这一次，实在是老夫人有事交代，所以让我一定要等到夫人，亲自与你谈。” 景瑟的身份，除了这个宅子里的丫鬟婆子们，外面的人根本不知，只是象征性地唤她一声“夫人”。 从前为邓府绣制物事的时候，都是赵妈妈前来交接，所以，景瑟对赵全家的并不陌生，但也算不得多有好感，毕竟一直以来，那些价钱都是赵妈妈亲自来谈的，付银子的时候也是赵妈妈送过来。 景瑟基本上不用踏出宅院半步，只需接下活儿将成品绣制好，等着赵妈妈前来取走便成。 因此，景瑟有九成把握能确定，赵妈妈作为中间人，在这其中一定贪墨了不少银两。 就比如这一次的插屏，邓老夫人的要求是用双面绣，双面绣可比一般的绣法难多了，尺寸大，耗时间，没有一个月以上，断然是绣不出来的。这样一项费时又费力的苦工，赵全家的谈到最后竟只给五两银子。 景瑟心中冷笑。 若非这桩生意是原主谈下来的，她定然不会同意。 与其为了五两银子日夜穿针引线伤眼睛，她还不如带着昊昊上山采药去卖给药铺的大夫。 采药可比绣插屏来钱快多了！ 面上淡淡一笑，景瑟假意看了看桌子上的插屏样本，故作疑惑，“莫非邓老夫人不放心，所以嘱咐赵妈妈一定要当面交代我不能出了任何纰漏？” 赵妈妈嘴角翘了翘，语气越发热络起来，“哪里哪里，夫人精湛卓绝的双面绣，老夫人自然是不会质疑的，我来的时候，老夫人还夸着呢！老夫人念着您为邓府劳苦了这么长时间，所以这一次六十大寿特意让夫人带着小少爷去吃酒席。” 景瑟一听，眉心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邓府上下数百口人，她不过是这几百口人之外一个小小的、极少露面的绣娘而已，老夫人怎么可能会想得起她来，并特意让人来通知让她带着昊昊去吃酒席？ 这其中，定然有蹊跷！ 景瑟抬眼看着赵全家的，见这婆子一直保持着面上的微笑，她心中愈发狐疑起来。 沉吟片刻，景瑟道：“那就劳烦赵妈妈转告老夫人，这幅插屏，我差不多要两个月才能绣好。” 赵全家的一听，顿时脸色微变，磕磕巴巴道：“夫人，您可真会开玩笑，我们之前说好了二十日之内绣出来的，老夫人的六十大寿就在一个月之后，插屏绣好了，还得拿回去嵌在屏座和琉璃中间应景，这些都是需要时间的，若是两个月，那也……太久了些。” 景瑟淡笑，“事实上，我日赶夜赶，的确是能在二十日之内将插屏给绣制出来。”伸手指了指额头上缠着绷带的伤口，景瑟又道：“可是你也看到了，我受了伤，且这两日身子不适，若是因为赶工而出了任何问题，从今往后，老夫人怕是再也见不到我的双面绣了。” 景瑟这番话说得不咸不淡，可细品之下不难看出里头含了威胁的味道。 赵全家的自小就跟在邓老夫人身边，察言观色自是不在话下，此番一听，便明白过来几分，立即换上担忧的神情，“唉哟你瞧我，忙着说正事儿，都没看见夫人额头上的伤，要不要紧，可有请大夫来看过了？” 景瑟状似头痛地扶了扶额，撑着颊，“今早的确是请了大夫，不过诊金太高，我辛苦一个月才勉强足够看诊加上抓药以及后续调理，我没舍得，所以又把大夫给遣回去了。” 赵全家的噎了一噎，脸色变换不定。 景瑟绣制的这幅插屏，邓老夫人原本给了三十两银子，但赵全季家的与景瑟打了很多回交道，她很明白景瑟不过是个穷酸破落户，连奴仆都可以随意欺辱的主儿，所以贪墨了余下的二十五两，只谈了五两银子给景瑟，且这五两银子还得等插屏绣制好才能给她，事先不交任何定金。 在她的印象中，景瑟一直是个性子软弱的人，便是知道五两银子绣一幅插屏划不来也没敢还嘴，可今日竟然拐着弯地道出了心底里的不满，这让赵全家的有些纳闷。 莫非这个女人察觉到了什么？ 纳闷归纳闷，赵全家的还是很快赔上了笑脸，“夫人请放心，待会儿我回了府，便立即求老夫人让专门给她看诊的府医请来为您诊治，这两日，您就好生歇着，插屏的事儿，等你痊愈了再绣制也成，反正老夫人的寿辰还有一个多月，时间也来得及。” 景瑟见赵全家的有意避开银钱这一块，她不由得冷然勾唇，眸色认真，“赵妈妈，之前说好了绣制完成给五两银子，那么，你可以先付钱吗？” 赵全家的既然贪墨了老夫人给的银子，她自然是不可能主动吐出来的。景瑟也没指望她能吐出来，不过该得的这五两银子还是早早到手为妙，以免横生枝节，到时候一个铜板都拿不到。 赵全家的怔了一怔，清咳两声，“夫人，我们以前不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么？这插屏还没绣好……” 景瑟微笑，“邓府通往我这里的山路崎岖，赵妈妈年纪又大，万一半途不小心摔下悬崖死了，谁会知道您还欠我五两银子？” 第008章 邓府赴宴 “你！”赵全家的一下子变了脸色，眼睛瞪得老大，不敢置信地看着景瑟，她完全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敢当着她的面说出这种话来。 一想到自己跟在老夫人身边多年，还是头一次这样被一个小辈当面诅咒，赵全家的便气得浑身发抖。 景瑟唇角噙着笑，“左右不过是五两银子而已，赵妈妈拿出来便是了，何必要逼我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呢？” 赵全家的一张老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白，变换不定。 景瑟语气淡漠下来，“绣个插屏二十日，我须得日赶夜赶，这二十日内，我和昊昊的吃穿用度还不得花钱？赵妈妈也是为人母亲的人，理应能明白我这番话的意思。” 赵全家的原本正在气头上，可一听景瑟提起昊昊，她立即想到自家小子小的时候，骨子里的母性终究是没有被泯灭，前后思虑不过片刻，她便伸手从袖袋里摸出五两银子递给景瑟，面色较之先前缓和不少，顺便拍了拍景瑟的手背，笑着说：“老夫人的话，我带到了，一个月后，夫人记得要带着小少爷去邓府吃酒席，这五两银子你收好贴补家用，若是绣得好，得了老夫人喜欢，届时我再帮你向老夫人讨个赏。” 景瑟面色含笑，心中却是不屑地冷哼。 向老夫人讨个赏么？只怕所有的赏钱都钻进了她自个儿的钱袋里。 * 赵全家的离开以后，敛秋端着汤药，打了帘子走进来。 将药碗放在桌上，敛秋对着正在给昊昊讲话本故事的景瑟道：“大小姐，该喝药了。” 景瑟心思一动，眸光在药碗上扫了一圈。 敛秋面色平静，仿佛根本不知道这碗汤药里放了过量的大黄一般。 景瑟随意摆手，“你退下去罢。” 敛秋应声，抬头时看了看小几上摆放着的插屏样图和各色丝线，“大小姐，您身子虚弱，不宜过多操劳，依奴婢看，这绣活还是隔些时日再说罢。” 讲到这里，她露出懊恼的神情，“怪只怪奴婢们都不会双面绣，否则少不得要帮大小姐全部给分担了。” 景瑟并没有抬头，用木筷夹了中年人送给昊昊的果脯喂他吃，语气颇有些漫不经心，“这么多年，你帮过不少忙，该歇歇了。” 一句话，让敛秋心尖颤了颤。 也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大小姐昏倒一回再醒过来就好像脱胎换骨了一般。 若是换作从前，大小姐哪里有胆子有脑子说出这种拐着弯骂人的话？ 方才这句话，分明是在变相指责她从前受了大夫人的指使，帮着郑嬷嬷欺辱她这个主子。 “该歇歇了”这四个字，就好像一根芒刺不偏不倚地插在敛秋的心尖上，原本不痛不痒，可就是让人觉得膈应得紧。 景瑟见她还不走，缓缓抬了头，伸手一指桌上的药碗，莞尔道：“待会儿邓府会有大夫重新来给我看诊，药方也会重新开，不过这碗汤药也不能浪费了，送去给郑嬷嬷罢，她今日折腾了一天，若是再不喝药，只怕捱不过今晚去。” 敛秋端起小碗的手指轻颤。 景瑟一提醒，她迅速想起了郑嬷嬷被割了舌头满嘴鲜血淋漓的样子，再想起大小姐将郑嬷嬷的舌头放在火炭上烤了让所有丫鬟婆子吃下去的情景，一时心慌意乱，不知不觉间，后背出了一身冷汗，她不敢多言，匆匆打了帘子出去。 * 赵全家的离开两个时辰以后，便有邓府的小厮赶着马车送了老夫人的专属大夫前来给景瑟看诊。 实际上，景瑟先前在镇上的时候就被那位心善的大夫亲自号了脉并让小童煎了药服用下去，再加上回来的路上出了一身热汗，早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之所以要逼赵全家的请府医来给她看诊，是想给那个黑心婆子立个下马威，免得日后她还敢欺负到她头上来。 府医动作利落，看了诊又给开了药方便匆匆离开了。 景瑟检查过药方，没什么问题，她随手便收了起来。 * 晚饭过后，景瑟让轻雪流云烧了热水，她亲自给昊昊沐浴并伺候他睡下才回到房里来，于桌前坐下，望着上面的插屏样图。 因是邓老夫人六十大寿，所以插屏也做得福寿双全，一面绣“福”，一面绣“寿”，绣线以黑色和金色为主，面料是寸锦寸金的云锦，为防修边角，故而尺寸准备的大了些。 景瑟的视线在云锦和金线上定了定，忽而间心思一动，她迅速剪了一块云锦，顺便抽了一部分金线。 凭借她的智慧，再加上原主精湛的绣功，她有信心用剩下的这些材料绣出邓老夫人想要的福寿双面插屏。 至于剪下来的那块云锦和她抽出来的金线，她准备绣一幅佛经，等下一次晋国公府的人再来，她定要找机会让那些人把她绣好的佛经送到晋国公夫人手里。 晋国公夫人信佛，相信收到这份礼物，定然会很高兴。 想到这里，景瑟勾唇冷笑。 她是回来复仇的，顾乾还没死，太子还没废，右相很逍遥。她绝对不能一直在庄子上待下去，不能让那些害了她全家的人安逸享乐！ 晋国公夫人原本非常疼宠景瑟，刚开始的那两年，前来送银子的晋国公府媳妇子高嬷嬷还会捎带晋国公夫人问候景瑟的话，久而久之便没了音信，高嬷嬷每次来都只是送银子，再没有只言片语带来。 景瑟暗忖，应该是晋国公夫人对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外孙女感到失望了。 毕竟在庄子上待了这么久还没有学聪明，一直安于现状，不想办法找机会回金陵，这样蠢笨的外孙女，实在有违晋国公府子女英勇果敢的家风。 虽然以上只是景瑟自己的推测，但依照她前世阅人无数的经验来看，八九不离十了。 因此，这幅佛经，将会是让晋国公夫人想起她来并将她接回金陵的最大契机。 * 双面绣插屏，景瑟仅仅用了十二天的功夫便绣制完成，余下的时间，她用心绣完了那幅佛经并小心藏在了丫鬟们触及不到的地方。 赵全家的前来取插屏，已经是二十日之后。 看着色彩和谐，巧妙精微，针线细密到双面都找不出线头的福寿绣，赵全家的嘴里直赞叹，又与景瑟客套了好半天才带着绣品离去，临走之前，她又强调了一遍让景瑟务必要在邓老夫人大寿当日带着昊昊去吃酒席。 景瑟淡淡应下，心中却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向来直觉很准，因此便将此事放在了心上。 邓老夫人六十大寿这一日，景瑟起了个大早给昊昊梳洗穿衣。 原本这些活合该丫鬟们来做，但这个宅子里的人，她谁都不信，所以自醒来的那一日起，景瑟便事事亲力亲为。 尤其是在照顾昊昊这一点上，她更是不敢有半分懈怠，就怕丫鬟们趁机使坏。 给昊昊穿戴好以后，她从引枕底下拿出了一个布包放在昊昊的小袖袋里，并嘱咐，“宝宝，待会儿去了邓府，不管发生什么，你都要乖乖待在娘亲身边，若是……若是你看不见娘亲，又或者别人试图伤害你，你就打开这个布包，将里面的东西往那人脸上撒，听懂了吗？” －－－－－－题外话－－－－－－ 邓府宴会过后，男主就出来了^_^ 第009章 指鹿为马 “娘亲，为什么要这么做？”昊昊满脸不解，嘟着小嘴巴。 景瑟也不知道如何向他解释自己心中的不安。 按理说来，邓老夫人六十大寿，与她这个不沾亲带戚的人毫无关系，可老夫人竟然让赵全家的亲自来跑一趟特意通知，这就很让人费解了。 敛了思绪，景瑟对着昊昊笑道：“娘亲只是想告诉你，除了我，你不能相信任何人，不管他们给你多大的好处，你都不能跟着他们走，否则，你以后就再也见不到娘亲了。” 昊昊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小脑袋。 * 临行之前，明夏捧着一个托盘走进来，面色带了几分怯，弱弱地道：“大小姐，今日去的是邓府，虽比不得金陵右相府，但好歹他们也是花桥镇有脸面的大户人家，咱不能太过寒碜了，敛秋姐姐吩咐，让大小姐穿着这套新衣去邓府。” 景瑟闻声偏头望去，只见托盘里摆放着一件玫瑰紫缎面水红锦袄，一条粉霞织锦马面裙，一套质地上等的头面并一对碧玉手镯。 除此之外，还另外放了一套小孩子的服饰，布料是对于景瑟来说奢侈至极的锦缎。 眸光闪烁间，景瑟几乎能肯定今日的寿宴只怕是鸿门宴了。 试问，敛秋这样一个忠于苏傲玉的奴婢，怎么可能突然出主意让她穿着这样华丽的衣服去赴宴？ 再者，景瑟有多少衣服，她自己最是清楚，都是些过了年限的旧衣服，近段时间，宅子里根本就没有人做新衣，因而，这两套衣服的来源很是值得深究。 眉梢微挑，景瑟看着明夏，“邓府送的？” 明夏心神一凛，眼神有些闪躲，忙垂下眸应声，“是。” 她没想到大小姐竟一眼就看出来这是邓府送来的衣服。 景瑟走过去，伸手摸了摸托盘里的衣服，忽而赞道：“不愧是大户人家，这料子，只怕要在金陵城中才能有。” 明夏绞着衣袖的手心里沁出一层薄薄的汗液，她尽量稳住情绪，嘴角扯了笑，道：“大小姐好眼光，这便是金陵城的料子，赵全家的说了，插屏装起来以后，老夫人甚是喜爱，故让人裁了料子按照大小姐和小少爷的尺寸做了这两身衣服，好让咱们去得体面。” 景瑟唇角含笑，笑意森凉，“我和昊昊的尺寸，是谁告诉赵妈妈的呢？” 这件事，她可是丝毫不知情的，如果她的推测没错，那么定是敛秋与邓府的人达成了某种交易，至于是什么，景瑟不得而知，但她有强烈的预感，今日的寿宴定会出事。 明夏被景瑟问懵了，眼底显出几分慌乱，咬着唇角，她磕磕巴巴道：“大、大小姐这一个月内忙着绣制福寿插屏，赵妈妈不忍心打扰您，故而私底下问了奴婢们您和小少爷的尺寸，做新衣的事她没告诉您，也是想给您个惊喜。” 景瑟扬了扬眉梢，笑意加深，“那还真是……又惊又喜。” 免费送来的衣服，不穿白不穿，景瑟面上做出感激邓府的样子，将衣服拿出来给自己和昊昊换上。 末了，她担心自己藏在枕头底下那幅绣好的佛经会被丫鬟婆子们给翻出来，索性拿出来卷成筒塞进袖袋里。 巳时一刻，景瑟带着明夏和敛秋出了门。 邓府安排了马车过来，车夫已然等候多时。 轻雪和流云在大门外恭送。 景瑟抱着昊昊上马车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流云看着她欲言又止，眉头紧皱，最终被敛秋的一记斜眼给瞪回去了。 景瑟佯装没看见这一幕，吩咐车夫启程去往邓府。 因道路崎岖，车夫速度放得很慢，明夏和敛秋的行走速度勉强跟得上。 一行人于半个多时辰以后到达镇上。 红墙碧瓦的邓府占了半条街，亭台楼阁精致玲珑，假山峥嵘挺拔，院子里头佳木葱茏，奇花闪灼，真真是气派端严的大宅院。 景瑟她们由赵全家的领着从角门进。 今日是邓老夫人六十大寿，来的客人甚多，宴席分开男女而设，宾朋满座，邓老夫人所居德馨园的正厅、东西两个次间，以及外面的四间小抱厦厅全都坐满了人。 景瑟一面听着赵全家的介绍邓府院子的分布，一面在心中默默画着路线图。 她记性非常好，只要走过一次便能准确地记住整条路线，哪怕中间再曲折。 穿过夹道，正准备入垂花门时，里头走出来一个面善的婆子，仔细打量了一眼景瑟，又看向赵全家的，笑道：“先前老夫人还担心着呢，让我出来瞧一瞧，没想到这就到了。” 赵全家的接过话，“那是，老夫人吩咐的事情，我自当尽力做好。” 垂花门外站着的婆子正是府里的奶妈子，虽比不得赵妈妈与邓老夫人关系的亲厚，却也是老夫人极为信任的府中老人。 她弯了眉眼看着景瑟，快步上前来，笑得春风拂面，“老夫人吩咐了，若是夫人来了，径直去正厅见她，您并非头一次来邓府，还请不要觉得生分才是。” 景瑟心中对于邓老夫人传她去正厅这件事有些震惊，面上却是淡淡的，并未表露分毫。 早就知道今日是鸿门宴，她之所以要来，一则是想弄清楚敛秋和邓府究竟在暗中谋划些什么，二则是想正式与这帮人过过招，如今敌暗我明的境况，对她实在不利，与其同他们不痛不痒地打太极，还不如她主动出击捅破这层窗户纸，届时是真心还是伪善，一眼便知。 随着奶妈子来到正厅，赵妈妈忙打了帘子。 景瑟拉着昊昊走进去，敛秋和明夏留在外面。 入得厅内，景瑟四下扫了一眼，发现里面坐着很多人，除了邓府几房的人之外，还有不少外来宾客。 赵妈妈道了声：“老夫人，小少爷到了。” 首座上的寿星邓老夫人一脸的慈眉善目，笑意盈盈看下来，当触及到景瑟微冷的眸子时，眼皮稍稍跳了两下，目光闪烁片刻，随后蹙了眉，瞪向赵妈妈，声音添了几分厉。 “敛秋和明夏那两个丫头是怎么伺候老四媳妇的，怎么清瘦成这个样子？” 景瑟闻言，面色突变，整个人都怔住了。 她从前偶然听说过，邓府的四爷因病早死了的，然而邓老夫人却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这种指鹿为马的话，究竟用意何在？ 景瑟还来不及整理思绪，却听得身后郑妈妈应声：“老夫人息怒，许是明夏和敛秋那两个小蹄子偷了懒，没照顾好四夫人，老奴这就让她们进来请罪。” 郑妈妈一面说着，一面便顺手拉着昊昊往外面走去。 第010章 完美反击 景瑟一再皱眉，眼见着赵全家的就要拖拽着昊昊出正厅，她突然出声，“等一下！” 赵全家的怔住了，回过身来看向上头的老夫人，似乎是在征求意见。 老夫人手指毫无规律地在圈椅扶手上敲了敲，转瞬面目和善，看着景瑟，声音有着长者对小辈的语重心长。 “老四媳妇，你身子骨不好，这两日还喝着药呢，莫要把病气过给昊昊，我让赵妈妈带昊昊走，也是为了你好。今日是我六十大寿，你能撑着病弱的身子下床来给我请安，我心甚慰，为了能早日康复，待会儿你还是早些回去歇着罢，若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院里的丫鬟婆子们便是，不要过分拘着了。” 景瑟眼底寒意更甚，她余光扫了扫四周，发现邓府大房二房三房的人对老夫人的这番话根本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她真的是这府里的四夫人，此番入正厅，也只是例行请安而已。 心念电转间，景瑟忽然忆起了一事——邓府孙辈没有男丁。 三个房，无论是妻妾都只出了孙女，完全没有孙子。 思及此，景瑟心绪慢慢平复下来，终于理清楚了事情的关键。 想来，定是老夫人授意，让赵全家的前去与敛秋交涉，为的就是在六十大寿这一日让昊昊“名正言顺”地在众人面前成为邓府的正牌孙子。 反正景瑟没有夫君，只要这府中的人上下一口，都承认她便是夫君早逝的四夫人，外来宾客根本不会知道真相，他们只会知道邓府有个精致可爱的小少爷，出自四房。景瑟只有一张嘴，无论如何都是解释不清的。 果然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景瑟冷笑，苏傲玉对付她的手段真是越来越高明了，竟然让敛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她和昊昊给卖了。 不过，苏傲玉再能算计，也断然算不到此景瑟非彼景瑟，她可是从勾心斗角的权谋深渊中走出来的人，这种小把戏，还难不倒她。 闭了闭眼再睁开，景瑟双眸蓄上了晶莹泪花，噗通跪倒在地看向邓老夫人，哽咽道：“前些日子，媳妇得知老夫人要大办六十寿宴的时候，想起了四爷便是于五年前您的寿宴上被气得吐血身亡的，一时心中哀恸，以至郁结于心，一病不起，今日拖着病重的身子前来请安，让宾客们看了笑话，还望老夫人恕罪。” 一众宾客原本还在窃窃私语夸赞邓府四夫人云鬓峨峨、丹唇外朗、明眸善睐，小少爷精致可爱，此番一听景瑟之言，似乎四爷的死还有内幕，于是乎，众人竖直了耳朵，皆目光灼灼看着景瑟，都想知道四爷究竟是如何被气死的。 老夫人见状，脸色大变，心中涌上不好的预感，瞪了赵全家的一眼，今日让景瑟前来的目的本就是准备在所有人面前认了昊昊这个孙子，谁知景瑟这个女人竟然临时生变，说出这般荒诞不经的话来，简直让人猝不及防。 赵全家的拽着昊昊的胳膊呆愣在原地，一时惊愕不已，忘了反应。 三房的人亦是凝住了呼吸，生怕景瑟下一刻说出什么不利的言论来。 景瑟不动声色地将邓府上下的脸色纳入眼底，瞳眸中划过一抹狠厉决绝。 当着所有人指鹿为马的事，她也会干！ 装作哽咽了好半天，景瑟才断断续续道：“媳妇清楚地记得，当年四爷差人搜罗了好几个州府的玉石铺子，才终于找到了一尊质地绝佳的紫玉观音准备送给老夫人作为贺礼，谁知媳妇和四爷拿着贺礼还没到德馨园，赵妈妈这黑了心肝的老东西便匆匆跑来，捅出了四爷的身世，说四爷是老夫人和您的兄长苟且诞下的禁忌物，四爷本就身子羸弱，哪里经得住这般刺激，当场便吐血身亡了，媳妇的身子骨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垮了的，这么些年，我一直没敢说，就是怕赵妈妈借着老夫人的名头欺负到我们孤儿寡母头上来。” 说到最后，景瑟投入地“掩面而泣”，言之凿凿再配合这一副病娇美态，顿时让众宾客哗然了。 “我的天，邓老夫人怎么会做出这种道德沦丧的事？简直太不要脸了。” “若是四夫人不说，我还以为四爷真的只是死于疾病呢！” “邓老夫人的寿宴竟是四爷的死忌，啊呸，这也太晦气了，还是早些离开的好，免得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 整个正厅都是宾客们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的声音，人人面露鄙夷，看向邓老夫人的眼神都带着天大的嘲讽。 从大房到三房，儿子、媳妇和孙女，人人脸色阴沉，恨不能冲上前来将景瑟大卸八块。 邓老夫人一张老脸煞白如纸，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死瞪着景瑟，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不出片刻，一口老血喷出来，染红了案几上的新鲜瓜果，未几，直接昏了过去。 这一反应，直接坐实了景瑟那番话的真实性，宾客们脸色精彩纷呈，原本打算就此离开的那几位也抱着双臂，用看好戏的神态观摩着堂上动静。 三房媳妇手忙脚乱，迅速将老夫人送回卧房。 大夫人反应快，立即伸手指着景瑟，厉声道：“来人，把这疯女人叉出去！” 末了，她看着众宾客，陪着笑脸不疾不徐解释道：“诸位见谅，自从四弟去后，四弟妹精神便出了些问题，时常胡言乱语，今日是老夫人的六十大寿，本就是大喜的日子，诸位千万莫要因为这个疯女人而坏了兴致，还请先入座，宴席马上开始了。” 到底是当家人，这份沉稳、处变不惊的气度，常人难及。 宾客们闻言，又对景瑟投去质疑的目光，信了大夫人的话。 景瑟冷然勾唇，看着大夫人，继续开口，“大嫂，当年若不是你为了争夺掌家之权撺掇赵妈妈这个老东西去把四爷的身世说出来，四爷何至于年纪轻轻便扔下妻儿老母而去，让白发人送黑发人？” 大夫人一听，脸部肌肉抖动了两下，横眉竖目瞪着景瑟，“疯女人，你胡说什么？！” 话完，不等景瑟反应，大夫人立即唤了外面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进来准备将景瑟叉出去。 然而她越是这样做，就越能将景瑟的那些话给证实。 宾客们再一次瞪大了眼睛，转瞬露出了悟的神情。 原来是大房为了夺权而用计害死了四爷！ 景瑟随便扫一眼众人脸色，看着大夫人再道：“因为四爷的身世特殊，老夫人偏爱他，所以爱屋及乌，让四房掌家，谁知你竟这般蛇蝎心肠，你若是想要掌家之权，私底下来找我商议便是了，何必要把四爷那般不堪的身世公诸于众，你将老夫人和邓府的颜面置于何地？” 她的声音，从一开始的柔柔弱弱逐渐变为凌寒，将夫君被害死的遗孀应有的情绪演绎得入木三分。 可实际上，景瑟这番话，狠狠打了邓府的脸面，亦等同于在老夫人的心脏上狠狠补了一刀。 老夫人与兄长苟且，大夫人为了夺权不惜害人性命。 光是这两件事，便能让邓府名声从此一落千丈，遭受世人唾骂。 第011章 意外之客 邓老夫人一场欢欢喜喜的六十大寿宴会，被景瑟将计就计搅成一潭浑水。 先是邓老夫人吐血昏厥，丫鬟婆子奶妈子并府医乱作一团。 再是大夫人气得喘症犯了，众宾客不欢而散。 二夫人虽然也恼景瑟胡言乱语搅了一场寿宴，可这件事毕竟是邓府不对在先，若非老夫人非要把那个孩子弄过来做孙子，就不会发生这些事。 吩咐人将大夫人送回房以后，二夫人只好把一腔怨愤发泄在无辜背了黑锅的赵妈妈头上，让人将她叉出去按照家法打二十板子。 听着板子落在皮肉上的声音以及赵妈妈哭天喊地的痛呼声，景瑟深觉痛快，特意拉着昊昊缓步走过去，在赵妈妈跟前停下，面上笑容和蔼可亲，“赵妈妈，被伺候的滋味挺不错的吧？” 赵妈妈咬牙切齿，再一声痛呼过后，勉强抬起头来恶狠狠瞪着景瑟，嘴里骂道：“你个不要脸的贱蹄子，竟敢拖我下水！” 景瑟挑眉，“你先前喊‘四夫人’不是喊得挺热络的么？怎么一转眼便不认主了？” 赵妈妈一呛，唇边肌肉抖动两下，憋着一口气，“啊呸，你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配做我主子？” 景瑟俯下身，毫不留情一个响亮的巴掌掴在赵妈妈的老脸上。 身后正被打着板子，脸上再来这么一下，赵妈妈险些痛得白眼一翻晕过去，却还是勉强撑住了一口气，双眼冒火，恨不能将景瑟生吞活剥了。 景瑟掏出绣帕擦了擦手，随手将绣帕扔到地上，声音轻缓，“只要我还没踏出大门一步，你就得按照老夫人的意思尊称我一声‘主子’，这是对老夫人的忠心不二；既然我是主子你是奴，那么见了我，便是你被打得皮开肉绽，也合该跪在地上行礼问安，这是对主子的基本礼数。以上两点，你全都没做到，方才那一巴掌，算是我代替老夫人对你小惩大诫。” 说着，景瑟抬脚对着赵妈妈的脸便是狠狠一脚，直将趴在长凳上的赵妈妈踢翻在地，笑容愈发温和，语气却像点染了霜寒，能洌到人的骨子里去。 “这一脚，我教你做人。”她笑眯眯道，“你千不该万不该惹了我，贪墨银子是小事，但践踏我的自尊，你便是自寻死路。” 景瑟那一脚，用了十分力道，赵妈妈的老脸都被踢变形了，嘴角直冒血珠子，连痛呼声都发不出来便白眼一翻厥了过去。 景瑟不欲再在这肮脏的地方待下去，拉着昊昊便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往先前来时的角门处走去。 邓府上下如今乱作一团，重要人物几乎都聚在德馨园守在老夫人榻前等消息，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她，所以走得很顺利。 还没走出角门，景瑟在游廊上见到了一个人迎面而来。 着一袭雪青色直裰，领口同袖口皆压了流云纹，系一条浅色腰带，墨发高束，他眉目分明，那一双眸好似刚从深山中开采出来的黑曜石，存留着大自然的温和纯粹的黑。 他朝着景瑟这边缓步行来，眼中溢出一抹浅浅的笑，流曳至眼尾，拖拽出似笑非笑的弧度。 景瑟顿了脚步，目光亦停留在对方身上。 这是一个熟人，前世便被她列入敌方阵营的熟人——三皇子顾北羽。 算起来，这一世，她与顾北羽是表亲。 右相府的老夫人（右相嫡母）孟氏并非原配，乃继室，她一生所出仅有一个女儿，名唤景含烟，景含烟十五岁入宫，从才人一步步爬到淑妃的位置，诞下皇三子顾北羽。 顾北羽喜欢女相夏慕，曾经在生辰宴上向皇帝请旨赐婚，被夏慕婉拒了，事后，顾北羽来找夏慕，问她缘由，她轻描淡写地道：“我和右相乃政敌，右相是你舅父，所以我和你，只能是敌人。” 事实上，这只是夏慕的托词而已，那个时候，她喜欢的是顾乾，想扶持的人也是顾乾，所以不得已用了这种借口拒绝了顾北羽。如今想来，倘若当初扶持顾北羽，兴许她如今还稳稳当当在左相的位置上翻云覆雨，何至于沦落为被遗弃在乡下的落魄千金。 景瑟晃神间，顾北羽已经行至她的面前站定，语声清淡，听不出情绪，“表姐好本事，竟然仅凭一人之力便将邓府闹得鸡犬不宁。” 景瑟四下扫了一眼，见他身后并无随侍，心中明白顾北羽怕是隐瞒了身份来的邓府，至于他来做什么，景瑟不得而知，但能在这种地方遇到顾北羽，着实让景瑟感到意外。 淡淡一哂，景瑟看着他，象征性地屈膝行礼，“见过三殿下。” 顾北羽快速环顾了一下周遭，确定无人听到才摆手，“我是瞒了身份来的，表姐不必多礼。” 景瑟了然，点点头，改了称呼，“三爷怎会出现在邓府？” 关于景瑟的事，顾北羽从前去右相府看望老夫人的时候便偶然听到了风声，他心底里有些看不起自己这个表姐，觉得她白白担了右相府嫡女的名头，实则软弱无能还恬不知羞，竟然未婚便半途与人发生了那种事。 然而让他大为诧异的是，今日在邓府，被逼到绝境的她竟然将计就计，让一场好好的寿宴变成了让邓府身败名裂的受难日。 当时他就在正厅里头，全程看着她波澜不惊甚至是后来的随机应变，并将这场戏演绎得似假还真，其手段狠绝之处，直教人咂舌。 若非他早就认出来这个女人是自己的表姐，他险些以为自己见到了女相夏慕。 想到那个人，顾北羽心口便一阵扯着一阵地痛。 当日太子受封宴会上，他明知夏慕是被陷害的，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父皇下旨处斩。 夏慕的遗体是被她师父宗政初给带走的，顾北羽为了能亲眼看着夏慕安葬，特向皇帝告了假，说要外出游历，这才追着宗政初去往忘忧谷，奈何宗政初武功太过高强，将他远远甩在身后，没有宗政初带路，顾北羽根本进不去忘忧谷，最终只得无功而返。 景瑟见他半晌不说话，轻咳两声，微笑道：“三爷莫非觉得我就该任人欺负到底？” 顾北羽噎了一下，这才认真打量了景瑟一眼。 这一眼让他心中生出疑窦来。 自己的这个表姐，似乎与那年她回府的时候不太一样了。 －－－－－－题外话－－－－－－ 存稿君表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男主将会在下一章出场O（∩_∩）O~ 第012章 酒楼偷听 被顾北羽这么注视着，景瑟有些不自在，错开身子，准备往外面走去，嘴里道：“我就不打扰三殿下了，告辞。” 话完，拉着昊昊走了两步，却不妨后面传来顾北羽的声音，“等一下。” 景瑟顿住脚步转过头。 顾北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让她停下来，方才那一声，好像是无意间唤出来的，此刻得见景瑟用疑惑的眼神望着自己，他一时语塞，慢吞吞找了说辞，问她：“表姐难道不打算回金陵了吗？” 景瑟轻笑，“没有人愿意一辈子被人踩在脚底，如今这境况，时不与我罢了。”时机到了，她自然会回到那个熟悉的地方，负尽前世所有负了她的人。 顾北羽面上笑意微凝。 表姐的这番话，让他再一次想起了夏慕，恍惚间，脑海里便闪现出那人万事运筹帷幄、手段阴狠毒辣的样子。 如果是那个人，遇到这种情况，一定有惊艳所有人的办法跳出深渊的罢？ 只可惜一方刑台，三尺血虹，葬了韶华英魂。 她……再也回不来了。 “三殿下，若是您没什么事，我就先告辞了。”景瑟见他心不在焉，她也懒得再在这里多待下去，免得待会儿又有突发状况。 “表姐……”顾北羽再次唤她，声音较之先前温润许多，“你若是想回金陵，我可以帮你。”出于她同那个人相似的口吻，也出于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瞳眸。 顾北羽觉得，自己这个表姐，从前兴许是藏拙了。 景瑟闻言浅浅一笑，动作利落地从袖袋里掏出那幅绣好的小佛经递给顾北羽，“那就劳烦三殿下帮我把这个交给晋国公夫人。” 顾北羽看着卷成筒的绣品，问：“这是什么？” 景瑟淡声应了，“这是送给我外祖母的礼物。” “这……”顾北羽眉心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景瑟是右相府的人，她不想着给右相和景老夫人送礼，竟然要送给晋国公夫人？ 转念一想，顾北羽又释然了。 晋国公夫人从来都把景瑟当成掌上明珠般疼宠，以弥补女儿早逝的空缺，她想要回金陵，最能依靠的人自然也只有晋国公夫人了。 将佛经收下，顾北羽道：“表姐放心，我会亲手将这东西交到晋国公夫人手里的。” “如此，那便谢过三殿下了。” 为了不让顾北羽身份暴露，景瑟并没有逗留多久，只与他闲聊了几句便匆匆出了角门。 明夏和敛秋已经在外面等候。 之前在德馨园正厅发生的事，敛秋全都知道了，此刻得见景瑟带着昊昊出来，她眉心露出几分阴翳，走上前来，声音略沉，“大小姐，您是聪明人，当明白想要顺利回金陵，就必须弃了这个孩子。” 敛秋这么一说，景瑟顿时将所有事情都串联起来了，她冷笑，“之前郑嬷嬷趁我病重想要带走昊昊，就是为了送来给邓府做孙子，可因为我醒过来惩治了她导致这件事失败了。之后你便想办法吩咐大夫在我的汤药里多加了大黄，为的就是吊着我的病态，以配合邓府这个计划，让众位宾客都看清楚邓府是有四夫人、并且生育了小少爷的，只不过久病不愈，极少出门以至鲜有人晓得而已。这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是你们早就设计好的坑，就等着我往里面跳，不是么？” 敛秋默了一默，面色波动片刻便平静下来，“大小姐既然猜到了我们的目的是让你舍了这个孩子，你就该明白，这一切都是大夫人为了顺利将你接回金陵而下的苦心。您今年已经二十岁了，大夫人前些日子来信，说三小姐和太子殿下的婚期将近，右相府会派人来将我们接回去，但在这之前，我们做奴婢的，必须想办法将小少爷安排妥当，您是断然不能将这个孩子带着回去的。” “若我非要带着昊昊回去呢？”景瑟面上漾起和煦的笑，眸底却寒似隆冬飘雪。 敛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语气愈发严肃，“大小姐，您可别忘了，自己是有婚约的人。” 这句提醒，让景瑟在片刻之间把原主尘封多年的回忆涌了出来。 景瑟很小的时候，苏乐瑶曾说过她有一个手帕之交，在金陵地位不俗，那户人家儿子五岁的时候，苏乐瑶怀了景瑟，两人说好了，若生下来是个女儿，便许给那户人家的儿子做媳妇，并且交换了信物，苏乐瑶给了对方什么，景瑟不得而知，她只知道对方给的信物是一块昆仑玉佩，上面雕刻了极为精细的流云百福纹，寓意绵绵不断，如意长久。 因是苏乐瑶的嘱咐，景瑟便一直珍藏着这块玉，直到现在，都还压在妆奁盒底层。 对方究竟是哪一家，苏乐瑶从来没说过，景瑟也不晓得，但景瑟非常肯定，景宇桓之所以不敢随意处置了她，不仅仅是因为忌惮晋国公府，还担心把事情闹大了让那家人知晓，到时候人家上门来要人，他若是交不出来会惹祸端。 光凭这一点，就足以见得那户人家的确有权有势，便是当朝右相都不敢轻易得罪。 景瑟陷入沉思，将金陵城中的大户人家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还是没能猜出与她有婚约的究竟是哪一家。 甩甩脑袋，景瑟摒弃了心中乱七八糟的想法。 便是有了婚约又如何？她如今可是有儿子的人了，上一世为了顾乾，她牵连了全家，这一世，她没必要再为了一个没见过面的男人弃了亲生儿子。 打发了敛秋和明夏先回去，景瑟带着昊昊去了镇上的一家酒楼。 上一次赵妈妈付了五两银子的时候，景瑟带着昊昊来吃过饭，发现他喜欢这家的醉虾，今日难得有空出来，景瑟便想着再带他来吃一次。 她自身并没有多少钱，但儿子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不能由着敛秋她们随意苛待，偶尔需要出来进补进补。 母子俩刚上二楼，景瑟便听到通道尽头的雅间传出两个人的对话声来。 景瑟耳力高于常人，所以很轻易便捕捉到关键信息。 只听得那是一个极其富有磁性极为好听的声音，带着三分不满，“老大，你说这狗皇帝究竟在打什么算盘，竟然趁着你去平江府暗查女相谋反一案于一个月之内迅速成立了皇帝亲军，叫什么‘锦衣卫’，他这可是在变相削你的权啊！” 被称作“老大”的男子薄削精致的唇角轻勾，慵懒地回应了一句，“锦衣卫算何物？便是太极殿中的九龙帝王座，在我眼中亦不过是摆设而已。” 那声音听来略微低哑，仿若玉石相击，添了慵懒轻魅，又好似雪瓣落在琴弦上那一刻的低吟，飘飘渺渺。 景瑟已经认出了里头两个人的身份，也知道那个被称为“老大”的人是她惹不起的，左右权衡片刻，景瑟决定还是先离开为妙。 拉着昊昊，她转身要走，却不料正撞上端了酒菜上楼来的小厮，食盘内杯盏尽数落在地上发出“哐啷”声。 －－－－－－题外话－－－－－－ ^_^某人终于出来了。 ps：说一句，评论区前五十楼（会员号可重复）每个楼层奖励99xxb，这个活动是有效的，只不过衣衣的签约状态还没改，暂时发不出来，只要一改了状态，马上就给亲爱的们发放奖励，么么哒。 另外再多一句嘴，求追文，求追文，求评论，亲爱的们不要养文啊，会养没了的，能否上架就看公众期的追文和收藏等综合数据了，呜呜呜，不要丢下衣衣一个人/（ㄒoㄒ）/~ 第013章 谪仙有毒 这一动静过大，已经传到了雅间内那二人的耳朵里。 雅间门迅速被推开，一道修长的身影当先站了出来。 只一眼，景瑟便觉得楼道这狭小的空间完全承载不住那人惊世容颜所散发出来的熠熠光辉。 他就好像混沌初开时自天际生出的第一缕光，照亮大千世界。 一身雪白流云锦袍，宽大的衣袖上绣着纹路繁复的重瓣扶苏花，每一片花瓣的尖端皆用艳红的丝线点缀，鲜血似的晕染盛开来，灼灼其华，衬得那一张轮廓倾城的面容剔透如冰晶，朱唇有着别样的红，带着剧毒一般，美得让人轻易不敢靠近。 海棠滴翠碧玉簪松松束了一头乌黑亮丽的墨发，一双点漆眸幽沉流转，深邃如海，眉眼间透着漫不经心的轻懒和阴邪之气。 景瑟前世看遍梁园美景，赏尽洛阳繁花，却唯有这一人，她每见一次都能生出不同的感慨来。 能将仙气与邪气结合得这般完美的人，浩浩天地间，仅此一人。 楚王府世子，梵沉，字镜之，亦是西秦都察院左都御史，官秩正二品。西秦以左为尊，梵沉在朝中的地位不亚于当初的女相夏慕。 梵家先祖是开国最大功臣，被封了异姓王，世袭罔替。 梵沉的父王梵天睿一生只娶一妻，便是如今的楚王妃，楚王妃诞下两个儿子。 长子梵沉，次子梵越。 楚王梵天睿英年早逝，如今的楚王府，便只剩下楚王妃一个媳妇每日去给楚老王爷晨昏定省。 景瑟前世曾与梵沉打过几次交道，深知此人多智近妖且手段毒辣不亚于她，那个时候，她便把梵沉列入了危险名单，偶然碰到了能绕道绝对不与他正面交锋。 没想到今日竟会在花桥镇这种穷乡僻壤遇到了这个人。 若是她猜测得不错，方才唤梵沉“老大”的那位便是楚王府的二爷梵越了。 思及此，景瑟心中直叹流年不利，原打算悄悄离开，却不曾想还是撞见了，是祸果然躲不过。 按照原主的记忆来看，她该是不认识梵沉和梵越的。 景瑟出神间，只听得旁侧传来捡拾杯盏碎瓷片的声音。 转眸一看，却是昊昊弯下了小身子正在收拾被她撞翻的东西。 景瑟担心碎瓷片会割破他的手指，迅速将他拉起来，轻声道：“昊昊你就在一旁站着，娘亲会捡。” 景瑟说完，先把昊昊安顿在一旁，这才对着梵沉屈膝致歉，“抱歉，都怪我不小心，惊扰了公子。” 话音落下，景瑟便兀自弯下身收拾地上的狼藉。 梵沉凤翎般的睫羽下，双瞳如覆霜雪，冰凉冷冽的视线带着无药可解的剧毒一般投放在景瑟身上。 只见蹲在地上的女子生得一张清丽惊心的脸，黛眉似羽，纤细乌黑嵌于额上。纵然因为营养不良而面色偏黄，也毫不影响她整体轮廓的美妙之处。 她看起来神情慌乱，好像做错了事情的奴仆在忐忑即将到来的惩罚，然而细看之下却不难发现她那双深如古井的眸子里分明是波澜不惊的。 也就是说，她现在的姿态只不过是做戏。 修眸梭然一眯，梵沉眼底泛出杀意。 这个女人，方才一定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 如此，便留不得了！ 楼道口这边，小厮早就因为景瑟打翻了贵客的好酒和自带的白玉杯盏而忐忑不已，吓得脸色惨白，双腿发软，一时不知如何应付。 梵沉宽大的锦袖拂了一拂，示意小厮退下。 景瑟已经收拾好了东西，站起身来再一次道歉，拉了昊昊准备离开。 “站住！”身后传来梵沉浮冰碎玉一般的声音。 景瑟突然觉得心底发寒。 她很明白，这是对方气场过分强大的缘故。 做女相时，她以为自己那些手段就够变态的了，没想到还有人比她更变态，那个人此时此刻就站在她身后，披着美艳至勾魂摄魄的外皮，一双阴毒如蛇的眼睛盯着她的后背，仿若看待一只将死的猎物。 后背汗毛直立，景瑟勉强稳定心神，转过来扯了嘴角，弱声问：“不知公子还有何事？” 梵沉并不看她，偏了半个脑袋对着里面那人说了一句话，语气如同微风过境般轻描淡写。 “阿越，杀了她！” 景瑟顿时心神一凛。 还没来得及反应，里头便又走出来一人，着暗紫蝙蝠纹宽袍大袖，生得一双潋滟桃花眼，眨一眨，似乎便有万千春情传出。 已经入秋，偏他手上还捏着十二节玉骨扇，眸光触及到景瑟时，收了折扇，在手心敲了一敲，桃花眼微微波动了两下，嘴角笑意也凝了瞬息，转而舒缓开来，挑眉望着梵沉，“老大，你连女人都不放过？” 梵沉艳红的唇角略微上挑，却是残酷的表情，眼底愈发寒凉，“我杀人，需要分性别吗？” 原本指望梵越能救自己一命的景瑟心中“咯噔”一下，暗叫不好。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如今唯一的办法只能是远远甩开这两兄弟了，否则自己这条小命很可能就此交代在梵沉手上。 景瑟才挪动步子，就听到耳旁一阵微风拂过，眼前白影一闪，却是梵沉已经到了她面前，妖异诡谲的唇微勾，掌风便毫不留情袭过来。 景瑟这具身子还没有完全调理过来，面对这样的高手，她根本束手无策，心想着这次真的倒大霉了。 掌风至她身前三寸的间隙，只听得昊昊大声怒道：“坏人，不准你欺负我娘亲！” 说完，昊昊将景瑟放在他小袖袋里的布包迅速取出来打开，想也不想便往梵沉脸上撒。 梵越一张俊逸的脸惊得变了又变，桃花眼瞬间放大，呆愣在原地不会动了。 梵沉没想到这个孩子会突然出手，而且他撒的不是旁的物事，正是他最讨厌的辣椒粉。 双眼受辣自然而然在第一时间阖上，鼻腔内也侵入了刺鼻的辛辣味。 梵沉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一打，身子便没站稳，一个倒头栽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第014章 师父吹吹 这一瞬来得太过突然，就连景瑟都完全反应不过来。 只听得梵越一声惊呼。 “老大——” 惊呼声还没落下，梵越已经闪身下了楼去看梵沉。 素来处变不惊的景瑟瘦弱的身子在这一刻颤了颤，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得罪了这世上最不能得罪的人。 若是受伤，凭借她的医术，还可尽力为他医治。 可若是死了…… 景瑟完全不敢接着想下去，她侧过身，交代昊昊，“宝宝，你在这里等着我，我下去看看那位公子。” 景瑟转身之际，忽然感觉有一只小手拉住了她的衣袖。 她侧目，见得昊昊闪着乌黑明亮的大眼睛，小嘴一开，底气十足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娘亲，刚才那个坏人要欺负你，昊昊不准你去看他。” 景瑟借尸还魂至今将近一个月，昊昊被她养得开始白胖起来，小脸上的蜡黄渐退，眉宇精致白皙，小脸粉嘟嘟似成熟的桃儿，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仿若朝露一般清透无暇。他今日穿的是之前邓府送来的锦缎小衣，这一身打扮，再加上他这张粉嫩精致的小脸，无形中竟透露出一种尊贵的气质来。 瞧着昊昊腮帮子鼓鼓、眼帘忽闪的样子，景瑟不由得好笑，“宝宝乖，那位公子从楼上摔下去了，若是不及时医治，我们母子俩恐怕要惹麻烦了。” 昊昊憋屈地嘟了嘟嘴，小声道：“那我要和你一起去。” 景瑟挑眉，“你就在这里等着我。” “我不！”昊昊再次鼓着小脸，那上面写满了强烈的倔强。 记忆中，今日似乎是昊昊头一次这样拒绝景瑟的话。 那种强烈的表现，有些反常，景瑟并未作他想，只道是昊昊开始长大了，懂得保护娘亲了。 无奈之下，景瑟只好带着昊昊下楼。 梵沉摔得尤为幸运，浑身上下无一处伤口，只是昏迷不醒，已经被梵越打横抱起，迅速往楼上走来。 经过景瑟身边的时候，梵越一张俊秀的脸阴沉如水，声音亦如同在冰窖里冻过一般，“提着你的小命，进来！” 景瑟感觉到梵沉还有呼吸，只是非常微弱，心中大松一口气。 只要人还没死就好。 “娘亲，这个叔叔好凶。”昊昊拽了拽景瑟的衣袖，然后顺势站到景瑟面前将她护在身后，乌黑的大眼睛学着郑嬷嬷教训娘亲时的样子露出凶光，瞪着梵越，“不准你对我娘亲凶！” 他说着，作势就要去掏小袖袋里的辣椒粉。 梵越刚才亲眼看见昊昊用辣椒粉撒了老大一脸，此时一见他这动作，便立即明白过来这个小屁孩大约是想故技重施。 虎躯一震，梵越当先猛地闭上眼睛咬着牙，“小屁孩，你又想作甚？” 昊昊之前的性子非常怯懦，景瑟醒过来以后开始用自己的办法逐渐将他那些不利于生存的习性改了，如今的昊昊英勇果敢，与从前大相径庭。 景瑟相信，若是梵越再抬杠，昊昊必定会毫不留情地撒出辣椒粉。 上前一步，景瑟不动声色地将昊昊的小手收了回去，看着昏迷不醒的梵沉，皱眉道：“当务之急是先送这位公子进房医治，若是再耽误，只怕……” 景瑟话音还没落下，梵越已经脚下带风，三两下进了门，将梵沉放置在床榻上。 景瑟并不打算逃逸这件事，略微思索片刻，抬步跟了上去。 昊昊一直鼓着小脸，也不知为何，他就是莫名其妙讨厌这两个人，他本不想娘亲进去看那个人，可是他那么小，根本就阻止不了娘亲的决心。 景瑟并不知道自家儿子的想法。 入得房内，还没去往里间，便听得梵越沉怒的声音传来，“还不赶紧去请大夫！” 景瑟迟疑片刻，“不用请，我会诊脉。” 梵越皱眉，“就凭你？” 景瑟面色平静，“都这种时候了，公子难不成还认为我一个小女子敢在你眼皮子底下撒谎？” 景瑟从小在忘忧谷长大，这件事梵越是知晓的，所以对于景瑟懂得医术这件事，梵越并不觉得意外。 想了想，他对外招手，“那你过来。” 景瑟安顿好昊昊坐在外间的软榻上，她缓步走了进去。 帐勾揽了蛟绡纱，露出里头一道白色修长身影，日光悠悠，从茜纱窗间筛下碎光二三点，铺于美人细腻如堆雪的肌肤上，艳红的唇添了一丝微妙的苍白。 与之前的清冷尊贵并妖邪美艳不同，此时的他看起来有些疲倦，眉心那一点荏弱仿若一根无形的丝线，牵引着观者的心。 便是景瑟这样定力强大的人都险些被这张完美至无可挑剔的容颜所魅惑。 顷刻回神，景瑟于榻前坐下，正准备伸出指腹去扣梵沉的脉搏，眼帘垂下却正对上一双幽幽流转却带着一丝茫然的眸，他之前被辣椒粉刺激到眼睛，此时泛着几分红，添了别样的美艳。 梵沉已经醒了。 景瑟被吓了一跳，她深吸一口气后霍然站起来，手腕却被梵沉扣住，那微凉的指腹就好像毒蛇鳞片，滑腻而带着剧毒。 景瑟心神一凛，咬了咬唇，她准备开口与梵沉解释方才并不是故意的，只是为了自保。 还没等开口，梵沉用另外一只手拉了拉自己的眼睑，低柔清冷的声音便传了出来，“师父，要吹吹。” －－－－－－题外话－－－－－－ 男女主的日常相处模式开启。 亲爱的小天使们，除夕快乐（づ￣3￣）づ 第015章 谢谢师父 闻得此言，景瑟当先一怔，继而面色古怪地看着坐在床榻上的梵沉。 他仰着头，一线日光点亮精巧鼻尖，似悬胆若美玉，因辣椒粉刺激而微微泛红的眼瞳里，波泽潋滟，映出她有些忐忑无措的样子。 他眨了眨眼，本就酸涩难受的眼睛里立刻水光濯濯，泛出孩童的纯真与无辜，仿若受了伤的小羊羔急需母亲的舔舐和安抚。 景瑟有些呆愣，心中却惊讶至极。 ……眼下的梵沉似乎与摔下楼之前不一样了。 同样惊讶的还有一直侯在旁侧的梵越，他闻得梵沉说话声时，几乎在第一时间便腾地从座椅上站起来，三两步冲到床榻前，紧张地看着梵沉，“老大，你……你这是怎么了？” 梵沉呆滞地偏转头，看了梵越一眼，神情略略疲倦，又扒拉着自己的眼皮，声音微弱乖巧，其间又含了一丝委屈，“二爷，眼睛痛，要师父吹吹。” 梵越险些一个趔趄栽到床沿上，桃花眼再一次瞪大，带着震惊的神情凝视着梵沉。 记忆中，老大唤他“二爷”的那年，他才三岁，老大五岁。 也是在那一年，他们的父王梵天睿带兵出征漠北，半途离奇身亡，目睹了整件事情经过的人只有梵沉，他回来后心智便一直停留在五岁，无论旁人怎么问，他都不肯对楚王离奇身亡事件吐露半个字。 楚王妃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将梵沉送去灵渊门，教习梵沉的便是位女师父。 梵沉再回来时，已经完全恢复，为了查出梵天睿的死亡真相，他开始学侦查，学破案，凭借他多智近妖的天赋，很快便爬到了都察院左都御史的位置。 纵然楚王的死到现在都还是个谜，但梵沉从未有一天放弃过查找真相。 想到这里，梵越俊逸的脸全部变了颜色。 难道说……老大这一摔，直接把脑子摔回了五岁那年？ 撩了衣摆在床沿边坐下，梵越一只手扶住梵沉的肩膀，面色急迫，“老大，你快看看我，我是阿越啊！” 梵沉茫然抬起眼，认真凝视着梵越，泛红的眼瞳溢出一抹悲戚，“二爷，镜镜眼睛好痛，师父不帮我吹，师父是不是不要镜镜了？” 梵沉字镜之，当初他的师父青花便是这么称呼他的。 梵沉的这一句话，直接让梵越傻了眼。 因为他之前的猜想全部证实了。 老大的确是因为这一摔回到了五岁那年。 皱着眉头，梵越沉冷的脸色愈发难看，他斜睨了景瑟一眼，语气愠怒，“你既是宗政初教出来的，就给爷想办法在最短时间内将我们家老大医治好，否则，休怪爷不客气先杀了你，再去炸了忘忧谷！” 景瑟心底一震，眼神闪烁片刻。 若非此刻自己的身体是景瑟，她险些以为梵越长了火眼金睛看穿了她。 沉吟片刻，景瑟疑惑地看着梵越，“公子识得我？” 景瑟的记忆中，她是没见过梵沉和梵越的。夏慕倒是与这两个人打过交道。 梵越桃花眼眸微动，摇了摇折扇，不说话了。 他天生一副风流相，便是生气的时候也自带万种风情，让人心底生不出郁气来。 见他不欲答话，景瑟也不再多问。 “二爷，镜镜眼睛好痛。”梵沉略带忧伤和疼痛的声音还在继续。 梵越宽袖一拂，示意景瑟过来给梵沉吹。 景瑟犹豫，“男女授受不亲，小女子是有家室之人，这件事，请恕我无能为力。” 梵越微怒，“你不是医者吗？哪里来这么多讲究？再说了，我们家老大都是因为你才变成这个样子的，难道你不该负全责？” 这一句，直接把景瑟给噎住了。 并不是她不能吹，她只是不想招惹这个惹不起的人，可事已至此，似乎再无办法了。 心底叹了口气，她抬步过来坐下，一只手轻轻贴在梵沉的额上，拇指和食指慢慢掀开他的上下眼皮，将嘴巴凑近他的眼瞳前，轻柔地吹了几下，又换了另一只眼睛吹了几下。末了，问他：“可有感觉好点？” 梵沉眨巴了几下眼睛，似乎是不怎么难受了，他莞尔一笑，“好多了，谢谢师父。” 说完，不等景瑟反应，他倾了身子过来“啵”一声便亲在景瑟的半边脸颊上。 －－－－－－题外话－－－－－－ O（∩_∩）O衣衣挖坑模式开启，时机成熟了就填坑，不敢放言说结果一定让你们震惊，但衣衣会尽力，挖出一样的坑，填出不一样的真相来。 第016章 镜镜乖乖 梵沉这让人猝不及防的举动，顷刻使得景瑟浑身一僵，几乎连呼吸都给忘了。 良久之后才缓过神来，景瑟深深皱了眉，瞪了梵沉一眼，面露怒色，险些起身就走，但考虑到对方过高的身份以及自己现下的境况，最终堪堪咬牙忍住了。 梵越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得见自家兄长做出这般滑稽的动作，若真是小孩子，他自然无话可说，可自家兄长生得一张人神共愤的脸，眉似远黛，斜飞入鬓，恰如三月春柳发新芽。下颌微抬，艳红的唇略略往上翘，似讨得了好处的孩童，隽眸中盈了窗外一片秋色并着满足的娇憨。 这样一张谪仙似的脸，同他先前的稚嫩青涩举动相结合，无论怎么看，都有违和感。 可那一双眸，由于方才受了刺激，此刻依旧水光盈盈，其间点点满足，点点祈盼，甚至还有……点点的怯色，他仿佛在害怕眼前的女子会弃他而去。 谪仙般的面容，孩童式的举动，让人无法抗拒的眼瞳。 饶是景瑟定力高超，也无法在这个人面前坚持上一刻钟。 心头的愠怒竟然就这么慢慢消散，景瑟忽然觉得一颗心都给软化了。 这比当初她刚借尸还魂醒来见到楚楚可怜、面黄肌瘦的昊昊那一刻还要震撼心灵。 这厢，梵越自是不知景瑟心头所想，他的视线还停留在梵沉身上，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说句心里话，他觉得这样的老大比先前那个神仙面容满身邪气的有毒高岭之花可爱多了。 心思一动，眉梢一挑，梵越“唰”一声收了折扇，伸出如玉般的修长手指，捏了捏梵沉的脸，然后笑嘻嘻道：“镜镜乖乖，我这就让师父带你回家去。” 景瑟眉心一跳，正待开口，却听得头顶梵越的声音幽幽传来，“你可知我家老大是何人？” 景瑟忙垂下眼睫，“不知。” 梵越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见她虽然低了头做出惶恐状，但浑身那股倔强不服输的气质却是怎么都掩饰不了的。 了然一笑，梵越嘴角轻扬，“总之，是你得罪不起的人便是了，如今他因为摔下楼梯坏了脑子，你得负责将他带回家去好生将养着，直至我家老大痊愈方止。” 景瑟皱眉，一脸的不赞同，“二爷既然知晓我是有家室的人，还让我带着陌生男子回去，你让我如何同家里人交代？” 梵越不以为然，折扇轻摇，眼波浮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若是你觉得我家老大理应住在酒楼，也行，只要你付得起房费医药费以及这段时日的吃穿用度等一概银钱。” 景瑟再次一噎。 银钱，是她目前最为窘迫的身外之物却也是必需之物。 梵越说得没错，梵沉是被昊昊撒了辣椒粉摔下楼梯坏了脑子的，之后的一切费用都合该她来出，然而她现在处境困难，毫无进项，且梵沉的吃穿用度皆为上等，她哪里来这么多银钱可维持？便是此刻钱袋里揣着的用来给昊昊买醉虾的银子，都还不够买梵沉自带来酒楼喝酒的一只杯子。 思前想后，景瑟还是觉得为难。 宅子里全都是苏傲玉的人，若是她贸然将梵沉带着回去，敛秋肯定会在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传回金陵，到时候，只怕她还没回右相府，便会再一次成为右相和景老夫人眼中的不孝女，如此，岂不是全盘打乱了她的复仇计划？ 梵越一直密切关注着景瑟的反应，嘴角始终噙着笑意，却有些意味不明。 他并不是非要为难景瑟，让她一个女人领着陌生男子回家，而是因为梵沉身份特殊，且近段时间，泰和帝已经暗中动作，变相削了梵沉手中的大权，有意打压楚王府。若是梵沉脑子摔坏的消息传了出去，朝堂中将会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因此，在梵沉恢复之前，他都不能回金陵，只能在花桥镇这种消息闭塞的穷乡僻壤先避避风头，一切事宜，等他恢复再说。 也因此，客栈和酒楼这种容易走漏消息的地方，他们不能随意待下去。 “喂，你想好了没？” 见景瑟半晌不说话，梵越有些不耐，当先开口。 景瑟一脸纠结，枉她做了五年的女相，竟会因为银两短缺而栽在这对兄弟手上。 逃逸是不可能的，梵越必会将她抓回来。 到时候，只怕就不是让她亲自照顾诊治梵沉这么简单了，而是既变态又血腥的折磨人的方法。 一想到那种可能，景瑟陡然间打了个冷噤，咬了下唇，不甘愿道：“好，我带他回去。” －－－－－－题外话－－－－－－ 拜年啦拜年啦，n（*≧▽≦*）n爆竹声声，思念深深，某镜镜在这里恭祝各位美人新的一年，胸围大增，睡尽心上人。 第017章 带他回家 带着梵沉走到外间的时候，景瑟见到昊昊闷闷不乐地坐在软榻上，那眼神里，分明是不愿意她带着梵沉回去的。 景瑟有些无奈，上前微微俯下身，双手扶住他瘦弱的肩膀，温声问：“宝宝，怎么了？” 昊昊瘪了瘪小嘴，语气微弱中带着些许可怜，“娘亲，你真的要把那个坏人带回去吗？” 景瑟轻笑，“是带他回去养伤，等他一痊愈，娘亲便会送他走。” 昊昊稍稍皱了皱眉，“那他要是一直不好呢？” 景瑟一时愣住。 这个问题，她倒是从未想过。 方才替梵沉号了脉，发现他是因为摔下楼的时候撞到了后脑勺，脑颅内有淤块阻塞，以至忘了当下事。 至于他的记忆之所以会回到小时候，按照景瑟的猜想，许是他在那个年龄阶段受到过强烈的刺激，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且不管梵沉的记忆如何，阴影如何，景瑟都有信心通过后天的针灸和调养让他慢慢恢复，只要中途不出意外，应该不会出现昊昊所说的那种“一直不会好”的状况。 思及此，景瑟宽慰一笑，语气更添柔和，“昊昊别担心，娘亲本事大着呢，一定能让他尽快痊愈的。” 昊昊将信将疑地点点头，侧了目，极不情愿地瞥了旁边的梵沉一眼，他虽不喜这个人，可也明白是因为自己的缘故才会致使他摔下楼梯从而受了伤。 既然娘亲都说了能医治好，那他只能先勉强接受一下他。 小小的眉头皱了皱，昊昊仰着小脑袋，叉着腰撇了嘴瞪着梵沉，“喂，那个叫镜镜的，你以后，不可以再欺负我娘亲，否则我见你一次还用辣椒粉撒你一次。” 梵沉茫然地眨眨眼，轻轻拽了拽景瑟的衣袖，低柔而清凉的声音在景瑟耳边响起，“师父，这小孩好凶，可不可以杀了他？” “不可以！”景瑟立即反对，秀眉皱成一团，“昊昊是我儿子，我不准你打他的主意。” 梵越一直站在一旁，手中香艳的仕女图折扇就没停止过摇动，细长的桃花眼微微一斜，眸光便落在昊昊的身上，打量了许久，他挑眉看向景瑟，“这小屁孩，是你儿子？” 昊昊一听，怒了，指着梵越就骂，“你才是小屁孩！” 梵越不以为意，嘴角弯出一抹弧度，似笑非笑。 景瑟推开门，拉着昊昊的小手边走边回答，“是。” 梵沉捏着下巴，眸光闪烁片刻，若有所思。 * 回到庄子上的时候，流云和明夏还守候在门外，见到景瑟带了两个陌生男子回来，俱是一惊，当看清楚梵沉和梵越的样貌时，明夏当先红了脸，挪着小碎步走过去屈膝行礼，“恭迎大小姐和小少爷回来。” 末了，抬起头看了看身后的二人，面露疑惑，“不知这二位是？” 景瑟没有答话，侧目瞟了瞟梵越，显然在等着他自我介绍。 梵越微微一笑，桃花眼中似有情波涌动，看得明夏又是一阵脸红，迅速垂下了脑袋，却又忍不住悄悄掀了眼角看上一看。 指了指旁侧的梵沉，梵越轻声细语道：“这位嘛，唤他镜公子，至于小爷我，叫我‘风二爷’。” 明夏和流云再次屈膝，“奴婢见过镜公子，风二爷。” 梵越，字易风，如此称呼原是没错的。景瑟想着。 梵越勾勾唇，声音越发低柔温和，“两位好妹妹不必多礼，快些将我们家老大带进去好生伺候着。” 明夏早已被梵越那一声“好妹妹”给晃得心头荡漾，忙上前来就要领着梵沉进门去。 流云却露出了犹豫的神情，她迟疑了好久，还是对着景瑟开口，“大小姐，您这样带着陌生男子回来，是否不妥？万一大夫人那边……” 流云话还没说完，门内便传来轻微的咳嗽声，来人正是敛秋。 知道是敛秋来了，流云立刻住了嘴，身子也挪得远离了景瑟。 景瑟将这一切纳入眼中，并未说话，心中却在冷笑，若非她还挂着“大小姐”的名头，她险些以为此地的主人是敛秋了。 敛秋面无表情走过来，视线自然而然在梵越和梵沉身上定了定，先是象征性屈膝一礼，尔后看向景瑟，不等她开口，景瑟已然当先道：“把这两位客人安排在外院的西厢房里住着。” 第018章 用计坑人 此处宅院为三进院落，因是右相府的产业，倒也不算过分寒碜。 自一间三架的门楼入，过照壁，便是三间五架的前厅，外接小抱厦，中堂五间七架，后厅才是景瑟并昊昊以及两个一等丫鬟，两个二等丫鬟居住的地方。 景瑟住正房，敛秋、明夏住在东边耳房，轻雪、流云住在西边耳房。 郑嬷嬷同几个烧火洒扫的粗使婆子住在外院的倒座房。 如此算下来，外院的东西厢房都是空着的。 敛秋并不知道梵沉和梵越的身份。 听到景瑟如此安排的时候，她眼眸一闪，转瞬而逝，面色恢复如常，慢慢屈膝，声音淡淡，“是，奴婢晓得了。” 不用想，景瑟也知道敛秋在打什么主意，无非是稍后她会想办法将这件事传回金陵让苏傲玉知晓罢了。 景瑟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由着她们自个儿去安排，她则领着昊昊去了后厅。心中却思忖着得尽快想个办法将敛秋除掉，否则碍眼得很，她向来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 可眼下，她还有另外一件事要操心——近段时间，梵沉住在这里的所有开支。 绣插屏得来的那五两银子，景瑟买了两匹质地中等的棉料子，预备给昊昊做冬衣，再加上这一个月以来给昊昊买各种营养品补身子的开销，如今手中银钱剩下三两不到。 无论怎么算，都不可能支付得起梵沉昂贵的调养费用。 思来想去，景瑟将主意打到了那块质地罕见的昆仑玉佩上。 坐在铜镜前，她小心地将妆奁盒底那块陪了她二十年的玉佩取出来放在手心端详片刻，几乎没怎么考虑，她便做了决定。 她要卖了这块玉佩！ 从质地的上乘和雕工的精细程度上来讲，这块玉放到金陵城，最少能卖三百两银子。 景瑟估摸着，在花桥镇这种穷乡僻壤，当铺能给一百两银子就算不错了，这还是预算最多的，若是遇到黑心掌柜，只出几十两甚至是几辆价格都有可能，毕竟镇上就只有那么一家当铺，掌柜的兴许会拿准这一点开黑价。 打定了卖玉佩的主意，景瑟洗漱过后安心歇下了，翌日一早天还没亮，景瑟便轻声唤醒了昊昊，拿上昆仑玉佩，母子二人轻手轻脚出了门。 彼时，敛秋她们都还没醒。景瑟为了避去许多不必要的事端，特意挑了这个时辰，她早就算好，等到了镇上，天差不多亮了。 昊昊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不解地将小脑袋歪向景瑟，声音还有着刚醒来时的娇憨，“娘亲，我们要去哪儿？” 景瑟道：“去镇上。”语毕，她意识到昊昊还没睡醒，忙走上前蹲下身：“昊昊快上来，娘亲背着你走。” “昊昊能走。”他摇摇头，朦胧中，小脸白皙，美玉荧光一般，相较于一个月之前，简直脱胎换骨。 景瑟如今越看自家儿子越喜欢，亲了亲他的小脸颊，她坚持道：“乖，快上来，娘亲背着你，用不了多久便到了。” 昊昊拗不过景瑟，只好趴在她的背上，肉呼呼的小胳膊搂着她的脖子。 这一世本为复仇而重生。景瑟想着，便是一辈子不嫁人，有这么个听话乖巧的儿子也足够了。 到了镇上当铺的时候，掌柜的拿着昆仑玉佩看了半天，老眼中精光闪烁。 放下玉佩，他清了清嗓子，看向景瑟，一本正经道：“二十两银子，不能再多了。” 景瑟心中冷笑，想着她猜得一点没错，果然是黑心老板。 浅浅勾唇，她笑，“掌柜的，我并不打算把玉卖给你。” 掌柜的脸色微变，眉头皱成一团，不等他发话，景瑟又道：“这块玉，我委托在你这里，三天之内，会有人出五百两银子带走，到时候我给你分成一百两，如何？” 掌柜的顿时双眼放光，“夫人此言当真？” “那是自然。”景瑟指尖敲了敲他的柜台，示意道：“你先给我写个收据，摁个手印。” 掌柜的迟疑道：“若是三天之内没有人来买呢？” 景瑟挑眉，“若是没有人来买，玉佩我取走，再补偿你二十两，这总行了罢？” 掌柜的认真看过，玉佩的确是上等质地，错不了，这桩买卖算下来他一点也不亏，索性点了头，迅速给景瑟开了收据。 收据到手，景瑟小心翼翼地收到袖袋里，转身时嘴角一勾。 放眼花桥镇，她认识、且买得起这块玉的，只有梵沉和梵越两兄弟。 三天的时间，她有的是办法诓梵越来把玉买下。反正这块玉对她来说没用了，还不如发挥最后一点效用，诓诓那对兄弟俩，用他们自己的钱给梵沉调养。 第019章 采摘松露 从当铺出来，景瑟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庄子上，而是去了路边小摊上叫了两碗瘦肉粥，四个馒头并一叠酱菜。 招呼着昊昊坐下，母子俩慢悠悠吃着，填饱肚子以后，景瑟才带着昊昊往山上去。 初秋的天，阳光并不算炽烈，风含了一丝凉意拂过面容，吹皱了一地金色麦穗，形成大片黄金浪涛。 填饱了肚子，昊昊也有了精气神，任由景瑟牵着小手，步伐几乎与她的一致。 一个时辰以后，母子俩终于到达半山腰的树林。 昊昊长长吁了口气，一屁股坐在树脚绵软的干燥松针上，待缓过气来才问景瑟，“娘亲，你是带我来摘野菜吗？” 景瑟含笑摇头，伸手扒拉了一下，在他旁侧坐下，轻轻梳理他微乱的发丝，“昊昊，以前是娘亲太过懦弱，才会让你隔三差五挨饿受冻，从今往后，只要有娘亲在，哪怕我再穷，都不可能让你吃野菜穿旧衣。” 昊昊小眼眶有些湿润，他看了看景瑟的穿着，又看了看自己的，突然哽咽道：“娘亲，你是不是只给我做新衣，你自己没有？” 景瑟噗嗤一笑，“你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是娘亲的心头宝啊，有好东西自然是先紧着你来，只要你能平安康健，娘亲就心满意足了，至于我，穿什么都无所谓。” 见昊昊还想说什么，景瑟赶紧道：“你不要想那么多，你只要相信，娘亲总有一天也能让你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就行。” 昊昊撅着小嘴直摇头，眼眶内晶莹流动，轻轻靠在她怀中，“只要娘亲不抛弃我，昊昊吃什么，穿什么都不打紧的。”末了，他抬起小脑袋来，认真凝视着景瑟，“娘亲，等我长大了，要做个盖世英雄，这样就能打遍天下的坏人，再没有人敢欺负你。” 景瑟莞尔一笑，“好，娘亲等着。” 景瑟来这一趟，自然不是来摘野菜，也不是来散心的，而是来采摘松露的。 这个季节，松树、栎树底下的松露都冒了头，但因为其药用价值很高且过于珍稀，故而尤为难得。 景瑟算是抱着侥幸的心态来的，昨夜下了小小一场雨，今日又来得早，应该没有人抢在前头。 她不奢求多的，只要能采摘到四五朵，拿到药铺便能换得给梵沉调理的药材。 她手中的银子，一分也不打算为那个人花，那都是留着维持昊昊吃穿用度的。 梵沉的确是因为他们母子才会摔下楼梯，但景瑟心中一直觉得若非那个人执意要杀她，昊昊根本不会出手，再者，如果昊昊不出手，死的人便会是她。 所以，私心里，景瑟对梵沉有些不满，可他如今顶着一张神仙面容，实则如同低龄稚儿，便是她再生气，也断然不可能真的对他发火。 现下的状况，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力为自己博得最大的利益。 譬如用计让梵越来买了那块玉佩，她便能完全解决梵沉的调养费用，大约还有余钱，能富裕上一段时日。届时，晋国公夫人那边收到了她的佛经，也应该会有所行动了，至于晋国公夫人能否赶在苏傲玉前头让人来接她，便只能在心头祈祷了。 先前敛秋提到了一句，说太子顾乾和右相府三小姐景宛白的婚期将近，苏傲玉会安排人来将她们都接回去。彼时景瑟虽然没认真听，但还是放在了心上。 景瑟觉得，苏傲玉能在五年前原主回府的时候设计她一次，五年后未必就心甘情愿接她回去。 既不是原主，既事事讲求运筹帷幄，那她就绝对不能像原主一般坐以待毙。 凡事都有个万一，她须得提前做好准备以应对一切突如其来的变故。 * 许是此地过于偏僻，人口稀少，这片山林的确还没有人来践踏过，昊昊陪着景瑟找了一早上，终于摘了四朵松露，母子俩很快便回到了镇上，用昂贵的松露换得梵沉三日分量的珍贵药材，这才往庄子上去。 为了避免撞见那兄弟二人，景瑟并没有从正大门进，而是从角门直接穿过夹道来到二门，还没踏进穿堂，敛秋便急匆匆迎面而来，脸色是景瑟从未见过的慌乱。 “大小姐，您的那块昆仑玉佩不见了！” 第020章 机智嫁祸 闻声，景瑟顿了脚步，眼底浮现一抹讥诮。 果然，苏傲玉不敢彻底除了她而是变着法子折磨她的根本原因在于那块昆仑玉佩背后所牵涉的人家是右相府得罪不起的，如果那家人闻得她的死讯，首先遭殃的便会是右相景宇桓，景宇桓是苏傲玉的天，她自然不会傻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看敛秋这副惶恐不安的样子，景瑟便不难想象昆仑玉佩背后的家族有多强势。 否则，一般的丫鬟遇到这种状况，首先担心的应该是主子一大早没在宅院里，而并非先去关心一块玉佩的失踪。 “大小姐……”敛秋眉头皱成一团，焦急不已，看了看景瑟，“再过半个月，大夫人便要派人来将我们接回金陵，偏偏玉佩在这个时候不见了，这可怎生是好？” 景瑟淡淡瞥她一眼，“那玉佩对于如今的我来说，还有何用？” 敛秋一噎，面色变换不定，良久，才讪讪开口，“奴婢听闻，当年前右相夫人与那家人是互换的定亲信物，奴婢虽不晓得对方是哪一家，但奴婢还听闻当时见证了这桩姻缘的是太后娘娘。” 景瑟眼波微漾，心中生出讶异，没想到这桩婚事竟然有太后做见证，虽然没明文赐婚，金陵城中晓得这桩婚事的人也不多，但只要有太后这个见证人，那便与赐婚一般无二。 如此说来，她是非嫁不可了？ 不，这不可能！ 在没有弄清楚对方底细的情况下，她绝对不会贸然出卖自己，更何况这是关乎一生幸福的婚姻大事，怎可如此草率？ 只不过，听敛秋这般说来，那块玉佩着实是重要了些，她就这么给弄丢了，确然有些不妥。 眯了眼，景瑟慢慢思忖着应对之法。 敛秋也知道这件事急不来，默了一默后，心绪稳定下来不少，抬眼定定看向景瑟，语气中透着说不尽的严肃，“故而，大小姐当知若是这桩姻缘遭到了任何意外，届时右相府将会面临难以想象的灾难，您虽然不是如今的大夫人亲生，但论辈分，实乃她的同宗侄女，况且右相府是您的家，右相府有难，您也逃不了干系不是么？” 景瑟冷然勾唇，眉梢却是一挑，暗忖敛秋不愧是苏傲玉的陪嫁丫鬟，这心思倒也通透，这么快便怀疑到她头上来了。 只可惜，这么伶俐的丫头跟错了主子。 轻笑一声，景瑟面色岿然不动，缓慢道：“我当多大回事儿呢，却原来是说的昆仑玉佩。” 敛秋面色一动，眼睛闪出灼灼亮色，“这么说，是大小姐挪了地方藏起来了？” 景瑟嘴角笑意蔓延，“许是婆子们嘴碎不小心说漏了，外院那位风二公子闻得我手上有昆仑玉佩，央了我拿出来瞧一瞧，我昨夜便送出去给他瞧了，至今还没送还回来而已。” 景瑟说得大言不惭，脸不红心不跳。 谁让那对兄弟倒霉碰上她来着，原想着找个天衣无缝的计划诓梵越去把玉佩买回来，如今倒好，名正言顺便让他背个锅，这一次，他便是不买也得买了。 敛秋紧绷了一早上的脸终于缓和下来，轻轻舒了一口气，抬步就要去外院。 景瑟伸出手臂拦了她，“你这是作甚？气势汹汹去找风二公子讨要玉佩？” 敛秋皱眉，“大小姐，您私自将昆仑玉佩赠与外人看这事儿，奴婢便不上报大夫人了，但您必须清楚，那是要命的物件，右相府阖府上下的性命，可都关系在那玉佩上呢，若是太后娘娘闻得风声一怒之下降罪，右相府当如何？届时，您和小少爷又当如何？” 景瑟不以为意，“据我所知，那位风二公子脾性不好，你又是个直肠子，不肯曲意逢迎，依我看，你一人前去倒无甚作用，不如把所有丫鬟婆子都带上。” 敛秋眼底划过几分惊讶，她原以为大小姐是阻拦她出去的，却不曾想竟是这般。 瞧见敛秋的出神，景瑟不紧不慢又道：“事实上，他拿了玉佩便不肯归还回来，我也正为此劳神呢。一大早便去讨要，谁知吃了闭门羹，许是我嘴笨，讨不得风二公子的欢心。你是母亲身边的得脸丫头，见过不少大场面，想要应付这种情况，应是不难，那么，这件事便劳你多费些神了。” 在敛秋的讶异表情之下，景瑟最后补充，“记得一定要在风二公子面前着重强调玉佩关系到本朝太后，让他务必交出来，否则这事儿闹出去，谁的脸都不好看。” 第021章 亲自搜身 交代完敛秋，景瑟便回了房，安顿了昊昊，这才去往厨房，亲自给梵沉煎药。 敛秋动作迅速，没多久便按照景瑟的吩咐召集了内外院的丫鬟婆子齐齐往外院东厢房梵越门前一站。 正巧梵越推门出来，一见这阵势，险些吓了一跳，旋即缓过神来，拇指在下唇上轻轻一刮，桃花眼中转瞬笑意盈盈，“几位妹妹都是来寻我的？” 敛秋并不曾识得梵沉和梵越，心中焦急玉佩，面上便也没有好颜色，上前一步，她板着脸道：“风二爷，奴婢瞧着您本是富贵之人，想必也不缺那一块玉佩，还请速速归还，否则，我们家老爷怪罪下来，您小心惹祸上身。” 这一番话，让梵越听懵了。 他仔细斟酌了好久，挑了眉梢，问：“我？” 敛秋颔首。 “拿了你的玉佩？”梵越拔高了尾音。 “堂堂七尺男儿，风二爷何必做事不认？昨夜让我们家大小姐将她手上的昆仑玉佩送出来一观的人莫非不是你？”敛秋面色愈发暗沉。 难怪大小姐说风二爷脾性不好，如今看来，他哪里是脾性不好，分明就是个无赖，这演戏的功夫可谓是入木三分，她险些便以为他真的没有拿过玉佩。 敛秋这一说，梵越顿时听明了几分，他先前还纳闷眼前这小小丫头怎敢让他背黑锅，如今看来，却是景瑟那个女人在背后搞的鬼。 昆仑玉佩么？ 那可是有太后做见证的定亲物，用这个来栽赃他，倒也不算失了他的身份。 没有在第一时间急着辩驳，梵越半个身子倚靠在门框边，抱着双臂，姿态慵懒至极，潋滟生姿的桃花眼眨一眨，便让敛秋身后的丫头们红了脸。 “我要见你们家大小姐。”他慢慢吐口，语气轻缓似飘渺轻烟。 瞧见梵越这番做派，敛秋心中更加笃定昆仑玉佩就在风二爷手中，眉头一皱，她当先跪了下去，声音僵硬中带着几分央求，“昆仑玉佩乃太后娘娘亲眼见证，是为右相府与未来大姑爷家互换的定亲物，还请风二爷高抬贵手，莫要让奴婢们为难。” 敛秋一跪，她身后的丫鬟婆子们便跟着呼啦啦跪了一地。 梵越眼皮都没有动一下，“爷再说一遍，我要见你们家大小姐。” 见敛秋欲反驳，他当先截断，“见不到她，你们就别想拿回玉佩。” “风二爷大人大量，又何必为难一个小小的丫鬟？”人群之后，传出景瑟清淡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众婆子循声望去，见到是大小姐过来，纷纷让开一条道。 手中拿了银针，准备过来给梵沉扎针的景瑟脚步轻缓，清丽的眉宇间染上轻微笑意，“左右不过是一块玉佩罢了，风二爷难道还偏就缺了它不成？” 梵越勾唇，目光若有所思地在景瑟身上打量，心中百转千回，暗自思忖莫非是这个女人自己把玉佩给弄丢了，碰巧遇到他，顺便栽赃给他这个冤大头的罢？ 眼尾一掠，梵越站直了身子，笑容迷人，“对，玉佩就在爷身上，那便劳烦大小姐亲自过来搜身了。” 说话间，景瑟已经行至敛秋旁侧，打开放置银针的布包，两指拈了一支银针，在阳光下寒光闪闪，似恶魔的獠牙。 “你确定要我亲自搜身？”景瑟扬眉，神色无辜。 梵越嘴角一抽，浑身一颤，整个人向后退了几步，嘴里忙道：“男女授受不亲，使不得使不得。” 景瑟的银针功夫，昨日她第一次给老大扎针的时候，他便见识过了。 满意于梵越的反应，景瑟微笑，“那么，还请风二爷将玉佩交出来，那可是圣物，一旦太后知晓玉佩不见了，便是打了太后她老人家的脸，你这个私藏玉佩的人更是重罪，届时，别怪本小姐不帮你求情。” 梵越听得直瞪眼，“你这个女人怎么睁着眼睛说瞎话呢，小爷我何时拿过你的玉佩了？” 梵越话音刚落，旁边的房间便被人推开，白衣绣血色扶苏花的美人站了出来，他目光看向景瑟，澄澈的眼眸眨了眨，肌骨莹润的修长手指指了指自己胸膛方向，娇憨一笑，“师父，玉佩在镜镜怀里，你可以搜镜镜的身。” 第022章 咬牙认栽 景瑟愣了愣，偏过头去，但见正午阳光明媚，穿透流碧枝叶，细细筛在香妃色门帘上，淡黄嫩芽拥满枝头一般，衬得门前美人似轻云深处无边景。 雪白衣袍上，大朵大朵的扶苏花灼灼开放，鲜血里浸染过似的，浓烈且妖冶，与不染而朱的艳红唇色相互依衬，莹润剔透的肌肤仿若刚剥了皮儿的荔枝。 妖冶红与雪地白的搭配，给人的视觉冲击相当大，若非要用一句话来形容他的容貌，那便是魔化了的谪仙。 仙气与邪气并存，且完美结合，呈现出一种让人过目不忘甚至是震撼心灵的另类气质。 这便是梵沉，亦是景瑟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惹不起也最不想惹的人。 她从来没想过，一次意外的偷听会让他从楼上摔下去自此丢了数年记忆回到小时候，本该是罪魁祸首的她竟莫名其妙成了他师父。 “镜镜，娘说过，撒谎的小孩子长不大哦！”梵越略带嗔怪实则满是宠溺的声音拉回了景瑟的思绪。 她眉毛不受控制地抽了抽，掀起眼角，对上梵沉，却见他似懂非懂地眨眨眼，然后微有茫然地点了点头，“哦。” 景瑟眉毛抽得更厉害了。 从来只见西秦的左都御史大人手段阴狠毒辣，冷情十足，寒冰地狱里爬出来的冰魔一般，没想到她有生之年竟有幸见到他这样娇憨可爱的一面。 对此，景瑟不得不感慨一声：造化弄人。 这厢，景瑟还沉浸在心底的无限感慨中，那边梵沉已然继续开了口，“可是，二爷，镜镜这里真的有玉佩哦。” 他说着，伸手从怀里一掏，果然拿出了一块羊脂白玉佩，揪着上面的璎珞晃了晃，慢慢朝着景瑟走过来，绯红唇角弯出让人失神的笑容来，“师父，给。” 他将玉佩塞到了景瑟手里。 昨日梵越带着梵沉来的时候，因着梵沉没开口，众丫鬟婆子俱以为他是正常的，没想到今日一见才发现这位镜公子脑子有问题。 景瑟一挥手，遣走了敛秋等一众奴仆，只留下她、梵沉和梵越三人。 梵沉不懂事，梵越自不会任由他胡来。 三两步上前来，梵越一把从景瑟手中夺回玉佩，蹙了蹙眉，瞪她一眼，声音略沉，“莫名其妙让小爷背了黑锅，景大小姐就不打算解释一下么？” 景瑟扬眉，“你果然认识我。” “这不重要！”梵越打断他，眸光近乎逼视，“你们家的玉佩丢失了，为何要诬陷给我？” 景瑟自是不会承认自己的栽赃，面不改色道：“是诬陷还是真有其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后娘娘将会知晓玉佩的失踪与你有关。” 梵越轻哼，“爷还真不是被吓大的，莫说太后，便是老皇帝都晓得了，那又如何？” 景瑟微笑，“泰和帝的确不会明着对你们如何，他不过是闲来无事，养了一群锦衣卫罢了。” 梵越脸色突变，狭眸眯起。 泰和帝仅用一个月便成立了锦衣卫，这个女人处在消息闭塞的花桥镇，这就知道了？还是说，那天在酒楼，她偷听了他们兄弟俩的谈话？ 关于锦衣卫，景瑟还是夏慕的时候，某次偶然听顾乾提起过，那个时候，顾乾还没有受封，但已经在她的倾囊相助下成了泰和帝心目中最适合的继承人，因而他得以被召见的次数多，泰和帝便把意图成立锦衣卫这件事儿说与他顺便征询意见。 当时顾乾没敢断言，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事后才来找夏慕商议。 也因此，夏慕晓得了泰和帝意图成立的“锦衣卫”权利极大，属皇帝亲军，直接听命于皇帝，下辖北镇抚司和南镇抚司，北镇抚司特设诏狱，专门关押犯了重罪的朝廷高官。锦衣卫可以逮捕任何人，包括皇亲国戚。 景瑟还以为成立这样一个特务机构需要较长时间，没想到泰和帝的动作倒是迅速，这才一个多月，“锦衣卫”便诞生了。 敛了思绪，景瑟看向梵越，“从前朝廷高官犯了罪，皆由刑部、都察院、同大理寺这三法司衙门会审，如今泰和帝成立了锦衣卫，很多案子将不会再经过三法司，直接由皇帝下诏定罪，锦衣卫实施缉捕关押。这不是变相削权是什么？” 景瑟虽说得不轻不淡，也并未点明梵沉和梵越的身份，可这番话听到梵越耳朵里，让他很不是滋味。 景瑟借机补充，“所以，如若在这种节骨眼上，你弄丢了玉佩，打了太后她老人家的脸面，你猜泰和帝会不会借题发挥？” 梵越越想越觉心惊，他一咬唇，“好，你把玉佩样图给我，小爷必定赔你一模一样的，不过我有言在先，这次栽你手里，爷认了，若还有下一次，我绝不放过你！” 景瑟挑眉，下一次么？兴许她会变着花样来。 第023章 婚约之主 让明夏取来笔墨，景瑟忆着昆仑玉佩的样子，将图纸画了出来。 递给梵越的时候，景瑟扬眉一笑，“二爷动作可得快着些，再过几日，右相府大夫人便要派人前来将本小姐接回去了，若是到那时你还没有寻到一模一样的昆仑玉佩，那么，二爷你的麻烦可就大了。” 梵越阴沉着脸接过图纸，冷哼道：“不就是块破昆仑玉佩么？爷有的是办法！” 昆仑玉佩是小事，毕竟那不是皇帝御赐的，也并非天下独一无二，只要有原石，让人照着模子再造一个便是。他只是恼怒自己堂堂楚王府二爷，竟然被这个女人给耍得团团转。 明知她这是讹诈，可他却毫无办法！ 目送着景瑟走了以后，梵越撇了撇嘴，脑袋一偏靠在梵沉肩上，无可奈何地道：“老大，你究竟要何时才能恢复？若是你出手，定能有办法扳回这一局的是吧？” 瞥了一眼拿着图纸自个儿乐得嘻嘻哈哈的梵沉，梵越顿时泄了气，咕哝道：“如若不是依着你们俩的婚约将来还得唤她一声大嫂，我真想好好教训她一顿，不识得你我也便罢了，竟连昆仑玉佩的主人是老大你都不晓得，她是有多瞎？连自己要嫁的人是谁都不知道，亏她还能将昆仑玉佩戴在身上这么多年。” 眼角再一瞥，梵沉已经将图纸揉成一团放在地上踢着玩。 梵越白眼一翻，又觉忍俊不禁，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嗔怪道：“小镜镜，你快些恢复吧，这地方二爷待不下去了，等你恢复了，我们便即刻启程回金陵，既然她并不知晓自己要嫁的人是你，那我们也干脆装作不晓得。纵然有婚约束缚着，但我估摸着你该是不会喜欢这种奸诈女人的，婚约的事，索性能拖一天是一天罢。” 弯腰捡起被梵沉揉成团的图纸，梵越很快便去了镇上。 梵沉是借着奉命巡视各州府仓场而顺道去的平江府暗查女相谋反一案，回程路上为了避开各地官府的热情接风，梵沉特地走小道，按照走官道的期程，他们兄弟俩这时候还没回到金陵，因此，梵越便不能随意走出花桥镇，以免暴露身份让泰和帝知晓他们提前回来了，故而，他选择了去镇上的玉铺。 花桥镇只是个小镇，镇上仅有一家玉铺和一家当铺。 梵越在玉铺里寻了半天，也没见到与昆仑玉佩相似的物件，索性出门径直去了当铺。 当铺掌柜看到梵越图纸的那一刻，老眼一瞪，险些从高脚圈椅上跌下来，心中直叹景瑟简直是神算子。 “这位爷，您要找这种玉佩？”掌柜的小心试探。 梵越眯起眼，他原是没抱希望能找到的，打算出高价让掌柜的帮他去寻，当铺这种地方，每天古玩玉器进出流量大，总有一件是相仿的罢？ 但此刻得见掌柜这般表情，梵越神色一动，“莫非你这里有货？” “倒是有一件差不多的。”掌柜的笑意盈盈，心中已经盘算好待会儿定然开高价。 梵越挑眉，“把货拿出来爷验验。” 面对财神爷，掌柜的毕恭毕敬，没多久便将昆仑玉佩拿了出来。 梵越一看，顿时变了脸色。 这物件，可不正是母妃交与前右相府夫人作为定亲信物的玉佩么？竟然出现在当铺里！ 眉头一皱再皱，梵越抿紧了嘴巴，暗想右相府的人可真够胆子大的，竟然让这块玉流落在外，他们难道不知右相府与楚王府的婚约，本朝太后乃见证人吗？ 如此疏忽大意，简直没把楚王府和太后放在眼里！ 越想越觉得生气，梵越看了那玉佩半晌，拿在手心里攥得紧紧的。 掌柜的见状，肉疼道：“这位爷，您买是不买？这玉可禁不住您这么捏，沾了汗气是小事儿，小老头担心被您直接给捏碎了。” 他看得出来，眼前这位爷是习武之人，习武之人力道大，再像他这么捏下去，可不是快要碎裂了么。 “多少钱？”梵越阴沉着脸，语气不善。 掌柜的缩了缩脖子，磕磕巴巴道：“一……一千两。” “嗯？”桃花眼骤然眯起，梵越眉头皱得更深，竟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开黑价！ “五百两，你卖，爷便付银子走人，你不卖，爷便直接拿着玉佩走人。”他修长的手指在柜台上毫无规律地敲了敲，每一下都像是狠狠敲击在掌柜的心尖上，语气不同于一般贵族子弟的纨绔佻达，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冷肃。 掌柜的忍不住颤了颤，但到底是生意人，面上尽量保持着微笑，“爷，您这……五百两也太……” “嗯？”梵越拔高尾音，斜眼睨过来，这一眼带了杀气，掌柜的两腿一软，抖着手将顾客名册拿出来，嘴里忙道：“那……那就五百两，这位爷，您请在这上面摁个指印。” 梵越掏出五百两银票扔给掌柜的，摁了指印后拿着昆仑玉佩匆匆回了庄子上，一路上，脸色皆如暴风来临。 －－－－－－题外话－－－－－－ 嗷，从今天起，恢复早上六点更新啦，小天使们要及时追文增加点击率哦（づ￣3￣）づ 第024章 华丽误会 景瑟煎了药，用茶盘摆放好，正准备端出厨房去往外院梵沉处，转身却见明夏已然在外守候多时。 景瑟眼眸一晃，低眉看她，“你在这里作甚？” 明夏低垂着脑袋，声音细弱，“煎药本都是奴婢们应做的活儿，却让大小姐代劳了，奴婢瞧着实在过意不去，这送药的事儿，您便交与奴婢罢。” 在景瑟的印象中，明夏一向唯敛秋马首是瞻，若是敛秋不递眼色，她从不敢主动站出来说话。今日却守在厨房外说要亲送汤药，莫非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景瑟眯了眯眼，淡淡一哂，将茶盘递给明夏，挑眉嘱咐，“那你可得仔细着些，外院那位虽然脑子不太灵光，却是连右相府都惹不起的人，你自去罢，万事儿细心些，勿要出了差错怠慢贵客。” 明夏屈膝应了声，“是，奴婢谨记大小姐教诲。” 接过景瑟手中的茶盘，明夏转身出了二门。 景瑟自是不放心明夏的，打算等她走远再悄悄跟上去一探究竟，却不曾想在垂花门处见着了梵越。 不同于寻常的慵懒散漫，今日的梵越眉头死死锁着，脸色如同暴风过境，阴沉无比，且看那姿态，应是才刚到二门外不久，就等着景瑟出来呢！ 眼波微微漾了一下，景瑟扬唇微笑，“二爷这是准备擅闯内院么？” 梵越闻声抬起头来，狠狠瞪了她一眼，语气愠怒，“给爷老实交代，这块昆仑玉佩为何会流落到外边当铺里？” 他说着，顺手从袖袋里将昆仑玉佩取出来。这一路上，他简直越想越觉愤怒，玉佩一直在景瑟手中，今日却在当铺得见。 很明显，这东西是从景瑟手里流落出去的。 不管是意外失落还是故意而为，总之，右相府摊上大事儿了！ 景瑟从梵越这句质问里听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来，再观他的神色，像是极力克制隐忍着滔天怒意，若是她说错了一句话，他从脚底到头顶的愤怒便会如同开了闸的洪流汹涌出来。 先前都还放言说这一次栽她手里他认了，怎么这会子如此生气？ 景瑟思绪百转千回，最后心中起了一个大胆的念头：莫非……梵越识得这块玉佩？ 想法一出，景瑟当先被自己吓了一跳，旋即暗自摇头否定。 昆仑玉佩为右相府与大姑爷的定亲信物，梵越乃楚王府二爷，在景瑟的回忆中，右相府与楚王府少有来往，若是真有姻亲，两家关系不可能这般疏离冷淡。 话虽如此，景瑟还是少不得试探一番，免得将来措手不及。 “二爷竟也认得这块玉么？”景瑟面色并无太多波动，问得很是晦涩。 “你！”梵越被她这一副全然不知真相的表情激怒了，牙关一咬，放言怒道：“既然是你们右相府先不要的这块玉，那从今往后都不要拿回去了，岂不清净？” 景瑟越听越觉得心惊胆战，梵越这番话，分明在隐隐道出这块玉与楚王府有关。 浑身如遭雷劈，景瑟怔愣在原地半晌，脑海里全是一个念头。 这块玉是梵越的，与她有婚约的人也是梵越！ 呼吸骤然一紧，景瑟忙深吸了两大口气，面上尽量保持着平静，语声淡淡：“虽说此玉乃太后亲眼见证的定亲信物，但二爷您也瞧见了，我如今早就生育了儿子，哪里还能再嫁人？且今日是你亲自出钱买的这块玉，那便是你的，你不用还给我，这玉对我来说，本就无多大作用了。” 这番话，景瑟说得隐晦，并未表明梵越与这块玉的关系，却是在不动声色地将玉佩物归原主退了这门亲事。 梵越闻言，清俊风流的一张脸顿时气得铁青。 这个女人，究竟是哪里来的胆子？便是要退婚，那也该楚王府来退，她可倒好，想三言两语便退婚么？做梦！ 上前两步，将玉佩塞在景瑟手里，梵越沉怒，“若是你再敢弄丢玉佩，休怪爷对你不客气！” 景瑟觉得莫名其妙，梵越这样子，分明是不想退婚。 她皱了眉，哪里有男人在面对未婚先育的未婚妻时，非但不怒，还坚持不退婚的？ －－－－－－题外话－－－－－－ 嘤嘤嘤，抱歉抱歉，衣衣以后一定遵守承诺早上六点更新 第025章 配合演戏 一码归一码，纵然景瑟晓得了与自己有婚约的乃楚王府的人，且极有可能是二爷梵越，可她诓了他这件事还是要进行到底的。 用完午饭后，景瑟又去了一趟镇上，径直去当铺找掌柜的，按照之前的允诺分成了一百两银子给他，剩下的，全进了景瑟的口袋。 她并非大肆铺张之人，且知晓过些时日回了右相府，自己的日子定然不会好过，故而这四百两银子，她存了二百两入钱庄，剩下的二百两，一百两是给梵沉买药的，若依着梵越的要求全用珍贵药材，这一百两自然不够用，幸而景瑟深谙药理，辨识草药更是不在话下，还可自行上山采药去药铺换取梵沉所需之药帮衬着些。 另外一百两，她得留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毕竟她是借尸还魂，从前的那些门生故吏都不识得她了，再无人能帮上忙。 现如今的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银子。 处理好一切事宜之后，景瑟迅速回了庄子，这一次，她从正面门楼入，一只脚才跨进前院穿堂，却见明夏红着眼抹着泪从东厢房方向跑出来。 景瑟心思一动，却是垂下了眸，佯装不知，继续缓步向着内院走去。 “大小姐。”明夏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景瑟驻足，回眸，微笑，“何事？” 明夏捏着帕子擦了眼泪，这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抽泣着断断续续道：“奴婢没用。” 景瑟接话，“看出来了。” 明夏一愣，这个时候，大小姐不是该问她方才究竟发生了何事吗？ 很明显，景瑟的这个回答打乱了明夏所有的思绪，她一时有些踌躇，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景瑟不用问，光是观她的神色便能猜到个七八分。 梵沉此人生来有个怪癖——不喜生人靠近。 即便是如今记忆尽失，成了低龄稚儿，可他那与生俱来的性情却是不会随之改变的。 景瑟思忖着，若非自己得了他的青眼，占了他的便宜成了他的师父，她决计是不可能近他三尺之内的。 否则，那天在酒楼，他也不会随随便便就起了杀她的心思。 不等明夏继续说，景瑟当先开口，“既知自己没用，以后那些有用的事儿便不要抢着去做，没的到了最后，显得自己更无用。” 明夏原是一副梨花带雨的娇俏模样，被景瑟这盆冷水一泼，顿觉心头添堵，脸色变了尤不自知。 她方才去敲了镜公子的门，无人应声，她索性推门而入，得见镜公子正卧在软榻上休憩，她壮着胆子走过去轻声唤他喝药，谁知镜公子睁开眼便抬手打翻了药碗。 二公子闻声赶过来，得见此状，二话不说先打了她一个响亮的巴掌并让她滚。 忆至此处，明夏不可抑制地再一次模糊了双眼。 自跟在大夫人身边的一天起到如今，她捱过不少耳刮子，可这一次不同，虽然她有错，可怒她打她的那个人是她的意中人，打在脸上，痛在心里，那种感受，犹如受了天大的委屈。 可恨她只是个奴婢，受了此等委屈也无法找人倾诉，原想着来找大小姐，希望她亲自出面去挽救一下局面，谁知大小姐竟不按常理出牌，这让她为难再三，反倒不知如何开口。 景瑟清楚地看到了明夏左边脸颊上的五指红痕，也将明夏的心思猜了个透。 淡淡从她身上移开目光，景瑟用明夏早前说过的话还了回去，“这等送药的小事儿，本就合该你们这些丫头来做，我再不受宠，也是小姐身份，是你们的主子，哪里能随随便便去见外男，再者，午时你不还信誓旦旦站在厨房外说自己定然能将此事办妥的么？” “奴婢……”明夏微弱地张了张口。 景瑟打断，哂笑道：“左右你已经没脸了，再没脸一次也无甚差别。” 明夏浑身一颤。 大小姐的意思，是让她再去送一次药吗？那她岂不是还得再捱一巴掌？哦不，这一次，风二爷兴许不会如此轻易便放过她，借助不得用为由，随意打杀了她都有可能。 大小姐分明是在借刀杀人！ 想通了景瑟的用心，明夏一张小脸顿时溢满死灰之色，她爬着过来，双手抱着景瑟的脚踝，哭声央求，“大小姐饶命，奴婢知错了。” 景瑟勾唇冷笑，“若想活命，便配合我演一出戏。” 第026章 惨绝人寰 绵软的秋雨于夜间降临，远远近近的层峦叠嶂及楼台皆被山岚雾气缭绕。 山风很大，半新不旧的窗棂被震得砰砰作响。 敛秋是被一阵毛骨悚然的尖叫声给惊醒的，她迅速起床点燃了灯罩里的蜡烛，却见明夏的床上空空如也，被子稍显凌乱，但还有些余温，应是她刚出去没多久。 敛秋迅速穿了衣推门而出。 外面雨声喧嚣，夺去了整个花桥镇依山傍水的宁静和雅致。 手中灯笼发出的光完全照不透朦胧雨雾。 雨珠成串从房檐落下，没多久便打湿了绣鞋，廊下灯火全被浇灭，四周一片昏黑。 敛秋放慢了速度，方才的惊叫声已然消失不闻，却有低低的呜咽声从不远处传来。 已经子时过，除却雨声，本该是寂静的院子里突然冒出呜咽声来，饶是敛秋胆子再大，也被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发颤。 那声音还在继续，忽高忽低，似寂寥森然的坟茔地，不甘魂逝的恶鬼自九幽地狱爬出来，枯槁死白的双手召唤着生灵。 敛秋大气不敢出，动作轻巧地吹灭了灯笼，准备慢慢退回去。 灯笼刚灭，她还不及挪动脚步，却见朦胧雨雾那头，慢慢显现出了一个人影，她衣衫褴褛，露脐，小腹上一道既深且宽的伤口正流着血。 从敛秋的角度望过去，纵然对方面容被长发覆盖不甚清晰，但小腹部那一道深深的划痕尤为明显，让她一下子便吓得瘫软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影子正对着的方向，明显是她，忽高忽低的呜咽声依旧萦绕耳边，那声音听在耳朵里，便如厉鬼冰凉泛着死色的鬼手一把抓在她心脏上。 “二、二夫人……”敛秋语不成声，双手撑地慢慢往后退，死灰之色尽数覆盖了脸，颤抖的声音，犹如被惊吓到极致时从胸腔中压迫出来的最后本能反应，惨烈而可怕，“不是奴婢害的你……你不该来找奴婢的，二夫人……啊——” 昏厥之前的尖叫，很快便被雨声湮没，再不见黄泉恶鬼，再不闻怨灵哭泣。 一切又恢复如常，仿若从未发生过一般。 扮鬼的明夏很快便换了景瑟嘱咐她穿的那一身“鬼服”回来，将敛秋拖进了屋安置在床榻上，做完这一切后，她亦心有余悸地带着疲倦入了眠。 正房。 屋内并未点烛火，景瑟负手立在窗前，双眼蒙上了薄薄一层水雾。 方才的一切，她借着窗棂的轻微缝隙，全都看见了，也证实了五年前景瑟回右相府时误打误撞偷听到的那一段惨绝人寰的杀人案，幕后主使便是她的继母苏傲玉。 右相府二老爷景宇堂是外放官，常年在任上，非圣上召见不得归。 西秦有个规矩，外放官员的正妻及子女必须留在金陵，却能带着小妾去任上。 二夫人杨绮珍便是二老爷的正妻，曾育有一子，名唤景澜。六年前，太后大寿，景宇堂终于得以归京数日，他素来与二夫人鹣鲽情深，纵然后院小妾无数，夫妻俩的相处却也融洽。 太后大寿过后，景宇堂回了任上，没过多久，二夫人便被探出有了喜脉。 不幸的是，二夫人被大夫人苏傲玉给盯上了，寻了一个恰当的时机，苏傲玉让敛秋亲手做了二夫人。 当然，这“做”法并非简单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而是一刀割开二夫人的腹部，硬生生把刚成型的胎儿从里面抓扯出来一把火烧了。 西秦的律法甚为严苛，一旦牵扯命案，便会轻易获连坐大罪。 二夫人的尸体，苏傲玉自然不能随意处置，她去找右相，说大小姐景瑟去忘忧谷若许年，之前她住过的院子都破败不堪了，如今大小姐即将回府，合该为她翻新院子。 那个时候，景瑟还没从忘忧谷回右相府，依旧是景宇桓的掌上明珠，景宇桓听得苏傲玉考虑得如此周全，心中也颇为赞赏，便点头应了。 得了右相点头翻新院子的苏傲玉暗中让人把二夫人的尸体嵌在了景瑟的房间墙里面。 五个月以后，景瑟在半道被苏傲玉设计了一通之后回了府，住进了苏傲玉为她精心设计的院子。 时值盛夏，恰是太阳最烈的季节，房间里便是放了冰桶也依旧挡不住热气的熏蒸。 景瑟开始察觉到房间里时不时有异味从不知名的方向传来。 起初，她以为是哪个闭塞的角落里死了老鼠，于是让丫鬟们把屋里上上下下清扫了一遍，什么都没发现，但那味道却随着天气的炎热越来越浓重，景瑟这才察觉到不对劲，她趁着丫鬟们午休的时段慢慢嗅着气味的来源去找，最后发现来那臭味来自于东面墙上。 她动作轻巧地揭开遮墙的锦帷，瞧了半天，虽确定那味道自墙上传出，却只见一小片亮晶晶的东西，她费了好大劲儿才将那碎片扯下来摊在手心，结果越看越觉惊悚，因为那并非旁的物事，而是人的指甲。 景瑟原就是个心思聪颖的人，前后一联系便窥破了天机，一想到自己屋子的墙里有死人，她整个人都吓得险些失了魂，紧接着便是止不住的恶心，仿佛要将肚腹内的五脏六腑都给吐出来才能制止。 当然，这件事她不敢对任何人说，只能强压在心底。 右相听闻她病了，请了府医来诊脉，这一诊，探出她怀了身孕。 这算是另一个骇人听闻的消息，刚得知的景瑟直接晕厥了过去，自那以后，属于她右相府嫡女的宠爱尽失。 景瑟怀孕的消息虽未在府里传开，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大小姐莫名其妙失宠了。 出于晋国公夫人的庇护，右相再三思虑之下同意将景瑟送到庄子上来。 苏傲玉自是不放心她的，所以想方设法在她身边安插自己的眼线。 临行前一夜，她无意中偷听到苏傲玉同敛秋提起了二夫人的死亡真相，当时便吓得肝胆俱裂，好在她过分小心，并未露出破绽让那二人发现她在偷听。 这件事虽然在原主心里留下了恐惧兼震撼的不可磨灭阴影，但因为昊昊的降生，逐渐冲刷了原主的那些回忆。 又或许说，原主是刻意去遗忘的，毕竟她当时的处境，只能选择明哲保身。 …… 从窗外的连天雨幕里收回视线，景瑟眼中的晶莹汇聚成滴，终于蓄不住落了下来。 杨绮珍是右相府“莫名失踪”的二夫人，却也是夏慕的亲姨母，她母亲的亲妹妹。 景瑟回府的那一年，夏慕位极人臣，权倾朝野，然而，纵她颖悟绝人，锦绣心肠，也无法查找到姨母的下落。 没想到一场有悖天道自然的重生，竟让她在原主的回忆中搜出了这么多逆天的真相！ －－－－－－题外话－－－－－－ 感谢女神妃妃和云墨微凉的花花钻钻，（づ￣3￣）づ ps：^_^相信女主，绝对是有手段有智慧滴人，这一局，对付敛秋，好戏在后面。 第027章 恐吓书信 景瑟回里屋躺下没多久，房门便被敲响，流云焦急的声音传进来，“大小姐，您在不在屋子里？” 闻声，景瑟便知定是流云听到了方才明夏假装出来的惊叫，特来关怀她。 “我已经歇下了，你若没什么事儿，便也回去歇着罢，外面雨大，这地方又偏僻，若是受了寒，很难请大夫。” 流云原是于睡梦中闻得一声惊悚的尖叫，这才急急忙忙起了床，岂料出来却什么也没看见，她先去东厢房看了看小少爷，得见他睡得极沉，她宽了几分心，紧接着便来了正房询问大小姐的情况，听到声音证明无事，她终于大松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同时心中涌过一股暖流。 大小姐的性子从来都是轻柔和善的，怪只怪自己跟的主子是右相府只手遮天的大夫人，否则，就凭大小姐的这几句关心问候，她便心甘情愿追随她一辈子。 低低叹了一声，流云转过身，准备离开。 早就料准了无论是流云还是轻雪都会过来问一声的景瑟自然不会真的就这么将流云给放回去，她抓紧时机出声询问：“可是发生了何事？你为何深夜在此？” 流云脚步一顿，此时此刻却不知如何开口了。 若是贸然告诉大小姐，自己方才听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想必大小姐定会叱责她怪力乱神的罢？ 可若是不说，自己心底的那股恐惧又还未尽数散去，至今还有些后怕。 方才的惊叫，究竟是事实还是梦境？ 流云有些拿捏不准了。 “你进来罢。” 流云出神的间隙，景瑟已经穿衣下床打开了门。 流云支支吾吾半晌，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景瑟于桌旁的圈椅上坐下，手指在桌上敲了敲，“有话便说，欲言又止作甚？” “奴婢……”流云顿了顿，声音细弱蚊蝇，“奴婢方才听到了惊叫声。” “嗯。”景瑟答。 流云一惊，“大小姐，您也听到了？” “是明夏。”景瑟道：“先前明夏起夜，不知看到了什么东西，吓得大喊大叫，若非知晓是她，就连我都险些被吓到呢！” “啊？”流云有些不敢置信，“竟然是明夏姐姐……她……” “行了！”景瑟挥手赶人，“你若想知道旁的，便去东边耳房问明夏，夜深了，我也乏了，你早些退下去。” 流云回过神来，这才察觉自己方才逾矩了，忙赔礼道歉，“大小姐早些休息，奴婢这便退下。” 语毕后朝着东边耳房去了。 敛秋昏迷不醒，能为流云解惑的自然只有明夏，而明夏的说辞，全都是之前景瑟设计好的，半真半假。 听了流云的疑问，明夏亦做出瑟瑟发抖状，披了被子缩在床角，颤着声音说：“是我先起的夜，然后在廊檐处见到了一团影子，似乎是个女人，她衣衫褴褛，长发遮面，浑身是血，尤其是裸露出来的小腹上，有一道沟壑一样的刀痕，几乎能看到里面的内脏了。” 流云惊呼一声，小脸吓得毫无血色，迅速捂住了嘴巴。 明夏接着道：“我当时被吓得不轻，尖叫了一声，后来敛秋姐姐便出来了，她也看见的那团影子，且她似乎识得那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嘴里不住地说着‘二夫人，你不要来找我’，之后便被吓得昏厥了过去。” 再一次惊呼，流云几乎已经忘了反应。 二夫人……那可是失踪了数年的二房正妻，怎么会在花桥镇这种地方出现？ 更要紧的是，敛秋姐姐为何惧怕二夫人？ 毕竟是苏傲玉身边培训过的丫头，流云自也是心思玲珑的，她已经从明夏这短短一番话里头听出了端倪，却不敢任由自己继续往下想，长长吸了一口气，又冒雨去厨房熬了姜汤回来伺候明夏喝了这才回了西边耳房，却是怎么都睡不着。 一夜无话。 敛秋因夜间受到惊吓且沾染了秋雨寒气着了凉，没能下床伺候，倒是明夏先来了暖阁给景瑟端茶送水，顺便将昨夜流云去东边耳房的情况概述了一番。 景瑟安静听完，见时机已到，淡淡一笑后吩咐明夏取来笔墨，她在雪浪笺上这样落笔： 母亲亲鉴： 女自幼体弱，承蒙母亲不弃，事必躬亲，照拂有加。女自来花桥镇至今，转眼五年，孺慕之情，与日俱增。今闻母亲有意接女归，心中甚喜。然恰逢秋雨绵延，婢子敛秋风邪入侵，缠绵病榻，浑浑噩噩，口出混言，曾言子夜亲见一妇衣衫褴褛，裸露肚腹，刀痕深深，血流不止。以至其脱口惊呼“二夫人”，后昏厥不醒，女常闻佛曰因果报应，恐此婢与二婶失踪扯了关系，特此书信一封回京，母亲若见此信，请务必私下遣人查了因由，此婢乃随母亲陪嫁而来，女断不敢弃之独自归京。待到母亲查明缘由，此婢元神归位，女必携其归家，承欢膝下。 福安！ 女景瑟叩禀。 －－－－－－题外话－－－－－－ 感谢CC夜临、13681241031、女神妃妃的花花钻钻，爱你们，么么哒（╯3╰） 公众期，每天更新字数比较少，亲们表捉急哈，女主狠虐渣是一定的，男女主进展是必须的O（∩_∩）O哈哈~毕竟小镜镜辣么阔爱，女主怎么阔以不爱小镜镜呢？ 第028章 师父抱抱 花桥镇距离金陵数百里，从前敛秋与苏傲玉传信，靠的是信鸽。 信鸽养在偏院，负责喂养的本是每日倒泔水的李婆子，李婆子于一个月前病逝了，恰巧郑嬷嬷被景瑟割了舌头，说不了话，在别处帮不了忙，所以被调到了此处，顶替了李婆子的空缺，早晚倒两次泔水，还得喂养鸽子，铲鸽粪。 景瑟觉得，对于一向锦衣玉食还欺主上瘾的刁奴，如此折磨才算狠狠惩罚。 拿着密封好的雪浪笺，景瑟在明夏的引路之下慢慢踱步过来，老远便嗅到鸽子粪的腥臭味。 皱了皱鼻子，景瑟脚步未停。 前边引路的明夏却是驻了足，将自己的绣帕递给景瑟，语气恭谨，“大小姐，这地儿污秽，您戴着这个。” 景瑟摆手，“不必。来花桥镇五年，比这更污秽的地儿我看多了，不见得多了这一次，便能要了我的命。” 这番带着芒刺的话噎得明夏不知如何接下去。 景瑟不看她，大步朝前，径直去了鸽子们歇脚的榆木栏边。 郑嬷嬷瞧见景瑟走过来，正在喂鸽子的那双老手止不住便开始颤抖，浑浊的眼底涌过滔滔怒意。 经历了烫舌及割舌之痛，她倒也学得精明了些，很快便换上笑容，对着景瑟屈膝一礼。 景瑟点点头，饶有兴味地看着她，唇角笑容恰到好处，“不必在我跟前儿看脸色，郑嬷嬷这些时日想必过得悠闲自在罢？” 郑嬷嬷从景瑟这句话里听出了嘲讽及不屑，她老脸一白，忙拼命摇头。 自从做了这喂养鸽子的低等婆子，她每日从早忙到晚，每次都赶不到用饭时辰，等忙完手头上的活儿去了，却只剩些残羹剩饭，一个多月没见油腥，她整个人消瘦憔悴了不少，几乎不辨人形。 景瑟见她死命摇头，轻笑着问：“这么说，郑嬷嬷还是挺想回到本小姐跟前儿伺候？” 带着笑意的一句话，说得云淡风轻，却夹杂着刀子，刀刀剜在郑嬷嬷的心脏上，鲜血淋漓，迫使她不得不想起一个多月前被烫舌时的残酷场景。 便是过了这么久，每每想到，仍觉痛至绝望，恨不能找个法子自行了断。 可她心里始终存着一分侥幸。她曾是大夫人跟前的红人，被大夫人委以重任来到庄子上监视景瑟的一举一动。 郑嬷嬷觉得，光是凭借昔日里夫人的恩宠以及自己的忠心耿耿，大夫人便不会轻易弃了她这颗棋子，再过些时日，等右相府的人来了，她便有机会重见天日，重新做人了。 景瑟早已看穿了郑嬷嬷的心思，她在紫藤架下的长椅上坐下，缓慢出声，“母亲得知郑嬷嬷你爱嚼舌根子把自己的舌头给嚼烂了以后，传信给本小姐，让我发卖了你。” 郑嬷嬷大惊失色，双腿发软。 景瑟拿出卷成筒的雪浪笺，在郑嬷嬷眼前晃了晃，“这是我给母亲的回信，里面有几句是为你求情的，能否赶在母亲发怒之前起到作用，就得看你能否挑速度最快的鸽子来送信了。” 料到郑嬷嬷不会相信，景瑟又道：“你从前，的确是做了些背德的事儿，但我也知你曾是母亲的心腹，我作为女儿，于情于理都不该随意处置母亲的人，之所以为你求情，不过是不想我与母亲的关系因了此事生出嫌隙来而已。” 这般解释，倒也十足有道理。 郑嬷嬷细细思索了一番，终是点了头，亲自挑了速度最快的鸽子绑了信笺飞往金陵。 * 从偏院出来，经过外院花园，景瑟远远瞧见里头蹲着一抹白影。 宽大雪白的锦袖落半幅于草尖上，迤逦出血色扶苏花剧毒般的妖冶，玉白修长的双手极为灵巧地在编织花环，粉色吊钟海棠与黄色山茶花交错而织，却不及他倾城颜色的十之一二。 专注的双眸盈满了期待，艳红唇角微微上翘，似霓虹跨越山峦的惊艳弧度。 若是撇去他的身份，撇去他的性情，单单就这个人的皮相来讲，景瑟还真找不到合适的词来修饰这样让人看一眼便再也挪不开的惊世容颜。 似乎听到了后面有脚步声，梵沉拿着已经编织完成的花环站起来转过身，对着景瑟微微一笑，“师父，镜镜给你戴上。” 景瑟顿时咳了两声，忙摆手，“不了，这花环和你很配。” 景瑟不过去，梵沉也不气馁，三两下走过来，利用身高优势强行将花环戴在景瑟头上。 景瑟刚想伸手去拿下来还给他，却见他眨眨眼，道：“师父，镜镜今天学会了编花环，要奖励哦。” 景瑟警惕地后退一步，问他，“什么奖励？” 梵沉想也不想，答：“要抱抱。” 景瑟嘴角微抽，“还是……不要了吧？” “师父，抱啦！”梵沉上前两步，张开双臂就给了她一个大熊抱。 第029章 抢夺花环 被梵沉以熊抱姿势纳入怀的那一刻，景瑟本能地皱了眉。 前世到今生，还从未有人敢如此轻薄于她！ 可自从遇到梵沉，尤其是他摔下楼再醒来，便依着心智不全三番两次占她便宜。 若真是小小孩童也便罢了，可他分明是年二十有余的成熟男人，光天化日之下对她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是可忍孰不可忍！ 景瑟咬咬牙，死命挣扎了两下。 梵沉察觉到了她的动作，抱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低柔而夹杂着满足并欢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师父，抱啦抱啦！” 语毕，抱得更紧。 景瑟挣不脱，只好紧锁着眉，抬了头。由于两人贴得极近，她小巧的鼻尖轻轻擦过他胸前的衣襟，一种轻微淡薄的芝兰香味缓缓入鼻，这香并不浓郁，清爽好闻，让人想到星月清光之下，坠了泪般晶莹露珠的优昙婆罗花徐徐绽放，香味短暂却教人刻骨难忘。 有那么一刻，景瑟忽然觉得自己并不讨厌这个怀抱——这样一个不带任何猥亵却温存缱绻、暖人心扉的怀抱。 转瞬猛然回过神，景瑟趁着梵沉松了力道的空隙，用力推开他。 梵沉不妨，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抬起头看向景瑟，狭长而澄澈明朗的凤眸内满是受伤，声音也很受伤，“师父……” 南飞的大雁从微凉萧瑟的秋日高空掠过，映在他的眼中，便添了荒漠寥原无边孤寂，让人不由自主便从心底里生出怜爱来。 对上这样一双眸，任何人都无法拒绝。 到底是个心智只有几岁，还没有昊昊成熟的人啊，她亦为人母，哪里忍心就这么走开弃他于不顾？ 景瑟终究还是对自己方才推倒他的行为感到了懊恼。 弯下身，她对他伸出手，“小镜镜，师父方才不是故意的，你快起来，地上凉。” 梵沉听了，心中很高兴，眼中那一抹似有若无的悲戚转瞬便不见了，他笑弯眉眼，将手递给景瑟。 许是方才编花环的缘故，梵沉的指尖上大大小小布满了被刺划伤的红痕。 本该是养尊处优的一双手，此时看来狰狞可怖而又让人心疼。 “你……”景瑟咬了唇角。 梵沉发现景瑟一直盯着他的手看，这才意识到了什么，赶紧将双手往后背一收，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师父，你是不是觉得镜镜很笨？” “嗯，笨死了，这么大的人，编个花环还能弄伤了自己。”景瑟再次对他伸出手，“站起来。” 梵沉黯然地垂了垂眸，“那……那镜镜明天再编一个给你，我保证不弄伤自己，你可要？” “不要。”景瑟直接拒绝。 他满脸受伤，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蜷了蜷，崩裂了伤口亦不自知，细细的血丝渗透出来染红了指尖，比他衣袖上的大朵大朵血色扶苏花还要妖艳刺目，许久，他才吐口而出两个字，“为何？” “丑。”景瑟回答得简单利落。 眼下的梵沉只是不小心折了翅膀，终有一天，他还会振翅高飞，扶摇直上，做回翱翔天际的雄鹰。 她并不想与他有过多的牵扯，不管是仇恨也好，恩惠也罢。 现如今，她最大的心愿是早早将他医治好送出去，然后回到金陵开启复仇计划。 梵沉嘟了嘟嘴，又吸了吸鼻子，“师父，镜镜一会儿再好好学，编一个最美的给你，可好？” 不及景瑟回答，梵沉又道：“师父若是不答应，镜镜便不起来。” “好。”终是无奈，景瑟点了头。 梵沉红艳的薄唇微扬，终于肯将手递给景瑟，在她的拉力下站了起来。 景瑟看着他，“你先回去，我待会儿弄一点药来给你擦。” “无妨的。”梵沉笑得很纯真，“镜镜不痛。” 景瑟摘下头上的花环，勉强笑着说：“我忽然觉得，这个花环很漂亮，所以你不用再编了。” “是吗？”梵沉低头，做沉思状，“可你方才还说……” “那是我骗你的。”景瑟忙道：“师父方才逗你玩儿呢，事实上，这是我见过最美的花环。” 梵沉面露茫然，显然对于景瑟的前后态度反应不过来。 在一旁看戏看了许久的昊昊气哼哼地走过来，从景瑟手中夺过花环套在自己头上，花环显然偏大，一下子便套进了脖子里。 景瑟有些忍俊不禁。 昊昊却瞪着梵沉，叉了小腰，扁了嘴巴，“这花环，我戴着甚好。” －－－－－－题外话－－－－－－ 感谢柚子、dingdong1020的评价票。 感谢云墨微凉的钻钻。 感谢女神妃妃、13682141031、CC夜临、灵希杯中酒的花花，亲爱的们太破费了。 第030章 冰释前嫌 见昊昊将花环抢走，梵沉当即就皱了眉，伸了手怒瞪着他，“还给我！” “不给，我就不给！”昊昊朝着梵沉吐舌头扮了个鬼脸，然后躲到景瑟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来瞄了一眼梵沉，这才抓扯着景瑟的袖角，不悦地嘟着嘴巴咕哝，“娘亲，你不要我了。” 景瑟无奈，“宝宝，你胡说说什么呢？” 昊昊抓着她袖角的小手攥紧，抿了抿嘴，“那你为何要收下他的花环？娘亲若是喜欢，昊昊也可以为你编很多。”指着脖子上抢来的花环，他继续道：“娘亲，把这个还给他，昊昊给你编好不好？” “好。”景瑟毫不犹豫便答应了，这种情况下，她偏袒的自然只能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梵沉一听，原先的欢喜都成了一场空，清澈明亮的凤眸寸寸黯然下去，面部表情看似没什么变化，但细观之下不难发现他俊逸无双的眉宇间，有一种得而复失的悲戚在逐渐蔓延。 “师父……”他很认真地看着她，声音有些沙哑，“你为何要骗我？” 方才明明才说这是她见过最美的花环，不过转瞬她怎么就能弃若敝履？ 昊昊递过来的花环，梵沉并没有接，任其掉在地上，粉色吊钟海棠落了下来，风一吹便飞出去好远，再也回不来，也再没有任何一朵花能代替方才那一朵将花环点缀出原先的美丽。 从失落到欢喜，又从欢喜到受伤，所有的情绪尽在那一双点漆眸里轮番转换。 他并非刻意伪装，而是站在一个稚儿角度发自内心的真实反应，像极了刚出生不久的幼兽，即将被母亲抛弃时的那份决然不舍和小心翼翼。那一句“为何要骗我”，更像是最后的挽留。 景瑟心底最深处似乎有一根弦被触动，连带着所有的情绪都软化下来。 弯腰捡起花环，她笑道：“小镜镜，师父不要你这个花环的意思是，我们三个可以一起重新编织，依我看这样好了，我们分工合作，你去摘花，我和昊昊负责编，我相信一定能再编一个更美的花环出来。你意下如何？” 梵沉没有回答，目光落在昊昊身上。 景瑟趁机捏了捏昊昊肉肉的手掌心，示意他站出来说话。 昊昊并不是骄纵蛮横的孩子，他深知当日是因为自己才会造成面前这个人摔下楼，至于后来的转变，娘亲曾告诉他，是因为这个人脑子摔坏了。 想到这里，昊昊此前的怨念消散了不少。 站上前来，他伸出小手，翘了小指，乌黑圆溜的大眼看着梵沉，“呐，我们来拉钩，以后，你不可以欺负我娘亲，否则，我就让娘亲不要理你。” 低眉微笑，梵沉愉快地伸出小指与昊昊拉了钩。 这样和谐温馨的场景，与满园灼灼海棠及横翠远山构成一副完美的画卷。 景瑟在不知不觉中晃了神。 三人很快便分工合作。 没有了心中那一层芥蒂，昊昊逐渐与梵沉热络起来，两人从刚开始的无话到后来的无话不谈仅用了一炷香的时间。 只不过，昊昊是孩子，梵沉的心智比昊昊还要幼稚些，所以两人谈论的话题也很幼稚，景瑟几乎插不上嘴，她索性也懒得搭理那二人，一面拿起梵沉和昊昊摘来的花编织花环，一面想着都这么多天了，晋国公府那边为何还一点动静都没有？ 莫非，顾北羽根本就没有帮她把那幅佛经送到晋国公夫人手里？ 还是说，晋国公夫人已经收到了佛经，却早就把她这个外孙女当成外人，不打算再管她了？ 不管是以上哪一种可能，看来她都必须另外想出路以防万一了。 金陵是一定要回去的，只是眼下时机不成熟，正如敛秋所说，她作为右相府送到庄子上来“养病”的千金小姐，贸然带着一个孩子回去，光是名声这一点就能让她一辈子翻不起身来。 可即便是这样，也不能阻止她要将自己亲生儿子带回去的决心。 出神太久，景瑟不小心被花篮边缘的竹签扎到手，感觉到痛时才拉回思绪，抬眼望去，见到昊昊和梵沉背靠背坐在草坪里。 昊昊看了看天，抬袖抹了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喘了一小口气，然后问他：“镜镜，你为何管我娘叫师父？” 梵沉想也不想，答：“因为这世上，只有师父才会嫌我笨，说我是笨小孩。” －－－－－－题外话－－－－－－ 昨天忘了向姑娘们道一句“元宵快乐”，希望今天不晚^_^ 第031章 棋有后招 金陵，右相府，玲珑院。 花梨蛇纹玉屏暖榻上，身穿琵琶襟大镶大滚金枝绿叶大褂的美妇人单手支颊闭目养神，两个身穿鹅黄马面裙的俏生生小丫鬟正跪坐在绣墩上，力道均匀地给她捶着腿。 已过三十的美妇肌肤保养得极好，秀眉凤眼，琼鼻如玉，十指葱白细腻，分毫看不出已经是十四岁女儿的母亲。 此人正是右相府如今的当家主母，亦是右相景宇桓的继室夫人——苏傲玉。 外面廊上逐渐传来稍微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便进来一位身着青缎掐花对襟褙子的中年妇人，见到大夫人正在小憩，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两个小丫鬟退下。 不用睁眼，苏傲玉也知是谁来了，她保持着原有的支颊姿态不变，眼眸半阖，声音有些漫不经心，“可是敛秋那边有消息了？” 这中年妇人是苏傲玉娘家陪嫁过来的世仆，阖家老小世代为仆，因着那份忠心，颇得苏傲玉的看重和信任，如今是大房内院的管事，人称“薛大姑姑”。 闻言后，薛大姑姑上前几步，将手中密封好的雪浪笺递到暖榻旁侧的红木小几上，这才道：“大夫人，这是今早刚到的密信，老奴瞧着，与以往敛秋的寄送手法不太相同，从信鸽脚上取下来以后不敢耽误，便直接过来了。” 苏傲玉眼皮动了动，“左右不过是汇报景瑟那丫头性子变了，与从前大不一样而已，这些日子敛秋的传信，我都看腻了。”说罢，又低笑一声，带着几分不屑与轻嘲，“听闻郑嬷嬷那一花瓶险些将她给砸死了，若是这样都还不转性子，那她便枉做了一场右相府嫡出千金。” 说着，苏傲玉慢慢坐起身来。 薛大姑姑见状，忙过去扶着，待她坐正，迅速奉了茶。 苏傲玉只随意瞟了一眼红木小几上的密封雪浪笺便移开了视线，葱白手指接过薛大姑姑奉上的茶，盖碗拂了拂茶叶沫儿，浅呷一口，微笑道：“薛大姑姑沏茶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 得了赞赏，薛大姑姑屈膝谢恩，“夫人谬赞了，老奴跟随大夫人这么多年，自当是晓得您的喜好口味的。” 苏傲玉满意地“嗯”了一声，片刻便移了话题，“敛秋来的信上说，景瑟那个丫头领了两个陌生男子入宅院，呵，这下子可热闹了。未婚先孕那件事，有晋国公夫人从中作梗，算她命大，逃过一劫，且不知这一次，谁还能站出来为她说话。” 薛大姑姑老眼晃了晃，“大夫人的意思是……？” 苏傲玉微笑，轻轻抚平衣襟上的褶皱，“这件事，老爷知道了也不管用，他会因为忌惮楚王府而想办法息事宁人，既然此法行不通，那干脆想办法让楚王府的人知道，也不必闹得太过，达到退婚效果就成。” 苏傲玉这些年陪在景宇桓身边，朝堂的大致风向，她多少还是有些了解。 她唯一的女儿景宛白与太子顾乾已经定下婚约。不久的将来，景宛白将会成为太子妃，更甚至以后会是国母。 然而，楚王府并非太子党，她私下还听说，楚王世子从一开始就不看好太子顾乾。 可偏偏右相府与楚王府有那么一桩荒唐的婚约在先，两家主母仅仅是交换了信物，连封正经婚书都没有。 二十多年过去了，这桩本就没有多少人知晓的婚约原是可以就这么作废了的，但这荒唐中又有着不可抗力的因素——太后。 有了太后的掺和，两家便如同被赐了婚，再想轻易作废是不可能了。 楚王世子梵沉的不同凡响，苏傲玉是听说过的，因此，她担心景瑟嫁过去以后，会借着楚王府的手来对付太子及她的女儿景宛白。 既然已经预想到了将来可能会发生的事，她就绝对不会让事实按照这个轨道发展下去。 只要退了婚，景瑟便没办法嫁入楚王府，右相也不必再拘泥于楚王府的权威之下，更会一心一意辅佐太子。 不管是对于她本人，还是对于景宛白来说，这都是最好的结果。 薛大姑姑是个聪明人，大夫人一说，她立即便反应过来。 苏傲玉极其随意地拿起雪浪笺拆开瞟了一眼。 一眼过后，原本风韵犹存的俏丽脸颊从开始的桃粉色逐渐转化为死灰白。 薛大姑姑从未见过大夫人如此失态，当即被吓了一跳，开口轻唤，“大夫人……大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苏傲玉脸上惨白更甚，捏着雪浪笺的那只手越攥越紧，甚至有些颤抖，将信笺揉成了皱巴巴一团。 半晌，她才有些惊魂未定地道：“是敛秋，这个贱婢出卖了本夫人。” 双眼腥红得好像要吃人，苏傲玉怒咬着牙重重拍桌，衣袖一拂，案几上的茶盏摔落在地上碎成数瓣，飞溅的茶水湿了薛大姑姑的鞋面。 越想越觉得惊惧，苏傲玉将薛大姑姑招至自己旁侧，附在她耳边吩咐：“楚王府那件事，先放在一边，你迅速带着几个得用的人去庄子上，务必要找个合理的由头弄死敛秋那个小贱蹄子，本夫人要让她见识见识背叛我的下场！” 薛大姑姑忙问：“夫人，这信莫非不是敛秋寄来的？” 苏傲玉抚了抚气得一鼓一鼓的胸口，恨恨道：“是景瑟，她在信上说敛秋风邪入侵，半夜胡言乱语，将二夫人的事说了出来。” 薛大姑姑当即被吓得面无人色，“这……这岂不是说明大小姐也知道了那件事的真相？” “看样子，应该没有。”苏傲玉道：“否则，她也不可能写信来委托我查明二弟妹的失踪缘由。” 薛大姑姑想了想，又道：“无论怎么说，大小姐都晓得了这件事与敛秋脱不了干系，而敛秋又是大夫人您的人，老奴担心大小姐终有一日会怀疑到夫人头上来。您看要不要用些手段连大小姐也……” 苏傲玉眉头一皱，忙抬手制止，“不可。只要楚王府一日不退婚，这丫头的命便金贵着呢，弄死她很容易，可我不好同老爷和楚王府交代，还是再留些时日，等楚王府正式退了婚再说。” 薛大姑姑抿了抿嘴，“可是，夫人您难道就不担心大小姐回来以后将此事告知老爷？” “呵。”苏傲玉不屑地轻嗤，“她如今不过是个在老爷跟前都说不上话的不受宠嫡女，你觉得经过未婚先育一事，老爷还会信她几分？我倒还盼着她去老爷跟前告状，届时便给她安个疯癫的名声名正言顺将她送去家庙修行，一辈子回不来。” “夫人英明。”薛大姑姑由衷赞叹，领了命正要退下去。 先前被薛大姑姑屏退的一个小丫鬟急匆匆跑了进来。 薛大姑姑眼风一厉，喝道：“都伺候这么久了，还莽莽撞撞的，像个什么话？” 那小丫头噗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双手举起手中的物事，道：“大夫人，晋国公府送了拜帖过来，说晋国公夫人待会儿便来府上做客。” 第032章 相府侍妾 薛大姑姑一听，当即皱了眉，“晋国公夫人怎么赶巧在这个时候来了？” 苏傲玉沉沉咽下一口气，缓缓站起来。 到底是掌管中馈多年的当家主母，倒也分毫不失气度，语气中透着从容淡定，吩咐那小丫头，“立刻去千禧堂通知老夫人，另外，让老爷的几位姨娘以及二房三房那边的人全都去前厅候着。晋国公夫人于右相府来说，是贵客，咱不能失了体面让人看了笑话。” 二夫人“失踪”后，二老爷曾上书请求回京亲自找寻过一段时日，但都未果。没多久，二老爷便回了任上，将后院的小妾都带了去，唯留了一个周姨娘照顾二少爷景澜。 周姨娘原是二夫人的贴身侍婢抬起来的，无论对二夫人还是二老爷都赤诚相待，所出一女景南晴，在右相府排行第五。 二夫人再不会回来，二老爷又远在任上，周姨娘便担了二房的大任，将二房嫡长子景澜当做自己的亲生儿子般照顾。 跪在地上的丫鬟小声道：“大夫人，陶姨娘怀有身孕，老爷曾吩咐让她在院子里安心养胎，是否连她也一并请出来？” 听到此一句，薛大姑姑先沉下脸来，偷瞄了一眼苏傲玉的面色才对着小丫头冷声喝道：“你这是什么话？想当年大夫人怀着三小姐的时候，不也每日挺着肚皮去千禧堂侍奉老夫人么？陶姨娘如今不过才两个多月而已，这是揣着金鸡蛋还是怀了神仙胎，竟连院子都出不得了？” 那丫鬟浑身一个激灵，赶紧领了命去往各院传话。 苏傲玉阴沉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薛大姑姑忙倒了杯茶递给她，嘴里劝慰，“大夫人不必与这不长眼的丫头一般见识，赶明儿老奴去人牙子手里重新买几个回来，保准调教得让您用着得心应手。” 苏傲玉闭了闭眼，轻轻揉着额头上突突跳的青筋，“陶氏那贱人还真是能生养，去年才滑了一个，如今就又怀上了，若是女儿也便罢了，若是儿子，只怕今后这府中的风向又要变了。” 苏傲玉并没有生过儿子，她只有一个女儿景宛白。 景宇桓如今有三个姨娘。 罗姨娘在苏傲玉先前进府，所出的是长房庶长子景明远和二小姐景青鸾。 沈姨娘入府多年无所出。 陶姨娘去年怀了第一胎，不小心落了，如今怀的是第二胎，颇得景宇桓的看重，一应吃穿用度皆允了双份，为了保住这个孩子，景宇桓甚至还让人在陶姨娘的院子里建了小厨房，允许她开小灶。 开小灶可是老夫人那边才有的待遇。 景宇桓的做法，自然让苏傲玉感到不满，她曾去找右相，说他这么做有失公允，毕竟罗姨娘当年也生了庶长子，那时的罗姨娘仅仅是在膳食上改善了些，其他方面依旧是姨娘待遇。如今陶姨娘才刚刚怀上，这是男是女都还说不准，就已经享尽了恩宠，若是传了出去，少不得被人笑话堂堂右相宠妾灭妻。 右相听闻之后才稍稍收敛了些，但也仅仅是减少了去陶姨娘院子的次数，小厨房依旧没撤，每日一盏的牛乳燕窝照样送过去。 苏傲玉心里早就把陶氏给恨上了。 没有儿子，是她这一生最大的痛处，所幸的是，她生得一个国色天香、被称作“西秦第一美人”的女儿景宛白。 自小，苏傲玉便将景宛白当做国后培养，无论是琴棋书画还是诗词歌赋，亦或者针黹女工闺训礼仪，景宛白无一不精。 苏傲玉是个精明人，她很明白，自己纵然有晋国公府这棵大树能靠，但晋国公府能护她性命，却不能照拂到她在夫家的日子。 要想坐稳这当家夫人的位置，还得靠自己那容色倾城的女儿，不管将来谁主天下，她的女儿一旦成了国后，右相府便是国丈府，她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届时，不管右相那些贱妾生了多少儿子，终归这个家，还是她在掌管。 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襟，苏傲玉唤上薛大姑姑，“你随我一并出去迎接晋国公夫人。” －－－－－－题外话－－－－－－ 推荐好友文：妃撩不可：污王滚下榻 作者/梦璇玑 本以为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殊不知，这只是一场追情逐爱的撩心之计。 初次见面，她睡了他。 再次见面，她在杀人，梨花树旁，他在观摩。 第三次见面。 他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她答：“没有！” 他笑：“今日开始，你有了！” 第033章 话中机锋 贵客临，中门开。 苏傲玉在一帮子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出了大门。 外面停靠着一辆青帏马车，车厢用的是本色清漆，整体看上去尤为低调简朴，上面并无晋国公府的标识，一看便知不是国公府的正式车驾。 晋国公夫人霍氏与晋国公曾经乃患难夫妻，晋国公功成名就之后，从未苛待过糟糠之妻，两人凤协鸾和，相敬如宾。 晋国公夫人在金陵是出了名的既护短又低调，纵然如今已为勋贵之家，且有了一品诰命的头衔，但她素来以“克勤克俭”为治家宗旨，由她经手挑选的三个儿媳妇，全都是精明能干之人，既能严谨理家，又能妯娌和睦。 苏傲玉加快了脚步，行至马车外，屈膝行礼，面上带笑，语气温软和善，“方才知大伯母来了府上，傲玉未能远迎，让大伯母久等了。” 马车帘子被掀开，当先下来一个身着藏蓝色软缎褙子的慈眉善目妇人，对着苏傲玉稍稍点头微笑，“久不出门，老夫人今个儿突然念及夫人你，说过来走一趟，既解了对侄女的想念之心，又可活络活络筋骨。突然到访，多有冒犯之处，还请夫人多多海涵。” 说话的妇人正是晋国公府大儿媳、大老爷苏海的正妻董氏，她穿得素净，藏蓝色褙子上仅绣了几朵白玉兰，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头上珠玉也并不十分显眼，双腕一对通体莹润的白玉镯子。 整体看来，既不高调招摇又不过分寒碜失了身份，恰到好处的低调。 如此一对比，苏傲玉那一身大镶大滚金枝绿叶长褂及满头珠玉翡翠便刺目晃眼得多。 自嫁入右相府，苏傲玉便极少去晋国公府走动。 晋国公夫人的低调名声，她早年间就知晓了的，可她却不知今时今日已然低调到这个程度。 看了看董氏的装扮，再看一眼自己的，苏傲玉心中忽然生出懊恼来。 早知道，她便先换一身衣裳再出来，免得让晋国公夫人将她与董氏暗中作对比，心生芥蒂。 转瞬换上笑容，苏傲玉客气地道：“大嫂说的哪里话，你和大伯母是贵客，右相府自当扫榻相迎，傲玉许久未曾得见大伯母，心中想念得紧，又因府中家务繁忙，实在不得空去拜访，今次能得大伯母亲自前来，傲玉求之不得呢！” 言罢，苏傲玉笑看着马车处，款步上前掀了车帘子，“大伯母，傲玉扶您下车罢。” 晋国公夫人年近七十，已是满头银发，皱纹遍布。可纵然如此，她身上那股出自军宦之家的刻板冷肃气质丝毫未被掩盖，反而在这一身低调朴素的打扮下愈发明显起来。 淡淡一瞥苏傲玉的装束，晋国公夫人不着痕迹地皱了皱鼻子，随后在苏傲玉的搀扶下拄着龙头拐杖下了马车。 苏傲玉与董氏一左一右搀扶着晋国公夫人，丫鬟婆子们低眉垂目跟在后面，一群人缓慢往前厅走去。 晋国公夫人时不时打量着右相府内的山石布景，状似不经意地问：“瑟丫头那边过得如何了？” 苏傲玉立即接话，“回大伯母，大小姐那边一切安好，方才侄女还安排薛大姑姑备了皇宫惜薪司出来的上等银丝碳、天鹅绒棉被以及足月的米粮，打算明日一早就让下人们出发，送去庄子上给大小姐过冬呢！” 晋国公夫人深邃的老眼眯了一眯，脸上露出些许不悦来，连带着声音也沉了几分，“三小姐即将及笄，与太子殿下的婚期将近，此前不是说好了要将瑟丫头接回来的吗？怎么这会子改了主意，竟打算送这么多东西过去？” 苏傲玉假装为难地轻叹一声，“大伯母有所不知，侄女原是打算近日便将大小姐接回来没错，可孙少爷那边还未处理好，贸然连带着孙少爷接回来，没的坏了大小姐名声，届时累及楚王府，只怕楚老王爷不会依，若是他一怒之下将此事闹到御前，那我们两家的脸上都不好看。” 董氏一直没说话，听到此处时，眉头皱了皱。 晋国公夫人的龙头拐杖在地上重重拄了一下，斜睨着苏傲玉，“怎么，瑟丫头舍不得那孩子？” 苏傲玉哀叹着点了头，“侄女此前已经遣了人去劝过，也让敛秋同明夏她们几个在那边想尽办法，可无奈大小姐与那孩子已经有了母子之情，哪里是这么轻易便割舍得了的？” 晋国公夫人眼风凌厉了些，“照你这么说来，瑟丫头并不想回金陵？” 苏傲玉忙点头应了声“是”。 董氏眉头皱得更深，她想起了前几日三皇子突然到访，亲手将景瑟绣的一幅佛经交到了国公夫人手上，还说他的表姐在乡下过得不太好。 难得开了窍，用了心，连国公夫人最信奉的佛经都绣来了，分明是在暗示她想回来，哪里如同苏傲玉嘴里说的这般？ 没听到晋国公夫人说什么，董氏也知眼下并非说话的地方，索性一直闭着嘴巴未吭声。 景老夫人原本是住在玲珑院的，苏傲玉嫁过来以后，与右相住在暮云居，某次在景老夫人跟前，苏傲玉隐隐暗示暮云居过小，姨娘们陆续进了府，每日去那边请安时，都显得暖阁过于狭窄，挪让不开。 景老夫人喜好清静，早就有了搬出玲珑院去后罩房住的心思，恰巧苏傲玉提及，她也没多言，过了几日便让人将后罩房收拾出来，搬过去了。 自此，苏傲玉大肆翻新了一番后名正言顺地搬进了玲珑院。 二夫人出事以后，二房除了周姨娘、五小姐景南晴和二少爷景澜之外，几乎没什么人留在府里。 苏傲玉在景宇桓跟前建议，说东边还想再挖一间耳房堆放杂物，景宇桓允了。 于是苏傲玉借机推翻了东墙，往外拓宽三丈，将二房的位置占了过来。 耳房是建了，但也没堆什么东西，几乎是闲置着的。 一群人到达前厅，景老夫人正率着府中各房的人在穿堂前等候。 见到被众人簇拥着、拄着拐杖的晋国公夫人时，景老夫人忙笑着上前，寒暄道：“亲家母这身子骨是越来越健朗了。” 晋国公夫人皮笑肉不笑，语带嘲讽，“几十年前，我身子骨不健朗的时候，连女儿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如今还有个侄女儿在你们府里，我若是再不健朗些，指不准哪日出了大事儿，老身我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题外话－－－－－－ 感谢：13681241031、读书的柚子、卿酒酒sama、云墨微凉四位亲的花花。 感谢：CC夜临、江澜夜景两位亲的钻钻。 感谢：夜寐雨漠的潇湘币。 嗷呜，衣衣的文文都是提前一天上传的，所以每次到了节日总会忘了给小天使们祝福，嘿嘿，情人节快乐，你们牵着男票手的时候，俺这只汪只能去睡小镜镜啦。 第034章 耿耿于怀（PK求收） 晋国公夫人的一番话，让景老夫人脸色僵了僵，片刻后又恢复笑容，“都这么多年了，亲家母对瑶儿的思念还是分毫未减，若是那孩子泉下有知，想必会很欣慰的。” 晋国公夫人冷哼一声，“依我看，她该是恨我才对，恨我当年不该应了这门亲事，瑶儿当年可是金陵第一才女，凭借她的资质，想嫁个什么样好的儿郎没有，偏偏入了你右相府的门，这便罢了，过门还都是操劳命，没来得及享上一天福，扔了女儿便去了，让我这个白发人送黑发人，何其狠心，何其狠心啊……” “老夫人……”董氏机灵地掏出绣帕替晋国公夫人擦了擦眼角，口中轻声喟叹，“您别太伤情了，仔细伤了身子。” “是啊亲家母。”景老夫人也接过话去，“瑶儿若在天有灵，必也是不愿见到你为她这样伤心的。” 说罢，景老夫人让婢女们上前来招呼着晋国公夫人进前厅，她跟在身后，心中很不是滋味，脸色也不大好看。 苏乐瑶染上时疫病故的时节，身边只有右相相陪，彼时夫妻俩都在南方赈灾，苏乐瑶的尸体是随着病故的消息一同到达金陵的，因是在外面去世，尸身不能入门，灵堂都是于右相府大门外搭建起来的。 此一事，让晋国公夫人恨透了右相府的人，尤其是恨透了景老夫人，怪她作为长辈，却任由年轻的小辈们胡闹，没有在苏乐瑶坚持跟随右相去赈灾的时候及时拦住，才会酿成了后来的悲剧。 若非右相府还有个亲外孙女，晋国公夫人怕是再不会与这边往来的。 景老夫人一想到这些，便觉无奈，只能叹了又叹。 当年的她虽为主母，却是继室，右相并非她亲生，纵然每日来请安时恭敬地唤她一声“母亲”，可母子俩到底是隔了层骨血亲情，那些所谓的“母慈子孝”，不过都是做给别人看的罢了。 苏乐瑶出生将门，性子随了晋国公和国公夫人的刚烈血性，当时铁了心要随着右相出门，就算她磨破了嘴皮子相劝，也毫无作用。 搀扶着景老夫人进门的是三房正妻柳氏，她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亲眼得见了方才穿堂前那不愉快的一幕，此时再观景老夫人的表情，便将她的心思猜了个七八分。 眼珠一转，柳氏觑了一眼前方已经入了厅门的晋国公夫人，在景老夫人耳边忿忿轻语：“老夫人，依我看来，这气您就不该受着。” 景老夫人眉头一皱，偏头看了柳氏一眼。 柳氏轻咳两声，壮了胆子继续道：“当年赈灾，分明是大嫂执意要跟着大哥去的，谁劝得住？再说了，咱又不是天上的神仙，哪里料得准大嫂这一去便会出事儿？晋国公夫人没了女儿，她心有怨恨是应该的，可这么多年，她骂也骂了，恨也恨了，还送了侄女入府接替女儿的位置，都已经做了这么多，事到如今，她还想如何，难道非要我们所有人都给她的女儿偿命才甘心？媳妇觉得，老夫人您最是无辜，大嫂去后，每次见了面都得受这老太婆七分气，她是一品诰命，老夫人您不也是么？别忘了，您的女儿可是宫里颇得圣宠的淑妃娘娘，若论起地位来，您并不比那老太婆差到哪里去。” 跟在后面的周姨娘不小心听到了柳氏的这番话，咬了咬唇，颇有些担忧地抬起眼角看了看景老夫人的背影。 景老夫人听得柳氏一番分析，若有所思，老眼幽深了几分。片刻后，挺直了腰板，步子也轻快了许多，很快便入了厅门。 晋国公夫人落座后，景老夫人才在主位上坐下，神情与先前无异，但眼底多了几分冷色。 苏傲玉笑着让众位小姐一一上前来见过晋国公夫人。 晋国公夫人因先前提及了苏乐瑶，心中正伤情，哪里还等得这些虚礼，忙摆手道：“不必客套了，我今日来不是为了唠家常见虚礼的。” 景老夫人面上含笑，“那亲家母亲自前来所为何事？” “为了瑟丫头。”晋国公夫人直入主题，淡淡一瞥苏傲玉，“右相府既是你当家，那你今日便当着所有人的面给我个准信，究竟何时才能将我那宝贝外孙女儿接回来？” 苏傲玉眉心不着痕迹地蹙了蹙，她先前分明已经说了孙少爷那边没处理好，近期之内景瑟回不来，怎么晋国公夫人还是不依不饶？莫非，她事先得到了什么消息？ 想归想，苏傲玉自然不可能把这些疑问直接问出来，就着方才在大门外的那番话又重复了一遍，尤其是强调了景瑟与昊昊母子情深，短期之内分不开，况且她本人也并不想回来，所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苏傲玉说话期间，董氏一直低头喝茶，只字未说。 晋国公夫人看向苏傲玉的眼神由最开初的淡然逐渐变为质疑和不满。她虽然刻板严肃，却也极为精明，并未表露出任何破绽来，直到离开右相府。 坐在马车上，晋国公夫人看了看董氏，终于开口，“老大媳妇，我见你方才似乎有话要说？” 董氏想了一想，缓缓道：“老夫人，媳妇觉得，阿瑟不可能不想回来。” 晋国公夫人眉梢一挑，“你说说看。” 董氏道：“过去的几年里，阿瑟从来不会这样托人从庄子上给您带礼物，这一次不仅带了，而且还是依着您的喜好来的，那一幅佛经便足以说明她很想随身侍奉您，却又身不由己，所以才不得不以这样的方式聊表孝心。瑟丫头的意思这样明显，怎么可能会不想回来？她可是千金大小姐，总不能真的喜欢庄子上那种艰苦的生活罢？” 晋国公夫人稍微思虑了片刻，深觉有理，吩咐董氏道：“待会儿回了府，你安排璎珞她们几个即刻启程赶在右相府的人前头去花桥镇，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苏傲玉在我面前瞒了什么还是我们婆媳多虑了。” －－－－－－题外话－－－－－－ O（∩_∩）O有木有人想小镜镜啦？ 第035章 改变计划（一更） 景瑟依旧每天带着昊昊去山上采药，一则是为了拿去药铺换取梵沉所需的那几位药材抵消一部分昂贵的开支，二则是为了锻炼昊昊的小身板儿。 不过这两日，采药的多了一个梵沉。 自那日与昊昊冰释前嫌，梵沉对她愈发热络起来，不仅“师父”喊得勤，还常常与昊昊在一处玩泥巴，捏泥人。 为此，梵越伤透了脑筋。 每次看到梵沉坐在小杌子上与昊昊捏泥人捏得不亦乐乎，连何时花了脸都不知道，梵越就有一种想撞墙的冲动。 为了改掉自家兄长这爱玩泥巴的坏毛病，梵越只好答应梵沉的请求，允许他跟着景瑟上山采药。 站在门楼前，梵越折扇抵着额头，看着背了小篓子站在他跟前的梵沉，梵越第五次开口相劝，“小镜镜，这两日下了雨，山路滑，你去了很危险，乖，听二爷的，就留在府里，可好？” 梵沉一个劲儿甩脑袋，“不好。” “你去了很危险。”梵越皱眉。 梵沉挺挺胸脯，“你说我会有危险，那岂不是说明师父也会有危险？我得跟着去救她。” 梵越扶额，“你师父她习惯了爬山，不会有危险的。” 梵沉非常实诚地道：“昊昊说，没有危险的时候可以制造危险，英雄救美就是这么来的。” 一旁候着的景瑟顷刻黑了脸，眼风睨向昊昊。 昊昊捏着嗓子咳了两声，假装难受地道：“娘亲明鉴，我当时可能是说了梦话。” 梵越呆了呆，然后忍俊不禁地上前两步，帮梵沉拉了拉领口，扬起眉梢，“你师父呢，的确是个美人，不过你可不是什么英雄。所以，英雄救美这种事，大抵是不可能发生在你身上的，若真有了危险，我想，你师父她定然豁出性命也会护着你，谁让你是她唯一的爱徒呢？” 说罢，梵越看向景瑟，挑唇微笑，“你说是吧？” 景瑟当然听得出来梵越这是在变相警告她断然不能让梵沉受到丁点儿伤害。 原本是想反驳两句的，可景瑟转念一想，自己与梵越有婚约，未婚夫都不计较她未婚先育放心将自己的兄长交与她，若是在这种节骨眼上，她再争锋相对，岂不是显得太不知趣？ 回以一笑，景瑟道：“二爷既然各种不放心，不如，你亲自跟着去，岂不是免了心头的担忧？” 梵越将折扇放在手心敲了敲，饶有深意地看向景瑟，“若非爷今日有事，我也不会把他交给你。” 这两日，梵越总会时不时出门。 按照景瑟的猜想，必是这兄弟俩带来的随从在外面与他接应，因着不方便来庄子上让人晓得梵沉脑子摔坏的情况，所以梵越才会宁愿自己走远些，不让人生疑。 假装听不懂梵越在说什么，景瑟道：“该交代的交代了，该警告的警告了，二爷可还有话要说？若是没有，那小女子先行一步。” 梵越没说话，目送着三人越走越远，他才不紧不慢朝着镇上方向行去。 景瑟三人走出庄子没多久，在一棵老槐树下稍作休息，老槐树前面是大片玉米地，外皮金黄的玉米棒挨个儿排列，隔开了两条小路。 两边互相看不见，却能听到声音。 景瑟耳力高于常人，很轻易便听到了玉米地那边有两个姑娘说话的声音。 年纪稍小一些的问：“璎珞姐姐，表小姐竟然被送到了这种地方吗？看起来闭塞贫苦得很，右相夫人可是咱们老夫人专门安排去顶替前夫人照顾表小姐的，我听说她待表小姐很不错呢，总不至于狠下心送到这种地方来罢，会不会是我们找错地方了？” 回答她的是一道成熟稳重却也让景瑟觉得耳熟的声音，“这地儿我也是头一次来，若非带路的高嬷嬷半途病倒在镇上客栈里歇了，你我二人又何至于迷了路，唉……也不知表小姐过得怎么样了，这好不容易有了回金陵的机会，可千万别再出什么岔子了，否则老夫人非得气病了不可。” 年纪稍小的姑娘压低了声音，“璎珞姐姐，我听说右相夫人也遣了人来花桥镇，要不，我们先回镇上照顾着高嬷嬷，等右相府的人来了，我们再循着她们的踪迹找来不就行了？” 璎珞皱了眉，“不行，出门前，老夫人嘱咐了一定要在右相府的人之前找到表小姐查明情况。” “璎珞姐姐的意思是……老夫人在怀疑右相夫人？”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 听到这里，景瑟已然明白了七八分，想来是顾北羽已经把佛经顺利交到了晋国公夫人手上，晋国公夫人完全理解了她的意思，且去了右相府试探了苏傲玉，这才遣了人来准备实地查探一下她的近况。可无奈带路的嬷嬷病倒了，在镇上客栈住下了，只余晋国公夫人身边的一等丫头璎珞带着一个小丫头前来找寻庄子的准确所在，却因不熟悉地形而迷了路。 眸光闪烁间，景瑟已然心生一计，她偏了头看着梵沉和昊昊，对着昊昊轻声说：“宝宝，你绕过玉米地去那边的小道上，如果那两个姐姐问你这附近有没有一处大宅院，你就指着后面那个方向。” 昊昊不解地问：“娘亲，那个方向分明是山，什么也没有，为什么要骗姐姐？” 景瑟勾唇，她自然知道那个方向什么也没有，因为她接下来的计划，是要想办法拖住璎珞她们，让右相府的人先到达庄子上。 －－－－－－题外话－－－－－－ 推荐好友新文！《诱宠之商门茶妃》作者：南燚。正在PK中，求点击，求收藏。 这是一部古代妖孽美人vs穿越重生奇女子，妖孽美人温水煮娇妻，一起携手走向皇权巅峰的奋斗史。 【本文男强女强，甜宠。一对一爽文。种田、经商、宅斗、谋权。男主妖孽腹黑，女主自强不息。撩你没商量！】 第036章 离间之计（二更） 景瑟蹲下身，认真嘱咐，“昊昊，听娘亲的话，待会儿想办法将那两位姐姐带出这个地方，不能让她们找到我们家，明白吗？” 昊昊似懂非懂地眨眨眼，看了看树下纳凉的梵沉。 景瑟若有所思片刻，又道：“这地儿你熟悉，一个人应该能行的。” “嗯。”昊昊郑重其事地点了头，小声说：“娘亲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 “去吧乖儿子。”景瑟摸摸他的小脑袋，目送着他走远。 梵沉站起身来，看一眼走远的昊昊，又看一眼景瑟，目露疑惑，“师父，你为何要赶走昊昊？” “不是赶走。”为免梵沉大声言语，景瑟忙接过话来，放轻了声音，“我有事情交代他去做。” “那镜镜呢？”梵沉歪着脑袋看她，长长的睫毛在白净如玉的面容上投下旖旎暗影，“镜镜也可以帮师父做事的哦。” “你跟我回去。”景瑟道。 原本她是打算让昊昊带着梵沉一同去支开璎珞她们二人的，可景瑟不确定璎珞是否见过梵沉，如若见过，待会儿认出了身份，反倒不妙，还不如让昊昊一个人去。 “不采药了吗？”梵沉又问，顺手将小篓子拿起来背在背上。 “改天罢。”景瑟从他那双还有些红痕未退的手掌心上移开视线，抬步往回走。 回到宅子，景瑟亲自去刨了红色黏土放在梵沉的房间，表情严肃，“你今日的任务，是要用这些泥捏出我的样子来，捏不像不准出门，待会儿我会让人在外面上锁，你不准哭，不准闹，若是违反了我的命令，以后就别再跟着我了。” 梵沉见她要走，呆呆站在原地，小声憋屈道：“师父不在，我如何才能捏得像？” “这便是对你的考验了。”景瑟摊手，忽而扬眉微笑，“你不是整日跟在我屁~股后面叫师父么？为何连我的样子都记不住？” 梵沉没说话，垂了垂眼睫，慢慢坐在小杌子上，揽了袖子就开始捏。 景瑟回到内院正房，让流云来给梵沉的房间上了锁，又吩咐她守在门外，除非是风二爷回来，否则任何人不得靠近。 流云没敢多问，照着景瑟的吩咐做了，规规矩矩守在梵沉门外。 景瑟先去了偏院郑嬷嬷那处。 郑嬷嬷正在合并泔水，见到景瑟，她立时想起了前两日大小姐说夫人有意除了她，心中便抑制不住地忐忑起来，忙放下泔水桶，双手胡乱在围裙上擦了擦，对着景瑟屈膝行礼。 景瑟脸上带笑，依旧是坐在上次的紫藤花架下，轻言慢语，“母亲是个心善的，我上次让你传去金陵的信上多美言了几句，她便回信说饶了你一命。” 郑嬷嬷高吊着的心顿时落了下去，脸上也恢复了几分血色，虽不能言语，却是满眼感激，对着景瑟便跪了下去，重重叩了三个头。 景瑟自然清楚郑嬷嬷为何会有这么大反应。 像她这样在高门大院待惯了的仆人，因犯了大错被主子拔了舌头还能安然活下来有份差事，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若是真被发卖出去，以她眼下的情况，只能去下九流的地方，到那时，她将会一辈子翻不了身，永远活在别人的白眼唾骂和践踏之下。 同样为奴，留在庄子上与被发卖去下九流之地的待遇是天差地别的。 所以，方才听得景瑟说苏傲玉已经消了气不打算追究，郑嬷嬷自然是高兴的，心中早已将景瑟认作救命恩人。 “你别谢得太早。”景瑟话锋一转，“母亲虽善良，可这并不代表她眼里能容得下沙子。” 郑嬷嬷直起脑袋来，安静听着下文。 景瑟接着说：“这两日，想必你也听说了，敛秋中了邪，整夜胡言乱语，污蔑母亲与二婶的失踪扯上关系，母亲平日里看重她，可二婶失踪乃天大的事，关系着右相府的颜面，岂是她能随便乱说的？” 瞧见了郑嬷嬷老眼里的疑惑，景瑟最后道：“母亲的意思，是让你亲手处理了敛秋以示忠心。” 郑嬷嬷匍匐在地上的双手一颤，牙关抖得厉害。 “你不必怀疑我。”景瑟看穿了郑嬷嬷的心思，莞尔一笑，“母亲可是我外祖母的人，亦是我姨母，我自然只有向着她的道理，你觉得我有必要在背后戳母亲的脊梁骨让我外祖母心寒么？” 郑嬷嬷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暗忖大小姐这番话原也没错，兴许真的是大夫人让自己表现忠心的时候到了。 * 搞定了郑嬷嬷，景瑟不紧不慢去了敛秋处。 自那一夜受到惊吓和寒凉，敛秋便一病不起，整日咳嗽不断，面色青灰，连下榻请安的精神都没有，更遑论起身伺候主子。 轻雪和明夏正在敛秋房里陪她说话。 见到景瑟进来，两人忙起身行礼。 景瑟摆了摆手，让两人退了出去。 敛秋又喘又咳，请安的话说不出来，抬起来的手亦无力垂了下去，胸口急剧起伏，显然是病得不轻。 当然，敛秋之所以会病成这样，这其中有景瑟不少功劳。 上一次她自己病的时候，敛秋让大夫在药方里多开了大黄，当时景瑟并未揭穿，让轻雪去镇上多开了几副回来放着，买回来后，她暗中将里面的大黄挑了用布包起来藏着，若无其事地喝了那些药。 如今轮到敛秋病了，景瑟便还治其身，每日悄悄加些大黄在敛秋的药里。 汤药是不间断的，但敛秋越喝越病，怎么也好不起来。 此时见到她的情况，景瑟只觉问心无愧。她从来不是善茬，却也不会故意害人性命，除非是对方危及到了她。 彼时，若非她自己懂得医术，只怕早就被敛秋的过量大黄养成了病痨体，离死不远了。 所以，景瑟觉得，敛秋能有今日，全是她自作自受。 坐在床沿边，景瑟假意关切地寒暄了几句，然后才叹气又摇头，皱眉道：“敛秋，你可知你这一病，闯了大祸了？” 敛秋这两日也听明夏提及，说她半夜睡梦中都是喊着二夫人的，不仅如此，还说了些惊世骇俗的话，涉及的是大夫人。 为此，敛秋终日惶惶不安。 “母亲已经知晓了你的情况，也知晓了你出言污蔑她。”景瑟拍了拍她的手背，“母亲传信过来，说留你不得了。” 敛秋本就荏弱苍白的脸一下子变成了死灰白，颤抖冰凉的双手揪着景瑟的衣袖，双眼瞪大，声音断断续续，“大夫人她……竟因此想要了我的命吗？” 景瑟垂眸，“母亲是何性子，你比我更清楚。” 第037章 步步成局（一更） 眼眶中孱弱的泪珠儿再也蓄不住，敛秋小声抽泣起来，抓紧景瑟的双手渐渐无力，放松垂落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敛秋才抹了泪，朦胧双眼中破碎出一抹坚定来，“不，奴婢不相信大夫人会这样狠心。” 景瑟等的就是这句话，她心中冷笑，面上却无甚表情，只淡淡地说：“母亲安排来的人大概今晚能到，你信与不信，到那时便知道了。” 敛秋浑身几不可察地一颤，牙关哆嗦，荏弱哀怜的目光看向景瑟，终是开了口，“大小姐，奴婢……奴婢不想死。” 景瑟恰到好处地哀叹，“活在这世上的人，都是不想死的。我知你心中惶恐，可我五年未见母亲，也仅仅是这两日互通了书信才有了接触，并不代表我就能在母亲面前说上话。再者，我们此时远在花桥镇这种距离金陵数百里的穷乡僻壤，母亲的人今晚就到，我上哪里帮你想法子去？” 敛秋张了张口，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秀丽的脸蛋上慢慢溢出了绝望。 景瑟视而不见，继续道：“你是母亲的陪嫁丫鬟，自小就跟在她身边，她性情如何，再没人比你更清楚，她要谁死，便会想尽一切办法，且做得天衣无缝。” 此一句，让敛秋顷刻忆起了二夫人的惨烈枉死——先是被一刀划破肚腹硬生生把刚成型的胎儿抓扯出来烧了，再把尸体嵌于墙内，永世不得安息。 那个时候她还小，原是不敢做的，可大夫人给了她两个选择：一杯毒酒一把刀。 刀自然是用来对付二夫人的，毒酒是给她准备的。 大夫人说，如若她不敢，那就喝下毒酒，这样就永远都不会把她的计划泄露出去。 敛秋自是不想死的，所以最后选择了去对付二夫人。 事后，敛秋大病了一场，冥冥之中感觉到大夫人要杀她灭口，故而抓住了大小姐要被送到庄子上的机会在大夫人面前自荐说可以做她最好的眼线。 没想到五年过去，大夫人竟然再一次起了灭口的心思。 思及此处，敛秋枯槁的双手紧紧攥住被角，唇角几乎被咬破，针刺般的疼痛让她勉强恢复了几分神智。 她的确是忠仆，可没有到愚忠的地步，当年的事，分明是大夫人逼着她去做的，事后她也没有要叛主的心思，大夫人为何要步步紧逼，卸磨杀驴？ 难道仅仅因为自己是她跟前养的一条狗，所以生死便由着她的喜怒来吗？“大小姐……”敛秋终是软了语气，一咕噜从床上翻下来滚在地，又艰难地爬起来匍匐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响头，“奴婢从前的确是做了许多对不起您和小少爷的事儿，可那些事已经发生了，便是要了奴婢这条命，也不可能弥补回来，若是大小姐能救了奴婢这一命，奴婢今后誓死效忠于您。” 敛秋这头磕得用心，额上全破了，血流不止。 景瑟眼皮随意动了动，做出一副感动的样子来，“你快起来。” “求大小姐救奴婢一命，大小姐若是不答应，奴婢便不起来。”敛秋非但不起，反而磕得更响。 “唉……你这丫头，怎会如此固执？”景瑟叹气，眼底却是凛冽寒凉的。 若是敛秋视死如归，那她兴许会高看她两眼，但她此时为了保命不惜向自己下跪，且说了这些糊弄人的好听话语，景瑟反而更看不起她。 不过看不起归看不起，这出戏还是得唱下去。 装模作样地站起身将敛秋从地上扶起来，景瑟满脸的感动，“我自小没娘，身子骨又不好，留在右相府的日子，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来到这里，身边更是没什么能说得上话的奴婢，你今日这般做派，我虽不太赞同，却甚为感动。我也不要你回报什么，你赶紧收拾收拾东西走吧，若是母亲的人来了，我就说你已经病故，母亲大抵不会深究的。” 敛秋大喜过望，甚至有些不敢相信，“大小姐的意思是，奴婢……” 景瑟明白她想说什么，点了头，“对，只有这样，你才能彻底解脱，今后再也不要回到金陵，去找个如意郎君嫁了好好过日子。” 景瑟说着，从钱袋里摸出几角碎银塞给她，“这是我纳鞋底做绣活攒下来的钱，少是少了些，但足够你一个月的盘缠了，你且先用着，出去以后再自行想法子，我如今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的人，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敛秋热泪盈眶，激动得半个字说不出来，只好张了双臂紧紧抱住景瑟，“大小姐，您的大恩大德，奴婢永世难忘。” “行了，客套的话就不要说了，快些收拾东西从后门走，母亲的人大抵快要到了，若是撞上了她们，我可再保不住你了。” 敛秋抹了眼泪，撑着病弱的身子收拾了东西，将包袱挎在肩上，再一次对着景瑟磕了三个响头，道别后往后门方向去了。 冷然勾唇，景瑟眸底杀意尽显。 出了敛秋的房间，景瑟回了上房，传来明夏和轻雪，说小少爷失踪了，让她们迅速出去找。 两个小丫鬟吓得不轻，匆匆忙忙出了宅院。 景瑟慢悠悠喝了一盏茶，又看了看天色，这才不紧不慢去往敛秋的房间，换上她那一身丫鬟着装，长发披散下来遮住面容，有气无力地躺在床榻上，乍一望去，赫然就是病了许久离死不远的人。 －－－－－－题外话－－－－－－ ^_^pk中，亲爱的们多多追文，多多评论哦。 女主没啥金手指，复仇全靠智商 第038章 大惊失色（二更） 景瑟躺了大约一个时辰，还是没见到右相府的人前来，她有些纳闷，暗暗想着莫非璎珞她们也拿不准右相府的人何时来，之前在玉米地说的话只是大致估算的？ 若真是这样，那可太不妙了。 坐直了身子，景瑟再次一瞥天色，打算赌一把，右相府的人若是能在今晚到来，那算她走运，赌对了，如若今晚到不了，于她来说，也不算吃亏，顶多计划行不通了而已，以后再重新筹谋便是。 下了床，景瑟于镜台前坐下，往脸上扑了厚厚一层粉，头发弄得更凌乱了些，此时的光景，较之敛秋的病态有过之而无不及。 才重新躺下不久，景瑟就听到外院婆子来寻她的动静，声音透着几分焦急。 “大小姐……大小姐？” 两个婆子将内外院找了个遍都没见到景瑟的影子，无奈之下来了东边耳房，甫一进来就听到床榻上传来喘咳声。 两个婆子忙掏了帕子捂住口鼻，退回了门边，隔着一层纱帐看向里头的人，问：“敛秋姑娘可曾见到大小姐去了何处？” 景瑟刻意撕扯着嗓子，让声音听起来很沙哑病态，微弱答：“听闻小少爷不见了，大小姐带着明夏和轻雪出去寻了，至今未归。”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迅速出了内院来到门楼外。 薛大姑姑正带着几个健壮的仆妇拉了一大牛车过冬用品候在外面，得见两位婆子走出来，眉峰凌厉了些，“怎么，大小姐不愿意见我们？” 其中一个婆子摇头道：“薛大姑姑，老奴方才寻遍了内外院，都没见到大小姐，最后去问了敛秋，她说小少爷不见了，大小姐早前带着明夏和轻雪出去找，如今还没回来。” 薛大姑姑目色微闪，“所以，内院如今只有敛秋？” 那婆子颔首，“敛秋姑娘前些日子突然病了，还没见好。” “我知道了。”薛大姑姑示意两个婆子下来帮忙把牛车上的东西卸下来，她则带着两名仆妇直往内院去。 一面走，薛大姑姑一面吩咐跟在身后的两名仆妇，“这里毕竟是老爷的地盘，人多嘴杂，待会儿动作轻着些，就说大夫人体恤她病重，让我们几个来带她回去医治，等出了这地儿，再寻个偏僻的山谷扔下去，左右已经病重，料她也活不过今晚。” 两名仆妇了然点头称是。 掀开帘子入了东边耳房，薛大姑姑脸上的表情已是好一番转换，得体的笑容里含着关切，忙去床榻前坐了嘘寒问暖一番。 为免暴露，景瑟并未怎么吱声，多数时候皆以喘咳代替。 薛大姑姑心中怕被她传染，不动声色地挪远了些，“大夫人晓得你病重，看在你侍奉多年忠心不二的份上于心不忍，故遣了我们几人来带你回去，说请了神医为你诊治。” 景瑟恰到好处地露出动容的神情来，由于她长发遮面，表情看得不甚清楚，却能从身体的细微颤抖上得知她已然心生感激。 薛大姑姑很满意她这个反应，立即招手让那两名仆妇进来，又对景瑟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启程，大小姐那边，自会有人与她交代一番，眼下你的病情才最为要紧。” 景瑟点点头，任由两名仆妇搀扶着往外面缓慢走去。 一路上，面对婆子们的疑惑目光，薛大姑姑解释得从容淡定，直把大夫人苏傲玉体恤下人的善良大度夸上了天，婆子们听得一阵唏嘘，皆羡慕敛秋好命。 出了宅子以后，搀着景瑟的两名婆子加快了速度，却是朝着山谷方向而去，景瑟透过发丝缝隙四下瞧了瞧，天色渐暗，但还勉强能看清楚五丈开外的人影。 这条路是出庄子的必经之地，不管是璎珞还是明夏她们，亦或者是梵越，只要回来，就一定会途经此地。 假装踩了石子崴了脚，景瑟一屁股坐在草垛前，喘咳着说扭伤了脚走不了。 此时的薛大姑姑脸上哪里还有好颜色，再听她这么一说，顿时面色阴沉，厉喝道：“马上就要去见阎罗王了你还耍什么脾气，给我站起来！” 说罢，薛大姑姑扬了巴掌就打下来。 景瑟借着昏暗的天色快速闪躲了一下，薛大姑姑只打到了她削瘦的肩膀，被骨头硌得生痛，低低咒骂了一声，“没小姐命却有小姐病，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能落魄到今日这般地步，也算你活该，亏得大夫人心善，想留你个全尸，换了我，定把你嘴都给撕烂了！” 两名仆妇弯下腰来拉扯景瑟，她像受了惊的兔子，紧张又颤抖，声音沙哑且带着哭腔，“薛大姑姑，奴婢……奴婢求求您，绕了我一命罢。” 薛大姑姑冷哼，吩咐仆妇，“将她拽起来！” 景瑟做出拼命挣扎的样子，双手抓着草垛子不松，仆妇拉她不起，为难地看向薛大姑姑。 薛大姑姑抬脚踹来，景瑟再一闪躲，薛大姑姑的脚不偏不倚踹到了玉米草垛里，尖锐的玉米杆刺中了她的小腿。 大概是磨破了一层皮，薛大姑姑痛得惊呼一声后缩回脚，赶紧找了个平坦的地方坐下掀开裤腿检查。 两名仆妇手忙脚乱过去帮忙查看。 景瑟瑟缩在草垛脚，半丝声音也无，看起来像是被踹得痛晕了过去，实际上，她正竖直了耳朵凝神静听周围的动静，亦是在拖延时间。 也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逐渐传来了昊昊稚嫩可爱的声音：“两位姐姐，我不是故意要带你们绕圈子的，其实我也迷路了，我找不到娘亲，我好想她。” 昊昊生得精致可爱，声音又恰到好处的酥软，任谁听了，都只有想把他抱在怀里疼爱的反应，哪里还生得出责怪之心来？ 璎珞笑着道：“你放心，姐姐定会将你安全送回家的。” 几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 仆妇听了，不由心慌，“薛大姑姑，有人来了。” 薛大姑姑此时哪里还顾得上腿疼，让她二人狠狠将景瑟从地上拽了起来。 这下子，景瑟才放开沙哑的嗓子大喊，“救命啊——” 薛大姑姑才准备用帕子塞住景瑟的嘴巴，却不妨璎珞她们已经走了过来。 “你们在做什么？”璎珞为人胆大心细，得见此状，不用想也能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厉声问道。 “与你何干？”薛大姑姑看不清楚璎珞的脸，只觉怒从心来，冷着脸回了一句。 景瑟一面挣扎，一面将自己的声音放了出来，“璎珞，快救救我，薛大姑姑竟想取了我的命。” 五年前景瑟回府的时候，璎珞就见过她，自然也识得她的声音。 此刻一听，被抓住的人竟然是表小姐，这还了得！ 昊昊迈着小步子过来抱住景瑟的腰身，哭喊道：“娘亲，你这是怎么了？” 薛大姑姑脸色剧变，不敢置信地看着景瑟，说话打结，“你是……你竟然是……大小姐？” 景瑟用力甩开仆妇的束缚，蹲下身将昊昊揽在怀里，并未回答薛大姑姑的话，只看着璎珞，问她：“可是外祖母让你来探望我的？” 璎珞同旁边的小丫头知画齐齐跪在地上，“大小姐恕罪，是奴婢们来晚了。” 景瑟作出委屈的样子，眼眶含泪，“璎珞，求求你，让我祖母救我一命罢，我还不想死。” 璎珞一听，顿时周身寒凉，淬了毒般的眼风扫向薛大姑姑，“是谁给你们的胆子，竟敢对表小姐下手？” 两名仆妇早已吓得跪了下去。 薛大姑姑更是一头雾水，她不明白自己明明绑的是敛秋，为何最后成了大小姐？ 考虑到璎珞和知画是晋国公府的人，薛大姑姑不敢正面与她们起冲突，只好陪着笑脸道：“璎珞姑娘误会了，老奴哪里敢苛待大小姐，只不过今日老奴刚到庄子上，得知大小姐有些咳嗽，想连夜送她去镇上医治，大小姐误会了而已。” 一旁茂密的枣树上突然传来低笑，紧接着便传来一阵慵懒散漫的声音，“是么？方才的事，爷可看得一清二楚。” 第039章 路见不平 随着话音落下，枣树上快速闪下一抹身影来，宽大的袍角迎风鼓荡，似在这昏暗天光之下灼灼盛开了紫色法相之花曼陀罗。 待站定，梵越从袖带里摸出了一颗夜明珠，顷刻照亮这小小一方天地，亦照亮了众人的脸。 璎珞看清了梵越的长相，瞬息之间面色生变，惊恐万分，“梵……梵二爷，您……您如何会在这里？” “爷碰巧路过，不曾想竟看了一出好戏。”梵越一如既往地手捏折扇，后背轻倚在枣树上，狭长桃花眼微微上挑，淡渺至极的语气，其间却有着似有若无的兴味，眸光定在景瑟身上。 纵然隔了两丈远，景瑟还是能敏锐察觉到梵越投放在自己身上那意味不明的视线。 她亦明白，梵越口中所谓的“好戏”是指她布的这个局，而并非薛大姑姑联合仆妇意图弑主。 薛大姑姑并不识得梵越，但听璎珞这么一唤，她立即反应过来，脸色遽然生变，双腿一软，也顾不上腿正疼，重重跪了下去，声音有些惊魂未定，“老奴……老奴见过梵二爷。” 身后那两名仆妇早就浑身瑟瑟发抖。毕竟，谁也不曾料到竟会在这地方见到了楚王府二爷，更没想到方才的所有事被他给尽数瞧了去。 薛大姑姑镇定些，脑子里不断地想着对应之策。 两名仆妇不知，她却是清楚的，大小姐与楚王府有婚约，算下来，大小姐还是这位梵二爷的大嫂，此番竟教他撞见了这么一桩解释不清的事，若是梵二爷借此发怒，只怕对大夫人对右相府都十分不利。 思来想去，薛大姑姑都找不到合理的说词，只好一咬牙，开口辩解，“梵二爷，今夜的事实际上是一场误会，老奴……” 梵越置若罔闻，拇指和食指一扣，放于薄削唇边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 不出片刻，两条黑影闪现在他身后。 梵越用折扇点了点薛大姑姑同两个仆妇的方向，命令道：“把这三人抓起来送到京兆府，右相府若想要人，让景宇桓提着头颅带着说法公堂上见。” 那二人不解，“二爷所指的是何种说法？” 梵越低笑，“右相纵奴行凶，意图弑杀楚王府准世子妃，爷该不该替世子爷出口恶气，该不该替楚王府讨要个说法？” 那二人一听，当即明白过来，眼神一厉，速度将薛大姑姑三人用绳索捆绑了。 在右相府，薛大姑姑是苏傲玉跟前最得用的心腹，奴仆们见了她无不弯腰问声好，但那些荣耀也仅仅限于右相府内。 薛大姑姑这一辈子没进过衙门，更没见过这阵仗，当即吓得六魂无主，便是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梵越显然耐性不好，不喜听这求饶的聒噪声音，一挥手，让两名侍卫押着那三人连夜踏上回金陵的路。 薛大姑姑三人走后，璎珞才勉强从方才这一变故中回过神来，忙上下仔细检查着景瑟，恐她伤了哪一处，嘴里慌忙问：“表小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薛大姑姑怎敢如此对您？” 景瑟摇摇头，“我没事。” 今夜的事，让景瑟对梵越的看法有了些许改观。 素来以为梵越是个纨绔子弟，却未料到他处事竟这般果决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尤其是那一番话，句句戳在景宇桓的脊梁骨上。梵沉是左都御史，只有需要三法司会审的重大案件才能到达他那一层，这种小案子自然不用经他手，但此事与楚王府扯上了关系，京兆尹必得秉公执法，右相府稍微处理不当，便会引来灭顶之灾。 思及此，景瑟不得不在心中叹上一叹，这梵越也是个人才。 “表小姐？”璎珞的声音拉回了景瑟的思绪。 景瑟正了正脸色，“璎珞，这件事，还需得你同知画二人去作证，事不宜迟，你二人便随着梵二爷的侍卫连夜回金陵罢，免得夜长梦多恐生变故。” 璎珞连连点头，“表小姐放心，奴婢这就带着知画回去。”看了看昊昊，璎珞有些惊讶这孩子竟是表小姐亲生的孙少爷，当下也不知如何开口才为妥当，不惹得表小姐和梵二爷生气，只好附在景瑟耳边道：“表小姐放心，奴婢回去以后，必定想法子让右相府的人风风光光来将您接回去。” 景瑟浅浅一笑，“去吧，免得耽误了时辰。” 璎珞领着知画，两人借着月色朝着镇上方向去了。 景瑟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原本外祖家的人来，她理应留她们宿一晚上的，无奈宅子里还有梵沉梵越兄弟俩，尽管她自己与楚王府有婚约，但这件事却是极为不符合礼数的，还是暂时不要让人知道的好。 转过身，景瑟拉着昊昊准备回去。 梵越却不知何时挡在了她前头，琥珀色桃花眼中愈发兴味盎然，唇角斜挑，“知道了爷的身份，你就不意外？” 景瑟一呆，她呆的自然不是梵越的身份，而是回想起来梵越之前的那一番话提及了“楚王府准世子妃”。 莫非，与她有婚约的并非梵越，而是梵沉？ 浑身仿若再次遭雷劈，景瑟并未回答梵越的问题，反而问了一句看似没头没脑的话，“敢问，二爷今年贵庚？”她记得，苏乐瑶说过，她未来的夫婿大她五岁，过了年她二十一，那么，她的夫婿该有二十六了。之前一直以为是梵越，却忘了顾及年龄问题。 梵越一懵，暗忖这女人心思实在够深沉，无论是说话还是行事，每每让人始料不及。 知晓了自己是楚王府准世子妃，她的反应不该是震惊到语无伦次么？可她竟这般淡定，甚至不问其他，却打听他的年龄。 实在让人费解！ 梵越不说话，景瑟也懒得再问，抬步就走上前去。 “喂喂喂！”梵越皱了眉，快速追上来，再一次挡在她身前，“爷可不是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今夜救了你，爷可是有条件的。” 景瑟面色平静，抬眸看他，“小女子并未哭喊着求二爷救我，若是你不来，今夜的事我自有办法处理。” “你！”梵越眉毛一竖，“就没见过你这样的女人，别人救了你，你没有一句感谢的话也便罢了，竟还不识好人心！” “带着目的来救人，二爷您敢自诩是好人么？”景瑟反唇相讥。 梵越一噎，自知嘴皮子功夫不及她，索性不再绕弯子，“你既知晓了我们家老大的身份，就该尽心尽力一点，早日将他医治好，爷可还等着回金陵呢！” 梵越原以为景瑟会被梵沉的身份威慑到，然后做出一定尽力医治的保证来，却不曾想景瑟眉头一皱，扔下一句话便走了。 她说：“遭了，小镜镜那个傻瓜被我关到现在还没吃饭。” * 敛秋出了后门以后一路往北逃，心中一半是对于苏傲玉的恐惧，一半又是逃出生天的惊喜。 心中有事，便没顾及脚下的路，绊倒了东西摔在地上才恍然回过神来。 站起身，敛秋发现自己绊倒的是泔水桶，臭味正浓。她皱了皱鼻子，不打算生事，随意清理了一下准备快速离开。抬目一看，却见不远处坐着一青衫妇，面前燃了熊熊火堆，背影让敛秋深觉熟悉。 带着疑惑，敛秋走了过去。 那妇人慢慢转过身来，手中捏了火钳，火钳上正夹了一块烧红的炭，不由分说就往敛秋的面上招呼来。 敛秋吓得肝胆俱裂，后退一步，“郑嬷嬷，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因何故要害我？” －－－－－－题外话－－－－－－ pk最后半天，这三天，为了配合pk，才把时间往后挪了，也感谢亲爱的们一路支持。 明天开始，文文就阔以恢复早上六点更新啦，亲爱的们记得及时追文哦，更多精彩在后面，么么哒 第040章 毁容重生 郑嬷嬷早前没了舌头，自然不可能回答敛秋的话，只手上动作不停，神情愈发狠戾。她已经是输得一无所有的人了，难得大夫人还念着旧情给她一线生机，她如今唯有紧紧抓牢，才能有机会再回金陵，再得大夫人重用。 敛秋吓破了胆，再顾不得那许多，迅速扯下肩上的包袱来直直朝着郑嬷嬷砸去，嘴里嘶吼道：“老虔婆，你魔怔了不成？” 郑嬷嬷膀大腰圆，身形健硕，敛秋只是个小姑娘，哪里逃得出她有力的双手，眼见着郑嬷嬷手里的火炭逼近了自己，敛秋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撑地往后挪。 此地本是高粱田，高粱成熟收割，地还未翻新，仍有连着根的高粱秸秆在里面。 敛秋不妨，撑地后退的时候左手一下子摁着尖锐的高粱秸秆压了下去，秸秆刺进掌心，痛得她尖叫了一声。 趁此机会，郑嬷嬷心下一狠，快速蹲下身来，一手扣住敛秋的脑袋，另外一只手将火炭往敛秋白净的小脸上一烫。 顷刻间，敛秋剧痛的嘶喊声并着皮肉被火炭烫熟的滋滋声不断回旋交织于半空。 郑嬷嬷捏着火钳的手亦不住地颤抖，烫敛秋的同时，她想起了当初自己也是这么被大小姐给烫了舌头的，这种痛，再没人比她更能深刻体会。 触景生惧的郑嬷嬷终是存了一丝不忍。 将火炭从敛秋脸上挪开，她抿紧嘴巴打手势，意思是让敛秋快走，如若大小姐问起来了，她就说不慎落水身亡。 敛秋原本清秀的一张小脸被烫得面目全非，她失声痛哭，双手恨不能将脸上的疤痕给抠下来。 眼泪落至烫伤处，如同在伤口上撒了盐，痛得她浑身抽搐，目眦欲裂，恨不能将郑嬷嬷碎尸万段。她犹记得出门前大小姐嘱咐她逃出去安定下来以后找个如意郎君嫁了。 她们做奴婢的，一辈子没什么太大的祈盼，就只盼着主家能大发善心为自己许个好人家。 一场风寒，让她在睡梦中无意将大夫人的秘密泄露了出来，大夫人铁了心要她死，幸得大小姐心善救了一命。 敛秋很明白，她唯一能靠得上的就只是这副清秀的容貌了。 可现在，连唯一的依靠都被人毁了，她今后还如何活得下去？ 恨得险些咬碎了银牙，敛秋瞳孔涣散，已然失去了光彩，再无丝毫生的欲望，挣扎着站起身来，她捡了郑嬷嬷的火钳，就着郑嬷嬷背对她这个姿势狠狠朝着郑嬷嬷的后脑勺砸下去。 郑嬷嬷不妨，后脑勺遭了重击，还未来得及痛呼便倒在地上昏死了过去，敛秋唯恐她没死绝，又朝着面部狠狠砸了几下，直砸得血肉模糊才肯罢休。 左右已经毁容毁了一生，她也不介意在死前为自己报仇雪恨。 眼泪扑簌簌往下落，沾染在灼烧过的伤口上，痛得敛秋整个面部都扭曲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此时的她心中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她不明白，自己分明已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大夫人为何非要赶尽杀绝？天下如此大，竟连一个小小丫鬟的容身之所都没有么？ 不远处隐隐传来焦急的呼唤声。 敛秋迅速回过神来，听得有人放开嗓子喊：“小少爷——小少爷你在哪儿啊？” 这个声音…… 稍一思索，敛秋便反应过来是轻雪和明夏，那二人似乎是朝着她这个方向来了。 心中一慌，敛秋赶紧爬起来，拼尽最后的气力将郑嬷嬷的尸体拖进芦苇丛里，她还来不及成功躲藏，明夏的声音就已经在背后响起，“姑娘，你可曾见过一个四五岁的孩子从这里走过？” 敛秋心知她们所说的孩子是小少爷，可她并未答话，她害怕被认出来。 “姑娘？”明夏又试探着问了一句背对着她们二人的这个少女。 敛秋出逃的时候，特意换了件压箱底的宽松衣裙拢住了身形，所以明夏从后背根本认不出来。 明夏愈发疑惑，准备走过去看一看这姑娘是何情况，轻雪却拽住她的衣袖，暗暗指了指地上鲜红的血迹。 明夏一时傻了眼，惊吓得说不出话来，几近忘了反应。 轻雪更是忐忑，她小声说，“明夏姐姐，我们还是回去吧，天色已经晚了，这地方看着怪瘆人的。” 明夏深觉有理，点了点头，两人互相搀扶着慢慢往后挪。 就在这刹那的功夫，敛秋心中做了一个决定，她准备跟随明夏她们回去。 左右这条命是大小姐给的。出逃后她非但没有寻到另一片天，还在短短一个时辰内遭此大难，大小姐心善，兴许会看在她此番遭遇的份上重新收留她。 打好了主意，敛秋慢慢回过身来，声音孱弱，仿若蚊蝇，“两位姑娘，小女子实在无去处，你们能否带我回家？” 她眼下的样子，脸上一大块新鲜的烫伤疤痕，皮肉翻卷，几能见骨，狰狞恐怖，再加上她先前因疼痛喊破了嗓子，此时出声，沙哑而粗犷，骇人得紧。直看得明夏和轻雪花容失色，不禁惊叫出声。 轻雪胆小，直接昏了过去，明夏一面搀扶着轻雪，一面抖着双腿往后退，“你……你别过来。” 听明夏这语气，敛秋就非常确定她们二人已经完全认不出她来了，忆起往日姊妹几人一同伺候主子的光景，不由心酸，热泪上涌，撑着仅剩的几口气，慢慢道：“姑娘别怕，我是途经此地遭歹徒所害才会变成这个样子的，女儿家，容貌为天，我如今这副模样，便是回了家，父母大抵也认不出了，想我大好年华，竟未料天有不测风云，原想一死了之，可父母尚在人世，为人子女的孝道没尽完，我怎忍心扔下二老终日以泪洗面？” 这番说辞，成功打动了明夏，她紧绷的脸色缓和下来几分，但还是有些害怕敛秋的样子，“你……你真的是人？” 敛秋苦笑，“是人，却同鬼一般无二了。” 明夏同情地叹了一口气，“我也是给人卖身为奴的，虽说同情你的遭遇，可你的样子实在是……姑娘别误会，我的意思是说，就算要带你回去，我也得先征得主子的同意。” 敛秋原本失焦的双目慢慢恢复了神采和希冀，只要见了大小姐，她便将所有事和盘托出，大小姐这样善良，定会将她留下来的。 －－－－－－题外话－－－－－－ 姑娘们别嫌这两章啰嗦，衣衣这是在给瑟瑟打造一个绝对忠心不二的复仇好帮手O（∩_∩）O哈哈~金陵呢是一定要回的，但素回去以后小镜镜和瑟瑟见面就很困难了，所以再给他们多相处几天 第041章 亲自下厨 景瑟回到宅子上，让昊昊自己回了房，她转身去了梵沉的厢房处。 廊下的明瓦灯已经点燃，照得秋风下树影斑驳，凉意袭人。 流云还按照她的嘱咐守在外面。 得见景瑟过来，流云立即站了起来行礼，“大小姐，奴婢还以为您忘了这桩事儿。” 虽是最后想起来的，却也和忘记相差无几了，毕竟里头那傻瓜到现在都还饿着肚子。 景瑟心中破天荒地爬上了几分愧疚。 摆摆手，她道：“你先退下。” 流云应声去了，将钥匙留给景瑟。 景瑟上前慢慢将门打开。 房间里一片昏黑，看的不甚清楚。 借着外面明瓦灯的微光，景瑟找准了烛台的位置点亮，这才转过身，却见梵沉已经趴在小几上睡着了，旁边的桌子上正摆放着已经捏成型的泥人，景瑟拿起来看了看，一时惊讶。 这个人竟然真的将她的样子捏出来了，且这般栩栩如生。 偏眸看去，见他偏了半个脑袋枕在手臂上，凤翎般的睫羽浓密纤长而根根分明，宽大衣袖垂落，似月下堆雪，艳红扶苏花于雪夜盛开，妖冶而绚烂。由于姿势倾斜，稍稍露出了精致锁骨一角，那肌肤颜色，像是圣手裁了清月铺就而成，精致中透着细腻，细腻中透着莹润，恍惚间仿佛见了阆苑谪仙，却又因浑然天成的红润朱唇颜色而让人觉得这仙并非九天之上脱尘绝俗的一般仙人，而是自辟一谷自居于世、将仙人容貌与扶苏花艳色融为一体的魔仙， 景瑟觉得，那句“玉貌妖娆花解语”用在他身上倒是贴切。 失笑着摇摇头，还没走出门外，就迎上了紧随而来的梵越。 景瑟顿了脚步，指了指身后，“小镜镜已经睡着了，我一个女子不方便，你待会儿进去将他抱回榻上去。” 梵越深深看了景瑟一眼，忽而挑眉，“你是他未婚妻，由你来抱不正合适？” 景瑟睨他一眼，“你也说了，未婚，这成不成还不一定，男女授受不亲，这点礼数，我想楚王府一定比右相府教得好。” 梵越一呛，低声咕哝了一下，大步走过去，才碰到梵沉胳膊，他就已经缓缓醒了过来。 带着初醒的惺忪与娇憨之态，梵沉揉了揉眼睛。 “小镜镜，你怎么不自己去床上睡？”梵越在他身边坐下，眉头微蹙，虽说他更喜欢眼前这个心智不全的老大，可老大毕竟是楚王世子，更是朝廷高官，一直这么下去可如何是好？ 梵沉用下巴点了点泥人方向，“师父给我安排了任务。” “这……”梵越眉眼间皆是不赞同的神情，看向景瑟，“你很喜欢泥人？” 景瑟还未来得及答话，梵沉就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景瑟，委屈道：“师父，镜镜饿了。” “好，我这就让人给你准备饭食。”景瑟自知这件事是她的疏忽，白日里忙于对付薛大姑姑和敛秋，竟忘了自己还锁了这么个人，从早上到现在他颗米未进，不饿才怪。 见景瑟转身要走，梵越突然出声，“站住！” “二爷还有何吩咐？”景瑟没有回头。 梵越不紧不慢道；“你身边的这些婢女，爷全都不放心，左右不过是一顿饭食罢了，便由你亲自去准备。” “我……”景瑟反驳。 梵越挑唇微笑，“老大因你而受的伤，你今日又欠了我一个人情，爷这个要求，不过分罢？” 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景瑟自然找不到更有说服力的话来反击，只好点了头，“那你们先等一等。” 出了厢房，她径直去了厨房，四下扫了一眼，薛大姑姑早上才送来了米粮，此时的厨房倒也满党，只不过这个时辰，生火做饭未免太慢，思索一二，景瑟决定做两盘春饼出来，一则是因为这东西她拿手，速度快，二则，昊昊喜欢吃春饼，难得她今日亲自下厨，不如多做些留一份给昊昊。 半个时辰后，景瑟端了两盘卷着炒肉丝和炒豆芽的春饼从厨房出来，准备给梵沉送过去，前方匆匆过来一人，正是明夏，她在景瑟跟前停下，屈了屈膝，道：“大小姐，奴婢们有罪，没能找到小少爷。” 景瑟撇开眼，淡声道：“已经回来了。” 明夏大松一口气，有些后怕地抚了抚胸口，尔后再度放轻了声音，“有一个人想见您。” 第042章 风光接回 “谁想见我？”景瑟垂眸朝明夏望去，借着明瓦灯的光，勉强能见她目色些微闪躲。 景瑟不得不生出警惕来。 “是……奴婢们在寻小少爷的途中碰到的一个姑娘。” 嗫喏了半晌，明夏才憋出这么一句来。 景瑟眼底狐疑不减反增，“既是位姑娘想见我，那你这般吞吞吐吐是为何故？莫非这里头还另有隐情？” 明夏抿了抿嘴，索性如实说：“倒不是另有隐情，而是那位姑娘途经此地遭歹人所害，毁了容貌，伤得甚重，一时无所依托，又恰巧碰到了奴婢与轻雪，我二人这才将她给带了回来……” 像是在忐忑景瑟会突然生气，明夏的声音竟渐渐微弱了下去。 景瑟眸光微漾，大致已经猜到了明夏口中的这位姑娘就是敛秋。 之前她去找郑嬷嬷的时候，曾嘱咐她想办法毁了敛秋的容貌。 那个时候，景瑟其实是在赌，赌敛秋能撑到最后逃脱郑嬷嬷的毒手。 当然，对于这个赌注，景瑟的胜算并不大，毕竟郑嬷嬷整治人的手段，景瑟自己便深有体会，那是不死不休的，否则，原主也不会死在她那一花瓶下。 如今想来，敛秋还算命硬，被毁了容还能活着回来找她，说明郑嬷嬷已经被她处理干净了。 收回思绪，景瑟淡淡道：“不见。” 上前两步，她递了一盘春饼给明夏，“把这个送去给昊昊。” 说罢，绕开明夏就朝着梵沉的房间走去。 明夏噎了噎，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毕竟那位姑娘的容貌实在骇人，若整日跟在大小姐身边，难免会吓到大小姐，尤其是小少爷。 景瑟脚步不停，过了转角才探出头来觑了仍旧站在原地的明夏一眼，嘴角不由勾了勾。 敛秋她自然是要见的，只不过她不会表现得太过热情，欲擒故纵才是目前彻底征服敛秋的最佳办法。 入了梵沉的房间，梵越已经将桌上凌乱的红色黏土收拾干净。 景瑟将盘子放在桌上，梵越探头一看，顿时皱眉，“你……你就给他吃这个？” 景瑟眉梢轻轻扬起，“二爷来庄子上几日，应该早就发现了，我这儿并非什么富贵之地，自然没有大鱼大肉山珍海味，在这里，能吃饱才最为首要，若您非要挑剔，大可以带着世子爷离开。” 梵越眯了眯眼，“你可是右相府嫡出的千金大小姐，竟有人敢如此苛待你？” 景瑟不答，垂眸见梵沉吞了吞口水，尔后用筷子夹起春饼小口小口地吃，一脸享受的样子，仿佛摆在面前的还真是佳肴珍馐。 景瑟在他旁侧坐下来，笑问：“小镜镜，好吃么？” “嗯，好吃。”他慢慢咽下嘴里的食物才抬起头来答话，艳绝的面容上却是纯真无邪的笑容，洋溢着满足的喜悦。他道：“只要是师父做的，都好吃。” 梵越撇撇嘴，低声咕哝，“有没有这么夸张？” 梵沉用筷子夹了一个春卷递到梵越面前，眨眨眼道：“二爷，你尝一个，师父做的可好吃了。” 当着景瑟的面，梵越也不好说什么损话，就着梵沉递过来的姿势咬了一口，然后愣了一愣。 自小锦衣玉食的梵越吃过不少春卷，可今夜这般味道的，他却是头一次尝到。 景瑟显然深谙此道，春饼做得极薄却也极有筋骨，炒豆芽的火候掌握得毫厘不差，保住了豆芽鲜嫩的汁水，肉是普通猪肉，却添了酱料混合炒。 一口咬下去，豆芽汁水并酱香味四散开来，饼糯肉香，回味无穷。 梵越简直难以置信景瑟会用最普通的食材做出这样让人食之难忘的春卷来，看向景瑟的眼神在不知不觉中添了几分欣赏。 “二爷，师父做的好不好吃？”梵沉一直在等着梵越的答案。 轻咳两声，梵越道：“还行。” 终于把这小呆瓜伺候好，景瑟宽心不少，站起身来，“厨房还有没卷的饼和多余的炒肉炒豆芽，待会儿小镜镜若是觉得不够，二爷可亲自去给他拿过来。” * 景瑟回到内院时，昊昊已经吃完并在明夏的伺候下洗漱歇息了。 景瑟心知这孩子白日里走累了，想必困得紧，便没去打扰，径直回了房。 才坐下没多久，外面便匆匆走进来一个人，二话不说先重重跪在她面前。 景瑟连忙做出被她样子吓到的惊恐状，“你……你是谁？” “大小姐，奴婢是敛秋啊！”跪在地上的女子出声，嗓子嘶哑得厉害，含了哭腔。 “敛秋？”景瑟竖起眉毛，狐疑地睨了睨对方，“我不是让你逃走了吗？你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提及伤心事，敛秋悲痛不已，热泪直流，灼烧在伤口上，又是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这才勉强扯着嗓子将事情的因由与景瑟说明了。 “大小姐，求求您收留我罢。”话到最后，她额头往地上磕去，咚咚的声音足以见得想留下来的诚心十足。 “可你现在……”景瑟一脸为难。 敛秋迅速接了话头，“眼下奴婢容貌全毁，声音尽变，再没人认得出来，奴婢深知罪魁祸首是大夫人，也恨透了大夫人，可我再无去处，如若大小姐不嫌弃，奴婢愿改名换姓留在大小姐身边，一辈子忠心于您。” 景瑟眉头舒展开来，微微一笑，“快别这么说，你也算是右相府的老人了，难得遭此大难还保留着赤诚之心，明日我便亲自带你去镇上医治，以后你就唤作‘晴儿’留在我身边罢，至于敛秋，我会告诉所有人，薛大姑姑谋害我时，你拼死相救，不慎坠入山崖，尸骨无存。” 敛秋闻言，一时感激涕零，连连叩头谢恩。 * 金陵，右相府。 景宇桓下朝归来，苏傲玉率一众奴仆在前厅穿堂迎接，见到景宇桓阴沉着脸，她心中一跳，忙上前问：“老爷，这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景宇桓深深皱眉，看向苏傲玉的眼神里带了凌厉刀锋，沉怒道：“你是大家主母，怎会如此小家子气对一个在庄子上养病多年的孩子下得去手？” 苏傲玉一懵，“老爷您在说什么呢？” 景宇桓冷哼，平素柔和的眉目此时只见愠怒，“你还在我面前装傻！你知不知道，薛大姑姑险些杀了景瑟，这件事碰巧被梵二爷撞见了，他让人将薛大姑姑几人一路绑回了金陵上交京兆府，京兆尹不敢私自处理这棘手的案子，今早上朝之前先去见了圣上秉明了此事，散朝后，圣上将我传去了御书房，言语间已有不悦，如若这件事惊动了锦衣卫，你可知右相府将会迎来怎样的灾难？” “什么！”苏傲玉顿时白了脸色，险些没站稳，“这怎么可能？” 右相再次重重一哼，“事到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着人将景瑟风风光光接回来，只要这丫头亲自出面说此事乃一场误会，楚王府想必会看在两家姻亲关系的份上就此揭过不提。” －－－－－－题外话－－－－－－ 推荐《祸国妖王宠毒妃》/一襟晚照 【一对一爽文，男女双强双洁，丧心病狂变态宠】 前世，水濯缨以十年时间复一场血海深仇。 穿成一个亡国郡主，阴差阳错，被送进敌国的皇宫当了贵妃。 对上那位倾国倾城妖艳无双，但又残忍狠辣鬼畜变态，垂帘听政大权在握，被称为“祸国妖后”的皇后娘娘。 ……话说，一般后宫里皇后和妃子不都是万年死对头吗？为什么这位妖后娘娘非但不跟她玩宫斗，反而一言不合就要和她同榻而眠，对她百般上下其手，暧昧挑逗？ 直到有一天，她看到了妖后娘娘华丽锦袍之下的风光。一片紧致胸肌，八块柔韧腹肌，两条优美人鱼线…… 这位艳绝天下颠倒众生的祸国“妖后”，竟然是个男的！ 第043章 临别赠言 乡下的清晨，不同于金陵的繁华喧嚣，这里没有车水马龙的流光溢彩，亦不会有街市摊贩的叫卖吆喝，只有林间雀鸟啼鸣并着风过时树叶的沙沙轻吟声。 一场秋雨一场寒，九月的花桥镇，已经有了初冬的凛瑟，寒意袭人。 俯下身拉了拉昊昊头上的小风帽，景瑟温声笑道：“宝宝，天儿这么冷，我们早些回去罢。” 昊昊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子，摇摇头，“娘亲，我们今日还没采够药呢！” “无妨。”景瑟拢了拢昊昊身上的小棉袄，“娘亲手里还有些银子，还能撑些时日，等过几日天气转晴，我再带你来，可好？” 昊昊扁了扁嘴巴，“娘亲，给镜镜买药是不是特别贵？” 景瑟哑然，随即失笑，“还好。” “昊昊都看见了。”他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心疼，“娘亲每次来采的药拿回去都是给镜镜换药的，而每一次你都要补上好多好多的银子，以前昊昊在娘亲身边只见过铜板，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钱，想来定是娘亲这段时日又熬夜纳鞋底做绣活拿出去卖了。” 景瑟彻底失语，暗道这孩子委实聪慧，观察细致入微。 “娘亲。” 失神之时，景瑟忽听得昊昊软糯糯地唤了一声。 “诶……娘亲在呢！”她笑着应了。 昊昊很认真地看着她，“我以前跟着奶娘去过镇上，经过茶楼的时候，偶然听到说书先生在讲一个大将军的故事，他说男子汉当同那位大将军一般顶天立地，既能驰骋沙场，为国征战，又能保护妻儿，阖家美满。娘亲，昊昊是不是还有个爹爹？昊昊从未见过爹爹，他没能在娘亲身边保护你，他是不是也像那位大将军一样领兵征战去了？” 突如其来的一问，让景瑟陷入了长久的缄默，心中揪扯着隐隐作痛。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她自己也不知昊昊的亲生父亲究竟是谁，若是撒谎骗他说他的爹爹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那他就会认为生父还在世，恐会带着这份念想一直到长大，届时长大了，她又该如何才能圆了这个谎？得知真相的昊昊又该以怎样的心态来接受他这不清不楚的身份？ 若是她告诉他他的生父早就死了，昊昊还这么小，一定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恐会自此留下没有父亲的阴影，这对他以后的成长十分不利。 思来想去，景瑟也没能拿捏出合适的说辞来。 “昊昊，你真的想见到爹爹吗？”她将他冻僵的小手放在嘴边哈气搓揉。 “嗯。”昊昊小嘴再次一扁，泪珠儿便盈满了眼眶，“昊昊不想再看见娘亲这么辛苦，从前常常被嬷嬷欺负，如今不用受欺负了，可还是每日为了银子奔波，都是爹爹不好，撂下娘亲一个人承了这些苦楚，若是爹爹回来，娘亲一定要好好教训他，让他以后再不敢丢下你。” 景瑟伸出指腹替他抹了眼角泪痕，“宝宝不哭，便是没有爹爹，娘亲也能将你养得白白胖胖，等你长大了，再给你娶一门好媳妇儿。” 说着，捏了捏他的包子小脸。 昊昊小嘴更扁了，嘟囔道：“昊昊才不要娶媳妇儿，昊昊要一直陪在娘亲身边。” “你这个嘴甜的小鬼。”景瑟不由好笑，直起身来，不欲再让他伤心，索性转了话题，“早上小镜镜才扎了针喝了药歇下，也不知这个时候有没有醒过来了，这两日正是他记忆恢复的关键时期，我想了想，觉得还是不能马虎，先回家看看他去。” 昊昊拉紧了景瑟冻僵的手，随着她慢慢下了山。 出了山，有岔口，一条通往镇上，一条通往庄子上。 两条道交汇处，停放着一顶华美肩舆，圆顶宝盖垂流苏，风过，掀动帘角，隐见内有暗紫身影一抹，再近了看，却是梵越懒懒斜靠在后壁上，旁边睡了昏迷不醒的梵沉。 肩舆外面，整齐站了五六个腰佩短剑的玄衣侍卫。 从景瑟的角度望去，看不真切肩舆内梵沉的脸，却能见他宽大衣袖上红到浓稠艳丽如剧毒的扶苏花开得静谧，仿佛也随着他沉沉睡了去。 收敛了凌乱的思绪，景瑟上前两步，还未开口，梵越带了些许散漫的声音便从里头透了出来。 “竟去了这么久，害得爷好一通等。” 景瑟垂眸，“二爷找我有事？” 梵越顿了顿，才说道：“我的护卫来信，说右相府已经安排了人前来迎接你，阵仗还挺大，如此这般，我也不好再在你这地方继续待下去。”看了昏睡过去的梵沉一眼，梵越继续道：“就算是看在我们家老大的面子上，我也不能让你坏了名声，所以这便走了。” “哦。”景瑟面色平静，语气更是轻描淡写。 梵越急了，“喂！我说你这个女人，爷说了这半天，就换来你一句毫不关心地‘哦’？” 景瑟无奈一笑，“若说临别赠言，我倒还真有几句。首先，二爷肯为我们母子的名声考虑提前离开庄子，我很感激。其次，世子爷的记忆还没恢复，这一点，我深知，故而也大致猜到了你在这里等我的意图。为此，我只能说，眼下的我既无权又无钱，二爷若想向我索赔，我大概，只能先逃为上了。” 梵越听罢，禁不住低低一笑，掀了帘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景瑟，“我还以为你会说你只有小命一条。” “我的命不值钱，二爷拿了也无甚作用。”景瑟掠唇。 梵越抱着双臂，斜挑了唇角，“你的命，爷委实不感兴趣，不过有一点你猜对了，我的确是来向你索赔的。” 对于这样的回答，景瑟并不觉得意外，“不知我身上还有哪一样是二爷觉得能抵得过世子爷十多年记忆的？” 梵越微笑，“你一介女流，自然不行，他却可以。” 景瑟心下一寒，因为梵越所指的正是站在自己旁边的昊昊。 脸色添了几分凝重，景瑟皱着眉，“二爷这是何意？” 梵越面上笑意不减，“我们家老大的伤，今后再不用你医治，我会带着他直接去找宗政初。但我也不是什么大善之人，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害得老大摔坏脑子，总要有所赔偿，这件事才能就此揭过罢。” 景瑟立刻将昊昊护在自己身后，面色紧张，“其他的都可以，唯独昊昊，你不可以带走他！” 梵越下巴搁在车窗边缘上，唇边笑容肆意，“我给你一盏茶的时间考虑，是选择让这小子跟着我走，还是你将他带回右相府去？” －－－－－－题外话－－－－－－ 嗷呜，瑟瑟终于要回金陵开撕啦！ 第044章 母子分离 梵越这番话，显然是拿捏准了景瑟的软肋，让她一时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 昊昊是她的心头肉没错，却也是未婚先育的孩子。 按照梵越的说法，右相府安排来接她的人已经出发，相信明日便能到庄子上，听说阵仗还不小，如此一来，届时她若是带着昊昊，难免将他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倒是从未想过昊昊的存在能威胁到自己的名声，也从未在乎过别人的看法。但景宇桓是朝廷重臣，右相府乃高门，极为注重名声，便是她有心将昊昊带回去，景宇桓怕是第一个就不会放过昊昊。 可若是不带他回去，真的要将昊昊交给梵越吗？ 景瑟思绪一片混乱，眉头越皱越深。 有的时候，她会生出一种“梵越知道很多事”的错觉。 譬如，景瑟从未见过梵越，梵越却识得她，且知道她从小被送到忘忧谷调养。 再譬如，梵沉是她的未婚夫，梵越是她未来的小叔，知道她未婚先育且亲眼看见过这个孩子，梵越却始终保持着淡然旁观的心态，丝毫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仿佛根本就不在意她婚前与人有染，且这个人还不是她的未婚夫。 相处了这么些时日，景瑟也知梵越并非表象那样纨绔风流，他的聪慧与为人的气度，并不比梵沉差多少，兄弟俩都是让人看不透的腹黑主儿。 也正因为如此，景瑟才会觉得这二人过分危险。 她不明白，梵越为何突然想要带走昊昊，以他光明磊落的为人，绝对不可能是想借机为梵沉出口气。 那又是为何？ “一盏茶的功夫已经到了，你可想好了？”梵越换了个支颊的姿势，神态一如既往的散漫悠闲。 “娘亲……”昊昊听懂了二人的对话，紧张地揪着景瑟的衣袖，弱声弱气地恳求，“娘亲不要丢下昊昊。” 他说着，眼泪就落了下来，声嘶力竭，让一向心肠冷硬的景瑟忍不住红了眼眶，鼻尖酸涩，心头像堵了块巨石，一丝声音也发不出。 “娘亲……”昊昊也不顾地上草尖还有未干的晨露，直接跪了下去，双手拽着景瑟的裙摆，哭到上气不接下气，说话更是断断续续，“娘、娘亲，昊昊以后每顿少吃一点儿，再不穿新衣服，再不要零嘴，每天努力帮你采药拿去换钱，你不要赶我走，可好？” “宝宝，我……。”景瑟张了张口，发现嗓子干涩沙哑到疼痛。 “娘亲，昊昊没有说谎。”他眼眶中的泪珠儿彻底断了线，拼命往下落，小小的身子在这寒风中开始瑟瑟发抖，往日白皙鲜嫩的小脸因为害怕而添了一层晦暗之色，“我很好养的，一定不会多花钱拖累娘亲，昊昊求求你，不要赶我走，娘亲……昊昊不要离开你，昊昊求你了……” 稚儿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回响在山谷，听得在场所有人心酸不已。 梵越喉咙一哽，暗暗咬了咬唇角，偏了头不欲再看。 景瑟掏出绣帕，半蹲下身给昊昊擦去眼泪，“宝宝，娘亲不会不要你的，乖，不哭。” 昊昊趁机拽紧了她的手腕，“娘亲可是在骗昊昊？” “没有。”景瑟摇头，勉强露出笑容，“娘亲这就带你回去，可好？” “嗯。”昊昊郑重点头。 景瑟走过来，站在肩舆外对着梵沉小声道：“二爷，能否给我一夜的时间？我会想尽办法说服昊昊。” 梵越已经恢复了之前的神态，轻笑一声，状似毫不在意地看向景瑟，“我以为你这么聪明的人，会比我更明白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 景瑟迟疑了片刻，“昊昊的衣物还在宅子里，我得带他回去收拾一番。” 梵越琥珀色的眸子掠过景瑟，定在了她身后的昊昊身上，“从今往后，这孩子将会是二爷我的干儿子，锦衣玉食自是不在话下，楚王府重孙辈少爷应有的待遇，他一分也不会少，那些行囊，收不收拾有何打紧，你也不必借机将他带回去，若真放不下，不如趁现在将所有要说的话与他说了，免得日后思念成疾。” 景瑟怔了一下，眼底涌上狐疑，“我和世子爷有婚约，你我二人将来是叔嫂关系，一家人，二爷既见了昊昊是我与旁的男人未婚先育的孩子，为何不计前嫌要将他带回去？” 梵越目色微微闪烁了片刻，抬起头来，弯唇一笑，“爷乐意。” 聪睿如景瑟，自然晓得他并未说实话，可这其中缘由，她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转过身，景瑟走向昊昊，昊昊正用哀怜的小眼神儿看着她，里头泪光闪烁，直看得人心疼。 素来自诩能说会道的景瑟在这一刻失语，嗫喏半晌不知如何开口。 她不是不爱儿子，也不是为了所谓的名声就要弃了他，而是目前的处境由不得她选择。右相府过分忧心她的名声，是源于同楚王府有婚约，如若楚王府的人先接受了昊昊，那往后无论是对她还是对昊昊都大有益处，起码对于昊昊来说，有了一层坚实的保护屏障，便是她不在，也没有人敢欺负到头上去。 左右思量了好久，景瑟才下定决心开口，“宝宝，你先跟着越叔叔走，过些时日，娘亲再来看你，可好？” “娘亲……昊昊不要走，求你了。”他一哭，景瑟就忍不住心软。 梵越长长吐了一口浊气，掀帘下了肩舆，朝着母子二人走过来，不待昊昊反应，先点了他的昏睡穴。 景瑟看了一眼被梵越抱着的昏睡过去的儿子，心中很不是滋味。 狠狠一咬唇角，她别开眼不忍去看，嘱咐道：“纵然我不知你为何临时起了将他带走的心思，但我还是想拜托你帮我照顾好他，如若昊昊出了丁点儿意外，我景瑟这一生便与你为敌，拼尽全力，不死不休。” 第045章 相府来人 右相府的人于次日清晨到达庄子上。 彼时，景瑟正坐在房里想着昊昊出神。 流云一面往火盆里添炭，一面小声叹气：“敛秋姐姐没了，小少爷也走了，这偌大的院子，一下子便清静下来不少，奴婢都有些不习惯了。” 景瑟回过神来，不着痕迹地看了看侯在一旁的晴儿，果然见她眼皮猛跳了两下，转瞬就恢复了平静。 景瑟皮笑肉不笑，“邓府赴宴那一回，敛秋同我说，若想顺利回到金陵，就必须弃了昊昊，如今我将他送与旁人带走，岂不是正合了父亲与母亲的心意？” 昊昊被梵越带走这件事，景瑟并未对下人们说实话，只道是送给了山后一户人家养着。 这庄子上几乎都是苏傲玉的人，本就对昊昊没多大关心，听她这么一说，也就信了。 流云一下子变了脸，忙屈着身子，“大小姐恕罪，是奴婢失言。” 景瑟摆手，眉眼间隐约有些倦色，“罢了，你退下去。” 流云再不敢多言，快速将剩余的炭添入火盆退了下去。 眼见着流云走远，晴儿才挪了几步靠近景瑟，轻声道：“大小姐，流云这丫头其实并没有什么坏心眼儿。” 景瑟笑笑，没吭声。 自醒来的一天起，她就知道流云这丫头很不错，但也仅仅是觉得她在苏傲玉这样丧心病狂的人手下讨生活还能残存着一丝仁心实属不易。 若论及旁的，这小丫头恰恰是最不能留在身边用的。因她过分老实，做任何事都喜欢一根筋，这种人可能对主子比较忠心，但也容易死在这份忠心上。 景瑟前世喜欢我行我素，死的时候却牵连了全家人。 这一世既是为了复仇而来，她就没打算留隐患在身边，软肋和累赘这两样东西，她是决计不能要的。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明夏就满脸喜色地从外面小跑进来，喘着白气道：“大小姐，右相府派人来接咱们了呢！” 景瑟抱着个青铜狻猊暖手炉，这是前几日薛大姑姑从金陵带来的。过去的五年多近六年里，这东西对她来说是奢侈物，寒冬腊月时节，丫鬟婆子们棉袄裹身，她只能点着油灯熬夜穿针引线，鞋底纳了一双又一双，绣活做了一件又一件，为的，只是能换几个铜板攒几角碎银买上一匹棉料子给昊昊做身勉强能过冬的衣服。 冷风刺骨的时候，昊昊睡得不大好，她冒着大雪出去小树林里捡干柴回来，被大雪侵袭过的树枝潮湿难以点燃，且烟大，得好久才能着火取暖。 那些年，她便是这样一步一步将昊昊带大的。 那些年，丫鬟婆子欺主上瘾，她这个右相府的嫡出千金大小姐活得好似街边乞妇。 那些年，右相府隔段时日便有人来，却只是为了做做样子给晋国公夫人看，从未有人真正关心问候她一句。 若非她那一幅佛经，晋国公夫人恐怕还被蒙在鼓里，苏傲玉也不会为了保全面子迅速派了薛大姑姑送这么多过冬用品来。 想到此处，景瑟无声冷笑，薛大姑姑来之前，苏傲玉恐怕还以为她临时抱佛脚一次性将这么多年欠了景瑟的东西送来就能让她感激涕零，同六年前一般将她视作亲生母亲。 殊不知她千算万算，万万算不到此景瑟已然脱胎换骨，今非昔比，她这点小把戏，又怎能为难得住惊才绝艳的当朝女相？ 慢慢收敛了眼中的情绪，景瑟抬头，看向明夏，故作疑惑地问道：“薛大姑姑前两日才送了这么多过冬用品来，都还在库房堆放着呢，怎么这会子右相府竟遣人来接我们了？” 明夏摇摇头，“奴婢不知。” 景瑟站起身来，面色含笑，“既是母亲派了人来，那我们便出去瞧一瞧。” 明夏忙抬步跟上。 晴儿自不便见客，索性留在了屋子里。 景瑟出了门楼，得见外面停放着一辆马车，马车外整齐站了一群人，有丫鬟，有仆妇，有小厮护卫，统共约二十余人。 为首的是个身穿褐色衫子的圆脸妇人，景瑟的记忆中没有此人，想来定是近几年才入的右相府。 那妇人仔细打量了景瑟以及跟在她身后的明夏一眼，上前行礼，“老奴是右相府前院接待的吴管事，奉了大夫人的命令来接大小姐回府。” 景瑟微笑，“母亲前两日才遣人来送东西，今日却又急匆匆让吴嬷嬷将我接回去，可是府中有何大事儿？还是说……母亲病了？” 吴嬷嬷怔了一下，她虽是大小姐来庄子上以后才入的右相府，却也听府里的老人说起过这位大小姐从前在右相府时就已经失宠了，为何失宠，她自然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老爷和大夫人对这位大小姐并不上心，此番若非薛大姑姑犯了事儿被楚王府送到京兆府扣押起来急需大小姐亲自出面澄清，大夫人怕是从未想过要将大小姐给接回去的。 从相府老人的闲话嘴里，吴嬷嬷早已将大小姐景瑟想象成了软弱无能的草包，此时一见，却发现竟是另一番光景，这位大小姐不仅不是草包，容貌还生得清丽惊心，与三小姐景宛白的国色天香不同，大小姐更像是孤傲于苍穹之巅的清月，柳眉星目，双眸炯炯有神，闪着慧光。 方才大小姐的这一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让吴嬷嬷觉得有些诅咒的味道在里头，细听下来，更像是大小姐在问她是否大夫人病重，接她回去是为了见上最后一面。 再次打量了景瑟一眼，吴嬷嬷却只见到景瑟眉目温顺，笑得和婉，这副模样，哪里是嘴里能出刀子的毒女？ 甩甩脑袋，吴嬷嬷立即换上笑容道：“前两日大夫人的确是遣了人来，薛大姑姑回去以后同大夫人说庄子上环境恶劣，大小姐清瘦了不少，大夫人心中疼惜大小姐，这不，马上就安排了老奴带着人前来迎接。” 景瑟再次微笑：“母亲今年还真是有心，也不枉我在这人烟稀少的庄子上孤零零过了六个寒冬。” 第046章 出谋划策 景瑟这一句，再次让吴嬷嬷一呛。 乍一听，景瑟好似真是在夸赞大夫人疼惜女儿，可仔细斟酌，不难听出她是在暗讽大夫人贯会做表面功夫。 既然疼惜，为何前六年没想过要将她接回去，反而是府里出了事儿有用得到她的地方才想起派人来假惺惺说这一番客套话？ 眉头皱了皱，吴嬷嬷脸色不大好。 虽说这次她们来迎接大小姐的确是因为非大小姐亲自出面不可解决右相府当下困境，可说到底，大小姐也是大夫人的侄女儿，听人说，前夫人去了以后，一直是如今的大夫人在精心照顾大小姐，直至她药石无医被送去忘忧谷。 都说孝子不谀其亲，大小姐话里话外这样对大夫人明嘲暗讽，实在是有些过分。 腹诽归腹诽，不满归不满，吴嬷嬷面上还是得保持着笑容。 毕竟，这一次右相府遭难，眼前这位摸不透性情的大小姐是唯一的救命稻草，轻易得罪不起。 正待开口，吴嬷嬷却又听得景瑟轻叹，“想来定是母亲这六年来庶务繁忙，未及想起我来，也是，右相府上上下下数百口人，每日要处理的庶务大大小小数十桩，从右相府名下商铺、田庄租税再到府内宴会及各房主子丫鬟四季衣衫的开支，这每一桩都是关乎右相府生计的大事儿，母亲上了年纪，应接不暇暂忘了我倒也不奇了。” 想辩解的话被景瑟先说了，还堵得这般死，吴嬷嬷一张脸跟吞了苍蝇似的，只能勉强笑着点头，“大小姐说得是，大夫人这些年着实操劳，为右相府出了不少力。” 景瑟似笑非笑地看了吴嬷嬷一眼，再不说话。 吴嬷嬷暗暗松了一口气，想着这位大小姐与传言可不一样，这嘴上功夫委实了得，若是她再夹枪带棒地说几句，自己倒真不知如何接了。 抬袖抹了抹额上的冷汗，吴嬷嬷转过身，吩咐后面的小丫鬟们，“把大夫人为大小姐准备的冬衣拿出来。” 偏过头，又对着景瑟笑道：“临行前，大夫人特别请了金陵有名的绣娘给大小姐做了几身衣裳，并嘱咐老奴一定要将大小姐打扮得漂漂亮亮，伺候得妥妥帖帖的，咱右相府是金陵名门，断不能教旁人看了笑话去。” 景瑟笑笑，目光定在丫鬟们手里捧着的衣物上，眸色微微凝滞。 这些衣物确是上等蜀锦，金边琵琶襟，花纹繁密，领子上还镶了保暖的貂绒，仅是看上去便觉华贵精美。 如此精湛的手艺，出自金陵有名的成衣铺子“云上绣”，里头的绣娘人称“金十三娘”，凭一手卓绝绣功闻名于金陵。 前世为女相时，景瑟曾与金十三娘有过几面之缘，深知出自她手的绣品皆为精品，衣服样式常推陈出新，更是博得金陵闺阁千金们的喜爱。 可即便如此，金十三娘也是人，像眼前这样精美的服饰，短短数日之内，她断然是做不出来的。 那就只能说明，这些华美衣裳本是为三小姐景宛白准备的，却不妨薛大姑姑出了这等事儿，急需将她接回去，故而不得不把原本属于景宛白的衣裳拿来给她穿了以在金陵百姓及晋国公夫人跟前做足面子。 只一眼，景瑟心中便有了计较。 她面上含笑，吩咐明夏，“吴嬷嬷远道而来，还不快请她们进去喝杯茶。” 明夏应声上前来。 吴嬷嬷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大小姐，老奴们半途在茶摊上喝过了，且长途跋涉暖了手脚，不觉冷，此时就不便坐下了，免得耽误了行程。” 景瑟挑眉，“怎么，吴嬷嬷的意思是，即刻启程？” 吴嬷嬷并未立即答话，反问道：“大小姐可是有何不便之处？” 吴嬷嬷进府晚，并不知晓昊昊的存在，此番也并未多想。 “那倒没有。”景瑟爽朗应答，“既然行程如此紧张，那我们即刻启程便是。” 吴嬷嬷暗自松了一口气，吩咐捧着衣服的丫鬟们，“速去给大小姐更衣梳头。” 景瑟笑着婉拒：“吴嬷嬷有心了，这些奴婢从未伺候过我，怕是不大习惯，还是把衣服给我的丫鬟罢，这样速度快些。” 吴嬷嬷点头哈腰，“是老奴疏忽了，大小姐莫怪。” 景瑟再不多言，与捧着衣物的明夏一道进了府。 回到屋里，景瑟挥手屏退了轻雪和流云。 明夏满面疑惑，忍不住开口问：“大小姐，既是如此赶时间，您为何还要将她二人遣出去？” 景瑟于镜台前坐下，望了铜镜中的自己一眼，语气极淡，“母亲吩咐了，回去势必要打扮得体面，我瞧着你带回来那位晴儿姑娘头梳得极好，不如让她一试。” 听景瑟这么一说，明夏顿时满心欢喜。 之前带晴儿回来的时候她就一直在忐忑大小姐会因此生怒，没想到那姑娘只是相貌丑陋了点，手艺却不错，能得大小姐赏识，也算她的福分。 更重要的是，明夏自己可以偷个闲。 晴儿很快就来到景瑟的房间。 扫了一眼桌上放着的华美衣裳，晴儿冷笑一声，“还真是会做面子，这些衣服，想来并非是专门为了大小姐准备的。” 景瑟眸光微漾，假装不知情，愣了一下，“你何出此言？” 晴儿伸手抚了抚那细腻的面料，嘴角满是讥诮，“奴婢跟在那毒妇身边伺候多年，自是明白这些衣服无论是颜色还是花样，都是三小姐最钟爱的。再者，薛大姑姑出事儿至今不过短短五六日，便是绣娘终日不眠不休，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期限之内将这衣服做好。” 景瑟做出恍然大悟又惊惶的样子，“难不成，母亲竟是别有用心？” 对于晴儿，景瑟抱着利用的态度，但就目前而言，她还不完全相信这个人，断不会在她跟前早早暴露了自己将苏傲玉恨之入骨的心思。 晴儿吐了一口浊气，“是不是别有用心，奴婢不知，但奴婢敢说，大夫人此番接您回京准没好事儿。” 景瑟轻笑，转身看向晴儿，“你说你恨透了大夫人？” 晴儿一怔，随后连连点头，言语间咬牙切齿，“奴婢这副容貌，怕是再嫁不出去了，那毒妇毁了我一生，我如何不恨！” “那好。”景瑟冲她微笑，“这次回京，我要在见面时给苏傲玉来个下马威，具体如何做能让她在第一回合就大为挫败，便由你来出谋划策。” －－－－－－题外话－－－－－－ 嗷呜，衣衣老家天寒地冻，菇凉们注意保暖哟！ 第047章 第一回合 一柱香的功夫后，景瑟在晴儿的伺候下穿上了苏傲玉准备的新衣出了门。 吴嬷嬷得见人出来，顿时心中一松，上前几步，却见景瑟脸上多了一方白色面纱。 西秦对于闺阁女子的束缚并未严苛到必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贵族千金们有事无事喜欢创诗社办花会，聚在一起或讨论诗词歌赋，或拥炉小酌赏落梅，偶尔上街，也常面纱遮脸。 吴嬷嬷深知这些，便对景瑟此番打扮未做他想，恭敬将她迎上马车。 明夏是一等丫鬟，自与她一同坐马车，剩下的晴儿、轻雪及流云三个则与吴嬷嬷等人步行跟上。 自启程，景瑟就闭上眼睛假寐，她对沿途风景不甚感兴趣，心中盘算着回府后的种种情形。 倒是明夏，时不时掀帘打量着四周。 也难怪，她自六年前就跟随景瑟来了花桥镇，那时候还是个懵懂青涩的小女娃儿，这么多年待在乡下没见过外面的世界，如今终于得以归京，她自是觉着什么都新鲜。 欣赏完了外面的风景，明夏才想起自己身边还有位主子，她坐正了身子，却见景瑟靠在大引枕上浅眠，她也不好打扰，却又掩饰不住心中的雀跃，索性再次掀开帘，唤了流云上前来一同说话。 流云眼风往马车里瞟了瞟，压低声音，为难地道：“大小姐正在睡觉呢，你还是别说话了，免得惊扰了她。” 提及景瑟，明夏眼底划过一丝轻蔑，转瞬笑意盈盈，“你说的是，都怪我这么多年没回京，太过激动了。” 这句话，流云听着倒没什么，景瑟却能深切感受到明夏心底的不甘及愤懑。 明夏这是在埋怨自己跟了个窝囊主子，竟在乡下磨了六年才得以归京，白白浪费了她大把的青春时光。 明夏对梵越的心思，当初景瑟带着梵沉梵越去庄子上的那一日她便发现了。 那时，景瑟还以为这小丫头不过是太久没见到外男，图一时新鲜而已，却不料她心思还挺大，梵越走后的第二天，景瑟曾见明夏于私下里偷偷哭肿了眼睛。 悠悠睁开眼，景瑟兀自轻叹：“也不知镜公子的病情如何了，待回了金陵，得着人去打探一下。” 明夏听罢，双目闪灼，灿若星辰，难以抑制心底升腾上来的悸动，“大小姐的意思，风二爷是金陵人？” “偶尔听他提及过。”景瑟撇开眸，眼风极淡。 吴嬷嬷来的时候并未说明薛大姑姑被抓的事，只说大夫人想念大小姐，派人来接。 所以，明夏她们几个并不知道右相府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梵越与梵沉的真正身份。 瞧着明夏这掩饰不住的激动，景瑟心中冷笑。 她如今最缺的，就是明夏这样踩低捧高且私心重的小人，这种人，只要拿捏准了她的软肋，利用起来便颇为顺手。 到达金陵，已经是三日后的清晨。 马车停下时，吴嬷嬷走到车窗外小声说：“大小姐，右相府到了。”顿了一下，又补充，“晋国公夫人竟也亲自来了呢，如今正与老夫人和大夫人她们一道在大门外站着。” 景瑟眸色微动，外祖母也来了么？ 来了更好。 明夏先下了马车，景瑟依旧坐着岿然不动。 吴嬷嬷以为景瑟是睡着了，不由靠近车窗又小声唤了一下。 景瑟还是坐着不动。 吴嬷嬷皱了眉头，看向明夏，低声问：“怎么回事儿？” 明夏嗫喏，“奴婢也不知。” 方才吴嬷嬷说到了右相府的时候，明夏早已被欢喜雀跃冲昏了头脑，马车停稳就迫不及待地下了来，并未注意到景瑟是否睡着了。 半天没见到外孙女儿下马车，晋国公夫人早已等不及，索性拄着拐杖走过来，对着里头唤道：“瑟丫头，六年未曾回京，你快下来我看看长成怎样一个人儿了？” 马车里头没反应，半丝声音也无。 晋国公夫人死死皱着眉，看向一旁的明夏，语气厉了些，“你这婢子怎生如此不知礼数，主子还在马车里，你也不晓得搀她下来！” 晋国公夫人的疾言厉色，一下子冲散了明夏心中那份归京的欢喜，换上的是对未知的恐惧。 那些年还在右相府的时候，她就很惧怕晋国公夫人，没想到一回府就被她揪了辫子。 忐忑着上前赔罪，明夏诚惶诚恐地踩着脚踏上了车辕，掀帘一看，顿时脸色大变。 晋国公夫人见状，眼皮跳了跳，忙问：“你因何这般反应？” 明夏抖着嘴唇，颤着声音，“大、大小姐的脸……” 不及明夏说完，晋国公夫人已是面色阴沉，用力推开她，自己上前一看，只见景瑟已经摘了面纱，面部和脖子里全是细小的红疹子，露在外面的手背上更是密密麻麻，乍一看去，骇人至极。 咬着唇角，景瑟泪眼朦胧，满含哭腔的声音低弱几近不闻，“外祖母……” 这一声久违了六年的“外祖母”，顿时激起了晋国公夫人的慈爱心肠，她满面不忍，“瑟丫头，你这是怎么了？” 晴儿适时地上前来屈膝行礼过后出声道：“回禀晋国公夫人，大小姐素来对玉兰花香过敏，大夫人前两日让人送来的衣裳熏的正是玉兰花香，所以……” 晴儿嗓子虽然坏了，但这番话说得不轻不重，恰恰能被右相府大门外的所有人听到。 苏傲玉闻言，蹙了蹙眉尖。 人群中不知谁多了句嘴，“玉兰花香不正是三小姐最喜欢用来熏衣服的熏香么？” 这句话添得很是时候，明晃晃昭示着两个非常重要的信息。 其一，景瑟被送去庄子上养病这么多年，大夫人竟连她对玉兰花香过敏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知道，可见其并未关心过她在庄子上的生活。 其二，玉兰花香是三小姐景宛白最喜欢的熏香，保不齐景瑟那身衣服还是景宛白给穿过的。 晋国公夫人一听，一下子皱紧了眉头，看向脸色煞白的苏傲玉，问：“这是怎么回事儿？瑟丫头自小就照顾在你手下，你为何连她对玉兰花香过敏都不晓得？” 苏傲玉手指攥紧了些，很多年前，她的确是亲自照顾过景瑟来着，可她从未见过景瑟对什么香味过敏。正欲开口辩解，听得晋国公夫人又厉声问：“你让人去接瑟丫头，竟连两身像样的新衣服都没做去吗？” 苏傲玉是高门主母，此刻被晋国公夫人当着左邻右坊百姓的面质疑，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缓和了好一阵才上前来笑道：“大伯母消消气，大小姐的衣裳是一早就备好了的，许是负责给衣服熏香的丫鬟们弄错了。” 第048章 正式交锋 晋国公夫人对着苏傲玉冷哼一声，这才注意到方才说话的晴儿，看到她丑陋的容貌，先是蹙了蹙眉尖，旋即就问：“你既知瑟丫头对玉兰花香过敏，为何还要伺候她穿上这衣服？好端端的一个人儿弄成了如今这个样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可担待得起？” 晴儿闻言，顿时大惊失色，噗通跪在地上，“国公夫人恕罪……” “外祖母。”景瑟的声音很适时地飘了出来，她道：“您就别怪晴儿了，这丫鬟才跟在我身边数日，难免有照顾不周的地方，不知者不罪。”怯怯看了一眼晋国公夫人身边的苏傲玉，景瑟垂下眼睫，十指紧张地绞在一起，“阿瑟自小去了忘忧谷，回府不到半年又去了乡下养病，这府中的许多规矩早就生疏了，还是母亲考虑得周详，顾及右相府颜面，特地备了新衣首饰，让丫鬟们将我打扮得如此体面，母亲对阿瑟这样好，阿瑟感激不尽。至于过敏这事儿，不能怨母亲，怪只怪阿瑟在乡下六年时常病痛缠身，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以至于懒怠了针黹刺绣，连一套上得台面的衣裳都没能做出来，吴嬷嬷到的那一日，阿瑟便知这衣服用的是玉兰香薰，可阿瑟不敢穿着在乡下常穿的破旧衣服回来，怕坏了母亲的名声，丢了相府的颜面，便想着忍一忍，兴许回了府这些红疹就能消下去，谁知……” 景瑟此时的样子，贝齿轻咬着唇角，眼神怯生生的，额角因为紧张而溢出一层薄汗，更衬得脸上红疹子愈发显眼骇人。 晋国公夫人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怒目瞪向苏傲玉，“瑟丫头说的，可是事实？” 苏傲玉早就因为景瑟这一番话恨得咬牙切齿，面对晋国公夫人的质问，她又不能装聋作哑，只好一面维持着脸上的平静，一面盘算着合理的说辞。 这时，晋国公府大夫人董氏上前来，温声细语道：“老夫人，既是阿瑟过敏不舒服，还是不要耽搁了，快些让人将她搀扶进府，速速找大夫来看才最紧要。” 总算找到了台阶下，苏傲玉忙赔上笑脸，“大嫂说得不错，我看大小姐这样严重，再耽误下去只怕会误了最佳医治的机会，大伯母，还是先让大小姐进府罢，有什么话，咱屋里说去。” 晋国公夫人纵然对迟来六年的真相怒不可遏，却到底还是宝贝外孙女儿重要。 强压下心头怒火，晋国公夫人站往一边。 苏傲玉忙遣了明夏将景瑟搀扶下来，她亦站往一边，定定看着景瑟已经进府的清瘦身影，目中锐芒闪过，恨意凛然。 分明才六年不见，这小贱人竟学会了讨巧卖乖装可怜，一副伶牙俐齿不仅将她苦心经营多年的贤德名声作践了，还将晋国公夫人哄得团团转。 想到此处，苏傲玉脸色铁青，狠狠瞪了一眼明夏她们几个。 明夏仍处于呆愣中，没察觉到苏傲玉的眼神，倒是流云先反应过来，赶忙垂下了头，心中忐忑。这六年，她们名义上是留在庄子上照顾大小姐，可实际上吃的穿的每一样都比大小姐强，反倒是大小姐活得连丫鬟都不如，她们几个本就没怎么关心过大小姐，哪里会知道大小姐竟然对玉兰花香过敏？ 这厢，景瑟已经随着领头的丫鬟过了照壁跨入前院。 不用回头，景瑟也知苏傲玉的内心此时定是恨不能将她大卸八块的，谁叫她一番怯生生的言语就将苏傲玉这个高门主母的贤良给踩到了脚底下呢？ “大小姐，您方才坐马车里，没看到苏氏听到您那番话时陡变的嘴脸，可真真儿解气呢！”晴儿就随在景瑟旁侧，声音放低，仅她们二人能听到。 景瑟冷笑，“是么？我却不觉得解气，今日这场戏的效果，顶多是近段时间内，金陵的贵族圈子里会将她苛待嫡女的名声传开来，她暂时出席不了各方宴会而已。”饶有深意地看了看晴儿的脸，景瑟笑意加深，森然凉薄，“苏氏仅仅是变了下脸色，比起你当初的火炭烙脸之痛，还不及十之一二，不是么？” 一下子被戳中伤口，晴儿原本平静的眼眸里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般的恨意，指甲掐进掌心里，直到传来钻心疼痛，才勉强让她恢复平静。 “大小姐提醒的是。”晴儿垂下脑袋，毁容之仇，她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为自己报。纵然大小姐不受宠，可她背后还有坚实强大的外祖家作为后盾，且看这样子，大小姐也不大喜欢苏氏，既然这样，她何不顺着大小姐这棵大树往上爬，只要能帮她报了仇，便是换个主子继续为奴为婢又何妨，左右她的未来已经断送在苏氏手里了，伺候谁都是一样的。 景瑟一面走，一面将晴儿所有的反应纳入眼底，心知自己已经成功激起了晴儿对苏傲玉的恨意，她不着痕迹地莞尔一笑。 果然，利用小人的效果比指使忠仆大多了。 景瑟面上及手背上的红疹子的确是真的，可实际上，她并未对任何香味过敏，而造成这个现象的人是晴儿。 晴儿家祖上出过一位有名的调香师，很多年前不慎卷入了后宫纷争，纵然最后大理寺查明真相，还了清白，可家中光景每况愈下，直至家道中落，到了晴儿爹娘这一代，已经沦落为布衣商贩，靠贩卖街边小玩意糊口。晴儿家中姊妹众多，爹娘养她不起，只好自小将她卖给了人牙子，直至辗转到苏傲玉身边。 既是调香世家，晴儿对调香这一块自然有所涉猎。 之前吴嬷嬷送去的衣服上的确是有淡淡的玉兰花香味，晴儿为了在景瑟面前表现自己的实力，当即献出一计，那就是利用景瑟对玉兰花香过敏这一点，再配合她之前秘制好且极具副作用的香薰，能让景瑟浑身起小红疙瘩，症状与花香过敏一般无二。 收敛了思绪，景瑟颇有感慨，如若不是早些年跟错了主子，晴儿倒是个天赋很不错的姑娘。 不过上天既然这样安排了，也好，晴儿想利用她报苏傲玉的“毁容之仇”，焉知她不是在利用她为自己铺路？ 景瑟从前住的院子名唤“落霞阁”，六年前她从忘忧谷回府的时候翻新过一次，府中日日有人打扫，倒也不算破败，只不过景瑟一想到自己房间的东墙里仍旧嵌着她真正姨母的尸骸，她就全身发冷，忍不住情绪失控。 走到半途，景瑟突然停下脚步。 身后与晋国公夫人一道走来的苏傲玉强撑着笑脸，“阿瑟怎么不走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景瑟抬目，看了看旁侧的院子，上面写着“暮云居”。 这间院子，苏傲玉同右相曾住过，以前的苏乐瑶也住过。 景瑟看向苏傲玉，眼圈有些红，“途径暮云居，阿瑟忽忆起娘亲从前便是在这个院子里抱着我玩耍的，从我咿呀学语到总角之年，只要是关于我，娘亲总是亲力亲为，生怕下人们哪里做得不周到。时隔六年回府，再见暮云居，娘亲已然故去多年。” 说到此处，景瑟已是潸然泪下。 苏傲玉再一次大变脸色，难怪她方才见到景瑟停下来时心中就有种不好的预感，却不曾想这小蹄子竟然当着晋国公夫人的面提及了苏乐瑶。 苏乐瑶的死可是扎在晋国公夫人心头的一根刺啊！ 情绪一再失控，苏傲玉恨意汹涌，看向景瑟的眼神终于掩饰不住地露出了一丝阴狠。 景瑟假装没看见，弱声弱气地问：“母亲，我想住这间有娘亲气息的院子，您可否允了女儿？” 第049章 扳回一局 当着晋国公夫人的面，苏傲玉自然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假意笑着应了，看向晋国公夫人，奉承道：“阿瑟是个极有孝心的孩子，都这么多年了，竟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儿，暮云居日日有人打扫的，既然阿瑟喜欢，那我这便让人将东西搬进去，以后，这儿就是你的院子了。” 景瑟勾唇，甜甜一笑，“谢谢母亲。” 对上景瑟那满是笑意的目光，苏傲玉没来由的心底发寒。 很多年前，许是因为苏乐瑶病逝的缘故，景瑟除了体弱之外，还很安静，便是有人在旁侧，她一日也说不上几句话，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看着窗外发呆。 即便如此，见到了苏傲玉这位当家主母也依然客客气气的，该有的礼节一应俱全。 当年那个文静淑婉的孩子此刻就站在苏傲玉面前，依旧是那一副清瘦荏弱的模样，可她却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尤其是景瑟的眼神，仿佛能从她的皮肉看到骨子里甚至是灵魂里去，这让她非常不舒服。 入得暮云居安顿好，丫鬟们随后就请了大夫到来，诊脉过后，确定景瑟的确是花香味过敏。 晋国公夫人坐在一旁，脸色阴沉如水。 前几日，璎珞与知画匆匆忙忙从花桥镇回来，还未来得及回府，就被楚王府的侍卫带去了京兆府录口供，待那二人回了府，晋国公夫人才知原是苏傲玉派去送米粮的薛大姑姑黑了心肝想弑主被她二人遇到。 当时，晋国公夫人并未全信，因苏傲玉是她亲自挑选嫁入右相府照顾外孙女的人，苏傲玉不敢也不会有这胆子害景瑟。 可直到今日，景瑟在大门外的那一番话才终于道出这么多年的真相。 原来，她一直以为贤良淑德的侄女竟是这副蛇蝎心肠，六年来对景瑟不管不顾，任其受了这么多委屈。 当下再听到大夫说景瑟确是花香味过敏，晋国公夫人终于蓄不住满腔怒火，布满青筋的苍老手掌重重拍在桌子上，“苏傲玉！当年你父亲深陷贪墨案锒铛入狱，老身费尽心思保下你，让你嫁入右相府照顾瑟丫头，对于老身的救命之恩，你便是这么回报的？” 握住茶盏的手一抖，苏傲玉面上全无血色，忙起身跪倒在晋国公夫人面前，泪光闪烁，大呼冤枉，“大伯母，傲玉自入右相府的一天起，无时无刻不把阿瑟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看待，她去往忘忧谷之前，傲玉没日没夜地守在床榻前亲侍汤药。六年前归京，傲玉还忧心她这么多年没回来不适应府中生活，特地向老爷请示将落霞阁完全翻新，种了她最喜欢的花草，养了她最爱的雀鸟。后来阿瑟因病去了庄子上，傲玉每隔一月便让薛大姑姑亲送米粮银钱，就连冬日里取暖烧的碳，傲玉都是安排的上等银丝碳，您知道的，这碳出自皇宫惜薪司，乃圣上御赐方可得，傲玉担心阿瑟在乡下冻着了，府中都不敢用，匀着分批送到庄子上去了。傲玉做的这些，府中上上下下有目共睹，您若不信，大可随便抓个人来问问。前夫人是我堂姐，大伯母是我救命恩人，阿瑟是堂姐的亲生女儿，便等同于我的亲生女儿，虎毒还不食子，我怎么可能会狠得下心如此苛待阿瑟，定是下人们见阿瑟数年不回京，以为她是个好欺负的主儿便对我这个当家主母阳奉阴违，私自苛待了阿瑟，还请大伯母明察啊！” 晋国公夫人听罢，神情略有松动。 董氏低头喝着茶，若有所思。 躺在床上隔着帐帘，景瑟将房里所有人的情绪尽收眼底，眉头轻蹙。 看来，苏傲玉比她想象中要难对付多了，且听苏傲玉方才这一番底气十足的话便知她早就做好了应对突发情况的准备，如今就算是晋国公夫人真的派人去查，也绝对查不出什么来。 冷哼一声，晋国公夫人盯着苏傲玉，又问：“前几日，璎珞和知画二人亲眼见到薛大姑姑准备弑主，这你又作何解释？” 苏傲玉暗暗松一口气，无辜摇头，随即哭丧着脸，“若非薛大姑姑被抓起来，傲玉压根儿就不知晓这件事，大伯母如今这样问我，我却不知如何作答了。” 正说话间，外面就有婆子进来禀报说京兆府那边有消息了，薛大姑姑及几个仆妇招供，承认她们是因一时贪图银钱便临时起意险些谋害主子。 回话的婆子话音才落，候在景瑟床榻边的晴儿便咬着牙捏紧了拳头，险些冲出去。 景瑟趁着众人不注意拽了拽她的衣袖，不着痕迹地摇摇头。 晴儿看了景瑟一眼，眸中不甘与恨意汹涌，却又无可奈何，只能艰难咽下一口气。 景瑟很适时地出声，“外祖母您看，阿瑟果然没说错，母亲待我用全了心思，向来是极好的，如今想来，还真是下人们欺了母亲善良大度，欺了花桥镇距离金陵数百里，从中作梗呢！大夫适才开了药方，只要阿瑟按时服药，用不了几日便能完全恢复了，您就不要再怪罪母亲，今日是我归府的大喜日子，若是见到母亲与外祖母不合，我心中亦不安。” 景瑟这一番体己话说得中规中矩，善解人意，深得晋国公夫人的心，她睨了一眼苏傲玉，冷声道：“今后再不管好你那些怀了畜生心思的狗奴才，仔细我再把这笔账往你头上算！” 苏傲玉连连应声，“大伯母放宽心，即日起，傲玉会严厉御下，绝对不让小人近了阿瑟的身。” 晋国公夫人懒得再看她，对旁边招了招手，璎珞立即上前来。 晋国公夫人道：“从今往后，你和知画便留在右相府，仔细照顾表小姐，断不能再出了任何差错。” 璎珞与知画齐齐屈膝，“是。” 这一茬揭过，晋国公夫人便由董氏搀扶着坐上马车回了府。 璎珞与知画去了厨房煎药，轻雪、流云和明夏三人被苏傲玉召了回去，唯余晴儿这个“外来丫鬟”留在房内。 四下扫了一眼没人，晴儿才咬着唇忿忿道：“真是气死人了，那个毒妇竟然用手段将薛大姑姑的事给压了下来。” 景瑟无所谓地笑笑。 晴儿见状，愣了一下，“大小姐，让那毒妇扳回了一局，您竟还笑得出来？” 景瑟挑眉，“难不成你还要我哭哭啼啼？” 晴儿一时语塞。 景瑟撇开眸光，既然借了这具身体，那这具身体的仇，她定是要报回来的，不过苏傲玉并非她的最终目标，只是复仇路上的小小障碍罢了，来日方长，她有的是时间筹谋让苏傲玉永远翻不了身，今日她在大门外当着百姓的面将了苏傲玉一军，入了府，苏傲玉再扳回一局，也算扯平了。 方才晴儿欲开口辩解的时候，她不想闹，不是因为怕了苏傲玉，而是介于晋国公夫人在此，她不能给晋国公夫人留下“心思阴沉”的印象，这样对于将来没有丝毫好处。 * 梵越出了花桥镇后，一路往东，朝着忘忧谷方向而去，其间，昊昊醒来过，哭喊着要娘亲，刚开始闹得厉害，后在梵越那张巧嘴的劝说下终于安静了下来。 夜间，三人于客栈宿下。 因放心不下梵沉，梵越索性只开了一间房，昊昊与仍旧昏迷不醒的梵沉睡床上，梵越打地铺。 三更时分，昏迷数日的梵沉于噩梦中惊醒，借着烛台微弱光线看清了此处是个陌生所在，梵沉快急哭了，嘴巴一扁就喊师父。 第050章 镜镜别怕 梵越被惊醒，他迅速从地铺上爬起来点燃了所有烛火，就见梵沉拥被坐在床榻上，满额大汗，如玉俊颜上还有些惊魂未定。 “小镜镜……”梵越掏出锦帕亲自给他擦了汗，于床沿坐下，微微蹙眉，手背贴了贴梵沉的额头，轻声问：“可是做噩梦了？” 梵沉没答话，他抬起眸打量着四周，确定此处极为陌生后才紧张地揪着梵越的双腕，指尖冰凉得可怕。 梵越被那股子凉意激得浑身颤了一下，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背，“莫怕，我还在呢！” “二爷，师父呢？”良久，梵沉才吐出一句话，问得极为小心，仿佛很害怕知道答案。 “你师父她……”梵越张了张嘴，心中不忍。 “血……”不及梵越说完，梵沉突然抱着双肩往角落里缩，整个人瑟瑟发抖，“好多血，我又梦见师父了，她告诉我她很痛苦很想要解脱，唯一的办法，是让我亲手杀了她。” 说到这里，梵沉的声音开始哽咽，甚至有些语无伦次，“我杀了师父……是我亲手杀了她，难怪师父不要我了，她一定还在恨我，二爷，镜镜该怎么办？” 梵越全程没说话，越听越觉心惊，梵沉的师父青花，曾是灵渊门最得意的弟子。 梵沉五岁时，因亲眼见了梵天睿的死而受了莫大的刺激，那个时候的梵沉比现在的心智还要低，简直是回到了咿呀学语的时节，吮手指，认生，凡是刚学会爬的孩子会有的行为特征，他全都有。 楚王妃为此偷偷落了不少眼泪，后来碰巧遇到青花来金陵，她说有办法治愈梵沉的症状，楚王妃纵然再多不舍，最终还是不得不将梵沉送去灵渊门。 那一年，青花二十五岁，梵越亲眼见过青花，那是个极美的女子，她的美并非单指那副皮相，而是青花此人由内而外的一种神秘气质，让人第一眼看见她就觉得这是个有故事的人。 梵沉从灵渊门回来以后，的确是已经痊愈，恢复了原有的心智，性子却与去灵渊门之前大不同，变得沉默寡言，孤僻高冷，他的口中，再未提及青花半个字。 梵越不好直接问，只得私下派人去打探青花的消息，却得知青花早就不在了。 “不在了”是指青花已经离开了灵渊门，可究竟是死了还是另去了他处，从未有人知晓。 然而此刻梵沉却在懵懂中道出了青花的去向，不管是不是事实，这样的话从梵沉嘴里说出来，梵越无疑是震惊的。 他心中的那个疑团越聚越大，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向心智坚韧的老大为何会因为父王的死而受了这么大的刺激，青花的去向又为何会成了老大的噩梦？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除了老大本人，旁人根本无法解释清楚。 “镜镜别怕，昊昊会陪着你的。” 昊昊甜糯的声音拉回了梵越纷乱的思绪。 他转眸望去，只见仍旧带着惺忪睡意的昊昊揉了揉眼睛后张开肉呼呼的小臂膀，从侧面轻轻抱着梵沉，他人小手短，两只手抱不拢，却还是很努力地想让梵沉感受到自己身上的温暖。 这个场面，滑稽又让人觉得温馨。 “娘亲说，她很快就会来看我们了。”昊昊忽闪着明亮的大眼睛，对着梵沉微笑，那笑容澄澈无邪，仿佛能净化心灵的圣水，一下子便扫空了人心底的阴霾。 梵沉低眸，呆滞地看向努力抱着自己的这个小人儿，潜意识里选择去相信他。 良久，梵沉终于点头，鼻腔里哼出一个郑重且充满期待的“嗯”，他相信师父还会再回来。 昊昊调皮地嘿嘿一笑，转过来盯着梵越，“干爹，昊昊哄乖了镜镜，要奖励哦。” 梵越眼皮一跳，“什么奖励？” “我要吃烧鹅。” 梵越揉着额头，“我的小祖宗，这三更半夜的，我上哪儿给你找烧鹅去？” “娘亲在的时候，最喜欢给昊昊买烧鹅了。”昊昊绞着手指，嘟着小嘴，低声咕哝。 昊昊在庄子上时只吃过一次烧鹅，那是梵越从镇上带回去的，分了一大半给他。 实际上，他并非嘴馋真想吃烧鹅，只是娘亲对他说过，能吃是福，心情不好的时候多吃东西能让人忘记烦忧，他还小，想不到别的办法，只能借此来让镜镜忘了噩梦。 刚才他本想说点别的来着，谁知一开口竟成了烧鹅。 抓抓脑袋，昊昊准备给自己找个台阶把这烧鹅给改成别的吃食，他却不防梵沉听后，原本无神的双眸顿时晶亮起来，跟着他附和，“二爷，镜镜要吃烧鹅腿。” 梵越一阵脸抽，看着对面这一大一小两位祖宗那幻想烧鹅流口水的样子，恨不能找面墙撞了。 不是不可以吃烧鹅，只是眼下这三更半夜的，莫说做烧鹅的人已经睡了，就连鹅都还在做梦，让他上哪儿寻去？ “得嘞，您二位是祖宗，小的这就去找烧鹅来供着。”梵越也只是面上表现出为难来，实际上他很震惊昊昊竟然仅凭一个笨拙的拥抱动作就让老大平复下来，也很欣喜老大能这么快忘了那个噩梦。 要知道，老大以前也会有如此状况的，每每这种时候，必须母妃出马，否则老大就会一直深陷在自己的世界里，害怕得瑟瑟发抖，冷汗直流，谁也不认。 交代昊昊照顾好梵沉，梵越很快下了楼，深夜去敲响了烧鹅铺子的门，重金让人以最快的速度将烧鹅做好打包拿了回来。 因他速度快，回来的时候，烧鹅还是热气腾腾的。 双手托着牛皮纸包装了的烧鹅送到梵沉和昊昊跟前，梵越道：“两位祖宗，请慢用。” －－－－－－题外话－－－－－－ 解释一下，遇到重生女主之前，小镜镜木有喜欢过任何人，也不存在小镜镜将来喜欢女主是因为恋师情节，他就只是单纯地对重生而来的女主单纯的喜欢，单纯的爱。 关于昊昊的来历，后面会慢慢解释的。 第051章 忘忧谷主 到达忘忧谷，已是半月之后。 为免让旁人晓得梵沉的境况，梵越这一路并未带任何护卫随行，亲自赶马车而来。 将马车停靠在路旁，梵越让梵沉同昊昊在上面等着，他先去了大门处。 守门的是两个素衣长袍的少年，见到梵越，其中一位上前来恭敬一礼过后开口道：“这位客人，谷主已闭关，您请回。” 梵越很自来熟地揽着那少年的肩膀，挑眉附在他耳边低语，“若是你们谷主昔日的好友来访呢？” 少年只微微一怔，旋即就恢复了原有神情，笑看着梵越，“谷主还吩咐了，与灵渊门有关的人，不医，与楚王府有关的人，不医。” “呵——”梵越饶有深意地看着忘忧谷大门上的牌匾，“数年不见，宗政初这小子的脾气还见长了？” 少年一听梵越直接称呼自家谷主的名讳，顿时皱了眉，黑了脸，连语气都变得冷肃起来，“这位客人，若你还如此无礼，就休怪我们兄弟二人不客气了。” “想打架是吧？”梵越抱着双臂，一脸佻达的笑，“正好，爷许久不曾活动过筋骨了，今日既有免费送上来的练手道具，我却也不介意用上一用，看是否上手。” 两少年没想到梵越会这般接话，面面相觑过后，一直没说话的那位少年上前来，抱拳道：“这位爷，并非我二人不让您进谷，确实是谷主已然闭关，便是我们让你进去了，也无用。” “谁说无用？”梵越轻哼一声，“你们俩有问过爷来干什么了吗？” 少年一呛。 梵越睨他一眼，“爷还没开口呢，你们就放话这也不医，那也不医，爷可曾说过我是来看病的？” “这……”俩少年对视一眼，抿了抿嘴巴，接不上话。 翻了个白眼，梵越轻嗤，“你进去告诉宗政初，就说二爷我这位神医是来给他看病的。” “放肆！”脾气火爆的那位少年当即大喝一声，“谷主医术冠绝天下，闻名遐迩，谷主的名讳，岂是你能随便乱喊的！” 梵越不以为然，痞痞一笑，“不让人喊？宗政初脑袋被驴踢了，非给自己安个名字作何用？” “你！”脾气火爆的那少年早已面红耳赤，险些抡了胳膊就朝梵越出手，幸得另外那少年拦着。 梵越半个身子依靠在廊柱上，表情同语气一样漫不经心，“爷当多大回事儿呢，不就是他亲爱的小徒弟、西秦尊贵的女相大人一着不慎落入小人之手命丧黄泉了么，竟气得他要闭关半年？咦……这不像是宗政初的风格啊，按常理，他不该先去为徒弟报仇么？” 闻言，方才还怒得咬牙切齿的少年露出讶异的目光来。 谷主的确是因为夏慕师姐的死悲痛欲绝，带着夏慕师姐遗体回来后，谷主数日不曾说过一句话，只是守在棺木前，整个人憔悴得不辨人形。 可这些都是忘忧谷机密，从未有人往外传过，这位爷是如何得知的？ 梵越仿佛看穿了两少年的心思，摆摆手，笑眯眯道：“不想你们谷主悲痛至英年早逝，就快些进去禀报，若他还说不见，那爷这便走了，绝不多逗留片刻。” 心中虽奇，但毕竟这位爷提及的是谷主的安危，两少年不敢耽搁，匆匆进去禀报。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大门后终于走出一人，着一袭素净青衣，眉目舒朗如清风洒月，行走飘逸似山涧雾岚，他的容貌，不似梵沉那种过眼惊艳的盛世美颜，倒像是一幅泼墨山水画，笔锋随意洒脱，轻勾慢染，寥寥数笔晕开碧水清淡，远山空濛。 此人便是忘忧谷现任谷主，宗政初。 他就立在大门前，虽因憔悴而显格外消瘦，但那股子清泉洗礼般的干净气质却不容忽视。 淡看一眼梵越及停顿在不远处的马车，宗政初简单道：“心病还须心药医，你来找我也无用，我医不好他。” 梵越站直了身子，盯着宗政初，“你连看都没看过，如何得知医不好？” 宗政初唇角微扬，笑容清浅，让人想到阳春三月碧波起涟漪。 “你可以认为是我根本不想替他医治。”他道。 梵越冷哼，“既如此，那我想你也不必知道关于夏慕的事儿了。” 说罢，他转身要走。 宗政初原本平静祥和的眼眸里终于有了几丝波动，吩咐守门的两位少年，“迎接贵客去前厅。” 忘忧谷依谷而建，眼下虽是秋季，谷中却仍旧佳木葱茏，重瓣粉朱，柳絮纷扬如隆冬新雪，两边山岭秋花映红，将整个山谷点缀得暖意融融。 梵越带着梵沉与昊昊跟随着领路的少年来到前厅，不多一会，宗政初也到了，他于首座落座，目光却落在昊昊身上，眼神中带着几分探究，“数年未曾有往来，我却不知你儿子都这般大了。” 梵越并没打算矢口否认，只轻哼一声，“爷可比不得你这种常年不出山的老古董，我是正常男人，旁的不爱，就爱风花雪月。” 宗政初淡淡掠开眼，端起茶盏，唇边笑意悠然，“也是，我从前认识你的时候，你身边就有个小七，如今时隔这么多年，是否已经排到了十七二十七，亦或者再往上？” 梵越一听，顿时黑脸，“你能不能别老在我面前提那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哦？”宗政初扬眉，“分明是你弃了她扬长而去在先，到头来却说她没心没肺，这是哪番道理？” “哼！”梵越的回答简单粗暴。 “干爹，昊昊饿了，镜镜也饿了。”昊昊摸着小肚皮，小声开口。 宗政初武功高强，昊昊的话自然瞒不过他的耳朵，听到昊昊喊梵越“干爹”，宗政初并无多大反应，只眸光动了一下便立即遣了婢女去厨房准备饭食。 －－－－－－题外话－－－－－－ 宗政初对夏慕，是一种衣衣现在不能说的感情，这是个伏笔。 （*^__^*）嘻嘻……木有“天下男配都爱我”的玛丽苏设定，这本文男配不少，都是美男，但并不是都喜欢女主的，至少目前的人设大纲里，只有三皇子顾北羽喜欢夏慕，可他并不是男二，因为女主这一世是瑟瑟。 衣衣有很大可能会设定无男二，毕竟是甜宠文嘛，男女主宠宠宠就对了，男二没必要来添堵，至于其他男配，衣衣也会像上一本一样把每一对cp的感情发展戏份写出来。 不过这都是目前的想法，具体会如何设定，我再琢磨琢磨。 第052章 一模一样 饭食上桌，昊昊一眼就看到中间那盘大虾，他双目一亮，忙央了梵越，“干爹，昊昊要吃虾。” 梵越曾听景瑟说过昊昊喜欢吃虾，当下也并未多想，伸手将盘子挪到他跟前并夹了最大的放在他的小碗里。 昊昊小心翼翼地拿起大虾，按着景瑟教他的那样慢慢剥了壳，最后将鲜嫩饱满的虾球放进梵沉的碗里。 他说：“娘亲告诉昊昊，虾很补的，镜镜你快吃，吃完了就能好了。” 梵沉眨眨眼，刚开始有些茫然，对上昊昊诚挚的小脸时，凤眸中破碎出一抹清明，薄削而艳红的唇角微弯，洋溢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温柔来，他拿筷，轻轻夹起虾球送入嘴里，尔后很享受地点了点头，“嗯，好吃，谢谢昊昊。” 得了夸奖，昊昊自然高兴，他又拖了一只虾过来，“那我再给你剥，可好？” 宗政初与他们同桌而坐，却并未动筷，只斟了一杯酒悠悠品着，此刻听闻昊昊这么一说，他饶有兴致地抬起头来，微微一笑，“这孩子倒是可爱得紧，且不知他娘亲是哪一位？” 梵越目色微闪，并不直接回答，反而看着宗政初，“你且再认真看看，看他像谁？” 宗政初狐疑地看了看昊昊的小脸，最终无奈摇头，“我看不出。” 梵越兴趣缺缺地低嗤一声，“右相府的嫡出千金在你这里调养了八年，你不会连她的样子都没记住罢？” 宗政初愣了一下，旋即失笑着摇摇头，“原来是那丫头。” 梵越撇嘴，耳边却又听得宗政初再道：“若是你不提，我还真忘了她生得何模样。” 梵越险些一口清酒呛在嗓子眼。 拍拍胸口顺了气，梵越才无语得睨着宗政初，“要我说，你就是花了太多心思在你那徒弟身上，哪还看得见旁人？” 见宗政初垂下眸，梵越扬眉，“莫不是，你这做师父的，真对徒弟生了男女之情罢？” 宗政初唇角动了一下，笑意微苦，眸色复杂，声音亦低沉许多，“你不懂。” “这有何不懂的？”梵越不以为然，一撇唇，“不就是痴男怨女之间的那点子破事儿吗？小爷我可是过来人，比你懂的多了去了。” 宗政初安静喝酒，再不答话。 梵越甚感无趣，低头用饭。 梵沉心智不全，昊昊是小孩子，宗政初又性子沉闷，因而，梵越这顿饭吃得很是憋闷。 好不容易等婢女撤了碗碟，梵越往旁侧的太师椅上一坐，斜眼睨过来，“诶，我说真的，你可得替我家老大好好看一看，堂堂楚王府世子，朝廷二品大元出了这种事儿，若是传了出去，要天下大乱的。” 宗政初依旧是面无波动，“我以为，我方才在大门外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梵越皱眉，“医不好他，你这‘天下第一神医’的招牌要来何用，留着岂不打脸？” 宗政初道：“我原也是没想要的，若你喜欢，送了你便是。” 梵越咬牙切齿，“老古董，你诚心气我是不是？” 宗政初心安理得地道：“谷中日子枯燥，今次能见楚王府为人不一般的二爷露出比为人更不一般的怒色来，也不失为一桩乐趣。” 早就领教过宗政初是个嘴毒的，梵越心知与这人硬碰硬分毫讨不得好处，索性缓了缓气，退开一步，“你先别下定论，快给我家老大号脉，然后再告诉我为何医不好。” 宗政初拗不过他，只好放了茶盏，让梵沉上前来。 梵沉虽摔了脑子丢了心智，骨子里却洁癖依旧，并不急着号脉，先让梵越打来冷水，又让他拿出向来必备的广陵香膏，动作极为优雅地往十根白净修长手指上涂抹，再撩动水花一点点洗净。 水盆放于桌上，梵沉逆光而站，阴影里，冰雕玉刻的容颜散着淡淡光芒，薄而精致的唇轻轻抿着，那唇犹如青云之下朵朵绽开的罂粟，有着烈焰的妖娆颜色和剧毒般的魅惑。偏他的面部轮廓好似水墨勾勒，天然白玉之色相辅，让这份妖娆由内而外渗透出如隔云端的缥缈仙气来。 从净手到擦手，足足用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 宗政初是个极有耐性的，捧着茶盏观了梵沉净手的全过程，只淡笑：“世子爷倒是不忘根本。” 以梵沉目前的记忆，脑海中并无宗政初这号人，因此对于宗政初的话，梵沉自然不会接，也不知如何接。倒是梵越笑得春花烂漫而洋洋自得，“那是，这副仙人皮相，自然只有我家老大这种洁癖严重的人才承得起，若换了旁人，早就给糟蹋了。” 说罢，他迅速转了话题，“快别闲聊了，你赶紧的过来号脉，与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宗政初走过来，指腹轻轻扣于梵沉的脉搏上，片刻后，他剑眉紧蹙，讶异地深深看了一眼梵沉后才将目光转向梵越，表情凝重，“在我之前，什么人给他医治过？” 梵越一看宗政初的表情有些不对劲，若有所思片刻，清清嗓子道：“也没谁，就是一般的大夫。” “这不可能！”宗政初当即否决，凝视着梵越，“你若不说实话，那他便没得治。” “别呀！”梵越一急，“我说还不行么？” 宗政初眉心缓和下来。 梵越嘟囔道：“是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宗政初一听，再次凝眉，“你确定？她多大年纪？” “的确是位小姑娘。”梵越仰着脖子，反正景瑟还没嫁给老大，如今可不就是姑娘么？ “也就十四五岁的模样。”梵越补充，不知为何，他自察觉到宗政初异样的情绪时，就不愿把景瑟给牵出来，心底里有着隐隐担忧，言语间不由自主就撒了谎。 宗政初闭了闭眼，深切感受到吸入鼻腔的空气都能让他感到疼痛，从鼻骨疼到心肺里去。 “你们走吧！”过了许久，宗政初站直身子撇开眸，悠远目光越过楼宇，定于远山。 “你这是何意？”梵越不解。 宗政初道：“世子爷这种症状，光是药石根本无法医治，最重要的是得有人给他做心理辅导，让他慢慢从内心深处的阴影里走出来，若其间不受任何刺激，再加上药石的辅助，则痊愈不难。二爷所说的这位姑娘，显然深谙此道，既然早前已然经了她的手，如今我再插手反倒不妙，你还不如再回去找她。” 梵越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又问：“如此说来，我这一趟是白瞎了？” “我可以给你开个药方。”宗政初让婢女取来笔墨，提袖落笔，于笺纸上拟了方子。 梵越接过来一看，顿时瞠目。 宗政初问：“怎么了？” “没。”梵越摇头，这方子竟与景瑟开得一模一样。 －－－－－－题外话－－－－－－ 2333发现二爷粉越来越多了啊，二爷女票吓得不敢粗来了 第053章 道德绑架 收了药方，梵越无奈地叹了一声，“原想着你这位大名鼎鼎的神医能让他早日恢复，却不曾想竟连你也束手无策。” 话到此处，梵越忽忆起一事，看着宗政初，问：“你认不认识青花？可知她的去向？” 很多年前，老大便是被青花给医治好的，若说这世上谁还能让老大恢复如初，该是非青花莫属了。 原本淡渺无波的瞳眸里骤起风暴，宗政初只淡淡回了二字：“死了。” 瞧见他面色不大对劲，梵越没再多问，亦不敢再在忘忧谷耽搁下去，决定即刻启程回金陵。 出门之际，宗政初唤住他，“你方才说，关于夏慕的什么事儿？” 梵越扬眉一笑，“这你也信？我不过是拿捏准你的软肋，让你为老大看诊而已，这下好了，左右你也没办法医治，那我也不用为自己撒了个谎感到愧疚。” 听到这样的回答，宗政初并不意外。他虽然久居深谷，情报网却不差，夏慕死时的光景，早有亲信毫厘不差地禀报于他，因此，梵越能知道的信息，他全都知道。 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宗政初至今都不敢相信夏慕已经成了刽子手刀下亡魂的事实，纵使夏慕的坟冢就在后山，他心中还是存了一份渺茫的希冀，祈盼能从梵越嘴里听到一星半点好听的话聊以慰藉。 宗政初抬目望着孤云离合的天空，音色略哑，“她曾与我说，最好的谋士，非遇明君而不出。有一天，她告诉我，她寻到心中的明君，是时候出山了，我没有阻拦，目送着她离开忘忧谷，踏上回金陵的路程。一直到后来，我都没去看过她，只是在亲信传回来的情报里通过字里行间看她小小年纪在权力中心步步为营，终位极人臣，且将她心中的明君送上东宫主位，造就了一段名垂青史的女相传奇。我以为，那会是她最好的结局——摘下乌纱换凤冠，母仪天下。” 说到此处，宗政初顿了顿，低嘲一笑，“古人诚不欺我，自古红颜多薄命，任她天纵奇才，终还是逃不过这样的无情诅咒。” 梵越抓抓脑袋，“喂，老古董，我说你在这儿伤春悲秋有何用？你明知害死夏慕的人就是顾乾那个王八蛋，为何不去一刀宰了他？凭你的功夫，想要悄无声息地做了一个人，应当不难罢？” 宗政初收回视线，淡淡看一眼梵越，“你还不走？” 梵越哼哼，“你这里又不是什么销魂窟，若非因了老大的病情，爷才不屑上赶着来呢！” 语毕，他搀着梵沉，在婢女的带领下出了忘忧谷大门重新坐上马车。 “将离。”梵越走后，宗政初对外唤一声。 “弟子在。”片刻之后，有一相貌儒雅的少年来到房门外。 宗政初吩咐，“你跟上梵二爷的马车，务必查到给梵世子医治的是何人。” “这……”将离犹豫了一下，“师父，梵二爷的功夫不弱，弟子若这样跟上去，难免不被发现。” “无妨。”宗政初道：“若真被发现了，你照实说便是，他不会为难与你的。” “弟子遵命。” * 这半月，景瑟都是躺在床榻上度过的，并未去景老夫人和大夫人处请过安。名义上，景瑟是因了脸上的红疹要好好调养，实际上她早就恢复得差不多了，之所以一直待在暮云居，是想趁机让晴儿打探一下府里境况，景瑟也好早早做准备。 璎珞和知画是晋国公夫人特意留在景瑟身边的，这二人是一等丫鬟，苏傲玉自然不能再往她身边塞近身的一等丫鬟，只能将之前在庄子上待过的二等丫鬟轻雪和流云再送来，另添了洒扫院子的几个粗使丫鬟和一个管事嬷嬷。 傍晚时分，璎珞进来禀报说右相往这边来了。 景瑟起身，让知画帮忙更衣绾发，搀扶着往暖阁东次间走去。 回府半个月，这还是景瑟头一次见到她名义上的“父亲”，亦是她前世的政敌及灭门仇人。 景宇桓虽是文官，却生得轩昂英武，五官轮廓深邃，棱角分明，相貌堂堂之中带着成熟男人的气韵。 景瑟收起眼底因恨意而聚拢的阴霾，象征性地屈膝，嘴里轻唤，“父亲。” 景宇桓并未解释他作为父亲因何半个月未曾前来探望生病的女儿，更无一句关爱，只淡淡扫过景瑟白净清丽的面容，开口就道：“关于薛大姑姑那件事，纵然她们已经招认是一时图财方起了谋害你的心思，京兆府那边也已经画了押，可楚老王爷不依不饶，非要右相府给个说法，亲自入宫觐见圣上，圣上碍于楚王府的威望，索性将这件事转交给了锦衣卫，如今锦衣卫指挥使与楚老王爷就在前厅。” 景瑟一听，当即明白景宇桓在打什么主意，面上却故作疑惑，“所以，父亲来找我又是为何呢？” 景宇桓道：“薛大姑姑那样谋害你，这其中想必有几分你母亲的授意，这一点，她做得的确不妥，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纵她十恶不赦，她仍旧是你继母，更是你外祖母亲自选入右相府的姨母，俗话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已经成年，这些道理，不用我说想必你也懂得。再者，你如今好好的，并无哪里不妥，索性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听为父一句劝，待会儿去前厅当着楚老王爷和锦衣卫指挥使的面亲自解释清楚，就说此事乃一场误会，你是当事人，由你出面才能平息楚老王爷的怒火。” 果然不出所料！ 景瑟心中冷嘲，景宛白即将嫁入东宫，而苏傲玉是景宛白的亲生母亲，名声自然尤为重要，景宇桓绝对不会允许这种节骨眼上右相府名声扫地。 方才景宇桓那一番话，前面都是在打亲情牌，最后那一句才是重点——只因她景瑟如今还好好的，就不能因为险些被害这样一件小事去构陷照拂她多年的继母，这是大不敬。 即便，这“险些被害”中本就有她继母的授意。 好一个混迹官场多年的老狐狸，简单几句话就将景瑟的道德绑架到制高点。 若是苏乐瑶泉下有知，可会悔恨错嫁了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扬唇，微笑，景瑟道：“父亲说得是，纵她再十恶不赦，也是我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姨母，我如今身体康健，并无哪里不舒服，没必要再将这样一件小事闹大了，您且先回，女儿稍作打扮后就去前厅见客。” 景宇桓满意地起身出了暮云居。 景瑟招来晴儿，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晴儿听罢后大惊失色，“大……大小姐，您真要冒如此风险？” 景瑟唇边笑意不减，“亲情牌嘛，谁都会打。” 晴儿忆起方才景宇桓的那一番话，又恨得牙痒痒，当即觉得大小姐这么做也没错。 “奴婢保证完成任务。” －－－－－－题外话－－－－－－ 锦衣卫指挥使，飞鱼服、绣春刀是标配（☆▽☆）目测有妖艳贱货登场 第054章 见面之礼 暖阁东次间是景瑟常坐居宴息待客的房间。 送走景宇桓，又与晴儿好一番交代之后，她才出门回了房。 璎珞还在房里候着，见到景瑟平安归来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忙问：“表小姐，右相找您有事儿？” “算是吧！”景瑟应了声，直接往镜台前一坐，“璎珞，你给我添妆，前厅有贵客，不得不见。” 璎珞怔了一下，“表小姐回府半个月身子不适，也不曾见右相过来探望过您，怎的今日才头一次见就让您去前厅见客？这见的又是哪里的贵客？” 景瑟莞尔，如实道：“薛大姑姑那事儿，虽有你和知画作证，但也只能证明薛大姑姑曾经伙同几个仆妇险些害了我性命，并不能说明这事儿是我母亲授意的。我原想着这件事许是就此揭过不提了，却没曾想楚王府那边态度还挺激烈，似乎是楚老王爷非要我父亲给个说法，这不，数年不曾入宫的楚老王爷就为了这事儿闹到御前，圣上自然不能不管，已经下了旨让京兆尹将这件案子转交给锦衣卫处理了，如今锦衣卫指挥使与楚老王爷就在前厅呢，我父亲之所以过来，就是希望我这个做女儿的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母亲照拂我这么多年的恩情上亲自出面澄清此事全然就是个误会。” 璎珞一听，急了，“表小姐，您这是说的哪里话？那天晚上的事儿，奴婢与知画看得清清楚楚，若非我们俩及时赶到，你可差点就没命了，这么大的事儿，右相作为您的亲生父亲，没出面帮您讨个公道也就罢了，怎么还能说算就算了？这岂不是没把表小姐放在眼里么？” 于镜中看到了璎珞的强烈反应，景瑟不着痕迹地笑笑，旋即正了脸色，“璎珞，你是外祖母的人，我知你打心眼儿里关心我，但此事关乎到右相府颜面，我作为这个家的一份子，有必要维护家族名誉。更何况，父亲说得没错，薛大姑姑的确是起了心思害我，可这不是没害成么？既然我如今毫发无损，那薛大姑姑她们就无罪，我更不能把这么件小事儿闹大了，免得惹父亲不快，心生烦忧。” 璎珞两道秀眉都蹙到了一起，满心怨气。她早前在晋国公府待惯了，晋国公夫人治家的严苛手段见得多了，如今赶上这么一桩憋屈的事儿，总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可表小姐都这般说了，她作为表小姐外祖家的丫鬟，断不可能去左右主子的心思。 咬咬牙，璎珞将所有的不甘咽回去，“是奴婢多嘴了，请表小姐降罪。” “你也是好心，我怎会怪你？”景瑟笑，“待会儿你随我去前厅，就依着那天晚上见到的照实了说。” 璎珞是个机敏的丫鬟，景瑟这一说，她哪里还能明白不过来，心中虽气，嘴上还是应道：“奴婢省得。” 换了一身石榴袄裙，景瑟带着璎珞一路分花拂柳往前厅而去。 梵氏先祖为开国最大功臣，后世每一位袭爵王爷都曾为皇室带兵出过征，且战功赫赫，楚老王爷与梵沉的父王自然也包括其中。 如今的楚老王爷虽已退出朝堂多年，可他年少时的威望犹在，便是当今圣上泰和帝也得对其礼让三分。 锦衣卫成立不过寥寥数月，指挥使却是泰和帝跟前的大红人。 楚老王爷与锦衣卫指挥使一同出现，右相府自然得大开中门摆开排场迎接。 因此，景瑟来到前厅的时候，见到穿堂前候着不少丫鬟婆子，人人精神抖擞，唯恐一个不慎怠慢贵客遭了骂。 过穿堂，入厅门，景瑟只稍稍一瞥，就见乌泱泱地满厅人，自大房到三房，全都齐了，景宇桓高坐主位，景老夫人坐下首，三夫人柳氏及各房姨娘皆于景老夫人身后站了，唯余苏傲玉这个当家主母没照面。 另一旁的席位上，坐着两人。 最前面的长者身着赭色祥纹窄袖锦袍，显然已过古稀之年，古铜色脸孔上布满皱纹，每一道褶皱里仿佛都蕴藏着无数的刀剑风霜，整个人却精神矍铄，双眼依旧明亮。此时正蹙着浓眉，面露诸多不悦。 不用想，景瑟一眼便知这位定然是楚老王爷了。 见到景瑟进门，楚老王爷先前还紧绷着的脸色变戏法似地突然就缓和了下来，还不及景瑟给众人行礼，他就笑着招手，“这位便是瑟丫头了罢？来来来，你过来让爷爷好好看看。” 楚老王爷这一自称让景瑟颇觉猝不及防，刚要行礼的她半屈着膝，神情有些尴尬。 景宇桓赶紧道：“阿瑟，既是老王爷吩咐了，你怎的还僵着不动？”言语间已有几分不悦，分明在怪罪景瑟不知礼数。 楚老王爷一听，顿时皱眉，对着景宇桓叱道：“这孩子才刚回府不久，你这做父亲的怎生如此严厉，吓坏了她怎么办？” 除了泰和帝，景宇桓鲜少被人这么数落过，当即就一脸不是一脸，噎得不行。 厅内众人更是暗暗倒抽气。 楚老王爷的威望自是众所周知的，可景瑟只是与楚王世子有过口头上的婚约，大礼小礼全都没过，楚老王爷这就给护上了？ 可腹诽归腹诽，还是没有一人敢站出来质疑半个字。 景瑟起身，款款莲步行至楚老王爷跟前，脸上挂着得体笑容，“景瑟见过楚老王爷。” 楚老王爷满意地拉过景瑟的手，仔细端详她片刻，旋即一捻山羊须，点头赞道：“不错，沉稳，大方，是个好丫头。” 说罢，楚老王爷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两个糖果放在景瑟的手心里。 做了五年辅臣，见惯了各种大风大浪的女相大人忍了又忍，终还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顺带着整个面部也抽了抽。 旁边突然传来一声低笑，声线极轻极温柔，听来却觉毛骨悚然。 景瑟循声望去，只见那人生得一张雌雄莫辩的脸，丹凤眼，眼尾斜飞勾曳出妖异弧度，着一身大红飞鱼服，腰配绣春刀。他此时正撑额，懒懒朝这边看来，目光定于景瑟身上，唇边那笑意，分明温柔肆意仿若幽谷春花，景瑟却觉后背汗毛直立，与初见梵沉时的感觉一般无二。 飞鱼服，绣春刀，不用猜，这位定是鼎鼎大名的泰和帝跟前红人、锦衣卫指挥使，薄卿欢。 第055章 薄大都督 活了两世，景瑟并非没见过美人，但还是头一次见到比女人长得还美的男人。 若用“风华绝代”来形容梵沉，那么眼前这位必定是“艳冠群芳”。 墨发垂于官帽后，像垂了一匹瑰丽重锦。 大红飞鱼服与黑缎般的乌发更衬得他肤色极白，那种白，并不同于梵沉羊脂白玉的天然颜色，而是透着阴森吊诡至半透明的苍白，嘴唇纤薄莹润，樱花一抹。 如此颜色，本该骇人至极，可生在他脸上，却无半分违和，仿佛是上天为他量身定做。 心中虽唏嘘，景瑟却不忘回神，先对着楚老王爷含笑屈膝，“景瑟谢过楚老王爷。”又转向薄卿欢那头，再屈膝，“见过大都督。” 锦衣卫自成立至今，以惊人的速度和行动能力侦破了不少大案。 江南造船厂的军事船只本由礼部、兵部、五军都督府全程监造，锦衣卫不过是去巡查了一番，五军都督府佥事就上书泰和帝，弹劾锦衣卫多管闲事。 据传言，薄卿欢当时二话不说就当着兵部礼部两位尚书的面生生将五军都督府佥事的头颅砍下来，一路快马加鞭送到金陵才上奏泰和帝。 泰和帝的反应是抚掌大声连说三个好。 自此事过后，朝野上下乃至整个西秦才对“锦衣卫在外有先斩后奏大权”这个特权有了重新认知。坊间更是传出了“缇骑四出天下动”的说法，形容的就是锦衣卫，百姓对于锦衣卫谈及色变，唯恐避之不及。 薄卿欢深得泰和帝重用，暂代了五军都督府佥事一职，因此，景瑟这一声“大都督”是没称呼错的。 薄卿欢捧着茶盏轻轻拂去茶叶沫儿，动作很是赏心悦目，轻笑的声音尤为悦耳，可这份悦耳中又透着丝丝缕缕的阴森与血腥，“景大小姐，本座很忙。” 简单八个字，已经带了很严重的警告意味。 一般来说，锦衣卫办事从来都是绣春刀出必见血，想必今日这般啰嗦的案子，薄卿欢还是头一次接手，全然是看在楚老王爷的面子上才会陪坐至今。 微垂眼睫，景瑟心中低嘲。 薄卿欢，博卿欢。 这等凉薄血腥之人，怎可能情愿低头博谁的欢心？ 人生得不错，名字却不大符合。 敛了所有思绪，景瑟这才转正身子，看向景宇桓，“不知父亲传阿瑟前来所为何事？” 收回目光之时，景瑟顺道往旁边一瞥，果然见到人群中脱颖而出的景宛白用极为嘲讽得意的目光快速看了她一眼。 显然是一早知道薄卿欢与楚老王爷要来，今日的景宛白精心装扮过了，着浅碧色貂绒锦袄，头上一对足赤金且薄如蝉翼的虫草步摇，稍微一晃，翩然若飞。 景瑟虽不是第一次见到景宛白，但却是第一次明白顾乾为何非她不可。 秋水眸，青黛眉，纤柳腰，面如三月桃花，欺霜赛雪中透着几分粉盈盈，纵然站在一群妇人之后，也掩不住那股国色天香的气韵，宛若花间凤，周围的人都成了陪衬。若是撇开她此时看向自己那股子鄙薄的眼神，倒真真是个天仙似的美人。 景瑟冷笑，原来顾乾喜欢这种婉转袅娜的女人。 上首景宇桓手握成拳放于唇边轻咳两声，介绍道：“你身旁这两位便是薄大都督与楚老王爷，今日之所以光临右相府，就是为了你在庄子上的那个误会而来，此事虽关乎着右相府名声，可你终究是个……还未出阁的姑娘，见到如此阵仗，难免心中紧张，你不要害怕，凡事还有为父在呢，尽管照实了说就是。” 景宇桓这一番话，简直把一位慈父对女儿的关爱表现得淋漓尽致，若是真正的景瑟，怕是要感动得涕泗横流了罢？ 心中爬上一丝冷嘲，景瑟配合着景宇桓，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了怯生生的紧张神情来，手指绞着衣袖，正欲开口。 “慢！”薄卿欢突然出声，眼风一掠，直直落到景宇桓身上，“本座听闻，当时在场的并非只有景大小姐一人？” 景宇桓这么多年官场自然不是白混的，立即会意，挥手就吩咐仆从，“去将璎珞与知画传来。” 立即有下人去往后院暮云居方向。 薄卿欢头也不抬，目光专注在茶盏上，对外道：“将嫌犯带进来！” 不多时，数名锦衣卫押着穿了囚衣的薛大姑姑同两名仆妇进了厅门。 那三人一来就匍匐在地上大喊冤枉。 景瑟侧目一看，薛大姑姑仅仅是换了身囚衣，身上并无任何用刑的伤痕，想来在京兆府时除了被审讯之外并未受到任何刑罚。 心底倏然就冷下来，景瑟看了看依旧空着的主母那个位置，咬紧了牙，眸底狠辣之意尽显。 苏傲玉想就此将自己摘干净？做梦！ 薄卿欢显然不太喜欢如此喧哗场合，修长的手指抚过耳廓，语气尤为随意，“聒噪得很。” 锦衣卫成立时间短，且薛大姑姑只是个深宅妇人，并不明白薄卿欢此人有多血腥凉薄，所以即便是听见了薄卿欢的话，喊冤的声音也未曾停下来过，她这一喊，那两位仆妇自然也跟着喊起来。 负责押送的那几名锦衣卫“唰——”地一声，几乎在同一时间动作整齐地拔出绣春刀准备割了三人舌头。 景宇桓脸色大变，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急道：“大都督且慢！” 楚老王爷也出口，“薄小子，你若削了她们的舌头，待会儿还怎么对质？” 薄卿欢浅呷一口茶，不紧不慢道：“舌头没了，还能写字，若是连字也不会写，那就没必要再浪费本座的时间，这种人活着也是污了老王爷您的眼，不如早登极乐反倒清净，案子什么的……”说到此处，薄卿欢突然低笑一声，眸光瞥一眼景瑟，转而看着楚老王爷，笑意加深，“老王爷您是三朝元老，这等小事，您若想自己拿个主，没人敢阻拦。” 楚老王爷胡须一翘，哼哼道：“你这小屁孩，怎生学得与梵沉那个臭小子一般不近人情？你以为这天下是老头子我开的，想如何拿主意便如何拿主意？要真如此，我还犯得着撑着一把老骨头入宫见圣上？你懒就懒，少给我找些乱七八糟的理由，今日要是不把这桩事儿给我办妥了，赶明儿我就请媒人上你家给你牵线去。” 薄卿欢意外的没有生气，反而对着楚老王爷笑得很欢愉，当然，这份笑容绝对不掺任何血腥凉薄。 这一番话以及薄卿欢的反应，让景瑟心中大为讶异。 敢用这种腔调同薄大都督说话的，想必也只有这位楚老王爷了罢！ 且听这语气，薄卿欢与梵沉认识？ 第056章 假装不识 璎珞原是随着景瑟一道来的，很快就入了厅门。 盏茶功夫不到，知画也进来了。 满当当的一厅子人，唯有景宇桓与景老夫人皱着眉头，其余人等全都作壁上观。 景瑟心中明白，景老夫人母子根本不是在替自己烦忧，而是担心这件事会牵连到右相府，毕竟是锦衣卫亲自参与的案子，一个弄不好彻底惹怒了楚老王爷，依着薄卿欢的手段，右相府被连根拔起都有可能。 一开始，还有人在小声议论，但自从薛大姑姑喊冤险些被割了舌头以后，再无人敢吱声，整个前厅气氛凝重，静得落针可闻。 作为一家之主，景宇桓率先打破了沉寂，虚虚觑一眼楚老王爷，本想问梵二爷因何没来，但看这架势，想也是不能来了，他索性转了目光，看着跪在地上的璎珞与知画，“你们俩把那天晚上看到的情况原原本本说一下。” 景瑟抬头，对上景宇桓的视线，微笑，“父亲，母亲还没到呢，薛大姑姑是母亲身边的人，母亲作为薛大姑姑的主子，如此场合不照面，妥吗？” 听到景瑟这么一问，景宇桓不着痕迹地就皱了眉，心中直怨自己这个大女儿不晓事，六年前怀孕险些让家族名誉尽毁也便罢了，此后在庄子上磨砺了六年，竟还没有一点成效。 原本景宇桓还依着苏乐瑶的死对景瑟心存些许愧疚，此时观她表现，简直让人失望透顶，景宇桓心底最后一丝怜悯顷刻烟消云散。 “大姐。”这时，女眷群那边突然传来温柔得体的一声轻唤。 众人齐齐偏头望去，只见景宛白轻咬唇角，眉间似拢烟雾，露出微微愁容，美目盈盈，似有泪光转动，好久才出声，“大姐没回府时，母亲就日日盼着你来，为此，还去父亲跟前央了好几次，说今年冬天尤为寒冷，担心你本就不大好的身子冻坏了，父亲亦听说你在那边把身子将养得差不离了，这才遣了人将你接回来，谁知你回府当日竟因水土不服卧了榻。接你回来本就是母亲的主意，她却未料到你刚回府第一天就病了，心中自责不已，忙前忙后请大夫来看诊开药方。母亲掌管着右相府中馈，每日大大小小的庶务都需经她手处理，再加上忧心大姐的病情，身子受不住，病倒了。” 美眸底涌过一丝轻蔑，景宛白继续道：“我原以为大姐身子还未大好，所以就拦住下人，没让她们把这件事说与你，怕耽误你病情，没曾想今日一见，大姐竟是早就恢复能下榻了，也怪我这做妹妹的早先拦了消息，否则，大姐此时也不会当众询问母亲的下落。” 望着景宛白那一副自责的神情，景瑟笑了笑，不愧是苏傲玉的亲生女儿，这不要脸的本事分毫不差地遗传过来了，她这一番话，先把苏傲玉为人妻为人母的贤良淑德捧上天，最后这一句，是暗讽景瑟明明早就痊愈，却装病不出院子，连待她如亲生女儿的继母病倒了这么大的事都不晓得。 景瑟稍稍侧目，见到景宇桓眉头皱得更深，景老夫人脸色也不大好，除了薄卿欢与楚老王爷，众人看她的眼神多多少少都充满了责备。 想来，景宛白这个准太子妃在右相府说话还是有一定力度的，否则也不可能让众人起这么大反应。 抬起头，景瑟一脸犹疑地看着景宛白，喃喃出声，“我自小去了忘忧谷，六年前回府也没待多久，紧接着又在庄子上耗了六年，半个多月前回府因水土不服卧榻至今，几乎没出暮云居，如今看着许多人都觉眼生，且不知方才说话的这位妹妹是哪个院子里的？”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景瑟这番话，照理说来是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可换个角度一想，不难听出其中暗指景瑟这个做大姐的病了半个月，景宛白都没曾去探望过，否则，景瑟这么大个人会不识得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 景宛白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粉拳紧握，心底恨意难平。她马上就要嫁入东宫，如果在这种节骨眼上传出了不尊嫡姐的名声，难免会给皇后留下不好的印象。这个景瑟，果然是个祸精，要早知她会当众坏自己名声，还不如当初就拦着母亲不接她回来。 “呀，大姐姐，方才说话的是三姐姐，大伯母的亲生女儿，你怎么能不认识她呢？”二房周姨娘的女儿、五小姐景南晴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睛，故作惊讶地叫唤了一句。 周姨娘吓得脸色全变，赶紧趁着众人不注意抓扯了一把自家女儿。 景南晴小声嘟囔道：“娘，你拽我作甚，难道我还说错了？” 景宛白转过头来，死死瞪了一眼景南晴。 鲜少见到景宛白生气的景南晴怔了一下，旋即就被周姨娘拉到女眷群最后面，皱着眉头恨声教训，“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论什么场合，你都得唤我‘姨娘’，你怎么就是不听，非得要别人抓了错处当众处置你才肯长耳朵是不是？” 景南晴一下子耷拉下来，“姨娘，我知道错了。” 景瑟脸上做出愧疚的样子，接过景南晴的话，“这都怨我，一回府就病，没机会重新认识府中姊妹，待今日过后，我一定央母亲把大家聚在一起，互相认识认识。” 景宛白咬着银牙，面上强撑着笑，“大姐，你若有那个时间闲聚，还不如去玲珑院多看看母亲，母亲是因为担心你的病情过多操劳才病倒的，若是晓得你能下榻了，她定能尽快恢复，这样一来……” 景宛白还没说完，旁边就传来一声森冷低喝：“废话说够了没？” 说话的人，正是薄卿欢。 他此时正盯着景宛白，丹凤眼中露出几分不悦，寒光逼人，“本座的时间，不是你这种人赔得起的！” 这声音，仿佛被死人森冷冰透的手生生掐住喉咙，听得景宛白浑身一哆嗦，险些瘫软下去。 －－－－－－题外话－－－－－－ ^_^瑟瑟不会放过苏傲玉的，这一局还没到头 第057章 盗贼与狗 景宛白如今是景宇桓的心头宝，他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家女儿在众人面前丢尽颜面。 尤其是听出薄卿欢言语间的不悦之后，景宇桓再坐不住了，忙陪上笑脸，“大都督稍安勿躁，小女宛白不过是担心她刚回府不久的嫡姐不了解情况，耐心解释了一番而已，本也是与案情无多大关联的，咱们这就进入正题。” 说罢，景宇桓的目光再一次转到璎珞与知画身上，示意她们如实交代。 知画年纪小些，面色怯怯。 璎珞为人沉稳，再者，早前来的时候景瑟已同她打过招呼，因此心中并无畏惧，抬起头来就有板有眼地道：“回禀楚老王爷、薄大都督、右相大人，奴婢与知画原是晋国公夫人派遣去往花桥镇探望表小姐的，谁知领路的高嬷嬷于半途病倒，奴婢们安排她在镇上歇息，自己去庄子上，未曾想竟迷了路，薄暮时分才在一处玉米草垛子旁遇见薛大姑姑伙同两名仆妇架着表小姐的胳膊，她们要去哪儿，奴婢不知，但奴婢清楚听见表小姐大呼救命，奴婢二人这才出声制止薛大姑姑，薛大姑姑说她们并无恶意，本是大小姐病了，想连夜送到镇上医治，所以才会出现了那一幕。紧接着……紧接着梵二爷就出现了。” 薄卿欢若有所思地看一眼景瑟，眸光瞥向知画，“你的所见所闻是否与璎珞一般无二？” 薄卿欢那凉薄却摄人心魄的目光，知画自是不敢对视的，脑袋又往下低垂了些，连连点头，“是，奴婢所见与璎珞姐姐一般无二。” 薛大姑姑于这二人的证词间寻到了空隙，忙见缝插针，“求大都督为大夫人做主！” 薛大姑姑说完，额头重重往地板上一磕，镣铐上铁链哗啦啦直响。 薄卿欢挑唇，“本座听闻你们三人在京兆府时就已经招供摁了手印承认因一时贪图钱财起意谋害主子，方才却进来就喊冤，如今又要本座为你们府上的大夫人做主，你且说出一番道理来，要本座为她做什么主？” 薛大姑姑忙道：“璎珞只说了前半截，却未说后半截。” “哦？”薄卿欢语气轻佻，分毫不像在审案，倒像是在观一场小丑戏，戏的结局，他这个执掌大权的人早已定好，如今不过是想观一观戏中小丑们能否跳出他的桎梏。 “梵二爷到的时候，分毫不听老奴解释，非要逼老奴承认这件事是受了大夫人指使，老奴做姑娘的时候就跟在大夫人身边，哪能屈打成招就此冤枉自家主子，我们三人不从，梵二爷就让人将我们绑了送回金陵。之后的事儿想必……想必大都督您都已经晓得了。求大都督明察，此事与我家大夫人毫无关系，全是老奴见利忘义起了龌龊心思。”薛大姑姑说完，余光一瞥上首空着的主母位置，眼波微有晃动，转瞬恢复平静。 薛大姑姑这个微小的动作没能逃过观察甚微的景瑟。 听着另外两名仆妇与薛大姑姑相差无几的供词，景瑟嘴角噙着冷笑。 这三人如果不是对苏傲玉忠心耿耿，那就是有非常致命的把柄落在了苏傲玉手里，否则，她们仅是毫无背景的普通下人，怎敢冒险污蔑梵越严刑逼供？ 薄卿欢对前面所有人的供词未予评说，只转目看着景瑟，“景大小姐，她们五人所说，可否属实？” 薄卿欢这一问，景瑟顿时明白了薛大姑姑为何要污蔑梵沉严刑逼供。 如若她摇头说不属实，那就等同于承认璎珞与知画在说谎，如若她点头说属实，那就直接认了梵越曾经对薛大姑姑严刑逼供。 好一个苏傲玉，这一出一出的计策，扣得倒是严实，不仅将她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连后路都给铺好了。 璎珞反应快，一下子明白过来，指着薛大姑姑恨声道：“你血口喷人，梵二爷何时对你们严刑逼供了！当着楚老王爷的面撒下这等弥天大谎，你这没了心肝的婆子，也不怕遭了雷劈吗？” 薛大姑姑对璎珞的话置若罔闻，面色视死如归，安安静静，仿佛根本不屑与璎珞争辩。 越是这样，璎珞越着急，偏偏如今是在厅堂上，当着这么多人，她又不能有所动作，只能无助地看向景瑟。 景瑟几不可察地冲她摇头。 见状，璎珞才逐渐平静下来。 她虽然在表小姐身边伺候的时日短些，可不知为何，见到表小姐这副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的神情，她莫名觉得心安，潜意识里觉得表小姐一定有出奇制胜的法子摆脱当前的局面。 景瑟并没有正面回答薄卿欢的问题，反而一转身，朝着景宇桓跪下。 所有人一懵，都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早就被大夫人安排好应对之策的薛大姑姑更是愣了神，很明显，景瑟此举完全在大夫人的意料之外了，只怕待会儿会生出意想不到的变故来。 思及此，薛大姑姑心砰砰直跳，忐忑不已。 “父亲。”不等所有人回过神，景瑟就开口，“既然是为了庄子上那件事，能否允女儿说几句心里话？” 听到这里，景宇桓便知是景瑟准备按着先前答应自己的那些话去说了。 景宇桓一直紧绷着的阴沉脸色逐渐舒缓下来，心中对景瑟的厌恶也消散了些，他道：“事无不可对人言，你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 景瑟未起身，就跪在地上，“左右算下来，今日这桩事都纯属于右相府的后宅之事，当事人是我，而我是父亲的嫡长女，亦是这个家的一份子，我觉得没必要将其闹大，真相如何，女儿再清楚不过，可我不想因此事与父亲，与母亲，甚至是与这府中的兄弟姊妹生了嫌隙，不管薛大姑姑的初衷为何，我景瑟今日能毫发无损地站在这里说话，就证明一点事儿都没有，既如此，又何须审案？” 转头看着薄卿欢和楚老王爷，景瑟眼神诚挚，“大都督，楚老王爷，今日之事，能否看在臣女的面子上就此了了，恕薛大姑姑几人无罪？” 景瑟之言，让在场不少人觉得她宽宏大度，看向她的眼神由鄙夷转向了钦佩。 景宇桓大松一口气，心中甚喜，自己果然还是没白生了这个女儿，原以为是个祸精，没曾想竟同她娘亲一般豁达知礼，让人不由心生喜爱。 薄卿欢倒是一脸无所谓，楚老王爷长叹一口气，“丫头，我本是为了护你，既然你都如此说了，那我这个老头子也不好再多言，往后的路还长，你得学会保护自己，照顾自己，别让你那九泉之下的娘寒了心。” “阿瑟晓得，多谢楚老王爷关怀。”景瑟叩头谢恩。 薛大姑姑还处于久久不能回神的状态时，这桩事已经圆满解决了。 薄卿欢起身欲走。 景瑟突然唤住他。 薄卿欢丹凤眼微眯，“景大小姐还有事？” 景瑟点头，“臣女有一问，想从大都督这儿得到确切答案。” 薄卿欢眨了下眼，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景瑟道：“有一贼入富贾家院子里行窃，刚要拿到宝物之时，富贾家的看门狗跑过来将此贼咬伤，贼大怒，去官府状告富贾。如若大都督为主审官，你认为此案当定谁得罪？” －－－－－－题外话－－－－－－ 别人退一步海阔天空，瑟瑟退一步是准备搞事情，下一章，搞事走起，对付苏傲玉 第058章 请君入瓮 薄卿欢斜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景瑟，“那贼，非告不可？” 景瑟郑重颔首，“非告不可。” “这还不好办？”薄卿欢低笑，“既是狗咬了贼，让贼反咬狗一口，两两相抵便可结案。” 果然是个薄情人！ 从他嘴里听到这样的回答，景瑟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她笑颜舒展，深瞳幽光色泽让人难辨心绪。 “你这小子，尽会说瞎话！”身后楚老王爷闻声后叱道：“狗咬了人，人再去咬狗，那人岂不是与狗一般无二了？” 薄卿欢淡笑，“那贼去别人家行窃偷物，被物主的狗咬伤，若他还要脸，就应当夹着尾巴躲得远远的，偏他还要去告官，这般举动与那咬人的狗又有何差别？” 楚老王爷一时词穷，哼声道：“什么人咬狗、狗咬人的，老头子年纪大了，听得晕乎。” 景瑟笑着转眸，看向景宇桓，“父亲觉得此案该如何判？” 对于景瑟突然问出这么个怪诞的问题，景宇桓是犹疑的，潜意识里，他觉得自己这个女儿不会无的放矢，可他又一时想不出因由来，只好硬着头皮附和薄卿欢，“我附议大都督的说法，此案本就是那贼错在先，他既有脸来告，只能再咬狗一口两两相抵。” 景瑟面色淡淡，眸光转向景宛白，唇角带笑，“三妹妹博览群书，才情与美貌在金陵是出了名的，且平素为人处世更是公允，对于这桩案子，你有何高见？” 对于喜欢在人群中脱颖而出标新立异表现自己的景宛白来说，这是个绝佳机会，若是说出新见地，兴许能挽回自己方才给大都督造成的不良印象。 收了思绪，她上前几步，福了福身子过后方才柔声道：“若非那贼先做出鸡鸣狗盗的行径，物主人家的狗不可能咬伤他，纵使那贼最后并未将宝物带出来，偷盗之举却已是大罪。故而，不仅不能罚物主人，还不能让狗来偿还，要判，也该判那贼居心不良，当重罚。” 景瑟翘唇，冲景宛白竖起大拇指，笑赞：“三妹妹果然见解独到，难怪坊间都传三妹妹才貌双全，我今日才算是真正见识到了。” 莫名得了一句夸，景宛白心中自然欣喜，可一对上景瑟那双幽不见底的眼瞳，她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陡然间有种不好的预感。 景宛白素来自诩善解人心，然而碰上自己这个嫡姐，她就隐隐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若说景瑟精明罢，她此前的确是被母亲安排在庄子上过了六年苦日子不敢反抗。 可若是说她蠢，她轻言慢语之间就能四两拨千斤地巧解自己话中机锋避免当着薄大都督的面出丑。 这个女人，究竟是蠢得太过还是善于伪装？ 不及景宛白深思，苏傲玉的贴身丫鬟鸳鸯就匆匆跑进来，一下子跪在地上，喘着粗气道：“老爷，不好了，大夫人……大夫人她……” 景宇桓双眉一锁，霍然起身，死死盯着鸳鸯，“大夫人怎么了？” “大夫人落水了。”鸳鸯喘了好久才勉强说完整一句话。 厅内众人脸色俱变。 景宛白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胡说什么呢？母亲因病卧榻，如今该是在玲珑院里安歇，怎可能落水？” 鸳鸯拼命摇头解释，“大小姐，奴婢所言句句属实。” “那你还愣着作甚？”景宇桓厉喝，“还不赶紧找人去救大夫人！” 鸳鸯正待起身，外面就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不消片刻，苏傲玉在三四个丫鬟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她浑身湿透，脸色惨白，行走时满地水渍，外披一件厚实斗篷遮住了内里凌乱。 “老爷，您可得为妾身做主啊！”苏傲玉一进来就立即推开搀扶她的丫鬟，重重跪在地上，声泪俱下，画面很是狼狈凄楚。 苏傲玉这个样子上厅堂，已是当着薄大都督和楚老王爷的面活生生打了右相府的脸，可这两位贵客还未走，景宇桓不好多说什么，只怒目看向苏傲玉身后的丫鬟，沉着脸问：“怎么回事？” 丫鬟琥珀站出来应声：“老爷，奴婢们赶到的时候，大夫人已经落水了。” 琥珀是景老夫人院子里的丫鬟，她说的话，自然不会有人质疑。 “是晴儿。”苏傲玉狠辣的目光直击景瑟，咬牙哭声道：“大小姐身边的丑面丫鬟晴儿亲手把妾身推入荷塘，若非丫鬟们来得快，妾身可就见不到老爷了。老爷可一定要为妾身做主，不能姑息了这等阴险小人啊！” 景瑟满面无辜外加疑惑，“母亲，您告状就告状，看我作甚？” 苏傲玉一双因落水而猩红的眼里满是憎恨，“晴儿是你的丫鬟，她做出了这等背德弑主的龌龊事儿，大小姐这个做主子的难道想推脱责任？” 一片混乱中，忽听得一声轻笑穿过层层凝重气氛而来，悦耳至极，亦森凉至极。 苏傲玉后背一寒。 景瑟抬头，正对上薄卿欢似笑非笑的丹凤眼，那双瞳眸，带着洞察一切的清明色泽以及丝丝缕缕的兴味。 景瑟垂目，暗忖薄卿欢头脑的确精明，这就将她的心思给猜透了。 但愿这个人不要坏自己大事儿才好。 景宇桓黑着一张脸打断苏傲玉的话，“够了！” 言罢，又问琥珀，“你们可曾看到是谁将大夫人推下水的？” “不曾。”琥珀摇头，“奴婢们只看到……大夫人落入的是暮云居的荷塘。” 暮云居，大小姐景瑟的院子，隔着苏傲玉的玲珑院有很长一段距离，约两盏茶的功夫才能到。 如果说话的是苏傲玉身边的丫鬟，倒还有栽赃嫁祸的嫌疑，可琥珀是景老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素来忠心耿直，连她都这般说了，那就不可能有错。 琥珀话音刚落，厅堂内众人就小声议论起来。 大夫人不是因操劳过度卧病在床么？如何会跑到暮云居，又如何会落入池塘？ 天大的疑问顶在众人脑袋上，各人看苏傲玉的眼神也都不同，但更多的是质疑。 得知苏傲玉落入了暮云居池塘，景宇桓立即就反应过来景瑟方才特意向薄卿欢请教的那个案子，再想起自家宝贝女儿景宛白那一番理所当然的话，顿时一口气堵在胸口。 纵然心中疑窦丛生，景宇桓也知中了景瑟的圈套，此时不宜当着薄卿欢与楚老王爷的面处理此事，否则苏傲玉只会遭重罚。缓了口气，他索性摆手示意琥珀，“先把大夫人带下去换身衣服，免得沾染了寒气。” 苏傲玉并不知她来之前景瑟提出的那个问题以及众人的回答，一咬牙，她匍匐下身子，额头点地，哭声更甚，“老爷，妾身受了此等委屈，若您不给妾身做主，妾身便长跪不起。” 苏傲玉垂下的脸上一片得意。如今是初冬，荷塘水冰凉，易沾染风寒。她可是当家主母，要这病倒了，这个家就等同于垮了一半，如今以她个人的生命安危来威胁，就不信老爷会弃了她而护着景瑟这个小贱人！ 第059章 有人为证 一向认为自己这个继室夫人是最识大体的，没曾想今日竟几次三番当着薄卿欢与楚老王爷的面让自己难堪下不来台。 心念至此，景宇桓皱起眉头，脸色阴沉无比，凌厉的目光定在苏傲玉身上，声音带着最后的警告，“退下去！如此衣衫不整上厅堂，像个什么话！” 这一句，足以见得景宇桓是真的动怒了，且是暴怒，连景宛白都被吓得心尖儿颤，不断给苏傲玉递眼色，偏苏傲玉看见了也不理解，依旧僵持。景宛白只能攥紧手帕干着急。 苏傲玉心里早就盘算好了，今日有两位贵客在此，自己此时正是刚落水被救上来连衣服都未及换的狼狈光景，如此天赐的好时机，最能将景瑟一举击败，若是错过了，可就让这小贱人再一次逃出生天了。 为了一劳永逸，她就冒着真受风寒的危险赌一局，这一局，绝对不能输！ 狠狠咬了下唇角，苏傲玉刚止住的眼泪再一次扑簌簌往下落，“老爷，景瑟纵奴行凶，妄图弑杀继母，此事您若不管，不为妾身讨回公道，妾身便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苏傲玉的确是落入了初冬冰寒刺骨的荷塘里，眼下虽然披了件厚实斗篷，可终究架不住内里早已湿透，寒气的侵袭使得她不由自主地开始全身发抖，再配合声泪俱下的场景，十足一个受了天大伤害的可怜人。 景老夫人面色开始动容，不管怎么说，苏傲玉是当家主母，若是真绞了头发去家庙做姑子，且不说晋国公府那边会有何反应，单论右相府中每日数十桩的庶务，暂时就没人能接手得下来。 少了这位主母，终究是不行。 一念至此，景老夫人便想着开口为苏傲玉说情。 景宇桓断然没想到他都发出最后警告了，苏傲玉竟还如此不识趣。 余光瞥见景瑟直勾勾盯着自己，景宇桓脸色愈发难看，他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苏傲玉一眼，重重拂袖，冷哼道：“薄大都督就在此处，你有何冤屈，只管说与他便是。” 苏傲玉只当是景宇桓念及夫妻情分打算为她主持公道，立即双眼一亮，跪着的身子朝向薄卿欢，激动道：“大都督，求大都督为臣妇主持公道！” 薄卿欢偏头一看楚老王爷，见对方微微颔首才看向苏傲玉，挑唇微笑，“好说。” 语毕，薄卿欢对景宇桓道：“还请右相着人将那个叫做‘晴儿’的丫鬟带来。” 景宇桓一个眼神，苏傲玉的贴身丫鬟鸳鸯立即去了。 不多时，满面烧伤疤痕的晴儿来到前厅，与之随行的还有景老夫人身边的另一个二等丫鬟新枝。 二人一进门就跪地给众人请安。 薄卿欢开门见山，看着晴儿，“可是你把大夫人推下荷塘的？” 晴儿丝毫不犹豫，直接点头承认，“是。” 苏傲玉一下子激动起来，“你们都听见了吧，这贱婢已经承认是她亲手将本夫人推下水的。老爷，事已至此，难道您还要偏袒景瑟吗？” 薄卿欢问：“晴儿推你下水，与景大小姐有何干系？” “怎么可能无关！”苏傲玉面目狰狞，猩红着眼，“晴儿只是个新来的丫鬟，与我无冤无仇，若非受了主子指使，她有何理由要推我下水？” 苏傲玉这一说，换来众人一阵沉思，思的却是方才景瑟以右相府荣誉、以她与父兄姊妹之间的亲情为先，放弃了审查薛大姑姑一案真相时的豁达开朗，落落大方气质。 两相对比，苏傲玉这个当家主母实在心胸狭隘，连是非黑白都还没弄清楚，上来就直指景瑟是幕后主使。 景宛白后背都急出了冷汗，母亲要是再说下去，怕是真要惹祸上身了。 景宇桓眼眸中逐渐露出对苏傲玉失望的神色。 原本想开口替苏傲玉求情的景老夫人也将喉咙口的话咽了回去，无声叹息摇头。 景宛白瞧见了父亲与祖母的各自神情，心中焦急不已，终是忍不住站了出来，委婉提醒：“母亲，这其中兴许是有什么误会，大姐方才一直在厅堂内配合大都督审案从未出去过，她又不是神仙，怎可能隔空指挥晴儿推您落水？” “宛白，怎么连你都这么说？”苏傲玉紧绷着脸，愤怒不已。 无辜遭此大难也就罢了，连亲生女儿都帮着景瑟那小贱人。苏傲玉越想越觉不甘。 “母亲……”景宛白蹙了蹙眉尖，还没想好措辞就被薄卿欢抢了白。 “大夫人为何会在暮云居？”薄卿欢凉声问。 苏傲玉抖抖身子，回道：“景瑟自回府那日就因水土不服病倒，我这个做母亲的忙前忙后又是请大夫又是操心汤药，没曾想把自己操心倒下了，我虽病着，却也时时关心景瑟的病情，今日原是拖着病弱身子去暮云居看她的，谁知我才入院门，晴儿这个贱婢就一把将我推下了荷塘。” 景瑟面上浮现一丝冷笑。 苏傲玉就是苏傲玉，时时不忘伪善，时时不忘将她自己的“深明大义”、“舐犊情深”摆在第一位，让人乍一听就认为这是个十足的慈母。 慈母怎会有错？错的都是不晓事的子女。 果然，苏傲玉才说完，风向马上就变了。 景宇桓冷鸷的目光在景瑟与晴儿身上游移不定。 景宛白稍稍松了口气，心中想着还是母亲高明，面对这样的状况都能绝地反击，方才是自己忧思过甚了。 景老夫人低垂着眼，看不清是何表情。楚老王爷细细摩挲着茶盏，似在深思。 薄卿欢自始至终都是观戏的状态，表情从未变过。 其他人又开始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大都督，奴婢有证人能证明大夫人在说谎。”晴儿突如其来的粗犷嘹亮嗓音打断了众人的思绪，她指着自己旁侧的新枝，看向众人，道：“这位是老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新枝，大夫人来暮云居之前，奴婢正与她在亭子里讨教绣活，关于大夫人落水的那一幕，新枝全都看见了。过程究竟如何，待她一说便能真相大白。” －－－－－－题外话－－－－－－ O__O…神烦公众期字数限制，每次还想多写点就到字数了，嘤嘤嘤，衣衣知道亲爱的小天使们看得捉急，我也好捉急好想万更的说。 15号第二次pk，大概2p过后，上架就快了。 万更万更万更，我替你们碎碎念，然后顶锅盖逃 第060章 罚跪祠堂 丫鬟新枝上前两步，秉奏道：“回秉大都督，奴婢的确亲眼所见，是晴儿将大夫人推下水的。” 这句话虽是向着苏傲玉这边，可苏傲玉心中还是惴惴不安，不好的预感悉数涌上来。 先前她去暮云居的时候，分明除了晴儿，一个人也没有，新枝定是被晴儿给收买了才会站出来作伪证。 苏傲玉自我安慰一番，勉强平复心绪。 “不妨说说过程。”薄卿欢一抬下巴，俯视着跪在地上的人，眼神清冽透彻，仿佛天大事也激不起半分波澜。 新枝应声，“早前，晴儿姑娘来老夫人院子里找奴婢讨教针黹技巧与服饰配色，那时老夫人虽已经来了前厅见客，奴婢却也不好将晴儿迎进千禧堂，只得随着她去了暮云居。我二人于荷塘边一处被花树环绕的亭子里就坐，不多时，就见一人穿着宽大的黑色连帽披风鬼鬼祟祟从月门处进来，原以为是来找人的，没曾想那人自进来后就猫着腰在荷塘旁侧的假山东翻一下西翻一下，似乎是在寻什么东西。本就是傍晚时分，天色有些暗了，我二人又是躲在亭子里透过树枝缝隙看见的这一幕，影影绰绰中唯见黑影不死心地还想朝着上房而去，晴儿唯恐进了贼，壮着胆子跑出去厉喝一声，那黑影拔腿就跑，晴儿飞快追上去，黑影眼见着要被追上，索性转过身来双手一推，想把晴儿推下水，亏得晴儿气力大，一下子甩脱那人，反倒是那人没站稳，掉下了水。” 说到这里，新枝顿了一顿，“那人落水后就拼命挣扎呼救，黑色连帽披风散开来，奴婢这才看清落水的人正是大夫人。” 看着景老夫人，新枝继续道：“晴儿亦是慌乱不已，她忙吩咐奴婢去叫人来救大夫人，奴婢就往千禧堂里跑，这才将琥珀姐姐给唤了来。” 琥珀这时也站出来应声，点头道：“没错，的确是新枝来千禧堂通知奴婢，说大夫人落水了，奴婢才会迫不及待赶过去，看到的第一眼就是大夫人在暮云居的荷塘里挣扎。” 景老夫人原本还紧锁着眉，忖度自己院子里的丫鬟为何会搅和到这件事里去，如今听这二人一解释，她顿时豁然开朗，面色松弛不少，心中担忧亦减了几分。 新枝与琥珀都是景老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根本没有造谣陷害苏傲玉的可能，且这两人的供词前后一致，对接无缝，这就直接坐实了苏傲玉偷偷潜入暮云居的罪名。 新枝说完后还特意将那件从苏傲玉身上脱下来的湿透黑色连帽披风呈在众人面前。 人证物证俱全。 苏傲玉突然意识到不对劲，猩红双眼里终于露出几分惊惶来，她惨白着脸，怒瞪着新枝，“放肆！有薄大都督与楚老王爷在此，岂容你一个小小丫鬟造谣构陷本夫人！” 景瑟淡然勾唇，声音很温柔，“母亲，新枝乃老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你说她造谣构陷于你，岂不是在说新枝是受了老夫人的指使？” 景老夫人脸色一沉。 苏傲玉满脸愤怒，“景瑟你个不孝女，胡说什么？” 景瑟唇畔笑意更深，“母亲方才说晴儿是受了我指使推你落水，可当时新枝明明就与晴儿在一处，那您的意思是，女儿竟有如此大本事能收买老夫人院子里的丫鬟？” 苏傲玉小心觑一眼景老夫人阴沉如水的脸色，嘴唇直颤，牙关哆嗦，是冷的，也是慌的。 “还是说，母亲想指责老夫人管教无方，竟看不住千禧堂的丫鬟，反倒教我一个刚从庄子上回来、对这府中一切都觉陌生的人给收买了特意来陷害你这位当家主母？”景瑟不紧不慢地又添了一番话，字字句句直用景老夫人来做挡箭牌，堵得苏傲玉哑口无言。 听到这里，众人已然大致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苏傲玉乔装打扮一番悄无声息潜入暮云居想寻物事，很不巧被景瑟的丫鬟晴儿看见了，晴儿只当是暮云居进了贼，就大喊着去追，没曾想这贼跑不过，转过身想推晴儿下水，却被晴儿反推下去。 这贼不是旁人，恰是右相府当家主母，苏傲玉。 “不——”在众人鄙夷责备的目光逼视下，苏傲玉歇斯底里地大呼一声，已经僵到伸不直的手指颤颤指着景瑟，脸却朝向景宇桓，哭道：“老爷，你要为妾身做主，分明是景瑟这个逆女设计好了一切想害妾身，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贴身衣物刺骨的寒再加上心中慌乱，苏傲玉已经语无伦次，涕泗横流凌乱邋遢，活脱脱一个疯子。 她那句“真的不是我”，旁人听不懂，景瑟却懂了。 苏傲玉是想起了二夫人杨绮珍，心生恐惧。 与晴儿交换个满意的眼神，景瑟唇角慢慢绽开笑容。 今日的一切，当然是她景瑟专门为苏傲玉设下的局。 之前景宇桓去暮云居打得一手亲情牌，想以道德施压逼迫景瑟来前厅解释有关薛大姑姑的那件事只是个误会好保住苏傲玉的“贤良淑德”名声。 景瑟自然不会闷头吃了这个亏。 因此，出门之前，她将整个计划交代给了晴儿。 景瑟出了暮云居之后，晴儿就假装找丢失的东西找到苏傲玉的玲珑院去。 彼时苏傲玉装病正躺在上房软榻，忽听得外面传来小丫鬟们的对话。 “晴儿姐姐，你在找什么呢？” 晴儿小声道：“是敛秋临终前交给大小姐的一个锦囊，可重要了，敛秋还吩咐大小姐，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打开，大小姐信任我，这才交给我保管，往日都还好好的，今日许是来了贵客，我忙前忙后，一时大意就给弄丢了，我回想了一下，许是落在了暮云居荷塘边，可我寻了好久也没个影儿，木槿妹妹，你能否帮我找找，若是天黑之前找不到让大小姐晓得了，她非把我赶出府不可。” 这番话被苏傲玉一字不漏听到了，当即就脸色大变。 敛秋临终前竟然给景瑟留了个锦囊！ 苏傲玉脑海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二夫人杨绮珍的死。 杨绮珍是敛秋亲手杀死的，敛秋又是被她派人去庄子上弄死的，那个小贱蹄子许是心中不甘，觉得冤枉，想让景瑟替她报仇，所以把杨绮珍的死亡真相留了下来。 心念至此，苏傲玉再也装不下去了，待晴儿离开后就勒令木槿不准去帮晴儿，反而让木槿找来黑色连帽披风，她再乔装打扮一番猫着腰去了暮云居，准备在晴儿之前找到那个锦囊，谁曾想才找了不一会，晴儿不知从哪个方向钻出来大喝一声，原就心中忐忑的苏傲玉险些吓丢了魂儿，锦囊也不找了，拔腿就跑。她跑不过晴儿，最终反被推下了水。 且说晴儿从苏傲玉的玲珑院出来以后，就按照景瑟的安排直接去了千禧堂，以讨教针黹技巧为由将景老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新枝请了过来，目的在于准备一个谁也不能质疑的目击证人。 想到大小姐随随便便就布了一个天罗地网给苏傲玉钻，晴儿心中满是钦佩以及报复苏傲玉的快感。 景瑟敛了笑，看向景宛白，“所以，三妹妹觉得，今日之事该如何处理？” 景宛白脸色煞白如纸，指甲掐入掌心，她已经反应过来之前景瑟向薄卿欢讨教的那个“盗贼与狗”问题分明是在套话，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再收不回来。 面对景瑟这样故意讨问，景宛白唯有怒目而视，不发一言。 这件事，让景宇桓对苏傲玉寒透了心，他也不等薄卿欢发话，当即就怒道：“恶人先告状，你这毒妇简直无法无天，来人，将大夫人拖去祠堂去跪着，禁止任何人送饭食和干净衣物，违者杖毙！” －－－－－－题外话－－－－－－ （*^__^*）嘻嘻……苏渣渣终于大败一局了，跪祠堂不算重罚，大冬天穿着湿衣服跪祠堂才酸爽，不病个把月都对不起瑟瑟的苦心设计。 第061章 罚俸半年 因景宇桓下了死命令禁止任何人去祠堂。所以即便是景宛白再着急，也只能在房间里对着丫鬟发一通火。 穿着湿透衣服跪祠堂的苏傲玉又冷又饿，没捱过去，半夜就发热昏倒了，被发现已是翌日晨间。 负责打扫祠堂的丫鬟们慌了神，趁着景宇桓还没去上朝，赶紧就去禀报了。 终究是狠不下心去责罚与自己同床共枕多年的妻子，景宇桓只沉吟片刻就摆手让丫鬟们送苏傲玉回玲珑院，紧跟着着人请大夫。 然而，此事并未就此了结。 纵然苏傲玉已经惹怒景宇桓受到了小小处罚，然而她苛待嫡女、设局污蔑、假面伪善的名声在金陵城的大小巷陌之间不胫而走，贵族圈的妇人千金们更是将此事推上了热议的狂潮。 太后闻风生怒，一大早就召见了泰和帝，谈及此事。 大清早还未上朝就遇到这么一桩糟心事儿，泰和帝一天的心情都给破坏完了。 上朝时分，泰和帝当着百官的面将此事摆在明面上来说，言语间满是对景宇桓驭妻无方以至苛待了准楚王世子妃的不满与愤怒，末了，大手一挥罚去右相半年俸禄。 由此，右相府嫡出大小姐景瑟与楚王府世子梵沉的婚约才算真正公诸于天下，百姓们对右相府这位自小身子骨不利索以至于二十岁都还未成婚的大小姐好奇不已，都想亲眼瞧一瞧究竟是怎样一个顶顶好的妙人儿能得楚老王爷亲自出马这般庇护。 关于右相府嫡女的种种版本传说很快就覆盖了先前苏傲玉这位当家主母苛待嫡女的传闻。 暮云居。 璎珞绘声绘色地说着这些听来的闲话时，景瑟并未多大反应，只偶尔附和着笑笑，算是应答。 璎珞心中啧啧称奇。 官秩正二品左都御史的楚王府世子梵沉可是金陵城里多少闺阁女子们的梦中人，想嫁他的姑娘能从楚王府排到南城外去，自家这位表小姐生来就是楚王世子的未婚妻，她竟对此事毫不上心？ 莫非是表小姐还未得见过楚王世子那般仙人风姿的缘由？ “表小姐。”瞧见景瑟出神，璎珞试探着轻唤一声。 “何事？”景瑟抬起头来，仍有些心不在焉。 璎珞担心景瑟羞窘，也不好直接说破，只看着红漆捧盒里摆放着的那两颗糖。 那是楚老王爷给景瑟的见面礼。 揶揄一笑，璎珞道：“您有没有觉得，楚老王爷好生奇怪，头一次见到表小姐，竟只送给你两颗糖。” 顿了一下，璎珞又解释，“奴婢并非是嫌弃这礼过轻，而是觉得楚老王爷不按正常礼数来，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你说的是这个？”景瑟顺手拈起其中一颗。 璎珞颔首。 景瑟将那糖放在掌心仔细端详片刻方才忍不住笑，“在楚老王爷眼中，我不过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而已。” 璎珞摸摸鼻子，“表小姐这话，是何意思？” 景瑟失笑着摇摇头，再不答话。 这种糖，在庄子上时，她曾得见梵沉吃过。且是梵越花费了不少功夫才买到的，可见梵沉小时候爱黏师父有一大半原因是糖吃多了。 璎珞半晌才回过味来，笑着道：“那看来，楚老王爷很喜欢表小姐呢！”景瑟心中并未觉得自己身为楚王世子未婚妻是件很光荣之事，相反的，她还隐隐有些恐惧。 梵沉之所以会心智不全，归根结底是因为她当初在花桥镇酒楼不慎偷听他与梵越的密谈引起的，若是梵沉此番去忘忧谷已经被师父宗政初医治好，那他再回来时，绝不可能再像从前一般追在她身后喊着“要抱抱”，依着那个人的性情，追在她身后是一定的，不过喊的口号可能要改一改，从前是“要抱抱”，以后就该是“来受死”。 一想起梵沉正常时那双冷彻心骨幽不见底仿若淤积了万年寒冰的眼瞳，景瑟不觉便打了个冷噤，后背汗毛都竖起来了。 主仆二人正说着话，外面就有千禧堂的婆子前来通报，“大小姐，老夫人让老奴前来传话，让您现在就过去千禧堂。” 璎珞看一眼外面，又看一眼景瑟，小声问：“大夫人才将将病倒，老夫人这时候传表小姐过去，莫不是那日当着外人不好发作，今日准备兴师问罪了罢？” 景瑟拍拍她的手背安慰，“此事已惊动了太后，且父亲因此被罚了半年俸禄，老夫人若在这种关键时候对我动怒，无异于雪上加霜，你就别担心了，或许是真有旁的事情。” 璎珞点点头，忙起身找来一件淡紫底折枝辛夷花刺绣交领长棉袄给景瑟换上，又在刻了掐丝珐琅花鸟图案的手炉里添了炭递给景瑟，这才甜甜笑道：“表小姐放心去吧，您是晋国公的亲外孙女，又是这府中的嫡出大小姐，只要晋国公府一日还在，右相府就没谁敢把您给欺负了去。” 与璎珞客套了几句，景瑟随着传话的婆子来到了景老夫人居住的千禧堂。 与昨日前厅的情形一般无二，今日的千禧堂，除了苏傲玉因病缺席，其他各房主要人员都到了。 景瑟进去后，规规矩矩给众人行了礼。 瞥一眼旁边坐着的景宇桓，见他正盯着自己，那副神情，仿佛是要生气，却又不得不忍，一张脸憋闷得青中带紫。 假装没看见，景瑟于婆子们安排的交椅上坐了。 老夫人开门见山，“既然都来齐了，我就直接明说。” 众人竖直耳朵听着。 “今日一早，大夫去玲珑院给苏氏看过了，说高热不退，甚为严重，少不得要休养十天半个月。”老夫人继续道：“右相府是高门大院，主子奴仆加起来数百人，每日要处理的庶务就有大大小小数十桩，如今大夫人病了，家中少了个主事的可不行。今日把你们都叫来的目的，就是想问问你们的意见，大夫人生病期间，你们觉得该由谁来主事处理庶务较为合适？” 默了一默，老夫人再道：“或者说，你们之中有谁觉得自己有这个能力主持中馈的，也可毛遂自荐，我会酌情考虑。” 三夫人柳氏心潮澎湃正欲开口，心情不佳的景宇桓面上就带了一丝不耐，蹙着眉，“傲玉又不是再不能恢复，左右不过是处理十天半个月的庶务罢了，母亲酌情安排个人就是，没必要弄这么大阵仗，知情的自然晓得这是母亲秉持公允态度让府中各人都有发言的权利，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右相府这么大个门庭，主母病倒了就乱成一锅粥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没得叫外人看了笑话。” 景老夫人并未听进去，先看着景瑟，“阿瑟，你来说说，这里所有人，谁合适？” 景瑟笑看着景老夫人，“三妹妹一向处事最为公允得人心，且又是准太子妃，老夫人何不先问问她的意见？” －－－－－－题外话－－－－－－ 小镜镜：╭（╯^╰）╮本宝宝最近掉粉严重，必须闪！亮！登！场！ 亲妈：咳咳……登场是一定的，至于闪不闪亮，就得看你用多少瓦的灯泡了 第062章 擅做主张 被景瑟这样点名，景宛白虽有些不高兴，不过景瑟那句评价倒是挺合她心意。 面对景老夫人遥遥看来的目光，景宛白也不推诿，面上含着得体微笑，“自古嫡妻掌家天经地义，如今母亲病倒，二房又没个能说得上话的，掌家大任自然得落在三房头上。” 三夫人柳氏心头一热，看向景宛白的目光顿时多了几分亮色，从前对她的芥蒂也消散了些。 “只不过……”景宛白话锋一转，看向柳氏的笑意更深，“我及笄将近，与太子殿下的婚期也将近，毕竟是嫁入皇室，咱们自然不能有一丁点儿的行差踏错，若能早早学得掌家之法，将来入了东宫也不至于给右相府丢脸，更不至于辱没了天家颜面。” 景宛白这番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为了不给右相府、不给天家丢脸，她这位准太子妃打算亲自顶替母亲掌家。 柳氏暗中咬紧了腮帮子，指甲掐得掌心生痛。她素来与苏傲玉不对付，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得见苏傲玉大败一局，原以为三房能有出头之日，却不曾想竟被这么个小妮子压得死死的。 柳氏抬起一只眼角瞥向旁边安静坐着的景瑟，见她清丽的眉宇间俱是一派淡然，浅浅饮茶，动作优雅缓慢，仿佛根本就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柳氏瞧着景瑟，就好像看见了当年的苏乐瑶，神思竟有些恍惚起来。 景瑟的高祖父乃开国元老，曾提出开海贸易政策，颇得太祖皇帝赏识，于是太祖皇帝破了一例，允许景氏丞相一职世袭三代。 到了景宇桓这里，已经是世袭最后一代。 原本景瑟的祖父并不看好景宇桓，反而准备让当时已经是礼部右侍郎的三老爷景宇威承袭丞相。 景宇桓极度不甘心，不知用了何种办法，竟让晋国公府的掌上明珠苏乐瑶对其死心塌地。 攀上了晋国公府这棵高枝，景宇桓一下子就底气十足挺直了腰板，暗中用了手段让三老爷景宇威在政务上出了点差错。 景瑟的祖父无奈之下只能将承袭人选改为景宇桓。 柳氏虽是嫁入右相府以后才得知的这件事，可她一想到原本属于三房的丞相高位及掌家大权就这么被大房轻易夺去了，心中便恨意喷涌。 更让她猝不及防的是，好不容易死了一个苏乐瑶，又来了个心胸狭隘、自私自利的苏傲玉，这些年一直把将三房踩得死死的，分毫不给她喘气的机会。 也正因为如此，柳氏才会对苏傲玉以及安排苏傲玉入右相府的晋国公夫人恨之入骨。 原本她该连带着景瑟一起恨的，可自景瑟回府至今，苏傲玉每每在景瑟手上栽跟头，这让柳氏觉得大快人心。 俗话说得好，敌人的敌人是朋友。 柳氏觉得，与其花那些心思去跟一个小姑娘斗，还不如与她联手，先把苏傲玉这贱人斗翻再说。 柳氏正出神，景宛白轻轻柔柔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三婶，你不会怪我罢？” 景宛白面上露出了一丝无辜，模样表现得小心翼翼，十足一个征询大人意见的小女孩。 敛去面上不甘，柳氏扯着嘴角，“怎么会？三小姐说得不无道理，你是将来的太子妃，能想到将娘家颜面摆在前头，我自然高兴还来不及，我掌不掌家无所谓，重要的是三小姐开心就好。” 这个结果，自然让景宇桓感到十分满意，他看着景老夫人，“母亲，既然三弟妹都这般说了，那是不是就让宛白暂代她母亲掌管家务？” 景老夫人默了一默，并未回答，而是看向景瑟，又问：“阿瑟，你可有什么看法？” 景瑟闻言微笑摇头，“阿瑟听从老夫人和父亲安排。” 景老夫人眸光黯了一瞬。 苏乐瑶在世时，对她这位继母婆婆是非常孝顺的，那个孩子出身军宦之家，一身英气，心地极好，并没有什么心机。 这也是苏乐瑶去世后，景老夫人一直忍受晋国公夫人见面时明嘲暗讽的原因。 景老夫人一直都觉得苏乐瑶的死是个天大的遗憾，深觉愧疚。 后来入府的苏傲玉虽然也孝敬她，不过这份孝敬显得尤为刻意，可见并非出自本心。 景老夫人原想借此机会帮帮景瑟，让她在众姊妹跟前多说说话也好给景宇桓留个好印象，没曾想她竟这般温纯和善，与世无争。 左思右想，景老夫人还是觉得不妥，当即就沉下脸，“宛白涉世未深，且从未掌过家，偌大一个府邸，庶务大小不计其数，她这般年纪，哪里能承接得下来？” “那依母亲看，该如何？”景宇桓问。 景老夫人又看了一眼景瑟，叹口气方才缓缓道：“宛白掌家这一点不变，不过，我不放心她一个人，索性这样好了，明日起，宛白处理庶务时，柳氏也跟去从旁辅助提点着些，免得出了差错。” 柳氏闻言，心中十分敞亮，忙笑着应声，“媳妇晓得了。” “阿瑟也去看看。”老夫人道：“宛白是准太子妃，你是准楚王世子妃，她该学的，你也学得，日后入了楚王府，也好去得体面。” 由此，掌家之事算是就这么定下来了。 众人散尽，景瑟也回了暮云居。 * 苏傲玉掌家时，每日卯时就得去前厅，管事的媳妇妈妈会将每日要处理的庶务一一禀报上来。 卯时不到，景瑟就到了前厅穿堂，并未带任何丫鬟。 各处管事的媳妇已经来得差不多了，柳氏也在丫鬟的簇拥下疾步而来，看那架势，显然是头一次参与掌家事，唯恐来得晚落人把柄。 见到穿堂前只有景瑟一人，柳氏笑着上前来打了声招呼。 景瑟回以一笑，算是应付，她本不喜这些后宅琐事，可无奈景老夫人似乎有意让她参与，景瑟心中再百般不愿也得硬着头皮来。 左右掌家的不是她，待会儿只需随意观一观便罢，也算对景老夫人有个交代。 卯时一刻，画了精致妆容的景宛白才在一众丫鬟的拥护下踩着碎步聘婷而来。 管事媳妇们看向景宛白的眼神都有些发虚。 到底是还未出阁的小姐，平素被世人高高捧在天上的仙子，景宛白这般年纪，真能处理后宅这么多琐事？ 景宛白冷眼一瞥景瑟与柳氏，擦着二人肩膀直接入了厅于主位坐下，吩咐管事媳妇进来回话。 第一个媳妇子犹豫了好久才走进去回道：“晋国公府二房嫡女五日后及笄礼，三小姐您看，咱们府上应去什么礼？支多少银两？届时又该由何人前去观礼？” 景宛白想也不想，余光冷冷瞥一眼旁边的景瑟，转瞬微笑，“那二房老爷不过是个庶出，他的女儿及笄，咱也不必摆什么排场，账房支纹银五十两，去‘红妆斋’挑一套中等头面作为贺礼。届时，便劳烦大姐受累跑一趟了，你是晋国公夫人的亲外孙女，有了这层关系，大家亲戚里道的，二老爷总不至于当众拂了你的面子。父亲因为你被罚俸半年，右相府银钱正是紧张时节，自然能省则省，大姐，你不会怪我擅做主张罢？” 第063章 狠狠打脸 五十两纹银么？ 景瑟嘴角溢出一丝几不可察的嘲弄，景宛白头上的一支金钗至少就值八十两银子。 晋国公府二老爷虽说不是嫡出，却也是景瑟的二舅父。 若依着苏傲玉娘家与晋国公府的关系，景宛白还得管那位二老爷叫做“二伯父”，这样一层亲上加亲的关系，景宛白竟只拨五十两银子买中等质地的头面去送礼。 眉梢轻挑，景瑟看着景宛白，笑道：“三妹妹既接了掌家大任，这后宅琐事，自然是由你自个儿拿主意便好。” 景宛白故作欣喜，“这么说，大姐是答应了亲自去晋国公府观礼？” “当然。”景瑟颔首，旋即话锋一转，“只不过，这里头有个问题，我必须得弄清楚。” “大姐请说。”听到景瑟愿意去，景宛白心中划过几许得意，语气愈发客气。 景瑟不紧不慢地道：“三妹妹让人准备的这副头面，到时候我是以你个人的名义还是右相府的名义送给若妤表妹？” 景宛白面上涌现一丝错愕，她目色一闪，并不急着回答，反问一句：“大姐何出此言？” 景瑟淡笑，“若妤表妹及笄这件事，璎珞早前已同我说了，我自己备了一份小礼物，虽不算贵重，却也不多不少恰值二百两银子，既然三妹妹安排了我亲自去观礼，那五日后我少不得要带着两份礼物前去晋国公府，虽说礼物都出自右相府，可代表的意义却不同，我自然要说明白，好让二舅父家的礼单上一笔一划记分明，等再过些时日，三妹妹及笄了，二舅父也好依着礼单礼尚往来。” 代表右相府随的礼只是一套价值五十两银子的头面，而景瑟一出手就是二百两。 景宛白突然感觉脸上火辣辣疼痛，像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 一直旁观的柳氏得见景宛白因恼怒满面血红的样子，不由暗爽，心中对景瑟愈发有好感，趁机插话，“这还用问，定然单单只是三小姐一人的心意罢了，犹记得去年三小姐过生辰的时候，晋国公府特地请了顶好的玉匠用点翠工艺造了一套独一无二的头面，此外，还加了红宝石手串、金脚镯各两对，象牙梳两副，镜奁一套，上等胭脂水粉无数，哦对了，大小姐不妨看一看三小姐头上的点翠步摇，那就是去年生辰时晋国公府送来的，礼单都还在那儿放着，合计合计拢共少不得要千两银子呢！今年换晋国公府有事，咱堂堂右相府，就算比不得晋国公府的排场，起码也不能让人看着就觉得寒碜。” 一瞥景宛白气得铁青的脸，柳氏笑意更深，“所以，我觉得随礼这事儿，三小姐应当还另有安排，我猜的对吗，三小姐？” 柳氏这番话，便如同在景宛白本就被景瑟的巴掌扇到流血的脸上再撒一把盐，痛得景宛白额头青筋突突跳个不停，脑袋上怒火直冒。可柳氏说的全是事实，她根本找不到话来反驳。 景瑟好笑地看一眼柳氏，见对方也看过来，稍稍挤了挤眼睛，她移开眸，不咸不淡道：“原来竟是我会错意了，既然那副头面单指三妹妹的心意，那就劳烦你早些将代表右相府的随礼准备好。” 这句话，乍一听没什么，可结合之前景宛白放出的话来听，就不难听出也是句打脸的话，且比柳氏打得更狠。 在忘忧谷和庄子上待了这么多年的人一回府都能拿得出二百两银子随礼，然而景宛白这位准太子妃却只打算给苏若妤送一副价值五十两银子的中等质地头面，这种话传出去，莫说景宛白会成为笑柄，就连皇室都跟着打脸。 外边等着回话的管事媳妇们一字不漏地听到了里面的动静，全都抬起头来，目光落在景瑟身上。 只见厅堂内站着的人一身素净袄裙，白净清丽的面上未施任何粉黛，侧脸轮廓柔和，如同最柔润细腻的玉石自发淡淡荧光，已经二十岁的她拥有成熟女子的完美曲线，岁月的冲刷让她看起来颇具风韵，从眼角眉梢至整个五官，全都显现出极致清淡来，而这恰到好处的清淡拼凑起来，竟教人有种惊心的感觉。 她就好像江南镇上小桥流水中被雨雾笼罩住的芙蕖，远远观之朦朦胧胧，近了才能窥得全貌竟是如此教人移不开眼。 与景瑟清落高洁的气质比起来，三小姐那脂粉堆叠而成的国色天香顿时显得庸俗无比。 媳妇子们面面相觑片刻，皆对景瑟露出了赞赏的神情来。 不单单是因为景瑟的容貌，还因为景瑟的为人处世以及说话的得体大方。 第一天掌家，处理第一桩庶务就被景瑟与柳氏两面夹击，弄得景宛白里外不是人，她越想越恼怒，重重摔了红木小几上的茶盏，愤然起身后撂下一句话就走了。 她说：“本小姐今日心情不佳，你们有何事，明日再来报！” 望着景宛白远去的背影，柳氏满面快意的笑，看向景瑟，小声道：“大小姐方才干得真漂亮。” 景瑟眨眨眼，“三婶，话可不能乱说，我方才说过什么做过什么，这么多媳妇子都听着呢，我只不过是问一问三妹妹确认一下随礼详情而已，其他的话，多一句都没有，你可千万别会错了意出去乱嚼舌根子，否则日后若是出了事儿，我绝不会放过任何污蔑我的人。” 景瑟那双明明清润透亮却又让人一眼望不到底的瞳眸，顿时让柳氏惊出一身冷汗，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给忘了，只张了张嘴便呆住，连景瑟是如何离开的都不清楚。 * 景宛白回了院子以后，怒火分毫未消，摔了房里不少东西，贴身丫鬟们人人自危，均不敢出声，只能默默收拾着满地狼藉。 柳氏是个大嘴巴，从前厅出来就直接去了千禧堂，拐着弯地把这件事告诉了景老夫人。 景老夫人听得直皱眉头，“宛白这丫头，终究还是太稚嫩。” 柳氏心思一动，凑上前去，“三小姐如今正在闹脾气，剩余的庶务也还未处理完，老夫人您看……” 景老夫人摆手道：“你速速去前厅，将管事的媳妇子们传回来，接着把剩下的事儿处理完。” 柳氏笑意盈盈地福了福身子，“媳妇这就去。” －－－－－－题外话－－－－－－ 今天中午十二点，文文开始pk，亲爱的小天使们走过路过收藏个哦，收藏了的记得追文给衣衣增点击率。 听说收藏+追文+留言的美眉，能得小欢欢香吻一个哟（╯3╰） 第064章 他回来了pk求收 午时，景宛白去了玲珑院。 苏傲玉正在鸳鸯的伺候下慢慢喝着苦涩的汤药，她这一场病得不轻，整个人憔悴不少，显得脸颊上颧骨尤为高，下巴削尖，一脸的刻薄之相。 见到景宛白气冲冲走进来，苏傲玉挥手屏退鸳鸯，这才侧躺着身子看向景宛白，病态的声音中透着几分宠溺，“我的宝贝女儿这是怎么了？” 一提起这事儿，景宛白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怒火又升腾起来，她重重一拍雕花椅扶手，“娘，你有没有觉得景瑟那小贱人诡异得很？” 苏傲玉眉梢一挑，“怎么个诡异法？” 景宛白把苏傲玉落水后景老夫人召集所有人去千禧堂甄选掌家人以及早上在前厅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其间言语激烈，双手恨不能将景瑟撕成碎片。 苏傲玉听罢后微叹一声。 景宛白有些错愕，“娘？” 苏傲玉抬眼，“你呀，就是太沉不住气了。” “怎么连你也这么说？”景宛白心中委屈，秀眉蹙起。 “景瑟虽说身子骨不好，但却在外面闯荡了这么多年，她年岁比你大得多，你正面与她逞口舌之能，岂非自讨苦吃？”苏傲玉无奈。 景宛白咬着腮帮子，分毫不认为自己哪儿有错。 “再者，随礼这事儿本就是你的错。”苏傲玉继续道。 此一句，让景宛白再忍不住了，恼意更甚，“晋国公府那二房老爷不过就是个庶出，与我们鲜少有往来，他的女儿及笄，我们又何必大肆准备浪费银钱？再说了，我之所以那样吩咐，还不是想让前去观礼的景瑟在及笄礼上出丑好为母亲你出口恶气。” “你也知道她拿着价值五十两银子的头面去会出丑？”苏傲玉揉着额头。 “我……”景宛白一时语塞，心中又气又恼。 “你终究涉世未深，一面对这种事就容易乱了方寸。”苏傲玉谆谆教导，“你要时刻谨记，今后不管你要对付谁，不管你准备用何种办法，都必须把右相府的颜面和名声摆在第一位，如若你首先考虑到这一点顾全大局，那么即便是你偶尔犯点小错，你父亲也会睁只眼闭只眼，可你若是将右相府名声抛诸脑后，那么就算在这件事上你真让景瑟在众人面前出尽了丑，你也捞不到半分好处，毕竟她是顶着右相府名声去的，届时丢脸的不止是她，还包括右相府的所有人。你父亲最是注重名声，你要想讨他欢心，得投其所好。” 撑起身子来靠坐在大引枕上，苏傲玉拉过景宛白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宛白啊，你将来是要成为一国之母的人，何苦把心思囿在这小小右相府之内？后宫才是女人的战场，你要想坐稳一国之母的位置，就必须同时拥有手段与胸襟，遇事需沉静，凡事先三思，自身有威仪，你才能威慑到旁人，懂吗？” 景宛白似懂非懂地点头，“女儿晓得了。”抬起头来，又道：“晋国公府那边……” 苏傲玉摆手，“这件事不用你操心了。我素来了解柳氏，她是个嘴巴闲不住的，想必这会子已经把事情捅到老夫人那儿去了，老夫人是个很会审时度势的人，晓得你办不好此事，自然不可能再交付与你，随礼的事儿，自有柳氏会处理，你就别再跟着蹚这趟浑水。来日方长，要对付景瑟，也并非什么难事，我总有将她打回原形一辈子待在庄子上直至老死的一天，你且安心待嫁便是。” 听到苏傲玉这番话，景宛白憋闷了一早上的阴霾心情总算是疏散开来，这才脸上挂笑起身给苏傲玉倒水喝。 * 转眼到了苏若妤及笄这一日。 天才刚亮，景瑟就起了床，在璎珞知画的伺候下穿戴好，考虑到是重要场合，让璎珞略施了粉黛。 瞧着自家表小姐秀美如画的模样，璎珞忍不住夸赞起来，“世人不识，竟把景宛白那种货色当成西秦第一美人，要我说，她本不及表小姐您一根脚趾头。” 说到兴奋处，璎珞咧开嘴，“表小姐应当还未见过楚王世子罢？” 景瑟稍愣，尔后点头，“的确是未曾得见过。” 璎珞兴奋道：“您是不知，楚王世子的模样，同天上的仙人下凡似的，与表小姐您可真真儿是郎才女貌足登对呢！” “是吗？”景瑟配合着挑眉，面上露出疑惑，心中却是忐忑的。 她很难想象将来被自己未婚夫满大街追杀的场景。 “表小姐您就放心吧！”璎珞宽慰，“这桩婚事绝对是先夫人生前做的最大快人心的一件事儿。楚老王爷这般喜爱你，足以见得楚王世子对您亦是有好感的，否则依着他的性子，怕是早就站出来说话了，可事实上，自始至终，楚王世子都是默认的态度，这就说明他生得一双慧眼，晓得表小姐您才是真正的明珠。” 听着璎珞把梵沉好一番夸，景瑟嘴角狠抽了几次。 梵沉与她相亲相爱么？这种事儿得下辈子罢？哦不，下下辈子也绝不可能，那个人记仇的本事，她身为夏慕时就一清二楚，那是尊惹不起只能躲的菩萨，他若能与人相亲相爱，那绝对是她见了鬼。 * 辰时，外院的管事来传话说随礼全都整装好了。 景瑟这才起身，带着璎珞知画两个小丫头出了门在马车上坐下。 马车一路朝着晋国公府行去。 自回府开始，景瑟就从未踏出过大门一步，今日难得有此机会，听着街市上的各种喧哗，颇觉新鲜，禁不住挑开帘子露出一条缝往外看。 目光所及处是旁侧并行的一辆较为华丽的马车，车上虽无标志，景瑟却识得那车夫。 正巧对方马车里的人也挑帘，两人视线霎时碰在一处。 那一瞬，景瑟望见了一双明媚澄澈的眼瞳，也看到了其间的深不可测，她只觉得呼吸都停顿了下来。 脸色大变，景瑟“唰”地一声重重放下帘，对着外面赶车的赵伯道：“赵伯，咱们换条道去晋国公府吧！” 赵伯犹疑，“大小姐，换条道恐会耽误了时间。” “无妨。”景瑟摇头，“改道以后加快速度就成。” “好嘞！”赵伯应声，迅速调转马头改了道。 景瑟这才大松一口气，心中暗骂一声，那个人竟然回来了！ 还不及她多想，外面就传来一声兴奋地呼喊，“师父，镜镜回来了！” －－－－－－题外话－－－－－－ 镜镜：师父，镜镜回来了。 瑟瑟：滚！ 镜镜：好哒，师父想用哪个姿势滚？海星吸盘？美人望月？蘑菇亭？滑梯式？趴青蛙？自己选！ 感谢榜： 感谢lucia0225的评价票。 13681241031、卿酒酒sama、云墨微凉、临宝儿、蹲在坟前撩鬼、女神妃妃、读书的柚子、加了糖的鹤顶红、狐狸哒狐狸，感谢几位亲爱的花花，整个电脑屏幕上都是花香味（づ￣3￣）づ 感谢云墨微凉十颗闪亮亮滴钻钻（づ??????）づ 第065章 怦然心动 梵沉这一喊，顿时让景瑟愣了一愣。 莫非他还没有痊愈？ 宗政初那么高的医术，竟然没能把梵沉医治好？ 一连串疑问在景瑟脑海间萦绕。 璎珞心细些，发现了景瑟方才放下帘子的急促动作，忙轻声问：“表小姐，您脸色有些难看，是否身子不适？” “没。”景瑟摇头，尾音还没落，外面又传来梵沉的呼唤声，且越来越近。 璎珞心中奇怪，“似乎有人在外面。” 心思单纯的知画笑道：“如今是在大街上，外面自然都是人啊！” 璎珞敛眸，尔后又稍稍抬起头来，后知后觉道：“这个声音有些耳熟。” 璎珞是见过梵沉的，会觉得梵沉的声音耳熟也不奇怪。 梵沉身为“小镜镜”时的那股倔劲儿，景瑟在庄子上的时候就见识过了，如若此时自己不停下来应了他，待会儿他兴许会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傻事也未可知。 心念至此，景瑟对外道：“赵伯，靠边停一下，我有点事儿要处理。” 赵伯应声后很快就将马车停靠在路旁一棵粗壮的榆树下。 景瑟起身，余光瞥见璎珞满是疑问的小脸，心知瞒不过去了，索性坐下来慢慢解释，“事实上，当初薛大姑姑事件时，我曾与楚王世子在庄子上有过一面之缘。” 璎珞一下子张大嘴巴，眼中惊色与喜色并存，“这么说来，表小姐早就见过楚王世子了？” “嗯。”景瑟无奈点头，又道：“他人如今就在外面，我若是不下去与他打个招呼，似乎也说不过去。” 璎珞顷刻回过味来，点头如捣蒜，“既是这样，那表小姐早些下去罢，免得让楚王世子等急了。” 景瑟看着璎珞那一脸恨不能赶紧把她嫁到楚王府去的表情，伸手扶了扶额头。 “表小姐可是担心被人说闲话？”瞧见景瑟坐着不动，璎珞喜滋滋解释，“您与楚王世子的婚约，如今整个金陵只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又不是做什么出格的事儿，未婚夫妻见个面问候两句是很正常的。再说了，表小姐您出府也并非专程来找楚王世子，而是赶着去晋国公府观礼，如今碰到楚王世子，因由都在一个‘巧’字上，您就放宽心，谁要是敢乱嚼舌根子，奴婢回去就撕烂她的嘴。” 景瑟淡笑，没再多费唇舌，掀帘下来。 对面梵沉的马车也停了，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路中间。 人流匆匆，景瑟却一眼就在拥挤的人群中看到了他，与他四目相对的那一刹，景瑟突觉原本喧嚣熙攘的街市骤然安静下来，她的双瞳里，只有对面的那抹白影，耳边是自己怦然的心跳声以及稍显急促的呼吸声。 景瑟被自己这个反应惊了一下，她想移开眼，却发现无论视线挪到哪里，仿佛看到的都是他一身不染纤尘的白袍以及含着温情缱绻的黑眸。 “师父——”拨开人群，梵沉飞快朝她奔过来，手里捏着一个彩色的泥人。 那是上一次在庄子上时景瑟为了拖住他而嘱咐他必须捏出来的，她本未放在心上，没曾想竟被他珍藏至今且已为泥人上了色。 纵然两人中间隔着遥遥数丈距离，景瑟却似乎能清晰看到泥人上的色彩添得细腻平整，手法独特，足以见得着色之人用了十二分的细心与认真。 “师父，我还以为你再也不理镜镜了。” 她还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奇异思绪里，他已经到了她跟前，伸出手轻轻拂了拂她披肩的斗篷。 景瑟这才发现天空不知何时已经飘起了雪花，仿若细盐一般纷纷扬扬。 微仰着头，景瑟低喃，“原来下雪了啊。” “嗯，下雪了呢！”梵沉并未看别处，双瞳盯着她冻得通红的两只手，将泥人放在一旁的石墩上，他捧起景瑟的双手放在手心轻轻搓揉，“师父冷不冷？镜镜给你暖暖。” 他的手掌心异常温暖，像天然的暖手炉，带着怡人的热度紧紧包裹着她的，本想抽身离开的景瑟像被定了身一般，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心底里似乎还有些贪恋这种温暖。 这是她从未体会过的。 景瑟前世喜欢过顾乾，他们两人在一处时所谈及的问题从不关风月，那个时候，她是顾乾夺嫡的地下军师，永远见不得光。 她与顾乾之间，唯一沾了风月的便是顾乾那句“待我功成之日，必携如花美眷瞰这如画江山，云海苍茫”。 这句话一直是她助他的信仰。 脑袋落地的那一刻，她才幡然醒悟，顾乾的这句话里从未有过她半寸位置。 所幸的是，遭遇了这样的背叛，她似乎并没有话本子里写的那样痛得撕心裂肺生无可恋，疼痛是有的，但也只在授太子印当日就一痛而过，余下的，就没余下什么了。 她的回忆里，没有顾乾的坏，也没有顾乾的好，有的只是前世一场年少轻狂的梦，梦醒后，关于那段青涩懵懂的风月情事，也就逐渐淡忘直至缥缈尘埃了。 “师父还冷不冷？”耳边传来的清润关切声音拉回了景瑟的所有思绪。 “不冷了。”景瑟抿唇微笑，摇头。 梵沉莞尔，将石墩上的彩色泥人拿起来递到她跟前，清泉洗礼过一般的眸子里亮晶晶的，闪着兴奋喜悦的光，“师父，你可喜欢这个？” “这个……是你亲自做的？”纵使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景瑟还是忍不住好奇。 “嗯，是镜镜亲自做的哦，师父可喜欢？” “喜欢。”景瑟颔首。 “镜镜可喜欢了。”梵沉笑得更开心，说完就将泥人收了回去。 景瑟一时跟不上思路，脸上有些错愕，“你难道不是特地送给我的？” 梵沉一下子耷拉下脸，“这个不可以送给师父哦。” “为何？”景瑟挑眉，头一次碰到这种反常态的状况，颇觉有趣。 梵沉如实回答，“师父不能每日陪着镜镜，你拿走了泥人，镜镜就再见不到你了。” 竟是这种原因？ 景瑟哭笑不得。 “师父别动。”梵沉忽然盯着她的双眼。 景瑟觉得莫名其妙，不及问话，梵沉已经伸出修长小指，带着薄温的指腹从她鸦羽般的睫毛上轻轻掠过。 景瑟本能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见到他小指上多了一小片白色雪花，他送到唇边，伸出淡粉舌尖轻轻一舔，动作极为撩人。 末了，他看着景瑟，笑问：“师父，你猜猜那片雪花是什么味的？” －－－－－－题外话－－－－－－ 亲妈说：哦呵呵呵→_→雪花不是淡的么？的么？么？你特么欺负我读书少？ 以上来自单身狗衣衣的咆哮，请无视。 下面开始说人话。 感谢榜： 感谢13681241031、胡巽、读书的柚子、柳边风絮四位亲的评价票，爱你们，么么哒（づ￣3￣）づ 感谢女神妃妃、dingdong1020两位亲的花花钻钻，把小镜镜的吻飞一个给你们2333 第066章 信你一回 透过簌簌而落的纷扬新雪望着梵沉清美的眸以及面上欢愉的笑，景瑟心中一动，竟有些不忍打扰这份童真，于是勾了唇角，笑问：“是何味道？” “唔……甜的。”他将食指指腹压在艳红的唇上，歪着脑袋想了想，似乎是在回味，“就像糖一样，很甜很甜。” “噗嗤”一声，景瑟终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梵沉满面疑惑，“师父，可是镜镜说错了什么？” “没，没什么。”景瑟止了笑，上前两步，踮起脚尖拂去他墨色发丝上的零碎雪花，“雪越下越大了，我送你回去，免得待会儿沾了寒气，病倒可就不妙了。” “镜镜不要回去。”他后退两步，神情突然哀戚起来，“镜镜想跟师父走。” 景瑟怔了一下，“你不想见你母妃吗？” “我更想见师父。”他低声咕哝，纤长睫羽垂落，却盖不住满面凄落。 景瑟默然一瞬，心中暗忖楚王妃与苏乐瑶是手帕之交，晋国公府有事儿，楚王妃想必会看在苏乐瑶的面子上亲自出席。 梵沉坚持要跟她走，她无论如何都是阻不住的。 既如此，不如将他带去晋国公府亲自交与楚王妃。 回拢思绪，景瑟看向停在不远处的那辆马车，问：“二爷是否在马车上？” “在。”梵沉点头。 景瑟颔首，“那我们过去与他知会一声，这样我才好带你走，可好？” “好。”梵沉欣喜点头，跟在景瑟身后一步步走向马车。 仿佛知晓外面有人靠近，梵越不紧不慢地掀开车帘，递了把青竹油纸伞出来后扬眉看着景瑟，唇角含笑，“大嫂，好久不见。” 景瑟瞪了梵越一眼，撑开伞，同时遮住她自己与梵沉，问：“昊昊呢？” “我让将离带他去茶楼听戏了。”梵越解释，“在金陵这种地方，你们最好少见面为妙。” 景瑟深知梵越说的是实话，也没反驳，沉默片刻后眯起眼，“将离？” “你不记得他了？”梵越托腮，“宗政初的弟子。” “记得，当然记得。”景瑟轻咳两声，“当年我在忘忧谷调养的时候，没少得他照拂。我只是奇怪，将离大哥为何会来金陵？” “这个嘛……”梵越沉思瞬息，“他是受了宗政初的派遣偷偷跟着我来的，被我发现后就现身和盘托出，再然后就与我们一道来了金陵。” “谷主？”景瑟面色疑惑，心中却起了警惕之心。 若非有特殊情况，师父是从不轻易这样让弟子来金陵的，莫非真出了什么事儿？ 梵越将下巴枕在车窗上，神色含着几分意味不明，“宗政初说，在他之前，已经有人给老大医治过了，他不能插手，让我再回来寻你。” 梵越这番话说得轻描淡写，然对于景瑟来说无异于重重一击。 她素来心思通透，只稍微一想便明白大半。 她的一身医术全都是师父传授，给梵沉医治时所使用的那些手法更是师父的独家秘技，师父定是从梵沉身上看出了端倪，所以才会让梵越再回来找她，派出将离的目的，自然是为了确认一下曾经给梵沉医治过的究竟是何人。 想到这，景瑟喉咙哽咽了一下。 师父他终究还是没能接受夏慕已死的事实，哪怕在梵沉身上只是嗅到了蛛丝马迹，他都不肯就此放过。 “大嫂，你究竟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梵越见她晃神，出声提醒。 景瑟看向他，快速恢复神情，面上平静得看不出任何一丝波澜起伏，“谷主曾是我救命恩人，既是受他所托，那我定然会尽力为世子爷医治。不过……我有个条件。” 梵越笑，“你是我大嫂，莫说一个条件，只要不是杀人放火的事儿，十个条件我都能满足你。” 景瑟黑着脸再瞪他一眼，言简意赅，“世子爷之所以会变成今日这般境况，起因有一半在我身上，纵然我与他有婚约在身，可一码归一码，他原本的性情，你不是不知，我担心他恢复以后会借着那日摔下楼的事反击报复，他想如何，只管来寻我便是，可昊昊是无辜的，我不希望他把这笔账算到昊昊头上去。” “所以，你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今后无论发生什么，昊昊都能安然无恙’的保证是吗？”梵越视线在一旁的梵沉身上定了一定。 “是。”景瑟吐了口浊气。 “我若做到了，能有何好处？”梵越眨眨眼，“你便能心甘情愿嫁入楚王府给我做嫂子？” “除了这条。”景瑟抿唇，瞥一眼梵沉，又看向梵越，“我已经有儿子了，本就不符合世子妃的条件，二爷又何必强人所难？婚约之事，我总会想到两全其美的办法解决，绝不给你楚王府失了面子。” 梵越低笑，“别忘了，这婚约有太后为见证人，想要轻易悔婚必得付出沉重代价。” “我从未小看过上天偏心的本事。”景瑟莞尔，“它让太多本无罪的人付出过超乎想象的代价，习惯就好。” 景瑟这句话明显意有所指，梵越突然发现自己根本就不了解眼前这个女人，她从来都将心事隐藏得很好，偶尔谈及也是一笑而过，仿佛她只是个旁观者。 “师父，你们在说什么？镜镜听不懂。”梵沉揪了揪景瑟的衣袖，一脸茫然。 梵越含笑，“小镜镜，你待会儿是要随我走还是要跟着你师父走？” 梵沉上前，紧挨着景瑟，手指紧张地攥住景瑟的衣角，意思不言而喻。 “这可如何是好？”梵越微蹙眉头，低喃，“他这般情况，暂时还不能传扬出去，否则要出大乱的。” 景瑟趁机道：“二爷若能帮我照顾好昊昊，那今日我也能帮你处理好这件事，左右小镜镜是不可能跟着你回去的，你不妨信我一回，把他交与我。” 梵越眉心舒展开来，一牵唇角，欣然道：“好，爷便信你一回。” 第067章 变脸游戏 景瑟带着梵沉走回马车时，璎珞和知画已经下了来，两个小丫头红着脸笑看着迎面走来的景瑟与梵沉。 “你们俩不好好在马车上待着，下来作甚？”景瑟瞟了一眼两人头上的零碎雪花，眉头微蹙。 “大小姐，奴婢二人远远瞧着您带了梵世子过来，便想着下来步行，将马车腾挪出来给您二位。”璎珞一面搓着冻僵的手，一面笑意盈盈，满脸的喜色，她虽然不清楚表小姐与梵世子谈了什么话，但看这架势，梵世子十有八九是要跟去晋国公府了，她们做奴婢的，在这种时候自当识趣一些，不能坏了主子兴致。 景瑟白皙的面庞不由自主地烧了一下，她偏过头，看一眼与她同站在油纸伞下的梵沉，将推诿的话咽了回去，往前走了两步，把油纸伞递给璎珞，“那你二人拿着伞，风雪大，仔细寒了身子。” 璎珞笑着谢恩后接过油纸伞，伺候着景瑟与梵沉上了马车。 车厢里有相对的两排座椅，梵沉就坐在景瑟对面。 两人虽不是头一次见面，却是头一次坐得这般近。 梵沉上了马车后就一直没说话，清澈的瞳眸眨啊眨，里头映出景瑟微红的俏脸。 “师父，你是不是发热了？”梵沉犹疑过后起身半弯着身子伸出手背在景瑟的额头上贴了贴，又往他自个儿的额头上贴了贴，半晌，惊道：“师父的额头很烫呢！” “我没事。”回过神来的景瑟陡然一个激灵，脸上莫名出现的红潮顷刻退去大半。 “真没事吗？”梵沉有些担忧。 “大概是马车里有暖炉熏蒸的缘故。”景瑟敷衍着解释。 “哦。”梵沉将信将疑地颔首，末了，又问：“师父，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景瑟眸色微动，想了片刻，对他道：“小镜镜，待会儿我们玩一个游戏好不好？” “好呀好呀！”难得景瑟主动提出玩游戏，梵沉满心欢喜，清眸中满是期待。 “那你先答应我，一定要遵守游戏规则，否则我就取消，不玩了。”景瑟将小炉上温着的果酿取下倒入杯中浅呷一口。 梵沉绞着手指，声音轻轻，“师父，镜镜也想喝。” “嗯，可以的。”景瑟道：“如若你能遵守游戏规则，那么事后我便把剩下的果酿全部奖励给你。” 梵沉眼神亮了亮，“镜镜答应师父，一定会遵守游戏规则。” 莞尔一笑，景瑟放下杯子，嘱咐，“这个游戏很简单，就是待会儿我们到了晋国公府以后，你要假装自己是个大人。” 梵沉眨眨眼，表示不懂。 景瑟思虑片刻，“你无需说话，只需要把自己当成个大人就行。” 梵沉摇头，表示办不到。 景瑟揉揉额头，复又看他，“假设二爷被绑架了，你定是沉怒的对吧？你把这表情做出来我看看。” 梵沉想了想，然后做出一脸痴呆的模样。 景瑟无奈捏了捏眉心，心中斟酌一番，“那我要是假设有旁的女人挨近你调戏你，你当如何？” 梵沉听完后，狭眸渐敛，原本澄澈透亮的眼瞳里慢慢溢出了一丝冷光，寒色逼人。 景瑟心神一震，“对，就是这样！” 话音才落，梵沉又恢复了一脸天真的样子。 景瑟顿时泄气，嘟囔，“你到底要如何才能保持方才这个表情呢？” “师父，这个是变脸游戏吗？很好玩哦！”梵沉双手托着下巴，纯善的表情让景瑟生不出半分责备来。 “对，变脸游戏。”她道：“规则就是待会儿下了马车以后，你必须保持方才那个表情，让人觉得你就是个残酷冷冽到不好相与的人，这样的话，旁人就不会因为你可爱而随意靠近你与你说话了。” “师父不希望旁人与镜镜说话吗？”梵沉很会抓重点，亦很会抠字眼。 景瑟怔愣片刻，尔后点头，微笑，撒谎道：“对，我不喜欢旁人与你说话，半个字都不行。” “那好，镜镜待会儿就做出凶神恶煞的样子来，保准谁看了都不敢同我说话。”他点头如捣蒜，然后横眉怒目，问：“师父，你看这样如何？” “呃……有点夸张。”景瑟艰难地吞了吞口水，看到一向高冷如雪巅之花的左都御史大人做出这种滑稽的动作，景瑟曾有一刻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等这个人恢复记忆以后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这些傻事儿，怕是会怒得想杀人灭口。 “那这个呢？”梵沉眼皮上翻露出大半眼白，伸长舌头。 景瑟忙掩唇咳了两声，“这个像吊死鬼，不符合你的形象。” 梵沉耷拉着脑袋，“师父，镜镜不会更多的了。” “你方才有个动作就做得很好。”景瑟耐心道：“你再仔细回想一下，如若有旁的女子近你的身，你会是何反应？” “想不起来了。”他嘴上说着，眼睛却时不时瞟向她面前的果酿。 景瑟瞪他一眼，将果酿收远了些，“你若是想不起来，就没得喝。” 梵沉一撇唇，低下脑袋陷入沉思。 这时，马车已经到了晋国公府西大门外。 景瑟还没起身，外面就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听闻右相府安排了表姐前来观礼，她如今可是在马车上？” 这个声音的主人正是三皇子顾北羽，他正询问外面的璎珞。 景瑟掀帘的动作顿了顿，心中想着自己能顺利回右相府，其中有一半原因得归功于顾北羽曾亲自帮她把佛经送到晋国公夫人手里。 撇开表亲关系，光是这份恩情，她终归是要谢的。 思及此，景瑟挑了帘子对外笑道：“原来是三殿下，你今日也来晋国公府观礼？” “受我母妃所托。再者，上次自花桥镇一别，我就再未得见过你，今日难得有机会出宫，又听闻你会亲自前来，所以早早在门外候着了。”顾北羽面色温润，见到景瑟探出身子，忙上前来将油纸伞遮在她头顶。 景瑟转回脑袋，准备连同梵沉一同唤上，却见他突然正襟危坐，脸色阴沉无比，狭长眼眸里，光色冷透，面上明显写着不高兴。 第068章 误解过头 得见此情形，景瑟一下便怔住了。 若非她先前站在风雪中时趁着梵沉给她暖手悄悄扣了他的脉搏确定他并未有好转，此时她定会以为这个人已经恢复记忆，回到了从前“生人勿近”的高冷左都御史大人。 “小、小镜镜，你这是怎么了？”景瑟试探着开口，声音放轻。 梵沉翘着鼻子冷哼一声，坐着不动，也不说话。 景瑟心思一动，暗忖这厮莫不是因为顾北羽的出现而怒了？ 怒了也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打好主意，景瑟又回转头来看向顾北羽，笑道：“三殿下这般盛情，实在让我受宠若惊。” 话音落，她人也慢慢走了出去。 璎珞原是想上前来搀扶的，却被顾北羽抢了先，一手撑着油纸伞，另一只手向景瑟伸出去。 “这……”景瑟面露犹疑，微蹙眉头，虽然她也想借机刺激一下梵沉让他能恢复几分从前的神韵不让人看出端倪来，可她却从未想过要与顾北羽有肢体上的接触。 起码，她内心是万分不愿意的。 景瑟不动，顾北羽却发话了，“表姐，你我之间的关系，用不着避嫌避到这般地步罢？” “倒也不是避嫌。”马车里突然传来声音，非但听不出半分怒，还很泰然，“显然，她只是对你们之间的关系没有三殿下那般深刻的领悟而已。” 景瑟还在想着心智不全后的梵沉究竟何时学会了这般说话，他人就已经悠悠缓缓钻出了马车，自然而然地将她拦腰抱起一步步踩着脚踏下到地上，其间步履稳健，气息平和，俨然再一次让景瑟萌生出“梵沉已恢复记忆”的想法来。 大庭广众之下被梵沉这般抱着下马车，景瑟面颊烧得滚烫，立即皱紧眉头从他怀里挣脱开来，深吸两口雪中寒气才勉强压下心中浮躁。 见此情景，顾北羽委实惊了一下，“梵世子一向特立独行，从不与人同坐马车，今日怎会与表姐一道前来？” 近日，梵沉与景瑟的婚约在金陵传得沸沸扬扬，顾北羽自然深知，但他更知景瑟早前就有了孩子，这桩婚事到了最后定是要作废的。 他却没想到，梵沉竟然会与景瑟一同出现在晋国公府。 是否说明他并不在乎景瑟有过孩子？还是说他至今不晓得真相？ 总而言之，两人一同出现这一幕实在是让人觉得太过匪夷所思了。 实际上，顾北羽这番话听得梵沉有些发懵，但他实在不喜顾北羽那样亲密地对着师父说话，紧张地捏了捏手指，他仍旧保持着面上的坦然，清清淡淡地看着顾北羽，“很明显，你对我本人的误解有些过头。” 在世人的印象中，梵沉不仅生得一张仙人皮相，还生得一张毒嘴。 左都御史是言官，梵沉通常弹劾某位大臣的时候，总能用一本正经的言辞堵得众臣哑口无言。 这些，顾北羽早就习惯了的。 因此，现下听到梵沉这样说，顾北羽并不觉得奇怪。 景瑟趁机向守门的小厮们打听了一下，楚王妃果然在晋国公府。 心中松了口气，她上前来，笑着打破当下僵冷气氛，“时辰不早，若妤表妹的及笄礼想必快开始了，我们还得入府去见外祖母，三殿下，您先请。” 景瑟说完后往旁边一站，给顾北羽让出道来。 顾北羽深深看一眼景瑟，她与数月前所见略有不同，眉眼清淡，气质高洁，说话时皮笑肉不笑，总有几分保留，愈发显得那双眼瞳像极了夏慕。 若非梵沉在场，顾北羽的确是有些话想私底下与景瑟说的。 可现在看来，应是没机会了。 面上黯然转瞬而逝，顾北羽应付式地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大门。 * 二老爷苏磊虽是庶出，生母去后却颇得晋国公夫人照拂，向来当做嫡子对待。 今日二房女儿苏若妤及笄，晋国公夫人更是吩咐了按照正房嫡女之礼操办，中门、仪门大开，平素须得从角门进的宾客们纷纷往正大门入内。 璎珞知画本就是晋国公府的丫鬟，对府中一切都甚为熟悉。 因此，景瑟遣走了前来迎接的丫鬟们，只让璎珞知画二人在前头引路。 梵沉特地放慢了脚步，深深吸一口气才笑着小声问景瑟，“师父，镜镜方才装得像不像？” 景瑟“呃”了一声，“很棒，待会儿我要去内院见外祖母，内院不让外男进入，你就在垂花门外等着我，哪儿也不许去，可好？” 虽有些不情愿，梵沉还是“哦”了一声，算是应答。 璎珞在垂花门外停下，转过身来看着景瑟以及跟在景瑟身后的梵沉，面上颇有些为难，低声提醒，“表小姐，世子爷不能入内院呢，待会儿时辰到了，三小姐是要去前院行及笄礼的。” “我明白。”景瑟颔首，嘱咐，“虽然数年没来走动，但晋国公府内院我还是有些印象的，余下的路，让知画陪着我去就成，你留下来看着世子爷，不能让他四处走动，可明白？” 璎珞并不知道梵沉心智不全的事，听到景瑟这么吩咐，心中有些讶异，却又不敢问出来，只笑道：“奴婢将世子爷带去前院席上如何？” “不可！”景瑟连忙制止，一本正经地撒谎：“他这个人性情乖张，又是冷面言官，平日里本就不会出席这种场合，今日却无端现身，他要是去了前院，保不准会吓走一批人，就让他在这儿稍待片刻，我去去就来。” 璎珞想想也对，于是点头应下。 景瑟又叮嘱了梵沉几句，这才随着知画往内院而去。 及笄礼的时辰还未到，前来观礼的命妇们都聚集在晋国公夫人的晚晴园西暖阁里唠家常。 知画挑了帘子进去禀报以后才出来通知景瑟。 景瑟行止端庄地走进去，跪地对着高座上的晋国公夫人规规矩矩叩了三个响头，嘴里道：“不孝女阿瑟见过外祖母。” 晋国公夫人见状，顿觉眼眶湿热，忙说道：“乖孩子，快起来，地上凉，你仔细冻坏了身子。” 命妇们看向景瑟的目光都深有意味，毕竟前些日子苏傲玉苛待她的传言闹得人尽皆知，此时命妇们都在忖度景瑟究竟会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诉苦。 绝大多数妇人都喜欢聚在一起说东家论西家，在座命妇里，有一部分人的夫君与景宇桓是政敌，有损右相府名声的事，她们自然乐意听。 董氏走过去搀扶景瑟起来，景瑟看着董氏，低唤，“大舅母。” 董氏应声，看向上头的晋国公夫人，笑着说：“老夫人，你看这孩子长得越发水灵标致了。” 董氏的话，看似只是简单的夸奖，实则暗藏玄机，她夸赞景瑟长得越发水灵标致，则说明景瑟这段时日在右相府过得不错，那么关于苏傲玉苛待嫡女的谣言就不攻自破。 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虽然这件事与董氏本人沾不上什么关系，但她却是站在晋国公夫人的立场去考虑了。 苏傲玉是晋国公夫人亲自挑选入右相府的，如今传出这种丑闻，晋国公夫人脸上自然无光。 而今当着这么多命妇的面，董氏更不能让自己婆母失了面子，所以才会先出口一句话堵住命妇们的好奇心。 晋国公夫人会心一笑，“不错，的确是越发水灵了。” 命妇们兴趣缺缺地收回了心思。 第069章 巧解窘境 董氏话中之意，景瑟一听就明白了，方才这句话，不仅仅是为了压住众命妇作壁上观的心思，更是在变相提醒景瑟绝对不能在这种时候提及苏傲玉。 景瑟心中暗赞，大舅母竟是个心思缜密之人。 董氏想用一句话压下右相府的事，却偏偏有人不愿如她的意。 副都御使的夫人趁机开口，声音略尖，“这位便是右相府嫡出大小姐么？” 听到此人发言，董氏皱了皱眉，面上维持着笑容，向景瑟介绍，“这位是副都御使的夫人，赵夫人。” 景瑟欠了欠身子，“见过赵夫人。” 赵夫人笑笑，眼神里带着几分嘲谑，语气却表现得极为关心，“常闻右相府大小姐是个容貌顶顶好的妙人儿，与梵世子天造地设，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这清美的模样，若是与三小姐站在一处，只怕要略胜一筹。”说罢，话锋一转，“只可惜太过清瘦了些。” 上前几步，赵夫人热络地拉着景瑟的双手，“你回府将近一月，按理说来应该调养得差不离了，怎的今日看起来还是这般羸弱？” 将景瑟的手掌摊开来，赵夫人看一眼后突然惊呼：“天！你们看看这双满是茧子的手，哪里像个千金大小姐？便是我们家府上的下人都没有操劳成这般模样的。” 看着景瑟，赵夫人满脸心疼，“可怜见的，你自小没娘，身子骨又不好，是否这些年受了苛待？” 景瑟不语，心中冷冷一笑，只安静回望着赵夫人，想看一下她究竟想弄什么幺蛾子。 晋国公夫人与董氏以及二房正妻姚氏、三房正妻宁氏脸色都不大好。 赵夫人环顾一下众人，又看着景瑟，语重心长，“孩子，你莫怕，这里是晋国公府，是你外祖母家，你外祖母一向最是疼爱你，若你真受尽了委屈，只管道来，你看，楚王妃也在这里，她们定会为你做主的。” 景瑟顺着赵夫人的目光看去，得见前排座位上坐着一个身着华服的貌美妇人，眉眼间与梵沉有几分神似。 的确是楚王妃。 动作灵巧地挣脱赵夫人的束缚，景瑟盈盈一拜，“王妃娘娘福寿安康。” 楚王妃抬手，满容含笑，“快快起来，数年不见，竟长这么大了，若非赵夫人提醒，我险些晃了神以为自己见到了当年的乐瑶呢！” 赵夫人插话：“当年的苏小姐可是晋国公的掌上明珠，手上长茧子这种事儿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王妃娘娘，景大小姐是您未过门的儿媳妇，臣妇觉得，这件事您不能坐视不理，那右相夫人不过是个继室，也敢如此苛待准楚王世子妃，从前我们离得远看不见也便罢了，如今这孩子已经回来，若再这么受虐下去，将来要有个好歹，圣上和太后那边总是不好交代的。” 赵夫人仗着自家夫君是梵沉手下的副都御使，同为言官，因而有恃无恐，字字句句指向苏傲玉苛待景瑟这件事，连皇上和太后都给搬出来了，弄得晋国公夫人很是难堪。 董氏脸色阴沉下来。 事实上，她也颇为不喜苏傲玉，可苏傲玉与晋国公府毕竟有着这层关系，赵夫人打苏傲玉的脸，就是在打晋国公夫人的脸，她身为晋国公府掌家媳妇，见到外人这般羞辱自家门楣，心中自然憋火。 若换做寻常，这么好的机会，景瑟只消稍稍添油加醋，必能让苏傲玉身败名裂，遗臭万年。可她此刻必须顾及晋国公夫人的颜面，不能提及苏傲玉的半分不是。 淡淡一笑，景瑟趁着楚王妃还未开口，当先道：“赵夫人真是生得一张巧嘴，能说会道，若是去编话本子，定是一把好手。” 赵夫人没想到景瑟会这样说，错愕地张了张嘴巴，“景大小姐何出此言？” 景瑟微笑，“自我进门到现在，从未说过一句自己受了虐待的话，反倒是赵夫人，不仅嘴巴生得巧，脑子也挺灵活，这才见到我手上的茧子，就能立即编出一段故事来，可见这能说会道的本事还是天生的。” 晋国公夫人稍稍松了口气，脸色缓和了些。 董氏也放下心来，自景瑟回府那日起，她就发现数年不见，这孩子言行之间颇懂分寸，字字句句拿捏得恰到好处，既能狠狠反击对方，又让人挑不出半分错漏来。 赵夫人皱起眉头，看向景瑟的眼神添了几分厌恶，她分明是在帮景瑟，景瑟却不识好歹，拐着弯地骂她多管闲事，这让赵夫人心中很不是滋味。 拔尖声音，赵夫人道：“暂且不论景大小姐手上的茧子，前些日子，右相不还因驭妻无方遭了圣上责罚，扣了半年俸禄么？这总不是本夫人私自揣测圣意了罢？” 众命妇们小声议论起来。 “这事儿是真的，我家老爷下朝后特地与我说了呢，右相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平素在朝中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没想到心这么偏，继室的女儿捧上天，正房嫡女却百般虐待，若是苏乐瑶泉下有知，指不定怎么心寒呢！” “你还别说，这苏傲玉正是国公夫人亲自挑选入右相府的，说什么让她照顾身子骨不好的大小姐，这不，出事儿了吧？” “要我说，这别人生的就是别人生的，再亲也亲不过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苏傲玉自己就有女儿，她自然担心嫡出大小姐会抢了她女儿的风头，所以，人前亲如母女，人后百般虐待也不是不可能，毕竟景大小姐一个人在右相府无依无靠，就算受了欺负也不敢吱声，苏傲玉可不就是拿准了这一点么？” 听到命妇们这么说，景瑟心里是畅快的，但时机不对，她不能去附和这些人，更不能煽风点火。 觑一眼晋国公夫人一下比一下阴沉的脸，再看一眼楚王妃不大好的面色，景瑟心一横，直接把梵沉拉出来做挡箭牌，“众位夫人请慎言，梵世子方才与我同来时还说他最是见不得管不好后宅的官员，夫人们有什么话，私底下说就是了，若是让梵世子闻了风声，改日上朝参上一本，届时大家脸上都不光彩。” 众人一听，齐齐变了脸色，吓得赶紧闭了嘴巴。 梵沉这位左都御史若是想弹劾某位官员，那绝对能做到让泰和帝都找不到半个字来反驳的地步。 她们方才只顾着看右相府笑话，全然忘了景大小姐的未婚夫是位嘴巴染毒的狠辣言官。 赵夫人气得脸色铁青，恨不能抽景瑟两个耳光将她打醒让她看清苏傲玉的憎恶面目，冷哼一声，赵夫人走回了自己的位子坐下。 景瑟扫一眼众人，这才看着晋国公夫人，浅笑，“外祖母，阿瑟给您带了件小礼物。” 说罢，她示意知画将礼物呈上来。 众人一看，顿时咂舌，那小小锦盒内放的不是旁物，正是被称为“三圣香”的香中圣品“灵虚香”。 知画趁机道：“老夫人，这香的制法甚为严苛，须得甲子日和料，丙子日研磨，戊子日和合，庚子日制香，壬子日封包窖藏，表小姐在庄子上的那些年，为了能将此香炼制好，费了不少功夫，手上都磨起茧子了呢！” 第070章 及笄之礼 灵虚香香品高雅，淡而溢远，有心安体畅之感，清升浊降之效，亦可祛病邪，防流疫，助入眠。香味持久，尤为难得，最适宜晋国公夫人这样信佛喜清净的人燃用。 景瑟这份拳拳爱意，到底是打动了晋国公夫人，她面色更添柔和，忙唤了景瑟上前来，拉着她的双手温声道：“孩子，你既身子骨不好，为何不安心调养，何必费功夫调这劳什子香？便是你今日不带礼物，你也是我的好外孙女儿，没人敢说你半句不是。” 景瑟羞愧低头，声音柔弱，“娘亲去得早，阿瑟本该替她尽孝的，无奈身子不争气，一调养就是数年。阿瑟虽远在外，却每日都念着外祖母，幸而早年在忘忧谷时与谷主学得些微调香技艺，这才斗胆照着古法调出灵虚香，还望外祖母不要嫌弃才是。” 景瑟恰到好处地带出苏乐瑶来，更引得晋国公夫人心中感动，愈发怜爱她。 握紧了景瑟的双手，晋国公夫人一时无语凝噎，只觉这些年亏欠景瑟不少。 楚王妃见状，担心晋国公夫人会失控，忙笑着起身走到景瑟跟前，将手腕上的白银缠丝双扣镯取下来递给景瑟，“我今日出门匆忙，未曾料到阿瑟会来，也没怎么准备，这个镯子，你且先收下，权当做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等改日我再让人好好准备一份像样的礼物专程送与你。” 未来婆母初次见面送的礼物，景瑟不用想也知道意味着什么，她心中犹豫。自己原是没打算真嫁给梵沉的，关于悔婚之事，她还需要时间谋划一个天衣无缝的局，既能完美退婚，又不让太后生怒，还能稳住楚王府与右相府两家的关系。 可现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若是不接，似乎又有些说不过去。 犹豫再三，景瑟还是伸手接了楚王妃的镯子，屈膝谢恩，“臣女多谢王妃娘娘。” 楚王妃笑看着她，仿佛还有话要说。 景瑟顿觉头皮发麻，她有预感，楚王妃约莫是要提及她与梵沉的婚事了。 心中正焦灼，门外突然有管事媳妇来报，“王妃娘娘，老夫人，二夫人，吉时快到了。” 二房正妻姚氏当先站起来同众人告辞，楚王妃被约为今日的正宾，另有赞者、赞礼、摈者和执事数人也都在其间，闻声后纷纷站起来随着二夫人姚氏先去了礼堂。 看着楚王妃走远，景瑟心中才大松一口气，与知画一道出了晚晴园，却见梵沉与璎珞早就不在垂花门外，二人不知所踪。 眼看着吉时将近，景瑟也并未作他想，随着宾客们朝着礼堂而去。 * 及笄礼开始。 二老爷苏磊与二夫人姚氏站在东面台阶等候，有司托盘立于西面台阶下，观礼客人皆于庭外候着。 正宾楚王妃最先入场，二老爷二夫人忙上前迎接，相互作揖后，楚王妃于主宾位坐下，客人们这才陆续在观礼位上落座。 二老爷简单致辞一番，紧跟着赞者出场，以盥洗手后于西面台阶落座。 礼乐奏响，笄者苏若妤在丫鬟的簇拥下缓缓从东房走出，她身着采衣采履，头梳双环髻。 景瑟于观礼位上远远看去，能见苏若妤采衣之下一双精巧采履若隐若现，她走得缓慢，步子像丈量过一般，每一步都带着十分的小心翼翼，秀丽的脸庞上还有着少女的青涩稚嫩。 相较于六年前所见，苏若妤清瘦了许多。 景瑟心思微动。 及笄礼意味着少女即将告别童真走向成熟花季，也意味着少女到了能谈婚论嫁的年纪。无论是对于家人还是笄者本身，这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可景瑟却瞧见苏若妤面上那份强撑的笑容之下，隐藏着几分淡淡的愁思。 对着众宾客行礼之后于席上跪坐，苏若妤任由赞者为其梳头，紧接着正宾楚王妃盥洗手，行至苏若妤跟前颂祝词梳头加笄。 景瑟一直远远看着，从赞者为苏若妤初加素衣襦裙、二加曲裾深衣、三加大袖长裙礼服，数道冗长繁杂的流程里，苏若妤越来越像个木偶娃娃，只余躯壳配合着行礼，灵魂似乎早已飘飞出去，眉心的愁绪越来越明显。 姚氏也发现了自家女儿有些不对劲，她忙给二老爷递了个眼色。 二老爷往堂中望去，一时皱了眉。 好不容易捱到礼成，景瑟将自己的礼物连同右相府的礼物送出去以后就等在庭门外，她准备截住楚王妃与她说说梵沉在晋国公府的事儿，没想到楚王妃被姚氏几人拉着去东房小聚了，半晌没出来。 没等来楚王妃，景瑟却等来了苏若妤。 “表姐？”见到景瑟在此，苏若妤满脸惊讶，“你何时来的？” 景瑟侧身，见她一脸惊诧的模样，不由好笑，“傻丫头，我一直在观礼席上，只不过你有些心不在焉，没看见罢了。” 苏若妤一下子红了脸，片刻后又黯然下去。 “你今日心事颇重。”景瑟看着她，旁敲侧击，“怎么，见到表姐来了，反而不高兴了？” “怎么会？”苏若妤忙摇头解释，“表姐能来，我自然最高兴了。” “那你因何心事重重？”景瑟挑眉，“如此喜庆的日子，不该喜上眉梢么？” “我……”苏若妤绞着衣袖，轻咬下唇，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景瑟也不勉强，摸摸她的头，温声宽慰，“好啦，别难过，这府中姊妹众多，你若实在有心事，不妨找她们去倾诉倾诉，无论什么事，总会有解决的办法，今日是你的好日子，可不兴愁容满面的，明白不？” 苏若妤轻叹着点了点头。 景瑟垂下手臂，手腕上那只白银缠丝双扣镯露了出来，苏若妤略微讶异了一下，“表姐这个镯子甚是眼熟。” 景瑟笑笑，“这是方才在外祖母的晚晴园，楚王妃送与我的见面礼。” “真好。”苏若妤水眸中露出几分艳羡来，“表姐与梵世子的婚约近来传得沸沸扬扬，世人皆道你二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表姐，你既接了楚王妃的见面礼，想必你是心悦梵世子的对吧？” －－－－－－题外话－－－－－－ 小镜镜：/（ㄒoㄒ）/~师父，你为何不嫁？ 瑟瑟：（⊙﹏⊙）下不去手。 梵沉：人生三大罪孽：断人财路，毁人姻缘，刨人祖坟，你若不想因毁爷姻缘遭雷劈，就给爷乖乖上花轿。 瑟瑟：（╯‵□′）╯︵┻━┻瓦特？！不嫁给你还得遭雷劈！虾扯淡，给我滚粗！ 推荐好友文文《少主撩宠冷情小神妻》。 她是神仙，无所不能？ 不，她不能给她夫君——续命。 她是神仙，长生不老，她可以把夫君重新——养大。 世风日下，应当怎样——卷土重来。 卷土重来，应当怎样——结盟友，平家族。 平了家族，应当怎样——破封印，解宿命。 解了宿命，又死了怎样——继续养呗 本文一对一，二转轮回三世暖宠，男主三种性格，花式宠妻，女主照宠全收。 第071章 清河公主 景瑟并不知苏若妤为何突然这般问，她稍蹙了下眉，转瞬笑着四两拨千斤地道：“我与他自小就定下的婚约，不管我如何想，世人早就将这桩婚事看做金玉良缘了。” 苏若妤面露错愕，“如此说来，即便是表姐不喜欢梵世子，你也会依着姑母替你定下的婚约而嫁过去吗？” 景瑟微愣，倏然笑道：“莫说我了，你快与我讲讲今日为何心情不佳？” 苏若妤还没从方才的话题中回过神来，继续喃喃问：“表姐，你觉得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今后的日子能好过吗？” 景瑟目色微闪，大致明白了苏若妤目前的处境。 拉着苏若妤在廊下坐了，景瑟问：“二舅父二舅母替你订了婚约？” 苏若妤唇角咬得更紧，眉眼间尽是不情愿，好久才颔首，“是。” “你不喜欢对方？”景瑟又问。 苏若妤绞紧了帕子，犹豫好半晌才像是突然下定了决心一般，再抬起头来时水眸里泪光盈盈，“表姐，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除了那个人，我谁也不想嫁。” 说到伤心处，苏若妤突然起身站到景瑟跟前，看那架势，似乎准备下跪。 景瑟大惊，腾地站起来扶住她，“若妤，你这是作甚？” “表姐。”苏若妤语带哭腔，“若妤想求求你同我父母说道一番，让他们打消将我许配他人的念头罢，我……我实在是不想这样断送一生的幸福。” 景瑟松了口气，又将她扶起来重新坐好，“我当多大回事儿呢，你既不喜欢二舅父为你挑选的夫婿，为何不与他们明说了自己已有心悦之人？” 苏若妤闻言后就一直低垂着头，仿佛连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思绪流转片刻，景瑟心中隐隐有了几分猜想，试探着问：“莫非你与那心头之人有何阻碍，无法长相厮守？” 景瑟话音才落，苏若妤眼泪就落了下来。 景瑟忙掏出帕子递与她，手掌轻抚她后背，“莫哭，表姐在这儿呢，你若愿意，可同我说，能帮的我绝不推诿。” 苏若妤小声啜泣了将近一盏茶的时间才止住眼泪，弱声道：“前年我外祖母寿辰时我随母亲去了襄阳，在寿宴上遇到了秦尧，我与他算是一见倾心，后来我才知他早已中了解元，马上就要入京会试了。临别时，他曾问我可愿等他高中，我看中他并非是为了贪图虚名，但他能有自己的抱负我心中自然高兴。于是我们约定了等他高中就来府上提亲，无奈他才入京，还没参加会试就被清河公主看中带去了公主府。” 景瑟心神一震，这位清河公主是个嚣张跋扈性情暴戾的主儿，她身为女相时便深有体会。 清河公主的母妃在一次秋猎中为泰和帝挡了流箭身亡，泰和帝深觉愧疚，便对清河公主诸多纵容。 清河公主的第一任驸马原是有家室的，清河公主看中了那男子，便以男子全家人性命威胁他杀妻尚公主，男子迫于无奈，果真杀了妻子尚了公主，却在新婚之夜愧疚难当一杯鸠酒了却薄命，清河公主大怒，她同泰和帝说驸马抗旨不尊，泰和帝爱女心切，于是遵从清河公主的意愿诛杀了驸马全家。 清河公主心知泰和帝之所以对她纵容全是因了她母妃的死，所以她便时不时在泰和帝耳边提及她母妃以激发泰和帝的愧疚之心。 清河公主的第二任驸马性子文弱，引得她诸多不满，将驸马囚禁在暗室中各种折磨，驸马没能撑住咽了气。 后来，清河公主开始养面首，起初，大臣们还会上奏劝谏，时间一久，眼见着泰和帝根本没有任何态度，大臣们便收了心，任由着清河公主去了。 景瑟犹记得，清河公主曾与她开玩笑，“若你是个男儿，本宫定将你带回府上，让你享尽恩宠。” 收回思绪，景瑟问苏若妤，“这么说，秦尧成了清河公主的面首之一？” 见苏若妤不说话，景瑟又追问，“那他是否心甘情愿？” “阿尧不可能心甘情愿的。”苏若妤摇着头，泪如雨下，“我虽然每日被困在内宅，却还是想尽办法瞒着父母托人去打听了一下，得知他过得并不好。原本我还不信，可三个月前清河公主设赏花宴，我也去了，阿尧斟酒时，我见他手臂上全是青紫交织的鞭痕，显然是受尽了虐待。” 说到这里，苏若妤泣不成声，“倘若阿尧是贪图富贵狠心弃了我也便罢了，可他分明心中还有我，又是迫于皇权才会在公主府这样受尽屈辱，看到他过得不好，我心好痛。表姐，你说我该如何是好？我好想救救阿尧，我不想再看他这么痛苦下去了。” 景瑟陷入了沉思。 她原以为是二舅父二舅母嫌弃苏若妤的心上人出身卑微，却没想到竟是这么一桩棘手的事儿。 若她仍是女相，倒还能利用手上势力助苏若妤一臂之力，可她现在的身份，根本就不可能接近清河公主。 “若妤……” 景瑟正沉思，不妨身后传来清润男音。 转过头，景瑟见到一个翩翩少年郎撑着油纸伞自风雪中缓步而来。 景瑟面露疑惑，问苏若妤，“这位是……？” 苏若妤擦擦眼角站起身来福身一礼，“若妤见过四爷。”这才向景瑟介绍，“这位是抚宁伯府嫡次子叶知温，行四，亦是……亦是我父亲为我挑的未来夫婿，他今日前来观礼的。” 苏若妤说到最后，已是唇瓣颤抖，神情无措。 她方才说的那些话，想必叶知温全都听到了，虽然自己并不想嫁给他，可若是他将这些话说与父亲，自己少不得名节尽毁。 景瑟瞧出了苏若妤的心思，暗中捏捏她的手掌心以示安慰，面上笑着同叶知温打招呼，“原来是抚宁伯府四爷，幸会。” 叶知温面上含着温润的笑，冲着景瑟微微颔首，复又看向苏若妤，道：“你若真想见他，我或许能帮你想办法。” －－－－－－题外话－－－－－－ 配角cp慢慢出来了，有宠有虐，客官请慢慢享用（*￣3）（ε￣*） 主角全宠，主角全宠，主角全宠！就算小镜镜恢复了记忆，也不会出现那种虐心虐肝的情节，暖宠追妻才是王道。 第072章 所谓良人 苏若妤小脸一白，口中喃喃，“四爷……” 她与叶知温总的也没见过几面，并不太了解叶知温是个怎样的人，不过方才这一句，着实让苏若妤惊诧不已。 四爷这般说，就表明他全然听到了自己与表姐的私密谈话，更晓得她早前已有了心上人。 那么，四爷出口说要帮她见一见秦尧，这其中是否暗藏了别样心思？ 一想到这些，苏若妤整个人就忐忑不已，生怕叶知温从中使坏，将此事大白于天下坏她名节。 景瑟眯了眯眼，复又看向叶知温，佯装不解，“四爷此话何意？” 叶知温莞尔，收了伞走到廊下，眸光在苏若妤身上定了一定，稍稍黯然，“未婚妻心中装了旁人这种事，任何正常男人都忍受不了，我亦不例外。” 景瑟声音静若水，“既如此，四爷因何还要开口相帮，莫非存了旁的心思？” 叶知温淡笑，“我自然是存了私心的。” 苏若妤浑身一震，呼吸紊乱，脸色愈加苍白，一张小脸全无血色。 叶知温道：“这桩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与三小姐见面的次数，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她不了解我脾性也是能理解的。” 苏若妤垂下脑袋，手帕越绞越紧。 看着苏若妤，叶知温轻唤，“若妤，我允许你见他，但也仅是这一次，亦是最后一次。左右你都是要嫁入抚宁伯府、冠上我姓的人，我允许你心不在我这儿，但你的人，必须是我叶知温的，未来的日子还很长，兴许有一天你会突然发觉，我未必不是你良人。” 苏若妤还只是个未出阁的小女儿，纵然与叶知温有了婚约，但此前两人见面时也并不多话，寥寥数语便应付过去了。 是以，叶知温这般露骨而带着些许霸道的话，听得苏若妤面红耳赤，一时不知所措。 原以为叶知温另有心思，想借此事陷害苏若妤，没曾想他竟这般坦荡，将心思全部抖落出来。 景瑟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 侧目看向苏若妤，景瑟轻声问：“若妤，你可还想见秦尧？” 苏若妤抬起头来，看一眼景瑟，又怯怯看一眼叶知温，这才慢慢点头，咬着唇郑重道：“想！” “那好，你就在府里等我消息。”叶知温重新打开油纸伞，交代一句过后很快就消失在风雪中。 望着叶知温远去的背影，景瑟暗忖这个人倒是挺有意思，其实苏若妤与他共结连理，未必不是好事儿，可这种事还得讲究缘分，假使苏若妤无心，那么即便两人强扭在一起，这辈子也不会幸福。 念及此，景瑟便联想到自个儿身上来，自己与梵沉的婚约天下皆知，人人都说这是一段金玉良缘，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爱梵沉，梵沉也不爱她。 这样的捆绑姻缘，将来只会以痛苦填充。 甩甩脑袋，景瑟拉回思绪。 “表姐，外边儿冷，去我院子罢，房里烧了地龙，我们姊妹数年不见，今日难得你来了，我有好多话想同你说呢！”苏若妤心情好了不少，说话也轻快许多。 “不了。”景瑟摇摇头，“我还得去见见楚王妃，有事儿，就不过去叨扰你了，你今日伤身又伤心的，想必至今还有些不大畅快，回去后好好歇一歇，再醒来，想必心境就不一样了。” 苏若妤心中虽有些失望，但也知景瑟有要事不便挽留，只得作罢，挥手与她道别后出了庭院回了房。 景瑟依旧站在廊下，想等楚王妃出来。 不多时，璎珞自外面匆匆进来，她跑得急促，连伞都没拿，落得满头雪花。 景瑟皱眉，“你匆匆忙忙作甚？” “表、表小姐。”璎珞上气不接下气，满口吐白雾，“梵世子他、他在梅园与三殿下吵起来了。” “什么？！”景瑟脸色大变。 来之前，梵越还谆谆嘱咐绝对不能让梵沉心智丢失的事儿暴露于人前，没想到她仅仅是观了一场及笄礼，梵沉就能与顾北羽搅到一起去了。 越想越觉心慌，景瑟也顾不上叫人拿伞了，一面朝着庭外疾走一面询问璎珞，“怎么回事儿，我不是让你在垂花门外看着梵世子吗？他如何会与三殿下到了一处？” 话到这里，景瑟才突然想起先前在观礼席上，她根本就没见到顾北羽的踪影，原以为那个人回宫了，没曾想他不仅没走，还与梵沉发生了口角。 梵沉现在的心智，一说话指定露馅。 景瑟顿觉头痛，加快了脚步。 今日下雪，晋国公府的梅园极为安静，周遭只闻落雪声。 景瑟来到梅园的时候，并未听到任何吵闹声，她转头狐疑觑一眼璎珞，璎珞低下脑袋，明显有些心虚。 景瑟眉峰骤冷，语气已有不善，“怎么回事儿？” “师父！”梵沉突然从后面的梅林里钻出来，手中攥着一把刚折的新鲜梅花，看着她满脸兴奋。 景瑟蹙眉，上下打量了一眼梵沉，“你躲在这儿作甚？” 感觉到景瑟语气中的不悦，梵沉不敢放肆，嘟囔着嘴巴，“师父明明说了去去就来，却让镜镜等好久，我看不见你，只好让璎珞骗你一下……” 越到后面，他声音越低，很小心地将梅枝递过来给景瑟。 那模样，像极了做错事的孩子想用东西贿赂以期得到原谅。 “那你可有事儿？”心中倏然一软，景瑟喉咙口那些准备责怪他的话尽数咽了回去，紧张地再次打量他一眼，楚王妃可还在晋国公府呢，若是这个人出了什么事，届时她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 “镜镜很好，就是……有点冷。”他抱着双肩，神情可怜。 “表小姐……”一路愧疚过来的璎珞趁机开口，满脸歉意，“对不起……” “罢了。”景瑟摆摆手，“只要他安然无恙就好。” 璎珞看一眼梵沉，再看一眼景瑟，欲言又止。 “你有话便直说，不必吞吞吐吐。”景瑟走过去拂了梵沉肩上和头上的雪瓣。 “世子爷他……说话有些奇怪。”璎珞不敢说得太过，小心翼翼。 景瑟叹口气。 璎珞继续道：“方才在垂花门外，世子爷突然兴起说要给表小姐摘花，奴婢无奈，只好带着他来梅园，半途的确遇到了三殿下，奴婢早前就发现梵世子说话不对劲，因此不敢让他们二人起正面冲突，匆匆应付了三殿下就往这边来了。” “你做得很好。”景瑟道：“世子爷的确是出了一点意外，你既发现了，就要保密，不能让旁人晓得，我会想尽办法助他早日康复的。” 璎珞了然点头，保证了一番。 景瑟这才带着梵沉去往前院。 正巧楚王妃出来，见到三人，不由一怔，随后惊道：“镜之？你不是去州府巡视仓场了吗？何时回来的？” －－－－－－题外话－－－－－－ 嗷呜，小天使们心心念念的上架章节就要来啦，文文将于本月27号上架，上架当天首发五万字，衣衣正在拼命码字中，静待。 第073章 特地告状 “王妃娘娘。”景瑟上前一步，凝望着她，“可否借一步说话？” 楚王妃错愕地从梵沉身上收回目光，看向景瑟，面色狐疑。 “时辰不早，您是要回府了吗？”景瑟看了看四周走动的人，刻意问。 楚王妃立即反应过来，轻轻颔首，“嗯，我这就回府了，数年未曾得见阿瑟，想念得紧，你若是方便的话，待会儿便与我同坐马车，左右路程有些远，你我这一路上也好叙叙话，可好？” 景瑟笑着颔首，“还得劳烦王妃娘娘稍待片刻，臣女要去同外祖母辞行。” “你且去罢。”楚王妃点头，“我先上马车。” 景瑟让璎珞留下，带着知画再次去了晚晴园。 观礼的命妇们已经散了，景瑟进入暖阁，绕过隔帐，得见晋国公夫人坐在暖炕上，大房董氏与三房宁氏左右伺候着。 “外祖母。”景瑟再一次下跪，惊了董氏与宁氏一跳，晋国公夫人亦是抬了眉棱，面色错愕，“阿瑟，你这又是作甚？” “阿瑟有罪。”景瑟如实道：“那盒灵虚香是我搜罗来的，并非我亲手所调。” 宁氏蹙眉，觑一眼晋国公夫人方才看向景瑟，“阿瑟，你怎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撒谎呢？” 景瑟不紧不慢道：“当时赵夫人见到我手上的茧子，字字句句指向母亲，而母亲又是外祖母亲自挑选去照顾我的人，纵然母亲有千般不是，那也是我们自家府上的事儿，轮不到旁人来指手画脚。我不想外祖母因此失了面子，所以才暗中递了眼色给知画撒下此谎，是阿瑟不孝，请外祖母责罚。” 说罢，她额头磕地，咚咚的声音不断敲打在晋国公夫人的心弦上。 董氏目色微闪，与晋国公夫人对视一眼，尔后看向景瑟，“如此说来，传言并非作假，苏傲玉的确有苛待你么？” 景瑟做出惶恐状，连连摇头，“没有的，母亲待我很好。” 晋国公夫人眯眼，“怎么个好法？” “母亲她……”景瑟支支吾吾，半晌应道：“阿瑟要回府的时候，母亲特地让人做了新衣服，还送了新头面给我换上，阿瑟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看见如此好看的衣服，便是娘亲还在世的时候，我都没穿过那样华美的料子，可见母亲待阿瑟用了十足真心。” 景瑟说完，低垂的嘴角溢出一抹嘲弄冷笑。 刚才当着众命妇，她当然要为了保全晋国公夫人的面子而绝口不提苏傲玉，可现在没有外人，她自然不能放过此等打压苏傲玉的绝妙机会。 这番话，字字句句在夸苏傲玉，事实上阐述了一个问题——在过去的数年里，景瑟并没有穿过好衣服，也就证明苏傲玉并没有让人为景瑟做过衣服，景瑟回府时穿的那一身，还是临时做来撑面子的。 想到景瑟回府那日满面红疹的样子，晋国公夫人脸色顷刻阴沉下来，眉峰冷厉。 什么特地为景瑟做的新衣，分明是拿了景宛白的衣服来临时抱的佛脚。 这个苏傲玉，胆儿也太肥了！ 重重一拍炕桌，晋国公夫人大怒，“简直岂有此理！” 景瑟立即做出受了惊吓的样子，身体发抖。 宁氏忙倒了杯茶递给晋国公夫人，“老夫人消消气，仔细急火攻心，再者，您看阿瑟也被吓到了。” 瞧着景瑟惶然的样子，晋国公夫人又缓和些许，满心不忍，“孩子，你这些年在外头，究竟是如何过来的？” 景瑟咬唇，久久不语。 这番可怜模样，更惹得晋国公夫人心中对苏傲玉的不满上升到了极致，双眼怒得像是要吃人。 董氏道：“听闻右相夫人这两日病倒了，掌家的是三小姐景宛白，你应得的份例，每日饭食，她们可都分毫不漏尽数送到了？” 景瑟颔首：“自我回府后，母亲已经请绣娘来量身做了几套衣裳，吃穿用度都不差的。” 凡事要有个度。景瑟心中明白，方才拐着弯让苏傲玉在晋国公夫人心中的形象尽毁，此刻就不能再添油加醋，否则会显得很刻意，容易暴露她本就是来告状的事实。 果然，模棱两可的回答让晋国公夫人的怒意更上一层楼。 她抬手，示意董氏，“你去取一千两银子让瑟丫头带着回去。” 董氏立刻遣了身边得用的妈妈去账房，不多时就将银两取了来。 “瑟丫头，你且先回去安心调养，余下的事，外祖母自会安排。”晋国公夫人换上笑脸。 景瑟“一脸纯真”地颔首起身，领着知画告退。 景瑟走后，董氏才道：“苏傲玉的父亲不过是个地方县令，当年深陷贪墨案，若非老夫人出面，苏傲玉同她的弟弟早就饿死街头，没想到这妇人不仅不懂感恩，还恩将仇报，苛待阿瑟，简直让人窝火。” 宁氏附和，“就是就是，哪有这样为人处世的，阿瑟纵然幼年丧母，可也是晋国公的亲外孙女，这苏傲玉胆子够大的，竟敢踩在晋国公府头上作威作福。” 顿了顿，宁氏面露担忧，“景宛白即将嫁入东宫，届时苏傲玉将会摇身一变成为皇亲国戚，阿瑟与楚王世子的婚姻又还没有眉目，若景宛白出嫁后阿瑟还留在右相府，只怕那时候的苏傲玉会连国公府都不放在眼里，继续变本加厉虐待阿瑟。” 晋国公夫人冷哼，“若苏氏真打了这个主意，那就休怪老身心狠手辣挑断这桩婚事，左右景宛白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免得嫁过去祸害皇室。” * 景瑟出了晋国公府，让知画带着那一千两银子同璎珞一起坐着马车先回右相府，她则上了楚王府的马车。 楚王妃与梵沉早已在里头就坐。 见到景瑟上来，楚王妃眉心隐隐有些不安。 景瑟心知楚王妃怕是看出些许眉目来了，便也不遮遮掩掩，直接道：“王妃娘娘，世子爷的状况想必您也看到了，他如今根本不能去上朝，您看……” 楚王妃一脸愁容，“阿瑟，你能否与我详细说说，镜之是如何变成这般模样的，他不是带着易风那小子去巡视仓场了吗？为何短短时日弄成这样？” 第074章 提前大婚 景瑟默然片刻，心一横，道：“说起来，这事儿赶巧了，那日我去镇上采买，午时没回庄子，在酒楼用饭，其间碰巧遇到了二爷与梵世子，下楼时梵世子一脚踩空不慎从楼上摔了下去。” 景瑟一席话不带停顿，说得顺畅无比，仿佛事实就是如此。 梵越是整件事的目击者，倘若她在此时撒谎，届时梵越道出真相，她脸上不大好看，但她也不能全部抖出来，至少，关于昊昊那一部分就绝对不能说。 “竟是因为这样吗？”楚王妃心疼地看一眼梵沉，低唤，“镜之，你可还认得母妃？” 梵沉兀自低头摆弄着从晋国公府带出来的梅花，对楚王妃的话恍若未闻。 楚王妃见状，急了，“这孩子，怎么比以前还要严重？” 景瑟心思一动，“王妃娘娘的意思是，梵世子从前也有过类似的状况？” 楚王妃长长吐了口气方才颔首，神情无奈，“没错，他这种症状小时候就出现过。” 眸光透过车窗帘缝隙，楚王妃仿佛看见了久远的过去，神情陷入思忆。 “那一年，镜之五岁。”她道：“楚王奉命出征，镜之非要跟着去，我本不愿，楚王却意外答应了，说让他跟着去历练历练，对他将来的成长大有助益。大军还未开拔时我就有些惴惴不安，没想到出征不到半月，军队还没到达漠北，楚王就在半途离奇身亡了。” 景瑟陷入沉思。 前世身为夏慕，她一颗心全部投放至顾乾身上，对于楚王府的事知之甚少，只听说过楚王英年早逝，其余的就一概不知了。 “至今可有查出真相？”景瑟问。 “并没有。”楚王妃摇头，看了梵沉一眼，“目睹了整个过程的人只有镜之，他回来以后就像现在这般，什么话都不说，无论我们如何问，都问不出半分线索，我无奈之下，将她送去了灵渊门交给一位女师父，经过了数年的医治才让他彻底恢复过来。回来后，他说想入朝为官找出他父王的死亡真相抓到真凶。可是直到现在，关于楚王的死因，我们依旧一点线索都没有。” 景瑟心中狐疑，依着梵沉这样强大逆天的本事，竟也查不出半点蛛丝马迹吗？ 那到底是个怎样血腥恐怖的案子，为何会给梵沉的心理带来如此大的创伤，以至于他能吓到心智不全？ “自那之后，镜之时不时便会做噩梦，梦中总会喊到他的师父青花。”楚王妃继续黯然道：“倘若他师父还在世，倒也好办，直接去问一问便知，可无奈青花早已故去多年，如今再想找到当年的相关人员，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说到这里，楚王妃的注意力又转移到梵沉身上来，面上担忧更甚，眼圈有些发红，“这一次，我却不知再找谁才能医治好他了。” 说罢，楚王妃伸手拂了拂梵沉鬓边碎发。 景瑟看得出来，楚王妃内心非常焦急。 梵沉这种情况，景瑟是头一次遇到，与她以往所见的各种病症都不相同，要想痊愈，药石只能作为辅助。 都说心病还须心药医，可梵沉的心病症结究竟在哪儿，她根本就不知。 掏出锦帕擦了擦眼角，楚王妃问景瑟，“镜之是与你一道回金陵的吗？” “不是。”景瑟道：“梵世子是与二爷一道回来的，先前我们在街市上碰巧遇到，梵世子就随着我来了晋国公府。” “这么说，你与镜之还挺合得来？”楚王妃眼中溢出几许欣慰，自家这个儿子一向高冷难接近，没想到此番竟歪打正着与他的未婚妻相处和睦，也不知是福是祸。 景瑟顿了一顿，“梵世子现下与孩童一般无二，既是孩子，那他与谁都是合得来的。” 楚王妃垂眸望着景瑟手腕上的那只白银缠丝双扣镯晃神片刻，忽而抬起头来认真看着景瑟。 景瑟被楚王妃这突如其来的眼神给吓了一跳，“王、王妃娘娘，您因何这般看着我？” 楚王妃犹豫好久，终于启唇，“阿瑟，我知道这种时候这句话不当说，可我还是想试一试。” 景瑟大概猜到了楚王妃的意图，她暗自捏紧手指，手心冒出了紧张的汗液，面上却始终平静如初，“王妃娘娘请说。” “关于你和镜之的婚事。”楚王妃目光殷切，“你能否好好考虑，提前嫁入楚王府？我也知镜之这个情况不适宜与你谈婚论嫁，可我真心希望你能在这个时候陪在他身边，慢慢渗入他的生活点滴，耐心开导他，你说我自私也好，功利也罢，终归我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镜之能恢复，你们俩能好好的。” 卷一 谪仙有毒 第075章 扭转乾坤（一更） 尽管早已做好了准备，景瑟还是没料到楚王妃会这么直接的开口。 她一时陷入无措。 “阿瑟。”楚王妃又唤她，“你自小去了外面调养，与镜之见面接触的机会并不多，如今你归来，且年岁已不小，是该考虑一下终身大事了，虽说你们俩自小有婚约，可看这势头，你们互相都还不熟悉。感情是能慢慢培养的，镜之性子冷，换做平常，你兴许很难接近他，若能趁此机会嫁过来陪在他身边，待他恢复了，你二人的感情自然也就慢慢出来了。” 微叹一声，楚王妃继续道：“方才在晋国公府大门外等你时，我仔细斟酌了好久才决定与你开口说这些话，原本该同你母亲商榷的，可她去得早，我亦无法，便想着你已经长大了，应是能听懂并理解我一番苦心的。” 景瑟蹙眉，深深看一眼旁侧的梵沉，咬了咬唇，“王妃娘娘，我……” “阿瑟。”楚王妃打断她，“你二人的婚约有太后见证，如今圣上也知晓了，不只是圣上，怕是天下人都晓得了，你不必顾虑你父亲，现如今万事俱备，只差你一个点头。若你实在为难，也不必急着答复我，回去后好好考虑，镜之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也不差这一时。” 听到最后一句，景瑟紧绷的心弦才算是稍稍松动了些，她看向楚王妃，“王妃娘娘，我想问一句，梵世子晓得我与他有婚约吗？” 先前楚王妃说话的时候，景瑟其实想到了自己还是夏慕时与梵沉同朝为官的光景，梵沉的冷凝性情，她早已摸了个透，但她从未在任何场合听梵沉提及过半丝关于这桩婚约的消息。 这种情况，只能有两个原因。 其一，梵沉知晓自己与右相府嫡女有婚约，且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同意娶。 其二，梵沉对这桩婚事一无所知，因此才会表现得那般淡定。 根据景瑟的推测，梵沉绝对不是个能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人，因此，第二种可能性比较大。 “他并不知道自己与你有婚约。”楚王妃幽幽一叹，“当年定下婚约时，他早已去了灵渊门，再回来已是多年后，镜之性情大变，我数次想同他提及，却都不知如何开口。” “所以，王妃娘娘是担心梵世子恢复记忆知道自己有这么一桩婚约会翻脸，所以打算在他还没恢复时就让我嫁过去，先将生米煮成熟饭，届时梵世子就算千百个不愿意也于事无补，是吗？”景瑟眉眼寸寸冷冽，她很不喜欢楚王妃这般做法。 楚王妃一时语塞。 景瑟冷笑，“王妃娘娘方才说给我时间考虑，的确是尊重我站在我的立场为我着想，可你却忽略了梵世子的感受。” 楚王妃有些错愕。 “让我现在嫁给他，不是不行，可你有没有想过，倘若我嫁过去后忽然有一日梵世子恢复记忆了，晓得您这样骗婚，依着他的性情，真的能乖乖将就这碗‘熟饭’么？”景瑟道：“他或许不敢冲您发火，不敢与您讨价还价，但受罪的，遭殃的，一定是我。” 楚王妃彻底愣住了，呆呆看着景瑟半晌不语。 景瑟垂眸，“话已至此，我也不怕您对我有什么不良的看法了，您是长辈，我作为小辈，本不该用这种语气与您说话的，更何况您还是身份尊贵的楚王妃，可对于婚姻大事，我有自己的看法，我不想活得像个提线木偶时时被人操控，还望您能谅解。” 景瑟的话，完全出乎楚王妃的意料，也是这一刻，她才突然发觉，眼前这个孩子已经长大了，当年身子骨羸弱的小女孩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言语间极具个性，绝不是能随意任人拿捏的主。 楚王妃原就没想过要强迫景瑟什么，只是想早些了却楚老王爷想抱重孙子的心愿而已。如今听景瑟一番话，心底里更加中意于她。相比较万事中规中矩，连走路都像丈量过，言行举止像模子里刻出来的世家千金，她更喜欢景瑟这样胆大心细性情直率的孩子，没一句中听的话，却句句在理。 难怪那日楚老王爷从右相府回去以后会对景瑟赞不绝口，说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与镜之相配。 念及此，楚王妃突然笑看着景瑟，“那么，依你之见，可还有更好的办法？” 景瑟想了想，开口道：“一年，给我和梵世子一年的时间，如若这一年我能喜欢上他，他也能心悦于我，那么我绝对不说一个不字，心甘情愿嫁入楚王府，可若是一年后我二人对彼此无甚好感，甚至越来越疏远，那么，还请王妃娘娘恕罪，这桩婚事约莫是不能再继续了。” 一年的时间，足够她布局悔婚，也足够她想到办法安顿昊昊了。 楚王妃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一年的时间，是否太长了？” 景瑟瞥一眼梵沉，“梵世子现今的状况，要想恢复少不得要数月，算下来，一年其实并不长。” 一提起梵沉，楚王妃就只有无尽的叹气，终是点了头，“好，我答应你。” 景瑟心底欢喜，面上露出笑容，“多谢王妃娘娘。” 车夫按照楚王妃的吩咐将马车赶去了右相府西角门。 景瑟起身，“王妃娘娘，您要不进去坐坐喝口茶罢。” 楚王妃摇头，“镜之这情况，暂时不宜暴露，我得尽快将他带回府。” 景瑟想想也是，微微屈膝，“那臣女这就告辞了。” 楚王妃颔首。 景瑟掀帘，正欲下马车，衣角却被梵沉一把揪住，“师父，你又要丢下镜镜了吗？” 景瑟一愣，转过头来，笑着说：“镜镜乖，我过几日再来看你，可好？” 梵沉憋屈，“过几日是几日？” 景瑟咳两声，“我尽快。” 梵沉蹙眉，抓得更紧，“我不管，我就要跟着师父走。” 景瑟一脸无奈，扒拉开他的手，“你若是听话，我就能尽快来看你，你若是再撒娇，我不仅不带你走，以后也不会再来看你了。” 瞧着景瑟突然正了脸色，梵沉有些怕，他缩缩脖子，极不情愿地道：“那你把这个带走。” 他说着，递了一枝梅花给她，眼神怯怯，生怕她会真生气再不理他。 “好。”景瑟接过梅花，笑着摸摸他的脑袋，“这才乖，你且先跟着你母妃回去，用不了多久，我就能来看你了。” 梵沉突然搂住她的腰身，低声嘟囔，“师父说话要算数。” “一定。”景瑟抽着嘴角满额黑线，当着楚王妃的面与梵沉拉了钩。 * 终于送走了麻烦精，景瑟转身就进了右相府，一路来到暮云居。 璎珞正往火盆里添炭，知画坐在旁边，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面色有些凝重。 见到景瑟进门，璎珞迅速起身脱了景瑟身上沾了雪花的斗篷，这才领着她往火盆边坐了暖手脚。 “你们俩这是怎么了？”景瑟发觉二人面色不对劲。 知画支支吾吾半晌没说出一个字来。 景瑟将目光移向璎珞。 璎珞犹疑片刻，小声道：“是晴儿。” “晴儿怎么了？”景瑟眉心一拧，心中涌上不好的预感。 璎珞叹口气，“先前奴婢与知画陪着表小姐去晋国公府，回来后才听洒扫的丫鬟说明夏不知何故与晴儿争吵起来，晴儿推了明夏一把，这冰天雪地的，路面湿滑，明夏一跤摔倒，还摔得不轻，手臂折了，这事儿惊动了大夫人，她托着病身亲自去见了老夫人，老夫人便让婆子前来传了晴儿过去，之后就一直跪在院子里，至今都还没起来。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奴婢不得而知，但看这情况，似乎挺严重的。” 璎珞无奈叹气，“晴儿多好一个姑娘，怎么就偏偏惹上了玲珑院那位呢？” 景瑟心中一跳，“如此冷的天，外面还下着雪，老夫人便让晴儿这么一直跪着？” 璎珞点点头，满面焦急，“表小姐，您快想想办法罢，晴儿虽说面容丑陋了些，但奴婢看得出来，她对您是绝对忠心的，否则，也不会把祖传的灵虚香贡献出来让您拿去送给晋国公夫人了。如此天气，莫说跪在冰天雪地里，就算只是在外面廊上随便站一会儿，整个身子都是冻僵的，若再这么跪下去，奴婢担心晴儿熬不过去。” “苏傲玉！”景瑟捏了捏拳，这个贱妇，嫌上次没当够落水狗么？ “表小姐，这个给您。”知画递了手炉过来，咬着唇，眉目忧愁，“晴儿的确无辜，可您万不能与老夫人正面起冲突，右相府比不得晋国公府，在晋国公府，您是国公夫人的宝贝外孙女儿，可在右相府，未必有人把您当宝，早早撕破脸，终归对我们形势不利。” “我明白。”景瑟接过手炉，深吸一口气，嘱咐：“你二人就在房里候着，哪儿也不准去，等我消息。” 二人齐齐点头。 璎珞重新找来簇新斗篷给景瑟披上才目送着她出了暮云居。 风雪愈发大，已由开初的细盐新雪转为鹅毛大雪，铺天盖地而来。 景瑟拢紧斗篷，加快脚步。 到达千禧堂时，老远就见风雪中跪着一抹单薄身影。 地上积了厚厚一层雪，她浑身上下都被雪瓣覆盖，仿若一具雕塑。 景瑟心头怒火直冒，纵然她对晴儿只有利用之心，但她也决不允许外人动她的人，尤其是苏傲玉这种不知死活的贱妇。 撑着伞行至院中，景瑟站在晴儿旁侧，低声问：“今日之事，你是否无辜？” 晴儿全身冻僵，早已麻木，此刻听得景瑟声音，眼珠子勉强转动两下，声音弱不可闻，“大小姐若相信奴婢，奴婢便是无辜的，大小姐若不相信奴婢，奴婢便有罪。” “好！”景瑟断然，“就凭你这句话，我会救你。” 晴儿艰难垂眸，眼底满满都是对苏傲玉的恨意。 景瑟不再停留，朝着景老夫人的上房走去。 候在外面的妈妈见到景瑟前来，笑着打招呼，“大小姐去晋国公府观礼，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景瑟淡淡应声，问：“老夫人可在房里？” “在的。”那妈妈笑意愈加深，“老夫人原本吩咐了老奴，倘若大小姐一回府就去暮云居传话，老奴去了几趟，璎珞她们都说您还没回来，没曾想您竟自个儿过来了。” 景瑟淡淡瞥她，收了伞以后打着帘子进房。 绕过屏风，得见老夫人正襟危坐，她穿一件青色团花纹锦袄，头上戴了昭君套，眉目微冷。 景宛白正殷勤地给景老夫人捏肩捶背，三老爷景宇威坐在下首，三夫人率着各房姨娘站在一旁，众人面色各异，或多或少都抱了看戏的心态，见到景瑟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往她身上落。 景瑟也不惧，缓步上前，盈盈一福，“阿瑟见过老夫人、三叔、三婶。” 景老夫人淡淡“嗯”一声，“你今日去晋国公府观礼，可还顺当？” 景瑟微笑，“托老夫人洪福，一切都顺当。” 景宛白笑看过来，“大姐，苏三小姐收到你如此贵重的及笄礼，想必很开心罢？” 景瑟抬眸，回望过去，凝视景宛白一眼。 景宛白被她这个目光慑得心头一跳，险些怯了场。 景瑟收回目光，从容一笑，“我对比了一下，若妤表妹当时的神情，并没有三妹妹你此时来得愉悦，莫非三妹妹摊上什么好事儿了，怎的今日心情这般好？” “妹妹年岁小，烦忧的事不多，自然每日都能心情愉悦。倒是姐姐你，三天两头摊上事儿愁眉苦脸的，你可得当心还没出嫁就变老了。”景宛白挑眉，语气满是讥讽与得意。凡是对景瑟不利的事，都能让她无比愉悦。 景老夫人蹙了下眉，声音微沉，对着谢嬷嬷吩咐，“去看看大老爷因何还没过来。” 谢嬷嬷立即挑了帘子往外而去。 景瑟心中茫然，同时也确定了一点：今日的事儿只怕并没有璎珞所说的那样简单，若仅仅是明夏与晴儿起了争执，苏傲玉会借题发挥在老夫人面前编排自己的不是倒是很有可能，但老夫人脸色不可能这般难看，更不可能惊动这么多人。 景老夫人没赐坐，景瑟也不能随意落座，只好在堂中站着。 景宛白又继续为景老夫人捏肩，时不时柔声问力道是否合适。 景老夫人好几次将目光投放至景瑟身上，见她眉目间一派淡然，不慌不忙，纵然只是安静立在那里不发一言，也能让人感觉到她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清雅高洁气质。 较之苏乐瑶的灵动活泼，景瑟更多了几分沉稳雅静。 景老夫人略微讶异，暗自忖度莫非这孩子那些年在忘忧谷除了调理之外，还受了谷主的良好教养？否则她小小年纪，身上怎会有那般让人瞩目的气质？ 景宛白觑见老夫人盯着景瑟看，她亦顺着望过去，只见景瑟的侧脸清美，烛台上幽幽火光给她整个人都镀上一层柔光，远远观之，竟有种说不出的美妙之感。 心底突然涌上几分嫉妒，景宛白咬咬牙，眸中狠辣之光一闪而逝。 不多时，外面传来轻微脚步声，紧接着，谢嬷嬷挑开帘子，景宇桓不紧不慢走了进来。 瞧见景瑟站在堂中，景宇桓脸色不大好，直接走到一旁坐下，开口就怒：“景瑟，你好大的胆子！” 今日之事，全盘都在景瑟预料之外，即便是到了现在，她都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但她依旧面色平静，甚至露出浅浅笑容来，“且不知父亲因何动怒？” “你还跟我装傻！”景宇桓当即盛怒，厉喝：“蓝宝石南洋珍珠耳环乃皇后娘娘赏赐给你母亲的御赐物，你竟敢偷偷拿去贩卖了，倘若这事儿让圣上知晓，便是杀头大罪，你还不跪下认错！” 景老夫人面露失望，她也希望这件事不是景瑟做的，可无奈人证物证俱全，容不得任何人辩驳。 景瑟越听越茫然，索性抬起头直接对上景宇桓的目光，“父亲是长辈，您要随意给我定罪，身为女儿的我无以辩驳，但我能否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总不能这么大的罪名扣在头上，我还一无所知罢？” 景宛白突然冷笑，“大姐，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想在父亲面前耍什么嘴皮子？” 顿了一顿，景宛白笑意更深，“薄大都督与楚老王爷今日可不会现身保你，再说了，此事板上钉钉，就算他们二人在场，也断然不会偏袒与你，你还是赶紧的从实招了罢，免得你堂堂千金大小姐还得进监牢，这要是传了出去，旁人岂不是得笑话我右相府管教无方？” 景宛白才说完，景宇桓原就阴沉的脸色彻底黑了，看向景瑟的眼风像淬了毒，每一眼都恨不能将景瑟活活剜个窟窿。 “让红妆斋的掌柜进来！”景宇桓突然对着外面唤了一声。 片刻之后，一个身体发福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对着景宇桓和景老夫人颤颤巍巍行了个礼。 景宇桓看着那男子，“将那日的情形如实道来，若有半句虚言，休怪我立刻送你见官！” 中年男子连连应声，这才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方形小锦盒缓缓打开，锦盒里头摆放着一只蓝宝石南洋珍珠耳环，还是崭新的模样。 这样的耳环，景瑟认得，她曾见苏傲玉佩戴过。 可问题是，这只耳环为何会在首饰铺子的掌柜手里？又为何只有一只？这些人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一连串疑问让景瑟陷入深思。 这时，红妆斋的掌柜发话了，“回禀右相，回禀老夫人，数日前，有个满脸烧伤疤痕作丫鬟打扮的人拿着这只耳环来红妆斋，说手上没有现银，想用这只耳环换我铺子里的一件首饰。小民当时仔细看了看，这只耳环是上品，质地不凡，可惜只有一只，所以只能开价二百两银子，随后小民亲自挑选了一只价值二百两银子的玉簪给那丫鬟带走了。” 景宛白适时惊呼，“呀，数日前我还听大姐说她给若妤表妹备了一份及笄礼物，不多不少恰值二百两银子，莫非就是掌柜所说的那支玉簪？” “这……”掌柜的犹疑看了景瑟一眼，然后摇头，“小民并不认识这位小姐，所以无法确定。” 景宛白面含笑容，“大姐极少出门，你不认识她也正常，那你可识得外面跪着的丑面丫鬟？” 掌柜转过身朝外面一看，瞧清楚晴儿的面容后顿时点头如捣蒜，“就是她！那日就是这个丫鬟拿着单只耳环去红妆斋找小民，小民的确是因为一时贪图利益收了耳环，可却从来不知那是御赐之物，还望右相大人明鉴啊！” 掌柜说完，噗通跪在地上直叩头。 景宛白做出痛心疾首的模样来，“大姐，你明知母亲因你被父亲罚跪祠堂加重病情，这段时日府中上上下下是我掌家，你若有何难处，只管来找我就是了，为何要指使下人做出这种事来？” “那日母亲分明是去你院子里寻这只耳环，岂料你不仅让暮云居的丫鬟将耳环给藏了起来，还让人将母亲推下水，这也就罢了，竟还敢偷偷拿了母亲的耳环去换若妤表姐的及笄礼？若非今儿个明夏去红妆斋时亲眼见到了，我们都还被蒙在鼓里。这种事若是传了出去，你可知会成为多少人的笑柄？知情人自然晓得是你自个儿手脚不干净，不知情的外人只怕会认为是母亲私自克扣了你的份例，继而嘲笑父亲驭妻无方，你让父亲今后在朝中如何为人处世？再者，你可知那是御赐物，私自贩卖宫廷御物是要获杀头大罪的，大姐你不怕死，可别连累了右相府。” 景宛白很会拿捏景宇桓的底线，因此，这番话成功刺激到了景宇桓，他眼眸里已经起了愤怒风暴，显然对景瑟这个毁他名声的大女儿失望透顶。 景瑟笑笑，景宛白说的这些只怕是苏傲玉亲自教的，否则依着景宛白那点脑子，她还做不到能亲手布下这么个看似天衣无缝的局。 视线一转，景瑟看向掌柜，那掌柜接收到景瑟的目光，顿时心头一凛，眼神有些发虚，急急低下头去。 景瑟上前，轻轻莞尔：“数日前，母亲丢了耳环，寻到暮云居来，耳环被我藏了，并且指使晴儿将母亲推下水顺便污蔑她做贼心虚。时值若妤表妹及笄，我囊中羞涩，拿不出像样的礼物，因此偷偷让晴儿拿了母亲的御赐耳环去红妆斋与掌柜做交易换得一支价值二百两银子的玉簪，原本这是个天衣无缝的计划，却很碰巧地被明夏撞破了，她在红妆斋看到了母亲的那只耳环，因此从掌柜嘴里套出真相，回府后明夏去找晴儿，与晴儿发生了争执，再后来晴儿气不过，狠狠推了明夏一把致使她受伤。” 顿了一下，景瑟看向景宇桓，面上的笑容在这一刻显得无比纯真，像极了苏乐瑶年轻时的模样。 “父亲，今日的事是这样的吗？”她问。 景宇桓晃了一下眼，心神亦微微波动几分，旋即想到景瑟自回府后就三天两头惹事，脸色又恢复到先前的阴沉如水。 瞧见景宇桓的神情，景瑟便知他已经尽数信了景宛白的说辞。 苏傲玉果然下得一盘好棋，景瑟冷笑。既将那毒妇先前鬼鬼祟祟闯暮云居的名声洗得干干净净，又将她景瑟陷入“私自贩卖御赐物”的杀头罪名里。还指点了景宛白从旁挑唆，让景宇桓彻底厌恶她。 一箭三雕，实在妙。 若她真是原主，想必今日难逃此劫了罢？ “大姐，你能亲口承认了更好，想必京兆尹会酌情从宽处理的。”景宛白声音柔婉。 “你报官了？”景瑟直勾勾看过去。 景宛白一副忧国忧民大义凛然的姿态，“大姐，你别怪我狠心，这也是为了咱们右相府的名声考虑。算下来，千错万错都怪我这个掌家人没能察觉到你手头紧，先匀些银子给你用着，可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我不能偏袒你，否则圣上会龙颜大怒的。你且放心，京兆尹那边我已经托人打点过了，不会对你用重刑，亦不会真要了你性命，顶多进去关几日就放出来。妹妹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还望大姐能理解我的一番苦心。” 看着景宛白，景宇桓忽觉心头宽慰，自己这个女儿，果然不愧是将来要成为国母的人，言行举止落落大方，处事公道，即便是景瑟这个当大姐的犯了这么大的过错，她依旧站在景瑟的角度上去考虑，事事安排妥当，这样的人才能担大任。 再看向景瑟，景宇桓不由自主便将姊妹二人做了比较，心底对景瑟的厌恶更甚。 景瑟仔细观察着众人神情，心底一阵阵泛冷。 景宛白一席话，看似处处为景瑟考虑了，可实际上转过头想一想，一个尚未出阁的千金大小姐竟然因为偷盗之名进了监牢，不管里头的人会不会对她用刑，但有一点是非常能确定的：景瑟一旦进过牢狱，就算最后什么事儿都没有再给放出来，那也将会是她一生都磨灭不去的污点，届时必定受尽天下人指摘，更会给楚王府蒙羞。 念及此，景瑟才突然反应过来苏傲玉这一局的第四个意图：毁坏楚王府名声。 如此一来，楚王府自然不会再娶这么个名声败坏的女子为世子妃，太后那边更会介于此事不再过问。 那么，楚王府一定会主动提出悔婚。 景瑟恍然大悟，原来苏傲玉的最终目的是让楚王府主动退婚，致使她无法嫁过去逃出苏傲玉的掌控。 只要楚王府退了婚，她一个人在右相府就无依无靠，届时如何过活，将来的婚姻大事如何，还不是全盘拿捏在苏傲玉手里。 抬起头，景瑟已经面无表情，目色平静，缓缓开口，“父亲，你信不信我没做过这件事？” 景宇桓回望过去，见到景瑟一双平静的眼眸中似乎残存着些许对于亲情的渴求，那一瞬，他想到了苏乐瑶。 纵然苏乐瑶只是他利用来对付三老爷景宇威夺取右相世袭资格的女子，却是第一个让他心动的女子，她有着军宦世家的铁血刚烈，也有后宅女子的柔情温婉，且善解人意得不像话。 景宇桓更记得，当年在江南灾患区，苏乐瑶临终前曾言这辈子嫁给他，她从未后悔过，她死则死矣，只求他能照顾好这个女儿。 苏乐瑶闭眼的那一刻，景宇桓是落了泪的，也答应了她会照顾好女儿。 可是…… 回想起这些年的点滴，景宇桓竟忆不起自己与这个大女儿的关系究竟是何时僵成这个样子的。 是从六年前她回府时怀了身孕险些坏了右相府名声还是从十多年前她辞别亲人被送去了忘忧谷调养开始？ 现在回想，除了苏乐瑶在世的那几年，自己与这个大女儿似乎并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尤其是现在，他一见她就觉得她不争气，总是给他惹是生非，且不懂得让步，每次都喜欢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究竟是自己心胸太过狭隘还是这个女儿已经在外养成了顽劣性子，与从前大不一样了？ 景宇桓不断在心里问自己，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他本没错，错的是这个不听话的女儿，自从未婚先孕之后，她愈发放肆了！ 收回思绪，景宇桓皱了皱眉，怒回：“做错了就是做错了，你不知悔改不肯认错也便罢了，怎么，还想把你亲生父亲给拖下水？” 景瑟扬唇，弧度愈冷，“在父亲心里，真的把我当成亲生女儿吗？” 景宇桓顿时一噎，气得脸色铁青，“混账！谁给你的胆子，竟敢这般与我说话！我若是没把你当女儿，当年就该弃了你，否则，你以为时至今日，你还能再踏进右相府的大门吗？” “倘若我不是准楚王世子妃呢？”景瑟再问，“假使我与梵世子并没有这层婚姻关系，您可还会让我踏进右相府大门？” 景宇桓皱紧眉头，暴怒使得脸上肌肉直抖动。 景宛白趁机道：“大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怎么能这样数落父亲，若他没把你当成亲生女儿，就不可能提前让人打点京兆府的人让他们多多关照你了。” 景瑟微笑，“所以，待会儿京兆尹带着人前来将我拿去关押，我还得感谢父亲，感谢三妹妹的大恩大德是吗？” “你！”景宇桓气得快要吐血，就连景宛白也被堵得哑口无言。 景老夫人适时地咳了两声，老成在在地道：“阿瑟不得无礼，一个是你父亲，一个是你妹妹，不管是作为女儿还是作为姐姐，你都不能这样同他们说话。” 景瑟抬目，望向景老夫人，“这么说，就连老夫人都不相信我，是吗？” 景老夫人轻叹，满面无奈，“阿瑟，不是我不相信你，今日之事，人证物证俱全，实在由不得人不信。再者，那日苏氏在你暮云居落水之事本就蹊跷……” 没等景老夫人说完，景瑟转身，扫了一眼各房的人，清声问：“今日堂上的人，有谁相信我并没有做过私自贩卖御赐之物的事儿吗？” 静。 整个暖阁陷入沉寂，只闻众人呼吸声。 景澜鄙夷地扫一眼众人，轻哼一声，踏出一步，嘴巴才张开，就被周姨娘一把拽去后面捂住嘴不让他发言。 景瑟冷眼看着这一幕，淡淡收回视线，“这么说来，你们都认定了是我指使晴儿贩卖母亲的御赐耳环换取若妤表妹的及笄礼是吧？” 看着景瑟此时无助的样子，景老夫人心底划过一丝不忍，但很快又恢复如初。 红妆斋掌柜小心翼翼觑一眼景瑟，见她周身气息愈发冷，他吓得浑身一个哆嗦，又迅速垂下脑袋去，继续安静跪着不语。 默然片刻，景瑟道：“既然晴儿是此次事件的参与者，能否让她进屋回话？” 景宛白看一眼景宇桓，见景宇桓点头，这才摆手让候在门边的婆子们去将晴儿扶进来。 晴儿冒着大雪跪了几个时辰，早已浑身冻僵，全然无力，任由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拖拽着进来。 婆子才松手，晴儿就禁不住一下子瘫倒在地上。 景瑟忙弯腰将她扶起来，触碰到晴儿冰凉的手腕时，景瑟一颗心也沉了下去。 冒着大雪跪了这么久，晴儿今后怕是早已伤了身子，今后再想要恢复如初应是不能了。 晴儿瞧见了景瑟眼中的担忧，她勉强站稳，扯着冻僵的嘴角笑笑，示意自己没事。 “晴儿，你在风雪中跪了几个时辰了？”景瑟问。 晴儿一愣，全然没想到景瑟第一句会这么问，但随即她就满心感动，热泪盈眶，险些没控制住当场落下来。 从前她跟在大夫人身边时，府中下人见了她都会礼让三分，客客气气，自庄子上回来，她成了晴儿，只因面貌丑陋便受尽非议，下人们时常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嘲笑谩骂她。 今日这种情况，若是换成容貌清秀的小丫鬟，景老夫人就算要罚，也绝对不可能让她跪在风雪中。 只因她面貌丑陋，所以即便是在那样寒冷的地方跪上几个时辰也无人问津。 晴儿原以为自己今日将会冻死在外面，没想到绝望之际竟看到了一丝温暖。 而给她温暖的这个人，还是从前她瞎了眼助纣为虐处心积虑要去害的人。 想到这里，晴儿喉咙梗得生痛，一丝声音也发不出，只是感动地看着景瑟，然后用手指轻轻比划了一下。 “两个时辰，是吗？”景瑟确认。 晴儿点头。 “那么，老夫人给晴儿定的罪名是什么？”景瑟转过身，眼瞳里已看不到半分亲情留恋，只有无尽冷漠与疏远。 景老夫人心头一蛰，终还是开口，“不管是不是受了你指使，晴儿亲自拿着御赐耳环去了红妆斋就已是大罪，该罚！” “所以罚她在冰天雪地里跪了足足两个时辰，是吗？”景瑟眸中寒光逼人，看得景老夫人心中发毛。 景宛白蹙眉，“大姐，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老夫人还没有权利处置一个小小的丫鬟了是吗？”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事实罢了，如今晴儿跪也跪了，就算我说不能这样罚她，还有用吗？” 瑟将自己的暖手炉递给晴儿拿着，轻声嘱咐，“你且先暖暖身子，余下的事，我自有办法处理。” 晴儿张了张嘴，还是没能发出声音。心中却焦急万分，都到了这般地步了，大小姐究竟还能有何办法扭转局面？ 景瑟站直身子，再次扫一眼众人，“我最后问一遍，可有人相信我是无辜的？” 没有人回答她。 先前意图站出来说话的景澜被周姨娘看得死死的，不让他上前半步，他亦无法，只能看着景瑟干着急。 一片沉寂间，外面传来了沉重整齐的脚步声以及行走间铠甲的摩擦声。 是京兆府的人到了。 立刻有婆子进来禀报，“老夫人，府尹大人亲自带着人来了，如今就在千禧堂外面。” 景宇桓抬手，“让府尹大人进来。” 那婆子迅速出去回话。 不多时，一个身着正三品绯色孔雀补子官服的中年男子负手走进来，同景宇桓和景老夫人寒暄客套一番后直入正题，“请问，私自贩卖御赐物品的，是哪位？” 众人目光齐齐落在景瑟和晴儿身上。 京兆尹见状，也看向景瑟，旋即眯了眯眼，“这位姑娘看着颇觉眼生，不知是府上什么人？” 一直被周姨娘束缚住不准说话的景南晴终于寻到机会，咯咯笑道：“这位就是长房嫡出大小姐，楚王世子的未婚妻呢，府尹大人，您不会连她都不认识罢？” 京兆尹沉思片刻。 景宛白赶紧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府尹大人，您可不能徇私，本小姐将来是要嫁入东宫为太子妃的，若是让太子殿下晓得右相府竟敢包庇贩卖御赐物的犯人，届时您也得受牵连。” 闻言，京兆尹面上的犹疑快速消散，对外招手，“来人，将这二人押回京兆府候审！” 立刻有手持长枪的甲士冲进来，银枪齐齐往景瑟与晴儿的脖子上一架。 “带走！”京兆尹再度发号施令。 “慢着！”景瑟突然抬起头来，直直看向京兆尹，朗声道：“府尹大人，臣女有话要说。” 第076章 绝地反击（二更） 景宛白蹙眉：“大姐，都到这种时候了，你还想做什么？父亲为官数十年，向来无偏无党，赏罚分明，更不会徇私情，现如今当着府尹大人的面，你莫非还想让父亲为你求情？” 景瑟冷冷一笑，看着景宛白，“你说父亲无偏无党，赏罚分明？” “父亲可是朝廷高官，自然大公无私。”景宛白理直气壮。 “这么说，无论府上谁犯了罪，父亲都不会偏袒分毫了是吗？”景瑟再问。 景宛白再度皱眉，心底有些发虚。景瑟这般问，原是没什么问题的，可她总隐隐觉得景瑟眼下的字字句句都是在指向自己。 勉强维持住当前的高傲姿态，景宛白哼笑：“大姐这么问，是在怀疑父亲的清廉么？” “不敢。”景瑟垂眸，旋即看向京兆尹，又问：“府尹大人，今日换了右相府上的其他任何人犯罪，你也会照捕不误吗？” 京兆尹点头，“法不容情，本官既负责了京畿百姓的治安，自然要对得起天家。” 景宇桓瞪一眼景瑟，沉声道：“你有什么话就快些说，莫耽误了府尹大人办案的时间。” 晴儿双手捏紧了暖手炉，手心里全是紧张的冷汗，唇角都快咬破了。 景瑟望着跪在地上双手捧着方形小锦盒的掌柜，突然笑了。 景宛白一愣，“大姐这是做什么，想用疯傻来遮蔽此事吗？” 景瑟再度爽朗笑了几声，尔后看向景宇桓，“你们这么多人，竟然合起伙来掩耳盗铃欺负我一个弱女子，我不识货，你们当府尹大人是瞎子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这只耳环是假的？” 景瑟话音才落，所有人脸色大变。 景宇桓瞪圆眼睛，沉怒，“景瑟！你休得再胡言乱语！” 景老夫人也皱了眉，“阿瑟，这是怎么回事儿？” 景瑟冷眼望着景老夫人，眸底满是不屑，她一直以为整个右相府就数景老夫人最明事理，却没想到方才那般情形下，景老夫人还是选择了右相府的名声，即便是她那样低声下气，景老夫人也不愿意信她半分。 而现下，她不过是才开了个头说耳环是假的，景老夫人就开始慌神了，语气与先前大相径庭，隐隐有偏向她这边的势头。 好一根墙头草！ 敌人越慌，景瑟越是平静沉稳，她莞尔一笑，看向京兆尹，“府尹大人，宫里的首饰出自六局之一的尚服局，臣女说的对吗？” “的确是出自尚服局。”京兆尹道。 景瑟再问：“凡是尚服局出来的首饰，其上必定会有宫廷密印，对吗？” 京兆尹颔首，“为了不影响首饰美观，这密印直接看不到，须以沉水香熏染一番再对烛光方才能显现出来。” 景宛白猛地反应过来，对着景瑟大怒：“景瑟，你满口胡言什么！这是皇后娘娘亲手赐给母亲的饰物，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说这是假的！” 景瑟冷然笑道：“三妹妹你慌什么，我可没说这只耳环是皇后娘娘御赐的，我只是单纯地指证这只耳环是假的。” 景瑟这句话既是在为她自己澄清，也是在表明一种潜在可能——景宛白用普通首饰冒充御赐物陷害景瑟。 景老夫人脸色一变再变，她已经有预感，今日这件事，景宛白输定了，而且还会输得很惨，反倒是自己一直不肯信任的景瑟，将会成为最终赢家。 面对众人投来的质疑目光，景宛白气得脸色铁青，怒道：“府尹大人，你不能听信这个乡下女人的一面之词，她自小身子不好，被送去忘忧谷八年，又在乡下待了六年，根本没接触过宫廷之物，她哪里会懂得何为真，何为假，府尹大人若因此信了她，岂不是自毁一世英名？” 京兆尹挺直了腰板，看着景宛白，“三小姐，本官办案只讲求证据，不管大小姐从前在何处生存，那都与本案无关，但她能当着本官的面指证耳环是假的，且能说出尚服局的首饰上有密印，那么为了公平起见，本官自当要请人来当众查验一番方才能服众。” 景宛白心神一颤，“可……可景瑟不过是个乡野女子而已，她怎么可能知道这些，分明是在故意拖延时间罢了。” 景瑟微微一笑，眼神纯澈，“三妹妹，听到耳环是假的，我很有可能无罪，你很失望吗？” 景宛白绞紧帕子，后退一步，险些没站稳。 景瑟再笑：“三妹妹先前口口声声说是为我好，如今知道我可能不用被逮捕了，你不该为我感到高兴吗？怎么反而是一脸遗憾，甚至还有些慌乱？” “你，你胡说！”景宛白瞠目，眼眶猩红，狠狠瞪她。 景瑟笑得更纯善，“三妹妹你可知我在忘忧谷的那些年，是谁教我识字读书的？” “是谷主宗政初。”不等景宛白开口，景瑟继续道：“他的才学与本事，想必在座无人敢质疑，女相大人便是他的亲传弟子，他懂得宫廷内的事务，又有何稀奇？” 众人沉默，便是没有培养出西秦史上第一位女相，宗政初的本事也是天下公认的，景瑟忘忧谷待了八年，懂得这些，并不奇怪。 扫一眼众人反应，景瑟面上笑意渐敛。 原主在忘忧谷的那些年，实际上并没有见过宗政初几次，教她念书识字的人也并不是宗政初，而是谷中的其他弟子。 此时此刻，景瑟不得不叹一声自己何其幸运，死一次还能再有重生机会，且重生在一个曾在忘忧谷待了这么多年的人身上。 若非如此，今时今日她就算有一百张嘴，也无法解释清楚自己究竟为何懂得宫廷内务。 景宇桓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但他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侧目看一眼景宛白铁青的面容，再看向泰然自若的景瑟，忽而道：“阿瑟，宛白毕竟是你的三妹，你又何必说这些话伤她？姊妹之间当以和为贵，更何况她马上就要及笄出嫁，往后你们姊妹二人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此时更应相互体谅，免得你母亲见了伤心。” 呵。 好一番理所当然的话！又想以亲情道德施压了？ 景宛白怒到连称呼都忘了，直接称呼她名讳骂人的时候，景宇桓为何不站出来说姊妹之间应相互体谅？ 如今眼看着形势对景宛白不利，所有的过错就都变成她景瑟的了？ 倘若今日站在这里的是性子纯善的原主，倘若她没本事看出耳环是假的，倘若她即将被京兆尹带回府衙监牢关押，景宇桓怕是连眼皮都不会动一下吧？ 面上始终一片淡然，景瑟道：“右相怕是曲解我的意思了，我只是在向所有人说明一个事实：这只耳环是假的。至于为何是假的，那就是府尹大人该深究的事儿了。我既没有指名道姓骂三妹妹，更没有半个污秽字眼，右相从哪里看出我那些话会伤了三妹妹？” 转瞬之间，景瑟的称呼已由“父亲”变为生疏尽显的“右相”，景宇桓心中仿若遭了重击，他腾地从圈椅上站起来指着景瑟，“你个逆女！竟敢用如此称呼和语气同我说话，你如何对得起死去的乐瑶？” “我为何对不起娘亲？”景瑟眼神冷冽下来，“没错，娘亲在世时常教育我说百善孝为先，要敬老爱幼，可母亲从未教过我受人陷害的时候要忍气吞声，默默承受。” “放肆！”景宇桓怒不可遏，重重拍桌，“今日之事分明就是你做错了，人证物证俱全，死到临头你竟还污蔑宛白陷害你！” 景瑟突然笑了，“右相这么大反应做什么，是非曲直，府尹大人自有论断，你我再争论也不会出个所以然来。” 看一眼京兆尹，景瑟挑眉，“你说是吧，府尹大人？” 京兆尹凝视景瑟片刻，心中无不震撼。 他为官这么多年，什么样的大场面没见过，原以为今日接到报案以后直接过来将嫌犯带走就行，没曾想竟看到了这般精彩的一幕戏，眼前这位姑娘，分明只是二十左右的年纪，骨子里却有着难以言说的成熟风韵，应对突发状况时的从容淡定，仿佛是积淀了数十年才有的老成持重。 这样一份无双韵致配上那张清丽惊心的面容，顿如牡丹吐蕊，绽放过程中风华渐现，让人完全移不开眼睛。 收了心中的震撼，京兆尹微微点头，这一刻彻底选择相信景瑟。 他道：“大小姐请放心，本官定会秉公执法，绝不徇私。” “那就好。”景瑟感激地看他一眼，又道：“这只耳环究竟是真是假，还需府尹大人去寻个极具说服力的人前来验证才行。” 京兆尹道：“本官这就亲自去尚服局请梅尚服前来查验。” 说罢，京兆尹示意甲士们将架在景瑟与晴儿脖子上的长矛收回去，又让人将掌柜手里的小锦盒收起来以免有人趁机掉包，布置一番后辞了众人径直去往尚服局。 “父亲。”瞧见京兆尹走了，景宛白才勉强回过神来，声音略带惶恐。 “莫怕。”景宇桓宽慰她，“既然是铁打的事实，就算是梅尚服来了又如何，只会让景瑟输得更难看。” 景宛白咬着唇角，将话语都吞没了回去。 这只耳环是母亲交给她的，母亲在景瑟出发去往晋国公府的时候就布置好了一切，只等景瑟再回来落入网中，谁曾想景瑟竟断言这只耳环是假的。 实际上究竟是真是假，景宛白根本不知，她本该无条件选择相信母亲，可一看堂中景瑟那副淡定从容的模样，景宛白就有些忐忑，潜意识里也在怀疑这只耳环的真假。 说不慌张那是假的。 景老夫人扫了一眼被黑甲兵团团围住的暖阁，尔后面带笑容看着景瑟，声音轻柔，“阿瑟，快过来这边坐。” 景瑟嘴角满是冷嘲，出口道：“不了，现如今我是嫌犯，随意走动会阻碍府尹大人办案，左右不过是站几个时辰的功夫，比起晴儿在风雪中跪了足足两个时辰，却是安逸多了。” 景老夫人被她驳得哑口无言，脸色涨红。 “大小姐。”晴儿挪了几步靠近景瑟，压低声音，“您真的能有把握吗？” 景瑟挑眉笑，“我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再说了，别人欺我一尺，我必还其一丈方才对得起她的一番苦心设计不是？” 都这种时候了，大小姐还能笑得出来，就证明她有十足把握能翻盘。 晴儿忽然放了心，对景瑟的崇敬更上一层楼，心中暗暗立誓今后必誓死效忠大小姐。 * 约莫半个时辰后，京兆尹带着一个体型偏瘦穿着华贵的中年妇人进了右相府大门直奔千禧堂暖阁。 来人正是尚服局的梅尚服，在内廷掌供服用采章之数，总领司宝、司衣、司饰、司仗。 右相府的情形，这一路上京兆尹已同梅尚服说明白了。 是以，甫一进暖阁，梅尚服的眸光便落在旁侧甲士手中捧着装有耳环的小锦盒上，问：“这便是所谓的证物？” 京兆尹扫一眼景宇桓和景宛白，点头，“根据景三小姐所说，这便是被景大小姐私自拿出去贩卖的宫廷御物。还请梅尚服帮忙查验一番，看此物是否出自内廷。” 梅尚服伸手接过那小锦盒。 众人跟着屏住了呼吸，尤其是景宛白，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来了。 在所有人的灼灼目光注视下，梅尚服仅看了两眼就将耳环收了起来。 景宛白忙道：“梅尚服，此物乃当初圣上为臣女与太子殿下赐婚时皇后娘娘亲手所赐，绝对不可能有假的，您要为臣女作证啊！” 景瑟安静看着景宛白故作姿态，不由好笑。 不论什么场合，这个女人总喜欢把自己的准太子妃身份亮出来。 方才这句话，看似是在请求梅尚服帮忙作证，实际上是在警告梅尚服，她景宛白是准太子妃，若是今日梅尚服敢得罪她，待日后她入了宫，梅尚服便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到底是在内廷与勾心斗角的妃嫔贵人们周旋了数十年的人，梅尚服只一听就明白了景宛白的话外之音，心底泛起几分鄙夷。 便是后宫大部分妃子见到她都得礼让三分，景宛白不过一个小小的准太子妃，连东宫大门都还没踏进去就敢这般威胁她，未免太过自不量力！ 仰起下巴，梅尚服轻睨景宛白一眼，“景三小姐能确定这耳环是皇后娘娘亲手所赐的吗？” “当然。”景宛白郑重点头，“绝对不可能有假的。” 梅尚服冷笑一声，“这么说来，景三小姐是想告诉我，我堂堂西秦一国之母竟拿赝品赠与人？” 景宛白当即大惊，“你说什么？！” 梅尚服再次冷笑，“还是说，景三小姐想污蔑我尚服局以赝品糊弄皇后娘娘？” “怎么可能……”景宛白面色死一般灰白，浑身颤抖不已，满脸不敢置信。 梅尚服眼风凌厉几分，转眸看向景宇桓，“右相明鉴，这耳环无论是手工还是质地都不可能出自内廷，俨然是件赝品。” 景宇桓心中大骇，这一刻才恍然，景宛白闯下了大祸。 景宛白是准太子妃，她身上绝对沾不得任何污点，否则整个右相府都会因此玩完。 左右权衡片刻，景宇桓狠下心，冷冷看着景瑟，“阿瑟，你既早就晓得这耳环是假的，为何知情不报？” 活了两世，景瑟还是头一次得见这样卑鄙无耻的欲加之罪。 不过景宇桓能这样说，就表明他已经全部偏向景宛白那边，今日无论如何都要保下景宛白了。 景瑟最是喜欢看狗急跳墙的样子，面露无辜，她道：“父亲，三妹妹在设局准备陷害我的时候并没有交代我若是东窗事发要先提醒她这耳环是假的。” 讽意十足的话让堂上众人暗自唏嘘。 京兆尹看一眼景瑟，又看一眼景宇桓，心中忽然就生出怒意来，他自己亦是有儿女之人，纵然也有嫡庶之分，却断然不会同景宇桓这般一颗心偏到死，更何况景瑟并非庶女，而是正房夫人所出的正牌嫡女。 见到景宇桓在众目睽睽之下先是一口咬定景瑟有罪，待真相出来又怪景瑟知情不报，京兆尹实在看不下去，出声怒道：“右相这般处事，未免教人心寒。” 片刻之前，景宇桓是气昏了头才会一时出口，当下听到京兆尹的声音，他猛然回过神来，后背直冒冷汗，睨一眼景宛白，愠怒：“宛白，你既证据不足，又怎敢如此污蔑你大姐，还不赶紧过去赔礼道歉！” 景宛白立即反应过来，提着裙摆就往景瑟这边走来。 景瑟赶紧错开身子站到京兆尹身后去，声音一如既往地淡定，“眼下要解决的问题似乎并不是三妹妹污蔑我，而是三妹妹用赝品冒充御赐物蒙骗世人。” 无视景宇桓要吃人的眼神，景瑟看着已经站到她旁侧的景宛白，微微一笑，“三妹妹，该被你赔礼道歉的人不是我，而是坤宁宫中的皇后娘娘，你看，若非梅尚服亲自前来确认，皇后娘娘怕是得背上个‘以赝品糊弄朝廷高官’的莫须有罪名，遭到天下人耻笑，届时圣上得多愤怒呀？所以，最委屈的人不是我，而是皇后娘娘，你此刻楚楚可怜的眼神，无辜的面容，以及你手上的这杯赔礼茶，都合该拿去坤宁宫应付皇后娘娘，若是娘娘亲口发话说她原谅你了，那么我这个做大姐的便大度一回，不再与你计较。” 笑容更为灿烂，景瑟就着景宛白的话原封不动还了回去：“三妹妹，你别怪姐姐我狠心，这也是为了咱们右相府的名声考虑。算下来，千错万错都怪我这个做姐姐的没能在进门察觉到耳环为赝品时提点你几句以至你酿下大错污蔑了皇后娘娘。可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我不能偏袒你，否则圣上和皇后娘娘会圣颜大怒的。你且放心，你既与京兆府的人熟识，想必他们能看在你准太子妃的身份上减轻刑罚，不至于要了你的命，等过几日风头过去，圣上与皇后娘娘心情舒畅些了，我再请求外祖母入宫为你说情将你从牢中放出来。姐姐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还望三妹妹能理解我的一番苦心。” 景宛白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牙关哆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怒瞪着景瑟。 景瑟一再强调她准太子妃的身份，分明是想告诉京兆尹，身为准太子妃的她并没有把天家颜面放在眼里，甚至不惜耍手段污蔑皇后。 这样一个足以诛灭九族的大罪，她如何承受得来！ 恨到了极致，景宛白瞪圆的眼珠好似即将从眼眶中凸出来，骇人至极。 景宇桓此时也是急得额头直冒汗。 景宛白的名声牵连着皇室的名声，关乎着右相府生死，若今日真被京兆尹带走，那么不仅这桩婚姻玩完，就连他的右相之位都会受到严重波及。 景宇桓万万没想到景瑟会这般咄咄逼人，非要将景宛白逼入绝境才肯罢休。 上前几步，景宇桓目光切切看着景瑟，“阿瑟，再怎么说，你们姊妹之间终究有着一层骨血亲情，况且宛白年岁比你小得多，她不晓事说错了话做错了什么，你这个做姐姐的多担待着些就是了，何必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宛白是准太子妃，若她真入了监牢，那她这辈子的名声就都毁了。今日之事，的确是她不好，我让她给你赔罪便是，你就莫要再放心上，免得伤了和气。” 方才还大怒唤她“逆女”，转瞬就成爱女“阿瑟”了。 这脸翻得，比翻书还快。 哦不，不要脸的人从来不知“脸”为何物。 景瑟淡笑，用父女情深的目光回望过去，“父亲说得很对，虽然三妹妹用赝品冒充御赐物污蔑我，但是我并未因此受到任何伤害，应该要原谅她的。嗯，我现在原谅她了，然后呢？” 京兆尹死死皱紧了眉头，若非此刻当着这么多人，他早就冲上去狠狠揍景宇桓一顿了。 谁能想到堂堂右相竟会偏心无耻至此！ 梅尚服原本只是来帮忙查验耳环的，然而身为外人的她见到这一幕，心中竟莫名生出恨意来，看向景宇桓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带着厌恶，同时也对孤立无援的景瑟深感同情，摊上这样一个父亲，实在是一大悲哀。 为了保住景宛白，景宇桓此刻哪里还能顾及其他，听到景瑟那句原谅的话便仿若看见了生的希望，连忙递了个眼色给景宛白。 景宛白会意，提着裙摆走过来，二话不说就跪在景瑟面前，眼泪不要钱地往下落，一面哭一面央求：“大姐，妹妹知道错了，我求求你帮我向府尹大人求求情，我不想进监牢，母亲至今还在病中，我还得留下来掌家，好歹母亲养育了你这么多年，你就忍心看着她因为我入监牢而伤心过度加重病情吗？” “阿瑟，你看宛白都这般给你下跪了，你就为她说两句好话，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过了这一次，今后她定能记住教训，再不会无理取闹。”景宇桓插话。 景老夫人陷入沉默，她忽然觉得自己这个继子偏心到了一种疯狂偏执的地步，让人心惊。 这件事已经真相大白，明显是景宛白的错，若京兆尹与梅尚服不在场，倒还能关起门来自家解决，可眼下分明是不行了，就这形势，谁敢为景宛白求情？ 念及自己还有个女儿在宫里当淑妃，为免女儿受牵连，景老夫人赶紧收了为景宛白求情的心思，只是冷眼旁观，心底生出几分对景瑟的愧疚来。 到底是自己不够信任这孩子才会将她逼到这般地步，想她小小年纪便没了娘辞别亲人去往忘忧谷，这些年她在外面受了什么苦从未有人得知，而一回府就被亲生父亲逼上绝路，终究是个可怜人。 想到这些，景老夫人愈发自责，低叹一声接着一声。 “阿瑟……”半晌没听见景瑟回话，景宇桓蹙了蹙眉，语气却是愈发温柔。 “父亲，我觉得三妹妹的诚意不够呢！”景瑟挑眉，她不打算再与景宇桓这种无耻之人打太极，这种没脸的人，她说得越多只会让他的无耻更上一层楼。 既如此，还不如来点实际的！ 景宛白一愣，觑一眼面色阴沉的京兆尹，又看一眼对她充满敌意的梅尚服，心下一狠，眼泪再度滚落出来，跪在地上揪着景瑟的衣角，哭道：“大姐想让妹妹做什么，你只管吩咐便是了。” 景宛白本说的是句博同情的话，因她料准了景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真让她这个准太子妃去做什么，谁料景瑟下一刻就接话了。 “三妹妹此言当真？” 景宛白怔了一下，心中涌上不好的预感，可为了能保全名声不进京兆府监牢，她打算豁出去了。 抬眸对上景瑟的眼，景宛白楚楚可怜道：“大姐，今日之事都是妹妹的错，只要你能替我求情，妹妹做什么都可以。” 景瑟低眉，眼底笑意近乎残酷。 再抬头，景瑟面上已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看一眼景宇桓，又将视线定在景老夫人身上，漫声道：“老夫人，先前我的丫鬟晴儿因了此事在风雪中跪了两个时辰，如今真相大白，是该有人为晴儿的冤枉做出补偿的，恰巧三妹妹又是此次事件的主谋，既然她诚心悔过，那依我看不如这样好了，就让三妹妹去外面跪上两个时辰，如何？” 景宛白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昏死过去。 景瑟很适时地搀扶住景宛白，笑着说：“三妹妹，这种时候，你若是晕了，再醒来看到的可就是监牢中的光景了。” 景宛白被她吓得心尖一颤，赶紧打起精神跪直了身子。 景宇桓皱着眉头，明显觉得景瑟这个要求过分了，他看向景老夫人，小声道：“母亲，那晴儿不过是个丫鬟，景瑟却让宛白去跪这两个时辰作为偿还，一个是卑贱的丫鬟，一个是千金小姐，这如何使得？” 景老夫人早就因为自己的不信任对景瑟愧疚不已，如今再听景宇桓这番话，顿觉心中烦躁，斜睨了景宇桓一眼，景老夫人并未答话，而是直接看着景瑟，语气较之先前温柔许多，“阿瑟，这件事你是受害者，如今你想如何处理，都可自己拿主意。” 终于说了句人话！ 景瑟莞尔，“多谢老夫人。” 说罢，看向跪在地上的景宛白，做出“请”的姿势，“那么，还请三妹妹快着些，免得耽误了府尹大人和梅尚服的时间。” 景宛白双眼噙泪，极度不甘心地转头看了看景宇桓。 都到这地步了，景宇桓哪里还有别的办法，只能惋惜地看着景宛白，“宛白，你且去吧，既是错了，就该悔过，太子殿下不会与一个诚心悔过的人计较的。” 景宇桓这话是在暗示景宛白，与其顶着污蔑皇后的罪名入监牢，倒不如受一时苦，兴许还能博得个“知错就改”的美名赢得太子顾乾的疼爱。 理解了景宇桓的意思，景宛白一咬牙缓缓站起身来走到外面去跪在院子正中。 狂风携着鹅毛雪瓣席卷而来，冻得景宛白浑身直哆嗦，她咬着牙，把今日景瑟加注在自己身上的痛苦死死记住。 房内。 景瑟瞥一眼众位夫人姨娘错愕的表情，眼神含笑，款步上前，亲自倒了两杯茶递给已经落座等候的京兆尹与梅尚服，语气满含歉意，“今日真是麻烦两位了，臣女无以为报。” 京兆尹与梅尚服对视一眼，心中皆对景宛白被景瑟弄去外面跪着这般举动感到暗爽，但两人都是有身份且有头脑的人，自然不可能把这种心思表露出来，只双双回景瑟一个得体的微笑。 京兆尹道：“这本就是本官的职责，景大小姐不必言谢。” 梅尚服也道：“能为将来的楚王世子妃效劳，亦是我的荣幸。” 一众人就这么坐在暖阁里等着景宛白的两个时辰。 景宇桓时不时抬头看向窗外，见到风雪越来越大，他眉头皱得更深。 景老夫人自对景瑟心生愧疚之后便不打算再插手这件事，左右是景宛白错了，如今受到什么惩罚都是她应得的。 晴儿嘴角溢出一抹快慰的笑容，心中想着大小姐就是大小姐，无论是说话还是手段，无一不让人拍案叫绝。原本是局被逼到绝境的死棋，竟被她绝地反击，且反击得这般大快人心。从前跟在苏傲玉身边多年，从来只见景宛白故作姿态高高在上，像今日这般认怂狼狈的模样，晴儿还是头一次见，实在太痛快了！ 景南晴早就看景宛白不爽了，无奈周姨娘管得严，不让她与景宛白发生任何龃龉，是以，今日得见景宛白对着景瑟下跪的那一幕，景南晴心中大快，不由得对自己这位手腕铁血的大姐姐生出几分好感来。 平素一副痞性的二少爷景澜远远望着景瑟的背影，若有所思。 心思各异的众人就这样怀着心事各自沉默。 原本卧病在床的苏傲玉不知从哪儿听到了风声，得知自家女儿被罚跪在这冰天雪地里，再顾不上自己身子还未恢复，披了斗篷带着丫鬟匆匆忙忙往千禧堂而来， 当看见跪在院子里，脸上冻得发紫的景宛白，苏傲玉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缓了好久才哭出声来，忙走过去将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下来披在景宛白身上，满脸心疼，“我的宝贝女儿，你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冻了好半天的景宛白终于感受到一丝温暖，抬眸看着苏傲玉，委屈的眼泪就止不住，立刻盈满眼眶。 苏傲玉哪里见得自家女儿这个样子，当即就伸手将景宛白拽起来，准备带着进暖阁讨个公道。 立刻有婆子进门将情况禀报了。 景宇桓脸色黑沉，虽然他也不希望景宛白这样跪，可若是不跪，景瑟就不可能开口为景宛白求情，届时景宛白真被带去京兆府监牢，将会一生尽毁。 念及此，景宇桓一咬牙，对外怒吼，“谁敢扶她起来，就陪着一起跪！” 苏傲玉拉着景宛白的手一哆嗦。 景宛白哭声道：“母亲，我好冷，你快进去跟大姐求求情，让她饶过我这一次吧。” 松开景宛白的手，苏傲玉气势汹汹走进暖阁，瞧见一屋子的人时惊了一惊，目光尤其在梅尚服身上流连了好久。 今日的一切，都是她亲手策划安排的，京兆尹亦在她的安排范围内，但梅尚服却是个意外。 听前来千禧堂外面偷听的鸳鸯说，梅尚服是来给景瑟作证的。 苏傲玉一想到景瑟这个小贱人三番两次在她手底下逃脱，她就怒火不打一处来。 “老爷，老夫人，宛白身子那般娇弱，怎么能这样冒着大雪跪在地上，万一冻坏了身子，日后如何向太子殿下交代？” 景老夫人眯眼看着苏傲玉，明显不悦，“你不是病了吗，不好好待在玲珑院，跑出来作甚？” 苏傲玉连忙抬袖拭眼角，“宛白都被欺负成这样了，我这个当娘的怎还可能安然自得躺在床上养病？” 京兆尹适时咳了两声。 景宇桓立刻意识到苏傲玉一来很可能坏事，他对外吩咐，“来人，将大夫人带回玲珑院，自今日起，没有我的吩咐，禁止踏出玲珑院半步。” 这是要被禁足了！ 苏傲玉哪里肯依，一下子跪倒在地上，“老爷，你要罚我可以，但能不能免了宛白的处罚，她只是个孩子，这样跪上几个时辰，哪里会受得住？” 景瑟淡淡接话，“母亲，我的丫鬟晴儿也只是个孩子，她不也在风雪中跪了足足两个时辰么？” 苏傲玉恨意汹涌，“晴儿不过是个低贱丫头，如何能与身份高贵的宛白相提并论？” “晴儿的确是出身卑微，但她忠心耿耿，心思细腻，待我极好。反而是我那同父异母的好妹妹，竟吃了熊心豹子胆用赝品冒充御赐之物来陷害我，若非我早年在忘忧谷习得些许本事及时识破真相，只怕眼下跪在外面的就是我了。晴儿是人，景宛白也是人，母亲你且说说，三妹妹到底比晴儿高贵在哪里？”景瑟逼视着苏傲玉，眼底寒光慑人。 苏傲玉没来由得后背一寒，想反驳的话卡在嗓子里，怎么都说不出来。但她眼里的怒意分明是想亲手将景瑟撕个粉碎的。 景宇桓趁机厉喝候在门边的那几位婆子，“你们听不懂人话是吧，都说了快些将大夫人带回玲珑院禁足，怎的愣着不动？” 婆子们心神一震，赶紧上前来七手八脚将苏傲玉拖拽出去。 苏傲玉一面挣扎一面大喊，“老爷，宛白可是未来的太子妃啊，你这么偏心，将来如何对得起圣上啊？” 景宇桓闭了闭眼，只字未说。 苏傲玉被拖下去以后，景宇桓才重新坐回去。 所有人都在等着两个时辰过去。 等待的时间是漫长的，当事人没说话，看戏的各房人员亦不敢出声，整个暖阁静得落针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先前将苏傲玉带回去的婆子匆匆忙忙跑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老爷，老夫人，不好了，大夫人在房里寻死觅活，说若是老爷不让三小姐起来，她唯有一死，为女儿赎罪。” 听到这番话，景瑟眉棱动了一下。 景宇桓则是脸色大变，再也坐不住了，赶紧站起来准备去往玲珑院相劝。 这时，负责看守更漏的丫鬟禀报道：“两个时辰到了。” 景宇桓脚步一顿，吩咐，“快去将三小姐扶进来。” 立刻有丫鬟出去把早已冻僵的景宛白扶了进来。 得见女儿这般模样，景宇桓亦是心痛，转眸看向景瑟，“宛白已经按照你的吩咐跪了，这下你可以履行自己的承诺了吧？” “当然。”景瑟笑笑，对着京兆尹道：“府尹大人，今日之事，虽是我三妹妹以赝品冒充御赐物意图诬陷我，可我现在安然无恙，并无任何损失，您看，能否给我个面子，这件事就这么了了？” 京兆尹早看穿了景瑟的深沉心思，此时配合着冷笑一声，“景大小姐可莫忘了，此事关乎着皇后娘娘，你能原谅三小姐是你自己的事，但皇后娘娘能否原谅，就是我们官府的事儿了，三小姐有什么话，还是去公堂上说吧！” 景瑟露出无辜神情来，再一次将景宛白的话还回去，“三妹妹，我已经按照自己的承诺开口帮你求情了，可府尹大人说法不容情，我只是个乡野女子，什么都不懂，能做的一只有这么多了，你见谅。” 景宛白闻言，顿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第077章 爷孙日常（三更） 尽管冒着大雪跪了两个时辰，景宛白还是免不了被京兆尹带走的命运，就连红妆斋的掌柜也因为串通景宛白作伪证而遭了罪。 打着油纸伞站在大门外目送着梅尚服与京兆尹离开后，景瑟转身进门，才走到游廊上，就见景宇桓阴沉着脸迎面而来，经过她身边时驻足停下，二话不说扬起巴掌准备打下来。 景瑟快速一闪，堪堪躲开这个怒意十足的巴掌，冷声道：“父亲此举倒是让我大开眼界。” 景宇桓冷冷道：“方才你分明当着众人的面答应了会帮宛白求情，最终却任由她被京兆尹带走，你究竟安得什么居心？” “父亲，你的要求不是让我开口向京兆尹求情么？”景瑟眨眼，面露笑容，“我做到了呀！” “你！”景宇桓死瞪着她。 景瑟冷冷一瞥景宇桓，“分明是三妹妹设局陷害我，父亲却跑来问我为何不替她求情，还问我安得什么居心，你如此拎不清是非黑白，莫非是类似的事儿做多了，已经习惯了颠倒是非？” 见景宇桓脑袋都快冒烟，景瑟擦身而过，轻笑，“父亲有这时间跑来与我争论，倒不如回去想想明日上朝如何应对圣上的龙颜大怒。” 说罢，景瑟头也不回地回了暮云居，只余额上青筋暴跳的景宇桓立在冷风中。 * 回到暮云居，天色近黑。 璎珞和知画两个小丫头从晴儿那里听说了今日所有事情的经过，心中既愤慨又爽快。 愤慨自家表小姐摊上这样一个薄情寡义的爹，同时又对景瑟恶惩景宛白这件事儿感到无比痛快。 见到景瑟进来，知画连忙起身迎上去，笑着问：“表小姐，您一定饿了吧！奴婢这就去厨房给您取饭食。” 景瑟走过去坐下，点点头，“折腾了这么久，倒还真饿了。” 知画满面钦佩，“奴婢二人今日虽然不在场，但听晴儿说起来，表小姐先前在老夫人的暖阁可威风了。” 景瑟淡笑，旋即抬起头来，“晴儿如何了？跪了两个时辰，又在暖阁待了这么久没休息，身子可还撑得住？” 璎珞道：“已经回房躺下了，奴婢正准备去厨房熬碗姜汤给她暖身呢！” “只是……”说到这里，璎珞皱眉，“若是不尽快请大夫，她那小身板儿终归是没法长久支撑下去的，表小姐您看……” 景瑟莞尔，“你家表小姐自己就是大夫，不用请。” 璎珞突然反应过来，眸光一亮，“表小姐是那些年在忘忧谷时学了一身医术吗？” “嗯。”景瑟颔首，催促道：“你既要熬姜汤就快些去，免得误了时辰。” 璎珞知画二人齐齐屈膝告退，一个去熬姜汤，另一个去给景瑟取饭食。 盏茶的功夫后，知画气呼呼地提着食盒从外面进来。 景瑟见状，好笑道：“这是谁胆子肥招你惹你了？” 知画走过来，将食盒放在桌上，一面打开一面没好气地冷哼一声，“那苏氏简直是个不折不扣的刻薄之人，难怪景宛白会被抓进大牢，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女，真气死我了！” 景瑟扫了一眼知画放在桌上的一碗米饭，一碟酱黄瓜，一盘鸡肉块，半碗虾仁汤，心下已明白几分。 必是苏傲玉不甘心景宛白被抓进京兆府大牢，因此吩咐人克扣了份例。 知画心疼地看一眼景瑟，“厨房的婆子们许是受了苏氏的指点，讲话句句带刺儿，说什么表小姐既拿得出二百两银子给苏三小姐买及笄礼，应是手头宽裕，想吃什么，自己掏钱就是了。表小姐，您可是嫡出千金，怎能受此待遇，若是先夫人泉下有知，该得多痛心啊！” 景瑟若无其事地坐过来拿起筷子，笑说：“苏氏胆子再大，终究也要忌惮外祖母几分，你又是外祖母派来的人，她还不敢明目张胆单单克扣我一人的份例，必是借着父亲被罚俸的借口，让府中所有人的份例都减半了罢？” 知画一惊，“表小姐一直坐在房里，您从何得知的？” “猜的。”景瑟道：“外人面前，苏氏是个胸襟广阔的贤妻良母，可实际上，她心眼儿比谁都小，景宛白被抓走这件事，苏氏和父亲都怪我没有开口为景宛白求情，这口气，苏氏自然不甘心就此咽下，所以，她才会借机扣了所有人的份例。” 知画愠怒，“那也太不像话了，老爷被罚俸，不都因为她么，她怎么敢扣这么多人的份例？” “就是人多才会有效果。”景瑟眼底发寒，“她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之所以被克扣份例，都是因为我大闹，害得父亲被罚俸，公中银两紧张，如此一来，我无形中就成了这府中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知画恨得咬牙，“这毒妇简直没人性，亏得当初国公夫人还那般心善救她于水火送她入这高门大院，没曾想竟是救了只养不熟的白眼狼。” “没什么值得怒的。”景瑟宽慰：“对付苏氏这种人，一击毙命反而不值，留着慢慢折磨才最痛快。” 知画愈加心疼，放轻声音，“表小姐，您就吃这个，能管饱吗？要不奴婢偷偷出去给您买点零嘴罢，午时才从国公府带回了银子，咱不缺这个钱。” “罢了。”景瑟摆手，“天色已晚，府中风声又紧张，你此时出府最不恰当，没的让人揪了话柄兴风作浪。既然所有人都被扣了份例，那我这边也无需搞特殊，厨房做什么，我吃什么就好。” “可……”知画一扫桌上寒碜饭食，还是不忍。 “我在庄子上那些年已经习惯了粗茶淡饭。”景瑟道：“你就别再规劝了，这段时日，还是消停些静观其变的好。” 心底长叹一口气，知画垂下脑袋去。 没多久，璎珞也气呼呼从厨房回来了。 知画见她两手空空，一下子从小杌子上跳起来，惊道：“璎珞姐姐，莫非厨房的人也为难你了？” “哼！”璎珞不甘心地咬着腮帮子，“我好不容易熬好了姜汤，谁知玲珑院那个不长眼的丫鬟木槿急匆匆走过来将我的碗撞翻了，我当时想与她理论，没曾想她一个劲儿地道歉，我见她诚意十足，便想着算了，于是重新回去厨房打算重做，岂料厨房的婆子们一个个踩低捧高，说什么免费的姜就只有那么一块，若想要多的，得另外付钱。” 说完，璎珞看向景瑟，恨恨道：“表小姐，这日子没法儿过了，倒不如奴婢回去禀了国公夫人将你接去晋国公府当个正牌千金，也省得在这乌烟瘴气的右相府受尽委屈。” 景瑟已经吃完，漱口洗手之后在火盆边坐了，淡声道：“稍安勿躁，眼前的屈辱只是一时，我总有翻身的一天，不过就是对付个苏氏而已，若我现在去了晋国公府，反倒是承认怕了她。”死过一次的她还真不打算怕任何人。 瞥一眼璎珞知画二人脸上的无奈，景瑟站起身来，“你们随我去看看晴儿。” 二人应声跟上。 晴儿住在耳房，自千禧堂回来就一直躺在床上休息。 景瑟进门时，里头幽暗一片。 知画忙上前点燃烛火。 听到动静，晴儿一下子坐起来掀开棉被就要下床。 “快快躺下。”景瑟迅速出声，“你今日跪了足足两个时辰，应是虚弱得紧，这两日我放你的假，你也不必过去上房伺候了，只管歇着便是。” 说罢，景瑟行至床榻边，让晴儿伸出手腕来，她轻叩脉搏。 片刻之后，景瑟缩回手，长吁一口气。 璎珞知画齐齐紧张问：“表小姐，如何了？” “幸好。”景瑟欣慰一笑，“晴儿的身子比我想象得扎实，竟没有被风寒入侵，想来是早些年吃过苦头练就了这样一副好身子。” 晴儿眼眶中满是感动，“大小姐的大恩大德，奴婢便是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还不清了。” “做牛做马倒不必。”景瑟道：“你这辈子能忠心与我就行。” 晴儿一时激动，赶紧道：“大小姐明鉴，奴婢绝不敢对您有二心。” “这我知道。”景瑟颔首，嘱咐，“你虽然没受风寒，身子到底是虚了些，还是得好好将养，明日我让璎珞出去给你开些调理身子的药，你按时服用，过不了几日就能下床了。” 晴儿咬着唇角，又是千恩万谢一番，这才看着景瑟，面露疑惑，“大小姐，您今日这般成竹在胸，莫非早就知道那只耳环是假的？” “这倒不是。”景瑟道：“不过是凑巧罢了，红妆斋掌柜打开锦盒的时候我才看出那耳环是假的，因此才敢理直气壮与他们僵持到最后。” 话到这里，景瑟冷笑，“说来，苏氏也太过愚蠢，有心陷害人，自己却还先落下把柄，其心智实在令人堪忧。” 知画趁机道：“不管如何，只要表小姐能安然无恙，咱们也就放心了。” 璎珞与晴儿齐齐点头，璎珞呸了一声，“白日里是明夏先来找茬才会引出这件事的，什么主子养什么奴，苏氏本就不是善茬，依奴婢看，那明夏也不是个好东西，方才撞翻奴婢小碗的木槿也一样，尽是一帮狗仗人势的腌臜物！” 晴儿见景瑟晃神，赶紧移开话题，“莫说那些个让人冒火的东西了，表小姐，听闻您今日是与楚王妃一道回来的，她可是与你说了什么？” 景瑟四下扫了一眼，见都是自己人，便也不打算藏着掖着，如实道：“楚王妃问我能否考虑提前嫁入楚王府。” 三人齐齐张大嘴巴。 璎珞惊呼：“这可是大好事儿啊！奴婢还一直担心苏氏毁了表小姐名声，楚王府会因此生出退婚心思来呢，没想到楚王妃竟是个通透之人，明白表小姐是块难得的美玉，早早就与您谈论此事。” 晴儿也大松一口气，“如此甚好，大小姐早些嫁过去便可早些过上好日子，省得在这右相府受人欺负遭人白眼。” “我拒绝了。”景瑟突如其来的四个字，让一刻钟前还兴奋不已的三人齐齐呆住。 “这……”璎珞一脸的不敢置信，“表小姐，你怎么会……？” “这件事儿你们就不用管了，我心中自有数目。”景瑟摆摆手，又交代，“这段时日，你们各方面都注意些，万不能让人拿了把柄，但若是有心人刻意挑衅，你们也不必忍着，先来与我商榷，咱们再一起想办法应付，总不能教心坏之人一直蹦哒。” 三人点头，“奴婢省得。” * 从晴儿处回来不久，千禧堂的丫鬟新枝就在外面求见。 景瑟怔了一下，问前来禀报的流云，“新枝可说有何事？” “并没有。”流云摇头，“奴婢只见她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这么一说，景瑟就明白了几分，摆手示意，“让她进来。” 不多时，新枝踩着小碎步跟在流云身后进了房门。 景瑟眸光在她手中的食盒上扫了一扫，客气一笑，“老夫人让你来的？” 新枝应道：“大小姐，老夫人已经晓得了府中所有人被扣份例之事，担心您饿着，特地让奴婢在千禧堂的小厨房做了几个小菜送来，如今还热乎着呢，您快些吃，趁热吃了暖身。” 景老夫人的态度，景瑟今日在千禧堂时便瞧得一清二楚，先是不信任她，后来真相大白就再也无法附和景宇桓，甚至还露出愧疚之心，所以最后的关键时刻，尽管景宇桓频频给景老夫人递眼色，景老夫人还是坚持让景瑟随意处理景宛白。 景瑟毕竟不是原主，对景老夫人自然不会真有什么感情，不过今日之事能让景老夫人对她愧疚也好，老夫人是右相府里说话最具权威之人，得她庇护总归不会是一件坏事，起码以后真与景宇桓撕破脸的时候，景老夫人处事也会先斟酌一番，不至于偏心太狠。 想到这里，景瑟面上顿时露出笑容，接过新枝手里的食盒，她道：“你回去后，代我谢过老夫人的心意，现如今天色已晚，赶明儿我定起早去千禧堂给她老人家奉茶请安。” 新枝一愣，她犹记得出门前老夫人曾言大小姐性子倔强，经历白日那件事后只怕更甚，不会轻易收她送来的饭食，没想到大小姐不仅没有摆脸色，还和颜悦色地收了食盒，并放话说日后会更加孝敬老夫人。 收起心中惊讶，新枝微笑，“那大小姐趁热吃，奴婢这就告辞了。” 目送着新枝走远，景瑟才唤来璎珞，指了指桌上未打开的食盒，“你把这些饭菜送去耳房给晴儿。” 璎珞大惊，“表小姐？”表小姐自己都吃着粗茶淡饭，却把老夫人好意送来的精致饭食送给一个下人？ 璎珞很是不解。 “快去吧！”景瑟莞尔，“我方才用过饭了，并不饿，饭菜得趁热，冷了就没味道了，晴儿今日受了冤枉，赏她一顿饭食也是应当的。” 璎珞撇撇嘴，极不情愿地拎着食盒去了晴儿处。 景瑟侧躺在软榻上，回想着今日点滴。 被景宛白那样冤枉，甚至还惊动了京兆尹与梅尚服的确不是什么光荣的事，但好在虚惊一场化险为夷，且收获不小，至少今日之后，晴儿会把自己当成再生父母一般拼了命保护并对苏傲玉的恨意达到巅峰。 * 楚王妃回到府上时，立刻有数名婢女前来恭迎，为首的婢女寻雁小声说：“娘娘，二爷回来了呢！” 楚王妃点点头，梵沉都回来了，梵越自然是要回来的。 寻雁又道：“二爷还带了个娃娃回来。” 楚王妃一愣，“娃娃？” “那娃娃长得团乎乎的，可爱极了。”雪雁笑得眉眼弯弯，“直把老王爷给逗得乐不可支。” 楚王妃挑眉，“梵越那小子何时喜欢娃娃了？” 雪雁想了想，道：“奴婢只听得那娃娃管二爷叫‘干爹’，其他的便一概不知了。” 楚王妃颔首，面色了然，“待我去一问便知。” “母妃，镜镜也要去。”这时，马车里传来梵沉的声音，他还没下来。 雪雁几人跟在楚王妃身边数年，对于梵沉曾经心智不全这件事，她们是晓得的。 故而，此刻甫一听到梵沉撒娇的声音，雪雁面上笑容就僵住了，与身后其他婢女齐齐变了脸色。 “娘娘，世子爷他……”雪雁舌头打结。 “不该问的别多嘴。”楚王妃心情不佳，嗔了寻雁一眼，“去把世子搀扶下来，小心着些，别磕着碰着了。” 寻雁立刻收了心思，唤上一名婢女，二人去往马车旁侧。 雪雁朝着里头轻唤，“世子爷，该下马车了。” 之前在晋国公府曾听顾北羽用过“世子”这个称呼，因此，梵沉大致听得懂外面的人是在唤他。 脸色一沉，他不高兴了，对外怒道：“你们走开！” 楚王妃闻言，愣了。片刻后，面色焦急问：“镜之，你怎么了？” 说罢，楚王妃急急忙忙折回去挑开帘子，见到梵沉坐在里面不动，不由疑惑，换个称呼，“小沉，到家了，来，母妃扶你下来。” 梵沉将双手往后缩，刻意避开楚王妃的触碰，嘴里嘟囔，“师父说她不喜欢有旁的女人靠近镜镜，同镜镜讲话。” 楚王妃半晌才反应过来，“你说的师父，是今日带你去晋国公府玩的那位姑娘吗？” “嗯。”梵沉很认真地点头。 楚王妃突然笑了起来，她想起先前在马车上景瑟拒绝提前大婚的样子，如今看来，景瑟对梵沉并非没有心思，必是女儿家初次谈及这方面的事害了羞因此才会是那样的态度。 想通了因由，楚王妃心情畅快不少，对梵沉道：“那好，我们都不挨近你，你自己下来，可好？” 梵沉再不应声，自己掀帘走了下来。 楚王妃带着他直奔楚老王爷的院子。 还没进门，老远就听见孩童甜脆稚嫩的声音以及楚老王爷忍俊不禁的欢乐笑声。 “何事竟让父王这般愉悦？”楚王妃走进去，面容含笑，行至楚老王爷跟前，盈盈一福。 仰躺在逍遥椅上的楚老王爷闻言立刻坐直了身子，“绾儿回来了？” 楚王妃姓秦，单名一个“绾”字。 楚王妃倒了茶奉上，温声道：“父王请用茶。” 楚老王爷接过茶盏，眸光定在后面的梵沉身上，叱道：“沉小子，你既回来了，怎么不同爷爷打个招呼？” 梵沉眨眨眼，一脸茫然。 楚老王爷察觉到不对劲，忙问：“这是怎么了？莫非……” 后半句话还没说出来，楚王妃就颔首道：“我听阿瑟说是在花桥镇时不小心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所以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梵越听罢，眉毛挑了挑，问楚王妃，“我那未过门的大嫂真是这么跟你说的？” 楚王妃敛眸，“怎么了吗？” “没什么。”梵越摇头，笑得更加意味深长，“我只是觉得大嫂是个实在人，特实在的那种。” 话完，梵越捏捏昊昊的包子脸，轻笑，“你说对吗？小包子，嗯？” 昊昊虽小，但楚王妃他们谈论的这个话题他却能听懂，对上梵越那双笑意盈盈的桃花眼，他直觉浑身凉飕飕的，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眼神怯怯。 毕竟当初在花桥镇，梵沉是因为被他撒了辣椒粉入眼睛才会没站稳摔下去的。 想到这里，昊昊鼓着小脸，大眼睛里满是警惕，就怕梵越会将他给供出来。 “干爹，昊昊困了。” 为了转移视线，也只能耍这招了。 梵越狐疑盯着他，“天色还这么早，你就困了？” 昊昊委屈点头，“娘亲说早睡早起身体好。” “那好。”梵越思虑片刻，道：“你的房间，我已经让人收拾出来了，这就带你去睡觉。” “昊昊还没洗澡，要干爹帮洗澡。”他抬了头，大眼睛忽闪忽闪，萌态十足的模样让人无法拒绝。 楚王妃一见这孩子就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她俯下身，忍不住捏捏昊昊的包子脸，笑问，“宝宝，你是哪家的孩子呀？” 昊昊正欲开口，梵越突然咳了两声。 昊昊赶紧道：“我是干爹的孩子。” 楚王妃睨一眼梵越，“没事儿你瞎咳什么？” “没什么。”梵越撇开视线，“就觉得咳着好玩。” 楚王妃瞪他一眼，再次将注意力投放至昊昊身上，又问：“你方才喊‘娘亲’，你娘亲是谁？” 昊昊摇摇头，“昊昊没有娘亲。”忽而咯咯笑，“昊昊有干娘，干娘是干爹的媳妇儿。” 这一下，梵越真咳起来了，还咳得很厉害，半晌没能缓和下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楚王妃听得犯晕。 楚老王爷道：“童言无忌，昊昊不过是个娃娃而已，你问他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倒不如把梵越这个臭小子吊起来打，严刑逼供。” 梵越嘴角一抽，眼一瞪，“爷爷，您也太狠了吧！我一没偷二没抢，更没调戏哪家小姑娘，凭什么对我严刑逼供？” 楚老王爷哼哼，“你没偷没抢，为何把别人家的娃娃拐带了回来，万一半夜找不着娘哭了起来，你能哄乖？” 梵越撇撇嘴，心道刚离开花桥镇的那几日，这小包子可不就是哭闹着找娘么，最后还不是他给带着睡哄乖的。 楚王妃也忧心道：“你爷爷说得有道理，这孩子的确是招人喜欢，可你也不能做小霸王硬将人家给抢了带回来，还是快些送回去的好，免得他娘亲找不到，该着急报官了。” “报官就报官呗！”梵越耸耸肩，在一旁坐了，翘着腿，俨然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我们家老大就是官，我还怕那个女人不成？” 楚老王爷胡须一翘，顺手抓起一个玉如意就朝着梵越甩过去。 从小到大，这样的状况屡见不鲜，梵越轻而易举就躲过去了，顺手接住如意，轻扬着眉，“爷爷，打伤了孙儿不要紧，这玉如意可是宝贝呐，摔碎了您拿什么挠痒痒？” 楚老王爷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对着楚王妃道：“绾儿，你别让这臭小子闲着了，有空就给他挑个媳妇儿过门来管着。”话说一半，楚老王爷又想了一出，改口道：“不用挑媳妇儿了，去外边儿贴个告示，问问哪家缺上门女婿，麻溜的让他收拾东西滚蛋，免得待在王府像个苍蝇似的招人嫌，还不尊老，整天与我这行将就木的老头子斗嘴，早晚有一日，我非得被这臭小子气死不可。” 梵越吐舌头略略两声，“爷爷，孙儿要是走了，你早晚有一日得因为寂寞专程让人请我回来。” 楚老王爷气得胸口一鼓一鼓的，随手又抓了个茶盏准备飞出去。 梵越立刻从圈椅上跳起来，飞快带着昊昊出了院子，走前还不忘说一句：“爷爷，下次您多备些玉如意和茶盏，免得不够扔。” 梵越那纨绔性子，从小到大不知被楚老王爷打了多少回屁股，楚老王爷每次都说要把梵越扔出去，却也没见哪次真给扔出去。 总而言之，这样的情景在楚王府几乎三五天就能上演一幕。 楚王妃对此见怪不怪，眼见着梵越已经带着昊昊逃远，她才拉着梵沉在圈椅上坐了。 楚老王爷正了正脸色，看向梵沉，半晌不语。 “小子，知道我是谁吗？”爷孙二人对视好久，楚老王爷才开口问。 梵沉乖乖坐着，只是眨眼，不说话。 楚王妃道：“小沉五岁之前，父王一直领兵镇守在外，他此时怕是根本认不得您。” “这可如何是好？”楚老王爷皱眉，“我原想着等这次他巡视仓场回来就亲自上右相府的门商榷他与瑟丫头的终身大事，谁能料到竟会发生这种事，就他现如今这样子，莫说大婚，怕是连上朝都不能了。” 顿了顿，楚老王爷又问：“从前沉小子是让谁给医治好的？” 楚王妃答：“是灵渊门的青花师父，但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青花……”楚老王爷眯了眯眼，手指毫无规律地在小几上扣了扣，“那个被誉为‘天下第一神医公子’的忘忧谷谷主能不能医治好沉小子？” 楚王妃沉思片刻，摇头，“阿越这孩子与那位谷主是旧识，若谷主真有办法，阿越早就带着小沉去了，也不至于到今天还是这般模样。” 楚老王爷浓眉皱得更深，“这么说来，沉小子往后都只能这样了？” 楚王妃看了看外面，“我看阿越似乎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应是心中有了主意，待会儿得空了，我去问问。” “也好。”楚老王爷浅呷一口茶，“若能早早恢复那就最好了，免得传扬出去让有心人加以利用。” 默了一默，楚老王爷眸色深浓了些，“我原以为天睿一死，楚王府交出兵权，沉小子去做文官，梵家后世子孙再不领兵上阵，圣上就能消减打压楚王府的念头，没想到还是老样子，那日我去右相府时，薄卿欢那小子就在变相试探我的口风，说什么右相府那桩事不过是后宅小事，我是三朝元老，想如何拿主意也没人敢说半句不是。” 楚王妃一惊，“圣上竟还不死心么？” 关于楚王的死，楚老王爷和楚王妃都曾怀疑过是泰和帝设的局，但时至今日谁也拿不出证据，甚至寻不到半分蛛丝马迹。 是以，楚王妃只敢心中猜测，但终归对泰和帝是存了怨恨之心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楚老王爷长叹，“如今的上位者生性多疑，早已不是当初我驻守在外时对楚王府抱有十分信任的那一朝天子了。数月前女相那桩案子来的匆忙，都还没经三法司会审，圣上便直接定罪处斩，足以见得他眼里容不得沙子，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 楚王妃想到自己那年纪轻轻就魂归九泉的夫君，一时心情沉重。 * 带着昊昊回到房间，梵越吩咐人备了热水。 昊昊站着不动。 梵越拍拍他的屁股，“小包子，方才还说要干爹给你沐浴，这会子怎么站着不动了？” 没等昊昊反应，梵越一把将他抱起来，三两下扒光衣服扔进浴桶里。 浴桶很大，昊昊身板儿又小，在里头欢愉地扑腾，水花四溅，直把梵越的一身华贵衣袍都给浸湿了。 梵越翘着鼻子哼哼，“臭小子，你这一路可从来不肯让我帮你沐浴，今日一反常态，莫非心里有鬼？” 昊昊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尔后紧张地看着梵越，嘟着小嘴，轻唤一声，“干爹……” 梵越享受地半眯着眼，“知道你有求于我，多喊两声我听听，兴许我一高兴就答应了你。” “干爹干爹干爹……”昊昊喊得更甜脆，“你能不能不要把那件事说出来？” “嗯？”梵越侧目，拔高尾音。 “小镜镜是被我撒了辣椒粉才摔下楼梯的，你能不能替我保密，我可以再多喊你几声的。”昊昊委屈道。 “我倒是可以答应你。”梵越嘴角斜勾，“不过你开的条件单薄了些，应该再加上两条。” “什么？”昊昊小脸上尽是疑惑。 “第一，你以后不能再管老大叫‘小镜镜’。虽然他心智不全，但他是个大人，你这样喊是不尊长辈，懂吗？” “哦。”昊昊问，“那喊什么？” 梵越捏捏下巴，“其实你若喊他一声‘爹爹’，我是不介意的。” “我介意，怎么办？”昊昊无辜抬头。 梵越皱眉，“你介意什么？” 昊昊小声答：“娘亲说爹爹早就不在了，我不能随便乱认爹爹的。” “那个女人真是这样跟你说的？”梵越心中把景瑟给骂了几遍。 “嗯。”昊昊点头。 梵越眼珠子一转，“那我们先说第二个条件。” 昊昊安静听着。 梵越道：“往后你若是见到你娘亲，你得负责私底下劝她嫁过来，这样你就能每天见到她了。” “真的吗？”昊昊双眼一亮，然后陷入迷茫，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咕哝道：“咦……好像有哪里不对？” “怎么不对？”梵越趁着帮他搓洗的功夫又拍了拍他的小屁股，“你不是不肯管我家老大叫‘爹爹’吗？这还不好办，你去劝你娘亲嫁过来，从今往后你就能名正言顺地管小镜镜叫‘爹爹’了，你也不必藏着掖着不敢承认景瑟是你娘，还能让她每日都陪你玩，一举多得的事儿，你若是不应，那你就是小傻瓜。” “昊昊才不是小傻瓜！”他哼哼两声。 梵越笑了，“嗯，你若是成功让你娘嫁过来，你就不是小傻瓜。要不然以后我一见到你就管你叫‘小傻瓜’。” 昊昊委屈，“娘亲不肯嫁怎么办？” “那你就撒泼耍赖。”梵越莞尔一笑，“怎么无赖怎么来，直到她点头答应为止。” 昊昊还是觉得不妥，“娘亲会不会打我？” “她会不会打你我不知道。”梵越威胁，“但我知道我现在就能打你屁股。” “啊——”昊昊惊叫一声，赶紧游到另一边，看着梵越咯咯笑。 梵越看着昊昊团呼呼的小脸，忽然陷入深思，低喃，“小包子，你长得可真招人喜爱，若是……若是那个女人当年没有走，那我和她想必早就有……” “干爹你在说什么？”昊昊歪着脑袋打量梵越。 “没什么。”梵越回过神来，老成在在地道：“干爹是想告诉你，今后你长大了，无论得罪什么也不能得罪女人，女人发起火来堪比洪水猛兽，便是你段数再高都招架不住。” “干爹得罪了谁吗？” “干爹从前与一个女人吵过架。” “为什么吵呢？” “大概……是因为在一起太久，平静了太久觉得无聊，所以想吵上一架调剂调剂，然后一不小心火力过猛，崩了。” * 伺候昊昊睡下，梵越便回了房，才坐下没多久，楚王妃就来了。 “这么晚了，母妃还来找我作甚？”梵越有些讶异。 “是关于你兄长的事儿。”楚王妃坐下，眉目间略有忧色。 梵越已经猜透了楚王妃的意图，莞尔笑道：“虽然宗政初也救不了老大，不过母妃请放心，用不了多久，我就能把那个专治老大的人弄到府里来，嗯，让她每日都给治治。” 楚王妃斜睨他，“你这皮猴子，又想打什么鬼主意？” 梵越推搡着楚王妃出门，“母妃你就别管了，总之老大的事儿我有办法。” 楚王妃还是不放心，“小沉已经回来了，明日就该去上朝的，可他这样怎么可能去得了，你有何办法遮掩过去？” “不用遮掩。”梵越自信地挑挑眉，“不仅不遮掩，还要把老大心智不全的事儿传扬出去，传到老皇帝耳朵里。” 楚王妃吓了一跳，“如此冒险之事，不妥！” “左右都是瞒不过去的。”梵越道：“还不如咱们先承认了，这样一来，即可削减老皇帝对楚王府的戒备心，又可打消那些垂涎老大美色已久的庸脂俗粉癞蛤蟆想吃神仙肉的心思，让我大嫂安心嫁过来，岂不是一举两得？” 楚王妃想想也对，“那你待会儿去跟你爷爷商榷一下。” “快打住！”梵越急忙制止，“我可不去，老头子今晚恨不能把我扒皮抽筋，我若是去了，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你这小子。”楚王妃嗔他，“那你是爷爷，如何能比作老虎？” 梵越嘿嘿一笑，“我这不是夸爷爷身强力壮，堪比猛虎么？” 楚王妃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实话告诉我，那个孩子是谁家的？” 梵越懒惫地躺在小榻上，耷拉着一只腿，“谁家的不要紧，要紧的是他今后都会住在楚王府。” “他父母呢？”楚王妃又问。 梵越一个鲤鱼挺起身，再一次将楚王妃推搡出门，“母妃，这事儿您就别管了，你最要紧的，就是练习好怎么做人家的婆母，耐心等着我大嫂过门。” 楚王妃讶异地“咦”了一声，“小沉和阿瑟的事儿你倒是挺上心，什么时候你也对自己上上心，赶紧的给我找个儿媳妇，我都这把年纪了，要再抱不上孙子，岂不是得遗憾终身？” 提及梵越自己，他就觉得头痛，揉揉额头，道：“等我大嫂过门，你不就有儿媳妇了么？” “那也是小沉的。”楚王妃狠狠拍了梵越一下，“你要是能尽早给我找个儿媳妇，那我就省心了。” 梵越无奈摊手，“没有！” 第078章 碾压苏氏（四更） 先是右相被罚俸半年，再是景宛白被抓进京兆府监牢，紧接着右相府中所有人都被扣了一半份例。 这两日，右相府上空如同笼罩了一层厚厚的阴霾，众人从一开始的对景瑟颇有微词逐渐演化为更深的仇视。 带着璎珞前去千禧堂请安的半途，景瑟无意中听到木槿同两个洒扫丫鬟凑在一起嘀咕。 “哎，你们听说了没，大少夫人这两日胸闷气短不下奶，孙少爷没日没夜地啼哭，又喝不了奶娘的奶，罗姨娘急得团团转呢！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还能有什么原因，不都因为暮云居那个祸精害得所有人被扣了份例么？那大少夫人正是哺乳期，本就该每日进补，这样一扣，伙食差了不少，营养跟不上，自然不会下奶了。” 跟在景瑟身后的璎珞闻言大怒，揽了袖子就要冲上去与那三个丫鬟理论，却被景瑟伸手一挡。 “表小姐……”璎珞气得跺脚，“大少夫人不下奶这种事儿也能算在您身上来，这样大的一个屎盆子扣在头上，您怎的还拦着我？这些个贱蹄子就是欠收拾，非得要按着家规打上几板子才会知天高地厚。” 景瑟淡笑：“风从地起，云自山出。这三人不过是普通丫鬟，若非有人授意，绝对不敢在背后这样议论主子。” 璎珞反应过来，“表小姐的意思是，这些人是受了苏氏的指使，特地将此事赖在您头上的？” “再没有比这更合理的解释了。”景瑟道：“大哥虽是庶子，可他的孩子却是这府里的第一个孙子辈，老夫人尤为看重，便是父亲也因此更加善待罗姨娘，这样一个受到众星捧月的孙少爷如今因为亲娘营养不良无法下奶而日夜啼哭，任何人都会觉得心疼，同时更会对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恨之入骨。当然，这所谓的罪魁祸首，便是我了。” 璎珞一下子就跳脚了，满脸暴怒，“凭什么！苏氏凭什么让表小姐来背这黑锅？” 景瑟嘴角噙着冷笑继续往前走，没再答话。 凭什么？ 凭她一回府就扰得府中上下不得安宁，凭她害得景宇桓被罚俸半年，害得景宛白被京兆尹抓进监牢毁了名声损了皇室颜面，凭她三番两次与苏氏作对害得苏氏屡次吃亏。 太多的理由足够让苏傲玉恨她入骨了。 景瑟想着，能把苏傲玉这种至贱之人逼得跳脚，拖着还在病中的身子下榻来亲自掌管中馈，自己也是个极有本事的。 * 到了千禧堂，璎珞留在外面，景瑟独自进暖阁给景老夫人请安。 今日人少些，除了暖炕上坐着的景老夫人之外，只有因病面色青灰穿得严实的苏傲玉及罗姨娘二人。 景瑟屈膝，“见过老夫人，见过母亲。” 自打景宛白事件过后，景老夫人看景瑟的目光再没有之前的漂浮游移不定，而是充满了信任与慈爱。 笑了笑，景老夫人道：“这么冷的天，你身子骨又不好，大可不必过来请安了，仔细将养着才是正理儿。” 景瑟含笑，“家有家规，阿瑟又是嫡女，若我先带头坏了规矩，日后若有人依葫芦画瓢，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景老夫人听得出来景瑟是在暗讽苏傲玉被禁足还私自跑出来，几不可察地觑一眼苏傲玉，见她自从看到景瑟，就一直阴沉着脸。景老夫人收回视线，眉目温纯，“那你如今也请了安了，还是早些回去歇着罢。” 景瑟道：“无妨，多日不见母亲，阿瑟还有许多体己话想同她说说呢！” 说罢，抬眸看着苏傲玉，景瑟笑，“这么些日子没得见阿瑟，不知母亲可否想念我？” “当然。”苏傲玉扯着嘴角，自齿缝间挤出两个字来，脸上那笑都是由数不尽的恨意扭曲而成。 苏傲玉越恨，景瑟心中就越是畅快，她转而看向罗姨娘，关切问：“听闻大嫂近日胸闷气短不下奶，彦彦日夜啼哭，罗姨娘可有请大夫来看过？” 罗姨娘没料到景瑟会有这一问，错愕片刻后面色凝重起来，摇摇头。 大少夫人姜氏不下奶这事儿原本是瞒了的，连罗姨娘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是谁放出来的风声，现下弄得人尽皆知。早前她在来往千禧堂的半途就听到丫鬟们聚在一起小声议论说大少夫人之所以会这样，全是因为景瑟那一闹致使右相被罚俸紧接着府中所有人被扣份例，姜氏营养不良所致。 罗姨娘心中很清楚，姜氏的症状发生在份例被扣之前，所以根源与所谓的“营养不良”大概是不搭边的。 心中无奈叹了口气，罗姨娘看看苏傲玉，又看了一眼景瑟，似乎从这二人平静的表面下嗅到了浓烈的火药味。她暗自摇头，自己只是个姨娘，从前苏乐瑶在世时因为与她感情甚笃而颇受老爷喜爱，苏乐瑶去世后，苏傲玉入府，老爷便渐渐对她冷淡了。直到大少爷景明远成婚后其妻姜氏怀有身孕甚至诞下孙少爷，景宇桓去她院子的次数才渐渐多了起来，但也多半是为了去看孙少爷顺便留宿。 且不管景宇桓去她院子的目的是什么，这都严重威胁了苏傲玉的利益。 因此，罗姨娘不难想出，这次姜氏的事之所以被传出来，其中必有苏傲玉的手笔，她既看不惯姜氏生了孙少爷夺了景宇桓的宠爱，又看不惯景瑟这个刚刚归府的嫡女，所以想借此机会一箭双雕。 景瑟直接道：“阿瑟不才，早年在忘忧谷时跟着谷主习得些许歧黄之术，号脉问诊之事倒也略懂一二，若大嫂有不便请男大夫之处，我或可一试。” 景老夫人欣慰地笑笑，面目愈加慈善，“阿瑟，没想到你外出这么些年，再回来竟摇身一变成了全才之人，各方面都有涉猎，实在了不得啊！” “老夫人过奖了。”景瑟象征性微笑，“我也就是闲着无聊向谷主讨教了一二，比起谷主的博大精深，阿瑟学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苏傲玉冷笑一声，“既知自己只是略懂皮毛也敢拿出来献媚，你也不怕将无病之人医出毛病来遭了天谴。” 景瑟面色不变，轻轻挑眉，语气更加恭谨，“母亲，阿瑟虽不才只懂皮毛，却也比不懂皮毛的人懂得多，起码那南洋珍珠耳环是真是假，我一眼就能看出，我更不会错将赝品冒充御赐圣物污蔑皇后娘娘，这样做的人才会遭天谴，您觉得呢？” 提起这事儿，苏傲玉就想起自己那无辜被抓去了京兆府监牢的女儿，她双眼直冒火，可眼下当着景老夫人，她只能忍而不发，胸腔内燃烧着熊熊怒火，恨不能将景瑟烧得灰飞烟灭。 面上故作担忧，景瑟看着苏傲玉，道：“母亲，先前阿瑟来千禧堂的路上听到丫鬟们在私底下议论说大嫂之所以不下奶全是因了这段时日母亲您份例扣得狠了营养不良。大哥虽是庶出，可彦彦却是这府中的第一个孙子辈，大房本就男丁少，父亲和老夫人就更加看重彦彦了，今日当着老夫人和罗姨娘的面，母亲能否卖我个人情，大嫂那边的份例就不要扣了，从前如何，今后还如何，就当是您这个做祖母的送给彦彦的一份小礼物。” 一番打脸话，景瑟说得面不红心不跳，既将苏傲玉苦心设计的屎盆子全部扣回她头上，又暗讽苏傲玉不会下蛋，只生了个女儿，再当着景老夫人的面强调孙少爷景彦对于大房的重要性，紧接着抛出亲情牌，将苏傲玉逼迫到死角。 景老夫人一听，脸色就沉了下来，蹙眉看着罗姨娘，“罗氏，我那宝贝重孙子这两日当真不安生？” 罗姨娘垂下脑袋，“回老夫人，彦彦近日的确是因为喝不到母乳哭闹不停，请了数位奶娘，彦彦都不喝她们的奶，婢妾亦是无奈。” 景老夫人顿时回味过来景瑟先前那番话，又看向苏傲玉，冷声道：“苏氏，你都是当祖母的人了，做事怎还不知轻重，你明知大老爷看重孙子彦彦，又何必去为难这么个小孩子？” 苏傲玉万万没想到景瑟会在三言两语之间就将害了彦彦的罪名扣到自己头上来，她目眦欲裂，眼刀子几乎要把景瑟穿出几个窟窿来。 咬咬牙，她对着景老夫人大呼冤枉，“老夫人，大老爷被罚俸半年，公中银两紧张，媳妇也是迫于无奈才会暂扣各房份例，媳妇并非没有考虑过大少夫人那边，但我身为当家主母，凡事得讲求个公允方才能服众，我若是单单不扣大少夫人那边，往后这府中谁还能听我安排？” 为了将自己摘干净，苏傲玉只能暗吞一口血，先自毁计划，“再者，哺乳期妇人不下奶这种事儿也不一定就是营养不良，定是丫鬟们不甘心被扣份例，因而心中生怨乱嚼舌根子，还请老夫人明察。” 景瑟也附和道：“阿瑟认为母亲说得很有道理。” 苏傲玉一愣，渐渐眯起眼。她自诩玩转内宅这么多年，如今竟看不透一个小丫头片子的心思，简直让人觉得邪门，尤其是此刻景瑟竟会附和她的话，让她不得不心生疑窦。 笑看着苏傲玉，景瑟道：“母亲一定不能放了那些个背后妄议主子的丫鬟，阿瑟这就去给大嫂号脉，若真是营养不良也便罢了，可若另有因由，那么母亲必得秉公处理才好服众。” 想了想，又道：“阿瑟先前来时听到了木槿同几个洒扫丫鬟在议论此事，话说得可难听了，届时，母亲断不能偏私。” 苏傲玉脸上肌肉抖了抖，病中的她被激怒的样子活像个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厉鬼，脸色惨白得可怕，肌肉因为愤怒而扭曲，让人一看就觉心惊。 罗姨娘一直没说话，她现在最关心的就是姜氏的身子，倘若景瑟真能给看好了那便万事大吉，倘若景瑟只是利用姜氏来与苏傲玉暗斗，那么姜氏那边怕是即将不得安宁了。 景老夫人没听到声音，开口道：“苏氏，你既凡事讲求公允，那么必得按照瑟丫头所说，不能偏私。” “媳妇省得。”苏傲玉福了福身。 * 景瑟很快去了姜氏的院子。 景老夫人因为担心彦彦，也赶了过来。 至于苏傲玉，自然是想过来看个究竟的，她从来都不信景瑟懂医术，即便懂，那也只是皮毛，不足以为人诊治。 是以，姜氏的院子里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大少爷景明远闻声后出来迎接，恭敬一揖，“见过老夫人，见过母亲。” 抬起头来时，目光在景瑟身上定了定，眼底似有犹疑。 景老夫人道：“你妹妹是过来给姜氏看诊的。” 景明远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倒也不是他有多讨厌自己这个妹妹，只是先前罗姨娘已经暗中嘱咐过，担心景瑟是个半吊子，非但救不好姜氏，反而连带着彦彦给害了。 景明远听后就一直提心吊胆，生怕景瑟突然到来对姜氏和彦彦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来，没想到还真来了。 不过既是与老夫人和母亲一道前来，那想必是有几成把握了，想来，这样一个小姑娘也不敢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作妖。 心情顺畅许多，景明远对三人道了声“请”。 景瑟看着自己这个庶出兄长，他生得俊眉修目，面貌端正，一副儒雅书生的清秀模样。 景明远是右相府众人里的一股清流。 景宇桓曾提出动用关系为他在朝廷谋个官职。虽是庶出，但毕竟是唯一一个儿子，景宇桓自然格外看重。 意外的是，景明远拒绝了，他说要凭借自身本事参加科举。 景明远第一次去南昌参加乡试，临行前曾嘱咐景宇桓不可暗中给州县官员递条子助他。 景宇桓被戳穿了心思，只得作罢。 景明远也挺争气，二十岁就中了解元，如今依旧苦读，只等明年会试。 景宇桓一向拿自己这个大儿子毫无办法。 景明远曾说，他之所以不想让父亲以权谋私而是要凭借自身本事，是因为他有一个要求，待将来入了殿试被圣上钦点当了官有自己的府邸时，他要分家，带着罗姨娘和妻儿去他的官邸。 儿子有这志气，景宇桓自然不可能反驳，便点头应了。 当然，景瑟觉得，在这乌烟瘴气的右相府中，自己能有这样一个铁骨铮铮的兄长，自然是值得光荣的事儿。 想到此，她面上的笑容愈发纯真和善，上前两步，微微一福，“阿瑟见过大哥。” 景瑟这般客气有礼，倒让景明远愣了一下，旋即回过神来，“妹妹不必多礼。” 两人又是一阵客套寒暄，这才进了屋。 姜氏由罗姨娘搀扶着靠坐于暖炕上，头上绑了抹额，整个人有气无力，见到老夫人和苏傲玉来了也仅仅是张了张嘴，一句话说不出。 景瑟一看姜氏那脸色就知她必是痛极。 都痛成这般模样了还不请大夫来看诊，这问题多半出在私密部位所以抹不开面子，依着姜氏不下奶的情况来看，这病症应是出在胸、乳。 片刻之间，景瑟就已经初断了个七七八八。 罗姨娘没料到老夫人和苏傲玉会亲自过来，赶紧起身招呼着二人落座。 末了，这才看向一旁站着的景瑟，有些不大放心，小声问：“大小姐，您真能给她看诊吗？” “一试便知。”景瑟挑眉，走近床榻边寻了个问诊的最佳位置坐下，先查看姜氏的舌苔，又将耳朵贴近她胸口数了心跳，再询问一番近日有何不良反应，最后才让姜氏伸出腕脉来开始号脉。 姜氏道：“我近来口渴思饮，恶心厌食且浑身壮热久久不退，还有……” 说到这里，她面上浮现羞赧红晕。 景瑟侧目看了景明远一眼，道：“烦请大哥先回避一下。” 景明远立即会意，轻声退出房门。 景瑟这才示意姜氏继续往下说。 “胸、乳疼痛得厉害。”姜氏道：“我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姨娘让人开了清热的药来服了几日也不见效，我又没好意思让姨娘请大夫，所以就变成这样了……” 说到这里，姜氏有些羞愧。 景瑟全然明白了，她俯下身亲自解开姜氏的衣衫口子将手探了进去轻轻按压片刻。 姜氏疼得直飙泪。 罗姨娘面色紧张，问景瑟，“大小姐，鸢儿可还有得治？” “是急性乳痈。”景瑟断言，“产后妇人容易诱发此症，大嫂这症状，倒还没有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只是我刚回府不久，并没有特地准备灸疗器具，怕是得麻烦罗姨娘着人准备些艾条。” 罗姨娘一听有得治，心中自然欣喜，马上就请示老夫人要了对牌亲自出府直奔药铺。 一柱香的功夫后，罗姨娘便带着景瑟要求的艾条回来了。 景瑟将艾条卷了药粉，取阿是穴、乳根、膻中、肩井四穴分别施灸，并时不时按压摩挲。 盏茶的功夫，姜氏面庞便逐渐染上红润之色。 她感激地看了景瑟一眼，道：“我顿时觉得呼吸畅快多了，那地方……似乎也没先前那样痛了。” 罗姨娘欣喜万分，紧紧抓着姜氏的手，“鸢儿，你果真感觉好些了吗？” “嗯。”姜氏红着脸点头。 景瑟道：“大嫂胸、乳部分已有肿块，亏得发现及时，但痊愈之前，灸疗不可断，往后我会每日来给你灸疗两到三次，你也不必烦忧，用不了几日，彦彦就能喝到母乳了。” “多谢妹妹了。”困扰多时的疼痛终于得以舒缓，姜氏激动得热泪盈眶。 “应当的。”景瑟说完，眸光有意无意往坐在外间的苏傲玉身上瞟，刻意拔高声音，“大嫂毕竟是在哺乳期，平素的营养可马虎不得，该补的还是得补，否则即便是病症好了，孩子也会没奶喝。” 这番话听得苏傲玉心神一震。 她原本只是打算过来看景瑟笑话的，谁料这个小蹄子竟真的懂医术，还亲手医治了姜氏。 瞥一眼苏傲玉铁青的脸色，景老夫人道：“老大媳妇，你若是身子还未大好就莫要强撑着，再歇息十天半月也没什么，府中之事，自有老三媳妇会照管着。” 苏傲玉立刻回过神来，勉强笑：“老夫人，媳妇身子已无大碍。” 已经在景宛白这件事上输给了景瑟那个小贱人，她怎么可能再把掌家大权输给柳氏？ “那好。”景老夫人点点头，“待会儿便吩咐厨房，给我大孙儿的院子里加菜。” “是。” 为了保全面子，苏傲玉回到玲珑院后果然让人将木槿拉出去照着家规打了二十大板。 木槿承受不住，最终疼得昏死过去。 * 景宇桓下朝回来时，脸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阴沉难看。 苏傲玉披了斗篷下地去门边迎接，语气亲切，“老爷，今日上朝时，圣上没说什么罢？” 景宇桓面色僵硬，凝寒得可怕。 苏傲玉意识到了不对劲，立即知趣地替他脱去官袍换上常服。 得见妻子病成这样还尽心伺候自己，景宇桓心头一软，怒气亦消散几分，终是长长吁口气，“圣上对此事尤为看重。” 苏傲玉抿着嘴巴没说话。 堂堂准太子妃进了监牢，这种事本就有损皇室颜面，圣上定然会注意到。 冷冷一哼，景宇桓道：“今日早朝圣上下了口谕，宛白德行有亏，难以堪当太子妃大任，又念其年幼，也不予重罚，便由太子妃贬为太子侧妃，婚期有待商榷。” “什么！”苏傲玉当即如遭雷劈，身形晃了晃之后就睁圆了眼一句话也说不出。 太子妃必定是未来国母，但太子侧妃只是名头好听，充其量仅是个贵妾罢了，妾再高贵，又怎能贵过正妻？一夕之间从云端跌落深谷，苏傲玉被诰封“国夫人”的美梦落空，她整个人都是懵的，脑子里空白一片，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好久之后，苏傲玉才勉强回过神来，连忙扯着景宇桓的衣袖，“老爷，你难道没有在圣上面前为宛白求情吗？那可是你的宝贝女儿啊！进了监牢就已经背得一生污名，如今还被贬为妾，若是宛白晓得了，她如何承受得了。老爷……妾身求求你，去圣上面前求求情罢，宛白不能做侧妃啊！” 苏傲玉这般举动，让景宇桓频频蹙眉，先前的几分怜爱之心顷刻烟消云散。 眉眼骤冷，景宇桓冷冷甩开苏傲玉的手，冷哼，“你以为皇宫是菜市场，还能讨价还价？” “可是……”苏傲玉手足无措，“可是宛白向来高高在上，她怎么忍受得了做侧妃居于人下？老爷，您再想想办法罢。” 景宇桓眼底的厌恶更甚，“景宛白在设局陷害阿瑟的时候就该想到此事终有暴露的一天，以赝品冒充宫廷御物本就是大罪，圣上这次能忍而不发仅仅将她贬为太子侧妃就已经是对我右相府天大的恩赐了，你还想如何？” 苏傲玉泪如雨下，“妾身只是想保住宛白的太子妃位。” 景宇桓盛怒，“能保住她的小命就不错了，你若还想得寸进尺，休怪我不客气了！” “老爷……”苏傲玉不饶不休，“不如妾身去求求老夫人，淑妃娘娘是老夫人的亲生女儿，想必她能看在这层面子上帮忙出面说说情。” 景宇桓面色微有动容。他心底里自然是不希望景宛白被贬为太子侧妃的，妃与侧妃虽然只相差一个字，地位却是天壤之别。 若景宛白是太子妃，则将来太子登基，他便是国丈，名声地位涨得不是一星半点，若景宛白只是侧妃，那就没右相府什么事儿了。 苏傲玉见景宇桓没反驳，心中顿时添了一份希望，忙抹了泪，给景宇桓倒了茶，“老爷请稍待片刻，妾身这就去千禧堂求老夫人。” 景宇桓接过茶盏，深深看一眼苏傲玉，嘱咐，“你在老夫人跟前说话注意着点。” “妾身晓得。”苏傲玉屈膝告退，急匆匆去往千禧堂。 * 彼时，景老夫人用了中饭正在里屋午睡，大丫鬟墨梅和清棋守在外面。 见到苏傲玉急匆匆过来，二人一惊，忙出手阻拦，放轻声音，“大夫人，老夫人正在午睡，早吩咐过不准任何人打扰。” 想到自己有求于老夫人，苏傲玉语气极为谦恭，“烦请你二人进去通报一下，就说我有要事求见老夫人。” 清棋皱着眉，“大夫人，您莫要让奴婢们为难。” 苏傲玉强调，“本夫人有要事，你二人若是因此耽误了大事儿，届时便是连老夫人都不饶你们。” 墨梅清棋齐齐对视一眼，终是无奈，清棋留下，墨梅轻手轻脚进了里屋去通报。 景老夫人睡眠极浅，先前苏傲玉在外面一说话她就醒了。 正巧墨梅进来，她就坐起身来，问：“外面来的何人？” “是大夫人。”墨梅道：“她说有要事求见您。” 景老夫人端起茶浅啜一口，“让她进来。” 墨梅迅速出去传话了。 不多时，苏傲玉慢慢走了进来。 景老夫人淡淡看她一眼，“你有何事不能黄昏请安时说，非得大中午的过来？” 这语气，明显是因为被打扰了睡眠不高兴了。 苏傲玉连忙赔不是，殷勤地奉茶。 景老夫人没接，一摆手，“有话就说，茶我喝够了。” 苏傲玉默默将茶盏放到小几上，这才噗通一声在景老夫人跟前跪下。 景老夫人愣了一愣，“你这是作甚？” 苏傲玉泪眼涟涟，“老夫人，媳妇想求您进宫见见淑妃娘娘，让她亲自出面帮宛白在圣上面前求个情。” 苏傲玉这么一说，景老夫人就明白圣上对此事有多在意。 “大错已铸，现如今才来悔过还有何用？”景老夫人坐直了身子。 “淑妃娘娘是圣上宠妃，若她能开口，圣上兴许会给几分薄面。”苏傲玉道：“景瑟是您的孙女，宛白也是您的孙女，手心手背都是肉，老夫人您可不能只偏向景瑟而对宛白坐视不理啊！” 这句话不说，景老夫人倒还对景宛白有几分同情，偏偏苏傲玉情急之下说了句不该说的，景老夫人的脸色突然就难看了起来。 这意思听来，难道说景宛白胆大包天用赝品冒充宫廷御物被抓还怪她这个祖母不出手相救？ 简直可笑！ 景老夫人又想起早前景瑟有意无意在她耳边提点的几句话。 景瑟的意思是：景宛白即将嫁给太子，而淑妃娘娘的儿子是三皇子，皇权争斗从来都是狡兔死走狗烹，刀光血影兄弟阋墙的事儿屡见不鲜，待将来太子荣登大宝，他能否容得下兄弟手足，这是个很值得深思的问题。 景老夫人想到自己那与世无争的外孙顾北羽，再想到太子隐忍多年一朝夺权的深沉可怕，突觉景瑟之言不无道理。苏傲玉有句话说得对，手心手背都是肉，但景宛白再亲也不是她亲生儿子的女儿，顾北羽却是她亲生女儿的儿子，两相权衡，她自然会选择站在亲生女儿那一边。 沉思片刻，景老夫人心中就有了计较。 看向苏傲玉，她道：“若是旁的事，我兴许还能考虑考虑，但此事我委实帮不了忙，不仅我帮不了忙，淑妃娘娘也帮不了忙。” 瞥一眼苏傲玉不甘心的神情，景老夫人径自道：“自己做下的孽必得自己受着，事已至此，连圣上都发话了，不管任何人出面说情，都是在藐视皇威。这可是连坐大罪！” 苏傲玉身子一颤，心知求助无门，只能含恨告退。 * 再回到玲珑院，景宇桓还在正房等着，见到苏傲玉一脸的颓败之色，景宇桓就知道老夫人一定没有同意。 心中有些意外，景宇桓站起来，看着苏傲玉，“老夫人竟然没有同意？” 苏傲玉冷笑，“必是景瑟那个小贱人在老夫人那里上了眼药，否则若是换了往常，老夫人早就急得团团转四处联系人替宛白说情了，哪还能像今日这般悠然自得的睡午觉？” 景宇桓面皮一紧，“你最近说话是越来越放肆了，阿瑟再不堪，那也是我的女儿，你骂她小贱人，置我于何地？” 苏傲玉不敢置信地看着景宇桓，看着这个与自己同床共枕多年的男人，突然觉得除了那张脸，他的一切都变得好陌生。 宛白从来都是他的掌上明珠，莫说打骂，平素他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男人竟然把心偏向了景瑟那个恬不知耻未婚先孕的女人身上！ 苏傲玉狠狠一咬牙，放声嘶吼，“景瑟是你的女儿，宛白就不是了吗？” “放肆！”景宇桓大怒，“你怎么敢用这种态度同我说话！” 唯一的依靠名声尽毁，诰封“国夫人”的美梦落空，苏傲玉哪里还有什么可顾虑的，冷笑一声后出言讽刺，“我就知道你忘不了苏乐瑶，所以即便是她的女儿做下那样龌龊的事儿，你也会看在苏乐瑶的面子上原谅她。” “啪——”苏傲玉还没说完，景宇桓的巴掌已经落了下来，不过片刻，苏傲玉的半边脸颊就高肿起来，她亦没撑住摔倒在地上。 捂着被打肿的半边脸，苏傲玉惨笑几声，然后尖声质问景宇桓，“那个女人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么多年还对她念念不忘？我为你生了个国色天香的女儿，为你操持家务这么多年，到头来竟抵不过那个狐狸精的寥寥回忆，景宇桓，你还有没有良心！” “够了！”景宇桓厉吼，“上次禁你的足，你不过几日就自己跑出来，我看在你是为了宛白奔波的情分上便不与你计较，自今日起，你若敢踏出玲珑院一步，仔细我打断你的腿！” 苏傲玉一怔，惨笑更甚，“你有本事就杀了我！宛白摊上你这么个爹，我摊上你这么个丈夫，今后的日子想必不会好过到哪儿去，倒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亲手杀了她？ 那他堂堂右相岂不是得背上杀妻弑女的千古骂名？ “休想！”景宇桓冷冷扔下两个字摔门而出。 * 由于景宛白不在，苏傲玉又被景宇桓禁了足，接下来的几日，府中清静不少。 柳氏虽然嘴碎，但处理庶务绝不含糊，向来爱贪小便宜的她也知风声紧，不敢私底下搞什么小动作。 最清静的自然要数暮云居。 除了每日按时去给姜氏灸疗，景瑟几乎就窝在小榻上烤着火盆，偶尔看看书。 “表小姐，奴婢今早听外院的婆子们议论，梵世子的事儿公诸于众了，现如今怕是整个金陵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璎珞一面将刚折来的梅枝插进花觚里，一面说着自己听来的闲话。 景瑟闻言大惊，猛地坐直了身子，紧紧盯着璎珞，“你说什么？” 璎珞以为是景瑟没听见，遂又重复了一遍。 景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心中更是纷乱不已。 到底是谁将这件事给捅了出来？ 璎珞走过来，“表小姐，奴婢话还没说完呢！” 景瑟回神，“还有什么？” 璎珞道：“据说是梵二爷亲自入宫于圣上跟前承认的。” “此言当真？”景瑟觉得难以置信，毕竟回来的那日，梵越还再三叮嘱过她梵沉心智不全这件事儿绝对不能曝光，这才过了短短数日，梵越怎么可能改变主意自动承认了？ “奴婢也是听说的。”璎珞甩甩脑袋，“具体是真是假，怕是只有右相知道了。” 景瑟恍然，“我这就去找父亲。” 话音才落，流云就到了房门外，禀道：“大小姐，大老爷来了，如今就在院子外。” 景瑟点头，“请他去东次间。” 流云应声而退。 不多时，景瑟换了身衣服也去了东次间。 比起以往一见到景瑟就皱眉冷面的样子，今日的景宇桓显得格外“慈父”，面上含着淡淡的笑，见着景瑟，他开口就问：“我已经罚了你母亲禁足，掌家之权也暂时交给三弟妹，且让她恢复了各房份例，阿瑟若是缺了什么，不要闷在心里，只管与你三婶说就是。” 景瑟嘴角噙笑，笑容却不怎么友善。 景宇桓对她的态度突然来了个大转变，必是有求于她。 “上一次父亲来找我，是为了当着薄大都督和楚老王爷的面解释薛大姑姑的事件，今日是父亲第二次来暮云居，莫非又要我去澄清什么事？” 景瑟这般直白的话语直听得景宇桓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阿瑟，从前是我对不住你。”景宇桓面上始终带着淡淡笑容。 这种笑容，景瑟很熟悉，从前景宇桓常常对景宛白这样笑。 景瑟此刻并没有觉得温暖，只有一股恶心之感自胸腔内传来。 “父亲，你有何事就直说，我待会儿还得去给大嫂灸疗，没空招待您。”景瑟语声清淡。 景宇桓心知景瑟对自己先前的偏心有诸多不满，他也不甚在意，直接道：“梵二爷亲自去找圣上，说梵世子去各州府巡视仓场时不小心摔坏了脑子导致心智不全，恢复之前都没办法再去上朝了。” 景瑟眸光微漾，心中讶异，竟然真的是梵越自己亲口承认的！ 可是，为什么？ 景宇桓道：“你与梵世子的婚约自小就定下，更有太后作证，是无论如何都毁不掉的，这一点，你可明白？从前你名声不大好，我还担心楚王府会生出退婚心思来，如今想来，梵世子那般状况找上你，那是他们家高攀。” 景瑟默然不语，直觉今日的景宇桓有些奇怪，说话吞吞吐吐，完全不在重点上。 “父亲！”景瑟打断他，“你来若是只为了说这些，那请恕我无法奉陪。” 说罢，景瑟收拾东西就要往姜氏的院子。 “阿瑟。”景宇桓唤她，“你能不能原谅父亲一次？” 景瑟转过头看着他，突然笑了，“父亲你曾经做错了什么吗？” 景宇桓一噎。 “那日景宛白设局陷害我后来自食其果被抓走的时候，你不是还怒得想扇我几巴掌么？站在你的角度，你是为了你的亲生女儿出口恶气，并没有错，既然你觉得自己没错，那我这个做女儿的又怎敢责怪与你？” 景宇桓面色一僵。眼看着景瑟就要走远，他赶紧道：“我是想问问，你能否看在我的面子上去监牢看看宛白？” 景瑟挑眉，微笑，“父亲你的面子有多大？” 第079章 仇人见面（五更） “你！”景宇桓被她堵得哑口无言。 看着眼前这个清秀端丽的女儿，他恍然惊觉她自回府至今，从未向自己讨要过什么，更没争过什么，反倒是自己三番两次听从旁人挑唆误会于她。 想到此，景宇桓深觉愧疚，上前两步，准备说些什么来弥补。却见景瑟已经笑着转过身，只留下一句话就走了。 她说：“父亲的面子我看不上，但我会看在当朝右相的面子上亲自去监牢看看景宛白。” 凝目望着已经远去的窈窕身影，景宇桓只觉视线模糊且温热。 * “表小姐，您真要去看那个女人么？”走了一段路后，璎珞才不满地嘟着嘴巴，“凭什么啊，分明是她先设局陷害您，如今却要您纡尊降贵去那种地方看她，简直太晦气了！” 景瑟眨眨眼，“三妹妹整日被关在监牢里，收不到外面的消息，她成了太子侧妃这么大的喜事，若是没有人前去通知一声，那她岂不是太可怜了。” 璎珞一听就知道自家小姐又要耍手段了，咯咯笑了起来，她道：“表小姐说得对，这么大的喜事儿，她这个当事人怎么能不知情呢？” 景瑟笑笑，没再吭声。 景宛白如今只是被关押在监牢，除了名声有损，她本人依旧完好无缺，如此惩罚，根本达不到景瑟的标准。 景瑟向来自认不是善茬，景宛白三番两次设计她，若是她不礼尚往来，岂非显得自己太没礼貌？ * 主仆二人很快就到了大少爷的院子。 姜氏面色已经好了许多，已经能下榻走动。 景瑟过去的时候，姜氏正坐在里屋逗弄景彦。 襁褓中的景彦睁着圆圆的眼睛看向进门的景瑟，肉乎乎的小手在空中胡乱抓，景瑟稍愣，旋即取下腰间的玉佩。 景彦见状，喜得咧开嘴笑，一双小手挥舞得更卖力了。 景瑟走过去，伸手捏捏他粉嫩的小耳垂，然后刻意将玉佩拿远些，笑道：“就不给你。” 景彦小嘴一扁，“呜哇”一声就哭了出来。 姜氏忙哄道：“彦彦不哭，姑母欺负你，等你长大了就欺负回去。” 哄了好一会儿，景彦才乖下来，乌黑眼睫上还挂着晶莹泪珠，两只小手便又不安分地去抓景瑟手中的玉佩。 景瑟无奈笑道：“你这个小犟驴，三两下不给你你就用哭来骗人是吧？打你屁屁两下，看你还哭不哭。” 景瑟说完，果真轻轻拍了他两下，景彦憋屈地嘟着小嘴，不敢哭，鼻子一抽一抽的。 景彦萌态十足的模样把景瑟给逗乐了，她赶紧将玉佩递给他。 景彦的手很小，没什么力气，只能捏住玉佩的一个边角，拿稳了就往嘴里送。 景瑟瞪着他，“你要敢塞进嘴里，我就还打你两下。” 景彦拿着玉佩，不敢动了，圆溜溜的双眼更加憋屈，转头看一眼姜氏，再一次嘴一扁呜哇哭起来。 “哎呀好了好了，姑母逗你玩呢，不哭不哭啊！”景瑟从姜氏手中接过景彦来抱着来回走动。 不多时，景彦两只小眼睛就眯成一条线慢慢入睡了，小嘴巴一张一合的，煞是可爱。 姜氏惊奇地看着景瑟，“阿瑟，没想到你还未出阁就会哄孩子了，真好，我就不行，笨死了，刚生下彦彦的那些时日，若非姨娘在身边照顾，我都有些迷茫了，彦彦哭了也不知如何哄乖，只觉得吵，他一哭我就心烦，再加上这两日身子不适，弄得我接连几日没睡好。” 景瑟道：“许是我和这孩子缘分深。” 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正想着昊昊。 昊昊小的时候可比彦彦粉嫩多了，只可惜庄子上条件不好，那些年原主没能将他养得白白胖胖，自己到来以后，昊昊的生活条件才逐渐好了起来，短短数月，他就吃得团呼呼的，让人一见就想捏捏他的小包子脸。 “阿瑟，彦彦睡着了，放回摇篮罢，我们先去号脉，免得待会儿耽误了你的时间。”姜氏温声道。 景瑟摇摇头，“不妨事的，彦彦这么可爱，我都舍不得放下了，让我再抱上一会儿，我今日没什么事，是专程过来给大嫂问诊的呢！” 姜氏放了心，舒展开眉眼打趣道：“阿瑟这么喜欢孩子，待你嫁入楚王府便多生几个，有你疼不完的。” 景瑟假意嗔了姜氏一眼，“大嫂，你说什么呢？” 姜氏掩唇笑，“还害羞了？” 景瑟懒得解释什么，也就装作害羞的样子低下头来，轻轻吻了吻彦彦的额头，这才将他递给姜氏，“让他好好睡吧，睡饱了才有精神来欺负他姑母。” 姜氏接过孩子放在摇篮里，这才去八仙桌旁坐下，伸出腕脉给景瑟瞧。 片刻之后，景瑟收了手。 “如何了？”姜氏问。 “已经无大碍了，再不需要艾灸。”景瑟欣喜道：“如今天儿冷，大嫂平日要注意保暖和休养，莫要累着自己。” 看一眼焦急候在外面的景明远，景瑟压低声音，凑近姜氏，“大哥可真疼你，宝贝儿似的捧在手心里，我头一次来的时候，你是没看到他那个紧张的样子，恨不能痛的人是他自己。” 姜氏一下羞红了脸，支吾道：“夫君他的确是挺好的，自我嫁过来就没受过丁点儿委屈。” “可真是羡煞旁人呢！”景瑟道：“大哥这么有骨气，将来必定前途不可限量，大嫂的好日子还在后头，你可要好好珍惜啊！” “谢谢你，阿瑟。”姜氏突然拉着景瑟的双手，双眼溢满感动。 “谢我什么？”景瑟好笑，“你我是姑嫂关系，我救你理所应当的，大嫂若谈谢，便显得太过见外了。” 姜氏把更多感动的话咽了回去，问：“你过来前可曾用过饭了？” 不及景瑟回答，姜氏就道：“厨房正在煲鸡，估摸着一会儿就能好了，你留下来喝碗鸡汤罢。” 姜氏如此盛情，景瑟也不好拒绝，只得点点头应下。 两人又坐了一会儿，姜氏才遣了丫鬟去请景明远进来。 景明远对景瑟的态度早已不似当初那般生疏，进来就亲切地唤了一声“阿瑟”。 景瑟调皮地笑笑，“大哥，我辛苦了这么些时日，今天可要厚着脸皮留下来讨碗肉吃，你不会撵我出去吧？” 景明远拿了披风披在姜氏肩头，这才在一旁坐下来，温润一笑，“妹妹说的哪里话，你可是彦彦的救命恩人，莫说一碗肉，便是拿些银两谢你也是应该。” 景瑟一听，当即皱眉，假意怒道：“跟妹妹还这般见外，那我可要走了，不稀罕你家的肉了。” “哎……别！”景明远面色一紧，见景瑟没真要走才松了一口气，认真道：“说真的，阿瑟，你初次来的时候，我不是没犹豫过怀疑过的，如今想来，是大哥对不住你，眼看着鸢儿在你的亲手调理下越来越康建，我就觉得当初的自己太混账了，竟听信旁人谣传误会了你，弄得我如今愧疚难当。” 景瑟噗嗤一笑，“大哥你为人就是太耿直了些，方才这些话，你干嘛不烂在肚子里，然后告诉我你有多感激我，从一开始就非常看好我信任我，这样的话，我听了岂不是更高兴？” 景明远面色尴尬，“你是我妹妹，我怎能对你撒谎？” “所以说啊。”景瑟拈起一块枣泥糕咬了一小口，继续道：“大哥能把这些不中听的大实话说出来，就表明你把我当成亲妹妹看待，我在这府中孤立无援，如今多了个能推心置腹的大哥，高兴都还来不及，又怎会怪你？” 听到景瑟那句“孤立无援”时，景明远就想起前几日在千禧堂景宛白设局陷害景瑟的那一天，她问了两次可有人愿意相信她，那个时候他选择了沉默，如今想来，倘若那时候自己能站出来力挺，阿瑟心中想必会舒坦许多的罢？ 姜氏也在想这件事。 景瑟看穿了他们夫妻二人的心思，“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今后我们还是一家人，只要你们不嫌我烦每日都要来宝宝小彦彦就行。” 这番话，顿时让景明远夫妻宽心不少。 姜氏笑道：“那孩子与你亲，你多来抱抱他，他才会乖。” 三人正说话间，已有丫鬟提着食盒进来摆饭。 景瑟毫不客气地留了下来与他们一同用饭。 姜氏尤为细心，晓得景瑟带了丫鬟来，特地让她的贴身丫鬟带着璎珞去偏厅用饭。 自重生到现在，景瑟还是头一次吃到这么温馨的团圆饭。 “罗姨娘呢？”饭吃一半，景瑟才突然想起来问这一句。 景明远道：“姨娘应是去千禧堂伺候老夫人用饭去了，这两日鸢儿有好转，她心中高兴，有事没事就往千禧堂跑，在老夫人面前直把妹妹都给夸上天了。” 景瑟失笑着摇摇头。 姜氏吩咐丫鬟给景瑟布菜，又道：“今日阿瑟在这里，就不等姨娘回来了，我们先吃，厨房那边已经吩咐过单独留了一份，阿瑟无须担心。” 三人正说笑，外面忽然有丫鬟来报，“大少爷，大少夫人，二小姐来了。” 景明远同姜氏对看一眼，二人皆一脸茫然。 倒是景瑟一脸的淡然，仿若没听见丫鬟的话。 景明远摆手，“快请二妹妹进来。” 丫鬟迅速去角门通知了。 姜氏放下筷子，狐疑道：“这大冷天的，二妹怎么会突然回娘家？” 右相府二小姐景青鸾，罗姨娘的亲生女儿，亦是景明远的亲妹妹，四年前由苏傲玉安排嫁给了典厩令，是个掌管宫中马牛饲养的从七品小官。 景青鸾出嫁的时候，景瑟并不在金陵，所以关于这个二妹妹出嫁后的日子过得如何，景瑟一概不知。 先前传话的丫鬟很快就领着景青鸾走了进来。 景瑟侧目望去，见她穿得一件芙蓉色绣海棠花纹锦袄，头上插一支银翠朱钗，整体打扮很小家碧玉，不算太富贵，但也不算太寒碜。 见到景瑟，景青鸾明显愣了一下，好久才张口，“这位……是大姐吗？” 景明远道：“是阿瑟，她回来了。” 景青鸾忙上前来，福身一礼，“青鸾好多年都没见到大姐了呢！” 景瑟客套地道：“二妹妹大婚的时候，我没能赶回来送礼，实在遗憾，改日有机会，我定带着礼品上门去叨扰你一番。” 提及大婚，景青鸾面色不是很好，但还是勉强维持着笑容，“大姐客气了，你自小就身子骨不好，在外调养这么多年，妹妹出嫁是小事儿，哪敢劳烦你亲自跑一趟？” 景明远一脸狐疑地看着景青鸾，问：“这不年不节的，二妹妹怎会突然回娘家来了？” 景青鸾沉默片刻，似乎有些不好开口，面色晦暗。 景明远道：“阿瑟是自己人，你但说无妨。” 景青鸾咬咬唇，忽而泪眼汪汪地看向几人，娓娓道来，“是我夫君。他负责的马儿近两月隔三差五就失踪一匹，到现在已经足足失踪了八匹，还都是上等马，听说再过两日，太仆寺就要派人下来核查了，如若这件事暴露出来，我夫君他定然难逃此劫……” 景瑟眼尖，瞧见景青鸾手腕往上有於痕，她特意将视线多停留了片刻，姜氏察觉到景瑟神情不对，顺着望过去，当看清景青鸾手腕处的於痕时惊得脸色大变。 姜氏也是过日子的人，明白同为女人的难处，便不好直接开口，委婉问道：“二妹妹，你在夫家过得如何？你夫君待你可好？” 景青鸾眸光有些闪烁，闭嘴不答。 如此反应，景瑟与姜氏立即就明白了。 景明远紧皱眉头，“典厩署的马儿好好的怎么会无端消失了？” 那可是皇室御用马，上等马一匹值千金，景青鸾的夫君不过是个从七品小小典厩令，那点微薄的俸禄，十年也买不起一匹上等马。 景青鸾无措地绞紧帕子，咬唇问景明远，“大哥，姨娘呢？” “姨娘在老夫人那里。”姜氏接话，“二妹妹可是要找她？” 景青鸾道：“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能求姨娘帮忙。”说着，她眼泪就落了下来，“事实上，我自嫁过去以后就一直过得不好，因为始终没能生孩子的原因，夫君三天两头就把气撒在我头上，数月前他纳了个妾，那姑娘命好，才进府两个月就有了身孕，我夫君非常宠爱她，她便恃宠而骄有意无意挑拨我夫君休了我好将她扶正。” 话到这里，景青鸾已是泣不成声，眼睛红肿，说话断断续续，“这次事发，那个女人趁机同我夫君说我父亲既是当朝右相，要想摆平这件事就轻而易举，我夫君听信了那个女人的话，让我回来求助父亲。我只是个庶女，怎么可能有那么大本事让父亲出面帮忙，于是我不肯，他就打我，将我赶了出来，还放言说若是我不能让父亲帮忙摆平，就永远别回去了，他会让人把休书送来给我。” “简直岂有此理！”一番话听得景明远愤怒不已，“这天底下竟还有动手打自己女人的男人！” 说完，又心疼地看着景青鸾，“二妹妹，你先前为何不回来告诉我们？” 景青鸾咬着唇角，眼泪打转，“就算我回来了，又有什么用呢？左右这婚事是母亲亲手安排，便是……便是我被打死在夫家，也该受着，只因……只因我不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嫡女，天生是庶女命，只能嫁小门小户。” 景明远一听就皱了眉，“二妹妹你这么说，反倒是责怪姨娘了？” “大哥。”景青鸾道：“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倘若我是母亲肚子里爬出来的嫡女，我是否就能好过些，不用嫁给这么窝囊的男人，每次被打被骂的时候，我没少想过就这样死了也好，兴许下辈子好运能投生在好人家，我不求什么大富大贵，我只是想要个嫡女身份，嫁过去不至于被夫家冷眼。” 景明远看着她，“二妹妹，我知你受了此番待遇心中难平，可你不能把责任推到姨娘头上，姨娘那些年含辛茹苦将我们兄妹二人拉扯大委实不易，你可知我为何三番两次拒绝父亲动用关系给我谋官职？” 景青鸾摇摇头，关于这一点，她是从来都想不通的。大哥虽是庶子，却因是父亲的唯一一个儿子而备受父亲宠爱，按理说来，大哥这般条件，要想在朝堂上谋个官职，简直轻而易举，可他却再三拒绝父亲，非要凭自己本事去参加科举。 景青鸾觉得，参加科举是件遥遥不见出头之日的事儿，哪儿会有直接当官来得痛快。 景明远道：“官家子弟受祖荫的太多了，但也只是明面上风光，暗地里被人诟病不少。我不想受祖荫，不想因着父亲的关系而弄个名不副实的官来当，那样我会良心不安，我要凭自己的真本事去拼搏，待功成之日才有足够的底气带着鸢儿和姨娘分家出去。” 景青鸾一惊，“大哥怎会想到要分家？” 景明远叹气摇头，“你是不知，姨娘在这后宅里过得有多战战兢兢，那些年为了保住我们兄妹吃了不少苦头，但她所受的苦，从来不与我们兄妹说，所有的苦，她都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但她不说，不代表我不知，这些年，姨娘是如何走过来的，我一点一滴都记在心里，所以才会暗暗立誓一定要想办法带着姨娘离开这里。” 末了，看一眼姜氏，柔声道：“如今你大嫂生下了儿子，想必无形中已经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我又不能时时陪在她身边，无法保证能护她周全。这几日我总会半夜惊醒，连梦中都是她和彦彦惨遭人谋害的骇人场面，一想到我这个当爹的连自己的儿子和妻子都保护不了，我就深觉愧疚。” “所以。”他道：“二妹妹，不管你受了什么委屈，都不能把责任往姨娘身上推，她的不易你如今感受不到，待你将来有了孩子，你就能明白当母亲的有多操心了。” 景青鸾被景明远说得满面羞窘，惭愧低头，“大哥教训得是，是妹妹愚见了。” 半晌，她又愁眉苦脸，“可是我如今除了找姨娘，还能依靠什么人？” “你找罗姨娘也无用。”这时，景瑟突然发话，“罗姨娘说服不了父亲，父亲也不会出面帮你的。” 景青鸾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景瑟还在旁边。 唯一的希望没了，她脸色煞白，“大、大姐，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景瑟莞尔，“你若是去父亲跟前说出这件事，不仅不会得到帮助，还会挨一顿骂。” 景青鸾秀眉紧蹙，“父亲他……” “典厩令隶属太仆寺，而太仆寺目前是太子在管，是么？”景瑟忽然打断她的话。 景青鸾一颤，低低应声，“是。” 得到确切答案，景瑟心中无比快意。 典厩署的那些马匹，她当然知道是怎么没了的，前世她帮顾乾谋划了不少事，但也抓了他不少把柄，若非如此，顾乾也不会在受封当日迫不及待将她置于死地。 景瑟还一直苦恼找不到机会对付顾乾，没想到机会自己就送上门来了。 狠辣一笑，景瑟道：“二妹妹且放宽心，你就当做此番是归宁省亲而来，在罗姨娘这里先住两日。” 景青鸾犹疑地看着景瑟，“大姐这是何意？” 景瑟摇头，“你最好不要把这件事捅到父亲那儿去，什么后果你自己想，总归没有好处的。” 景明远也道：“阿瑟说得对，青鸾你暂时就当做归宁而来，莫要让父亲母亲晓得这件事，这两日，大哥会替你想办法的。” 景青鸾满脸感激，“谢谢大哥，谢谢大姐。” * 从清和园出来，已是傍晚，为了答谢景瑟的救命之恩，姜氏把彦彦满月时亲戚送的一盆盆景送给了景瑟。 抱着盆景，璎珞跟在景瑟身后，小声嘀咕，“这位二小姐也不像是个坏人，怎会如此可怜嫁了那样一位夫君呢？” 景瑟但笑不语。 在这右相府中，除了苏傲玉自己的女儿，其他的庶子庶女婚姻大事还不是全凭苏傲玉自己拿捏，若非自己这边早就与楚王府定下婚约有梵沉挡着，苏傲玉指不定会把她嫁到怎样的人家受尽折磨。 两人回到暮云居时，又见新枝候在院门外，手中仍旧提着一个描金玄色食盒。 璎珞抱着盆景跑过去，惊道：“新枝，你既来了，怎么不进去，反而站在门外吹冷风？” 新枝嫣然一笑，“我在等大小姐呢！” “你等表小姐作甚？”璎珞扫了她一眼，“莫非又是来送吃食的？可如今三夫人掌家，各房月例都恢复了，厨房那边也不敢私自克扣表小姐的份例，暮云居的伙食不差的。” 新枝笑道：“今日是罗姨娘亲手煲的鱼汤，老夫人吩咐奴婢送些来给大小姐尝尝。” 景瑟了然，难怪先前罗姨娘一直没回清和园，原来是在千禧堂给老夫人煲鱼汤。 接过新枝手里的食盒，景瑟道：“那你可要替我好好谢谢老夫人和罗姨娘。” “嗯，奴婢省得。”新枝颔首，转身要走。 “新枝。”景瑟突然唤她。 新枝转过身来。 景瑟问：“今日大夫人是不是去过千禧堂？” 新枝有些犹豫。 “你但说无妨。”景瑟道：“我只是随便问问。” “大夫人去过千禧堂。”新枝道：“至于说了什么，奴婢便不得而知了。” “嗯，我明白了，你且去吧。” 新枝福了福身子告退。 璎珞皱眉，“大夫人去找老夫人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景瑟道：“定是去求老夫人进宫去见淑妃娘娘，请淑妃娘娘出面为景宛白求情呗。” 景瑟说话间，人已经走进了暮云居。 璎珞咬牙道恨恨道：“这个毒妇，怎么一日也不消停！” 末了，又担忧，“万一老夫人心一软真答应了，那岂不是……” “老夫人指定不会答应。”景瑟断言，“她可不像苏傲玉这般目光短浅。” “是吗？”璎珞不怎么理解，老夫人若是有深远目光，那日景宛白设计表小姐的时候，她就不会袖手旁观让表小姐白白受了这么大冤枉。 “你别忘了，淑妃娘娘还有个儿子，三皇子，就算三皇子无心皇位，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只要他身在皇家，身为皇子，那他就天生是太子的敌人，景宛白又是太子的未婚妻，老夫人怎么可能傻到帮景宛白去对付自己的亲外孙。” 璎珞恍然大悟地张着嘴巴，“哦对对对，老夫人对三殿下，应与国公夫人对表小姐的心情是一样的。” “嗯。”景瑟颔首，“什么亲都没有自家的亲。” 璎珞将盆景摆在多宝阁上，这才走过来，“表小姐，您定了哪日去看景宛白？” “也无需拖延，就明日罢。”景瑟懒惫地躺在小榻上，微阖着眸。 “是否要奴婢准备些什么？”璎珞又问。 “明日一早备些饭食就行，也不用多好，面子上过得去就行，左右都是要被她给打翻的。”景瑟道：“景宛白这么高傲的人一朝沦为阶下囚，我这个罪魁祸首去看她，她气都能气饱，还吃什么饭？” 璎珞眉开眼笑，冲景瑟竖起大拇指，“还是表小姐英明。” 景瑟忽然想起一事，问：“晴儿恢复得如何了？” “已经无大碍了。”璎珞找来锦褥给景瑟盖上，一面用火钳拨着火盆里的红炭，一面应道：“早上我还去看过，她正在做绣活儿。” “那就好。”晴儿好转，就意味着能帮她做很多事。 * 翌日一早，喝了一碗碧粳米粥，景瑟就带着璎珞去三夫人处要了对牌坐上马车直接去了京兆府监牢。 用银子打点了一番后，景瑟成功进去。 监牢阴暗潮湿，霉味十足。 站在门口，璎珞就皱了鼻子，“表小姐，这地儿也太污秽了，依奴婢看，我们还是不要进去了吧？” “无妨。”景瑟接过食盒，摆手，“你就候在外面，我一个人进去。” “可是……”璎珞还是觉得不妥，表小姐千金之躯，怎能去如此脏乱污秽的地方？ 景瑟瞪她一眼，“时间有限，你可别唧唧歪歪的，我没那工夫。” 璎珞猛地住了嘴，再不敢吱声。 入狱数日，景宛白已由当初高高在上的仙子变成落毛凤凰，头发蓬乱不堪，指甲里嵌满黑泥，形容憔悴。 听到狱卒禀报有人来探，景宛白只当是苏傲玉来了，顿时欣喜万分，双眼放光，双手紧紧抓着柱子殷切期盼。 不多一会儿来人渐近。 过道里火光灼灼，映出女子身姿如柳，体态修长，她着一身淡紫色绣金线夹竹桃袄裙，玉指素臂，挎描金玄色食盒款款而来，薄妆让她清落如泉的气质中平添几分美艳。 狱卒们不由得注目傻眼。 从来不知，右相府大小姐竟然生得这般貌美，气质飘然仿若临水之滨的洛神。 得见来人是景瑟，景宛白恨得直咬牙，指甲抠进木桩里。 “三妹妹近来可好？”景瑟面容含笑，得体温润，语声清朗。 “你来做什么！”景宛白死瞪着她。 “来看你呀！”景瑟蹲下身，将食盒打开，动作轻柔地取出里面的小碗及饭食，“三妹妹在牢里待了这么久，没吃过一顿饱饭罢？” “你给我滚开！”看着景瑟亲手乘了饭递进来，景宛白大怒，伸出脚就是狠狠一踢。 景瑟早料到如此，灵巧躲开了。 瓷碗撞在坚硬的墙壁上，摔成数瓣，连同饭菜一起掉落在地。 景瑟面上始终淡然，“原本，我是来告诉你个好消息的，没曾想你脾气这般暴躁，那还是再待些时日，何时懂得听人话，何时再出来。” 景瑟说完，转身要走。 景宛白忙道：“等等，你说什么？” 景瑟微笑，“我说你很快就能出来了。” 景宛白大喜，口中喃喃，“一定是太子殿下晓得我受了冤枉，特地在圣上面前说情的对不对？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太子殿下是爱我的。” 景瑟挑眉，“我也觉得太子殿下很爱你。竟在朝堂上力排众议，当着圣上的面请旨将你降为侧妃，由正妻变为妾，这样的拳拳爱意，实在有够感天动地。” “不可能！”景宛白一下子瞪圆了眼，“太子殿下明明说过要娶我为太子妃，怎么可能让我做侧妃，是你！” 指着景瑟，景宛白厉声道：“定是你这个贱人为了激怒我刻意撒谎，哈哈哈，你以为我会上当么？” 景瑟看着眼前这个疯女人，不由好笑，“我的确是撒谎了，你依旧是太子妃，将来还能母仪天下，受万众瞩目。” 景宛白高傲地冷哼一声，“景瑟，你是嫡女又如何，终将免不了给我下跪的命运。” 景瑟淡笑，“那我是否要提前恭喜三妹妹一声？” 放下心来的景宛白重拾姿态，高傲地坐回石床上，那副模样，仿若她真是皇后，而景瑟不过是个即将对她跪地行礼的贱民而已。 “我来之前，母亲曾让我带话给你，说她因你被抓进监牢而病重且又被父亲禁足，没了掌家大权，很多事情做不得主，没法亲自来看你，让你安心在里头待着。” 景瑟一句不咸不淡的话再次让景宛白怒得横眉竖眼，“景瑟，贱人！你给我等着！” 景瑟眨眨眼，“我时刻准备着迎接三妹妹的新招。下一次，你要记得精明点儿，不要再犯如此愚蠢低级的错误，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把自己搭进来了。这些日子你不在，没人在我面前演小丑戏，我深觉无聊，出来以后，还望三妹妹努力提高自己作妖的修为，我看好你哦！” “你！”景宛白目眦欲裂，双手从空隙中伸出来曲成爪胡乱抓，却怎么也抓不到景瑟。 “再有。”景瑟缓缓道：“我是右相府正房夫人所生，你母亲不过是个继室而已，你说我是贱人，那你是什么？岂不是连贱人都不如？” 景宛白气得快要吐血，“滚！你给我滚！” 景瑟懒懒瞥她一眼，准备离开。 这时，狱卒行色匆匆跑进来，对着景瑟道：“景大小姐，您快离开罢，太子殿下来了。” 顾乾！ 听到这个名字，景瑟眼底尽是寒意。 自重生到现在，她还是第一次与顾乾碰面。 转瞬恢复神情，景瑟淡淡道：“你慌什么，本小姐来看看三妹妹天经地义，既是太子殿下来了，我怎能不请安就走？” 狱卒一噎，显然没想到景瑟会这么说。 “行了！”景瑟催促，“你还不赶紧出去迎接？” 狱卒转身往外跑。 得知太子来了，景宛白欣喜若狂，连忙用脏污的手指梳理着蓬松乱发，心中得意。 “看吧，我早说过太子最是重情义，晓得三妹妹在里头过得不好，人家还特意来看你了呢！”景瑟就那样安静站着，似乎对太子的到来不以为意。 景宛白嗤笑，“景瑟，你若现在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我待会儿或许还能在太子殿下面前为你说两句好话。” “三妹妹。”景瑟打断她的话，“这牢里没别人，就算我真的给你磕了头，外面的人也不会晓得，你若想让我身败名裂，须得像那日在老夫人的千禧堂你对我下跪请罪一般弄得人尽皆知才行。” 思及那日情形，景宛白怒不可遏，抓起稻草就朝着景瑟扔，恨不能将稻草化为利剑直接杀了景瑟。 景瑟不以为然，笑意更深，“你看看你现在的邋遢样子，且不知待会儿太子殿下见了你还能否生出怜爱之心来。” 景宛白悚然一惊。 是了，她在这监牢中待了数日没洗漱，如今就算用手指梳理了发丝，却也掩饰不住满身的狼狈和邋遢，太子殿下若见了这个样子的自己，心中是否会生出厌恶来？ 不及景宛白深思，监牢入口处传来太监扯着嗓子的高喊，“太子殿下驾到——” 狱卒们呼啦啦跪了一地，口号喊得响亮。 景宛白蜷着身子，不断将稻草抓起来盖在自己身上，她不想让太子殿下看到自己这副模样。 景瑟暗中翻了个白眼，转目瞧着入口处。 迎面而来的男子一身玄色常服，剑眉浓密斜飞入鬓，眉下双眼似寒潭，不怒自威，薄削唇瓣轻抿成一线，英锐之气尽显。 景瑟冷然勾唇，数月不见，顾乾愈加成熟也愈加难测深浅了。 看着他如今健步如飞的样子，景瑟便想起当初他坐在轮椅上的模样。 三年的时间，景瑟几乎呕心沥血才将他十数年没能下地走路的双腿医治好。 直到现在景瑟才知，她从前对他的宠，成就了他不要脸甚至恩将仇报的资本。 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景瑟心道：我只是个女人，女人报仇时时嫌晚。顾乾，你这双腿，我给的。早晚有一天，我还会取回来！ 转瞬脸上带笑，景瑟对着来人盈盈一福，“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第080章 花楼弄影 顾乾早前就听狱卒说景大小姐在里面，他本不以为意，此时闻声却愣了一愣。 也不知是自己近来诸事烦忧还是旁的原因，他隐约觉得方才这个声音里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恨。 深觉有趣，顾乾抬目，与面前的人对视。 四目相对那一刻，顾乾心头没来由地一颤。 对上景瑟的瞳眸，他竟突然想起了夏慕。 冷静，沉稳，即便天塌下来也无法让她慌乱分毫。 夏慕就是那样一个人，无论是出谋划策还是为人处世，她都能做到顶顶好，不被人诟病拿捏。 与夏慕共事三年，却直到这一刻，顾乾才恍然惊觉自己根本没记住夏慕生得何模样，他唯一记住的，是她静若明渊却又让人觉得深不可测的那一双眼瞳。 看着景瑟，顾乾蹙紧了眉头，问：“你是谁？” 景瑟面露微笑，“臣女是右相府嫡女景瑟。” 听到声音，顾乾的灵魂才仿佛被重新拉回体内，浅吸一口气恢复了原有神情。 景宛白原本因着景瑟先前的那番话努力想躲着顾乾不让他看见自己的狼狈，可顾乾过来时她偷偷觑了一眼，见他一直盯着景瑟看，景宛白只当顾乾是被景瑟的美貌给迷惑了，当即就怒火直冒，再顾不上什么形象，一把掀开稻草直接奔过来双手捏着木桩子，灼灼目光投至顾乾身上，食指指着景瑟，“太子殿下，就是这个女人害臣女落到这般田地，你可得为臣女做主啊！” 顾乾侧目，见到景宛白的模样，眉头皱得更深，“你说什么？” 景宛白被他这个眼神给慑得吓了一跳，当即就怯了场，但一瞥见景瑟波澜不惊的样子，景宛白直觉不能输给这个贱人，于是壮了胆子，再述一遍，这次学乖，语气放温软，眨着无辜水眸，“殿下，您可是来救臣女出去的？” 这句话还勉强中听。 顾乾神情舒缓了些，“父皇已经下了口谕放你出来，但各级官员还需要办理手续，约莫不超两日你就能回府了。” 景宛白闻言，大喜，“殿下此言当真？” 想起景瑟先前所说，景宛白心中忐忑起来，小心翼翼地问：“殿下，那我们的婚约……” 顾乾打断她的话，“本宫今日来，就是准备与你谈论此事的。” 见顾乾面色微凝，景宛白愈加忐忑，不敢聒噪，安安静静，“殿下请说。” 顾乾犹豫了一下。 景瑟很知趣地出声，“臣女这便告辞不打扰殿下了。” “不用！”顾乾鬼使神差地出口挽留，他也不知自己是怎的了，从见到景大小姐那一刻开始就有些魂不守舍，此时听见她要走，他潜意识里不想让她走，却又找不出挽留她的因由来。 景瑟驻足，眉梢轻扬，“殿下不怕臣女偷听？” 顾乾道：“这些话，你也听得。” 景瑟眸光微漾，缄默不语。 顾乾转身，对着牢里面的景宛白，不过片刻的时间，眸光已由先前的凛冽转化为如水柔情。 “小白。”顾乾轻唤，“这件事的真相究竟如何，你自己最是清楚，可如今说什么都无用了，父皇晓得此事后龙颜大怒，曾言要罢了右相的官职，将景氏一族贬回祖籍，婚事作废。” 景宛白听得心尖直颤。 她原以为父亲是因为对她寒了心才会放任她在这监牢中待了数日不来营救，没曾想竟是圣上龙颜大怒。 以赝品冒充宫廷御物这种事，竟能让圣上怒到险些罢了右相一职么？ 景宛白根本不会去深思这里头的逻辑错误，只是觉得从今往后自己必得要重新审视皇权天威了。 瞧见她惊惧惶恐的样子，顾乾眸光微闪，又道：“本宫不忍，站出来求情，最终还是保住了右相的官位，亦保住了我们俩的婚事。” 景宛白霍然一惊，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只不过……”顾乾话锋一转，“父皇对此事尤为生气，我还是没能保住你的太子妃位，也就是说，你只能做侧妃。” 一番迂回曲折的说法，早就将景宛白死灰的心点燃希望，她哪里生得出责怪来，都快感激得痛哭流涕了。 抬袖擦了擦流泪的眼角，她咬着唇角，柔声道：“殿下今日之言，让宛白彻底看到了殿下对我的心意，那样关键的时刻，殿下能站出来说情已属不易，宛白哪里还敢奢求更多的，宛白不在乎名分，只想与殿下长相厮守。” 景瑟听得胃里翻腾，直犯恶心。 她沉思，自己当初是怎么看上这样一个伪君子的呢？ 或许是自己太过投入，投入到忘我境界，眼里只有他，因此那时候从来不觉得顾乾身上有什么缺点。 如今想来，前世还真是白活了。 分明就是顾乾自己请旨把景宛白降为侧妃的，他却能心安理得在景宛白面前将自己包装成一个为了心爱女人不惜与皇帝金殿对峙的深情男人。 同样是“景宛白被降为太子侧妃”这一个结果，换种说法就能让景宛白那种没脑子的女人感动得险些落泪。 盯着顾乾的侧脸看了片刻，景瑟眸底满是讥讽，前世自己瞎了眼没看出来他是头野心勃勃的狼，这一世，必要用他的双眼来偿还。 顾乾正与景宛白说着话，忽觉有道凌厉视线逼向自己，他霍然侧目，却见景瑟已经垂下脑袋，纤细手指拨弄着腰间香囊上的流苏，俨然一副小女人的模样。 顾乾心中疑惑，莫非是自己多疑了，为何总感觉景大小姐对自己有敌意？ 景瑟实在不愿多待，欠身道：“臣女还有要事，就先告辞了。” 说罢，她头也不回直奔出口而去。 顾乾目送着景瑟离开，没多久，他也随便找了个借口辞别景宛白离开了监牢。 景瑟出来时，外面虽然下着雪，她却觉得呼吸畅快许多。 深深吸一口气，景瑟才对璎珞道：“我们走吧！” “景大小姐请留步。”身后传来顾乾的声音。 景瑟蹙了蹙眉，转过身来，“太子殿下还有事儿？” 顾乾负手走过来，唇边噙一抹笑，“你是小白的姐姐，将来与本宫是一家人，便是没什么事，本宫与你闲聊几句也不算有悖礼数罢？” 景瑟微笑，“太子殿下此言差矣，嫁你的人是三妹妹而不是我，我与梵世子才能说一家人，与太子殿下你嘛……” “如何？”顾乾兴味盎然，挑了浓眉。 “不可相提并论。”景瑟笑意更深，“我那未婚夫善妒，尤为讨厌我与旁的男人说话，为免产生误会，太子殿下还是莫要再搭理我为妙。” 顾乾低笑一声，“景大小姐整日深处闺阁，怕是不知梵世子发生了何事罢？” 景瑟自然晓得顾乾说的是梵沉心智尽失的事，她面不改色，眉眼弯弯，“梵世子再如何，那也是太后娘娘赐给我的夫君，太子殿下若有何不满，大可进宫去同太后娘娘理论，无需在我跟前上眼药，我若不吃你这一套，你岂不是很没脸？” 顾乾面色一僵。 从小到大，他因为母妃的卑微出身以及自己的残破身子遭了不少人白眼和冷嘲，但那些，他从来不放在眼里，然而此时此刻，听到眼前这个女人说的话，他竟隐隐觉得怒，却又不知这怒从何来。 景瑟冷睨一眼负手而立的顾乾，带着璎珞拂袖远去。 顾乾眯眼，眸光凝视在景瑟越来越模糊的纤瘦背影上。 一旁的小太监发现自家主子有些不对劲，小声道：“殿下，咱们该回宫了。” 顾乾并未收回眼，嗓音低沉，“这位景大小姐才刚回府不久么？” “是。”小太监毕恭毕敬答。 “呵。”顾乾突然冷笑，“她可一点都不像在乡下长大的，更不像个恪守礼数的闺阁千金。” 嘴巴如此毒的人，他这辈子只见过一个，夏慕。 这个人，或许是第二个。 小太监紧紧闭着嘴巴，不敢多言。 收回目光，顾乾吩咐，“去与京兆尹打个招呼，小白在监牢中的这几日，莫要亏待了她。” * 一直到走出京兆府，璎珞长长吁一口气，后怕地拍了拍胸口，语气甚是担忧，“表小姐，刚才可吓死奴婢了，您怎么敢这么跟太子殿下说话，就不怕他发怒么？” 景瑟牵了牵唇角，“我没理亏，为何怕他？” 璎珞不解，“因为他是太子殿下呀，是储君呢，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的人，他若是动怒，那我们主仆二人今日怕是没有好果子吃了。” 景瑟冷笑，“那可是隐忍多年一朝夺权的人，区区几句话，他还不至于放在眼里。” 璎珞总觉得表小姐自见了太子殿下之后，周身气息就有些冷，比两面墙闱上堆积的白雪还要冷。 呶呶嘴，她不敢再多话了。 主仆二人正要上马车，忽闻前方有一骑急速而来，马蹄踏得雪尘飞扬，马背上男子锦衣长袍，眉目温润，端正的坐姿衬得他身材挺拔修长。 正是三皇子顾北羽。 见到前方停顿着一辆马车，他顿时来了个急刹，马儿扬蹄高声嘶鸣过后，他一个漂亮的翻身跳下马背，惊诧地看着景瑟，“表姐？你如何会在这里？” 景瑟上前，盈盈一福，“见过三殿下。” 顾北羽忙出手将她托起，“表姐，你我之间就不用行此虚礼了，我并非那讲究人。” 景瑟站直身子，看着顾北羽，“三殿下有事就先忙着，我告辞了。” “表姐。”顾北羽唤住她，“我来此是找太子的，派人进去传个话就行。” 景瑟安静不语。 顾北羽又道：“上次在晋国公府，都还没来得及正经说上一句话我就有事匆匆走了，今日难得碰面，表姐，不如我请你去吃茶听戏罢？” 景瑟面色愕然地看着他。 顾北羽忽然脸色一红，“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与表姐投缘，毕竟是一家人嘛……” “好，我答应你。”不等顾北羽说完，景瑟就截断了他的话。 顾北羽有些不敢置信，毕竟他方才是没有抱半分希望的，自花桥镇相遇至今，顾北羽早意识到自己这个表姐虽然早些年过得不好，却极有骨气，气质清冷难靠近。 他原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却没想到她会真的答应。 璎珞轻轻揪了揪景瑟的衣角，小声道：“表小姐，这样……合适吗？”万一被苏氏的人捏了把柄，回去后指定又是一场劫难。 景瑟莞尔，“三殿下是老夫人的亲外孙，老夫人无法时时入宫看他，今日难得偶遇，我便替老夫人了了这个心愿。” 顾北羽眼眸中有失落一闪而逝，“表姐之所以答应我，只是因为外祖母么？” “当然。”景瑟挑眉，“谁让我们是一家人呢？” 顾北羽忽觉“一家人”这三个字有些刺耳。 转瞬敛了情绪，他笑着说：“前面不远处就有个茶楼，我与表姐徒步而去如何？” “好。”景瑟应声。 璎珞撑着伞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小脸纠结成一团，她很不明白一向果决利落的表小姐为何今日会答应与三殿下去喝茶听戏，这明显不是表小姐平素的作风。可无奈她只是个丫鬟，主子们的事儿，轮不到她去插嘴。 三人很快到了茶楼。 大概是顾北羽常来的原因，掌柜晓得他是贵客，专留了最佳位置，临窗，放眼望去，能将大半条街尽收眼底。 小厮很快来添茶。 顾北羽吩咐，“今次用我数日前带来放在柜台的雨花茶。” 顾北羽吩咐完，又看向景瑟，“表姐可曾用过饭了？” “用过了。”景瑟道。 事实上她来看景宛白之前只喝了一碗碧粳米粥，肚子委实有些饿，但她不习惯与男子一桌吃饭，因而撒了谎。 之所以同意顾北羽的请求，无非是看在他曾经帮了自己的面子上。 顾北羽掏了一锭银子给璎珞，吩咐，“你去街西头买一笼小笼包来。” 璎珞吃惊地望着顾北羽手中的银锭，然后猛地摇头，“三殿下，一笼小笼包用不了这么多钱的，奴婢自己有碎银。” 顾北羽莞尔，“你有的，那是你自己的，如今是我让你去买，自然得我出钱。” “可是……”璎珞手足无措地看向景瑟。 景瑟点点头，“既是三殿下吩咐，那你只管去就是。” 璎珞这才接了银子匆匆下楼。 景瑟问：“三殿下竟会喜欢街边小吃？” 顾北羽含笑，“给你买的，我从前吃过几次，这家的小笼包味道最是正宗。” 景瑟脸色有些尴尬，她记得自己说过已经用了饭。 顾北羽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微笑：“我买来是我自己的事儿，表姐吃不吃是你自己的事儿。” 小厮很快来添了茶，景瑟拈杯浅呷一口，尔后眸光一亮，“这茶不错。” 听到夸赞，顾北羽心情舒畅，“表姐喜欢就好。” 景瑟享受地半眯着眼，良久才再次开口，“贫人不易致茶，尤难得水。这杯中之水竟是以石养水而得甘泉之味，茶在其次，水乃灵魂，泡茶仪程为精髓。” 低笑一声，景瑟道：“没想到这小小茶楼中竟有茶道高手。” “是我专程请来的。”顾北羽道：“我常来这家茶楼喝茶，时间久了便觉索然无味，故特地遣人寻了个茶娘来金陵。” 景瑟恍然，“难怪茶楼生意这么好。” 璎珞很快就带着热腾腾的小笼包回来。 顾北羽示意，“摆放到表姐跟前。” 璎珞将笼子放了过去。 景瑟无奈笑，“如此好茶配小笼包，岂不是糟蹋了本质甘味？” 顾北羽笑着说：“表姐你先尝尝。” 景瑟拿起筷子夹了小笼包轻咬一口，随后诧异地看着顾北羽，“果真是味道不一样。” 顾北羽欢愉地笑了笑，“表姐觉得好，就多吃一些。” 原本不饿的，此时一尝这美味妙不可言的小笼包，景瑟倒把馋虫给勾出来了，再不端着，直接放开了吃。 她虽饿，却也不至于狼吞虎咽，吃相极为优雅，让人看了就会觉得那再普通不过的小笼包里头用的是世间难得的美味做的馅。 顾北羽安静看着她，不觉轻轻莞尔。 璎珞趁机站到顾北羽旁侧，将找补回来的银子递给他。 顾北羽温声道：“不用给我了，你拿去柜台找掌柜，将银子给他，就说把剩下的雨花茶全都买来。” 璎珞领命去了。 景瑟吃小笼包的动作未停，低垂的眸却微微漾了一下。 这顾北羽，原来是个心思极细腻且风度不凡的人。 方才那些银子，他自然是不会收下的，可他若直接让璎珞作为跑腿费收着，则显得太过土气失了身份，更会让景瑟心生厌恶。 所以，他选了个折中的好办法，顺理成章地让璎珞把银子送去了柜台，再借机将雨花茶全部拿来。 事实上，那几十两银子根本不足以买昂贵的雨花茶，且雨花茶本就是他自己的，全然不用买。可偏偏人家就用了这么个办法，将一切考虑得面面俱到。 看着顾北羽，景瑟想到先前在监牢中亲耳听见顾乾说的那些恶心话，再次深觉自己前世眼瞎，若那时辅佐的是顾北羽，那么顾乾这辈子都只能囿于轮椅上，再别想站起来走半步。 瞧见景瑟晃神，顾北羽轻声道：“表姐，小笼包冷了可就失了味道了。” 景瑟回过神来，冲他笑笑。 这时，外面街道上传来喧哗声。 景瑟一时好奇，探头望去，得见偌大一条街上，行人全都站往两边，目光齐齐聚在路中缓慢走着的红顶华丽肩舆上。 帘子遮得严实，完全看不清里头坐的是何人，唯见抬肩舆的六人着宝蓝色短打，头带家丁帽，肩舆两旁跟着粉衣婢女无数。 “阵仗不大，气势却不小，且不知这是哪家的小姐？”景瑟面露狐疑，她前世对于金陵城中的名门千金知之甚少，打交道最多的还是官场那些老狐狸。 顾北羽只淡淡瞟一眼就收回视线，“那是‘花弄影’里问鼎花榜的当红倌人楼姑娘，并非哪家千金。” “哦？”景瑟眉目染上几分兴致。 “花弄影”这地方她知道，是金陵最大的花楼，但她从未听说过楼姑娘，或者说，她前世一心投入到帮顾乾夺嫡，根本没时间来了解这些风月韵事。 “表姐对这姑娘有兴趣么？”顾北羽没料到景瑟会是这般反应。 景瑟淡笑，“极少待在金陵，头一次得见如此场面罢了。” 话音刚落，外面忽起狂风，掀开肩舆一角，露出里头美人瑰姿艳逸的倩影。 美人青黛娥眉，生得细腰雪肤，她似乎不惧冷，着一袭浅绿罗群，丝绦束腰，肩披罗翠软纱。 极为单薄的穿着。 如此凛冬，她手中竟握一把玉骨洒金团扇，虽看不到全貌，但景瑟能从她弯弯的眉眼推断出她此时心情不错。 “好一个倾城佳人。”景瑟笑赞，“说她‘媚色天成’亦不为过。” 顾北羽问：“表姐为何不感慨如此绝色女子竟沦落风尘？” 景瑟挑眉，“如若她没沦落风尘，哪能养出这般媚色？” 顾北羽一噎，表姐的想法实在与众不同。 旁桌也有人在看楼姑娘，是几个壮汉，猩红着嫉妒的双眼连呸几声，“不要脸的脏货，不知陪多少男人睡过了还以为自己多冰清玉洁。” 有人小声道：“你这话可不能乱说，让人听去就了不得了，楼姑娘到底是那几位的心头宝，你若不想惹事，还是早些闭嘴吧。” 景瑟眉毛一扬，问顾北羽，“他们在说什么？” 顾北羽轻咳两声，“表姐真想知道？” 景瑟示意，“但说无妨。” 顾北羽犹豫好久，才道：“楼姑娘是去应条子的。” “应条子？”景瑟瞠目。 花楼姑娘外出应酬称为“应条子”，这所谓的“条子”是指客人的请柬。 顾北羽继续道：“常给楼姑娘写条子的是朝中几位高官，今日这阵势，瞧着家丁打扮，写条子的应是太子太傅。” 看一眼景瑟，顾北羽叹气，“楼姑娘是只卖身不卖艺，价钱极高，寻常人根本出不起。” 景瑟恍然，难怪方才并未见到楼姑娘带任何乐器。 看着顾北羽的模样，她忽然打趣，“莫非三殿下也对这位楼姑娘爱而不得？” 顾北羽一口茶水呛在嗓子眼，脸色涨红，赶紧解释，“表姐可别误会，我对楼姑娘无甚好感。” 景瑟递了帕子给他，嘴里道：“不过是个玩笑罢了，竟有这么大反应。” 顾北羽错愕地接过她手中的帕子，只觉触感细腻，幽香扑鼻，他怔怔半晌。 这时，璎珞带着雨花茶上楼来了。 顾北羽猛地回过神来，脸色极为尴尬，手中捏着那方帕子有些不知所措。 “三殿下，这些茶作何处理？”璎珞问。 顾北羽坐正身子，道：“给表姐带回去。” 景瑟微愣，“给我做什么？” “我见表姐喜欢这茶，便赠与你了，小小心意，还望表姐莫要推却。”顾北羽不动声色将手帕塞进了宽袖里。 景瑟突然笑道：“好茶须得好水才好相配，你这般赠与我，心意是到了，却失了茶的韵味，我府上并没有好水，带回去岂不糟蹋？” 不等顾北羽发话，景瑟先道：“这样好了，改日我若是想喝茶了，就提前通知三殿下一声，你再带我来便是。” 眸光顿亮，顾北羽展颜一笑，“那好，往后表姐若想来，可随时让人告知与我。” 末了，考虑到景瑟的不便之处，他又笑：“我在宫外有府邸的。” 景瑟颔首微笑，“一言为定。” 靠近三皇子，她就能知道更多关于顾乾的消息以及朝堂动向，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儿。 景瑟走后，顾北羽的侍卫才现身，不解地看着自家主子，“三殿下，您为何不告诉景大小姐，您是红妆斋的幕后主人，且那日景三小姐用来陷害景大小姐的南洋珍珠耳环，是您亲自掉包了才会变成假的。” 顾北羽睨他一眼，“闭嘴！” 与此同时，同一条街上的另一家酒楼里，薄卿欢临窗负手而立，妖诡如狐的丹凤眼凝视着长街某个方向，良久，琥珀瞳仁才微微转动两下，问立在身后的近卫，“她今日应了谁的局？” 近侍恭敬回话，“是太子太傅。” 太子太傅。 薄卿欢嘴角冷勾，“去太子太傅府上通知一声，就说今日这姑娘本座要了。” “是。”近侍浑身一凛，大都督这句话的潜在意思是让太子太傅亲自把楼姑娘送来都督府。 自家这个主子向来心思难测，又是天子近臣，位高权重，若非大案，他从不轻易针对朝堂官员。 此番，太子太傅怕是要倒霉了。 * 回程路上，璎珞问景瑟，“表小姐，您为何答应以后也会陪三皇子出来喝茶？” 景瑟道：“我与他是表亲，喝杯茶并没什么。” 璎珞抓抓脑袋，更加不解了，心中直觉自己摸不透表小姐的想法。 回到右相府，景瑟先去了千禧堂见老夫人，正巧景宇桓也在。 见到景瑟进来，景宇桓轻声问：“阿瑟去了这么久，可是中途发生了什么事儿？” “也没什么。”景瑟淡声道：“数日不曾得见三妹妹，一时想念，就多说了会儿话。” 景宇桓眸光凝了凝，他自然是不信景瑟这番说辞的，但也不可能再像从前那般冲景瑟发火逼她说出实话。 经历这段时日，景宇桓已经发现自己这个大女儿性子倔强，他若想来硬的，她只会更硬，从她那里，他绝对讨不得半分好处。 老夫人面目慈祥笑看着景瑟，“阿瑟，出去这么久，身子该冷了吧？” 听到这么一问，景瑟顿觉心头暖和，且不管老夫人是否出自真心，但这句话起码比景宇桓那硬邦邦的质问来得中听多了。 上前几步，景瑟微笑，“老夫人，阿瑟不冷。” 景宇桓亲眼见到景瑟对他和对老夫人的前后态度不同，心知自己太过关心景宛白的情况一时说错了话，他忙出声挽救，“阿瑟，爹没别的意思，只是担心你一个姑娘家冒着风雪去看宛白，路途遥远，万一……” “呸呸呸！”景老夫人瞪了景宇桓一眼，“你这当爹的能盼着点女儿好么？什么意外不意外的，阿瑟这不是安然无恙回来了？” 景宇桓闭了嘴巴。 景瑟看着景宇桓，笑道：“父亲若真担心我的安危，今日一早就该安排几个家丁随我去，但我出发时，父亲正在陶姨娘的院子里酣睡，可见父亲是信任我，觉得我能应付一切突发状况的，阿瑟在此谢过父亲的信任。” 说罢，她象征性地屈了屈膝。 景宇桓被她堵得哑口无言，脸上因尴尬而赤红。 景老夫人蹙眉，“老大，你怎么放心阿瑟一个人去京兆府那么远的地方？” 景宇桓辩驳，“老夫人先前不也说了，阿瑟已经安然无恙回来，这件事就不要再议论了罢？” 景瑟心中冷笑。 景宇桓从来不会吝啬他不要脸的本事，在他身上，转瞬就能黑白颠倒，偏他还倒得理直气壮。 瞧着气氛不大好，景宇桓也没多做停留，很快就离开了千禧堂。 景老夫人唤了景瑟过去坐，笑着说：“我原以为阿瑟会很快回来，没想到你竟能与宛白说这么久的话，可见姐妹没有隔夜仇。” 景瑟听得出来，景老夫人这是句试探话。 景老夫人这样精明的人，自然不会相信景瑟真的能与景宛白说这么久的话，但她不傻，晓得自己这个孙女聪慧异常，若是直接问，反而会招她不喜。 倒茶奉上，景瑟才慢慢道：“老夫人，其实我半途遇到了三殿下，与他在茶楼喝了会儿茶。” 景老夫人满脸讶异，“三殿下？” “嗯。”景瑟点头，“他说难得见面，便邀了我去茶楼听戏。” 景老夫人顿时眉开眼笑。心想：景瑟将来是楚王府的人，她同顾北羽交好，就表明站在三皇子这边，往后若是太子当真不顾手足之情，顾北羽也还有个后盾。 景老夫人的这些心思，景瑟早就想到了，她是故意让景老夫人往这个方面想的。 因为只有这样，景老夫人往后才会更护她而不是太子党的景宛白。 两人心思各异不过片刻就都回了神。 景老夫人眉眼舒展开来，“我许久不曾见过三殿下了，且不知他近来可好？” 景瑟道：“三殿下愈发丰神俊朗且成熟，该是时候选个三皇子妃了。” 景老夫人突然哈哈大笑，嗔她，“你这孩子。” “阿瑟说得是实话呢。”景瑟掩唇笑，“三殿下年岁不小，又不肯成家，淑妃娘娘为此劳心不少，若他能早日寻得佳人，淑妃娘娘岂不是能安安心心侍奉圣上了？” 景老夫人沉思瞬息，尔后颔首，“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叹道：“只可惜啊，三殿下生得那样性子，你就算是想勉强，也勉强不来。” 忽而想到了什么，景老夫人继续道：“阿瑟向来眼光独到，不如下次我入宫时，就带着你去见见淑妃娘娘，你们姑侄俩好好谈谈。” 对于现在的景瑟来说，入宫是非常难得的机会，必须得好好把握。 笑得眉眼弯弯，景瑟应声，“阿瑟已有十余年不曾见过姑母了呢！” “好好好！”景老夫人轻拍她的手背，“过几日宫中有个赏梅宴，我便带着你一道去。” “谢谢老夫人。” 从前宫中有这种宴会，右相府一定会让景宛白出席，可如今景宛白的名声已经臭了，再者她人还在监牢，苏傲玉又被禁足，景老夫人自然只能带着她去。 景瑟很明白，今时不同往日，要想接近顾乾，对付顾乾，必须制造与他接触的机会，但凭她现如今的身份，也只能是在各方宴会上多露露脸了。 两人正说着话，谢嬷嬷就挑了帘子进来报，“老夫人，二小姐来了，如今就在外头候着，是否请她进来？” 景老夫人愣了一下，“二丫头？她何时回来的？” 谢嬷嬷垂眼，“约莫是昨天晚上。” “快请她进来。”老夫人摆手，又看着景瑟，“你二妹妹出嫁时你并不在府上，如今想来，你们姊妹二人已经许多年未见过面了。” “昨夜我留在清华园用饭，已经见过二妹妹了。”景瑟道：“出嫁后，二妹妹比从前更加成熟稳重了。” “那是。”景老夫人道：“出嫁后的女子得学会操心家务事儿过日子，不消多久就能磨砺出来。” 说话间，景青鸾已经随着谢嬷嬷走了进来，“青鸾见过老夫人。” 景老夫人的目光在景青鸾周身上下扫视一圈最终定在面颊上，“你怎的这般憔悴？是否没休息好？” 景青鸾顿了一下，“许是昨夜冒着风雪回来寒了身子，不妨事的，休息一下就好了。” “果真无事么？”景老夫人还是不放心，“你毕竟远道而来，伤了身子可不好，我让人请大夫来给你瞧瞧。” 景青鸾心中一慌，忙道：“真不用麻烦老夫人了，若我实在不舒服，让大姐帮忙看看就好。” 景老夫人这才恍然，“你看我这记性，对对对，你大姐医术高明，你哪里不舒服可与她说，自家姊妹，没什么不好开口的。” 话完，又让景青鸾去一旁坐下，这才问：“可是你一人前来？” 景青鸾点点头。 景老夫人面露疑惑，“你夫君呢？” 景青鸾道：“接近年关了，夫君公务繁忙，没能陪同我来看望老夫人，您见谅。” “你这孩子还客气上了。”景老夫人笑笑，“这不年不节的，朝中不休沐，他自然没空，忙公务是好事儿，说明他人上进，你呀，得把握自己的好日子，莫等将来悔之不及。” 这句话，算是无形中刺伤了景青鸾的心口，她低垂着眉眼，没再答话。 景老夫人并不知她心中所想，又问：“你那肚皮可有动静了？” 景青鸾抬起头来，抿着嘴巴无奈摇头。 “你早该去请大夫瞧瞧的。”景老夫人忧心忡忡，“这样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嫁过去四年都还没有孩子，时间久了，夫家自然不待见你了。” 景青鸾眉间染忧，“我一直都有私底下请大夫开方子吃药的，可无奈从来没什么效果。” 景老夫人皱了眉，看一眼景瑟，“阿瑟，你是否会看妇人这方面的病症？” 景瑟自然不可能承认她精通，只谦虚道：“阿瑟倒是略懂一二，待会儿就给二妹妹号脉找根由。” 景瑟的医书，景青鸾是从姜氏嘴里得知的，此时听景瑟说愿意一试，她心中顿添几分希望，心底阴霾一扫而空，站起身来，“谢谢大姐。” “不必言谢。”景瑟回以一笑，“若能为二妹妹诊治好，那就再好不过了。” 景青鸾只是象征性的过来请安让老夫人晓得她回娘家来了，关于她夫君的事儿，她很识趣地只字未提，坐了没一会儿就与景瑟一道出了千禧堂。 “你去见过父亲了吗？”景瑟问。 景青鸾摇头，“还没有，我原以为父亲在千禧堂，就一道请安了，岂料我来时他竟已经走了。” 景瑟想了想，“父亲这两日正为三妹妹的事儿操碎了心，你去了，怕是讨不得几句好话，改日再去也不妨事。” “大姐。”景青鸾脸色凝重下来，放低声音，“我昨夜想了一宿，还是觉得应该把我夫君的事告知父亲，说了，我倒还有一份希望，可若是不说，我就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景瑟淡淡瞥她，“你如今连个孩子都没有，便是说服了父亲帮了大忙，你回去以后又能有几天好日子过？” “我……”景青鸾一时语塞。 “先去我的暮云居，我给你号脉。”景瑟拉着她直奔自己的院子而去。 * 是夜，大都督府。 红梅吐蕊，幽香暗浮。 薄卿欢懒懒卧倒在小榻上，红烛微光照出他姿态幽魅，两指拈着白玉酒杯浅饮的动作，像极了一只美丽的红狐，唇角轻勾，冷意频频。 这样的一个人，既美丽又危险，可即便再危险，他轻巧一个妖娆绝伦的微笑仍旧能令众生颠倒。 近侍屏息轻声进来，报：“禀大都督，楼姑娘来了。” 薄卿欢笑意微顿，一扬手，“让她进来！” －－－－－－题外话－－－－－－ 谢谢亲爱的们支持首订，中奖名单明天公布哈（づ￣3￣）づ 第081章 惩治渣男 近侍迟疑一瞬，才慢吞吞道：“太子太傅说了，既然他都亲自把人送到了门外，那么余下的路，得大都督亲自出去接。” 薄卿欢眉梢一挑，却无半分笑意，眼底尽是凛瑟。 姿态优美地站起身，顺手拿来披风系上，他拂袖出门，很快就到了大门外。 太子太傅的肩舆就停在外面，正是白日去花弄影迎接楼姑娘的那顶。 锦帘遮得严严实实。 轿夫都往两边站，没见主人。 想来，太子太傅定是与楼姑娘同坐在肩舆内了。 薄卿欢止步，“唰”一声自腰间取下绣春刀，顿时带出一股凌厉寒风。 站在距离肩舆一丈开外，他手腕翻转，绣春刀隔空对着车帘方向快速翻转出几个漂亮的剑花，片刻之后，肩舆上华丽的重锦帘化为碎片簌簌往下落，很快被淹没在风雪中。露出肩舆内两人同坐的情景。 太子太傅脸色煞白，楼姑娘则一如既往地面上含笑。不是那种表情僵硬的应付式微笑，而是从唇畔至眼角眉梢，每一处都在显示着她的欢愉，就好像捡到了金条银砖那般享受。手中玉骨洒金团扇轻轻扇了扇，若非此时外面正下着雪，见到她的人怕是都会觉得她正处盛夏炎热天。 丹凤眸渐敛，薄卿欢嘴角斜斜冷勾，使出最后一击，将手中绣春刀直直朝着肩舆顶上刺去。 太子太傅悚然一惊，瞪圆了眼，瞧着正对自己飞来且闪着寒光的绣春刀，浑身直哆嗦，险些吓得昏死过去。 反倒是楼姑娘无动于衷，依旧保持着先前妩媚勾人的姿势倚靠在板壁上，玉骨洒金团扇扇得悠然自得。 转瞬之后，“嘭”地一声，肩舆自顶上开始崩裂，板壁四散而开，轰然倒地，唯余座椅完好无缺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太子太傅已经浑身瘫软，脸上肌肉一个劲儿抖动，什么声音也发不出。今日本是他先给楼姑娘递的条子，谁料人还没到他约定好的客栈，薄卿欢的人就到了，板着脸命令他亲自将楼姑娘送来大都督府。 太子太傅自诩是太子老师，德高望重，哪里受得这般屈辱，但薄卿欢是天子近臣，他再不满也不能直接与薄卿欢起冲突，于是只得亲自送了楼姑娘过来。却没想到薄卿欢出手这般狠辣，方才那几招，若是他刻意一点，现如今自己的老命就交代在这冰天雪地之中了。 看一眼刺穿板壁的且闪着森冷寒光的绣春刀，太子太傅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薄卿欢上前两步负手而立，居高临下望着太子太傅，轻启薄唇，“缪大人虽身为太子老师，犯蠢的时候却从不犹豫，这份精神值得嘉奖，本座很有必要在圣上面前多提点几句，说不定明日你能升官。” 太子太傅沉迷声色眠花宿柳这件事早就引起了朝中大臣不满，御史们纷纷上奏弹劾，可无奈梵沉这位毒舌御史不在，太子太傅又有东宫后台撑着，近段时日，谁也拿他无法。 “言风，送客！”薄卿欢对着近侍吩咐。 没等言风走近，太子太傅迅速从雪地里爬起来就踉跄着直往自家府邸跑。 拿起绣春刀，薄卿欢以刀尖挑起楼姑娘的下巴，迫使她不得不抬头望着自己。 刀尖顶在喉咙口，已经刺入些许，有血珠顺着刀身边沿流下。 飒飒而下的雪瓣衬得此刻的薄卿欢像个嗜血妖魔，妖诡如狐的丹凤眼凝视着楼姑娘，手上力道未减半分，“本座很想知道，你究竟用了何妖术，竟能让当朝德高望重的太子太傅沦落为整日沉迷声色不务正业的混账东西！” 喉咙上正滴着血，疼痛加剧，楼姑娘却笑，“大都督用词不当，分明是房中术，奴家区区小女子，何来妖术？” 话没说完，薄卿欢已收回绣春刀，单手将她抱回房内扔在地上，明显能听到骨骼撞在冷硬地板上的清脆声音。楼姑娘痛得“嘶”一声，也不起来，就瘫坐在地上，唇边还是笑，“大都督，奴家的扇子。” 先前薄卿欢将她抱进来的时候，扇子留在了外面。 “命重要还是扇子重要？”薄卿欢问。 “奴家向来要钱不要命。”楼姑娘满心满眼都是对扇子的疼惜，那副守财奴的模样分毫不像在作假，看得薄卿欢微微眯起眼。 蹲下身，薄卿欢玉指狠狠捏住她的下巴，再一次迫使她抬头。 先前喉咙被刺伤，此时大幅度抬头致使伤口崩裂，鲜血再度流出，顺着白皙脖颈流至锁骨，再顺着傲人深沟一路往下。 这样一幅鲜血美人的画面，有着剧毒般能让人上瘾的美。 薄卿欢手上力道加重，楼姑娘痛得面部扭曲。 逼近她，深深凝视着她的双眼，薄卿欢问：“你用什么地方伺候的那些人？” 万分痛苦中，楼姑娘努力挤出笑容来，“只要大都督给足了价，你想要奴家如何伺候都行。” 薄卿欢松开她，再一次拔出绣春刀，如同先前毁了太子太傅的肩舆车帘那般三两下隔空将楼姑娘的衣服划成碎片，她一丝不挂，保持着原有姿势笑看着他，自喉咙一直往下流的鲜血沿路在雪白玉体上绽开朵朵血花，妖美至极。 薄卿欢侧身，从小几上将一早准备好的厚厚一叠银票拿起，一扬手撒了一地。 “本座全部家当，邀楼姑娘入府常住。” “奴家冷。”楼姑娘挑了挑眉。 薄卿欢垂眼看她，“你如此喜欢钱，不如本座让人把这些银票用线串起来做成衣服给你穿，如何？” 楼姑娘顿时两眼放光，“大都督可得说话算数。” 薄卿欢淡淡瞥她一眼，抬手将自己的披风扔了下去。 楼姑娘接过，迅速将自己的身子裹了这才弯腰去捡银票。 “楼姑娘不妨数数，本座的全部家当，能买你几日夜？”纤长玉指端着酒杯晃了晃，薄卿欢问得轻缈而漫不经心。 楼姑娘果真在数银票，手法娴熟，比酒楼里专管银钱的账房还要像那么回事儿。 楼姑娘很快就算好了，“按照奴家的开价标准，大都督这一百万两银票能买奴家足足两年。不过奴家有言在先，不赊账，如若两年之后大都督无法拿出银子，奴家可是要走人的。” 薄卿欢不语，清冽酒液下肚，让他极白的面上晕开几分潮红，美艳不可方物。 “滚。”良久之后，薄卿欢缓缓吐出一个字，丹凤眼迷离，带着三分薄醉。 楼姑娘摸摸脖子，很痛，但这么多银票在手，莫说只是喉咙口受了小伤，便是断胳膊断腿那都无所谓。 言风很快带着人依着薄卿欢的吩咐去花弄影将楼姑娘的衣服取了来让她换上。 于是，楼姑娘带着银票，言风带着楼姑娘，两人去往后院厢房。 安排好楼姑娘入住，言风很快就回来了。 薄卿欢依旧在饮酒。 言风看不过，终于开口，“大都督，属下还是头一次见您如此失控。是否遇到什么难解的事儿了？” 薄卿欢摇了摇已经空荡的酒壶，递给言风，“去给本座取壶酒来。” 言风接过酒壶，犹豫片刻又道：“大都督真打算让楼姑娘在府上住两年么？万一传出去让圣上晓得……” 薄卿欢蹙眉抬眼，语气添寒，“本座的家事，何时轮到旁人来指手画脚了？” 言风被他那霜寒的眼神吓得赶紧闭了嘴，拎着酒壶去了酒窖。 半盏茶的功夫他又回来。 薄卿欢接过酒壶，这一次不用杯子，直接抬着酒壶往嘴里灌。 言风目瞪口呆之余，心中慌乱无措，努力想着法子，可想来想去，最后也只能将主意打到楼姑娘头上。 于是，趁着薄卿欢不注意，言风悄悄去了后院敲响楼姑娘的门。 “大人有何事么？”楼姑娘推开门，见到来人是言风，也不觉得奇怪，她穿着锦绣华衣，两只手上却不闲，一手拿针线，另一手拿银票，显然是正准备按照薄卿欢的吩咐将银票做成衣服。 初见时，言风只觉得这个女人俗气，满身铜臭味。 如今再见，她依旧是满身银票味，可言风却觉得眼前这一幕并不违和，仿佛她天生就该把银票做成衣服穿在身上。 嘴角微抽，言风道：“楼姑娘，你这么做，银票可就再不能用了。” 楼姑娘难得的迷茫眨眼，“哎呀，奴家正愁呢，改日再去请教大都督，看有何办法能让我既顺利将银票做成衣服，拆了还能继续用的。” 言风想起自家主子散尽家财只为让一个花楼女子入府两年时的情景，顿觉肉疼，“楼姑娘很爱银子么？” 将手中银票一举，楼姑娘笑得很欢愉，“比起银子，奴家更爱这个，轻巧，方便。” “大都督今夜喝了不少酒，你去劝劝罢。”沉默好久，言风才终于转到正题上来。 “请大人稍待片刻，奴家这就去。”楼姑娘关上门，将银票锁在小匣子里才重新出来，随着言风去了薄卿欢的院子。 保持着原有姿势不变的薄卿欢第二壶酒已经见底，余光瞥见楼姑娘进来，他也不似先前那般怒，拍拍旁侧的小榻，示意她过去坐。 楼姑娘挪动莲步，香风袅袅，很快就在他旁侧坐了。 薄卿欢转过头来，诱人樱唇上因沾了酒液而晶亮好看，呼吸间尽是桃花酒的香味。 以酒壶抬起楼姑娘的下巴，薄卿欢逼近她，妖娆绝伦的面容看得楼姑娘水眸眨了又眨。 这个角度，她很难发出声音，只能用眼神来代替。 楼姑娘分明是在问薄卿欢可需要她侍寝。 薄卿欢稍稍放松些力道，指腹细细在她面颊上摩挲，声音染醉，“本座听闻你明天还约了一位贵客？” 终于得以正常呼吸，楼姑娘忙大喘一口气才笑，“大都督若肯，奴家不介意出去赚些闲钱添胭脂水粉。” 薄卿欢轻“呵”一声，“卖身不卖艺，你还果真是一刻也不肯闲着。” 楼姑娘道：“卖艺多无趣，花费几个时辰陪客人，到头来却只得点微薄赏钱，哪有卖身来得快？” “本座给你的银票，还不够你买胭脂水粉么？” “不，那是给奴家自己买棺材的。”楼姑娘掩唇笑后果然把她的伟大宏愿说了出来。 “听闻大都督性情乖戾。”她道：“奴家不确定能否活着出去呢，所以死的时候要在棺材上镶金边，棺材里面得用银票扑柔软了奴家才肯睡进去，一百万两，哪儿够？” 说完，楼姑娘又忧愁叹气，“大都督买了奴家来，却不肯让奴家侍寝，原想着床上趁欢再讨点银票的，如今却是闲田没人耕了。” 薄卿欢指着胀痛的脑袋，“过来给本座揉揉。” 楼姑娘欢喜起身，动作轻巧娴熟地给他按摩着太阳穴。 薄卿欢单手支颊，半眯着眼，半晌吐出一句话，“你可知外面的人如何看你？” “知道。”楼姑娘笑道：“他们夸奴家是贱人，荡妇，奴家也觉得自己很配得上这两个称号，往后还需努力，让自己更配得上才行。” 眸底有黯色并痛色一闪而逝，薄卿欢突然扒拉开她的手，挥手赶人，“你可以滚了。” 楼姑娘提着裙摆走下来，笑意盈盈，“奴家这就滚，大都督若是有需要，不必强撑着，尽管来后院找奴家，欲火是能焚身的，何必与自己过不去？” “还不滚？”薄卿欢眸色深浓，眼底寒意翻涌。 楼姑娘与守在门口的言风打了个招呼后就愉快地哼着小曲儿去了后院。 * 景瑟为景青鸾诊了脉。 景青鸾坐直身子，紧张问：“大姐，我这症状如何？” 景瑟坐下来，先喝了口茶，才道：“通常不孕不育分为五大类。肾阳虚型、肾阴虚型、肝气郁滞型、血瘀胞脉型及痰湿壅阻型。二妹妹你这个有些复杂，占了肝气郁滞和血瘀胞脉两种。” 景青鸾虽听不懂景瑟前面的那一串医学术语，这最后一句，她却是能理解的。 不孕不育总的分为五大类，而她就占了其中两类。 听到这样的消息，景青鸾心中尽是慌乱，她紧张地看着景瑟，“大姐，那我可还有得治？” “能治。”景瑟断言，旋即话锋一转，“只不过疗程有些长。” 景青鸾大喘一口气，“这个不妨事的，大姐你先说说如何治。” “有两种办法。”景瑟道：“第一种是人工周期疗法，我给你开药方，你数着月事前后的日子服用不同的汤药分别调理，这种办法你即便回去了也可以用，只不过有些复杂，我担心你弄混了。再者，你就这样回去了，你夫君和那个女人能放过你吗？” 景青鸾面色一暗，再问：“第二种呢？” “第二种是针灸疗法。”景瑟道：“治疗期间可配合着汤药调理，不出意外的话，针灸疗法最少要六个月。” 景青鸾愕然瞪圆了眼，她原以为一两个月就能调理好，没成想竟要六个月，这么长时间，她自然不可能一直待在右相府。 景瑟看出了她的疑虑，慢慢道：“两种办法，我都能为你医治，只不过二妹妹可得好好考虑，是找个借口待在右相府还是拿着我的药方回去治疗，你自己拿主意。” “我……”景青鸾咬着唇角，脑中思绪烦乱，完全理不出重点来。 沉默好久，她才抬头看着景瑟，艰难出口，“大姐，你能不能帮我出出主意，我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景瑟挑眉，“二妹妹信任我？” “信。”景青鸾郑重颔首，“如今，我只能信任大姐了。” “那好。”景瑟翻转着茶杯，莞尔一笑，“你就听我的，暂时别回夫家去，也别去父亲和老夫人那儿将典厩署那件事透露出来，只管安心住着，每日照常去千禧堂请安便是。” “可是……”景青鸾不解，“这么做，真的能有效果吗？” “你来之前，你那夫君是否整日愁容满面？”景瑟问。 “对。”景青鸾回忆起当日自己被扫地出门的光景，连连点头，“他说大祸临头，再不想办法就得吃官司了。” “那就好办了。”景瑟放下心来。 景青鸾还是不解，“大姐，你快莫与妹妹打哑谜了，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呢！” “很简单。”景瑟道：“上等马失踪了八匹，你夫君如今正忙得焦头烂额四处联络人帮忙，但他所有的人脉加起来都不及一个右相，如若他是个精明人，就该知道只要右相出面，想要解决小小的八匹上等马便是轻而易举之事，太仆寺每年派人去各署核查的时间就在这两日，日子越近，你夫君越急，而你又久久不回去，他就会各种猜疑怀疑你办不成事儿。若不出我所料，明日他便能亲自来右相府，但他也没那个胆子主动去找父亲谈及此事，必会借着前来接你的理由入府。届时你便占了主动权，想要如何拿捏还不是全凭你一句话。” 景青鸾仔细回味好久才理解了这番话的意思，她还是不解，“我若这样做，也仅仅是能在我夫君面前逞一时威风，似乎并不能解决典厩署马匹失踪事件。” “这就是我的事儿了。”景瑟道：“到时候二妹夫来了，你按照我的吩咐将办法说给他，他只要能照做，就能赶在太仆寺官员前来核查之前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当然，也能让顾乾大受牵连。景瑟在心里补充完。 想到白日里在天牢见到顾乾的光景，景瑟黑眸厉色一闪：顾乾，你我之间的游戏，正式开始了！ 听到能有办法圆满解决让夫君剥离此事，景青鸾大喜，激动地抓着景瑟的手，双眼噙泪，哽咽道：“大姐，我实在不知该如何谢你这份大恩了。” 景瑟淡淡一笑，“你我姊妹一场，无需言谢。” 看看外面，景瑟又道：“天色不早，二妹妹早些回去歇着，你这身子可不能熬夜。明日起，我就让人去给你抓药。” 景青鸾又千恩万谢一番才离开了暮云居。 景青鸾走后，晴儿就过来了。 她此时看向景瑟的目光除了感激还有钦佩。 “想不到大小姐医术这般高明。”晴儿道：“二小姐这症状，怕是一般大夫都看不好的罢？” “凑巧我略懂罢了。”景瑟将茶盏凑近唇边。 晴儿笑道：“一次两次算凑巧，再多了，可就不能用凑巧来解释了。犹记得当初我被郑嬷嬷那个老东西烫伤了脸，当时若非大小姐出手相救，晴儿此时只怕早已成了一具尸骸，哪里还能坐在这儿与您说话。再到大少夫人不下奶这事儿，您也是轻松就解决了，如今落到二小姐头上，还是颇令人头痛的不孕症，您也能轻易看出并找到根治方法，可见大小姐本就是个神医，什么略懂一二，那都是您谦虚了。” 景瑟笑而不语，良久，问她：“身子可大好了？” “已经全部恢复了。”晴儿说着，又要给景瑟行礼谢恩。 景瑟忙道：“好了，别整那些有的没的，你日后好好为我做事就行。” 晴儿道：“奴婢这条命是大小姐给的，自当拼了命也要护您周全。” 景瑟轻轻“嗯”一声，“近段时日，我也无需你去做什么，你就负责注视着玲珑院那边的动静。苏氏虽被父亲罚了禁足，她却是个不安分的，想到一出是一出，谁晓得她会突然来个什么损招，我们得提前防范，免得千禧堂那日的事再次发生。那日是我幸运，碰到了赝品，万一以后来个真的打我个措手不及，我还真一时想不到办法去应付。” 晴儿应声，“奴婢前来就是与大小姐说这事儿的。” “哦？”景瑟挑眉。 “大夫人已经一天没吃饭了。”晴儿道：“哭闹着说倘若大老爷不救三小姐出来，她就绝食而死。” “父亲作何反应？”景瑟很期待。 “大老爷没什么反应，这两日频频往陶姨娘的院子去，听说是怀有身孕的陶姨娘身子不大舒服，大老爷一直盼着陶姨娘能生儿子，自然紧张，于是去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依奴婢看来，那不过是陶姨娘见不惯大老爷宠爱彦彦而略施的争宠手段罢了。”晴儿想了想，“倒是三夫人这边一反常态，午时还亲自送饭去了玲珑院，却被大夫人尽数打翻了。” 景瑟心中冷笑，这一点，苏傲玉和景宛白倒是母女同心，相似得很。 晴儿继续禀：“自从接了掌家大权之后，三夫人脾性好多了，根本不与大夫人计较，虽被打翻了食盒还被大夫人羞辱一番，她却依旧和颜悦色地笑着说改日再去送饭。” 景瑟默然。柳氏平素嘴碎，却不代表她没脑子，苏傲玉一直是她视为眼中钉的仇敌，在仇敌面前，她自然要保持着高傲胜利姿态，让苏傲玉那些狠话都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这才能狠狠戳痛苏傲玉的心窝子，逼得她怒不可遏。 景瑟忽然想起一事，把璎珞和知画遣了出去，又起身亲自将门关好，这才让晴儿去里屋回话。 晴儿难得见到景瑟这般警惕的时候，心知怕是要提及隐秘问题，便安静等着景瑟发话。 “你可知当年苏氏为何要用那样残忍的方式杀了二夫人？”在床头坐下，景瑟开口就问。 当年的二夫人杨绮珍是晴儿亲手杀死的，提及这个问题，她开始瑟瑟发抖。 景瑟摆手，“我不怪你，你只管实话告诉我就是。” 晴儿平静些许，摇头，“奴婢不晓得，只大约猜得出二夫人应是无意中得知了大夫人身上的秘密，遭了灭口。” “秘密？”景瑟蹙着眉头，“苏氏这样一个十六岁就被景老夫人送到右相府来的深宅妇人，她的身上能有什么秘密？” “奴婢不知。”晴儿还是摇头，复又满心愧疚，一下子跪在地上，“大小姐恕罪，当年那件事并非我情愿，是、是大夫人非要逼着奴婢去做的，事后她想杀人灭口，奴婢提前警觉，这才趁着大小姐去庄子上这个契机提出去做大夫人的眼线，由此保得一命。后来的事儿，想必您都清楚了，大夫人仍不死心，想第二次杀我灭口，若非有大小姐出手相救，奴婢如今怎可能还有命？” 景瑟仔细观察着晴儿的神色，见她言语之间完全不像在撒谎，于是放了心，“罢了，二婶若泉下有知，必也不会把责任算在你头上来。” 捏着眉心，景瑟道：“天色不早，你早些回去歇着。” 晴儿很快就推门出去。 景瑟没多久也吹灭灯火入了睡。 一夜无话，翌日久雪转晴，天光大好。 景瑟才刚从千禧堂请安出来走到暮云居门口，就见景青鸾急匆匆小跑过来，额上全是汗。 景瑟驻足望她，“二妹妹何事这般匆忙？” 景青鸾停下来大喘一口气，“大、大姐，我夫君真的来了。” 早就是意料之内的事，景瑟并不意外，只是没想到那个人一大早就来，想必是天还没亮就出发了。 “他如今在何处？”景瑟问。 景青鸾道：“就在西角门外，是小厮们进来禀报的，我还没与他碰面。” “你不必去了。”景瑟看着景青鸾，嘱咐，“我先去会会他。” “这合适吗？”景青鸾犹疑，“我夫君性子不好，我担心他说话没轻没重伤了大姐。” 景瑟挑眉，“性子不好？那就更好收拾了，二妹妹先回去等着，你此时不宜见他，须得好好拿捏他，往后你回到夫家才能有翻身的好日子过。” 景青鸾深觉有理，便也不再反驳，任由着景瑟去了。 景瑟步子缓慢，好久才走到西角门。 外面停靠着一辆装饰简单的马车，景瑟一眼就能看出那马车是从车马行里租来的。 马车外站着一个青衣小厮，旁边立着一男子，男子生得不算好看，尖嘴猴腮，眼珠时常滴溜溜转，显然平素鬼点子不少，爱贪小便宜。 此人正是景青鸾的夫君陈远。 见到景瑟出来，陈远顿时双眼放光。 旁边小厮咳了两声。 陈远立即回神收了口水，摆正脸色冲着景瑟一揖，“且不知这位小姐是右相府什么人？” 景瑟不答反问，“你便是陈远？” 陈远愣了一下，旋即点头，“正是，且不知小姐是……？” “你别管我是谁。”景瑟打断他，瞥一眼后面的马车，转而看向陈远，“你来做什么？” 陈远没想到景瑟会这般直接，他轻咳两声后应道：“我来接我夫人。” “你夫人哪位？”景瑟再问。 “是右相府上的二小姐景青鸾。”陈远答。 景瑟让人搬了个椅子来门外坐了，居高临下望着陈远，“听闻二小姐嫁了个很了不得的夫君，那个人就是你？” 陈远听到景瑟这句话，以为美人是在夸赞自己，顿时心中敞亮，精神抖擞起来，腰板也挺得直了些，面带微笑，“正是在下。” 扫一眼那辆马车，景瑟挑眉，“去车马行租马车来接二小姐，我看你也不过如此嘛！” 这句话算是戳到陈远痛脚了，他顿时翻脸，“你是谁？我们家的事儿，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景青鸾大婚时，景瑟并不在右相府，所以陈远见过右相府各房的主要人员，唯独没见过景瑟，他只当她是外来亲戚。 景瑟眨眨眼。 小厮又咳了两声，低声对着陈远道：“爷，出门前老夫人就交代了，你不能把平素的烂脾气带到右相府来，否则会坏了大事儿的，如今大难临头，所有希望可都在夫人身上了呢。” 陈远听罢后尽力压制着怒意，复又换上好颜色对着景瑟笑，“这位小姐，能否麻烦你前方引路？” 景瑟冷笑，“孙女婿来右相府，竟连礼物都不带，老夫人若是晓得了，不知能否允了二小姐随你回去。” 陈远忙道：“我有带了礼物的，就在马车里。” 他说完，还不忘指了指身后的马车处。 景瑟忽而笑眯眯道：“心意到了，诚意却还不够，右相府可不是任何一个阿猫阿狗都能进去的，你若实在想接二小姐回去，得拿出诚意来。” “什么……诚意？”陈远怔忪。 景瑟道：“你从前用的什么诚意求娶的二小姐，今日便拿出什么诚意来。” 陈远顿时阴下脸来，暗想定是景青鸾那个贱女人回来后正事不办，倒把她在夫家所受的委屈全都捅到娘家来了。 景瑟见他沉思，问道：“怎么，不愿意？” 陈远暗暗咬牙捏拳，他如今因为典厩署的事儿急得快发疯了，哪里还能有这功夫弄什么诚意迎接景青鸾。 “张叔，送客！”景瑟站起来，转身就要进门。 “是，大小姐。”门房处的张叔毕恭毕敬收了椅子。 听到此称呼，陈远才突然反应过来方才与自己说话的这位正是右相府送到外面调养多年的大小姐景瑟，亦是景青鸾的嫡姐，楚王世子的未婚妻。 这两日景宛白以赝品冒充宫廷御物陷害嫡姐的事儿在金陵城大街小巷传得沸沸扬扬，陈远自是有所耳闻的，当时便觉得景瑟这个女人本事不小，竟能在那样的绝境中完美翻盘。 没想到今日来右相府见到的第一个人竟然就是右相府大小姐。 心中狂喜，陈远想着只要讨好了这位大小姐，让她动用楚王府的关系出面，那么典厩署这件事儿想要解决还不是小菜一碟。 想到这里，他赶紧唤住即将入府的景瑟，“陈远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姑娘便是青鸾的大姐，还望见谅。” 景瑟头也不回，“明日午时之前，你若能咬破手指在纸上写下忏悔书，再背着荆条来右相府负荆请罪，本小姐便让你走进这道大门，否则，你便死了这条心罢。” 景瑟话音刚落，西角门就“嘭”地一声重重关上。 陈远站在冷风中气得脸色铁青。 小厮上前来，“爷，您看这事儿怎么办？” “不行！”陈远狠狠咬牙，“爷可是堂堂七尺男儿，怎能给一个不会下蛋的贱女人负荆请罪，右相府简直欺人太甚！” 小厮还想再说什么，陈远就拂袖转身坐上马车，吩咐：“打道回府，爷就不信除了他右相府，我找不到人帮忙。” 小厮坐在车辕上挥动着鞭子，两人很快就离开了右相府。 景瑟站在大门后透过缝隙看见这一幕，顿时摇头叹气，“二妹妹嫁给这样一个人，简直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张叔也附和，“二小姐多好的一个人，姻缘之路怎会走得如此坎坷？” 景瑟转过头来吗，看着张叔，“陈远还会再来的，张叔你好好看着，届时不能让他轻易闯进来，我自有办法对付他。” 张叔笑着点头，“大小姐放心吧，老奴一定看好了不放外人进来。” * 景瑟回到暮云居的时候，景青鸾在里头等着。 见到景瑟进来，她赶紧起身问：“大姐，如何了？” “被我打发走了。”景瑟慢吞吞喝一口茶，语气极为散漫。 景青鸾却是急得额头上直冒冷汗，“打发走了？” “他态度不好。”景瑟道：“我让他回去重新想想，带着诚意来。” 瞥一眼景青鸾惴惴不安的面色，景瑟道：“你若想让我直接放他进来，也可以的，我甚至还可以直接把马匹失踪事件的解决办法告诉他让他回去自救，但你往后回到夫家会如何，我却不敢保证。” 景青鸾陡然反应过来，“我知道大姐都是为了我好，我只是想不到他那种性子，连右相府大门都还没进，怎会甘心就此离开？” “你操那个心作甚？”景瑟有些不太赞同景青鸾的态度，板下脸来，“我觉得你这性子也得改改，多半是在夫家没少受欺负久而久之就成了现在这般畏首畏尾的脾性，你为他考虑，他却骂你是不会下蛋的贱货，你觉得值吗？” 这种污秽字眼，景青鸾在夫家时没少听，但此时从景瑟嘴里说出来，她才恍然惊觉自己这么些年活得有多憋屈多窝囊。 就算她是庶女，那也是右相府的庶女，配陈远那样一个芝麻小官绰绰有余，她何必要去忍这口气？ 若说以前是因为自己不会生育觉得亏欠了夫家，那从今往后有大姐相助，自己能生育了，根本没必要再承着这份屈辱。 抬起头来看着景瑟，景青鸾眸中破碎出一抹坚定来，“我知道了，谢谢大姐指点。” “不是我说你。”景瑟咕哝道：“我还记得你小的时候最是护短，有一次大哥做错了事惹得父亲大怒要罚他，你都能挺身而出将罪责全部揽在自个儿身上揽免了大哥的惩罚，你是那样一个英勇果决的人，没想到出嫁后会被夫家磨得没了棱角。” 拉着景青鸾的手，景瑟意味深长地道：“二妹，你要记住，女人得活得有尊严，你暂时不能生育这件事的确是有些对不住夫家，但不代表你就因此欠了他们全家，更不代表你要因此受着所有委屈。你要知道，对于你夫家那边的人，你越是心存愧疚表现懦弱，他们就越觉得你好欺负，真正的善良是指你在做任何事的时候都能保留着自己的道德底线而不是任由人欺负了还打不还手骂不还口，那不是善良，而是傻。你不想办法给自己长脸，旁人就越不会给你脸，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会不懂。” 景青鸾听后一脸羞愧。 景瑟接着道：“你看大哥大嫂，他们成婚多年，大嫂不也是今年才生下儿子么？先前没生孩子的那些年里，大哥待大嫂恩爱如初，并未因为没有孩子而产生嫌隙。你夫君呢，性子委实不大好，但也不是不能驯服之人，你那么聪明的人，往后得利用自己的头脑提高自己在夫家的地位，这样你走出去，旁人才会高看你一眼。” －－－－－－题外话－－－－－－ 推荐《盛宠之毒后归来》，文笔大赞^_^ 濒死之际，继妹得意道：“才满京华又如何？而今便为皇后，还不是匍匐在我脚下？” 这一刻宁玖才知，原来她一直是继妹的眼中钉，肉中刺 * 再次睁眼，重回命运伊始，她仍是才满京华的侯门贵女 杀子之仇，灭族之恨……害过她的，一个都别想逃 * 步步为营，苦心筹谋，她本心如止水，可那腹黑霸道的薛家郎君，偏要来搅乱这一池宁静 “上穷黄泉下碧落，阿玖，这一次你休想再逃出我的手心。” 【最初】 她掩面轻笑，面带不屑，“楚王身份虽贵却无半分实权，空有一身盛宠，不过是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后来】 斜倚于塌的人笑得肆意，手指自她腰上划过，“阿玖，本王这银样镴枪的滋味如何？” 被坑得渣都不剩的她娇喘连连，只能怒目而对，“滚……” 第082章 宛白归来 景青鸾被景瑟一番话说得面红耳赤，连连点头应声说自己今后一定改。 景瑟估摸着她并没有听进去几分，因此在景青鸾离开之际说了最后一句话，“如若你夫君再来，你便自己去应付他罢，你们俩早晚会有见面的一天，你这样避着他也不是办法。” 景青鸾颔首，“我明白了。” 送走了景青鸾，景瑟再回来时顿觉身心疲惫懒得动弹，索性在小榻上躺了。 不多时，轻雪进来报，“大小姐，三夫人那边的丫鬟来报说有事儿，问你能否去映月居？” 景瑟懒惫地半睁开眼，问：“很急？” 轻雪想了想，点头，“看样子，应该是挺急的。” 景瑟坐起来。 三夫人如今掌家，能来找她商议的必是拿捏不准的家务事。 没再耽误，景瑟很快就去了三夫人的映月居。 见到景瑟进门，三夫人的丫鬟立即奉了茶。 三夫人则亲自起身迎上去。 景瑟看着三夫人，目露疑惑，“三婶找我所为何事？” 三夫人拉着景瑟于圈椅上坐了，这才笑着道：“阿瑟，我今日找你来，其实是有件私事。” “三婶请说。”景瑟喝了口茶才勉强将先前应付陈远和景青鸾的疲惫扫去些许。 三夫人笑意愈加温和，“过几日宫里有个赏梅宴，咱们府上仅得了三个请柬，我听下人们说，老夫人有意带着你去，这事儿是否定下来了？” 景瑟眸光微闪，不答反问，“定下来如何，没定下来又如何？” 三夫人一噎。 景瑟状似无意地看一眼外面院子里款款而来的身影，心中了然，直接道：“三婶是想让我带着四妹妹进宫是吧？” 被直接戳中了心事，三夫人也不再遮掩，对着刚进门的景舒娆招手，“舒娆，快过来见过你大姐。” 景舒娆闻言后慢慢走过来，对着景瑟盈盈一福，“舒娆见过大姐姐。” 三夫人育有一子景翊，行三，一女景舒娆，行四。 景舒娆生得明眸皓齿，樱唇粉腮，虽无景宛白的天香国色，却自有一番小家碧玉的味道在里头。 景瑟微蹙眉头，如若三夫人单纯请她来喝杯茶，那她是不会介意的，可三夫人明显另有所图，想让她去老夫人跟前说情，把最后一个请柬的名额给景舒娆。 景宛白没有进监牢之前，右相府众位小姐里，所有的光芒几乎都聚集在她一人身上，以至于其他小姐根本没出头之日，譬如二房的庶出五小姐景南晴，三房的嫡出四小姐景舒娆，庶出六小姐景舒娣。 这三人年岁与景宛白不相上下，但都一直被她狠狠压制住光芒，无缘走出右相府大门结交外面的权贵。 如今虽是三夫人掌家，但她也不傻，这掌家大权仅是一时，待苏傲玉那边解了禁足就得归还回去。 因此，三夫人必须利用她掌权期间的最大能力为女儿谋取出头机会。 景舒娆没比景宛白小多少，马上就快到议亲年纪了，如若不趁机去贵族宴会上露露面，待苏傲玉夺回掌家大权，景舒娆的婚姻大事便只能任由苏傲玉拿捏。 柳氏最不甘心的就是这一点。 大房夺了三房世袭丞相的资格也便罢了，如今连她自己亲生女儿的婚姻大事都得由大房来做主，这让柳氏憋了一肚子火没处发。 柳氏也曾劝三老爷提出分家，左右三老爷还是个礼部侍郎，就算分家出去以后日子过得没有现在这般如意，那也总好过事事看大房脸色，好过自己儿女的婚姻大事都得大房做主。可三老爷是个温纯性子，不善心计，只说要留下来照顾老夫人，并不想早早分家出去。 三老爷这么说，柳氏只能无奈。 三夫人打的什么算盘，景瑟只稍稍一想便知。 站起身，景瑟直接道：“三婶，请柬并不在我手里，你与我说了也无用，老夫人要带着谁去，她心中自有数目，如若你真想让四妹妹进宫，不如亲自去千禧堂找老夫人，兴许还有一线希望。” 听到景瑟不肯帮忙，柳氏心中一慌，忙道：“阿瑟，你若是有何为难之处，大可直接开口，我会尽量满足你。但这件事，无论如何都得请你帮帮忙，你看，你们大房的三位小姐出嫁了一位，剩下的你和景宛白也都各自有了婚约，如今府上的嫡女只剩我们家舒娆还没议亲了，再怎么说，她也是你嫡亲堂妹，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说到这里，柳氏顿了一下，“景青鸾的婚姻便是苏氏一手安排的，你也看到了，她嫁过去以后过得并不如意，否则也不会不年不节地跑回娘家来。由此可见，除了她自己的亲生女儿，苏氏根本不会认真去操心别人的事儿，舒娆的婚姻若是落在她手里，那舒娆这辈子就玩完了。” 说完，凝目看着景瑟，语气带着十足恳求，“阿瑟，算三婶求你，帮了我这个忙罢！” 柳氏一面说，一面给景舒娆递了个眼色。 景舒娆立刻去旁边案几上捧了个锦盒过来递到景瑟跟前，小声道：“大姐姐，这是妹妹的一点心意，你莫嫌弃。” 景瑟低眉，见锦盒里摆放着一套头面，质地还算上等，是景舒娆平素都舍不得买舍不得佩戴的那种。 景瑟冷笑，“四妹妹这是做什么？” 景舒娆看着景瑟发冷的面色，忽然有些心颤，咬着唇角，“还望大姐姐能去老夫人跟前说几句，让妹妹跟着你们进宫。” 景瑟凝视着景舒娆，“你既然如此聪明懂得利用礼物来贿赂我，为何不直接去贿赂老夫人？请柬就在老夫人手上，她要带谁去自然是她自己决定，我虽是大房嫡女，却也没有你们想象的那般受宠，我若是能左右老夫人的心思，如今的掌家大权岂不是轮不到三婶，而是在我自己手上了？” 说完，景瑟转眸看着柳氏，挑眉，“三婶，你觉得呢？” 柳氏脸色一白，她千算万算，却唯独没算到景瑟会是这样的反应。 她以为景瑟就算不给景舒娆面子，也会看在大家都这么恨苏氏的面上站在她这边，顺便帮了景舒娆这个忙，却没想到景瑟根本不吃这一套。 “阿瑟。”柳氏不似苏氏那样心胸狭隘，只要有一线希望，她就不肯放弃，“你若有什么难处，只管说就是了。” 景瑟微笑，“我一直都过得很好，谢谢三婶关怀。” 柳氏上前，语重心长地道：“景宛白如今臭名昭著，老夫人决计是不可能带着她入宫的，府上嫡女除了你便只剩下我们家舒娆了，按理说来，老夫人该带着舒娆入宫才是，可请柬已经到老夫人手里数日，我这边却一点风声都没有，可见老夫人内心是没打算带着舒娆入宫的，我想来想去，也猜不透老夫人的心思，既然你不肯在老夫人跟前说情带舒娆去，那三婶能否求你去帮我探探口风，看一看老夫人准备带着谁去。” 柳氏话说到这份上，姿态已经放得很低了。 景瑟倒不是被她感动，而是想到景宛白就快出来了，若是到时候那个女人在老夫人跟前上眼药，致使老夫人一个心软带着她入宫，那就太不妙了。 左右权衡片刻，景瑟终于点头，“那好，我就帮三婶探探口风，不过我有言在先，今日之事你们若敢传扬出去，尤其是传到老夫人耳朵里，休怪我到时候翻脸无情。” “不会。”柳氏连连摇头，面上满是笑意，“阿瑟帮了我这么大忙，我感激都还来不及，怎可能反过来害你？” “舒娆多谢大姐姐。”景舒娆一想到自己终于有机会入宫接触贵族子弟，小脸红扑扑的。 景瑟没再多做停留，很快出了映月居。 * 二房，听雪院。 景南晴已经发了一早上的火，至今还在摔杯子。 周姨娘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瞧着自家女儿，心中满是酸楚。 “姨娘，我不管，我就要进宫，你快给我想办法！”景南晴死盯着周姨娘，一脸的怒其不争。 周姨娘偷偷抹了泪，道：“你就听姨娘的，乖乖做你的五小姐不好么？非要去争那些虚名做什么？再说了，咱们这身份，怎么可能有机会跟着老夫人入宫？” 景南晴恨得直咬牙，“五小姐五小姐，我已经听够了这个称呼，为什么我不能是三小姐，不能是四小姐，为什么姨娘你如此不争气，你若是个夫人，那我就是正牌的嫡出小姐了，遇到这种好事儿，老夫人自然要考虑上我，而不是白白把机会落到三房头上。” 这些话，景南晴以前从来不会说，这次碰巧宫里有个赏梅宴，老夫人得了三个请柬，方才景南晴看见三房的人将景瑟请了过去，不用想也知定是因为去宫里赴宴的事儿，景南晴进来后就一直板着脸，非得央着周姨娘去老夫人跟前说情让她进宫。 周姨娘越想越觉心酸，自己只是个妾，哪里有那样大的本事能说服老夫人带着一个庶女入宫？ 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景南晴骂她不争气一辈子只配当个妾的那些话还萦绕在耳边，周姨娘只得将苦楚咽回肚子里，红着眼眶蹲下身去捡景南晴打碎的茶杯碎片。 景南晴一见周姨娘这般低声下气的模样，心头怒火就不打一处来，她腾地站起身一脚将碎瓷片踢到旁边致使周姨娘捡了个空，咬牙怒骂，“姨娘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争点儿气，我这辈子的幸福就要断送在你手上了！” 周姨娘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得蹲在地上默默落泪。 景南晴继续喋喋不休，“父亲不在，你不会想办法让他回来么？听闻他在任上纳了几房小妾还生了子嗣，你再这么软弱下去，我这辈子就只能是个庶女，你让我有何脸面出去见人？” 说着，景南晴就哭了起来。 “五小姐。”周姨娘站起身，朦胧泪眼看着景南晴，“都怪姨娘不好，姨娘今后再不惹你生气了，你别哭了，可好？” “你滚！”景南晴咬着牙跺着脚，“为什么我不是二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为什么你要生下我，让我一辈子顶着这不堪的庶女身份，我恨死你了！” 不等周姨娘再说话，景南晴抹着泪就想往外面跑。 “这又是怎么了？”外面突然传来懒散的声音，紧接着从廊下走过来一少年，他生得俊美非凡，肤色白皙，一身浅蓝织锦长袍，腰间挂一柄银鞘短剑，走路没个正经，眼角眉梢总有一股痞性散发出来。 此人正是右相府二少爷景澜，已故二夫人的亲生儿子，亦是二房唯一的嫡出。 他懒懒抱着双臂倚在门框边，眼风往门内瞟了瞟，瞧见周姨娘和景南晴二人脸上都挂着泪珠，心下已明了几分，一把拽住哭跑过来的景南晴，问她：“这是谁招惹五妹妹了？” 景南晴一看见景澜，就会想起自己不堪的庶女身份，她瞪着他冷哼一声，甩开他的手准备走人。 景澜懒睨她一眼，“皇宫是个是非之地，你这种人去了，只能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景南晴一愣，“二哥你知道我想去皇宫？” 景澜走进来坐下，翘着腿，挑高了眉，“老远就听见你在埋怨姨娘出身不好，如今怕是府上所有人都要晓得了。” 周姨娘顿时脸色煞白，紧张地看着景澜，“二少爷，外面的人真听见了？” 景澜忽地笑道：“我吓唬五妹妹的，咱二房位置偏些，倒还不至于说句话就能被外面的人听到。” 周姨娘赶紧抚了抚胸口，心底仍是有些后怕。 景南晴原本想摔门而出的，如今得见景澜进来，她顿时改了主意，重新抹了泪又提着裙摆进来站在景澜跟前。 “你这样看着我作甚？”景澜微微眯起眼。 “二哥，老夫人一向很疼爱你是吧？”景南晴殷勤地绕到景澜身后给他揉肩。 景澜生性聪颖，哪能不明白景南晴在打什么鬼主意。 他享受着她难得的主动献殷勤，嘴里却道：“老夫人如今比较疼爱彦彦，你别妄想利用我去给你说情，老夫人精明着呢，根本不会吃这一套。” 景南晴一听又是大房，她怒得整个人都快冒烟了，手上力道不由自主加重了些，疼得景澜嗷嗷直叫。 一把拍开景南晴的手，景澜蹙眉瞪她，“死丫头，你想谋杀是吧？” 景南晴一下回过神来，赶紧嘟着嘴巴道歉，“对不起嘛二哥，我只是一时气不过才会……” 景澜轻哼，“气不过老夫人偏宠大房，所以拿你哥哥撒气？” “哪儿有。”景南晴一脸委屈，“我无心的。” 景澜再哼，“无心就能下这样的重手，那你若是有心，我这条小命岂不是得交代在你手上？” “二少爷息怒。”周姨娘才平静下去的心境被景澜这番话吓得掀起惊涛骇浪，她赶紧走过来拽一把景南晴，“五小姐快给你二哥道歉。” 景南晴如今一看见周姨娘就冒火，哪里还肯听她的，只蹙眉道：“本小姐方才就已经道过谦了，姨娘你聋了没听见么？” 周姨娘顿时一噎，迅速垂下眼睫去。 景澜顿时阴沉了脸，面上痞意尽收，怒瞪着景南晴，“你有胆再说一遍！” 景南晴从未得见过景澜这副模样，当即吓得口齿不清，“二哥，我……” “跪下！”景澜脸色如添霜寒，“给姨娘道歉！” “凭什么？”景南晴虽被景澜的气势吓了一跳，但她内心拿准了景澜不敢真对自己这个妹妹做什么，因而有恃无恐，“我又没说错。” 景澜扬起巴掌来，自齿缝间挤出一句警告来，“我再说一遍，跪下道歉！” 这一次，景南晴是真的被吓到了，她双腿一软噗通跪下，嘴上不道歉，眼泪却是落个不停。 周姨娘也是头一次看见景澜发火，怔忪片刻后走过来求情，“二少爷，五小姐她心情不好，你就别与她一般见识了。” 景澜板着脸，视线落在景南晴身上，“心情不好就能随意辱骂生母了？这是谁教给你的烂脾气？姨娘再不堪，那也是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再含辛茹苦将你拉扯大的生母，你年纪小不懂得感恩也便罢了，如今竟还得寸进尺欺负到头上去了，若是今日我不来，姨娘怕是少不得被你折磨，景南晴，你还有没有良心？” 景南晴才十三岁而已，很多事说了她也不理解，就比如景澜方才教育她的这番话，她并没往深处想，只觉委屈，于是哭道：“是，我没良心，可我只是想要个嫡女身份，想要个光明正大随着老夫人入宫露脸结交权贵的机会，我有什么错？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在怪我，我美貌不输景舒娆，脑子也比她灵活，凭什么她就能入宫而我不能？难道仅仅因为她是嫡女么？那我为什么不是？这一切难道不该归罪于姨娘身上吗？若非她只是个妾，我何至于顶着如此身份活在旁人的白眼下，你以为我就很好过吗？” “啪——”景南晴才说完，景澜的巴掌就毫不犹豫扇了下来。 周姨娘惊呼，“二少爷！” 景澜这一巴掌力道尤为大，景南晴没跪稳，一下子倒在地上，白皙的小脸上印了五个红痕指印，不消片刻就高肿起来。 景南晴哪里肯乖乖受着，她站起来，捏拳不断捶打着景澜，一边打一边哭，“你打我，竟连你也欺负我，你们嫡出很了不起么？” 景澜一把擒住她的手腕，“既然觉得没什么了不起的，你非要去凑那个热闹做什么？” 景南晴不说话了，捶打景澜的动作却不停。 “快给姨娘道歉！”景澜手上力道收紧，景南晴疼得小脸直扭曲。 “我不，我就不！”纵然疼得飙泪，景南晴还是没觉得自己哪里有错。 “你想再挨一巴掌是么？”景澜眸色深浓起来，凛寒尽显。 “三……”景澜倒数。 “二……” 眼看着景澜巴掌就快打下来，景南晴突然害怕地闭上眼睛，嘴里快速道：“姨娘，对不起。” “大点声！”景澜厉喝。 “姨娘，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景南晴又拔高声音。 “错哪儿了？”景澜再问。 “我……我……”景南晴心里堵得慌，道歉本就是句违心的话，如今让她找出根由，她哪里说得出，支吾半晌没句能听的话。 “想不出来就滚回房间去，什么时候想出来了什么时候再吃饭。”景澜一把松开她，冷哼一声，吩咐两个小丫鬟将景南晴带回了房间。 周姨娘一脸为难，“二少爷，五小姐还小，您这么做，恐会适得其反。” 景澜无奈看一眼周姨娘，深吸一口气后重新坐下来，道：“姨娘，五妹妹之所以会变得这般娇纵蛮横，全都是因为你管教不严，下次她要敢再这么闹，你无需犹豫，只管用耳刮子招呼着，这样来上三两次，她便能规矩了。” 周姨娘哀叹一声，“二少爷说得是，可五小姐毕竟是小姐，婢妾再如何怒，都不能对她动手，这要是传出去，会让右相府蒙羞的。” “姨娘。”景澜愈加无奈，“你再这么惯着她，任由着她胡闹下去，早晚有一天她会把自己作死的。这次赏梅宴的确是千金小姐们露面的好机会，可五妹妹就只有那么点脑子，说话常常不知轻重，若她真去了，当着圣上和皇后娘娘的面说错了话，届时她铁定吃不了兜着走。” 周姨娘听后又是一惊。 景澜再道：“我娘是怎么失踪的，姨娘你就算不知真相，也应该能猜个大概，右相府的确是高门大院没错，但内宅却是个龙潭虎穴，要想长久生存下去，必得找准自己的位置，很多东西，不管是不是原本就属于你，都会有人早早觊觎着，与其用鸡蛋去碰石头，倒不如退回来安安稳稳。” 周姨娘连连点头，“婢妾谨记二少爷教诲。” “今日五妹妹这一闹，想必院子里的丫鬟们都听到了，待会儿你去嘱咐一番，谁也不能把这事儿透露出去，否则要让大伯父大伯母晓得了，指不定又会生出什么事端来。我父亲常年不归京，我也知委屈了姨娘，你且放心，待父亲归来，我会让他给你个正经名分的。”景澜把玩着腰间的宝贝短剑，语气却认真。 周姨娘忙慌乱道：“二少爷您可别这么说，二夫人是婢妾的小姐，婢妾怎敢与小姐去争去抢？” 景澜睨她一眼，“你倒是心慈，甘愿守空房做个妾，可知我父亲在外纳了多少妾又生了多少儿女？若有一日他被调回金陵，必定是要带着那些人回来的，你长年不见我父亲，与他自然没剩多少感情，届时那些外来的随意一挑唆，莫说是你，怕是连我这个嫡子都没有立足之地。” 周姨娘紧锁眉头，“不会的，二老爷那样好的人，他怎么会为了庶子庶女而冷落了二少爷？” “人心善变。”景澜提醒，“我话已至此，你自己好好想想，莫等我父亲带着那些人归来时整日偷偷抹泪。” 目送着景澜走远，周姨娘紧紧咬着唇角，景澜的话她听进去了，可一想到至今下落不明的小姐，她又觉满心愧疚，纠结不已。 * 景瑟才回到暮云居不久，三夫人柳氏竟亲自过来了。 景瑟估摸着她大约又要重提让景舒娆随着老夫人入宫的事儿，眉目间显出几分不悦来。 柳氏察觉到景瑟的心思，忙道：“大小姐尽管放心，我来找你不是为了舒娆的事儿。” “那是为何？”景瑟疑惑挑眉。 柳氏道：“听闻三小姐明日归来，我是来找你商议一下为她设宴之事。” 景瑟微微愕然。 如今掌家大权就在柳氏手中，想如何安排，还不是全凭她一句话，实在没道理能找上景瑟，但她的的确确是来找了，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柳氏在试探。 景宛白是因为用赝品冒充宫廷御物而获罪被关进大牢的，受害者是景瑟。明日景宛白将会被释放从京兆府回来，接待她是一定的，可如何接待，如何设宴，设多大的宴，这都跟景瑟的心情有关，如若景瑟不原谅景宛白，那么柳氏私自设宴就会惹出事来。 所以，柳氏来找景瑟，是想试探一下景瑟对景宛白的态度如何，明日才好酌情安排宴席。 片刻的功夫，景瑟就看穿了柳氏的心思。 微微一笑，景瑟道：“三妹妹最是喜欢热闹，明日这宴席得设出排场来，最好能宴请几位世家夫人和千金来给三妹妹撑面子，免得让人觉得咱们右相府小气。” 柳氏是个脑子会转的，稍微一想就明白了景瑟的用意，她眸光一亮，里头快意一闪而过，笑赞：“果然还是大小姐高明。” 景瑟笑而不语。 对付景宛白这种自以为是的女人，就得这么来，不能给她丝毫喘息的机会，否则她会蹦跶得更厉害。 柳氏离开后，景瑟又去书房找景宇桓。 见到景瑟主动来找，景宇桓很是讶异，他抬起头来，微微眯眼，“阿瑟有事找我？” “的确是有件事想来求父亲。”景瑟面色真诚，看得人不忍心拒绝。 “你说。”景宇桓示意。 景瑟道：“明日三妹妹回府，三婶准备设宴接待，父亲能否看在我的面子上免了母亲的禁足，她早前就病了很久，又被父亲禁足了几日，再有什么心思，也该磨没了，三妹妹平安归来是好事儿，她在监牢里度过的这几日想必委屈得很，若是回来再听到母亲被禁足的消息，我怕她受不住。” 听着景瑟这一席话，景宇桓心中微微一动，也是这一刻，他才终于觉得景瑟原来如此懂事。这件事上，她分明是受害者，如今却能不计前嫌来替继母求情，又为妹妹把一切都给安排好。 欣慰一笑，景宇桓道：“好，那我就看在你亲自求情的面子上免了你母亲的禁足。” 景瑟微笑屈膝，“阿瑟谢过父亲。” 景瑟走后，景宇桓就起身去了玲珑院。 两日没吃没喝，苏傲玉憔悴得不辨人形，她躺在床榻上，布满血丝的眼眸盯着帐顶，旁边小几上，摆放着已经凉透的饭食，一口没动过。 木槿前几日被打得一病不起，明夏被晴儿推倒在雪地里折了手臂还没痊愈，如今只余薛大姑姑与鸳鸯二人站在房门外急得团团转。 见到景宇桓过来，二人双眼晶亮，忙双双迎上去，“奴婢（老奴）见过大老爷。” 景宇桓随意摆手，“大夫人如何了？” 薛大姑姑摇头，“夫人还是不吃不喝。” 景宇桓皱了皱眉，又吩咐，“去厨房重新做一份来，我亲自看着她吃。” 薛大姑姑与鸳鸯二人大喜，忙去将房内已经冷透的饭菜端出来倒了匆匆奔往厨房。 景宇桓走进里间，见到苏傲玉的憔悴模样，不由得面色一沉。 于榻前坐下，他问：“你当真要绝食到底？” 苏傲玉眼珠都没转动一下，声音干涩而嘶哑，“老爷若不想办法救救宛白，妾身便绝食到底。” 景宇桓叹气摇头，“这能怪得了谁，你们污蔑谁不好，偏要污蔑阿瑟，这也就罢了，竟敢以赝品冒充宫廷御物，这次圣上没有降罪就已经是开了天恩了。” 一提及这个，苏傲玉就激动起来，她侧目，满是血丝的双眼紧盯着景宇桓，解释道：“老爷一定要相信妾身，我并没有用赝品去污蔑景瑟，是她，一定是她中途将御赐耳环给换走，弄了个赝品来诬陷妾身，妾身冤枉，宛白冤枉啊！” 铁打的事实摆在眼前，就连尚服局的梅尚服都亲自查验过并断言那只耳环并非内廷所出，事到如今，苏傲玉竟还这般辩驳。 看到苏傲玉这副模样，景宇桓再想起方才景瑟去为她求情的样子，眼底不由自主就露出了几分厌恶。 “够了！”景宇桓冷哼一声站起来，沉声道：“方才阿瑟还来求我，说让我免了你的禁足，阿瑟是受害者，她都能不计前嫌大度至此，事到如今你却还咬着铁打的事实不放，非要背后戳她脊梁骨，苏傲玉，你何时变得这般小心眼而又可怕了？” 闻言，苏傲玉整个人都僵住了，好久才道：“不可能，景瑟那个小贱人一心想置我们母女于死地，她怎么可能这样好心求你免了我的禁足？老爷，这里头一定有阴谋，你可不能轻易中了她的计啊！” 景宇桓再度冷哼，“明日宛白回府，阿瑟与三弟妹商议了设宴接待，她不想宛白看到你这样不死不活的样子，所以特地来求的情，是你自己小肚鸡肠，心思龌龊，才会把别人想得如你一般不堪。阿瑟心善，哪里会有你那么多恶毒心思？” “什么？宛白明天就回来了？”苏傲玉的重点完全在这一句上，知道宝贝女儿无事了，她整个人就好像枯木逢春，彻底活过来了，眼眸里逐渐有了神采。 “我就知道圣上英明，不会无故冤枉好人的。”苏傲玉兀自说着，话完又看向景宇桓，“老爷，宛白在监牢里受尽苦楚，回来后你可得好好疼爱她，不能再让她受此委屈了。” 景宇桓眉目间阴翳不减反增，抿唇不语。 薛大姑姑和鸳鸯很快就提着食盒进来了，把香软可口的饭菜一一摆放在桌上后退了出去。 景宇桓道：“这是我特地让薛大姑姑她们重新准备的，你多少吃一点儿，起码明日上得厅堂，莫给宛白丢脸。” “妾身晓得。”苏傲玉眉眼间尽是掩饰不住的欣喜，在景宇桓的搀扶下起身下床来到八仙桌旁坐下。 心情一好，胃口也变好了，苏傲玉连吃两碗饭。 景宇桓一直坐在旁侧，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老爷，怎么知道宛白明日回府你反而不高兴了？”苏傲玉察觉到不对劲，放下筷子看着景宇桓。 景宇桓轻叹一口气，“我只是觉得，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算了，从今往后，你该善待阿瑟，莫让她再受委屈了，那不过是个没了娘的孩子，偶尔说错几句话，你这个当母亲的人让着她些便是了，何必非得要斤斤计较闹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苏傲玉一听，马上就阴沉了脸，“怎么，老爷这意思是怪我苛待了她？老爷大可去问问，我这么些年哪一点没做到尽职尽责，从她出府的一天起，我隔个把月就得让人去看望她，府里有什么好的都得先想着她，哪样不是给她最好的？老爷如今来怪我小肚鸡肠，那你为何不去找景瑟，让她往后不要再与我们母女争锋相对了，这样岂不是皆大欢喜？” 景宇桓浓眉一收，愠怒：“苏氏，你莫要得寸进尺，你今日能解了禁足，全是因了阿瑟的求情，若她有心与你计较，何至于做到如此？” “不过是黄鼠狼给鸡拜年罢了。”苏傲玉冷笑，“你当我不知那小贱人整天在打什么主意么？她就是看不惯我抢了她亲娘的地位，看不惯宛白比她貌美，因而处处出损招整治我们母女，想我早些年日夜不眠不休给她侍奉汤药，若干年后换来的却是这样的报答，若早知如此，我当初何必要答应晋国公夫人入府来照顾她？人情做出去，反倒招来一身怨，弄得里外不是人，换了你是我，你会作何想？” 景宇桓被苏傲玉这一问问得哑口无言，面上阴翳终于消散了些，却也没多言，只吩咐，“今日就好好休养一日，待明日宛白归来你再出院子，免得她见了你瘦骨嶙峋的样子会忍不住心酸。” * 傍晚时分，景瑟去了千禧堂。 正巧姜氏抱着彦彦在里头，老夫人被彦彦萌态十足的模样逗得乐不可支。 见到景瑟进来，景老夫人忙招手，“阿瑟你快过来看看我这重孙子，之前一直挥舞着小手要去抓东西，不给抓就哭来骗人，可把我乐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景瑟走过去行了礼，又坐在姜氏旁边询问了一番她近日的下奶情况，得知彦彦已经能喝上正常母乳后，景瑟放下心来。 景老夫人又逗弄彦彦好一会儿才看向景瑟，“听闻宛白明日归来，老三媳妇那边可有什么安排了？” 景瑟道：“三婶准备设宴接待，还特意请了几位平素与三妹妹关系极好的世家千金来与她作伴。” 景老夫人点头，“宛白平素喜欢热闹爱面子，这样布置最能得她心意了。” 姜氏看出了景瑟来找老夫人有要事，便找了个借口抱着彦彦回去了。 景老夫人见景瑟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开口，“阿瑟，你是否有话要说？” 景瑟笑道：“方才老夫人还说三妹妹喜欢热闹，且不知数日后的赏梅宴是否也让她去热闹热闹？” 景老夫人一听，面色就不大好。许久才道：“她如今名声都成那样了，哪里还能进宫？淑妃娘娘虽然送来了三个请柬，但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带着你一个人去就好，你为人落落大方，说话又懂得拿捏分寸，最能给右相府长脸。太后娘娘若见了，想必会很高兴的。” 景瑟道：“淑妃娘娘分明送了三个请柬，老夫人却只带着我一人去，是否有些不妥？” 景老夫人轻哼，“有什么不妥的，如今这府中，我最是看重你，其他的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出席这种场合是断不能出任何差错的，否则整个家族都得受牵连，右相府经了景宛白这件事后，已经处在风口浪尖上，局势如此紧张，容不得我们行差踏错一步。” 说完，景老夫人又想起一事，眉眼温和下来，“再者，你上次不还提及了三殿下的婚姻大事么？这次进宫的世家千金多，届时你便暗中观察观察，若觉得有谁合适了，可暗中提示淑妃娘娘，也可直接与三殿下说说，若能成了，那就再好不过。” 看来老夫人是铁了心不想再多带一个人进宫了。 景瑟低眉，想着老夫人是个十足的精明人，自己能为柳氏打探的也就这么多，若再多言，必会惹得老夫人不快。 没待多久，景瑟就出了千禧堂回了自己的院子。 第083章 当众污蔑 自与景瑟商议摆宴迎接景宛白之后，三夫人柳氏就忙得不可开交，四处给世家夫人和千金小姐派发请柬。 苏傲玉终于被解了禁足且进了水米，前两日战战兢兢的丫鬟们逐渐活络起来，进进出出忙个不停。 景瑟从千禧堂回来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去三房的映月居，而是回了自己的院子，她明白三夫人正忙着，如今去了只会添乱。 景瑟没去映月居，倒是景舒娆自己找上门来了。 见到一向不会来暮云居走动的四小姐突然出现，洒扫院子的丫鬟们惊愕不已，迅速进来禀报。 景瑟摆手，“让她进来。” 景瑟倒还想着左右赏梅宴还早，改日去告知三夫人也一样，没想到三房这般迫不及待，她前脚才出千禧堂，景舒娆后脚就跟过来了。 “大姐姐。”一踏进门，景舒娆就脆生生地喊了一句。 伸手不打笑脸人，景瑟也好脸相陪，回了一个微笑，“四妹妹怎会这会子过来？” 先前在映月居就捅破了窗户纸，景舒娆此时倒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道：“我听丫鬟说，大姐姐方才去了千禧堂？” “是。”景瑟也不否定，坦然承认，亲自倒了杯茶给景舒娆。 景舒娆接过，并未喝，只是捧着暖手，眸光定在景瑟身上，里头满含殷切期盼。 景瑟不再绕弯子，开门见山，“我若说了，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 仅是这一句提醒，就让景舒娆脸色一白，心凉了半截，但她还是勉强维持着平静，“大姐姐请讲。” “除了我，老夫人并不打算再带任何人进宫。”看着景舒娆复杂的目光，景瑟继续道：“当然，我不管你心里有什么想法，都别在我面前说，毕竟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你若实在不满，大可现在就跑去千禧堂求求老夫人，你平素是个规矩的，也没惹出什么事端来，兴许她心一软就答应了。” 景舒娆原以为老夫人选了别人，谁知竟是只带着景瑟一人前去，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心中暗暗松一口气，景舒娆想着只要没选定了别人就好，至少说明她还有一份希望。 站起身，景舒娆眉目舒展，“多谢大姐姐，舒娆这便回去告知母亲了。” “嗯。”景瑟淡淡应声，没再多话。 景舒娆一只脚还没踏出院门，就见半边脸颊高肿的景南晴匆匆跑了来。 见到景舒娆，景南晴眼底恨意一闪而过，冷哼一声后撞着她的肩膀直接走进来。 景南晴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景舒娆留了份心眼，也不急着走了，干脆转回来，盯着景南晴的脸，笑问：“五妹妹这是怎么了？” “与你何干？”景南晴面无好颜色，出口尽是火药味。 景舒娆并未因此而怒，反而微笑更甚，“大姐姐的医术的确是高明，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得她亲手医治的，五妹妹这情况，是做错了什么被人抽了一巴掌罢？恰巧我那儿有活血化瘀消肿的药，你若是不介意，可随我一同回去取，就莫要去麻烦大姐姐了。” 景南晴紧紧皱着眉，她当然明白景舒娆这是在拐着弯嘲讽自己被打了巴掌。 一咬牙，她嘲回去：“想来四姐常常挨打，否则也不会特意备着这么好的药膏，妹妹我就不沾你的光了，那些药，你留着下次被打时好好擦擦那张脸，免得留下疤痕嫁不出去。” 景南晴年岁小，讲话也直白，怎么想怎么来，听得景舒娆变了脸色，袖中粉拳捏紧，但也明白这里是景瑟的暮云居，不是她能随便撒野的地方，便想着忍一忍就过去了。 深吸一口气平复下来，景舒娆不打算再搭理景南晴，转身欲离开。 在景南晴看来，景舒娆根本是因为怕了她才会落荒而逃。 望着景舒娆的背影，景南晴冷哼，“生得那副模样也敢自请出席宫宴，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这句话被景舒娆一字不漏听见了，她霍然转身，紧紧盯着景南晴，水眸里厉色满满，“你说什么？” 景南晴没想到自己说得这么小声还能被听见，先是吓得脖子缩了缩，旋即又仰起下巴，高傲地看着景舒娆，“我说大姐姐这样有眼光的人，怎么可能会替老夫人挑选你去赴宫宴？四姐闲着没事儿的时候多照照镜子才最为紧要。” 景舒娆怒不可遏，脸色阴沉无比，“景南晴，我念及你年幼，不与你计较，你最好别得寸进尺！” “那又如何？”景南晴丝毫不惧，轻蔑地望着景舒娆，“我只是在说出四姐一直不愿面对的事实罢了。” 景舒娆整个人气得发抖，她死咬着牙，“景南晴，你胆敢再说一遍！” “说十遍我也不怕。”景南晴轻哼，她本就比景舒娆长得好看，却无奈是个庶女身份。早上才在二哥那处挨了一巴掌心中憋屈，如今正好拿景舒娆来撒气。 “你等着！”景舒娆捏紧拳头，牙关因怒而颤。 “你们俩在做什么？”景瑟突然从房内走出来，面色不豫地看着二人。 景南晴赶紧指着自己高肿的半边脸颊委屈道：“大姐姐，你可得为我做主啊，四姐她、她也太欺负人了，我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她，这才刚过来就挨了她一巴掌。” 说着，景南晴眼泪不要命地往下落，“我知道自己生得比四姐好看，可再好看我也只是个庶女，更何况我还是二房的，怎么也威胁不到四姐头上去，她却不知抽的哪门子风，上前来不由分说就给了我一巴掌。呜呜……好痛，大姐姐，你得为妹妹做主。” 景舒娆听得脸色大变，若是景瑟信了景南晴这番话，那么自己进宫赴宴的计划可就得尽数泡汤了。她紧张看着景瑟，开口解释，“大姐，你信我，我没有打她，是她自己跑过来先开口辱骂我的。” 不等景瑟开口，景南晴就捂着那半边脸道：“我承认，我是说了两句不好听的话，可我还小，说话难免失了分寸，你这个做姐姐的让着我些就是了，何至于怒到动手打人的地步，若是老夫人知道了，有你好果子吃的！” 景舒娆脸色一变再变，心中彻底凉了下来，她已经预料到自己今日所有的努力都毁在景南晴手里了。 满心委屈的她说不过景南晴，只得站在原地落泪。 景瑟淡淡瞥了二人一眼，走下来站在景南晴跟前拨开她鬓边碎发，盯着其上的五指红痕仔细瞧了瞧，旋即开口道：“想来力道不小，於痕较深，但如今已经开始转青了，五妹妹这把掌印若没有一个时辰，想必到不了这般程度罢？” 景南晴顿时一愣，眸光直闪烁，“我……” “且巴掌印宽阔厚实，显然是男子所为。”景瑟又断言。 这一下，彻底把景南晴想狡辩的话尽数堵了回去。 景舒娆看着景南晴吃瘪的样子，顿时心中暗爽，怒意消散大半。 景南晴不服，指着景舒娆，“大姐姐，分明是四姐她……” “够了！”景瑟冷下脸来，“你们平素要如何争如何斗我都管不着，但这里是我的院子，你们俩若还想因此不依不饶，请去外面继续，我这里不欢迎聒噪之人。” 景南晴被景瑟寒意十足的声音吓得噤了声，好久才小声道：“大姐姐，我来找你是想问一问你能否带我入宫？” 听到这一句，景舒娆才平静下去的心顿时一慌，她万万没想到景南晴不过是个小小庶女竟也敢这般跑来向大姐请求入宫。 事关自己的终身大事，景舒娆自然要格外关注，她索性不打算走了，就站在原地听听景瑟怎么说。 “不带。”景瑟直接冷眼看着景南晴，放话，“老夫人说了，三个请柬要作废一个，只带着我一人入宫。” 景南晴切齿，“什么？！” 景瑟淡淡道：“原本你二人不来这一出，倒还有一个名额，不过很可惜，今日之事足以见得你二人脑子不够用，这要是到了皇宫里，便是你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景南晴明显不甘心，目光殷切看着景瑟，“大姐姐，求求你了，不要让老夫人毁了那个请柬可好？妹妹先前有什么不对，我改就是了，绝对不会在宫宴上给你们丢脸的。” 这语气，仿佛景南晴已经被钦定为入宫人选似的。 景舒娆死死瞪了景南晴一眼，她虽然生得没有景南晴好看，却在柳氏的调教下长了些许脑子，也知这种时候再在大姐跟前讨要入宫名额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一忍再忍，心中即便千百个不愿意也只能慢慢走过来，对着景瑟欠身，“大姐姐，妹妹这便告辞了。” 景瑟没说话，目送着她走远。 景舒娆彻底离开暮云居后，景瑟垂眼睨着景南晴，“你还不走？” 景南晴在周姨娘面前贯会耍大小姐脾气，此时见到景舒娆走远了，心知自己又多了几成机会，便拿出早上对付周姨娘的办法来，跺了跺脚，她道：“大姐姐不答应我，我便不走了。” 景瑟挑眉，“你喜欢站在这里，那你随意，我不奉陪。” 景瑟说完，转过身进了门，吩咐丫鬟“嘭”一声把门关上。 今日虽有些晴，但下雪不冷化雪冷，景南晴仅站了一盏茶的功夫就浑身哆嗦起来，许久不见景瑟再出来，她气呼呼回了映月居避开景澜的视线偷偷回到自己的房间。 暮云居。 知画倒了杯热茶给景瑟，嘴里埋怨道：“四小姐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以为她那样威胁就能吓到表小姐么？” 景瑟道：“二叔常年不在府上，二房那边也没个正房夫人，久而久之，景南晴便把自己当成嫡出小姐，脾性自然会差了些。” “那也差得太离谱了！”知画嘟囔，“当我们家表小姐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么？什么人都往这儿跑，还都想随着老夫人入宫，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景瑟但笑不语。 景南晴是周姨娘的女儿，而周姨娘是杨绮珍的最信任的陪嫁丫鬟。 那些年，杨绮珍还是闺中小姐时，夏慕约莫能记事了，常随着母亲去外祖家，姨母身边的丫鬟们见她可爱，常常争着要抱，久而久之，夏慕便与她们熟识了。 如今的周姨娘便是当年的丫鬟之一。 若非因着这层关系，就凭方才景南晴那般无理取闹，景瑟绝对不会放过她。 * 翌日一大早天还没亮，前院就灯火透亮，开始忙活起来了。 苏傲玉也起了个大早，换上簇新衣服，带着丫鬟婆子们去前院指挥着，唯恐下人们哪一点做得不如她的意讨不得景宛白的欢心。 景青鸾来敲响房门时，景瑟才刚起床，还在梳洗。 知画将她迎到东次间喝茶去了。 璎珞正在给景瑟绾发，听到景青鸾来了，她多嘴问了一句，“许是二小姐的夫君来了罢？奴婢有句话，说了表小姐可别多心。” “你说。”景瑟坐在镜台前，看着铜镜里面露愁色的璎珞。 “奴婢觉得这二小姐也是个没脑子的。”得到首肯，璎珞便率真直言，“都被欺负成那样了还一心想着她夫君，今日怕是又不知如何应付，过来请教表小姐了。” 景瑟失笑，“不都说女人出嫁后，夫君为天么？她不想着她夫君，还能想着谁？” 璎珞撇撇嘴，“奴婢觉得这种说法在表小姐这里可行不通，若是您以后的夫君这般对您，您早就收拾东西走人了。不过话说回来，表小姐这样美貌与智慧并存的绝色佳人，眼光又好，怎么都不可能选到那样的夫君。” 景瑟嘴角微抽，她倒是不想，可与她绑定了婚姻的那位一旦恢复记忆，整天追着她喊打喊杀怕是会成为家常便饭。 璎珞并没察觉她的反应，兀自叹息，“你说梵世子那样谪仙般完美的人怎会落到个心智尽失的田地呢？这老天爷是怎么了？” 景瑟眉梢扬了扬，老天自然是公平的，梵沉那种人，美貌就已经天下独有了，再配给他逆天的头脑，岂不是得天怒人怨？这不，遭老天嫉妒了吧？活该！ “表小姐，若梵世子一直这样，那您往后还怎么嫁过去？”璎珞又开始担忧。 “走一步算一步呗。”景瑟一副全然无所谓的模样，反正梵沉又不喜欢她，刚好她也不喜欢梵沉，这婚事自然能拖一天是一天，待她想到退婚办法再说。 梳洗穿戴好之后，景瑟就来了暖阁东次间。 景青鸾站起身来。 景瑟看着她，问：“是否你夫君来了？” “是。”景青鸾道：“我从角门缝里看见他果然背了荆条来，如何应付他，我已经想好了，现在过来是想问一问大姐如何解决典厩署马儿失踪这件事。” 景瑟坐下来，缓慢道：“这个事情有些复杂，你且先去应付二妹夫，若他真能诚心悔过，便将他带进来，我会亲自与他谈。” “好。”看到景瑟气定闲神的样子，景青鸾高吊着的心顿时落下去一大截，告辞后迅速去了西角门处。 今日为了迎接景宛白，丫鬟小厮们几乎都被调到前院忙活去了，通往角门这一路上几乎无人，因此并没有多少人晓得二姑爷来过。 景青鸾来到角门外，陈远果真背了荆条站在外头，见到是她，陈远顿时目色一亮，唤道：“青鸾。” 景青鸾站在高处，轻蔑地望着陈远，问：“你这是做什么？” 陈远面露懊恼之色，悔恨道：“青鸾，从前是我对不起你，其实你在家做得已经够好了，是我混账，我不该打你骂你，更不该将你赶出家门，你能不能原谅我？” 景青鸾冷笑，“陈爷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我即将和离，我原不原谅你，又有什么关系？” 从前在夫家时，景青鸾一听到“和离”和“休书”二字，绝对会哭着喊着求他不要弃了她，如今回到娘家不过才几日而已，她就已经能平静说出这些话来，且看那样子，分毫不像是在试探他。 陈远顿时慌了。 景青鸾虽说是个庶女，但好歹也是右相府的庶女，嫁给他时，嫁妆除了能变卖银子的金银首饰之外，还有几亩良田，他只是个从七品小官，俸禄低微，典厩署又是个清水衙门，完全捞不到什么油腥，家里的一半收入靠租赁景青鸾陪嫁过去的良田收租金以及变卖她的嫁妆，这么些年，那些首饰早就卖得差不多了，如今唯有靠着收租金才能勉强维持着家里的各处开支。 如若景青鸾真要与他和离，那些良田自然是要收回来的。 小妾还怀着身孕，如若这时候良田被收回，租金中断，那他将来拿什么钱去养儿子？ 想到这里，陈远赶紧道：“青鸾，都说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我那日不过是与你开了个玩笑而已，你又何必当真？” 景青鸾挑眉，揽起自己的袖子，露出上面青紫交织的於痕来，“陈爷开玩笑可真是大手笔，你送我的礼，我若是不还，岂不是显得我右相府二小姐没有礼教？” 听到这句话，陈远心中顿时冒出不好的预感来，眼眸一眯，他仔细盯着景青鸾。 站在高处的女子的确是那日被他扫地出门的妻子，不过寥寥数日，她似乎比以前更貌美了，尤其是眉眼间多出来的那份清冷气质，不由自主便吸引着陈远的目光，许久都移不开。 想当初他与景青鸾初遇时，景青鸾也是这般，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清冷倔强的高洁气质，虽说婚姻是苏氏一手安排，但那时候他的确有真心喜欢过景青鸾，只不过娶进门以后，她多年不孕，再加上家里老夫人的不满和挑唆，致使他后来一看见景青鸾就觉得不顺眼，陈远本就脾气暴躁，慢慢就养成了一言不合打景青鸾的坏习惯，如今看见她手臂上的伤痕，再见她如初遇时的出尘气质，陈远心底里不由生出一分懊恼来，但也仅是转瞬，很快就被典厩署的事儿给盖过去了。 “青鸾。”陈远目光盯着她不放，“我知道错了，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可好？” “下一次呢？”景青鸾冷声问：“你把我打个半死，我为何要原谅你？” “我是你同床共枕多年的夫君啊！”陈远蹙眉，“就算你不看在我的面子上，也该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吧，你若真要与我和离把良田都收回来，家里就真的揭不开锅了，我这两日把家里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四处打点了，昨日又买了些礼品，手上早已没剩多少银钱，老夫人年纪大了，经不住饿，若哪日真饿到两眼一闭再不起的地步，你身为儿媳，良心上过得去吗？” 呵。 景青鸾心底怒火不打一处来，难怪早前大姐要提醒她当心陈远以道德施压，她本不以为意，没想到这个男人竟真的厚着脸说出来了。 且听那意思，她被夫君打了个半死，心灰意冷之下和离将自己的嫁妆收回来还是她的错？ 再度冷笑，景青鸾道：“良心这种东西，我原来是有的，不过后来被你打没了。” “你！”陈远咬牙切齿怒瞪着她，“你怎么敢……” “我为何不敢？”景青鸾知道他的暴脾气又上来了，语气添寒，“我的确是个庶女，但要真论起身份地位来，却也比你高贵几个倍，陈远，你别以为假惺惺弄个负荆请罪来就能将你我之间的前尘往事一笔勾销，我告诉你，没门！” 陈远气得脸上肌肉抖动，“这个贱妇！” 他一把扯开背上的荆条扔在地上，三两步冲上前来就想打景青鸾。 景青鸾脑袋一偏，假意对着里面轻唤了声，“父亲。” 陈远顿时后背一冷双膝一软，噗通对着景青鸾跪了下去。 景青鸾看见他这窝囊模样，便想起大哥对大嫂的体贴和恩爱，心中酸楚难言，看向陈远的目光更添轻蔑。 “张叔，关门，若有人敢擅闯，只管放狗咬。”景青鸾头也不回走了进去。 张叔立即将门关上。 陈远一脸暴怒，望着已经合上的大门，恨不能冲上去几个斧头劈了它。 小厮道：“爷，太仆寺的人再过几个时辰就要去典厩署核查了。” “打道回府！”陈远气势汹汹地怒吼了一句。他天生就是暴脾气，方才又忍不住失控险些真打了景青鸾，事到如今，再想望着右相府出手帮忙是不可能了。 小厮又问：“爷，真的打道回府吗？” 陈远立即惊醒过来，后背已是冷汗涔涔，忙道：“不，我先赶着马车到城门外的破庙里等着，你回去将那贱妇收在小匣子里的首饰取出来给我，这段时日，我得出城去避避风头，身边没钱可不行。” 小厮愣了愣，“那薛姨娘和老夫人怎么办？” 陈远顿时头大，没好气地来了一句，“老子都自顾不暇了，哪还能顾得了别人？” * 景青鸾再回来时，明显脸色不大好，景瑟看她一眼，问：“不顺利？” 景青鸾一想到陈远方才的样子就满心怒火，她切齿，“从前我并未觉得，时至今日我才知陈远这个男人简直是个人渣。果然还是大姐料事如神，竟算到他会以道德施压于我。” 景瑟道：“陈远从前说要写休书给你，不过是威胁你吓唬你回娘家来求助罢了，若他真把你给休了，少了你那几亩良田的租赁金，他可没有多余的闲钱去养小妾。” “所以他就依着我从前的软懦性子，认为我还像从前那般事事遵从他，利用老夫人来施压，说什么我若将良田收回致使我婆母饿死，那便是不孝的大罪。”景青鸾气呼呼道：“这个男人真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若非母亲当年的安排，凭我这般容貌，哪能瞧得上他？从前是我傻，总觉得不能生孩子就对不起他们全家人，因而事事谦让，就算他要用我的嫁妆变卖成钱去纳妾，我也大方忍了，他妹妹出嫁的时候没有嫁妆，老夫人就撺掇他来找我，说把我那些金银首饰匀一部分给他妹妹当嫁妆，免得没嫁妆没底气，到了夫家受欺负。这些，我全都忍了，没想到这人渣变本加厉，把我的容忍当成不要脸的资本，今日还好意思带着脸来右相府大门外同我叫板。他陈远当真以为我景青鸾没了男人就活不下去了是么？” 听到这番话，景瑟便知景青鸾已经完全想通了，她道：“弄丢典厩署的马匹是大罪，虽不至于杀头灭族，但少说也得判个五六年徒刑，你若是真不想帮他，便由着他去吧，往后如何，往后再说。” 景青鸾赞同地点点头，“大姐你说得太对了，比起在他们家过得猪狗不如，我宁愿与他和离，就算被世人嘲笑一辈子也总比每日被打被骂来得强。” 景瑟颔首，“你能想到这一步，就证明无所畏惧了，抽个空去找父亲谈谈吧！” “嗯，我知道了。” 景青鸾走后，景瑟陷入了沉思，原本她是要借着陈远的手将顾乾默许他的亲舅父太仆寺卿变卖皇室御用马给外商并利用当铺洗钱这件事给掀出来的，如今想来，陈远这个男人没脑子不靠谱，若想成功把顾乾拉下水，还得花费不少功夫去布置。 不多时，流云进来报说前院宴席安排得差不离，世家夫人千金们也都陆续到场，去京兆府迎接景宛白的人就快到大门外了。 景瑟听后，挥手屏退了流云，唤来璎珞，“去找一套素净的衣服来。” 璎珞不解，“表小姐，您这套紫色挺好看的，早上奴婢才拿出来的呢！” “不。”景瑟微笑，“今日是三妹妹出狱的日子，喜庆的颜色合该她自己穿，我可不能抢她风头。” 璎珞立时反应过来，“也对，那奴婢这就去拿衣服。” 前去京兆府迎接景宛白的薛大姑姑是照了景宇桓的吩咐赶着专属于右相的华丽车辇去的，回来时景宛白特意将帘子掀开一条缝，造成若隐若现的朦胧美感，一路上招摇过市，引得行人纷纷驻足观望。 景宛白之前的确是犯了罪被关进大牢，但那些流言都比不上她此时的美貌来得震撼。 街市上的男人们只稍稍觑一眼马车内的光景就挪不动脚了，非得要停下来目送着她消失在街市尽头才勉强能回过神。 于是乎，景宛白的不良名声被她今日的美貌冲淡不少。 美人就是美人，就算犯了再大的过错都能依着那张脸轻易被原谅。 马车内。 景宛白看着街市上男人们对她垂涎三尺的模样，洋洋自得地挑高了眉，问对面坐着的人，“薛大姑姑，父亲真的吩咐了设宴款待我么？” “是的大小姐，老爷从来最疼爱你，晓得你今日平安归来，特地吩咐设宴，还邀了平素与大小姐关系极好的几位世家千金来与您作伴呢！”薛大姑姑道。 景宛白轻轻弯起涂了口脂的红唇，“我就知道父亲从来舍不得我受一丁点儿委屈。”邀了世家千金来么？那正好让她们都看看就算她进过牢狱那又如何，她的美貌依旧艳压群芳，可不是一般人能比拟得了的。 马车到达右相府时，夫人千金们正在花园里聚众闲聊。 薛大姑姑让人进去通知了苏傲玉。 打扮得光鲜亮丽的苏傲玉这才唤上夫人小姐们来中门外迎接。 有人问：“怎的不见景大小姐？” 苏傲玉一怔，往人群中扫了一眼，果然没见到景瑟，她笑着赔礼，“诸位请见谅，阿瑟她平素这个时候都是还没起床的，今日虽然特殊，我这个做母亲的也不忍心打扰她，只想着她能在开席前来了就好。” “这也太不像话了！” “就是就是，身为右相府嫡出千金，平素懒散也就算了，今日如此重要的日子也迟到，简直没把景三小姐放在眼里嘛！” 苏傲玉快意地听着众人对景瑟的诸多不满，末了，才做出一脸愧疚的样子来，“你们都别埋怨阿瑟了，是我这个当母亲的没管教好，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今日来赴宴的，都是贵族圈子里与苏傲玉感情较好的贵妇人，此时一听她如此自责，立刻站出来抱不平，“景大夫人十多岁就入府照看景瑟，劳心劳力这么多年，是个人都该懂得感恩，你都做到这般地步了那个野丫头还不学好，可见本就是块朽木，难以雕琢成器。” 更多夫人凑上前来附和。 苏傲玉心中暗爽得很，面上却更加自责。 一群人说话间，已经来到大门外。 得见众人都来了，薛大姑姑这才挑开帘子，马车内的少女踩着脚踏款款走下来，她着一袭蓝色襦裙，绫带飘飞，形容略微憔悴但分毫不影响美感，唇上朱丹烈火般红艳，让人一看就觉得这样的人是本该生于九天之上，却暂时误入凡尘的仙子。 众人惊愕地张大嘴巴。 景宛白将所有人的神色尽收眼底，迈着小碎步走到苏傲玉跟前，福身一礼，“宛白见过母亲。” 末了又问：“父亲呢？” 苏傲玉笑着道：“你父亲上朝尚未归来，他去时吩咐了，接近年关，朝中公务繁忙，不必等他。” 景宛白极有礼貌地颔首，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了进去。 三夫人柳氏一直冷眼瞧着，时不时往人群里看，却怎么都看不见景瑟的身影，她不由蹙眉，暗忖莫非是苏傲玉给景瑟使了绊子致使景瑟无法前来？ 念及此，柳氏暗中吩咐了自己的小丫鬟去往暮云居打探消息。 那小丫鬟速度快，没多久就到了暮云居。 彼时，景瑟正在里屋喝茶，她已经重新换了一身衣服，神态自若，仿佛根本不知今日府中有什么大事。 柳氏的小丫鬟在院门口被暮云居的洒扫丫鬟给拦住，进来禀报后得到允许才放了进来。 景瑟认得这个小丫鬟，便也不问她是哪个院子的，直接道：“是三婶让你过来通知我的吧？” “是。”那小丫鬟早前听说过景瑟是个手段很了不得的人，唯恐说错了话惹得景瑟生气，因而战战兢兢，景瑟问一句她答一句，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你且先回去，我马上就来。”景瑟笑着目送她离开。 待小丫鬟走远，景瑟才道：“璎珞，去把我一早准备好的东西给拿来。” 璎珞很快就捧来了小锦盒，面上有些不甘心，“表小姐，这可是您刚回府时老夫人送给你的见面礼，您真打算送给三小姐？” “不过身外之物而已。”景瑟道：“再说了，我如今并不缺首饰，这些个小玩意儿放在我房里只会蒙尘，还不如拿出来发挥发挥作用。” “可奴婢却觉得肉疼。”璎珞扁着嘴巴，“三小姐那般对您，您却要以德报怨用如此珍贵的礼物赠与她，简直是暴殄天物嘛！” “错了。”景瑟纠正她，“不是以德报怨，我只是放长线钓大鱼而已，道德这种东西，很多时候我是没有的，以德报怨这种好人才会做的事儿，我大概也是无缘沾边的。” 璎珞说不过，只得泄了气，“那好吧，喏，您自己拿着，免得奴婢自己拿着就觉肉疼，舍不得送出去了。” 景瑟好笑地睨她一眼，将小锦盒接过来。 主仆二人一路分花拂柳来到前院。 三夫人正纠结时，忽见景瑟从花园那头过来，她顿时一喜，“大小姐来了。” 众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往景瑟来时的方向看去。 只见来人着一袭雨过天青色的平罗长裙，袖口用嫩白丝线绣了几朵半开未开的玉兰花，发髻梳得简单利落却又不失清雅，她步子灵巧，微暖阳光轻盈跳跃在她纤长卷翘的睫羽上，流曳出点点华丽的碎光，眉下双瞳流光熠熠，像糅合了天上星辰进去一般。 风过，树梢上积雪纷纷扬落，为不远处的女子增添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朦胧美，她好似从画里走出来，摒弃了一切杂质，那样的轻盈素净与高雅绝伦，彰显着女子无尘如明镜般的心境。 景瑟自回府以来，各种版本的传闻不少，可见过她的人并不多，是以，这样的出场给众人造成了一种前后反差极大的震撼与惊艳。 “天，这便是景大小姐么？好美啊！” “似乎与传闻中不大一样。” “难怪坊间都传她与梵世子天造地设，如今想来传言非虚，也只有这样的容貌能比得上梵世子那样的谪仙了。” 听着众人的议论，景宛白不甘心地咬着唇角，心里早就将景瑟给千刀万剐了。 景瑟丝毫不在意众人的目光，她直接走到景宛白跟前，微微一笑，“恭喜三妹妹平安归来，姐姐有份小礼物要送给你。” 景宛白扫了一眼景瑟手里的小锦盒，锦盒材质绝佳，想来里头装的东西也是上等质地。 景宛白的确是爱珠宝首饰，但她心知景瑟此人心机深沉，绝对不可能这么好心为自己备礼物，但当着众人的面，景宛白不好做出什么失面子的事，只强作镇定地微笑，“大姐的心意，妹妹心领了，至于礼物嘛，我看就免了。” 旁人不解，问：“既是景大小姐的一番心意，景三小姐为何不就此收下？” 景宛白想了想，做出惶恐状来，“犹记得前两日大姐带着饭菜去京兆府看我，我当时气不过，一脚踢翻了饭菜，如今想来，我还得感谢自己的一时冲动，否则也不会看到老鼠偷吃饭菜被药死的一幕，可真真是吓死我了。谁知今日大姐会不会故技重施？”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顿时就变了，苏傲玉尤其变得厉害，她立刻盯着景瑟，眼刀子恨不能将她杀死，转瞬露出失望伤心的神情来，“阿瑟，宛白说的可是真的？她是你亲妹妹，纵然有再大过错，她也在监牢中反省了这么些时日，早就悔过了，你又何必揪着不放？你有何仇怨，只管冲着我来便是，宛白是我的宝贝女儿，你杀了她就等同于要了我的命，你让我今后还怎么活下去？” 苏傲玉演技不错，一番为自己博同情为景瑟拉仇恨的话说得顺溜，声泪俱下，唱作俱佳，直引得众夫人千金的如刀目光直往景瑟身上剜。 第084章 作茧自缚 景瑟早就知道苏傲玉与景宛白是怎样的人，此时听到如此无耻的污蔑，也并不觉得意外。 她素来喜欢在敌人面前保持微笑，“三妹妹，你身为准太子侧妃，说话可是要负责任的。” 景瑟说得缓慢，“侧妃”二字刻意停顿了一下。 意识到景瑟是故意在众人面前提及她已经由高高在上的准太子妃被贬为太子侧妃，景宛白面上顿时青白交织，咬牙切齿。 景瑟轻轻哀叹一声，“当日我去看你时，太子殿下分明也在，你说我下毒害你，为何太子殿下没反应，没有当场将我给抓起来？三妹妹是想告诉我们太子殿下眼瞎么？” 景宛白整个身子都颤了一下，怒瞪着景瑟，“你分明是在狡辩！” 景瑟不紧不慢道：“当着这么多夫人小姐，我哪里敢有半句虚言，三妹妹若觉得我是在狡辩，不妨去请太子殿下来对质，若他亲口承认我下毒害了你，那么他当日没有把我抓起来，就证明已经宽宏大量既往不咎了，如若他说并未看见我下毒害你，那么三妹妹你便是在污蔑准楚王世子妃，这个罪名，该怎么定呢？” 若真按照景瑟的办法去实行，则不管最后结果如何，得意的都是景瑟。 景宛白片刻就反应过来，但她没想到景瑟会以楚王世子妃的身份来施压，要知道，太子侧妃只是个妾，而楚王世子妃却是正妻，自然是正妻地位远远高于妾，如今的景宛白再也无法在身份上高过景瑟去了。 指甲掐得掌心痛极，景宛白牙关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双眼冒着熊熊怒火，却是敢怒不敢言，毕竟她今日才从牢狱中出来，眼下又当着这么多夫人小姐的面，她不能给人留下不良印象。 柳氏心中大快，赞赏地看着景瑟，怎么看怎么顺眼，虽然早上景舒娆去找景瑟时说的那些话景舒娆已经尽数告诉了她，但柳氏一点都不埋怨景瑟，反而觉得这个人坦荡直率。 今日邀了这么多世家夫人前来，柳氏早就晓得景瑟想借助这些人让景宛白当众出丑，但方才情势凶险，景宛白一开口就污蔑景瑟曾在监牢中下毒害她。 那一刻，柳氏委实被吓得不轻，原想着景瑟怕是就这样着了苏傲玉母女的道，没想到她面不改色，三言两语就扭转局势，将景宛白陷入里外不是人的境地。 由此，柳氏对景瑟的好感更添一层。 众位夫人中不乏有头脑精明的，一听景瑟这话就知道其中必有蹊跷，于是人人将目光转投至景宛白身上。 景宛白哪里想得到景瑟如此口齿伶俐，面对众人的目光，她又想起景瑟方才刻意强调自己是妾的情形，便自动认为这些人此时都带着轻蔑的眼神望向自己。 一向高傲的景宛白自然受不住这样的落差感，她心思流转，打算装晕倒避开这么多人的逼视。 苏傲玉最是了解自家女儿，见她眼神恍惚的样子便大致猜透了景宛白的心思。 忙上前两步，苏傲玉不动声色地就扶住了景宛白，笑着对景瑟道：“你妹妹这是气糊涂了说的胡话，你莫与她一般见识。” 景瑟笑意更深，“母亲，分明是你先与三妹妹一般见识的。” 苏傲玉一怔，耳边听得景瑟又道：“你既然知道三妹妹是气糊涂了，方才为何还要帮着三妹妹来质问我呢？我本没打算计较的，但一想到平素里黑白分明的母亲都做到如此地步了，我也没什么好顾虑的，必得当着众位夫人小姐的面为自己讨个公道，今日站在这里的夫人们都是深明大义讲公道的明白人，孰是孰非她们自然心中有数。” 说完，景瑟眼风扫向众人，微微屈膝，语气恭谨，“众位伯母婶婶，你们觉得阿瑟所言可有道理？” 先前景瑟之言就把众夫人的“深明大义”高高捧上天，此刻景瑟这般问，爱面子的贵妇们自然不可能反驳景瑟从而将自己贬得一文不值，于是纷纷点头附和。 “大小姐说得对，既然三小姐拿不出证据，那便是污蔑了。” “景大夫人这般偏心可不好，景大小姐是将来的楚王世子妃，再怎么也比一个太子侧妃身份高贵，若是楚王府追究起来，你可就遭殃了。” “就是，身为当家主母，自当处事公允，哪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要维护自己女儿去出言污蔑旁人的，简直太不像话了！” 贵妇人们一个比一个还说得愤慨，纷纷为景瑟打抱不平。 景瑟一直含笑旁观。 事实上，在场的这些贵妇人在处理后宅琐事的时候，谁的手上是干净的？只不过在旁人面前，她们都喜欢把自己表现得深明大义罢了。 景瑟正是拿捏准了这一点，所以才会先把贵妇人们的“高尚品德”捧上去，让她们找到自己的优越感，再利用她们的这份优越感来对付苏傲玉母女。 扫一眼景宛白铁青的脸和苏傲玉颤抖的牙，景瑟就知道利用的效果不错，不由得心情愉悦。 再一次将小锦盒递到景宛白面前，景瑟算是暂时给她个台阶下，以打破目前的僵局。 “三妹妹，礼物虽小，却是心意，望你莫要嫌弃。” 苏傲玉立即回过神来，顺着台阶下，笑着说：“宛白，既是你大姐的一份心意，那就说明她原谅你，不与你计较那些胡话了，你还不赶紧收下，免得让你大姐误会了你还介怀于先前之事。” 受了苏傲玉的从旁提点，景宛白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接过锦盒来，她到想看一看景瑟这个女人究竟在打什么算盘。 念及此，景宛白出声道：“小锦盒这般漂亮，想必里面的礼物也挺贵重的吧？” 景瑟笑，“三妹妹若是好奇，可打开一看。” 听得此言，众人也都好奇地凑过脑袋来准备一探究竟。 毕竟今日给景宛白准备礼物的就只有景瑟一人，自然成为焦点。 景宛白眼底得意一闪而逝，她伸手，缓慢将锦盒顶盖揭开。 见到里面的物件时，所有人都惊呼了一声。 贵妇人及千金小姐们是惊叹这物件的精美漂亮。 而景宛白和苏傲玉则是被吓了一跳。 因为锦盒里摆放的不是旁物，正是与那日景宛白用来陷害景瑟的那只蓝宝石南洋珍珠耳环一样的耳环，但这对耳环是红宝石镶嵌的。 与其说这是老夫人给景瑟的见面礼，倒不如说这是淑妃娘娘给景瑟的见面礼，因为淑妃娘娘无法出宫，所以在景瑟归来之前遣人送来了这对耳环转交给景老夫人，让景老夫人代为送给景瑟。 这样的耳环，内廷尚服局一共出过两对，一对被泰和帝赐给了皇后，是蓝宝石的，一对被赐给了淑妃，是红宝石的。 眼下锦盒里摆放着的这一对便是出自淑妃亲自赏赐，乃货真价实的宫廷御物。 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景瑟道：“这对耳环与数日前三妹妹手里的那一对是一样的，只不过这是淑妃娘娘赏赐下来的，我见三妹妹似乎很喜欢那对耳环，只可惜那是假的，于是割爱将自己这对赠与你，还望你能好好珍藏。” 景瑟这句话，人情做出去了，同时也把景宛白的老底给揭出来，等同于狠狠扇了景宛白和苏傲玉几个响亮的耳光，母女二人当即就怒得想杀人。 众位夫人小姐们的风向更偏向景瑟这边，开始对景宛白指手画脚，骂她丧尽天良，不仅污蔑自己的嫡姐，报官来抓她，还胆大妄为以赝品冒充宫廷御物，更说她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搭进是老天开眼，报应不爽。 刺耳的话一字字一句句听进了景宛白的耳朵里，她已经怒到不知要做出什么反应来，只觉得已经把景瑟恨到了骨子里，便是把她挫骨扬灰也不解恨。 苏傲玉明显没意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她也明白自家女儿已经想不出法子来挽救局面，只好亲自站出来，痛心疾首地望着景瑟，“阿瑟，宛白纵有天大过错，她也在牢里反省了这么多事日，该忏悔的，该自责的，她都做了，你如今何必再说这些诛心之言来戳她心窝子，方才接下你的礼物，就已经代表她抛下过往打算今后与你做一对好姊妹了，你怎么还……唉……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景瑟挑眉，就着苏傲玉的话还回去，“母亲，阿瑟是想到数日前险些被冤枉抓进京兆府大牢，因此气糊涂了一时说的胡话，你身为长辈，莫要与我这个小辈一般见识便是了，何必要说这么多话来数落我的不是呢？难道我险些被冤枉也得乖乖受着，不允许有自己的小情绪么？是，你说三妹妹在监牢里过得不好，我也知道。可是母亲，并非是我把三妹妹弄进去的呀，那日是三妹妹自己拿出来的赝品，又是三妹妹自己报的官，最后被抓的也是三妹妹自己，这一切与我有何关系呢？若非要给我安个罪名，那只能说最后我在京兆尹面前给三妹妹求情的时候没能打动京兆尹。这一点，我的确是没能做到最好，可没办法，谁让我只是个乡野女子呢，要口才没口才，要人脉没人脉，与那京兆尹又不熟，否则，我岂不是能凭自己的一张嘴就让京兆尹赦免了三妹妹的罪？” 这番话驳得苏傲玉哑口无言而又面红耳赤。 众人从这番话里听出了一个重要的信息来：景宛白被抓当日，景瑟还为她求了情。 一时间，贵妇人们对景瑟的好感和同情又上升了一个层面。 柳氏险些就为景瑟拍案叫绝了。 这么多年，苏傲玉一直压在她头上作威作福，她毫无办法，如今得见苏傲玉屡屡栽在景瑟手上而又找不到半个字来反驳，柳氏淤积了多年的怨愤一扫而空，顿时觉得周遭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贵妇人们哪里还肯留下来吃酒席，纷纷骂了句“晦气”就都携上自己的丫鬟空着肚子打道回府了。 今日的宴席，算是白设。 回到房间，景宛白再也忍不住了，当即就摔了一个价值不菲的花觚，房里的丫鬟战战兢兢，吓得不敢发言。 苏傲玉很快就过来了，得见此状，先是蹙了蹙眉，尔后笑着走进去，“宝贝女儿，你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凭什么！”景宛白气得浑身发颤，“那个贱人到底凭什么！今日本是我的好日子，却被她几句话就给搅了局，母亲，这口气我咽不下，你什么时候才能狠狠整治一下那个贱人，最好让她彻底消失……唔……” 景宛白话还没说完，就被苏傲玉冲过来捂住了嘴，她面上闪过几分慌乱，警告道：“隔墙有耳，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景宛白也知自己失言了，眨眨眼后闭了嘴。 苏傲玉这才肯放开她。 想到方才在花园一别时景瑟眼底的得意之色，景宛白满心怒火，咬牙切齿，重重拍桌，“这贱人一天待在府里，我的日子就一天不得安生。” 苏傲玉在一旁坐下，到底是过来人，她的想法不似景宛白这般局限且鼠目寸光。 “宛白，你当下最要紧的，是将自己的完美形象挽回来。”苏傲玉道：“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景瑟让你出尽了丑，这个仇，母亲必定会为你报，你无须去操这个心，无论何时何地，你都得保持自己美丽的仪容，这样才能给人留下好印象。” 景宛白紧紧蹙眉，“母亲，景瑟都让我出丑出成那样了，我哪里还可能挽回自己的形象？” “眼下不就有一个大好机会么？”苏傲玉笑笑，轻抿一口茶，“淑妃娘娘亲自举办的赏梅宴，老夫人得了三个请柬，景瑟会被老夫人带着进宫，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我听丫鬟们说二房的景南晴和三房的景舒娆都曾去找过景瑟，看那样子，似乎是想求她帮忙去老夫人面前说情把最后一个名额给她们，但似乎都没有成功。” 景宛白一急，“母亲，照您这么说来，我若想进宫，还得去暮云居讨好那个贱人了？” “当然不是。”苏傲玉道：“请柬既然在老夫人手里，你只需去讨好老夫人就行。” 景宛白稍稍放了心，老夫人一向疼宠她，这次进宫露面的大好机会，连景瑟那种人都能得老夫人眷顾，自己当然是必须人选。 * 暮色时分，景宛白来了千禧堂，正巧景瑟和景青鸾及抱着彦彦的姜氏也在，几人的说笑声暖意融融。 景宛白进去后，掩饰住眉心的阴翳，上前给老夫人行礼。 老夫人垂下眼，淡淡看她，“既在牢狱中受了不少苦，为何不在房里好好待着休息？” 景瑟也看过来，表情似笑非笑。 景宛白一看见景瑟，就有上前撕破她那张脸的冲动，磨牙片刻，她对着老夫人道：“听闻过几日宫里有个赏梅宴，老夫人手上有三个请柬？” 景老夫人一下就明白了景宛白的用意，挑了挑眉，“那又如何？” 景宛白咬唇，“宛白数日不曾见过太子殿下了，想借此机会进宫，不知老夫人能否了了孙女这个心愿？” 景瑟无声冷笑，景宛白倒也不傻，直接抛出太子来，暗中强调她是顾乾的女人，老夫人若是不给她这个请柬，那就是不给太子面子。 收回目光，景瑟不着痕迹地看向景老夫人。 景老夫人却也不急不缓，慢慢道：“不过是个侧妃而已，太子殿下忙着挑选正妃，怕是没工夫招待你。” 这话打脸打得响亮。 景宛白听罢后整个人都僵住了，旋即颤着唇，抬起盈盈泪光，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老夫人……” “好了！”景老夫人抬了抬手，声音含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右相府去的人选，我已经让人报进宫了，你这时候来瞎凑什么热闹？” “我……”景宛白满心不甘，本想再说些什么，但余光一瞥见景瑟就在旁边，她就怒火直冒，把自己这一路上编纂好的说辞给尽数忘了，最终只能含恨告退。 “真是不知轻重的丫头。”景宛白走后，景老夫人重重一声将茶杯放回小几上，面露不悦，“早上才在那么多人面前丢了脸，如今就想着进宫，也不知那脸皮厚到了什么地步去。” 景瑟三人都知这话不能接，聪明地选择了闭嘴，只是假意逗弄着彦彦，一时间，暖阁内又恢复了先前的欢声笑语。 * 太仆寺派去典厩署核查马匹的官员动作迅速，当天就查出整整少了八匹马，又查出典厩令畏罪潜逃，于是将此事上报了京兆府，不久又传到了泰和帝耳朵里，泰和帝大怒，当即派出锦衣卫。 锦衣卫素来雷厉风行，更何况这一次是薄卿欢带头缉捕，仅用了三个时辰，就在城外的一座小镇上抓到了陈远。 同样的案件，被京兆府的人抓和被锦衣卫抓的性质是不一样的。 被京兆府的人抓，流程会比较复杂，先关押，后审理，再交由大理寺复审，最终才能到刑部定案。 但被锦衣卫抓，那就不一样了，直接扔进诏狱，各种酷刑伺候着。 皇室御用马丢失算是一桩大案，消息很快就传遍整个金陵城。 当然，陈远被锦衣卫抓进诏狱的消息也传了出来。 陈远用景青鸾的嫁妆变卖钱去纳的那位小妾才听说他被抓进了诏狱，第二日天还没亮就偷摸将陈远府上能变卖钱的不少物件打包一溜烟走了，还特地去药铺买了滑胎药。 儿子被抓，儿媳被赶回娘家，怀着子嗣的小妾偷摸跑了，陈家老夫人哭得死去活来，最后无奈之下将主意打到儿媳身上来。 * 一大早，西角门外就传来要死不活的哭闹声，街坊上的人纷纷过来围观，走近了，才能见那是一个身穿深蓝布衣的年迈妇人，此时正坐在地上放开了哭。 有人问她，“老夫人，您一大早跑来右相府大门外哭什么呢？” 陈家老夫人哭得更狠，一面哭一面道：“我儿子被抓进大牢，儿媳好狠的心啊，为免受牵连，连夜收拾东西就回娘家来了，也不管我这个年迈的老妇是否能吃饱穿暖，唉哟，我的命怎么会这么苦哟，摊上这么个儿媳妇，我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哟！我不活了……” 那人再问，“您儿媳妇是右相府上的谁？” 陈家老夫人放开嗓门，“正是那二小姐景青鸾。” 众人恍然，顿时联想到近日典厩署皇室御用马丢失的那桩大案上，便知这位老夫人就是典厩令陈远的老母。 陈远虽有罪，但罪不及母，更何况这还是位行将就木的年迈老妇。 是以，众人听她这么一哭，都纷纷指责起右相府大院里闭门不见的那位二小姐景青鸾，骂她道德沦丧，夫君出事就扔下婆母独自回了娘家避难。 门房处的张叔很快就将这件事传去了清和园。 彼时，景青鸾正在陪着姜氏哄刚喝了奶的彦彦睡觉，听罢张叔的禀报后大怒，咬着牙，“不要脸！这家人简直太不要脸了！分明是陈远那个人渣将我赶出夫家大门的，如今他被抓了，陈家老夫人反而把罪都归到我头上来，还一大早跑来右相府大门外哭闹，她这是嫌自家儿子的脸丢得还不够么？” 姜氏也皱了眉，“想来，你这位婆母是个难缠的，二妹，你还是出去看看罢，免得待会儿她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损了右相府名声被父亲知道了，到时候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景青鸾也知道自家婆母同她儿子一样是个不讲道理的人，可她若是就这样出去，少不得被婆母牵着鼻子走，届时陈家老夫人再用老命来逼着她回夫家去，那她岂不是功亏一篑了？ 这时，罗姨娘走了进来，看见景青鸾愁眉苦脸的模样，便知她已经听说了西角门外的事儿。 上前几步，罗姨娘道：“青鸾，你婆母这个性子，委实让人头痛，来，姨娘陪着你出去看一看，这事儿得尽快处理才行，免得闹到大夫人耳朵里，一会儿又得生出许多不必要的麻烦来。” 景青鸾紧咬着唇，看着罗姨娘，“姨娘，不是我不想出去，而是我心里明白只要我出去了，必定会被我婆母逼着跟她回去，我早已对陈远死了心，哪能再跟着她回去，再者，陈远被锦衣卫抓进了诏狱，是死是活如今尤未可知，我回去了，与守活寡有什么区别？” 罗姨娘满面无奈，“可你若是不出去，任由亲家母一直这么闹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景青鸾眉头越皱越深。 罗姨娘看出了端倪，“你该不会是想着去暮云居让你大姐帮忙出主意罢？” 景青鸾不语，算是默认。 罗姨娘叹道：“你这孩子，怎么事事都想着让你大姐帮忙？纵然她再聪明，也终究是个未出阁的女子，哪能解决你这繁琐的家务事，再者，你这段时日麻烦她的也不少了，能自己解决就自己解决，三天两头去找她，你也不觉得丢脸么？” 景青鸾听罢后自我反省了一番，也觉得这段时日自己麻烦了景瑟不少，终是无奈叹气，她道：“姨娘，你就别去了，我自个儿出去会会陈家老夫人。” “那怎么行？”罗姨娘一下子紧张起来，“亲家母的脾性可不是那么好应付的，我担心你一会儿说不过她吃了亏，还是让我陪着你去罢。” 景青鸾拗不过罗姨娘，只好与她一同来到西角门。 等了一早上才见开门，陈家老夫人更是放大了嗓门不要命地哭，言语间尽是数落景青鸾不孝顺的话。 站在角门口，景青鸾看着周围众人对自己的指指点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罗姨娘见状，暗中拽了拽她的衣袖示意她稍安勿躁。 景青鸾深吸一大口气走过去欲把陈家老夫人扶起来。 陈家老夫人哪里肯依，屁股粘在地上似的，不起来就是不起来。 景青鸾怒：“老夫人，你儿子在诏狱，你要哭丧，我送你去衙门，莫要脏了右相府的地皮。” 陈家老夫人先是一愣，旋即两手扑地地哭，“哎哟喂，你这杀千刀的，哪有这样诅咒自家夫君的媳妇啊！那是我儿子，你这样诅咒他，还不如一刀杀了我算了，左右家里已经穷得揭不开锅，老妇我早晚是要饿死的，不如你早些送我上路，倒还一了百了。” 周围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啧啧……这儿媳妇，良心都喂狗了罢？” “我看那是根本没良心，哪有这样跟婆母说话的？” “那是老夫人脾气好，若换了我们家老夫人，早就按着家规板子伺候了。” 百姓的指责和谩骂声声传入景青鸾耳朵里，她怒得脑袋冒烟，站起来辩驳，“你们一个个不知情的，莫要乱说话，小心风大闪了舌头。” “唉哟，你看，还狗急跳墙了，分明就是你自己不尊老，还说我们乱嚼舌根子，依我看，这右相府家风也不怎么样，否则怎会养出这样没礼教的小姐来？” 罗姨娘大惊，忙上前来打圆场，脸上赔笑，“诸位听我一言，今日之事乃一场误会，事实并非你们所见这样，大家都莫放在心上，时辰不早，快些散了罢！” 众人哪里肯听罗姨娘的话，站着不动，眼神里轻蔑更甚。 景青鸾大怒，死瞪着陈家老夫人，“分明是你儿子将我赶出家门的，你如今来我娘家大门外闹个什么玩意儿？” 众人听后，都察觉到话里有蹊跷，顿时噤了声。 陈家老夫人哭声不停，“你信口雌黄！我儿子那样疼爱你，恨不能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给你，他对你掏心掏肺，你却在他遭大难的时候收拾东西拍拍屁股走人，你如何对得起他，如何对得起陈家的列祖列宗啊！” 景青鸾突然冷笑起来，看得众人又是一愣。 她站直身子，缓缓掀开衣袖，露出手臂上青紫交织的於痕转了一圈让所有人都看到，“诸位，你们请看一看，这便是我夫君对我的疼爱，四年啊，我嫁过去整整四年，他打了我四年，我在陈家的每一天都如同活在地狱，没有一刻是不想着逃离那种痛苦的。这次我夫君遭了难，我没在娘家的确是我不对，可我分明是在我夫君被抓进诏狱之前就被他赶出家门来的，还说让我先滚，休书随后就到。我只是一个妇人，若非夫君允许，能随意回娘家来么？” 景青鸾手臂上的伤痕真实而触目惊心，不可能作假，看得众人心中一跳，下一刻就转了风向，谩骂全都转向陈家老夫人。 陈家老夫人哪里会料到自家儿子竟然把景青鸾打成这个样子，更没料到景青鸾会当众将伤痕露出来以证清白。她顿时慌了神。 眼珠子转了转，陈家老夫人再一次痛哭流涕，“你满口胡言，既说我儿子要休了你，那你就拿出休书来，否则，你便还是我陈家儿媳妇。” 这一次，即便众人都晓得景青鸾才是受害者，却也找不到任何言辞来辩驳了。 没有休书，景青鸾便还是陈远的媳妇，陈家老夫人更是她婆母，这份关系是扯不断的。 景青鸾皱了眉，她全然没想到陈家老夫人会这样不要脸，她都把话说到那份上了，她竟还不依不饶，吃准了她手里没有休书，想以此威胁她再回陈家。 罗姨娘看到自家女儿为难，她上前来，温声道：“陈家老夫人，你这是做什么，想要休书还不简单么？改日你陪着我女儿去诏狱探监，让那陈远亲自写一份不就得了？” 陈家老夫人一听不妙，赶紧改了话口，“哎哟喂亲家母，你我这么多年的交情，我儿子大难临头，你姑娘做得不好，你不好好教育她也就罢了，怎的跟着她来奚落我这上了年纪的老妇，你可真让人心寒啊！” 罗姨娘面色阴沉下来，却也无奈，吩咐小丫鬟去房里取了一锭银子来递给陈家老夫人，大声道：“陈家老夫人，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先拿着用，再过几日，我会亲自遣人将青鸾送回去照顾你的。” 陈家老夫人活了一辈子，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大的银锭子，顿时双眼放光，也不哭了，收了银子就一颠一簸地往家走去。 临走前还特意放话，“若是儿媳妇不回来，过两日我就还接着闹！” 景青鸾死瞪着陈家老夫人远去的背影，袖中拳头捏得关节泛白，半晌从嘴里挤出一句话来，“简直欺人太甚！” 罗姨娘宽慰她，“青鸾，这事儿我看就算了吧，你且先在府上住几日，姨娘再替你想想办法。” 景青鸾回过头来，面上尽是懊恼，“姨娘，你方才给她的银锭子，那可是你一年多的月例啊，你就这么给了她，你往后吃什么用什么？” 罗姨娘笑笑，“我还有儿子儿媳，怕什么，再者，你父亲这段时日常往清和园来，也让人送了不少东西，姨娘年纪大了，比不得你们小姑娘爱穿衣打扮，一年下来，也花不了几个钱。” 罗姨娘这么说，反倒让景青鸾鼻尖一酸，心底更加埋怨当年为她安排婚姻的苏傲玉。若非那个女人，她或许能嫁得更好，何至于弄到现在这般地步，夫家出事，她被迫回到娘家来，事事劳烦姨娘操心。 陈家老夫人这一闹虽然传到了苏傲玉耳朵里，但这两日的掌家大权仍旧在柳氏手中，再者她正为景宛白的事儿忙得焦头烂额，自是无暇顾及其他。 因而，此事便这么过去了。 * 距离赏梅宴的日子越来越近，璎珞、知画和晴儿三人忙上忙下，忙着给景瑟做衣服，挑首饰。 老夫人考虑周详，特地让人把去年中秋时淑妃娘娘赐下来的天香锦送来了暮云居给她做几身像样衣服。 景宛白闻得风声后又在房里发了好一通火，但她如今名声尽毁，也只能这样撒撒气，再无他法。 这日，景瑟正坐在小榻上看书，流云突然跑进来说梵二爷求见。 景瑟愣了一下，不敢置信地问：“梵二爷？” 流云点头，“梵二爷如今正在前厅候着呢！” 景瑟将书本合拢来，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 正忙着分线的知画问：“表小姐，可要奴婢们陪着去？” “不必了。”景瑟摇头，“你们先忙，梵二爷又不是旁人，他不会对我如何，既难得亲自来府上找，必是有要事。” 说罢，景瑟就出了暮云居直奔前厅。 前厅里伺候的小丫鬟们全都被梵越给撵出来了，他一个人悠然自得的坐在里面。 景瑟来时见到的便是梵越一副纨绔懒散的模样。 “二爷今日怎会有时间过来？”景瑟四下扫了一眼，确定只有梵越一人，才狐疑问道。 “数日后的赏梅宴，你去不去？”梵越直接问。 景瑟眸光微漾，不答反问，“我去又如何，不去又如何？” 梵越挑眉看着她，“你若是去，我便带着我们家老大去，届时你们小两口就一起去见见太后娘娘，长这么大，她还没见你们俩一起去给她请过安，你们也该是时候了结她老人家的心愿了。” 景瑟心中一跳，蹙眉，“谁跟谁是小两口？” “你。”梵越指指她，接着说，“和我们家老大。” 景瑟眉头皱得更深。 梵越似乎洞察了她的心思，眉梢一再扬高，“你现在才撒谎说不去的话，已经晚了，我进来时便打听过了，这次景老夫人只带着你一人去，这几日小丫鬟们都在忙着给你做衣服，便是你想反悔也不能了。” 末了，嘴角一扬，笑意加深，“大嫂，你还是乖乖从了吧！” 景瑟切齿。 梵越假装没看见，继续道：“嫁给我家老大，你又不吃亏不上当，多少人梦寐以求嫁入楚王府，你却还不领情，真搞不懂你这个女人整天都在想什么。” 景瑟瞪着他，“要嫁，你去嫁，想强迫我？做梦！” “我不强迫你。”梵越笑眯眯地道：“但我能哄昊昊管我家老大叫‘爹爹’。” 闻得此言，景瑟顿如遭了晴天霹雳，“你说什么？” 梵越捏着下巴，笑得很贱，“昊昊是你的儿子，可他现在却管你未婚夫叫‘爹爹’，这不是间接承认你是楚王世子妃是什么？” “你到底想干什么？”景瑟黑着脸，双眸死死盯着梵越。 “没想干什么，就想大嫂你早些嫁过去。”他耸耸肩。 “梵沉那个样子，你让我如何嫁？”景瑟想到昊昊在梵越手上，语气收敛了些。 “怎么不能嫁？”梵越笑呵呵道：“我家老大只是记忆不全而已，又不是不能人道，大嫂你要不信，我不介意让老大牺牲一夜，先给你验验货。” 景瑟气极，顺手抄起一个花觚朝着梵越砸去。 梵越从小就是被楚老王爷这么扔到大的，这等小伎俩，他根本不放在眼里，眼皮都没有动一下就轻松接住了花觚，尔后对着景瑟眨眼，埋怨，“大嫂，温柔点嘛，这么粗暴，万一我家老大更喜欢，那你岂不是得受累了？” 景瑟是头一次遇到这等无赖，出口尽是污言秽语，让她驳无可驳，脸色涨得通红，还是找不到话说，只能继续怒，“梵越你给我滚！” “嘘——”梵越坐着不动，一手将花觚抱在怀里，另一只手的食指伸至唇边示意景瑟噤声。 景瑟眯着眼，还以为是外面有人来了，却不妨他马上就来一句，“‘滚’这种字眼你只能用在老大身上，到时候，你想让他如何滚他便与你如何滚，滚多久都成。” 抬眼见景瑟拎着笤帚进来，梵越吓得一个纵身跃起来，抱着花觚就往外面跑，一面跑一面叫，“大嫂，我是你小叔，你可别乱来啊！” 好不容易撵走了梵越，又来了个苏若妤。 对于这位表妹会亲自上门来找，景瑟很是意外。 站在角门外，景瑟看着苏若妤，问她，“若妤，你怎的这个时候来了？” 苏若妤咬着唇角上前来，小声说：“表姐，赏梅宴那天，四爷他约了秦尧出城赛马，他今早特意来告诉我了，其实我是头一次遇到这种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能不能陪着我一起去？” 第085章 亲我一下 景瑟怔了一下，“你是说，宫里赏梅宴那日，叶四爷邀了秦尧去城郊赛马？” 苏若妤道：“除了他们二人，还有好几位世家公子，四爷说了，到时候他会制造机会让我与阿尧独处的。” “我的重点不是这个。”景瑟摇摇头，“我是想问，清河公主那样霸道专横的人，怎么可能轻易同意秦尧走出公主府？” “这个……”苏若妤也陷入沉思，良久，不解地摇头，“我也不大清楚。” 末了，又重新看向景瑟，神情带着些许恳请，“表姐你能否答应同我一起去呢？” “若妤，我实在是很抱歉。”景瑟一脸歉疚，“早前已经接了淑妃娘娘的请帖要去宫里赴宴，这会子丫鬟们都已经准备得差不离了，我无论如何也推脱不掉的。” “不妨事的，表姐。”苏若妤倒未如景瑟所预料的那般露出失望神色，反而微笑，“我原也只是想找个人做伴当，既然你有事儿，那我便再去寻一个好了。” “若妤。”景瑟唤她，“你这样去，真的没问题吗？” 苏若妤明白景瑟是问她父母能否允准。 点点头，苏若妤笑得眉眼弯弯，“我同爹娘说了，这次我们诗社的几位小姐要去郊外踏雪寻梅，我爹娘没说什么。” “那就好。”景瑟暗松一口气，又问她，“若妤，如若你真见了秦尧，打算与他说些什么？” “这个我倒还没想好。”苏若妤俏丽的小脸红了红，“这么久没见过他，也不知过得如何了。” 对于这件事，景瑟也无法为苏若妤提供任何意见，毕竟她从未见过秦尧，更不知那是怎样一个人。 不过景瑟唯一能肯定的就是不管苏若妤有多喜欢秦尧，他们两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在一起了，清河公主看中的人，她宁愿毁了也不会让与他人。 * 转眼到了赏梅宴这天。 一大早，景瑟就起床在璎珞知画与晴儿三人的伺候下梳洗打扮好。 出门前，景瑟单独将晴儿唤到一旁，小声说：“待会儿我们出发以后，你便寻个借口去三婶那里要个对牌出府，去往万义当铺。” 晴儿不解，“去当铺做什么？莫非大小姐想要典当什么物件？” 景瑟摇头，旋即郑重道，“你就帮我监视着，看今日有没有人以高价赎出当铺里的物件来，记住，绝对不能打草惊蛇。” 晴儿难得见到自家小姐面色这般凝重的时候，便不敢再多问，连连点头应声。 交代完晴儿，景瑟才转身走出暮云居去往千禧堂见老夫人。 她这一路上心事重重。 万义当铺是太仆寺卿赵征洗钱的地方。 赵征是顾乾的亲舅父。 顾乾的母妃原只是皇后身边的宫婢，当年后宫曾有一位妃子流产，皇后深受诬陷因而失宠被打入冷宫一段时日，后来真相大白，泰和帝亲自将皇后从冷宫中接了出来，当夜要宿在皇后的坤宁宫中，无奈那一日恰逢皇后小日子来了，她又不想错过此次被临幸的机会，因而趁夜让宫婢璇玑代替了自己。 事后泰和帝虽晓得了真相，但出于对皇后的种种愧疚便也没再过多追究此事。 然而让皇后万万没想到的是，璇玑因此有了身孕，也因此被封了丽妃。 入宫多年没能诞下龙嗣的皇后当然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她私下里想着法子折磨丽妃，某次设计让怀着身孕的丽妃在严冬冰湖边一脚踩空掉了下去。 救上来时，丽妃倒是保住了性命，胎气却大损，太医建议滑了胎儿，否则生下来必定不健全。 丽妃对着太医下跪，求他保密，太医怜她在这深宫孤苦伶仃，便在泰和帝跟前彻底隐瞒了胎气受损的事儿。 顾乾出生时，由于年岁小暂时看不出来，直到三岁以后他还不会走路，这才引起了泰和帝的重视，特意让太医来诊断，所有的太医都断言说四皇子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站起来了。 自那日起，顾乾便沦为了整个宫闱里的笑柄。 卑微的出身，残破的身躯，成为了他给所有人的第一印象。 但凡是正常人须得用两只脚才能完成的事情，他都无法做到，很多时候只能默默躲在暗处看着众位皇子骑马射箭，奔跑自如。 丽妃自生下顾乾后身子就一直很差，没几年便被痨病折磨得殁了。 自此，顾乾在这深深宫闱里举步维艰，每日受尽白眼和冷嘲谩骂。 一直到他十九岁那年遇到夏慕。 准确地说，是他成了夏慕决心要辅佐的“明君”。 顾乾灰白的人生中头一次添了彩色，仅仅三年的时间，夏慕不仅帮他赢得了夺嫡的契机，更让他十数年没能下地走路的双腿开始落地，一步一步走得比谁都踏实。 赵征是顾乾还没授太子印，夏慕还作为顾乾的地下谋士时他亲自提拔上去成为太仆寺卿的。 只因顾乾对生母始终残存着愧疚之心，因此格外善待他生母的亲弟弟。 赵征上任以后，不安于现状，可凭借他的本事，已经没法再继续往上擢升了，于是他找了另外一条出路——私自贩卖皇室御用马。 太仆寺属于顾乾管辖范围之内，赵征隔个把月才会贩卖一匹，动静倒也不算太大，他早已想好了退路，一旦东窗事发就把责任全部推到典厩署陈远的头上，让陈远来当这个替罪羊。 这整件事，夏慕都是知晓的，她其实并不赞同顾乾这样纵容他的舅父，可无奈马儿已经被贩卖了，再无挽救的办法。 顾乾曾来请教夏慕，问她有何办法能让贩卖御用马得来的那些钱见光。 夏慕便出了个主意，让顾乾在金陵城中开一家典当行用来洗钱。 洗钱的办法很简单。 典当行里的货物大多都是低廉劣质的下等货，顾乾只需将卖马得来的那些钱分成几份，雇几个托带着钱去当铺以高价赎出里面的低劣物品。 这样一来，那些钱就光明正大进了顾乾的口袋，也成了能见光的钱。 这个计划原本天衣无缝，可无奈夏慕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一个人——梵沉。 梵沉是个嗅觉很灵敏的人，他身为左都御史，自然四处布有眼线，不知从哪儿得知皇室御用马不见了八匹，他破天荒地没有直接弹劾太仆寺失职，而是向泰和帝进言，建议每年年底时，各衙门都该派出官员去往分署核查。 泰和帝觉得此建议非常合理，便采纳了，不日就颁布了法令。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顾乾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私下去找了赵征，勒令他迅速停止贩卖御用马的行为。 一直到顾乾授太子印，夏慕被推上刑台处斩，赵征都没敢再打皇室御用马的主意。 想到这些，景瑟抬头看看天，长吐了一口浊气，没想到她还有机会重生，重生后的生活竟还能与从前接轨，这就说明，她还有的是机会对付顾乾。 毕竟，他有那么多把柄抓在她手中。 * 到达千禧堂，各房人员齐聚。 景南晴看着仪容韶秀，清绝脱俗的景瑟，一脸的不甘心。 景舒娆虽有些遗憾，却也知自己与今日的宫宴无缘，只得默默叹气。 景宛白的反应与那二人恰恰相反，她笑意盈盈地走到景瑟跟前，温声嘱咐，“大姐头一次入宫，想必宫中许多规矩你都不熟，到了可得多学着点儿，千万莫给右相府丢脸。” 景老夫人脸色一下就沉了，盯着景宛白叱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就算阿瑟是头一次入宫，不也还有我这么做祖母的从旁提点么？怎的听你这话，倒像是把我当成个不管事儿的了？” 景宛白神色一紧。 苏傲玉趁机拽了拽她的衣袖。 景宛白这才把涌到喉口的话咽了回去，不甘心地屈膝，“老夫人教训得是，是宛白多嘴了。” 景老夫人冷哼一声，复又看向景瑟，笑着宽慰，“阿瑟你莫紧张，虽说是头一次入宫，但凡事还有我，这一路上你只消安分守己就成，其他的事儿，我自会提点你。” 景瑟恭敬颔首，“多谢老夫人。” 与众人一一辞别后，景瑟随着景老夫人走出大门上了马车。 去往皇宫的途中，景老夫人又将待会儿需要注意的几个重点与她细说了一番，景瑟耐心听着，全然把自己伪装成头一次入宫的人。 事实上，前世为女相时，皇宫的各个方位布局她早已熟烂于心，便是闭着眼也能找对地方。 看着景瑟波澜不惊的模样，景老夫人心中很满意，自己这个孙女可比景宛白强多了，犹记得景宛白第一次入宫的时候，坐在马车上就紧张得双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马车很快到了宣武门外。 景瑟才掀帘下去，就见顾北羽站在宫门口，面色温润含笑，像是等候已久。 见到右相府的马车停顿下来，顾北羽快步走上前来，极有礼貌地唤了一声，“北羽见过外祖母。” 抬头，又看着景瑟，轻唤一声：“表姐。” 景老夫人没想到顾北羽会亲自前来迎接，先是愣了一下，才笑着说道：“你这孩子果真是越长越俊了，难怪那日阿瑟回去对你赞不绝口。” 顾北羽目光一亮，看向景瑟，低声问：“表姐说我什么了？” 景瑟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道：“我还能说你什么，自然是夸赞三殿下越来越丰神俊朗，是时候挑选三皇子妃了。” 听到前一句，顾北羽还有些脸红，待景瑟说完最后一句时，他面上笑意顿时僵了僵，眸底有黯然快速划过。 景老夫人并没察觉到顾北羽的反应，附和着景瑟的话说：“阿瑟说得对，你到了议亲年纪了，该挑个世家千金成婚完成淑妃娘娘的心愿了，别总让她为你操心，你也老大不小了，很多事都可以自己拿个主意的。” 景老夫人这些话，顾北羽并未怎么听进去，只垂下脑袋粗略应付了几声。 景老夫人四下扫了一眼，见应邀的各府马车陆续到了，索性不再耽误，对顾北羽道：“难得三殿下亲自出来迎接，那便劳烦你领着我们去落梅园了。” 顾北羽快速敛去情绪，重新换上温和笑容，对着景老夫人和景瑟二人说了声“请”后就走在前头引路。 景瑟才走了没两步，身后就传来一声欣喜的欢呼，“师父——” 不用转身，景瑟也知是梵沉来了。 她磨了磨牙，暗骂梵越这个无赖竟真的将梵沉给带来了，那她待会儿岂不是得跟着梵沉一起去见太后？ 知道躲不过，景瑟也不打算躲，索性顿了脚步转过身，见到梵沉迫不及待地三两下从马车上跳下来直奔她而来。 失忆后的梵沉有个习惯，每次见到景瑟都喜欢要抱抱。 看他今日的架势，想来这“抱抱”是免不了了。 果然，才冲到景瑟面前，梵沉开口就来一句，“师父抱抱。” 景瑟嘴角狠狠抽了一下。 “梵世子。” 梵沉张开双臂想抱景瑟的时候，顾北羽的声音突然传了来。 景瑟转目，发现顾北羽不知何时已经折转回来站在她身后了。 景瑟愕然，“三殿下不是陪着老夫人进去了吗？” 顾北羽挑眉，“我让宫娥带着外祖母先去找母妃，怕表姐一人孤身受欺负，所以又回来了。” 话完，又看向梵沉，“纵然我表姐是梵世子的未婚妻，可你这样大庭广众之下抱她，怕是有些不妥罢？” 梵沉记得，他上次见过这个人，讨厌得很。 顾北羽越说不妥，梵沉心中就莫名有火。 他不管不顾，上前两步张开双臂就把景瑟用力纳入怀中，然后偏转头来用挑衅的眼神看着顾北羽，“我就抱！就抱！你这个抱不到的能把我如何？” 梵沉今日着一件绯色绛纱衣，暗红的颜色衬得他肤色极为白皙，五官尤为完美，原本这样的话出自他口中实在不对板，可偏偏景瑟看着他鼓着脸瞪着眼挑衅顾北羽的模样，却察觉不到半分违和。 感受到周围人群投来的异样目光，景瑟黑着脸，在他怀里挣扎片刻，低声道：“小镜镜，这里人多，你快放开我，否则人家要笑话了。” “镜镜不怕别人笑话。”他有些赌气，“如果师父要跟着他走，那么别说是被人笑话，就算有人要打我杀我我都不能放开师父。” “你胡说什么？”景瑟与梵沉有身高差，他的额头刚好抵在她的脑袋上，她须得抬头才能与他对视。 瞧见景瑟面上的怒意，梵沉有些委屈，却不说话。 景瑟实在难以把抱着她的这个人想象成从前与她同朝为官手段狠辣还毒嘴毒舌的变态言官梵沉。 她算是败给这位小镜镜了。 软了语气，景瑟道：“你乖，这位是我表哥，他是好人，晓得我不熟悉皇宫的路，特地出来接我的。” 梵沉还是抱着她不放，嘴里咕哝，“表哥又不是你亲哥，就算是你亲哥，也没道理挨你这么近。” 景瑟：“……” 顾北羽的心情明显再不似先前那般愉悦，他走过来，看着景瑟，“表姐，赏梅宴就快到时辰了，我们还是赶快进去罢。” “三殿下。” 这时，梵越懒散的声音从一旁传过来。 顾北羽偏头，见梵越优哉游哉地走过来，一面走一面道：“人家小两口当众恩爱，你这个外人就不要多管闲事了罢。” 顾北羽本想说些什么，还没开口就被梵越打断了，他笑着扬眉，“你看，今日入宫的人都晓得我家老大心智不全，如今不过是个小小孩童而已，他有什么举动，那都是见怪不怪的，三殿下觉得呢？” 顾北羽抿了抿唇，“我只是不想表姐耽误了赏梅宴的时辰。” “这就不必你担心了。”梵越伸手搭着他的肩，笑得更加热络，“赏梅宴是淑妃娘娘为三殿下准备的选妃宴，我大嫂显然不在其列，她今日是陪着我家老大去见太后的。” 顾北羽明显怔了一下。 梵越顺手拍拍他的肩膀，“今日既是三殿下的好日子，你怎的还愁眉苦脸的？” 顾北羽回过神来，淡淡二字：“哪有？” “没有么？”梵越盯着他看了片刻，忽而笑道：“我见你眉间愁思聚拢，一片惨淡，相思之意明显，莫非是想到了夏慕？” 当初顾北羽在宴席上向泰和帝请旨求娶夏慕这件事是人尽皆知的。 听到“夏慕”二字，顾北羽心尖仿佛被虫子狠狠啃噬了一下，痛得他浑身都在发颤。 眸光流转片刻，梵越道：“佳人已逝，节哀，节哀。” 尾音拖得老长，仿佛真的很关心顾北羽似的，说完就负手扬长而去。 梵沉也不再搭理顾北羽，拉着景瑟的手就跟上梵越。 梵沉心智不全这件事早已传遍整个皇宫及金陵城，梵越那日当着泰和帝说出真相的时候就顺便为他请辞官职了。 如今的梵沉只是正正经经的楚王世子，而并非左都御史。 宫人们见到梵沉拉着景瑟的手走进来，也仅是讶异一瞬就恍然过来，然后见怪不怪。 是以，这一路走得尤为顺畅。 被梵沉温热宽厚的手掌紧紧拉着，景瑟浑身都不自在，可无奈他力道奇大，她怎么都挣脱不开。 意识到不是去往落梅园的路，景瑟停了下来，眸光死死盯着走在前面的梵越，“梵二爷，你这是想把我带哪儿去？” “自然是去见太后。”梵越转过身来挑眉微笑，“赏梅宴那种地方有什么好玩的，大嫂若喜欢，等你嫁过来以后，我让老大天天给你摆宴。” “你没毛病吧？”景瑟黑了脸。 梵越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自己一眼，最后得出结论，“很正常。” “我不去！”景瑟站着不走。 梵越抱着双臂，语气很欠凑，“来之前，我已经让人同太后她老人家打过招呼了，说你们小两口今日会一起去请安，反正爷的话已经放出去了，你不去那就是戏耍太后。” “你！”景瑟皱眉，咬着牙怒斥，“无耻！” 梵越不以为意，反而问她，“大嫂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 “什么？” “对女人，就得无耻，尤其是……大嫂这样的。” 梵越说完，也不管景瑟是何反应，折回来站到梵沉跟前，谆谆嘱咐他，“小镜镜，你待会儿见了太后，不能再管这个女人叫‘师父’了，一定要记住，知道吗？” 梵沉很茫然，问他，“不叫师父叫什么？” 梵越道：“你就叫她‘阿瑟’，或者直接叫‘媳妇儿’也行，反正你如今心智不全，你叫她什么都不会有人计较的，就是不能叫‘师父’，听懂了没？” 梵沉还是茫然，“师父怎么能是镜镜的媳妇儿呢？” 梵越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然后泄了气，随口就扯谎，“因为这个女人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哭着喊着要嫁给你，等你长大了，就得娶她。” 梵沉看一眼满脸无语的景瑟，又看一眼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梵越，眨了眨眼。 梵越哪有那耐心再解释一遍，拜天求菩萨地看着梵沉，“唉哟我的祖宗，你就告诉我你到底记住了没？” “哦。”梵沉应声。 梵越险些眼皮一翻气晕过去。 景瑟终于有说话的机会，她恨恨瞪着梵越，“光天化日之下，梵二爷竟教心智只有几岁的人扯谎，你也不怕遭雷劈？” 梵越一脸的无所谓，“遭雷劈的事儿，爷做的还少么？” “算你狠！”景瑟说不过这个无赖，只能被迫跟着他们兄弟俩去了太后的永寿宫。 候在外面的宫人早就晓得今日梵世子和梵二爷会来，立即进去禀报，不多时又出来恭敬道：“梵世子，梵二爷，景大小姐，太后娘娘有请。” 梵越抬步，当先走了进去。 梵沉依旧紧拉着景瑟的手不放。 景瑟蹙着眉使劲儿拽了一下，纹丝不动。 她愠怒，瞪着梵沉，“都已经到了永寿宫，你快放开我，免得待会儿太后看了笑话。” “不放。”梵沉道：“二爷说了，我还小，不管我怎么对你都不会有人介意的。” “我、介、意！”景瑟从齿缝间挤出三个字来，伸出得空的那只手去掰开他拉着她的那只手，却被他握得更紧，眼皮都不眨一下，看着她就来一句，“媳妇儿，你要乖乖的哦，待会儿有糖吃。” 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景瑟整个人都呆了，连自己是怎么被梵沉拉着走进大殿的都不知道。 直至听到高座上太后的声音传来，才勉强让景瑟回过了神。 “小沉，你怎么一直拽着瑟丫头不放？”太后问。 景瑟这才抬头，见到上首的人着一件暗紫大袖衫，边角用金线绣了紫薇大团花，颜色如她本人一般沉稳，更衬得她整个人高远冷静，她虽满头银发，眉眼间的高贵气韵却不减分毫，骨子里是历经风霜后积淀下来的清远与淡然。 景瑟前世也曾见过太后几次，但这样近距离看她倒还是头一次。 不得不说，太后的高贵气质，并非是锦衣华服能点缀出来的，那是从骨子里由内而外逐渐散发出来的，便是她不做什么，仅仅是往那儿一坐，也能让人心生敬畏。 回过神来，景瑟忙跪地行礼，“臣女景瑟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梵沉也跟着下跪请安。 先前梵越进来时就已经同太后解释过梵沉心智不全的事儿。 因此，太后如今看到即便是在大殿上也紧拉着景瑟不放的梵沉，倒也不觉得奇怪了。 景瑟观人入微，她从太后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就能猜出太后对自己是很慈祥的。 眸光一转，景瑟用深切的目光看着太后，大有些撒娇的味道：“太后娘娘，梵沉这个无赖就是揪着我不放，您快让他放了我。” “不放，我就不放！你是我媳妇儿，我要放了你，万一你和别人跑了，那我怎么办？”梵沉自起来后，谁也不看，就盯着景瑟，看得她浑身直冒火，脑袋冒青烟，很想亲手撕了他。 梵沉这般举动，倒把凤座上的太后给逗乐了，揉着额头无奈道：“你这小子自小就去了灵渊门，哀家也没怎么见过你小时候的样子，今日得见，果然是大开眼界，这个样子的小沉，可比长大后清冷难亲近的那个小子可爱多了。” 梵越挑挑眉，“太后娘娘，人家小两口拉着手来请安，您不得给个见面礼么？” 太后含笑睨了梵越一眼，“你呀，从小就是个皮猴子，如今还是个皮猴子，哀家这么多年没见瑟丫头，今日难得他们二人一同前来，便是不用你说，哀家自也要备着见面礼的。” 太后说完，对着旁边的女官摆手示意，女官立即端来一个托盘，托盘里的明黄绸布上摆放着两枚玉佩，颜色莹润通透，雕工精良，质地绝佳，一块刻鸳，一块刻鸯。 太后道：“这是鸳鸯同心佩，你二人一人一块，既是自小就定下的婚约，那往后不管发生什么，两人必得风雨同舟，凤协鸾和才行。” 末了，太后看着景瑟，试探道：“瑟丫头，我见你二人感情深厚，是否该商榷婚期了？” 景瑟勉强挤出一抹笑来，“回太后娘娘，梵世子现如今的状况，暂且不适宜大婚，这件事，还是等梵世子完全恢复以后再说罢。” 太后点点头，“也对，小沉这个样子大婚的确是不太妥当。” 话完，又看向梵越，“可有请大夫去看过，大夫如何说的？” 梵越意味深长地看了景瑟一眼。 这一眼，让景瑟心中生出一股极其强烈的不好的预感来。 梵越随后就笑得眉飞色舞，对着太后拱了拱手，有板有眼地说道：“太后娘娘，臣早前在归京途中遇到了景大小姐，阴差阳错之下得她出手为兄长扎了几针，后来便匆匆一别了，再后来，臣带着兄长辗转到忘忧谷，谷主断言，景大小姐手法特殊，唯有她才能将兄长治愈。” 这番话就是明明白白告诉太后，梵沉这种情况，连天下第一神医公子宗政初都没法治，唯有景瑟一人能医治好。 反应过来的景瑟心神一凛。 “所以，今日臣斗胆，想在太后娘娘面前请一道旨。”梵越嘴巴不停。 太后道：“你说。” 梵越笑看了景瑟一眼，对着太后开口，“臣想请旨让景大小姐成为兄长的专属大夫，大婚之前，每日入楚王府为兄长看诊，直至兄长恢复方止。” 太后愣了一下，旋即就笑，“瑟丫头是小沉的未婚妻，应当不会拒绝这种请求的罢？” “是。”景瑟微笑，心中却早已将梵越千刀万剐，“臣女也不想见到梵世子一直心智不全的样子。既是太后娘娘懿旨，那臣女自明日起便每日入楚王府为梵世子看诊。” 其实，景瑟之所以答应的最大原因是她能借机去楚王府看昊昊。 分离了这么久，也不知那个小子过得怎么样了。 “好好好。”太后笑得更温和了，“见到你们感情好，哀家便放心了。坐了这么久，哀家也乏了，听闻淑妃正在落梅园举办赏梅宴，你们不妨也去凑凑热闹罢。” 三人齐声告退。 临走前，景瑟将那鸳鸯同心佩取来挂在自己腰间，又亲自将梵沉的那一枚挂在他腰间。 彻底出了永寿宫，景瑟才唤住梵越，“你今日的真正目的就是来请旨的是不是？”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梵越得意地扬了扬眉，“方才你已经当着太后的面答应了每日去楚王府给老大看诊，莫非还想反悔不成？” 景瑟默了一默，“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很无耻？” “哈哈哈有吗？”梵越问：“大嫂不喜欢？” “嗯，很讨厌。” 梵越笑眯眯地道：“那你试着习惯习惯，反正以后大家同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大嫂你若是因为我的无耻而把自己气坏了，那可不妙，老大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景瑟不欲再理他，转而看向梵沉，蹙眉，“你现在可以放开我了罢？” “可以，但我有个条件。”他眨着无辜凤眸，神情认真。 “什么？”景瑟眯着眼。 梵沉道：“你要么亲我一下，要么抱我一下，自己选。” “哈哈哈……”梵越捧腹大笑，腰都直不起来了。 景瑟笑，盯着梵沉，“我能不能打你一下？” “你敢打，镜镜就耍赖。”梵沉指了指梵越，将自己摘干净，“二爷教的。” 遇到这样卑鄙无耻的兄弟俩，景瑟算是服了，她咬着牙用力甩开梵沉的手，无奈他的五指像生了根，紧紧拽着她就是不松，景瑟又没有武功，微薄的力量自然拼不过梵沉这样的习武之人。 半晌后，她泄了气，也不管梵越就在旁边托腮看着，她道：“我可先说好，就抱一下，你就松开我好不好？” 梵沉开口，“我改变主意了。” “什么？”景瑟黑脸。 “你得亲我一下我才能放开你。”他一脸纯真。 景瑟唇上肌肉抖了抖，有种想杀人的冲动。 梵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嫂，你还不赶紧的，万一待会儿我家老大反悔要睡一下，你岂不是亏大了？” 景瑟死死皱眉，“梵越，你能不能给自己积点口德？” “嗯，我闭嘴，你们继续。”梵越继续托腮。 景瑟一忍再忍，最终还是闭上眼睛踮起脚尖，蜻蜓点水般在梵沉的面颊上亲了一口，趁他因为震惊而浑身僵住的空隙用力挣脱他的束缚一溜烟往御花园跑了。 跑出好远，景瑟都还感觉得到自己的心跳得飞快，面上火烧一般滚烫，她恨恨踢着小道上的石子，将它们都当成梵沉来撒气。 正巧顾北羽迎面而来，见到景瑟，他很讶异，“表姐，你不是随着梵二爷去了永寿宫吗？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景瑟迅速回过神来，敛了神情，淡淡道：“我头一次进宫，迷路了。” 顾北羽皱着眉，“梵二爷也太不像话了，怎么能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儿？” “算了，不说他。”景瑟摇摇头，“既是三殿下来了，那你能否带我去落梅园？” 顾北羽有些犹豫。 景瑟察觉到不对劲，出声问：“怎么了吗？” “也没什么。”顾北羽笑着道：“我就是觉得今日的宴会颇为无聊，既然表姐不是专程为了赴宴而来，那么也没必要去了，倒不如我们去那边亭子里坐一下，你看如何？” “也行。”景瑟颔首，抬步跟上顾北羽。 两人在八角亭里坐下，立即有宫娥送上瓜果点心和热茶。 景瑟见顾北羽有些心不在焉，便问：“听闻今日本是淑妃娘娘为了三殿下安排的选妃宴，怎么，你不满意？” 顾北羽面色一瞬间黯然下来，“不瞒表姐，我暂时并无那方面的心思。” 景瑟了然，“你既没心思，便要与淑妃娘娘明说，感情这种事勉强不来，淑妃娘娘本意是为了你好，希望你能早些成家，站在她的角度也是没错的，找个机会你与她好好谈谈罢，别因了此事母子产生嫌隙那就不好了。” “我知道。”顾北羽低头喝茶，好久才再次出声，“表姐方才去永寿宫，皇祖母与你说了什么吗？” 景瑟无奈一笑，“倒不是太后说什么，而是梵二爷当着太后的面请旨让我自明日起每天都得入楚王府给梵世子看诊，直至全部恢复方止。” 顾北羽有些愕然，“表姐答应了？” 景瑟点点头，“太后都发话了，我怎能抗旨？” “那……表姐可是喜欢梵世子，愿意嫁他为妻？”顾北羽才出口就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忙赔礼道歉，“抱歉，表姐莫介怀，是我一时失言了。” 景瑟也觉得顾北羽这话问得莫名其妙，按理说来，如今人人都知道她是梵沉的未婚妻，早晚有一天是要嫁入楚王府的，顾北羽也应当有这样的认知才对。 让景瑟感到更诧异的是顾北羽对自己的态度，从花桥镇相遇时的警惕试探到如今的无话不谈，前后转变的差距似乎有些大。 “无事。”景瑟笑笑，“我见三殿下有些心绪不宁，大概是昨夜没睡好，你还是早些回去歇着罢，我这就去落梅园找祖母了。” 说罢，景瑟就站起身来，猛然反应过来自己如今是头一次进宫，她又尴尬地转过头来，“还得劳烦三殿下派个人送我过去。” 顾北羽也站起身来，“不必了，我亲自送表姐过去。” “不用麻烦了。”景瑟道：“随便遣个宫女送我过去就成。” 顾北羽哪里肯依，固执道：“表姐是贵客，当得起我亲自引路。”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景瑟再无拒绝之理，只好跟着她往落梅园而去。 一路上，她没说话，顾北羽也没再开口，两人走得极其安静，路过一丛小竹林时，于潺潺流水中听到竹林那边传来说话声，景瑟本对听墙角这种事不感兴趣，可对方的话语里隐约提到了“梵世子”，她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透过竹林缝隙望去，见到梵沉背对她而立，他的对面是一位身着华美宫装的女子，此时正俏红着脸，手里拿着个做工精致的香囊递给梵沉。 “梵世子，这是我亲手做的，里面装了你最喜欢的芝兰香，送给你。” 第086章 嚣张跋扈 景瑟挑了挑眉，面上露出几分观戏的兴味之色来。 竹林那头衣着华丽小脸俏红的姑娘景瑟认得，正是嘉华长公主的独生女萧允儿，封号丹阳郡主。 见到景瑟停了下来，顾北羽也驻了足，他顺着景瑟的目光看去，见到梵沉已经接过了丹阳郡主的香囊。 那一刻，顾北羽特意看了看景瑟的表情。 出乎意料的，景瑟面上并未露出愤怒及失望之色来，反而勾了唇角，笑得坦然，短短二字道出心境。 她说：“有趣。” 打过数次交道，顾北羽自诩还是有几分了解自家这位表姐的，此时得见她这般反应，还是不由怔忪了一下，心中却又想着表姐兴许是当着他的面不好动怒所以才会是这番表情。 念及此，顾北羽眸光复杂地看了一眼依旧背对着他们而立且已经接过了丹阳郡主香囊的梵沉，小声对景瑟道：“表姐，你不是还赶着去落梅园么，时辰不早，快走吧！” 景瑟扬眉，“如此好戏，不看岂不可惜？” 顾北羽抿了抿唇，他其实是在担心景瑟会吃醋。毕竟梵沉那样天神般的容貌基本没有少女能抵挡得住诱惑，景瑟又身为梵沉的未婚妻，面对这样风华绝代的未婚夫，她应该也是动心的。 “表姐不吃醋吗？”顾北羽问。 “吃醋？”景瑟神情散漫，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模样，“三殿下认为可能么？” 顾北羽眸色更复杂了，他道：“我不知。” 一直目不转睛看着竹林那头的景瑟从顾北羽的言语间听出了不对劲，她侧目，见他白皙如玉的面容在竹林下添了一层晦暗阴影，难辨心绪。 收回目光，景瑟笑笑，装作不认识丹阳郡主的样子，“莫非吃醋的是三殿下你？” 景瑟这句话其实是在暗指顾北羽很有可能喜欢丹阳郡主，却被顾北羽理解错了，他脸色红了红。 这般反应，直接让景瑟肯定了心中想法，她道：“既是这样，那你何不趁此机会出去扰了这一场幽会？” 顾北羽立时反应过来，他嘴巴张了张，想解释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解释，心头郁闷不已。 “用不用我帮你？”景瑟又问。 “不用了。”顾北羽一拂袖，黯然转身，“表姐喜欢看，你便再看会儿，我去前头的亭子里等着你便是。” 说完，大步离去，只留给景瑟一抹萧瑟背影。 景瑟再看向竹林那头时，梵沉已经不在了，唯余被心上人接了香囊满心欢喜的丹阳郡主站在湖边。 景瑟颇觉无趣，准备离开，丹阳郡主眼尖地发现了她，迈着步子很快就绕了过来。 丹阳郡主先是上下打量了景瑟一眼，尔后勾起唇瓣，眼神轻蔑，“你便是右相府嫡女景瑟？” 景瑟没说话，算是默认。 丹阳郡主心中满是得意，“你可知楚王世子为何迟迟不去右相府上提亲？” 景瑟挑眉，还是不语。 丹阳郡主趾高气昂，“因为你的未婚夫喜欢的人是本郡主，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有娘生没娘养在乡下长大的野丫头而已，也妄想攀附上身份尊贵的楚王世子？简直可笑！” 景瑟的神情一如先前，无波无澜，浑然不在意丹阳郡主所说的话，这让丹阳郡主感觉自己的铁拳头打在了一坨棉花上。 面色顿时难看起来，丹阳郡主冷着脸命令，“大胆贱人！见到本郡主还不下跪行礼！” 景瑟纹丝不动。 丹阳郡主气得脸色铁青，不由分说便扬起巴掌准备打下来，景瑟眼疾手快趁势擒住了丹阳郡主的手腕再用力一推，丹阳郡主重心不稳，一个后仰倒在雪地里。 “郡主！” “丹阳！” 这时，小道尽头传来惊呼声。 景瑟顺势望去，见到一身明黄蟒袍的太子顾乾领着几个宫婢正往这边赶来。见此情形，顾乾面色寒若冰霜，挥手吩咐宫婢们将丹阳郡主扶起来，这才沉着脸冷着眼看向景瑟，“景大小姐这是在做什么？” 顾乾隐忍这么多年，宫里的勾心斗角看得多了，他并不认为第一次进宫的景瑟会对初次见面的丹阳郡主动手，这其中必有因由，所以他出口的第一句并非是责骂景瑟推到了丹阳郡主，只是问她在做什么。 再者，顾乾那些年遭受冷眼的时候除了夏慕，从没有人站出来说过一句暖心话语，纵然如今他当了太子受尽万众瞩目，但对于丹阳郡主这类名义上的亲戚，他骨子里是没有丝毫亲情可言的。 如今亦不过是做做表面功夫，以便待会儿在嘉华长公主那头有个交代罢了。 萧允儿已经被宫婢们搀扶起来拍了身上雪粒，神情楚楚可怜，“太子表哥。” 这一喊，萧允儿眼眶内顿时便盈满了泪珠，将落不落，泫然欲泣的模样看得人心疼。 顾乾伸手扶着她，“丹阳莫哭，与本宫说说，方才究竟发生了何事？” 萧允儿一边抹泪一边道：“我不过是路过此地，碰巧遇到了梵世子，与他说了几句话而已，景大小姐见到后不问青红皂白直接就将我推到了雪地里。太子表哥，我现在感觉头好痛，浑身发冷，定是被她这一推伤了身子，你可得为我做主啊！” 顾乾是个精明人，他自然不可能亲自插手这种事，于是宽慰丹阳郡主，“母后与皇姑母都在落梅园，本宫这便带着你过去，是非曲直，自有她们给你公道。” 萧允儿点点头。 顾乾侧目，看着景瑟，“景大小姐，请吧！” 景瑟自知今日的事躲不过，她也不打算躲，于是乖乖跟着顾乾及丹阳郡主去往落梅园。 一直在亭子里等着景瑟的顾北羽见到她与顾乾等人同行，又见萧允儿眼眸红肿，不由得面色一变，三两步冲出亭子跑到顾乾旁侧，问：“太子殿下，这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顾乾淡笑，“三皇兄若真好奇，跟过去一看便知。” 顾北羽深深皱眉，又绕到后边来，看着景瑟，“表姐，怎么回事儿啊？” 景瑟面色也淡：“马上就到落梅园了，待会儿丹阳郡主会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出来的，你且安心等着便是。” 顾北羽急得团团转，却又无可奈何，只得疾步跟上他们。 一行人不多时就到了落梅园。 淑妃主办的赏梅宴还在继续。 皇后高坐主位，其下一众妃嫔与命妇及世家千金分列而坐，清越的丝竹声不绝于耳。 淑妃眼尖，当先瞧见顾乾他们，道了一句，“太子殿下来了。” 命妇千金们忙起身行礼。 顾乾摆手示意平身。 萧允儿一下子跪倒在地，泪珠儿落个不停。 嘉华长公主当即就皱了眉，声音拔尖，“丹阳，你这是怎么了？” 淑妃意识到了不对劲，连忙示意乐师们退了下去。 宴会上一时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萧允儿身上。 景老夫人看到紧跟在顾乾身后的景瑟时，大致猜到了今日之事怕是与景瑟脱不了干系，她顿时心中一沉。 跪在地上的萧允儿嘤嘤哭泣起来。 嘉华长公主满脸愤怒，看着顾乾，“到底怎么回事儿？” 皇后蹙眉，“嘉华，你心急个什么，你这样质问太子，未必他就晓得事情的始末。” 丽妃殁了以后，顾乾一直顶着所有人的白眼和嘲讽自生自灭，直到被夏慕医治好能下地走路且在政务上屡立奇功获得泰和帝的赏识，只生了一个女儿没有龙子的皇后这才起了心思，迅速向泰和帝请旨将顾乾过继到她名下来。 果不其然，顾乾最后当了太子，直接巩固了皇后在后宫的地位。 因此，皇后即便对太子没有母子之情，也要看在利益关系上偏袒太子。 皇后之所以不待见嘉华长公主，还有另外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当年皇后被诬陷与后宫妃子滑胎有关被泰和帝打入冷宫这件事，嘉华长公主在其中出了不少力。 皇后早已恨嘉华长公主入骨，却一直找不到机会整治她。 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皇后自然不甘错过，因此语气尤为凌厉。 被皇后这样怒斥，嘉华长公主咬牙切齿。 皇后淡淡看下来，问：“丹阳，究竟发生了何事？” 萧允儿将方才与顾乾说的那番话一字不漏说了出来，还特意添了几句以表她如今身子欠佳，全都是因了景瑟那“故意的大力一推”。 “什么？！”嘉华长公主面色霜寒，目光如炬，死死盯着景瑟，“大胆！一个乡下长大的野丫头而已，竟敢动手殴打郡主，按照我朝律令，殴打郡主乃以下犯上之罪，轻则杖刑重则处死，我看丹阳伤得并不轻，还请皇嫂秉公处理，处死这个不知轻重的野丫头！” 嘉华长公主那句“乡下长大的野丫头”一下就让淑妃和景老夫人以及顾北羽三人冷了脸色。 景瑟再不济，那也是淑妃的侄女儿，嘉华长公主如此说，分明没把淑妃放在眼里，更甚至连同淑妃一起骂了。 冷笑一声，淑妃道：“有皇后娘娘在场，是非曲直自有她会主持公道，嘉华长公主如此愤慨激昂，不等皇后娘娘发话就私自给景大小姐定了罪，是否有些逾矩？” 嘉华长公主噎了一噎，脸上怒意却分毫未消，“景瑟做下如此恶劣行径，说明平素就是个没教养的，今日能藐视皇威以下犯上，明日说不准就敢杀人放火，如此恶毒之女，人人得而诛之，本宫不过是替皇嫂为丹阳说了句公道话而已，况且本宫身为丹阳的生母，为她出口恶气，有什么逾矩不逾矩的，我看是淑妃依着血脉亲情想偏袒景瑟，因此才会出言污蔑本宫逾矩！” 无形中被绑架了的皇后阴沉着脸，“嘉华，本宫可还一言未发，你倒是口齿伶俐，连珠炮似的放了一串，连本宫的话也能给替代了，不如你再受累些，替本宫把这凤座也一并坐了，如何？” 嘉华长公主顿时语塞，脸色难看到极点，“皇嫂……” “你还知道本宫是你皇嫂？”皇后目光如刀，凌厉刀锋剜在嘉华长公主的面上。 嘉华长公主明显不服，开口辩驳，“可景瑟推倒丹阳，这是不争的事实。” 皇后面色愈冷，“这里是皇宫！” 简短五个字，狠狠提醒着嘉华长公主皇后才是这后宫的主人，就算是天塌下来的大事儿，只要发生在皇宫，那就都得由皇后来亲自处理，轮不到旁人多嘴插手。 嘉华长公主恨得直磨牙。 众妃嫔则是心惊胆战，屏息凝神，唯恐一个不慎得罪皇后。 淑妃脸色好看了些。 皇后看一眼自进梅园就一直面不改色的景瑟，又看了看不辨情绪的顾乾，问：“太子，今日之事你可有目睹？” “并无。”顾乾识趣摇头，“儿臣不过是听得丹阳说了事情经过，因而领她来落梅园让母后主持公道。” 皇后又将目光看向顾乾身后战战兢兢的那几位宫婢。 宫婢们齐齐摇头，“奴婢们是与太子殿下一并赶到现场的，并不知其间发生了何事。” 嘉华长公主恨声道：“皇嫂难道还怀疑丹阳说谎不成？她今日头一次见到景瑟，有何理由要撒谎害她？” “撒谎还需要什么理由？”顾北羽突然出声，“自然是想置景瑟表姐于死地。” 先前与景瑟一道过来的时候，顾北羽也看见了萧允儿给梵沉送香囊的那一幕，此时再听萧允儿的控诉，顾北羽立刻便联想到前因后果，亦明白景瑟是着了萧允儿的道了。 萧允儿泪眼涟涟，看向顾北羽，泣不成声，“三表哥，难道在你心里，丹阳便是这样大奸大恶的歹毒之人么？那你告诉我，我因何要去陷害一个初次见面的人？我为何不陷害旁人偏要陷害她？” 顾北羽正眼都没给萧允儿一个，哼声道：“本皇子只相信亲眼所见，一面之词的话谁都会说，皇姑母，您觉得呢？” 嘉华长公主气得浑身发抖，咬牙怒问：“三殿下这意思，是在责怪本宫没有调教好女儿，致使她胆大包天竟敢当着皇后的面撒谎么？” 顾北羽冷眼看过来，“皇姑母，我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 嘉华长公主还想说什么，皇后突然冷声厉喝：“够了！” 一瞬间万籁俱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景老夫人心中直叹气，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丹阳郡主是个不好惹的人，不管今日之事与景瑟有没有关系，景瑟都将难逃此劫。 淑妃看了一眼依旧波澜不惊神情淡然的景瑟，看向皇后，“姐姐不妨听听景大小姐的说法再做论断，如何？” 淑妃向来相信自己母亲的眼光，今日这般重要的场合，景瑟既能得母亲看重亲自带入宫，那想必她有着过人之处，绝不会是轻易惹是生非之人。 只不过如今皇后在场，且对方又是皇上胞妹的亲生女儿，淑妃自然不能偏袒得太过明显，因而轻易推出皇后来主持大局。 皇后点点头，望着景瑟，“景大小姐对于此事可还有什么要辩驳的？” 景瑟勾唇，眉眼间俱是冷然淡漠，“臣女并无任何辩驳的言辞，却有几句话，想问一问丹阳郡主。” 皇后颔首示意准了。 景瑟挑眉，瞧着跪在地上的萧允儿，“丹阳郡主先前说我是因为什么而对你出手的？” 萧允儿面色愈加凄楚可怜，眼底却恨意汹涌，哭着道：“本、本郡主不过是路过同梵世子闲聊了几句而已，你就不分青红皂白对我出手，简直欺人太甚！” 景瑟莞尔一笑，又问：“你同梵世子说了什么？” 萧允儿一愣，旋即瞳孔一缩，“那是本郡主自己的事儿，与你何干？” 景瑟不紧不慢地道：“臣女虽是在乡下长大的野丫头，命却生得好，犹在娘亲胞宫时便得楚王妃看中，又得太后娘娘亲眼见证将我许给了楚王世子。纵然世子他至今还未上右相府的门提亲，但我头顶上依旧挂着个‘准楚王世子妃’的头衔，既是梵世子的未婚妻，那么丹阳郡主私下与我未婚夫攀谈，我有没有权利知晓你们的谈话内容？” “大胆——” 嘉华长公主大怒，“听你这意思，丹阳堂堂郡主，做什么事儿也要向你汇报么？” 景瑟扬眉：“嘉华长公主何必顾左右而言他，我们眼下争论的，分明是丹阳郡主私下幽会我未婚夫的事儿。是，您说的对，丹阳郡主身份尊贵，可她私下幽会我未婚夫是不争的事实，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嘉华长公主莫非想枉顾天子律法包庇丹阳郡主？” 听到景瑟搬出泰和帝来，嘉华长公主气得双眼赤红。 萧允儿一听，哭得更狠了，“你、你血口喷人！” 言罢，看向皇后，“还请皇姑母明鉴，梵世子心智不全这事儿早已传遍金陵，他如今的心智不过小小孩童而已，我怎么可能与他幽会？” 景瑟低笑一声，继续开口，步步紧逼，“丹阳郡主所言非虚，梵世子的确是心智不全，那么你先前说碰巧路过与他闲聊了几句，他那几岁的心智，如何会识得你，又如何与你闲聊？既是与一个小小孩童的谈话，丹阳郡主总不怕被人晓得了罢？” 一直缄默旁观的顾乾听得此言，不由得抬起目光，看向站在前面的人，纳入眼底的是景瑟那双闪着锐芒与慧光的灵动双眼，无惧无惶，沉稳高远。 他从来想不到，一个被送出去这么多年的女子竟会生得这样一双眸。 他更想不到，这世上竟然还有人处事时的应对自如与巧舌如簧如此的像夏慕。 若非当初自己在刑场亲眼看着夏慕人头落地，顾乾险些还以为，是夏慕回来了。 想到那个女子，顾乾心绪有些紊乱，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夏慕的确是他夺嫡之路的最大帮手，可他喜欢的却是像母妃那样温婉可人的女子，譬如……小白那样的。夏慕性格过刚，处事过分冷血，很多时候连他都觉胆寒，养着这样一位谋士，无异于养虎遗患，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杀了她，才是给她最好的成全，亦是给自己最好的交代。 皇后适时开了口，“丹阳，景大小姐说得在理，梵世子如今的心智既是小小孩童，那你与他闲聊了什么，又何惧被他人晓得，只管道来，早早消除误会才是正理。” 景瑟忍得，顾北羽却是再也忍不下去了，他忿忿站出来，寒着脸指责，“丹阳表妹所谓的闲聊便是给梵世子送香囊么？” “三表哥。”萧允儿哭得梨花带雨，“为何连你也偏向景瑟出言污蔑我？” 顾北羽眼神愈发冷，“是不是污蔑，只需将梵世子请回来一问便知。” 萧允儿顿时心中慌乱，眼神无措。 她的确是给梵世子送了香囊，若此时真把梵世子请回来，必定事情败露，届时皇后若借机给她定个私相授受的罪名，今后她还有何脸面在金陵城待下去？ “放肆——” 嘉华长公主双目几乎要喷火，“当着皇后的面，三皇子竟敢污蔑丹阳郡主私相授受，这件事，若是在场的没有人能主持公道，那么本宫只好让皇兄出面了。” 这句话，是在打皇后的脸，暗指她身为六宫之主，却任由皇室血脉被一个外人欺负到头上去了还做不得主。 皇后岂会听不出来？当即就眼神锐利看下来，声音沉怒，“嘉华，你这话是何意？难道本宫这位后宫之主、西秦国母在你眼里竟形同于无么？” 嘉华长公主气焰嚣张，“皇嫂，臣妹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你若真做得主，就该早早处置了那以下犯上殴打郡主的小贱人以彰显皇室之威。” “嘉华——”皇后重重拍桌，声音愈厉，“堂堂皇室长公主，出口尽是污言秽语，你皇兄便是这么教导你的？” 嘉华长公主充耳不闻，冷哼一声，怒火难平。 “好！”皇后重新坐回去，“你要去找皇上出面，只管去，本宫倒要看看，皇上这般公正严明的人，会不会避过把梵世子请回来当面对质这个环节，若你能令皇上直接给景大小姐定罪，那么，算本宫输！” 局面一时难控。 萧允儿意识到不对劲，忙抽泣道：“母亲，皇姑母，你们莫要争论了，千错万错都是丹阳的错，是丹阳不对，我不该在碰巧遇到梵世子时与他说话，若非如此，也不会招来景大小姐的误会。” 这句话又直接指向“景瑟殴打丹阳郡主”了。 嘉华长公主一下子来了底气，“皇嫂可听见了？丹阳已经低声下气到这般地步，真相已然大白，景瑟仗着自己是楚王世子未婚妻因而有恃无恐出手殴打郡主，如此大罪，皇嫂若是不秉公处理，恐难服众！” 景瑟眸色冷淡，“如若仅凭丹阳郡主的一面之词便能成为将臣女置之死地的证据，那才叫难以服众罢？” “你！”嘉华长公主怒不可遏。 景瑟视若不见，继续道：“皇后娘娘在这里，太子殿下也在这里，一位是六宫之主，一位是国之储君，都是懂律法讲求证据处事按照章程来的公道人，嘉华长公主口口声声说是臣女以下犯上殴打郡主，那么，证据呢？” 皇后目露冷嘲，看向嘉华长公主，质疑之意再明显不过。 嘉华长公主一噎。 “丹阳郡主的一面之词便是证据么？”景瑟继续逼问，“嘉华长公主是把皇宫当成自己家里还是把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当成随意毁坏纲纪的不法之人了？” 嘉华长公主气得胸腔疼痛。 景瑟冷然勾唇，“先前皇后娘娘问臣女可有辩驳之言，臣女说了，没有，但不代表臣女能轻易认罪，起码在定罪之前也得有个章程，把当事人请来对质，若人证物证俱全，那么，臣女认罪，如若最后证实了臣女并未对丹阳郡主动过手，那便是丹阳郡主污蔑于臣女了，这个罪又该如何定？” 皇后冷笑，“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如若丹阳郡主真污蔑了景大小姐，自当是依着律法定罪，本宫绝不徇私枉法！” 顾乾看着景瑟，眸中露出些许兴味来，他一挥手，示意身后的宫婢，“去将梵世子请来。” 宫婢还未动身，外面就有小太监甩着拂尘进来报：“禀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梵世子、梵二爷在梅园外求见。” “来得正好。”皇后眸色微亮，“快请他们进来。” 萧允儿彻底慌了神，跪在地上抱着顾乾的腿，泪珠儿成串，“太子表哥，你相信我，我没有做出私相授受的事。” 言罢，狠狠指着景瑟，声音尖利，“是景瑟，是这个小贱人看不惯想借机诬陷我，我是冤枉的，太子表哥，你一定要相信我。” 顾乾弯下身将萧允儿扶起来，淡声道：“事实真相究竟如何，待梵世子进来一问便知，表妹既坚持自己没有错，那就身正不怕影子斜，母后必会给你个公道。” 顾乾这般四两拨千斤的说法，让萧允儿心颤不已，她不算太聪慧，却也不愚笨，太子并不偏向她，这一点她还是能看出来的。 梵沉与梵越很快就随着小太监走进来了。 身着绯色绛纱衣的梵沉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邪仙的魔性气质，甫一走进梅园，就让在场不少千金们脸红心跳。 纵然他心智不全，却掩盖不了那潋滟无双的风华容貌。 貌美者，无罪也。 只因这样一张倾城容颜，他的心智不全就都能得到原谅，甚至是没有人会去在乎。 梵沉自走进来，清亮眸光便一直定在景瑟身上，漆黑眼瞳里映出的是她纤瘦清丽的身影。仿佛此地除了景瑟，便再也没有旁人，便是有，也入不得他的眼。 “瑟瑟。”梵沉走过去，自然而然地挽着景瑟的胳膊，脑袋靠在她肩上，神情略带撒娇，甚至有些腼腆。 这样的梵沉，除了梵越与景瑟，在座的其他人都是头一次得见，他果然与孩童一般无二。 景瑟顺势摸摸他的脑袋，问：“你方才去哪儿了？” 梵沉怯怯看她一眼，才做贼心虚似的从袖袋里掏出一个香囊，嘟着嘴巴道：“方才有个姐姐送给镜镜一个香囊，镜镜怕你生气，所以一直躲着不敢出来。” 众人探身一看，果然见到梵沉手里捏着一个做工精细的香囊。 顾北羽眉梢扬了扬，却在看到梵沉与景瑟那般亲昵之后抿紧唇瓣，迅速偏移开目光不欲再看。 自始至终都只抱着观戏态度的顾乾此时神情有些古怪，内心不无震撼。 他原以为景瑟这样的人必定会像夏慕那般冷血无心，没成想她竟也能有这般柔婉的时候，顾乾看向梵沉的目光不由自主就带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没能察觉的嫉妒。 皇后全然不顾众人眼神官司，只笑看着梵沉，温声道：“梵世子，你且认一认，送你香囊的人可在此地？” 梵沉茫然地看向景瑟，得到对方的点头首肯之后才歪着脑袋一一辨认起来。 萧允儿刻意将自己的脸偏离想避开梵沉的视线。 景瑟微笑，“丹阳郡主又没做错，你躲着梵世子作甚？” 萧允儿脸色微变。 嘉华长公主急忙辩解，“丹阳乃皇兄的亲侄女儿，身份尊贵，岂容一个外男随意盯着看，成何体统！” 景瑟神情漠然，“莫非丹阳郡主的这张脸，人多的时候瞧不得，非要私下里才能让我未婚夫看？” 这句话，直接点明丹阳郡主不要脸，竟做出私下勾引梵世子的勾当。 不可谓不毒。 嘉华长公主眉目间阴翳尽显，怒咬着牙，“放肆！” “嘉华，你这火爆脾气得改改了。”皇后握着茶盏，不咸不淡来一句，“免得堂堂皇室长公主不分场合不分主次这种事儿传出去让皇上颜面尽失。” 嘉华长公主面色僵了僵。 两人争执的空隙里，梵沉已经成功认出萧允儿，惊奇地指着她就看着景瑟道：“瑟瑟，就是这个姐姐把香囊给我的。” 萧允儿原以为梵沉接下她的香囊是因为心中有她，此时一听梵沉轻易就把她给供出来，她气得心肝肺都如同被针戳了一般剧痛不已，矢口就否认，“你说谎！本郡主何时给你送过香囊了？” 梵越走过来，接过梵沉手中的香囊，又翻了个面，露出上面的红梅新枝来，“诸位请看，这些梅枝组成的可是一个‘丹’字？” 梵越不说，还没人发觉，他一说，众人再仔细一看，片刻后纷纷点头。 的确是利用梅枝绣成了一个“丹”字。 这一下算是人证物证俱全。 嘉华长公主脸色一再变换，她向来是个高傲不轻易服输的，转瞬就拔高了声音，“可笑之至，仅凭一个来历不明的香囊就想定丹阳的罪名，这是哪条律法规定的？” 景瑟看着嘉华长公主，突然笑了。 她眼底的冷冽锐芒看得嘉华长公主心神一虚，身子发抖。 “臣女用丹阳郡主先前的一句话还给嘉华长公主，我的未婚夫为何不陷害旁人偏要陷害丹阳郡主？”景瑟面含笑意，微笑背后却是近乎残酷的冷。 “那是你们一早串通好的！”萧允儿气极。 “哦？”景瑟眨眼，“丹阳郡主的意思是我一早串通好梵世子要陷害你么？” “难道不是？”萧允儿捏着拳头，眼圈通红。 “这么说来，连丹阳郡主与梵世子的私下攀谈也在我的算计之内？”景瑟一再紧逼，“丹阳郡主曾在竹林边骂我不过是个有娘生没娘养在乡下长大的野丫头而已，我这个野丫头何德何能竟能遣使得了丹阳郡主去同我的未婚夫私下见面，而你这个身份尊贵的郡主又为何要听我的话去见梵世子？” 嘉华长公主怒火中烧，“景瑟！你休想巧言善辩混淆视听，你殴打丹阳致伤，这是事实！” “什么事实？”景瑟冷下脸来，“嘉华长公主可曾亲眼见到我殴打丹阳郡主了？” 嘉华长公主猛地站起来，抬手就想打景瑟，却被顾乾眼疾手快抓住了手腕。 嘉华长公主怒瞪着他，“太子这是想偏颇一个野丫头来对付你表妹么？” 顾乾淡淡道：“本宫素来秉承父皇的执法如山，不偏颇，不纵曲枉直，皇姑母若再无理取闹，休怪本宫依法处置。” “好，好啊！”嘉华长公主垂下手臂，惨笑着看一眼顾乾和皇后，“你们一个个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势单力薄是吧？本宫这就去找皇兄理论！” 嘉华长公主说完，离席就往落梅园外跑。 宫婢们欲阻拦。 皇后沉声道：“莫拦她，让她走！” 整个落梅园一时陷入寂静，满园吐着幽香的梅花也再无人欣赏，众妃嫔愈加胆战心惊，坐在席上一动不敢动。 顾北羽见到嘉华长公主跑出去以后就一直皱着眉，他的这位皇姑母去年刚死了驸马，父皇势必会看在这一点上诸多偏颇嘉华长公主。 泰和帝的残忍，顾北羽从夏慕被斩那件事上就看出来了，他那时连给夏慕找证据辩驳的准备时间都没有就亲眼看着她魂归九泉。 心中愈发焦躁，顾北羽侧目看了看景瑟，见她神情与刚进来时的淡然一般无二，仿佛根本就没把今日之事放在眼里。 这样的沉稳，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的淡定，让他再一次产生“自己看到的是夏慕而不是景瑟表姐”的错觉。 转瞬醒神，顾北羽兀自失笑着摇摇头。 想来是自己早已将那个人的一点一滴铭刻于心，所以见不得旁人与她有一丁点儿的相仿。 顾北羽想，若非与夏慕相仿的这个人是自己的表姐，他或许会直接杀了她。 因为，这世上只能有一个夏慕，任何人也代替不了她。 * 嘉华长公主哭着跑到御书房的时候，泰和帝正为了典厩署御用马匹失踪事件忙得焦头烂额，一听嘉华长公主禀报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泰和帝当即就绷紧了脸，“后宫之事，不是有皇后做主么？嘉华你怎的如此不知礼数擅闯御书房，可知这不是女子该来的地方？” 嘉华长公主此时满心委屈，哪里还顾得了其他，重重跪在地上，眼泪喷涌而出，“皇兄，擅闯御书房的确是臣妹的错，可臣妹是为了丹阳的名誉才会无奈做出此举，臣妹不知哪里得罪了皇后，她竟全然不顾亲情，不顾丹阳的名声也要帮着一个乡下长大的野丫头置丹阳于死地，皇兄，臣妹年前才没了驸马，这一生就这么个宝贝女儿，若是丹阳有个三长两短，你让臣妹还怎么活下去？” 泰和帝紧绷着的脸，终是因为嘉华长公主这一番言辞缓和了下来，他出声劝慰，“驸马的事，你也别太伤心了，等过了春年，皇兄再为你寻个良人赐婚便是，至于丹阳的事儿，朕身为一国之君，也不能仅凭你的一面之词便定旁人的罪，事实如何，还有待追查。” “皇兄！”嘉华长公主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莫非你觉得嘉华胆敢在你面前撒谎？” 泰和帝瞳孔微缩，“毕竟你不曾亲眼所见，不是么？” 嘉华长公主双目燃烧着熊熊火焰，“丹阳可是你的亲侄女儿，她那样尊贵的身份，有什么道理要出言污蔑一个出身低微的女人，那样做对丹阳有什么好处？” “够了！”泰和帝生出几分阴郁来，“既然你如此执意丹阳没错，那朕便亲自去落梅园看一看。” 嘉华长公主顿时欣喜万分，她就知道皇兄一定会看在她的面子上亲自出面解决这件事的。 她眼底快意一闪，有了皇兄这层保护伞，景瑟，看你今日还如何活着走出皇宫！ 让近侍太监整理了御案上的奏疏，泰和帝大步离开御书房，与嘉华长公主一道去往落梅园。 落梅园内的众人还在心思各异。 景老夫人则是悔恨不已，要早知道带着景瑟入宫会发生这样的事，她便该直接推了淑妃娘娘的请帖好好在家待着。 淑妃端着茶盏的手指紧了紧，皇上偏颇嘉华长公主这件事，她是晓得的，若皇上真听信了嘉华长公主的一面之词要给景瑟定罪，势必会因此牵连到右相府，旁人她倒是不担心，唯一担心的是生母景老夫人。 正晃神间，忽听得外面传来太监的高喊：“皇上驾到——” 众人忙起身，呼啦啦跪倒一地，高呼万岁。 第087章 秦尧身死 泰和帝随意摆手示意众人平身以后便径直走到皇后旁侧坐下，锐利的眼神看着下首的景瑟，许久才出声：“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嘉华已然尽数同朕说了，事到如今，丹阳、景瑟你二人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萧允儿一见皇帝姑父来了，不由得心中大喜，面上却仍旧是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她道：“皇姑父，今日之事皆因丹阳而起，若非丹阳碰到梵世子时与他说了几句话，便不会引来景大小姐的误会，以至发生后来的事，景大小姐才回京不久，今日又是头一次见到丹阳，没能认出丹阳的身份也属正常，正所谓不知者不罪，还请皇姑父莫要责怪于景大小姐。” 萧允儿看似处处在为景瑟开脱说情，言下之意却是在暗骂景瑟自小在外头长大，养成了刁蛮任性的习惯，全然不知礼数，头一次入宫就敢对郡主大打出手，实在纨绔不化当重罚以儆效尤。 在座的不少都是明白人，只稍微一听就能明白萧允儿的话中机锋。 顾北羽当先皱了眉，狠狠瞪一眼萧允儿后，他再次看向景瑟。 景瑟并未将萧允儿这番话放在心上，只安静看着泰和帝，想知道他会如何接话。 泰和帝也听出了萧允儿的弦外之音，但他不能依着萧允儿的暗示真的对景瑟做出什么处罚来。 一则，泰和帝太过了解萧允儿嚣张跋扈的性子，这一次的事情，多半是萧允儿刻意挑衅，毕竟，景瑟这样头一次入宫的女子，她完全没可能对一个才见过面的人动手，且对方还是丹阳郡主。 二则因为景瑟是梵沉的未婚妻。 楚王梵天睿离奇身亡之后，楚王府虽主动交出兵权让梵沉入仕途做文官，泰和帝却还是存有诸多疑虑，明里暗里打压楚王府，想办法削了梵沉手中大权，这次得知梵沉心智尽失，泰和帝原是不信的，他总觉得楚王府应是在谋划什么故才会让梵沉装疯卖傻以掩人耳目。 梵越入宫为梵沉请辞的第二日，泰和帝曾亲派太医去楚王府给梵沉看过诊，太医回来后如实禀报说梵世子的确是因脑颅内受损而致使心智尽失，短时间内完全没办法复原。 泰和帝听罢后大喜。 不管楚王府是不是刻意让梵沉变成这个样子以表对皇室的忠心，他心头紧绷的那根弦总算是松弛下来了，起码短时间内不用再忧心楚王府会有反叛之心。 梵氏一门百年忠烈，本是皇室先祖最为器重的忠臣良将，这次能做到这般地步，完全退出朝堂，已属不易，这种节骨眼上便不宜再继续打压，否则必会将楚王府逼上梁山，届时后果不堪设想。 方才在御书房，泰和帝之所以答应嘉华长公主要过来落梅园看一看，实际上他只是想过来看看心智不全后的梵沉究竟是何模样的。 此时得见了梵沉的言行举止完全是个孩童，泰和帝便全然放了心。 萧允儿暗里指责景瑟，泰和帝听出来了，却碍于景瑟“楚王世子未婚妻”的身份，泰和帝只得装作没听出来，面上霎时露出欣慰的笑容来，“既然丹阳都如此说了，那今日之事就到此了结，你二人握手言和罢，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莫因一场误会而僵了关系。” 萧允儿脸色顿时一僵。 嘉华长公主更是没想到自己本是请了皇兄来帮忙的，谁成想皇兄竟然出口就让两人握手言和，丹阳都被人欺负成这样了，还怎么握手言和？ 简直岂有此理！ 嘉华长公主怒归怒，却也知如今坐在主位的是当朝天子，她即便再怒也不敢质疑天子，与天子对峙。 思来想去，嘉华长公主只得给萧允儿递了个眼色，萧允儿立刻心领神会，虚弱地扶着额头，嘤咛一声后整个人就往后倒去。 “丹阳！”嘉华长公主尖锐一声惊呼打破了整个梅园的寂静，她赶紧伸手托住已经“昏迷不醒”的萧允儿，哭道：“我苦命的女儿啊，你父亲走得早，娘就指望着你能相依为命了，你若要有个三长两短，娘可怎么活哟！” 泰和帝脸色微冷，他向来以为自己这个胞妹是识大体的，却不料她竟如此不会看风头，自己都搬出台阶给她下了，她非得要节外生枝不撞南墙不回头，还几次三番搬出驸马的事儿来以道德施压。 难道说，他这个当皇帝的今日若是不顺着嘉华长公主的路子走，便是在欺负她们孤儿寡母了？ 念及此，泰和帝沉郁下来，大手一挥，“传太医，就在落梅园当着所有人的面看诊！” 嘉华长公主一下就慌了神，忙道：“皇兄，丹阳都已经昏迷不醒了，若是再不寻个避风之所，万一加重病情可如何是好？落梅园这样冷，总归是对丹阳身子不利的。” 皇后趁机冷笑，“皇上自然是英明的，嘉华先前一口咬定是景大小姐殴打了丹阳致伤，如今她又在最后关头昏迷过去，这种时候，丹阳若是被随意挪动了，届时换个地方被诊出旁的毛病来可就说不清楚了，如今当着所有人的面，想那太医也断然不敢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作妖，更能让景大小姐好好看看，她究竟把丹阳郡主殴打成什么样子了，一会儿也好就伤论罪。” 末了，皇后眼底鄙夷渐起，看着嘉华长公主，笑问：“嘉华不觉得皇上这个决策英明之至么？” 嘉华长公主本只是想让萧允儿装晕来提醒皇上自己的宝贝女儿伤得有多严重，再近一步提醒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景瑟那个小贱人，她却怎么也没想到皇上竟会这样拆她的台，皇后更是一点情面都不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对她明嘲暗讽。 嘉华长公主正想说些什么，这时，淑妃突然发话了，“妾身附议皇后娘娘的说法，我看那丹阳郡主昏迷得突然，想来伤得不轻，如此状况，更不能随意挪动位置了，万一磕着碰着弄出个三长两短来，届时谁也说不清，还是让太医来落梅园当着所有人的面诊治的好。” 先是被皇后背后戳冷刀子，如今又被淑妃狠狠补了一刀，嘉华长公主忍无可忍，对着二人怒骂：“你们一个个都盼着丹阳出事儿是吧？” “嘉华，不得无礼！”泰和帝沉怒，“皇后是你皇嫂，你身为皇室长公主，代表的是皇室的颜面，怎可如此与你皇嫂说话，若传了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 “皇兄……”嘉华长公主满心不甘。 “闭嘴！”泰和帝眉心露出几分不耐。 嘉华长公主不敢再多言，只得咽下一口怒气。 落梅园又安静下来。 景瑟扫一眼“晕倒”在嘉华长公主怀里的萧允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她从梵沉手里把那个香囊拿过来放在手心细细摩挲，还特意让梵越看见这一幕。 景瑟作为头一次入宫的右相府千金，这种情况下，自然不能随意多嘴，但梵越不同，他是楚王府的人，泰和帝少不得要给几分薄面。 梵越看一眼景瑟，又看一眼香囊，一瞬间明白过来，眉梢挑了挑，他上前几步，装作很惊奇地“咦”了一声，尔后便盯着景瑟手里的香囊不放。 落梅园本是一片寂静，此时被梵越这一声惊呼打破，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到了景瑟手中的香囊上。 皇后眼尖，也看出了香囊的不同来，她故意问：“梵二爷可是发现了什么？” 梵越抓抓脑袋，装作似懂非懂地道：“景大小姐手里的这个香囊料子好生特殊，我还从未得见过，也不知产自哪儿。” 皇后笑着接话，“那是江南织造坊特供的珍稀御品凤尾锦，去年整个国库里仅有三匹，嘉华长公主生辰时，皇上特赐了一匹，现如今还有两匹留存国库，凤尾锦尤为难得，梵二爷没见过也属情理之中。” 皇后才说完，嘉华长公主立即就变了脸色，“皇嫂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后挑挑眉，轻笑，“嘉华你激动什么，梵二爷不晓得此物的来源，本宫不过耐心解释了一番罢了，你又因何做出这般反应来？莫非先前的指证本没错，此香囊便是你的宝贝女儿送给梵世子的？” “血口喷人！”一直“昏迷不醒”的萧允儿一下子从嘉华长公主怀里跳起来，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失态了，忙欠身道：“皇姑母明察，丹阳决计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众人并没有把萧允儿的话听进去，反而用极为讶异的目光盯着她这个原本该躺在嘉华长公主怀里的“昏迷不醒”的人此刻生龙活虎的样子，人人面色了然，继而露出鄙夷来。 嘉华长公主哪曾想萧允儿会如此沉不住气，现如今的局面，再也不用看旁的事了，单论萧允儿胆敢在皇上面前装晕这一点就是大罪。 一瞬间惨白了脸，嘉华长公主忙出声对着萧允儿喝道：“丹阳，你既已经醒了，怎的不先给你皇姑父打个招呼，害得他为你提心吊胆，成何体统！” 萧允儿这才反应过来，忙跪地弱声道：“皇姑父，丹阳已经恢复得差不离了，不用再劳烦太医看诊。” 泰和帝对萧允儿失望透顶，他面色发青，语气不善，直接问：“景大小姐手中的香囊是否为你所送？” 萧允儿哪里敢承认，流着泪一个劲儿摇头，“皇姑父明察，丹阳纵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给梵世子送香囊啊！” 淑妃道：“丹阳郡主所言，岂非说明方才梵世子当众扯谎？” 萧允儿捏了捏拳，神情却愈加凄楚，“梵世子心智不全，他说的话，如何信得？” “那么，凤尾锦又作何解释？”皇后接过话去，“嘉华，本宫先前已经说了，凤尾锦拢共就那么三匹，一匹赐给了你，另外两匹还在国库里存放着，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本宫，景大小姐和梵世子竟有如此大的本事在短短几个时辰内跑到国库盗了凤尾锦做成了香囊特地用来构陷丹阳罢？他们俩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做么？” 这一次，嘉华长公主算是驳无可驳了，毕竟做成香囊的凤尾锦明显昭示着出自嘉华长公主府，她再怎么解释都是徒劳。 萧允儿素来传承了嘉华长公主的脾性，学得心高气傲，哪里会咽得下这口气，狠狠一咬牙，她抽泣道：“皇姑父皇姑母你们莫要再责怪母亲了，我招，我全部都招！” 嘉华长公主面色大变，惊呼，“丹阳——” 萧允儿恍若未闻，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娓娓道来，“是我视为姐妹的贴身丫鬟婉莹，她一直爱慕梵世子，因此私下里做了香囊想借这次入宫的机会亲手交给他，无奈婢女不能入宫门，她只能侯在宣武门外，把香囊交给了我，让我代为转送。” 这一刻，景瑟才觉得萧允儿终于有了几分脑子。 她推出自己的贴身丫鬟，且强调被她视为姐妹，那就说明婉莹这个丫鬟想从她这位郡主手里讨得一二尺凤尾锦并非难事，再把爱慕梵沉的心思全都推到丫鬟婉莹身上，将她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落得个体恤丫鬟的美名。 懂得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倒也不算太笨。 嘉华长公主心中大松一口气，忙附和道：“皇兄，您也听见了，全都是下人不晓事，枉丹阳平素待婉莹那样好，将她视为姊妹，她竟如此恬不知耻胆敢觊觎梵世子还让丹阳为她搭桥牵线，简直胆大妄为！” 末了，又假装怒嗔萧允儿，“丹阳，既然真相是这样，你为何不早些说出来消除误会呢？” 萧允儿抿着唇，满眼含泪，“丹阳年前没了父亲，本就心中哀恸，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能倾诉闺中话的姊妹，自是不愿她深受牵连，宁愿自己受着。” 好一段博同情的话。 景瑟冷眼瞧着萧允儿自编自演的戏，心中不无嘲讽，她这样搬出已经故去的驸马来，无非是想让泰和帝因此更加怜悯她从而原谅她而已。 眼见着皇后又要开口，嘉华长公主自然不能再给她戳自己脊梁骨的机会，于是抢先道：“皇兄，臣妹原先不知，今日才从丹阳嘴里听到这样荒唐的事，毕竟那丫鬟出自我府上，犯下的又是如此不可饶恕的大罪，那丫鬟是生是死，一切但凭皇兄做主，臣妹绝不二话。” 嘉华长公主是泰和帝胞妹，纵然他再不满她的行为，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处置嘉华长公主自打脸面，于是给她个台阶下，“既然嘉华都这样发话了，来人啊！去宣武门外将那位叫做‘婉莹’的丫鬟送到午门外，即刻处斩！” 这件事到了这里，算是祸水东引圆满解决了。 泰和帝看一眼萧允儿，“既然真相已出，丹阳你和景大小姐也没必要闹这么僵，过去与她握手言和，今日之事，往后就都忘了算了，总归不是什么好的回忆，你二人就当全然没发生过，可好？” 景瑟微笑屈膝，“臣女谨遵陛下旨意。” 皇帝都发话了，景瑟自没有抗旨之理，再者，萧允儿虽然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但她今日出的丑也不小，足够人诟病一阵子的了。 算下来，景瑟自己并没有亏到哪里去。 萧允儿心中虽不甘没能整治到景瑟，面上却还得做出歉疚的样子，走到景瑟跟前，小声道：“景大小姐，先前是我没有把话讲明白，还望你能大人不记小人过，忘了今日之事，往后见了，我们还是朋友。” “当然。”景瑟笑着挑眉，“往后我们还会见面的。”毕竟你得罪了我还活得这么滋润，我没道理就这样放过你。 一场惊心动魄的赏梅宴就这样以景瑟同萧允儿的“握手言和”作为落幕戏告终了。 宴席散后，顾北羽还想亲送景瑟出宫门，却被梵沉一个伸手挡住了，顺势将景瑟护在身后，他紧锁着眉头，哼哼两声，“你是否也想给瑟瑟送香囊？我可先警告你哦，你用哪只手送，镜镜就咬断你哪只手。” 原本该怒的顾北羽被梵沉这个举动给逗乐了，他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好好好，我不送她，你自己送，得了吧？” 没再继续往前走，顾北羽嘱咐了景瑟几句后与她挥手道了别。 梵越老早就走前面去了。 梵沉一直很不放心地往后面看，就怕顾北羽追上来。 景瑟时不时瞄他一眼，没说话。 梵沉也知自己今日做错了，他耷拉着脑袋，低声道：“瑟瑟，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景瑟回答得简短利落，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脚步飞快。 梵沉小跑着跟上来，嘟着嘴巴咕哝，“好嘛，我承认，我不该去接那个姐姐的香囊，你不要生气了可好？你若实在难受，你就打我骂我，只要你能消气，你想如何都行的。” 景瑟总觉得，梵沉自从被梵越教坏了以后，她每次见他都觉得别扭，想了半天，她终于找出症结所在，突然停了下来，认真凝视着梵沉，警告他，“你往后还是管我叫‘师父’的好。” 梵沉委屈，“二爷说如果我叫你‘师父’，以后就不能娶你了。” 景瑟猛咳了两下，瞪圆眼睛，“你想娶我？” 梵沉忙不迭点头，“娶了瑟瑟，镜镜就能每天看到你啦！” “就为这个？”景瑟面色古怪，小孩子的思维还真是难懂。 “唔，镜镜再想想。”梵沉唯恐哪里说漏了招景瑟不喜，于是绞尽脑汁地去想娶她的理由。 片刻后，他眸光乍亮。 景瑟被他吓了一跳，“你干嘛？” 梵沉喜道：“二爷说，娶了瑟瑟，每天都能有奶喝。” 说完，梵沉就陷入了迷茫，与昊昊一般喜欢皱着眉头掰着手指头算，“可是镜镜不喝奶很久了。” “……” 景瑟能感觉到自己从脸黑到了脚。 梵越这个不要脸的，还真是什么都能说出口，他这样就不怕把自己兄长给教坏了？ 景瑟那副要吃人的模样吓到了梵沉。 “瑟瑟……”他缩着脖子，不敢放开声音喊。 “二爷就是个臭不要脸的混蛋！”景瑟看着梵沉，正色道：“你以后不可以听他那些乱七八糟的混账话，知道吗？” 梵沉眨眨眼。 景瑟又警告：“你若听他的，便休想我会嫁给你！” 梵沉立即抓住重点，“那我以后不听二爷的了，瑟瑟什么时候嫁给我呢？” 景瑟：“……很多很多年以后，等你长大了我就嫁给你。” “哦。”梵沉垂下脑袋，又掰着手指头，似乎在算距离他长大还有多少年。 走到宣武门外时，梵越已靠在马车外等候多时，见到二人一前一后过来，他挑挑眉，问景瑟，“你们俩谈得如何了？” 梵越一说话，景瑟就想起梵沉被他教坏了，她立时蹙眉，“谈什么？” “还能谈什么？”梵越笑眯眯道：“你方才当着皇上皇后的面亲口承认了老大是你未婚夫，那么，是否该好好谈谈婚期了？” 景瑟瞅他，“我记得在永寿宫时我当着太后的面说了，这件事得等梵世子恢复以后再说。” 梵越一愣，“左右你都是早晚得嫁入楚王府的人，干嘛老是推三阻四的？” 景瑟不打算再搭理他，这么些时日的相处，她算是真正看清楚了，梵越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无赖，歪道理一堆，若真与他说理，他能把她气到吐血。 梵越见她准备踏上右相府的马车，他赶紧招招手，“你过来，我有件事想与你说。” 景瑟站着不动，“有什么事儿，你现在也可以说。” “你确定？”梵越笑得邪肆，“是关于某宝宝的。” 景瑟脸色微变，忙扫了四周一眼，见无人朝这边看来她才大松一口气，慢慢踱步过去，问他，“什么事儿？” 梵越凑过来，难得的正经道：“昊昊又被将离带去茶楼听戏了，今日这样好的机会，你想不想去见他？” 景瑟心思一动，狐疑地睨了梵越一眼，“你确定你没有耍诈？” 梵越捂着胸口，状似难受地说：“大嫂，没想到我在你心里是这样的人，我很受伤。” 景瑟冷哼，“能让你受伤，我无比痛快。” 景瑟说完，抬步走去右相府马车旁。 景老夫人的两个大丫鬟墨梅和清棋还守在外面，见到景瑟过来，二人屈膝一礼。 景瑟道：“待会儿老夫人出来了，你们代我与她说一声，就说我奉了太后娘娘懿旨自今日起每日都得入楚王府给梵世子看诊，这便直接与梵二爷他们一道走了，让她莫为我担心，一会儿我自会回府。” 墨梅清棋二人愕然，嘴巴张了张，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见景瑟已经转身上了楚王府的马车。 * 苏若妤原先在右相府时与景瑟说自己会再寻一个伴当出城，事实上，除了景瑟，她谁都不信，因而吩咐车夫直接将马车赶往城外。 叶知温早将会面的地点告诉她了。 这一路上，苏若妤心中惴惴，脑子里幻想着无数种待会儿见到秦尧时的情景，亦幻想着自己将如何开口。 城郊草场并不算远，苏若妤晃神没多久就到了。 听到车夫的声音时，她才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提着裙摆走下去。 四处看了一眼，并未见到任何人，苏若妤这才看着车夫，小声道：“钱伯，今日之事，你可一定要为我保密啊，否则要让我爹娘晓得了，我的名声就完了。” 被唤作“钱伯”的车夫幽幽叹气，“三小姐，老奴是看着你长大的，这么些年，你一直都是个中规中矩的孩子，像这样瞒着二老爷二夫人出府还是头一次，老奴虽不知晓您来见谁，但老奴有句话，想送给三小姐。” 苏若妤道：“钱伯请说。” 钱伯又叹了一声，“老奴觉得抚宁伯府四爷一表人才，又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值得托付终身，三小姐莫因一步踏错而毁了终身啊！” 苏若妤垂下眼睫，勉强应付道：“我知道了，谢谢钱伯的忠告，时辰不早，我先进树林找人，您将马车赶去隐蔽一点的地方罢，免得被人察觉。” 钱伯点点头，目送着苏若妤走进树林。 树林的那头便是宽广的草场，贵族子弟们常喜欢来此地赛马。 苏若妤走过去时，见到那头站着两匹马，马背上两人风姿各不相同。 叶知温一身玄色窄袖改良骑装，足蹬鹿皮靴，裁剪合宜的尺寸恰到好处地衬托出他欣长挺拔的身姿，冷峻的眉目，蜜色的肌肤，薄削的唇无一不昭示着他张扬而又野性的美。 秦尧则生得温文尔雅，从眉骨到唇角，处处透着清润之色，他有着一双能让人不由自主深陷进去的眼睛。 苏若妤有些晃神。 “若妤。”秦尧的低唤传来。 苏若妤这才醒神，忙上前两步，对着叶知温屈膝行礼，“若妤见过四爷。” 说罢，才再次抬起眼，眸光却是定在秦尧身上。 叶知温垂下眼睫，声音略微低哑，“先前来与我们一同赛马的公子们都回去了，此处我已经让人精心布置过，不会有外人闯进来，苏三小姐大可放心。” 苏若妤投去感激的眼神，“谢谢你。” “谢就不必了。”叶知温随意摆手，“你们聊，我先过去了，一会儿要有事，只管过来找我便是。” 说完，叶知温调转马头，一扬马鞭，马儿扬起四蹄，溅起烟尘无数。 没人看到，烟尘之中他寸寸黯然下去的眸有些通红。 叶知温走后，苏若妤绞紧了手中绣帕，小脸红扑扑的，竟不敢在与秦尧对视。 秦尧一个翻身下了马走过来，温情脉脉看着她，低唤，“若妤……” “阿尧。”苏若妤小心地咬着唇角，问：“你……你近来可好？” 秦尧眼神闪烁片刻，“很好。” 苏若妤心中一揪，“是公主殿下待你很好么？” 秦尧默然好久，才再次道：“若妤，我们今日不谈那个女人，可好？” 苏若妤蹙着秀眉，“可我想知道你在公主府究竟受了怎样的虐待？” 苏若妤说着，眼风便往秦尧的手臂上瞟。 秦尧不着痕迹地将手臂负到身后，笑着说：“公主殿下并不像外界传言那般不堪，起码我在公主府的这一年，并没有受到任何苛待。” 苏若妤明白，秦尧是不想让她担心才撒的谎。她也不好再继续逼问戳他的痛脚，只好转了话题，“阿尧，你所有的前途都毁在清河公主手里了，你后不后悔？” 秦尧慢慢坐在草地上，望着草场那头茂密的山林，叹道：“我若能有重新选择的机会，定会在襄阳初遇时立即向晋国公府提亲，兴许如今我们俩就不用这样天各一边了。” 苏若妤见他黯然的样子，心中疼痛难忍，她红着眼眶，唇角几乎被咬破，“阿尧，不如……你带我走罢，不论去哪里，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什么苦都能吃的。” 秦尧讶异地看了苏若妤一眼，尔后摇头，修长手指替她揽起鬓边被风吹乱的碎发，温声道：“聘则为妻奔则妾，若妤，我若带你私奔，便是对你的不负责任，会让你一辈子活在旁人的谩骂声里的，我宁愿你恨我一辈子，也不愿误你一辈子。” 秦尧才说完，苏若妤便禁不住落了泪，她哭得很是伤心，半晌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秦尧掏出帕子轻轻替她拭去眼泪，宽慰：“莫哭，哭起来可一点都不美了。” 苏若妤泣不成声，“阿尧，我爹娘替我定了亲事，可我不想嫁人，我只想和你在一起，除了你，我谁都不想嫁。” 秦尧默然片刻，问她：“是方才那位叶公子吗？” 苏若妤极不情愿地点点头。 “他倒是个挺不错的人。”秦尧兀自低喃，“或许真值得你托付……” “阿尧！”秦尧话还没说完，就被苏若妤打断了，她无措地绞着帕子，红着眼眶问他，“你是否不相信我对你的情？” “我信。”秦尧郑重颔首，“可是若妤，我们已经不可能了，那些回忆，那些承诺，都已经成为过去，人总是算不过天意的，自踏入公主府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这一生注定负你。” 苏若妤刚止住的眼泪再一次落下来，“为什么不可能，只要你肯带我走，有什么不可能的？阿尧，我一个女子都甘愿抛下一切随你走，你还有什么不能放下的？” 秦尧见到她哭，心中早已痛得滴血，面上却还维持着平静，心一狠，别开眼道：“你说得对，我还有放不下的人，因为放不下，所以不能弃了她带你走。” “你说什么？”苏若妤整个人都呆了，“阿尧，你是在同我开玩笑么？” “我说认真的。”秦尧再回头看她时，原本清澈的眼瞳里满是狠厉决绝，“公主殿下待我很好。” 短短八个字，彷如一柄柄淬了毒的尖锐利剑，狠狠刺着苏若妤原就受伤的心，不停地翻搅，让她痛到整个人都麻木了。 “你今天之所以同意来草场，就只是为了同我说这个？”苏若妤努力眨眼不让眼泪落下来，尔后突然苦笑，“阿尧，你是否气糊涂了，我是若妤啊，是你曾在襄阳说过等你高中就娶我过门的若妤，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快就……” 将喉口的酸涩尽数往肚子里咽，秦尧面无表情道：“若妤，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抵挡得住公主殿下的恩宠，是我混蛋，是我对不住你，我从不奢求你能原谅，我只希望，你能忘了我，好好嫁人，好好过日子。” “阿尧……”苏若妤抱着双臂蹲在树脚，哭得心肝都在痛，“为什么你要同我说这些，为什么你就不能哄我一下让我开心，难道我在你心里就真的没有一点位置吗？” 苏若妤话还没说完，虚空里就飞来一支流箭。 秦尧大惊，“若妤小心！” 话音还没落，他立即扑过去抱住苏若妤在草地上滚了两个圈，后背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流箭刺中。 苏若妤看到秦尧后背上流出黑紫血液时便知箭上有毒，她已经忘了该如何反应，只是错愕地张大嘴巴，不停落泪。 “阿尧……阿尧，你坚持住，我这就带你回京看大夫。”苏若妤连滚带爬过来抱住他。 秦尧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汗珠，他浑身开始冰凉，颤抖的唇好久才勉强支撑着说完一句话。 “若妤快走，树林里有埋伏。” 苏若妤骇然失色。 她记得叶知温说过，这地方他精心布置过的，原来这就是他所谓的“精心布置”？ “阿尧，你一定要坚持住。”苏若妤蹲下身，艰难地将秦尧拖到自己背上，她背着他，艰难地一步一步走进树林，准备抄近道离开。 “唰唰”几声响动后，树林里突然闪现数十条黑影，有人手里握着弓箭，有人手里拿着长刀，看向苏若妤和秦尧的眼神带着腾腾杀气。 为首的黑衣蒙面人二话不说就挥手让身后的兄弟们上。 所有人一齐冲过来，苏若妤吓得止了步，掉个方向准备向着草场那头跑，却见四周都已经被黑衣人包围，她根本无法离开。 “若妤，你放我下来。”秦尧撑着一口气，话说得很是艰难。 “阿尧，我不会扔下你的。”苏若妤突然露出视死如归的神情来，“既然生不能在一起，那么要死一起死！” “若妤你别傻！”钻心的疼痛一阵阵吞噬着秦尧，他已经感觉到自己就快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猛地挣脱开苏若妤，秦尧摔倒在地上。 苏若妤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阿尧，你这是作甚？” 秦尧无力摇摇头，“你快走，这些人是专程来杀我的，与你无关。” “我不走！”苏若妤眸光坚定，“你若死了，我怎能苟活？” 秦尧无力地闭了闭眼，声音弱不可闻，“若妤，我……我临死前有个最大的遗愿，那就是你能替我活下去。快……快走，他们暂时不会对你如何的。” 苏若妤眼泪狂飙而出，“阿尧，你为何这般狠心？” “快……没时间了。”秦尧已经只剩最后一口气。 苏若妤狠狠一拳捶打在树桩上，一面哭一面往叶知温离开的那个方向跑。 黑衣人们果然没有对苏若妤如何，待她离开后就蜂拥而上用羽箭将秦尧射成筛子。 苏若妤没有回头，她听着那些利剑和羽箭刺穿肉体的声音以及秦尧咽气时的最后一声闷哼，只觉得自己的整片天都塌下来了，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心中恨意与撕心裂肺的痛聚在一起，拼了命地往草场那头跑去。 黑衣人们动作干净利落，确定秦尧已经咽气之后迅速就消失了身影，若非地上还躺着秦尧的尸体，这一处安静得仿佛先前根本从未发生过什么。 终于跑到草场尽头，苏若妤一头钻进树林，放开声音喊：“叶知温，你给我出来！” 除了几声鸟鸣，没有人回答她。 苏若妤抹去眼泪，步履蹒跚地往里面钻，一面钻一面大喊，她不怕招来先前那些黑衣人，但在死前，她势必得为秦尧报仇！ 不知过了多久，苏若妤终于见到了叶知温，他正靠坐在一棵粗壮的大树下，见到苏若妤过来且红着眼眶，叶知温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问：“若妤，你怎么了？” 苏若妤见到他，双目就开始喷火，全然没了先前的温婉柔态，此刻的她如同地狱爬出来复仇的恶魔，脸色阴沉得可怕，“叶知温，亏我那样信任你，你却设局杀了阿尧，若不替他报仇，我便枉为晋国公府三小姐！” 她说罢，从袖中掏出一直带着防身的匕首来，步步逼近叶知温。 叶知温靠坐在大树下的姿势不变，看着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苏若妤，他稍稍抿唇，“若妤，究竟发生什么事儿了？” “你少在我面前装糊涂！”苏若妤已经失去了理智，柔嫩的小手将匕首握得更紧，杀人这种事，她还是头一次做，但一想到秦尧就死在她眼皮子底下，苏若妤便什么也不怕了，左右杀了叶知温，她都是要自杀下去陪阿尧的。 念及此，苏若妤心下一狠，尖锐的匕首朝着叶知温胸膛狠狠刺去。 －－－－－－题外话－－－－－－ 镜镜：评论区好冷清，镜镜蓝瘦香菇。 瑟瑟：镜镜不哭，咱也潜水去，几天不粗来。 某衣：【拨电话：嘟——嘟——】喂，妖妖灵吗？这里有一群人看了文不留言的，我要报警。 第088章 智斗奸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树丛后突然闪现一抹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擒住了苏若妤准备刺向叶知温的那只手腕。 苏若妤本没武功，对于这个人的到来又猝不及防，腕上吃痛手指一软，没两下便将匕首落在地上。 “三小姐，你不可以这么对四爷，四爷他……”来人急促的声音自耳边响起。 早已心力交瘁的苏若妤只听到了前半句，至于那人后半句说了什么，她已经两眼一闭晕过去，再也无法晓得了。 眼看着苏若妤晕了过去，叶知温这才肯慢慢挪动身子，后背上一道深深的刀痕顿时暴露出来，汩汩而出的鲜血染红了大树根，还在不停往外冒。 “四爷。” 说话的人正是叶知温身边的护卫江枫，他心疼地看着自家主子艰难挪过来的样子，不由瞳孔微缩，抿着唇瓣，“四爷，您伤得甚重，不可轻易挪动，您就坐在那儿莫动，属下这便想办法带您回去清洗包扎。” 叶知温因失血过多脸色迅速惨白，深黯的眸光一直定在苏若妤泪痕未干的小脸上，默然片刻后吩咐江枫，“把若妤给我，我送她出去。” “四爷！” 江枫实在不忍，“您的伤不可……” “不妨事。”叶知温虚弱摇摇头，“还死不了。” 他双手撑地慢慢站起来，从江枫手里接过苏若妤打横抱起，一步一步朝着车夫所在方向走去。 江枫跟在身后，望着他每走一步就带出满地血迹的样子，心中揪痛，忿忿道：“前来赛马的世家公子们散去以后，属下分明带人地毯式清理过了的，这林子里怎么还会有刺客，究竟是何时埋伏下的，他们的目标又为何是秦公子？四爷，今日所发生的的一切都太过蹊跷了。” 江枫说的这些，先前叶知温在同黑衣人打斗的时候就想到了，他此时并未多做反应，只从鼻腔里淡淡地“嗯”了一声，面色无波，“这件事，我自会追查，眼下最重要的，是安全把若妤给送回去，免得二老爷二夫人忧心。” 江枫张了张嘴，原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心中为自家主子不值。 四爷分明为苏三小姐引开了第一拨黑衣人还为此受了重伤，换来的却是苏三小姐不听解释的误会，她甚至还想杀了四爷，可四爷竟一点也不在意，还负伤抱着她走出林子。 这位苏三小姐，真有那么值得四爷去付出么？ 叶知温头也不回，沉声道：“不赶紧跟上来，你在后面发什么呆？” 江枫立时反应过来，他加快步子上前，苦闷道：“四爷，您都伤得这样重了，还能感知到属下在后边滞留了？” 叶知温眼神都懒得给他一个，“爷伤的是后背，不是脑子。” 江枫悻悻闭了嘴。 先前苏若妤来的时候就吩咐钱伯将马车赶到隐蔽处，他也因此躲过了一劫，叶知温抱着苏若妤出来的时候，恰巧钱伯赶着马车从另一头过来，见此情景，当即吓得面无人色，迅速停下马车跑过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后背上全是血的叶知温，又看了看叶知温怀里的苏若妤，颤声问：“四、四爷，我家三小姐这是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何事？怎么才一会儿的功夫就这样了？” “她没事。”叶知温翕动苍白干裂的唇：“麻烦你将她安全带回去，务必要请大夫来好好看看。” 钱伯忙不迭点头，“四爷请放心，照顾好三小姐是老奴的职责所在，老奴一定不负厚望。” 叶知温颔首，又吩咐江枫，“你护送苏三小姐一路回去，免得中途发生意外。” 江枫一急，“四爷，您可还伤着呢！” 叶知温眸光朝着树林里看了看，微叹一声，“秦尧死了，总得有人给他收尸。” 不等江枫再次开口，叶知温面上已经露出几许不耐，“你要再敢多一句嘴，当心我拔了你的舌头让你再也多不了嘴！” 江枫脖子一缩，抿唇道：“那属下这便走了，您多保重。” “去吧！”叶知温目送着江枫上马车，又仔细嘱咐，“务必要亲自看着苏三小姐入府，否则爷唯你是问！” “属下遵命。”江枫看着自家主子分明已经痛到忍无可忍却还得强忍着为苏三小姐操劳的模样，不由鼻尖一酸。 钱伯赶着马车越走越远，叶知温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他重新钻进林子，找了棵粗壮的大树靠着，歇了片刻后才脱下外袍撕扯成布条，又在林中觅了刚萌芽的仙鹤草放进嘴里嚼出汁水，他看不见后背，只得胡乱涂抹一番，又将外袍撕扯成的布条包住伤口，这才蹒跚着去寻秦尧的尸体。 秦尧被杀死的现场，叶知温花费了好长时间才寻到，可秦尧的尸体却不知所踪，整个树林里透着一股阴森的静谧。 往四面扩散开各寻了一炷香的时辰，依旧没有秦尧的踪影，叶知温皱了皱眉，残存的体力却容不得他多想，叶知温无奈，只得出了树林朝着金陵城中的医馆行去。 * 景瑟跟着梵越来到茶楼的时候，将离果然带着昊昊在二楼听戏，小家伙一面享受地听着，一面用胖乎乎的小手剥着毛豆往嘴里送。 听到景瑟几人上楼的动静，小家伙回头一看，顿时心中大喜，他不敢大叫出声，只好从凳子上跳下来，一溜烟跑到景瑟旁侧，沾着毛豆汁水的小脏手就往景瑟衣裙上蹭。 景瑟嫌弃地看他一眼，却是舍不得责骂，伸手捏捏他的包子脸，假意嗔道：“宝宝，你这么脏，在楚王府的时候不遭嫌弃么？” 昊昊翘了翘鼻子，撅着小嘴，高傲地道：“干爹可不敢嫌弃我，他只要大声吼我，我就得哭，我一哭，他就得被太爷爷吊起来打。” 景瑟瞠目，一脸震惊地盯着梵越，又看向小家伙，“怎么，你干爹还会被楚老王爷吊起来打？” 昊昊狡黠地嘿嘿一笑，“太爷爷打的还是干爹的屁股。” 景瑟终是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梵越一张脸黑成锅底颜色，怒瞪着小家伙，二话不说便揪着他的后衣领将他整个人提起来。 昊昊手脚并用在空中扑腾，小包子脸折腾得涨红，他嘴巴一扁，假意哭道：“娘亲，干爹是坏人，昊昊才不要跟着干爹，他就会欺负我。” 梵越拎着昊昊的那只手不松，另外一只手顺势拍了昊昊的小屁股两下，疼得他龇牙咧嘴。 “小东西，你以后还敢不敢撒谎了？”梵越不怀好意地睨着他，一副“你不道歉我就不放你下来”的嚣张样子。 娘亲在场，昊昊哪肯服输，“哭”得更狠，“呜呜呜……干爹这么大个人欺负我一个小孩子，干爹以后肯定找不到媳妇儿。” 梵越脸更黑，嘴角狠狠抽了抽。 景瑟瞪他一眼，“把我儿子放下来！” 梵越轻哼，“就不放，谁让他恶人先告状来着，说话还特损，把爷的脸都给丢光了。” 昊昊求助无门，只好偏头看着一旁的梵沉，心中虽不甘愿，却还是不得不为小命折腰，于是对着梵沉甜脆地喊了一声：“爹爹救我！” 这一喊，直接让景瑟一个趔趄撞在了柱子上，梵越则是手一抖，没抓紧昊昊的后衣领，昊昊刹那从半空落了下来，幸得梵沉眼疾手快接住了他。 被吓掉了半条小命的昊昊委屈地看着梵沉，哭道：“呜呜呜，爹爹，他们都欺负我，你要为我做主。” 梵沉凝视着昊昊，脑海里忽然有什么一闪而过，快得他抓不到半丝痕迹，却觉得脑颅里隐隐有些疼痛，他不由皱紧眉头拼命去想，却是什么都想不出来。 景瑟最先反应过来，连忙从梵沉手中将昊昊给接过去，把他拉到一旁，低声问：“昊昊，你怎么能管梵世子叫‘爹爹’呢？” 昊昊委屈，“是干爹让我这么叫的。” 景瑟眸光复杂地看一眼已经入座的梵沉梵越二人，又转过头来凝视着昊昊，嘱咐，“往后不可以这么喊了，知道吗？” 昊昊嘟着嘴巴，“娘亲，干爹说你将来是要嫁给小镜镜的，你要是嫁给了他，那昊昊怎么办？” “傻包子。”景瑟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娘亲不管做什么，都不会抛下你不管的。” 昊昊眨眨眼，又问：“那么娘亲能每日陪在昊昊身边吗？” “这个……”景瑟犹疑，“有些难度。” “不难的不难的。”昊昊双眼亮晶晶的，兴奋道：“只要娘亲嫁给小镜镜，昊昊就能每天见到你啦！” 景瑟眼眸一眯，“这些话，谁教给你的？” “没有。”昊昊摇头，“是我自己想的。” “嗯？”景瑟拔高尾音。 昊昊有些心虚，忙别开头，迅速转移话题，指着下面戏台子上的花旦，“哇，姐姐好漂亮。” 景瑟拿他无法，只得打消了从他这里套话的心思，带着他走过去入了座，又让人打来温水亲自给昊昊净了手擦干这才将他抱到高凳上坐着听戏。 将离一直坐在原位，见到景瑟过来，他面色有些讶异，惊道：“原来景大小姐便是梵二爷口中那位医术高明的姑娘么？想来还真是有缘，我原以为自忘忧谷一别，我们便再没有见面的机会了，岂料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这样的重逢，实在让我大为意外。” 景瑟从前在忘忧谷时，没少得将离照拂，两人关系还算亲厚，因此将离会用这种语气同她说话也不足为奇。 客气一笑，景瑟道：“数年不见，将离大哥别来无恙。谷主近来可好？” 提及宗政初，将离面色渐渐黯然下去，声音亦低弱几分，“自夏慕师姐死后，师父他闭关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那日梵二爷带着梵世子亲自前往忘忧谷才让他不得不提前出关。短短数月，他憔悴不少，想来是夏慕师姐的死给了他不小的打击。其实莫说师父，便是我们这一帮师兄弟在听到夏慕师姐的死讯时都控制不住落了泪。谷中人人心知肚明，夏慕师姐绝对不可能生出谋反之心，那个时候，我们强烈要求入京来为夏慕师姐讨回公道，可师父不准，他明令禁止，不准谷中任何弟子再涉及朝堂之事。” 听将离这般说，景瑟便想起当初自己辞别师父时曾信誓旦旦地说会凭自己的所有智慧闯出一片天让师父刮目相看。三年的时间，她让一个根本不可能参与夺嫡的人成功入主东宫，这的确是一段传奇佳话，然而她换来的却是顾乾功成之日的过河拆桥。 那样的讽刺，那样的可笑。 夏慕还有何脸面去面对苦心栽培自己多年的师父？ 一瞬间敛去所有情绪，景瑟抬起头，笑着说：“其实你们该换个角度想，夏慕那样从来算无遗策的人竟会遭了自己精心栽培的储君算计，即便她最后的结局不是身首异处，我想她定也不愿自己的人生沾染上这么个磨灭不掉的污点。在我们看来，夏慕死得的确可惜，但对于她自己来说，未必不是全了人生的一种解脱。起码，她不用再经受内心的谴责，更不用每日活在无边仇恨中。” 将离听罢，眸色一亮，赞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点？还是景大小姐想得周全，待我回去忘忧谷以后就把你的原话一字不漏告诉师父，师父听后定能很快走出那段伤痛阴影的。” 景瑟莞尔，“我也希望谷主能早日解开心结，毕竟人死不能复生，一直囿于过去，终归不会是什么好事儿。” 将离感激地看了景瑟一眼，“多谢景大小姐提点。” “将离大哥不必客气。” 两人正你来我往地客套着，下面突然传来喧闹声，景瑟往下一探，没瞧见什么特殊的人物，倒是听得一句闲话。 嗓门最大的那人说：“听闻有个满脸疤痕的姑娘在万义当铺外撞到了客人，将客人刚赎出来的古董给摔了个稀巴烂，客人倒是不甚在意，反倒是当铺掌柜揪着不放非得要那姑娘赔钱，姑娘没说什么，让掌柜把账本拿出来对照，是多少便赔多少。岂料账本一出，那古董竟价值千金，姑娘不乐意了，说掌柜的讹诈。如今两方争执不下，依我看，那出戏可比茶楼里这出精彩多了，我们不妨过去看看。” 话完，茶楼里的客人便散了大半，人人争着抢着要去万义当铺看戏。 景瑟眉心一蹙。 满脸疤痕的姑娘，说得可不正是晴儿么？ 自己临走前分明吩咐了晴儿不可打草惊蛇，她怎会如此鲁莽撞碎了客人的物件？ 没时间再往下想，景瑟迅速起身，对着梵越几人道：“你们帮我照顾好昊昊，我去去就来。” 梵越心思一动，问：“你莫非也对万义当铺的事儿感兴趣？” 景瑟自知瞒不过梵越的敏锐，索性如实说：“那个丫鬟，很可能是我身边的人，我不能眼睁睁看她被人欺负到头上去。” 瞥一眼梵越欲言又止的样子，景瑟便知他想跟着去，她赶紧道：“万义当铺背后的真正主人是谁，想必二爷比我更清楚，不管是你还是梵世子，你们的身份都摆在那儿，均不适合出现在这种场合，还是我自己一人前去就行。” 梵越满脸讶异，他从来都知这个女人有一副异于常人的聪慧头脑，却没想到她连万义当铺的真正主人是谁都知道，他果然还是低估了她。 沉思片刻，梵越还是不放心，紧锁着眉头，“你既知道万义当铺背后的主人身份不简单，还敢这样只身犯险，你不怕死么？” 景瑟长吐一口浊气，郑重道：“起码在我不理亏的情况下，他们还不敢把我如何。” 景瑟这次说完，也不看梵越是何反应了，直接起身疾步下了楼走出茶馆，又在街边买了一块白色面纱系上这才朝着万义当铺方向走去。 此时的万义当铺前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景瑟身姿娇小，又没有武技傍身，完全挤不过前头五大三粗的壮汉们，她眸光流转片刻，人也往后退了几步，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官老爷来了！” 这句话果然奏效，不明真相的百姓们惊得迅速往两边散开，中间让出一条道来。 景瑟自然不能让撒了弥天大谎的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她挨着人群，悄悄就混到前头来，轻而易举站在了最前头将场面看了个一清二楚。 其中一人果然是晴儿。 被打碎古董花瓶的那位“客人”，景瑟认得，是顾乾从不轻易放出来的暗卫之一，崇影。 更讽刺的是，当年顾乾腿脚不便无法习武，所有的暗卫都是景瑟亲自替他培养的。 若非有重大事件，顾乾是几乎不会动这支暗卫的，今日却让崇影亲自来当铺洗钱，足以见得顾乾已经开始恐慌，害怕他舅父赵征贩卖御用马这件事会曝光，因此不放心交与他人，只能让他最信任的人来办。 万义当铺的掌柜一直站在旁边规劝，他对着晴儿道：“这位姑娘，你打碎了客人的东西，哪有不赔之理？” 晴儿眼尖，一下就看到脸上覆了面纱的景瑟，她心中暗喜，面上却镇定一如先前，“掌柜的，我再说一遍，这位客人的花瓶并非是我故意打碎的，但花瓶的确是因我而碎，纵然我无意，却造成了这位公子的损失，还钱是一定的，可你们这价开得也太高了。” 崇影紧蹙着眉头，原本他不想计较此事的，只要成功洗了钱就算圆满完成任务。谁知掌柜的如此没脑子，一个破嗓门就将所有人都给招来了，如今想轻易解决，怕是有些难度了。 想到这里，崇影盯一眼掌柜，心中暗骂他不会看风头，竟敢把账本搬出来坏了太子殿下大事儿。 掌柜的也没想到事情能发展到这个地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为今之计，唯有死赖着让这位姑娘赔钱了。 崇影淡淡收回目光，看向晴儿，“我才从当铺里赎出来的花觚，账单都还在那儿摆着，姑娘莫非还想赖账不成？” 晴儿刻意拔尖声音，“一个花觚而已，竟值千两黄金，这是哪朝哪代的花觚，我如何不知世上竟还有这样贵重的花觚？” 晴儿这么一说，景瑟便全然反应过来。 想来，崇影手中的花觚的确是晴儿故意撞碎的，她的目的就是要让花觚价格的异常公诸于众引起所有人的注意。 顾乾是个非常谨慎的人，先前赵征贩卖御用马所得的那些钱，都是由他亲自派人来洗干净的，为了不引起注意，每次洗的金额都很小，以至于到了现在，那些钱还没有完全洗完，今日崇影竟带着千两黄金来赎一个花觚，说明赵征做下的这事儿已经暴露了风声，所以顾乾才会如此迫不及待要将最后一笔钱一次性洗干净。 对方竟能让顾乾这般心惊胆战，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多半只能是被百姓私下喻为“地狱鬼差”的锦衣卫。 想到这里，景瑟快意地心道一句“天助我也”，如果锦衣卫真的介入此事，那么依着薄卿欢的性情，他才不会管对方是否为皇帝最器重的太子，案子必定照办不误。 拉回神思，景瑟勾了勾唇，突然出声：“两位何必这般争执，这种事儿，应当告到官府去，让官老爷给拿个公道才是正理儿。” 一听这话，万义当铺的掌柜当先就慌了，锐利的眼神看向景瑟，叱道：“你是什么人，这哪有你插话的地方？” “不巧。”景瑟微笑，由于戴着面纱，众人只能看到那一双充满灵动慧光的眸熠熠生光。她道：“小女子正是这位姑娘的主子。” 景瑟才说完，崇影就再度皱了眉，瞳孔微缩，上下打量着她。 “那么，小女子如今可有说话的资格了？”景瑟面色不变，笑问。 当铺掌柜是个笑面虎，得见此情况，立即就转了态度上前来，道：“这位小姐，你既是主人，想必是个讲公道的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事儿，你不会觉得我的客人过分罢？” 景瑟扬眉，“不过分，一点儿也不过分，既然此花觚被摔碎与我的丫鬟有着莫大关系，那么赔钱是一定的，只不过这个钱怎么陪，掌柜的你说了不算，这位客人说了也不算，得由官府说了才算。” 一听到“官府”二字，原先还嬉皮笑脸的掌柜突然就阴郁下来，“原以为姑娘你是个讲理的，没曾想竟也是想借机推脱责任，这位客人买花觚的账单分明就在铺子里，你们照价赔偿便是了，何必提官府？” 说罢，掌柜轻蔑地上下扫了景瑟的穿着一眼，冷笑，“再者，看姑娘这穿着打扮，也并不像名门望族家的小姐，官府又不是你家，岂是你想去就去想走就走的地方？” 景瑟喜素，今日虽是进宫赴宴，穿着也并未华丽到花枝招展的地步，衣服料子虽特殊天香锦，但整体打扮尤为素净，因此才会让当铺掌柜产生了错觉。 低低一笑，景瑟道：“官府的确不是我家，却是个能讲理的地方。” 掌柜眉峰一紧，“你！” 景瑟不看他，径直走到崇影跟前，对上他沉冷的眸，“这位公子，你觉得小女子所言可有道理？” 崇影看着景瑟那双眸，心底竟没来由地一颤，旋即恢复原有神情，他道：“姑娘所言的确有几分道理，可明摆着的证据在这儿，我为何要同你们闹到官府去？” 景瑟道：“因为我觉得公子这个花觚很可能物非所值，你兴许是买到赝品了。” 掌柜一听，顿时急眼，“放肆！你竟敢出口污蔑我万义当铺出赝品，你不是想去官府么，我这便送你去！” 掌柜说完，招来小厮低声耳语了几句，那小厮听后就离开人群，看样子似乎是前往京兆府衙门方向去了。 景瑟心知肚明，掌柜不敢真的报官，吓唬吓唬她才是目的。 景瑟弯腰捡起花觚碎片，在众人面前扬了扬，又看向掌柜，“你既这般肯定花觚并非赝品，那你不妨说说此物出自什么年间，有何来历？” 掌柜的明显一早就寻好了托词，一听景瑟这般问，立即扬起眉梢，滔滔不绝讲起来，“此花觚出自前朝辉隆年间官窑之首的‘汝窑’，以名贵玛瑙为釉，诸位可观其釉色，是否有‘千峰碧波翠色来’的美妙之处？” 众人伸长脖子过来看，尔后均点头称是。 轻蔑地看一眼景瑟，掌柜再道：“此花觚表面有着汝窑最典型的蝉翼纹细小开片，似玉非玉而胜玉，乃前朝国库所藏珍品，前朝灭亡后，不少宫廷御物流向民间，小店虽成名不久，里头却有不少货真价实的宝贝。”看向晴儿继续说：“很不巧，今日这位姑娘撞翻的，恰是一只汝窑花觚，都说‘纵有家财万贯，不如汝窑一片’，我这还是前朝遗物，一只花觚价值千金，似乎是说得过去的。” 百姓们一听，恍然大悟，既然此花觚来历如此久远，且又是汝窑所出，那么价值千金也不足为奇了。 “是么？” 一阵议论声中，景瑟突然冷笑，举着手里的碎瓷片，“小女子不才，刚好对前朝汝窑有些研究，却与掌柜的认知有着很大出入。懂行的人都晓得，汝窑瓷器胎为灰白色，灰白色之中又带着些微黄，虽有深浅之别，但差不不算太大，均与燃烧后的香灰极为相似，诸位请看一看，此花觚的瓷器胎洁白无比，分明不是香灰颜色。再有，方才掌柜说花觚外观有‘千峰碧波翠色来’之美感，诸位请再看一看，为何小女子看到的只是呈现一圈蓝晕的高仿品，并未曾得见什么千峰翠色。” 百姓们再定睛一看，似乎真像景瑟所说，那外观并非是什么千峰翠色，只是一圈蓝晕，方才因为光线关系没看清楚罢了。 众人又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最后一点！”景瑟高声打断所有人的声音，“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掌柜的断定此物乃前朝宫廷御物，上面的青花篆款写着‘大历辉隆年间’，这是没错的，可小女子有一点不明白，前朝之物为何书写本朝才有的大篆字体？” 大篆字体的确是本朝才开始兴起的，前朝根本没有。 掌柜的没想到一个小小女子而已，竟然对前朝汝窑有这样深刻的研究，当即就变了脸色，怒气横生，“你简直信口雌黄！” 景瑟捏着碎瓷片不放，语气散漫，“更不巧的是，小女子刚好认识一位对玉器瓷器方面很懂行的人，掌柜的需不需要小女子将那人请来鉴定一下？” 景瑟这话是吓唬人的，若是前世，她倒还真认识这方面的人精，但她如今是景瑟而非夏慕，就算是认识，也不可能将人家请得过来，之所以这样说，无非是想给掌柜的施加压力罢了。 事已至此，掌柜的哪还敢同景瑟叫板，立即换了一副面孔，笑着赔礼道歉，“姑娘莫怪，小的有眼无珠，竟不知姑娘是这方面的行家。”说着，露出无辜神情来，“说起来，小的也是受了蒙骗才会错将瓦砾当珍珠。” 崇影一听，立即做出怒意滔天的样子来，对着掌柜吼道：“好啊！你这个无良奸商，竟敢用假货糊弄我，赔钱！” 话完还毫不留情踹了掌柜几大脚。 掌柜的连连抬袖抹着额头上的冷汗，心中惴惴，赔罪不停，“公子息怒，小的这就原价退还给您。” “原价退还怎么能成？”景瑟道：“若非我的婢女无意中撞翻了花觚，这位公子可就吃了大亏了，掌柜的不再多赔点儿？” 掌柜的立即反应过来，“姑娘说得是。”看向崇影，问：“公子想要小的如何赔偿你？” 崇影袖中拳头捏了捏，心中有些惶恐，掌柜的一旦按照原价赔偿于他，那今日这笔钱就等同于没洗，且还打草惊蛇了，若他此时再让掌柜多赔于他，反倒是把洗干净的那部分钱给带了出来，太子殿下一旦晓得，必定大怒。 不等崇影发话，景瑟就笑着道：“掌柜的既然如此有诚心，那么，势必得将千两黄金物归原主，再按照此花觚的真实价格赔偿给这位公子才算两清。” 听此一言，掌柜的顿时松了一口气，他一直担心这位姑娘会要求按照千两黄金的几成来赔偿崇影大人，可她开口竟只要花觚的原本价格，这倒好办了，左右花觚只是个高仿品，本身并不值钱。 掌柜的正出神，听得景瑟又问：“掌柜的，究竟要赔偿这位公子多少钱，你可得当着我们的面给说清楚，否则一会儿人群散了，你翻脸不认人，这位公子岂不是吃亏了？” 景瑟之所以这般问，是因为她想套出掌柜的话来。 如若掌柜把花觚原本的价格刻意说高，那么他势必要赔偿崇影一大笔银两，届时吃亏的只能是万义当铺，是太子顾乾。如若他说低了，那么以低劣赝品冒充前朝遗物欺诈顾客，这可是大罪！ 是以，不管掌柜的如何回答，景瑟都是最终赢家。 “是，是。”掌柜的从地上爬起来，扶着被崇影踢得酸痛的腰，正欲开口。 崇影显然有几分脑子，立刻反应过来景瑟的话里面有陷阱，他冷哼一声后对着掌柜怒斥：“赶紧把爷的黄金赔来，至于这破花觚的银子，爷不稀得要！” 掌柜的也反应过来什么，立刻遣了两个小厮去地窖搬黄金。 “慢着！”景瑟突然出声。 掌柜的身子一僵。 崇影面色愈加凝寒，心中早已对坏事的景瑟咬牙切齿，可如今的立场，分明是景瑟在帮他，不管他心中如何怒，都没道理对景瑟发火。 “掌柜的为何不道出花觚的真实价格？”景瑟将手里的碎瓷片摊开在掌心来细细观摩一番，道：“若你不知，小女子可为你估个价，也好让这位公子同大伙儿长长眼，往后才不会再上同样的当。” 掌柜和崇影齐齐变了脸色。 如今的景瑟在围观百姓的心目中早已成了这方面的行家，若她随意估个价，怕是没有人会怀疑。 不管景瑟将价格估高了还是估低了，对于崇影和掌柜来说，这个女人都是在坏太子殿下的大事儿。 崇影不着痕迹地给掌柜递了个眼色。 掌柜的立刻会意，转过身来笑着道：“实不瞒姑娘，小的原先也不知这花觚是假的，是以，您要问我它真正的价格，小的还真答不上来。” 这话回答得极有水准。 正所谓不知者不罪，掌柜的只要一口气咬死他事先并不知道花觚是假的，那么就算闹到了官府，他也能有若干理由将自己推脱干净。 景瑟清透的眼眸里顿时闪过尖利锐芒，她半眯着眼，直直盯向掌柜，“掌柜的不知真假不要紧，那你交易时付了多少银子，这总不能不知道了罢？还是说，掌柜的想告诉我们，这东西是你们家祖上传下来的？” 景瑟这话实在讽刺。 花觚分明就是赝品，掌柜的若敢说是自家祖上传下来的，无异于自打祖宗脸面。 瞧着周围一双双逼视的眼，掌柜的心神慌乱不已，最终一咬牙，道：“当初有位客商抱着花觚来典当的时候，开价一千两银子。” 景瑟挑眉，“所以，掌柜的拿货时付了一千两银子，是么？”景瑟步步紧逼。 掌柜的身子哆嗦，悻悻点头，“是。” “那好。”景瑟道：“就请掌柜的带上账本，咱们去户部对一下账，看你在这笔交易上，究竟纳了多少税银。” 掌柜的一听，全然慌了神。 就连崇影都不得不重新审视起景瑟来。 聪明的姑娘他见过不少，但是像今日这位懂得官场和商场细枝末节的千金小姐，崇影却只见过女相夏慕一位，只可惜那位已经死了。 “这位姑娘，你究竟想做什么？”崇影紧蹙眉头，一脸不悦，“爷赶时间，没工夫陪你们在这儿胡闹。” 景瑟笑看着崇影，扬了扬手中的碎瓷片，“这位公子，不瞒你说，此花觚虽是高仿品，却并不值千两银子，我敢打包票，顶多一百两银子，这还是最高价，掌柜的说他交易时付了千两银子，小女子便知他吃了大亏，因此想做一回行侠仗义的女英雄，帮他核对核对账目，顺便再将此事上报官府，让官府帮忙查出当初典当此花觚的究竟是何方高人，竟能瞒过万义当铺掌柜这样精明的人将一百两银子的货卖到一千两，实在是让小女子佩服不已！” 景瑟说的话，字字句句抠在关键字眼上，崇影和掌柜的二人都找不到话来反驳，只能心中暗自恼恨，面上却不得不含笑对着她。 “姑娘，我看也不必这般麻烦了。”崇影道：“生意场上的事儿，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掌柜的当初甘愿以一千两银子买下花觚，那也是人家愿意出钱，你我又何必囿于此事不放，生活处处不易，得饶人处且饶人，没必要将这么一件小事儿闹大了弄得大家都不愉快。再者，今日之事多亏了姑娘和你的丫鬟，我的黄金才能一分不少全部讨要回来，我并非本地人，只是个外商而已，不想在天子脚下惹是生非，既然我没吃亏，那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因此，还望姑娘能看在我的面子上莫要闹开，我见掌柜的年岁不小，家中怕是有老有小，你这样一闹，无异于断人财路，实在有些过了。” 崇影一番话，既搬出天子来威胁景瑟，又搬出掌柜全家老小来道德绑架，若是寻常，景瑟定要反驳回去，可今日非常特殊，她方才之所以大闹，是因为从茶楼过来的时候看见了锦衣卫的特务爪牙就在不远处，她心知自己这样一闹，这件事必定会被特务们传进薄卿欢耳朵里。 如今效果已达成，她更没必要将自己深陷这么一桩全无道理的案子里。 是以，听完崇影的话以后，景瑟便顺着台阶下，点点头，语气清软下来，“公子所言极是，既然你这个受害者都不计较了，那我一个小女子也不好再继续掺和，这便带着我的侍女离开了，公子告辞。” 说罢，景瑟带着晴儿，很快就走出了人群。 晴儿后怕地抚了抚胸口，唏嘘一声，“大小姐，您要是再晚些来，奴婢可就真摊上官司了。” 景瑟嗔她，“不是让你不要打草惊蛇么，怎的这般鲁莽？” 晴儿道：“奴婢是瞧见大小姐坐在梵世子的马车上，又见你进了茶楼，这才急中生智想出的办法，因为奴婢晓得您听到风声后一定会出面的。” 景瑟笑笑不再说话，今日这事算是歪打正着了，不出一日，万义当铺必定得被锦衣卫查封，洗钱的老巢被毁，顾乾这笔赃款就没法销毁，届时看他如何应付！ * 景瑟走后，众人也都散了，崇影盯着景瑟的背影，眸光愈寒，对掌柜小声道：“这个女人，不必留了。” 第089章 若妤出事 景瑟并未直接带着晴儿去梵沉他们所在的茶楼，而是拐了个弯进了一家成衣铺子。 晴儿是个头脑聪明的，不用问也晓得后面有人跟踪，大小姐是准备换装摆脱那些人。 她们今日那样闹，不得罪人才怪。 晴儿不问，景瑟索性也没吱声，主仆二人极有默契地快速进了成衣铺子，里头的绣娘立刻笑脸迎上来，问：“二位姑娘可是要买衣服？” 景瑟颔首，从钱袋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绣娘，沉声道：“迅速给我们准备两身不显眼的衣服，越朴素越好，余下的银子不用找了。” 绣娘收了银子，笑得更加热络，“您二位稍等，我这就去取来。” 景瑟侧目往门外看了看，微微皱眉，又问绣娘，“此处可有藏身之地？” 绣娘微愣，还没反应过来，景瑟已经拉着晴儿一头扎进了绸布堆里。 外面跟踪景瑟的人正是万义当铺听从崇影吩咐以后出钱请来的江湖杀手，虽是穿着便衣，但从整齐一致的动作不难看出那是一群训练有素的人。 为首的刀疤脸正想踏入成衣铺子，旁边便伸过来一只手挡住门框，那手生得修长白皙，握一把十二节玉骨折扇，这山上坠着一枚三角棱形青铜物件。 刀疤脸侧目，得见来人用极其慵懒地动作依靠在板壁上，正挑眉望着他们这一群人，瞧他衣着华贵，气质斐然，刀疤脸便知此人非富即贵，自己如今有任务在身，不宜横生枝节，因而他抱拳望着挡门的人，“这位公子因何挡道？” 挡在门边的不是旁人，正是一路暗中跟随着景瑟过来的梵越，他轻轻莞尔，用扇子指了指里头，“爷的大嫂在里头买衣服，这地方爷包了，你们若想进去，麻烦掏钱买路。” 刀疤脸后面的八字眉男子突然冷嗤，“真是笑死人了，你也不打听打听，我遮天会的人想去什么地方，谁敢收钱？” 梵越缩回手，将扇子在手心敲了一敲，笑得春花烂漫，“不足挂齿的江湖小门小派也敢与忘忧谷敌对，仔细不出一日，宗政初便能让你们遮天会变成升天大会。” 八字眉还想说什么，刀疤脸一下伸出手拦住示意他闭嘴，尔后对着梵越抱拳一礼，“抱歉，打扰公子了，我们这便撤退。” 说罢，刀疤脸迅速带着后面的一帮兄弟离开了铺子。 八字眉满脸的不甘心，问刀疤脸，“大哥，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了他不成？” 刀疤脸面色微沉，“你没听他道出忘忧谷来了吗？” 八字眉还是不服气，“那又如何，谁能证明他是忘忧谷的人？” 刀疤脸深吸一口气，道：“他的扇坠上有宗政谷主的信物。你是新来的，或许不知，二十年前，江湖上发生了一件大事，自那以后，忘忧谷再不问及江湖与朝堂之事，江湖各门各派之间自此立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见到忘忧谷信物如见宗政初本人，不得侵犯持有信物的人毫厘。很明显，那位公子是在暗示，我们的目标被忘忧谷保下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动她。想来，今日与万义当铺掌柜的这笔买卖，怕是做不成了。” 兄弟们纷纷来了兴趣，问刀疤脸，“到底是怎样一件大事儿竟能让忘忧谷彻底退出江湖不问世事？” 刀疤脸抬目，幽幽眸光定在皇城方向的斗拱飞檐上，苦涩一笑，“那是一个很冗长很久远的故事，久到已经被尘埃掩埋被世人遗忘，或许……得从楚王之死开始说起。” 后面的话，已经随着遮天会那帮兄弟们的离开尽数被卷到了冷风中，再无人听到。 * 梵越与遮天会那些人的谈话，景瑟全都听到了，待那些人离开后，她才重新带着晴儿走出来。 梵越还站在门边，见她就这样走出来，他扬眉一笑，“衣服不买了？” 景瑟道：“我这身挺好的。” 梵越又问：“你如今不怕被追杀了？” 景瑟答得理所当然，“有你这位楚王府二爷在，他们能把我如何？” “这可说不准。”梵越打开折扇，悠悠扇了几下，“毕竟你又不是我的谁，我为何要护你周全？” 景瑟斜他一眼，“你还想我是你的谁？梵越，你想乱、伦吗？” “大嫂，你说话能不能给人留点余地？”梵越翻了翻眼皮，“我不过是想让你早些嫁过去早些成为我大嫂而已，你至于嘴巴这么毒？” 景瑟擦着他的肩膀走出去，“我嘴巴毒，那也是专门用来对付你们兄弟俩的！” “行行行，我说不过你，这总行了罢？”梵越快步跟上来，故意问她，“你可知自己今日得罪了什么人？” “还能是什么人？”景瑟冷笑，“无非就是万义当铺背后的主人罢了，不过他雇江湖杀手准备杀我灭口这一点，我倒还真没想到。” 梵越恨恨咬牙，“早就告诉过你不要只身犯险，你偏不听，万义当铺的确是成名不到两年，但因着它背后主人的身份关系，这里头的水可深了，稍不注意，你便能把自己深陷龙潭虎穴里，当心小命不保啊！” 景瑟抿唇不语，对付顾乾这种小心谨慎的人，必须兵行险着才能逼他亮出弱点以出奇制胜。 景瑟心中很明白，今日只要她出面了，不管与万义当铺掌柜的那一场唇枪舌战有没有赢，崇影都不会轻易放过她。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一点，她先前才会想尽办法阻止崇影成功洗钱。 左右都是要得罪顾乾的，倒不如拼尽全力拉他下水！ “大嫂，看着路，到了。”梵越发现景瑟在出神，不由提醒道：“茶楼我们也坐够了，这就打道回府，你是要去楚王府还是直接回右相府？” 景瑟拉回思绪来，轻吐一口气，“我今日有些累，便不去楚王府了，直接回右相府，你们不必等我，我与晴儿两人去车马行租马车坐着回去就成。” “这哪儿成？”梵越满脸不同意，“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先前又险些着了遮天会那帮杀手的道，我若是就这样放你一个人回去，等以后老大清醒了，他非得杀了我不可。” “有这么严重吗？”景瑟哭笑不得，“我怎么觉得他醒来第一个要杀的人是我？” “大嫂，你别开玩笑了。”梵越一副很是无语的神情，耸耸肩，“老大这个人我最了解，他醒来后一定不会杀你，顶多让你也尝一尝从楼梯上摔下去的美妙滋味而已。” 景瑟忽然觉得后背有些冷。 难得见到景瑟这样沉稳淡定的人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来，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但对于梵越来说，也算收获不小，他满意地笑笑，继而用扇子敲敲景瑟的肩膀，问：“大嫂，你真不与我们一道回楚王府？” “不去！”景瑟双眸坚定，“我自个儿回去就成，你别唠叨了，再多一句嘴，仔细我用银针戳你哑穴，让你再开不了口。” 梵越悻悻缩了缩脖子。 这时，一直候在马车旁的将离走了过来，问：“二爷，你们为何迟迟不过去？” 梵越用下巴点了点景瑟方向，“喏，我大嫂不与我们一道回王府，我这不是担心她的个人安危么？” 将离想了想，对着梵越道：“二爷，不如我亲自送景大小姐回去，如何？”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梵越说完，将扇坠上的三棱青铜信物取下来放在手心端详，“方才你把这东西给我的时候我还不信，没想到这么一个小东西竟能吓跑遮天会的人。” 将手搭在将离肩膀上，梵越自来熟地道：“这东西究竟是什么来历，为何能有这样大的影响力？” 将离摇头，如实道：“我也不知，师父给我的时候只说让我务必要时刻戴在身上，这样的话不管遇到哪个帮派的江湖人士，他们都不敢对我如何。” 梵越眯着眼，又盯着手心那三棱形的青铜信物瞧了片刻，用商量的口吻道：“我觉得这东西挺适合我大嫂的，不如就此送给她，如何？” 将离脸色微变，“万万不可！” 梵越一把推开他，“什么万万不可，你一个大男人，武功又高强，便是没有这东西，江湖上也鲜少有人敢得罪你，左右对你无用，你便卖我个人情，送给我大嫂又如何？” “这……”将离还在犹豫。 “什么这那的！”梵越嗔他一眼，也不等将离反应，直接把信物塞给景瑟，神秘地道：“大嫂，这东西比护身符还管用，你只管收好，往后出门就鲜少有人敢得罪你了。” 将离眉心揪成一团，语气无奈，“二爷……” 梵越不耐地盯着他，“人情我已经送出去了，这次你就是喊二祖宗都没用。”说完，又对着将离挑挑眉，“莫非你真这般抠门，竟舍不得一块破铜烂铁？” 将离哭笑不得，“那哪儿是破铜烂铁啊？” “对你这种武功高强的人来说，可不就是破铜烂铁么？”梵越道：“你就别惦记了，那东西让我大嫂戴在身上最为合适不过。你若实在不放心，我看这样好了，从今往后，你便跟着我大嫂去右相府当她的暗卫，随时保护着她，这不就结了，左右那信物就在我大嫂身上，你保护她不也等同于直接保护了信物吗？” 将离沉思片刻，“似乎也只有这种办法了。” “这么说，你是同意了跟着我大嫂去右相府？”梵越问。 “嗯。”将离道：“原本出谷前，师父就交代我来看一看能给梵世子医治的是究竟哪位姑娘，没想到竟是旧识景大小姐，她早些年在忘忧谷长大，虽不是忘忧谷弟子，但能自学得这样一身出神入化的医术，实在是个难得的人才，忘忧谷最喜招纳有天赋之人，我得替师父保护好景大小姐，不能让她出任何意外。” 梵越听得头大，忙捏了捏眉心，催促道：“行了行了，不就是‘你要去右相府保护我大嫂’这样简单一句话的事儿么？罗里吧嗦的，跟个娘儿们似的，真受不了你。” 将离早就知梵越脾性，此时也不与他计较，拱手道别后跟着景瑟与晴儿去了车马行。 路上，景瑟将青铜信物拿出来递给将离，面上含笑，“将离大哥，这东西你还是拿回去罢，我只是个深闺小姐，用不到。” 将离脸色有些尴尬，他并没有伸手来接，反而错开两步避开景瑟递过来的青铜信物，道：“景大小姐，我先前说的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毕竟是师父交给我的东西，我若是随意送人，总归是违背了师命，待回去后不好交代，不过现在好了，我跟着你去右相府，保护你的同时也顺便保护了信物，这东西其实在你我谁身上都是一样的。” 景瑟听罢后，莞尔一笑，还是将信物塞到将离手心，道：“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规矩，这些，我在忘忧谷时便知道了，所以能理解你的为难之处，这东西你还是收回去，我不能要。一则，这是谷主的信物，你没道理交给我一个外人。二则，我只是个深闺小姐，若非有特殊情况，平素基本不出门，更招惹不到外面的江湖人。因此，它对于我来说，全然是无用的。” 将离张了张嘴，正欲开口。 “客气的话就莫要再说了。”景瑟当先截断他，“梵二爷那边，我自会与他解释清楚的，这段时日，就麻烦将离大哥保护我了。” “不麻烦的。”将离见景瑟死活不肯收，他只得无奈将青铜信物收起来，“景大小姐虽然不是忘忧谷弟子，我却一直把你当成小师妹看待呢，今次有机会保护你，也算是我的荣幸。” * 回到右相府，将离便形同影卫一般藏身到了暗处。 景瑟则是去了千禧堂。 今日皇宫之行，让景老夫人受惊不小，她有些疲累，正坐在暖炕上撑着脑袋打盹儿，丫鬟婆子们都很识趣地去了暖阁烤火唠嗑，唯余一个谢嬷嬷留在正房里伺候着，以备景老夫人不时之需。 听到景瑟进来的声音，景老夫人慢慢睁开眼皮，看向景瑟的眸光有些复杂。 景瑟心中很明白，定是自己白日在皇宫与丹阳郡主那一番争执让老夫人觉得丢了右相府的脸，心中有些不快了。 “老夫人。”景瑟屈膝行礼。 景老夫人从鼻腔里淡淡“嗯”了一声，问：“回来了？” “回来了。”景瑟识趣地没有多言，景老夫人问一句，她便答一句。 “用过饭了没？”景老夫人又问。 景瑟摇头，“还没，一回来就往千禧堂来了。” 景老夫人深深看她一眼，“你去楚王府给梵世子看诊，王府没留你用饭么？” 景瑟心知景老夫人起了疑心了，她忙道：“阿瑟毕竟还未嫁过去，这样在王府用饭，不符合礼数。” 景老夫人坐直了身子，谢嬷嬷赶紧奉上茶。 景老夫人接过茶盏，盖碗细细摩擦过青花瓷盏边缘，好久之后，她才道：“今日皇宫之事，我也不想问你其中因由了，我一向看重你是个大度沉稳的，自有一套为人处世的方法，像今日那般凶险的情况你都能化险为夷，可见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厉害几分，原是想带着你入宫暗中为三殿下挑选挑选合适的妃子，没成想这场赏梅宴闹得不欢而散。我见三殿下并无心风月，想来短时间内也不会重提选妃一事了。” 景瑟安静道：“老夫人，感情这种事，毕竟勉强不得，若三殿下不喜欢，随意强迫一位姑娘嫁过去，两人关系只会越来越僵，届时怕是适得其反，更让你们长辈操心。” 景老夫人点点头，“说得也是，那就这样罢，我人老喽，操不起那么多心。” 景瑟正要告退之时，老夫人突然唤住她，并将谢嬷嬷屏退下去。 景瑟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她也没多问，往前走了几步挨近景老夫人身边。 景老夫人拉过她的手摊开掌心仔细看了片刻，这才长长叹了一声，“阿瑟，我听闻太后下了懿旨让你从今往后每日都得去楚王府为梵世子看诊是么？” 景瑟点头，“的确是太后娘娘的懿旨。” 景老夫人眸中露出浓浓担忧，“我虽不知太后娘娘为何突然下了这么一道懿旨，但我更担心的人是你啊！” 景瑟一愣，“老夫人此话怎讲？” 景老夫人接着又叹了一口气，“你有过孩子这件事，终究是个阻碍。楚王府迟迟不上门来提亲，如今又让你去府上给梵世子看诊，我担心他们是在试探你，万一这事儿暴露了，那可就了不得了。” 景瑟垂下眼睫，若是可以，她倒想让这件事被全金陵的人知晓，逼迫楚王府主动来退婚。 然而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梵越从头到尾都晓得她有孩子，却当做什么事儿也没有似的直接将昊昊带去楚王府，又三天两头逼她早些嫁过去。 梵越究竟在玩什么心思，这一次，她是真猜不透了。 “老夫人放心，这件事阿瑟早晚会想到办法圆满解决的。”沉默了好久，景瑟才出声。 景老夫人有些不敢置信，“圆满解决？” “嗯。”景瑟颔首，“至于用什么办法，我暂时还没想好，但请老夫人相信我，我绝对不会拖累右相府名声的。” 景老夫人中意地点点头，阴霾了一下午的眉心终于舒展开来，“我就知道在这府中你是最晓事的。” * 景瑟从千禧堂出来以后，直接回了暮云居。 璎珞和知画早已备好饭食，见她进来，两人面上俱是一喜。 “大小姐，今日皇宫之行可还顺利？”知画笑问。 璎珞嗔了知画一眼，轻嗤，“这还用问，咱表小姐是什么人，有她亲自出马，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景瑟无语地睨了两个小丫头一眼，“你们俩这溜须拍马的本事倒是越来越精进了。” 没听到小丫鬟们提及丹阳郡主，景瑟便知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墨梅清棋都没透露风声。 想来也是，景老夫人虽然平素看着亲和，但对身边丫鬟们格外严苛，“多嘴”在景老夫人那儿可是难以饶恕的罪责。 索性景瑟也不想再把那些糟心事儿同丫鬟们翻一遍，她不再出声，埋头开始用饭。 冬季总是昼短夜长，酉时不到，天色便已近黑。 知画手脚麻利地收拾了碗筷之后便回来与景瑟坐在火盆边说笑，她们二人是晋国公府来的，景瑟因此对二人格外亲厚，没有外人时，也不拘主仆礼，坐一起说笑玩乐是常有的事。 两个小丫鬟识趣地不提皇宫之事，说的都是她们小时候的家乡趣事儿，逗得景瑟笑弯了腰。 酉时三刻，夜色深浓。 右相府西角门被人敲响。 门房张叔推开门一看，对方竟是晋国公府上的车夫钱伯。 张叔愣了一愣，“这位老哥儿，你找谁？” 钱伯一脸急促慌张，好久才将话说完整，“麻烦大兄弟帮我请一下景大小姐。” 张叔看看天色，为难道：“时辰虽早，可天色已黑，大小姐白日里又赴了宫宴，应是已经歇下了。” 钱伯愈发焦躁，声音开始发颤，“不行啊，晋国公府出大事儿了，我实在无法，唯有瞒着主子过来请景大小姐过去帮忙。” 张叔一看他面色不像作假，赶紧道：“那老哥儿您在这儿等着，我这就去请大小姐。” 说罢，张叔飞快往暮云居跑。 彼时，景瑟已经沐浴完正准备歇下，前来通报的张叔被将离拦在了院门外。 张叔错愕地张了张嘴，不敢置信地看着将离，大小姐院子里何时多了这么个武功高强的护卫，他如何不知？ 不等张叔开口，将离就道：“夜已深，你有何事找大小姐？” 张叔这才回过神来，“是晋国公府来人了，说要见大小姐。” 将离蹙眉，“现在？” “是。”张叔点头，“那人是苏三小姐的车夫，我早前见过他几面，看样子，应该是有急事儿。” 将离眼中划过一抹狐疑，“这么晚了，即便见了大小姐，那又能如何？” 张叔急得搓手跺脚，“这位小哥儿，您就莫多问了，赶紧的进去汇报罢，一会儿误了大事儿可就不得了了。” 将离还是犹豫，毕竟景瑟午时才险些遭了遮天会的人暗杀，白天没能得逞，谁能料到是否准备晚上用计将景瑟诱出去杀了。 想到这些，将离便紧抿着唇瓣。 他之所以主动请缨来保护景瑟，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师父的嘱托，还有另外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觉得景瑟某些地方与夏慕师姐相像。 今日在万义当铺前她智斗掌柜时的淡定从容信手拈来，那是绝对装不出来的。 夏慕的死对于忘忧谷所有弟子来说，犹如沉闷的一记天雷劈在身上，将离曾无数次麻痹自己这只是个噩梦，夏慕师姐还会再回来的，然而师父埋在后山的坟冢却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他夏慕已死的不争事实。 这次来金陵，将离万万没想到能再见到景瑟，更没想到如今的景瑟与当年大相径庭，简直就像换了个人，言行间竟有几分夏慕师姐的风骨。 今日看到景瑟在万义当铺前斗智斗勇时，将离便存了私心，他想把景瑟重新带回忘忧谷。 是以，如今保护景瑟的安危是将离要职。 想到这里，将离抬起头来，对着张叔道：“你且等着，我这便去通报。” 张叔大松了一口气，就等在院门外。 将离进去以后，只在花园里绕了一圈就回来了，又对张叔道：“大小姐说了，她已经歇下，有什么事儿明日再说。” 张叔面露疑惑，“大小姐真不打算去见见苏三小姐的车夫？” 将离颔首，“许是今日太过劳累，她精神不大好。” 话已至此，张叔也没什么好怀疑的，原路返回去把将离的话一字不漏告诉了钱伯。 钱伯听后，急得都快落泪了，却无奈见不到景瑟，他只好驾着马车打道回府。 正在房里同璎珞知画说笑的景瑟忽然觉得不安起来，心跳得厉害，她眼风时不时往外瞟。 璎珞察觉了，便问：“表小姐，怎么了？” “没什么。”景瑟摇摇头，“就是突然间有些不安，总觉得好像要发生什么事儿。” “这……”璎珞秀眉微蹙，有些不确定地道：“不能吧？是不是表小姐今日入宫一趟回来太过疲累了？” 不是！ 景瑟很确定，不是因为劳累而产生的焦躁，而是突然之间冒出来的不安，这应该是一种不好的预兆。 她霍然站起身走到院子里把将离唤出来。 将离俊逸的面庞在夜色中辨不明情绪。 景瑟问他：“今夜可有什么事儿发生？” 将离道：“没有，大小姐只管安心歇息，即便是有情况，我也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是吗？”景瑟低喃，抬头看了看天，深吸了一大口气还是没能把心头的不安消下去。 将离看着她，“大小姐这是怎么了？” 景瑟如实道：“我内心有些不安，总觉得好像要发生什么。” 将离道：“兴许是白日里大小姐被人追踪产生了恐惧，如今放松下来才产生的后怕。” “但愿如此。”景瑟收回目光，“那我回房了，时辰不早，你也早些歇息。” “嗯。”将离淡淡应声，目送着她进了房门。 * 这一夜，金陵城发生了两件大事儿。 第一件：近两年才兴起的万义当铺被锦衣卫突袭检查，于地窖中发现不少金银细软，锦衣卫千户魏飞龙当即勒令掌柜拿出账簿对账，最终发现那账簿是假的，真账簿不知所踪。 于是，万义当铺被查封，铺子内的一干人等全部被捕入诏狱受尽酷刑。 第二件：清河公主的面首秦尧惨死在京郊草场树林，清河公主抱着秦尧的尸体连夜哭着进宫求泰和帝做主，泰和帝虽不满清河公主抱着尸体进宫的大胆行为，却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当即就让人去查，最终查到了晋国公府三小姐苏若妤头上。 于是，苏三小姐当夜就被京兆府衙门的人给带走了，清河公主不满意京兆府的办事速度，要求把那罪魁祸首苏三小姐交给锦衣卫审问，泰和帝无奈之下，照办了，于是一夜之间，苏三小姐从京兆府大牢转到了锦衣卫的诏狱。 这两件事闹得人心惶惶，百姓们闭紧大门不敢出，翌日的街市上人群稀疏。 景瑟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翌日午时。 璎珞去当铺给景青鸾抓药时闻到了风声，当时就吓得惨白了脸，药也不抓了，一路狂奔回右相府将听来的事儿原原本本告诉了景瑟。 “什么！”景瑟脸色大变，不敢置信地看着璎珞，“此消息是否属实？” 璎珞已经哭了起来，“表小姐，我看百姓们传得沸沸扬扬，应当不是在作假，这下可怎么办啊！” “莫慌！”景瑟一面宽慰着璎珞，一面想办法。 站起身来，她道：“你们且先在院里候着，我去见见老夫人。” 璎珞知画二人含泪送她走出院子。 景瑟很快就来到了千禧堂。 让她大为意外的是，千禧堂里人很多。 从大房到三房，人员几乎齐了，连怀着身孕的陶姨娘也在。 人人脸色凝重，一看就知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景瑟暗自吸一口气，走过去对着景老夫人行礼，这才对着大老爷景宇桓，三老爷景宇威依次屈膝。 “行了！”景宇桓一摆手，道：“你既来了，就站着好好听，老夫人有事交代。” 景老夫人往下看了一眼，确定所有人都到齐了以后才让丫鬟婆子们退了下去。 对着一屋子的人，景老夫人无奈叹气，“早上宫里头淑妃娘娘让人传了口信，说晋国公府三小姐苏若妤因涉嫌杀害清河公主的面首秦尧而被捕入诏狱，如今诏狱里头是个什么情况，无人得知，但清河公主是圣上的心尖宠，这个不用我说，你们也自当晓得，自古得罪了清河公主的人还没有一个是下场好的，虽然这件事与右相府无关，但右相府与晋国公府毕竟有着这层姻亲关系，大家亲戚里道的，他们家有事儿，我们本不该袖手旁观，可这事儿委实发生得太突然，事情的前因后果究竟如何，我们也不晓得，实在无法贸然出手帮忙。” 听到这里，景瑟心中爬上一丝冷笑，说了半天，景老夫人还不就是担心晋国公府会来求助牵连了右相府么？ 有意无意淡淡扫了景瑟一眼，景老夫人继续道：“今日把你们召集起来的目的就是想告诉你们，晋国公府这件事不明不白，不管那边来了什么人求见，咱们大大方方把人接进来好生招待着便是，可对方一旦提及请求大老爷在朝堂上出面说情这种话，你们势必得想办法给委婉回绝，咱并非不看在亲戚面子上伸出援手，可苏三小姐得罪的毕竟是清河公主，右相府上上下下数百口人，很可能因为大老爷在朝堂上一句为苏三小姐请求开脱的话就都得为清河公主那位面首陪葬。” 末了，景老夫人看向景瑟，“楚王府那边，我已经吩咐人去通知了一声，说你这两日身子欠佳不宜出门，待过些时日大好了再去给梵世子看诊，阿瑟，你这些时日便好生在暮云居待着，哪儿也别去了。不仅你不能出府，这府中各房主子也都不能出府，若有提前约好的聚会，想办法推脱了。” 景瑟袖中手指捏紧，抿唇不语。 这种时候，晋国公府定然一团乱，外祖母必是心痛如割，自己就算帮不上忙，能过去安慰安慰她也是好的，没想到景老夫人做事这么绝，竟然杜绝了她所有的出府机会。 景宇桓眉头微蹙，“阿瑟，老夫人同你说话呢，你怎的站着发呆？” 景瑟拉回思绪，勉强扯了扯嘴角：“是，阿瑟谨记老夫人嘱咐。” 看向景宇桓，景老夫人道：“老大，你也为官数十年了，官场上什么话说得，什么话说不得，你应自有忖度，莫要因为一时的恻隐之心而毁了自己前程，景氏一族能成为今日的百年簪缨世族，全是蒙了祖荫，这份繁荣能否在你身上传承下去，就得看你个人造化了。” 景宇桓忙点头，“老夫人放心，儿子省得。” 众人散去后，景老夫人单独留下了景瑟。 “阿瑟，你是否对我今日的决定有什么看法？”景老夫人直接问。 景瑟垂眼，“阿瑟不敢。” 景老夫人深深看她一眼，“我向来是了解你的，有什么话就说罢，这儿没旁人。” 既然景老夫人这么说，景瑟也就不客气了，她抬起头来，问：“老夫人相信苏三小姐会做出这种事儿来吗？” 景老夫人神情无奈，“方才人多，我不好说破，现如今只有你一个在这里，我便不避讳什么了。” 她道：“你可知苏三小姐为何会卷进这件事里？” 景瑟摇头，“阿瑟不知。” “我私下听说她昨日出城便是与那面首秦尧幽会的。”景老夫人道：“至于说了什么，无人得知，但秦公子的确是因她而死，依着清河公主那样的脾性，你觉得她会轻易放过她么？” 景瑟当然知道苏若妤出城是去见秦尧的，可她万万想不到秦尧就这么死了，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秦尧又是怎么死的，一个个疑问搅得景瑟心神不宁。 “老夫人，被抓的仅仅只有三表妹一人吗？”景瑟记得苏若妤说过她会再找一个伴当陪着去，那么秦尧死的时候，那个人应该也看到了才对。 再有，昨日叶知温分明也在草场，为何没听到他被捕的消息？ “的确是只有苏三小姐一人。”景老夫人点点头，“这件事发生在昨夜，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了，我收到消息时已经夜深，不好得打扰你们，索性留到了今早再说。” 语毕，景老夫人看着景瑟，意味深长地道：“阿瑟，你或许会觉得我自私，可我是为了右相府上上下下数百口人的身家性命才会出此下策，你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罢，我终究不能让你踏出右相府大门半步，更不能让你卷入这件事里去，你长年不在金陵，或许不知这清河公主的厉害之处，那是个极有个性的人，依着圣上的宠爱便肆无忌惮了些，连后宫妃嫔见到了都得礼让三分，相比较下来，昨日的丹阳郡主还远不及清河公主毒辣手段的十之一二。你只是个闺阁千金，又没有品阶在身，惹到了她对你今后没有好处的。” “阿瑟晓得了。”虽然心中不甘，景瑟却不得不承认景老夫人说得在理，她是这个家最具权威之人，也是这个家的表率，自然不能一叶障目将右相府这么多人的性命拿去做赌注，届时被毁的将不止她一人，还有数百条性命，那将会是一个家族灭亡的开端。 * 回到暮云居，璎珞急切地迎上来，“表小姐，怎么样了？” 景瑟无奈摇头叹气，“没办法，老夫人杜绝了我所有能出府的机会，这段时日，我怕是见不到外祖母了。” “什么！”璎珞身子一软，险些晕过去，她跟在晋国公夫人身边很多年，早就将晋国公夫人当成自家祖母一般对待，其中情感自然深厚，此时听说景老夫人不让出府，璎珞只觉眼前一黑，连哭都没有力气了。 眼眶含泪，她有气无力地道：“国公夫人待奴婢恩重如山，如若这种时候不能陪在她身边，我岂不是狼心狗肺么？” “璎珞，你想开一点。”景瑟伸手扶住她，宽慰：“三舅父随着外祖父镇守边陲去了，如今晋国公府能在朝中说得上话的只有二舅父一人，但二舅父是若妤的亲生父亲，显然行不通，外祖母此时定在四处联络昔日与外祖父交好的大臣们帮忙出面说情，即便是你过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你的这份心意，我替外祖母收下了，只不过我们现如今连右相府大门都出不去，担心也是白担心，倒不如想办法让人出去打探消息才最为紧要。” 景瑟的话向来有安定人心的效果，璎珞面上的晦暗果然退去大半，她目光殷切地看着景瑟，“大小姐，您真能想到办法么？” 景瑟道：“天无绝人之路。” 两人正说话，将离就一个飘身落到了她们跟前，小声道：“大小姐，梵世子和梵二爷来了。” －－－－－－题外话－－－－－－ 小镜镜：╭（╯^╰）╮媳妇儿不来找我，我就自己去找媳妇儿，谁也别想挡着我 第090章 好一出戏 蓦然听到梵沉梵越二人来了的消息，景瑟心中竟前所未有的流露出祈盼来。 毕竟如今的情况，她根本无法走出右相府，很多事做起来也不方便，但是梵越不同，他人脉广，且身份地位高，只要有他出马，许多事情自能迎刃而解。 景瑟眸光亮了一瞬，颔首应道：“我知道了，这就去前厅见客。” 仔细交代了院子里的小丫鬟一番，景瑟快速去了前厅。 在前厅奉茶的是三夫人柳氏身边的大丫鬟。 苏傲玉虽然被解了禁足，但老夫人那边还没有明确发话让她重接掌家之权，因此，这段时日，内宅大权仍旧掌管在柳氏手中。 景瑟进去以后，挥手屏退了那两个丫鬟，走到一旁的交椅坐下，这才看向梵越，问他：“你们俩怎么今日来了？” “瑟瑟，你今日怎的不去楚王府？”梵沉一眨不眨盯着她。 景瑟被盯得有些不自在，扯着嘴角道：“老夫人不都派人去楚王府说过我身体抱恙了么？怎么，二爷还亲自上门兴师问罪了？” 梵越一脸无辜，“大嫂，分明是老大在跟你说话，你怎么嘴一歪就扯我头上来了？” 景瑟瞪他，“若非你领头，小镜镜能找到这儿来吗？” “怎么不能？”梵越哼哼，“老大是心智不全，又不是傻，他要是傻了，你能要？” 景瑟微笑不语。 便是梵沉不傻，她也决计不能要。梵沉这种人过分危险，一看就不合适过日子。 “大嫂你快别闲着了，过来给老大把脉。”梵越见景瑟坐着半晌不动，催促道，“我记得自上次花桥镇一别，你很久都没给他看脉了。” “把脉可以的。”景瑟扬眉，“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儿。” 梵越缩了缩眼眸，狐疑盯她一眼，“你不能耍诈吧？” “你觉得我像你吗？”景瑟不答反问。 梵越顿时一呛，没好气哼她一声，“说！什么事儿，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我得好好考虑考虑。” “你去帮我打探一下晋国公府的情况，就这么简单。”景瑟道：“我等着你考虑完再给世子爷把脉。” “哎，别介。”梵越招招手，“你赶紧的先给他把脉，完了我再去给你打探消息，不也一样么？” 景瑟坐着不动，“晋国公府的事儿十万火急，小镜镜这情况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治好的，我慢点儿把脉又有什么关系？” 梵越磨牙片刻，郑重点头，“好，我答应你。” “答应了，那就去吧！”景瑟用眼神指了指外面，“我就在这儿等着你回来。” “你该不是想等我打探回来才开始把脉罢？”梵越瞠目，惊愕地看着景瑟，暗忖这个女人真是越来越心黑了。 “有何不可？”她扬唇笑。 梵越立时黑了脸，“不行，你也太损了，万一我回来了你反悔可如何是好？”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景瑟道。 “那是君子。”梵越叱道：“很可惜，你不是。” 梵越从前还没发觉，但相处时间越久，他就越感觉得到景瑟这个女人其实和正常时候的老大是一路货色，都披着一张迷惑世人的美人皮，实则黑心黑肝黑肺，从头到脚都是黑的，嘴巴还毒，三两句能把人呛得喘不过气来。 景瑟没说话，保持微笑，看着梵越。 那眼神看得梵越浑身直发毛，没两下就败了阵，“算我输给你了，这就去。” 说罢，他一撩衣摆站起身疾步出了右相府。 梵越走后，前厅内便只剩下景瑟和梵沉二人。 梵沉见着梵越走远了，他才站起身，一下子坐到景瑟旁边来。 景瑟蹙眉，警惕地盯着他，“你做什么？” “瑟瑟，我今天没有听二爷的话哦。”梵沉天然雪肤染上一抹羞涩的薄红，看着她小声问：“你什么时候能嫁给镜镜呢？” 谁说他心智不全来着？！ 景瑟暗骂，这都过了一天一夜的话，他竟还记得一清二楚！ “谁说你没听他的话？”景瑟斜瞅着他，“跟着二爷来，你便是听他的话了。” 梵沉委屈，“可是……可是分明是镜镜央着二爷要来的。” 景瑟一愣，“真的？” “嗯。”他很认真地点头，“你们府上有嬷嬷去楚王府说瑟瑟生病了，我才来的，瑟瑟有哪里不舒服吗？” 他说着，手就伸过来准备往景瑟额头上贴。 景瑟动作迅速地往后一闪，成功避开，嘴里道：“没事，我没事，已经恢复得差不离了，再喝几日的汤药便能全好。” “是吗？”梵沉似乎有些不信，他起身，蹲到景瑟正前方盯着她看了好久。 景瑟心中直敲鼓，抖着牙齿问：“你……你干什么？” 不等景瑟再开口，梵沉一下子扑进她怀里，然后将耳朵贴在她的胸口。 景瑟本就发育良好，胸部曲线完美，梵沉这么一扑，耳朵正贴关键部位。 那一瞬，景瑟已经错愕得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来，只觉得心跳得很厉害，脸颊像在滚烫的开水里走过一圈，羞愤得恨不能赶紧找个地缝钻下去才好。 倒是梵沉，自始至终都淡定得很，淡定地扑过来，淡定地贴在她胸口，再淡定地松开她。 景瑟呼吸紊乱，面上早已因为羞赧而涨得通红，怒瞪着梵沉，刚想骂他“流氓”，梵沉却开了口，“瑟瑟，你心跳得很厉害哦！根据医书上所说，是生病了呢！” “什么？”景瑟听得莫名其妙。 “我在医书上看的。”梵沉眨眨眼道：“给人看诊需‘望闻问切’四步，我方才盯着你看了好久，没看出什么来，只好‘闻’啦，‘闻’就是给你数心跳，然后我发现瑟瑟你的心跳很快呢，只有生病能出现这种情况哦，想来瑟瑟病得不轻，得赶快请大夫才行呢！” 景瑟黑着一张脸，什么杀人放火的心思都有，“望闻问切”是这么用的？ “你知道你刚才做了什么吗？”她鼓着脸，忍住将他生吞活剥的冲动。 梵沉想了想，道：“给瑟瑟看诊呢！” “非礼！你那是非礼！”景瑟咬着牙纠正，“你非礼我了！” 梵沉一脸茫然，“什么是……非礼？” 何为对牛弹琴？这便是了。 景瑟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气得胸口急剧起伏。 梵沉不解地看她一眼，又看了看她起伏有致的胸口，还是不解。 景瑟看他这样子，突然被气笑了，怒嗔，“你敢再看，我就挖了你的眼睛。” 这一句，梵沉听懂了，他赶紧捂着双眼，忙道：“不能挖，不能挖，挖了就再也看不见瑟瑟了。” 看他安静坐下了，景瑟才逐渐深呼吸平息怒火，没好气地对他道：“把手伸过来。” 梵沉虽然不懂景瑟方才的反应为何那样剧烈，但他知道她生气了，索性不敢叫板，乖乖伸出手腕来。 景瑟将指腹扣在腕脉处仔细探了好久。 半晌后，她缩回手，瞳眸也缩了缩，“你这情况，怎么不见好反而愈发恶劣了？再这么发展下去，你非得回到喝奶阶段不可。” 梵沉插话，“镜镜已经长大，很久不喝奶了。” “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景瑟轻嗤。 “哦。”梵沉悻悻闭上嘴巴。 景瑟左思右想，还是没能找到合适的办法替他医治。 也不是不能施针，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针灸和汤药只能作为辅助，最关键的是梵沉必须得学会控制自己的意志力，想办法突破他潜意识里的那个恐怖阴影，只要跳过这一段，要想恢复就简单多了。 事实上，景瑟也不是没想过再让他重演一次当日在花桥镇摔下楼梯的场景，只不过这么做的风险太大，一则她不敢，二则梵越要知道了，必饶不了她。 迅速打散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景瑟看向梵沉，微笑着问：“小镜镜，你知道你师父叫什么名字吗？” “瑟瑟。”他眨眨眼。 “不对。”景瑟摇头，“你再想想，你师父是不是青花？” “青……花？”梵沉眼神迷茫，转着脑袋努力想，渐渐地，脑颅内就开始疼痛，额头上布满汗珠，他双手抱着脑袋，即便是痛极也咬牙忍着，不敢发出声音来。 景瑟被他吓得脸色一白，“小镜镜，你别吓我，你快醒过来，别想了，我不想听那些了，可好？” 梵沉痛得踢翻了凳子，整个人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那样子着实把景瑟吓得不轻，她无奈之下只好掏出银针对准了梵沉的昏睡穴扎进去。 梵沉两眼一闭，终于安静昏睡过去。 景瑟对外道：“去安排一间客房出来。” 柳氏的两个大丫鬟齐齐应声，不多时就将房间收拾好。 景瑟又让她们二人进来帮忙把梵沉扶到她背上，这才一步一步往客房走去。 将梵沉放平躺在床榻上，景瑟取来了温水，将巾布拧干敷在梵沉额头上，又给他探了探脉搏，这才亲自去厨房煮了碗助眠汤来，一只手捏着他两边颊骨迫使他张开嘴巴，另外一只手用汤匙盛了汤汁小心仔细地喂，梵沉昏迷无意识，汤汁很难喂进去，老是溢出来，一碗汤汁至少溢出来一半多，但总算是咽了一部分。 景瑟收了碗以后就守在床榻边。 梵沉这般情况，还是让他多睡会儿的好，免得醒来再发生先前那种情况，她可招架不住。 没多一会儿，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景瑟自知躲不过，也不打算躲，她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见到进门的是三夫人柳氏。 “三婶。”景瑟行了一礼。 柳氏的目光自进来后就一直定在梵沉身上，眉目间有些担忧，“阿瑟，我听丫鬟们说梵世子先前在前厅昏迷过去了，这是咋回事儿啊？” “没什么大碍。”景瑟道：“这不老夫人不让我出府么？梵二爷怕耽误了梵世子病情，特地给送府上来了，说让我抓紧时间把脉，脉相我看了，还是老样子，便想着突破从前的办法，引导着他去回忆，谁知一回忆就这样了。” 景瑟解释梵沉昏迷原因的同时，把梵沉之所以来右相府的原因也顺带解释了。 柳氏嘴碎，景瑟不确定她前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总之不能让柳氏抓了把柄出去坏她名声。 景瑟每日必须给梵沉看诊，这是太后娘娘的懿旨，如今右相府上上下下都晓得了，只要她搬出这一点来，想那柳氏出去后也不敢胡说八道。 柳氏眉心蹙得更紧，“那他这样……不会有什么问题罢？” 景瑟好笑，“三婶为何如此紧张，就算梵世子有个什么意外，那也是我景瑟一个人的责任，与你们全然无关。” 柳氏被戳中了心思，脸色有些尴尬，她看着景瑟，迅速就转移了话题，“我方才路过千禧堂外面时，无意中听到小丫鬟们说老夫人准备发卖府中丫鬟，你素来与老夫人亲厚，可知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什么？”景瑟听得一头雾水，“老夫人要发卖府中丫鬟？” 柳氏问：“你还不知道这事儿罢？” “的确是不知。”景瑟摇摇头，“梵世子他们来之前，我也才从千禧堂出来，但那时都没听老夫人提及，怎么才一会子的功夫就打算发卖丫鬟了，三婶你确定这消息是从千禧堂听来的吗？” “这么大的事儿，我怎敢说谎？”柳氏来回踱步，“且听那意思，好像你身边的两个丫鬟都在发卖之列。” “怎么可能？！”景瑟霍然瞠目，璎珞知画虽是晋国公府来的，却一直忠心耿耿，没做过什么坏事儿，老夫人不让她出府去晋国公府也便罢了，如今竟连这么两个丫鬟也要处理掉以防因为晋国公府的事牵连到右相府么？ 越想越觉得心寒，景瑟想去千禧堂套话，又不放心梵沉一人留在这里，心中很是焦急。 这时，柳氏的丫鬟站在门外道：“大小姐，梵二爷回来了，是否让奴婢直接将他带过来？” 景瑟颔首，面色急迫，“快，赶紧让他过来！” 那丫鬟退下去不多时就又回来了，身后跟着梵越。 进门见到梵沉昏迷不醒，梵越面色变了变，看向景瑟，“怎么回事儿？” 景瑟没工夫与他详细解释，只道：“我扎了针。” 梵越面露狐疑，“你从前扎针不都不会昏迷么？” “这次不一样。”景瑟不欲再继续说这件事，抓住机会就问：“你打听得如何了？” 梵越眼风往柳氏身上瞟了瞟。 景瑟立刻会意，看着柳氏道：“三婶你且先回去，我待会儿就去千禧堂看看情况，打听清楚了再来找你。” “那好，我就在映月居等你。”柳氏说完就出去了。 景瑟亲自关上门，这才示意梵越开口。 梵越道：“我亲自去了一趟晋国公府。” 景瑟心跳一滞，“如何？” 梵越面色凝重，“苏三小姐的确是被抓了。” 虽然早就听到了消息，但此刻从梵越嘴里听到准确答案，景瑟还是不由得身子一颤，声音有些抖，“可知我二舅父二舅母情况如何？” “还能如何？”梵越叹气，“自然是急得头发都快白了，我去的时候，晋国公府倒也没有你想象中那样乱糟糟的，毕竟是家规严苛的将门世家，一切都井然有序，晋国公夫人亲自接见的我，她倒是没同我说苏若妤的事儿，许是觉得不好麻烦楚王府。但我尽量从薄卿欢身上下手，为你们打通诏狱这一关，让你们能有机会去里头见见她。” 景瑟抿唇，“我怕是去不了了，不过你若能带我外祖母他们进去，务必代我向若妤问声好，待我想到办法，定竭尽全力救她出来。” 梵越闻言，看她一眼，“我觉得苏三小姐此时可能有些不愿见你。” 景瑟听懵了，“你这话何意？” 梵越微蹙眉头，“我听说，昨夜衙门的人到时，苏三小姐瞒了国公夫人悄悄让车夫钱伯来右相府找你，可你避而不见，虽然你并非致使苏三小姐入诏狱的主因，但人性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你对她的好，转眼她就能忘了，偶尔一次你对她不好，她能记在心里一辈子。” “等等！”景瑟越听越觉得蹊跷，“钱伯什么时候来找过我？” 梵越看向景瑟，见她面上表情不似在作假，他眉棱一抬，“莫非你并不知此事？” 景瑟咬着牙，“我若知道了，能做那贪生怕死的鼠辈么？梵越，虽然我们相处时间不长，但我是个怎样的人，你应该多少有些了解罢？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 梵越想想也对，景瑟若真是那种人，昨日在万义当铺就不会当着那么多人得罪它背后的主人太子了。 “可是，那车夫没道理说谎啊！”梵越不解地抓抓脑袋。 景瑟忽想起昨日光景，顿时眼底一寒，断言道：“想来，并非是钱伯撒了谎，而是我府上有人阳奉阴违，没将消息传过来。” 梵越惊愕地看着她。 “你就在这里守着梵世子，我出去一趟。”景瑟说完，也不等梵越反应，直接出了客房去往暮云居。 站在小花园里，她朝着虚空处喊，“将离大哥！” 将离很快就出现了，问她，“大小姐有何吩咐？” 景瑟皱眉，深深盯他一眼，“你实话告诉我，昨夜右相府究竟有没有事情发生？” 将离眸光有些闪躲，片刻后，他道：“没有。” “真没有吗？”景瑟一直盯着他面上的表情，当然，将离方才的闪躲目光并没有逃过景瑟的眼睛，她捏紧了手指，再问：“你确定？” “我……确定。”将离郑重点头。 闭了闭眼睛，景瑟突然背过身去，她幽幽一叹，“你走吧！” 将离骇然失色，“大小姐，你何出此言？” 景瑟道：“我身边不需要你这样的人。是，你武功高强，我承认，这样的你能护我安危，可你毕竟在忘忧谷多年，涉世不深，更不懂人情世故，很多时候可能一句话就坏了我事儿，我不能再留你了。” 将离这时才意识到不对劲，他低垂下头，道一句：“对不起。” 景瑟转过身来，“你如今才说对不起还有什么用，事情都已经发生了。” 将离道：“我只是担心遮天会的人使诈，利用晋国公府来诱导大小姐出去，我不想你出事。” 景瑟看着他，“那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除了我自己，没有人能替我决定任何事，哪怕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你擅做主张，误了我昨夜去晋国公府的契机，害得若妤表妹被捕入狱，她心中一定在怪我。这件事，我也不打算追究了，你自己走吧，毕竟你是忘忧谷弟子，又不是我的下属，我也没权利怪你什么。” “大小姐。”将离紧抿着唇，“能不能别赶我走？” 景瑟蹙眉：“将离大哥，你是聪明人，应当能认清楚自己的定位，你武功高强，医术不差，在江湖上身份不低，右相府与你并无任何关系，真的，你没必要把自己的时间花费在我身上，你来之前不也说了，只是想帮谷主寻得能医治好梵世子的人么？如今你也晓得那个人就是我了，何苦还要留下来？” 将离站着不动，“这件事是我做错了，大小姐有何吩咐，我一定照办以弥补昨夜那件事，我只希望，你能让我再待几日。” “不行！”景瑟目光决绝，“我说了让你离开你就离开，若你要强行留下来，那你请自便，只不过从今往后，你不必唤我‘大小姐’，我见了你，也会当做没看见。” 景瑟一再皱眉，若非将离是她前世的师弟，她今日便不会客气了。 她素来最讨厌有人对她擅做主张，没想到将离一来就犯了她的大忌。 央求几次，景瑟都无动于衷，将离只得叹一口气，抱拳道：“大小姐保重，我这便告辞了。” 说完，一闪身飞出了右相府院墙。 景瑟缓了缓神，正准备去千禧堂见老夫人，流云与轻雪就哭着跑过来一下子跪在景瑟跟前。 景瑟被吓了一跳，“你们俩这是做什么？” 流云只是不停落泪，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轻雪擦了擦眼角，泪眼汪汪地看着景瑟，“大小姐，您救救奴婢们罢。” “什么救不救的，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景瑟示意两人站起来。 流云、轻雪齐齐摇头，“大小姐不救奴婢们，奴婢们便不起来。” 揉揉酸胀的额头，景瑟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什么事儿，快些说，我还赶着去千禧堂。” 轻雪泣不成声地道：“老、老夫人要发卖了奴婢二人。” “什么？”景瑟霍然一惊，她先前听柳氏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自然而然地想到了璎珞与知画二人，却没料到老夫人要发卖的竟然是苏傲玉安排在她身边的流云与轻雪。 满脸不解，景瑟又问：“老夫人为何要发卖你们？” 轻雪四下扫了一眼，确保没人才敢小声说：“因为、因为奴婢二人曾经在庄子上伺候过大小姐。” 这么一说，景瑟就全然明白了，老夫人这是准备“灭口”。 但凡是在庄子上伺候过景瑟的人，都是知晓她生过孩子的，这件事是右相府机密，任何人都不能走漏半丝风声的，回府以来这些时日，流云轻雪二人保密工作做得相当不错，景瑟也没听到下人们议论此事。 至于第三个知情者明夏，那是苏傲玉身边的人，想来也没敢多嘴，否则要让老夫人闻到了风声，她必死无疑。 可是，景瑟回府到现在都过了这么长时间，若是老夫人有心要处置了这些丫鬟，早就该在她回府时直接处置了，为何留了这么长时间才想起来处置知情人？ 想不通缘由，景瑟只好再问，“你们是听谁说起的这件事？” 轻雪抽泣道：“消息是从千禧堂传来的，至于谁先提起来的，奴婢们却不晓得。大小姐，奴婢二人虽是大夫人的人，可自从跟着您回府住进暮云居，从来不曾做过什么背德的事儿，求求大小姐看在奴婢二人如此忠心的份上救救奴婢二人罢。” 流云性子憨厚老实，只是一个劲儿抹泪，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说。 景瑟扫了二人一眼，摆摆手，“你们先起来，待我去千禧堂看看情况再说。” 轻雪大喜，眸光顿亮，激动道：“这么说，大小姐同意救奴婢二人了？” 景瑟没应声，她再次扫了这二人一眼，没从她们脸上看出什么端倪来。 这件事委实发生得突然，根由如何，她还一概不知，但她隐隐觉得，事情绝对不会是这么简单的，老夫人那样精明的人，为何会在这种风声紧的时候突然提出发卖这几个知情丫鬟？ 想来其中必有蹊跷！ 不再多言，景瑟转身就去了千禧堂。 却见明夏跪在门外，小脸冻得发紫。 见到景瑟过来，她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 景瑟无视她，直接走了进去。 景老夫人坐在正中的暖榻上，脸色有些阴沉。 旁边站着苏傲玉，见到景瑟入门，她眼底划过一丝轻蔑及狠辣，转瞬就换上笑脸，“阿瑟，你不是正在给梵世子看诊么？怎会有时间过来？” 景瑟对上苏傲玉的目光，浅浅一笑，“我是过来汇报老夫人，梵世子被我扎了针，晕过去了，如今正在客房里躺着，今夜也许都醒不过来，能否让他暂居一宿，明日待我再探脉之后才让他走？” 苏傲玉笑道，“阿瑟是将来的楚王世子妃，身份不凡。再者，你才是大夫，梵世子的病情如何，你最清楚，自然是你说如何便如何，我们哪有置喙的余地？” 苏傲玉这话句句捧高景瑟，却是句句绵里藏针。 言下之意，梵沉之所以要留在右相府，怕是景瑟故意借机将他留下来的。特意点明她是将来的楚王世子妃，是在暗讽她还没嫁过去就不要脸地将未婚夫留在府上过夜。最后那句“你说如何便如何”，更是讽刺景瑟依着楚王世子妃的身份目中无人，很多事情擅做主张。关于这一点，景瑟明白苏傲玉指的是她没与景老夫人打招呼就私自把将离带去暮云居做暗卫这件事。 景瑟如此剔透之人，怎会不明白苏傲玉的明嘲暗讽？ 低笑一声，景瑟抬起头来，道：“母亲近日来千禧堂来得比三婶还要勤，想来是病情大好了。阿瑟觉得，母亲是个福大命大之人，先前病得那样重，不过是关在房中养了一段时日就能恢复如初，可见老天有眼。” 苏傲玉脸色僵了僵，她没想到自己都这样说了还没发激怒景瑟，也不知她是没听懂她话中的意思还是听懂了却装作不懂。 景瑟听没听懂，苏傲玉不知，但景瑟这番话的意思，苏傲玉却是彻底听懂了。 景瑟在嘲笑她之前被景宇桓给禁了足，即便是大病痊愈，即便是被解了禁足，掌家大权仍旧还是在柳氏手中，因此她颇为得闲，有事儿没事儿就往千禧堂跑。那句“老天有眼”，其实并不是在夸她福大命大，而是在说她苏傲玉失了掌家大权是老天有眼。 一瞬间脸色沉郁到极致，苏傲玉怒得双目几乎要喷火。 景瑟视而不见，转眸看向景老夫人，又问：“且不知关于梵世子这事儿，老夫人意下如何？” 景老夫人淡淡道：“既是太后娘娘的懿旨让你每日必须为梵世子看诊，那你如何方便就如何安排罢，左右你这几日也出不去相府大门，便也只能让梵世子留下来医治了。” 面上含笑，景瑟点点头，“多谢老夫人体恤理解。” 这句话就是在说苏傲玉不体恤不理解了。 苏傲玉怒火攻心，却只能忍而不发，心中早已将景瑟凌迟了千万遍。 看一眼门外跪着的明夏，景瑟面上浮现几分不解，“明夏是母亲身边的人，她这是做错了什么吗？为何大冷天的被罚跪？” 不等景老夫人发话，苏傲玉就接了过去，笑意融融，“阿瑟，我都给你调查清楚了，明夏这个缺心缺肺的丫鬟在庄子上时对我这个掌家夫人阳奉阴违，私底下贪墨了你的月例及各方面的生活用度，因此才会害得你在庄子上过了六年苦日子，从前是母亲不查，险些误会了你，如今既已查清楚，那么，这丫鬟便留不得了，不仅是她留不得，就连你院子里的轻雪和流云也都留不得了。” 景瑟微微眯着眼，苏傲玉从来不是好人，她是最清楚的，那么，苏傲玉亲自安排了今日这么一出，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景瑟转眸看向景老夫人，见她面上并无异色，想来对于苏傲玉这个决策是支持的。 可是，为什么？ 苏傲玉为什么甘愿自折臂膀？她的目的何在？ 景瑟百思不得其解。 景老夫人四下扫了一眼，挥手将所有的丫鬟婆子屏退下去，这才吩咐苏傲玉，“老大媳妇，把你知道的情况都告诉阿瑟，免得她整日提心吊胆的。” 苏傲玉恭敬颔首，看向景瑟，面上露出浓浓担忧，“阿瑟，你有过孩子这件事儿如今在府中鲜少有人晓得，咱们几个知情的，自然是能瞒就瞒，不能瞒也必须瞒着，恨不能把这件事给彻底烂在肚子里，可偏偏就有不晓事的人四处打听，你说这不是给右相府找事儿吗？如今因为晋国公府的事，咱们府上风声也紧，若在这种节骨眼儿上走漏了风声，届时后果如何，谁都难以预测，说严重一点，你父亲很可能为此官位不保，右相府百年繁华就此终结，要真走到那一步，那这个家就真的玩完了。” 景瑟眸光微动，若有所思，“母亲能否把话说明白些，阿瑟没听懂。” 苏傲玉看一眼景老夫人，景老夫人点点头。 苏傲玉这才往明了说：“早上老夫人让人去传了各房主子来千禧堂交代晋国公府的事儿，散了以后，我无意中听到你三婶在悄悄询问明夏关于你那些年在庄子上的事儿，我当时被吓得不轻，也没敢弄出动静来，只好继续听。我原以为明夏这么些年在我的调教下已经是个聪明人，没想到她竟然附在柳氏耳边把什么都说了，你给评评理，这样的丫鬟，我如何还能留用，这不是害群之马是什么？” 景瑟听皱了眉，柳氏虽说与她关系不大好，却还不至于到这样迫不及待私下打听她的秘密用来拿捏她的地步。 况且柳氏打听的对象不是旁人，正是苏傲玉身边的丫鬟。 柳氏如何敢肯定明夏一定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柳氏又为何不担心明夏会把这件事捅到苏傲玉那里去？ 听苏傲玉这么一说，景瑟并没有第一时间去判断明夏如何，柳氏如何，她只是觉得整件事情都透着蹊跷。 但有一点景瑟能肯定：这件事的最终受益者是苏傲玉。因为明夏被罚，柳氏这个“嘴巴漏风四处打听景瑟秘密”的罪魁祸首将会受到重罚。 这样一来，掌家大权必定重新落回苏傲玉手里。 苏傲玉的目的，会是重夺掌家大权吗？ 景瑟抬起眼角，觑一眼苏傲玉，又看一眼景老夫人，眸中若有所思。 如果她真是为了重得老夫人器重重新掌家，那这招也太阴损了，一下子折损三个丫鬟，顺带连柳氏也拖下水去。 尽管景瑟与柳氏并不算关系好，但起码柳氏没有与她站在敌对面，那就勉强能算得是同一战线上的，掌家大权在柳氏手中，景瑟行事要方便得多，一旦让苏傲玉回归，这对母女势必又要兴风作浪不停歇。 凝思片刻，景瑟就决定要帮柳氏一把，也是为了她自己。 “老夫人，您都审问清楚了吗？”景瑟问。 景老夫人微微蹙眉。 苏傲玉道：“事实就摆在那儿，还审问什么，就连明夏自己都招了。” “哦？”景瑟挑眉问：“明夏亲口承认与三婶说了我的事吗？” “那可不吗？”苏傲玉冷冷瞥了一眼门外，“否则老夫人能罚她跪在外面？” 景瑟又看向景老夫人，再问：“老夫人也听到明夏亲口招认了？” 苏傲玉一急，“景瑟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还怀疑老夫人不成？” “阿瑟不敢。”景瑟低下头，“我只是觉得三婶胆子够大的，竟敢在这种节骨眼上私下打听我的事儿，既是三婶犯了错，为何不传她前来对质？” “自然是要传的。”苏傲玉道：“只不过今日有客在府，不那么方便罢了，老夫人的意思，等梵世子他们一走就开始着手处理此事。” 景瑟笑笑，“母亲，梵世子和梵二爷住在外院的客居，咱如今是在内院，右相府这样大，又是七进院落，内院隔着外院数道仪门、穿堂、夹道和院墙，便是你站在这千禧堂的院子里大喊一声，外院的人也分毫听不到，更何况三婶这件事咱还得关起门来处理。所以，梵世子和梵二爷在与不在，似乎并不影响老夫人处理三婶的事儿罢？” “你！”苏傲玉被景瑟一番有理有据的话堵住了嘴巴，脸色气得发青。 苏傲玉还想说些什么，就被景老夫人开口打断了。 “老大媳妇。”她道：“阿瑟说得在理，梵世子与梵二爷又不会跑到内院来听咱们谈话，怕什么？你尽管去传了老三媳妇来便是。” 苏傲玉一脸的不甘心，却又不敢多说什么，只好应声出了千禧堂，亲自去往暮云居。 经过明夏身边时，苏傲玉驻足了片刻。 明夏抬起眼，见到苏傲玉递来的眼色，她立刻会意，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景瑟刚好瞥见这一幕，顿时心中有了数目。 想来，苏傲玉一早就联合了明夏要整治柳氏，且看这阵势，苏傲玉似乎无比自信柳氏一定会败。 她这是哪儿来的自信？ 再有，明夏只要承认自己已经把那些秘密告诉了柳氏，那她必定死罪难逃，可她还是妥协了苏傲玉帮她演这一出戏，这么做，明夏究竟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思及此，景瑟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先前苏傲玉提及梵越。 一瞬间福至心灵，她突然想起来在庄子上时，明夏是对梵越起了心思的，莫非…… 第091章 杖毙明夏 莫非苏傲玉将心思动到梵越头上，准备利用梵越来做诱饵迫使爱慕梵越的明夏利欲熏心不得不答应了苏傲玉配合她演这出戏彻底击败柳氏绝了她的掌家之权？ 想到有这种可能，景瑟脑中的纷乱就逐渐平息稳定下来，她素来不喜欢敌暗我明的情况，自从回府之后，苏傲玉三天两头就给她来个阴招，前几次还好她能提前洞察苏傲玉的意图及时应对，这一次事发突然，刚好又遇到晋国公府出事儿，是以，她完全没料到苏傲玉会挑选在这个时候打她个措手不及。 不过幸好，在这短短片刻内，她总算是找到了几分思路，摸清楚了苏傲玉的大致意图。 只要明白苏傲玉的目的，那么对付起来就不会太难，难的是从头至尾都不晓得对方究竟要做什么。 景瑟又将整件事情大致梳理了一遍，这才暗自唏嘘。 交手这么多次，苏傲玉是一次比一次精明了。知道晋国公府出事，她这个做外孙女的自顾不暇，帮不了柳氏，因此苏傲玉就挑选在这个时候出手，又利用梵越的到来成功拿捏住爱慕梵越的明夏，再利用老夫人最为忌讳的景瑟有过孩子这事儿来作妖，圆满攻陷老夫人，让老夫人对柳氏失望至极，从而达到轻松夺回掌家大权的目的。 环环相扣，滴水不漏，的确好计谋。 景瑟冷然勾唇。 只可惜，苏傲玉的张良计总会遇到她景瑟的过桥梯。 能让苏傲玉轻易得逞，她便枉做了五年辅臣！ “阿瑟，你既给梵世子诊了脉，他情况如何？”老夫人突然出声。 景瑟收回思绪，微笑道：“老夫人，梵世子伤得甚重，一时半会儿还没法儿恢复。” 景老夫人听罢后陷入沉思，有些欲言又止。 景瑟看出来了，她道：“您有话不妨直说，阿瑟不是外人。” “我自然晓得你不是外人。”景老夫人叹了一声，旋即将声音压得很低，用商量的口吻对着景瑟道：“过了春年，你便二十有一，这个年龄还不婚嫁的女子少之又少，亏得咱们是高门世家，且又有你身子不好这一点作为屏障方才能堵住悠悠众口，这要是放在普通百姓家，能被罚款罚到倾家荡产呢！” 景瑟明白景老夫人又想重提她与梵沉的婚事了，索性不语，安静听着。 景老夫人看她一眼，继续道：“我有个想法，虽不怎么仁道，却是唯一的出路了。” 景瑟抬眸，“老夫人请说。” 景老夫人默了默，道：“梵世子如今的情况形同稚儿，很多事情他并不懂得，如若你能在这个时候嫁过去，想必就能把你的身子给瞒过去。自你回府，我想了很多替你隐瞒的办法，可都行不通，如今可倒好，梵世子突然这样了，岂不是天赐良机？” 听到这样的苦口婆心之言，景瑟鼻尖有些发酸，其实她能感觉得到，景老夫人对她还是有浓厚亲情的，否则也不可能这般护着她，不仅没计较她有过孩子的事儿，还千方百计想办法帮她隐瞒，又对知情人三缄其口，至今没把这件事扩散出去。 没听到景瑟出声，景老夫人望着她，“我听人说，苏三小姐及笄礼那日，楚王妃亲自找你了，她可有说了什么？” 景瑟微微动容，景老夫人这样为她着想，她若事事瞒着，早晚得失了老夫人的信任。 想到此，景瑟便如实道：“楚王妃问我，能否考虑在这个时候嫁入楚王府帮忙照看梵世子。” 景老夫人双眼一亮，“真的？楚王妃当真这样与你说的？” 景瑟点点头。 景老夫人又问：“那……阿瑟你是如何回答的？” 景瑟犹豫瞬息，“我告诉她，我需要时间考虑。” “那你考虑得如何了？”景老夫人再问。 景瑟手指寸寸收紧，其实景老夫人这个建议是完全行得通的，梵沉现在什么也不懂，如若她能嫁过去，那么凭她这副脑子，想要轻易隐瞒自己身子的事儿还不是小菜一碟，可是，就这样嫁给梵沉，她心底里还是有些不情愿，有些不甘，甚至还有些……恐惧。 如若梵沉这辈子都恢复不了，那她现在就能答应嫁过去，左右她这一世都不想再去操心风月之事，嫁给梵沉，刚好能利用世子妃的身份，往后行事就方便得多，况且楚王府清静，不似右相府这般，后宅跟战场似的，冷不丁就着了苏傲玉这个不知死活的妇人的道。 可梵沉恢复是早晚的事儿，到那时，她与他之间会如何，一切都难测，毕竟梵沉的性情并非温润如玉好亲近，相比较梵沉恢复后晓得自己莫名其妙成了婚的愤怒，景瑟顿时觉得右相府后宅其实也并没有那么阴暗恐怖了。 当下面对景老夫人的疑问，景瑟也不好拒绝得太过，只道：“容我再想想。” “好。”景老夫人面色一松，欣然点头，“在这件事上，我已经吩咐过你父亲不准插手了，你不必顾虑他那头，一定要好好考虑，我也不逼你，但我希望你能在短时间内给我个答复，若是你点了头，那我便抽个空亲自去楚王府坐坐见见王妃。” “嗯，我会好好考虑的。”景瑟颔首。 声音落下，房内就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不多时，苏傲玉便领着柳氏过来了。 进门时看见跪在外面已久的明夏，柳氏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在看清楚景瑟也在时，她顿时放下心来。 柳氏心中明白，只要有景瑟在，苏傲玉绝对讨不了好。 这么一想，她走路时的腰板也挺直了些，行至堂中给老夫人见了礼。 老夫人淡淡点了点头，算是应付，也没让她坐，直接就问：“老三媳妇，我听人说你这两日在四下打听阿瑟的事儿，有这回事吗？” 柳氏面色微变，张了张嘴。 景瑟偏过头去，看着她。 对上景瑟那双深不见底的幽眸，柳氏心中有些发慌。 苏傲玉去映月居传她时，并未解释说老夫人找她所为何事，只让她快着些，莫耽误事儿，如今看这情况，却是有些不妙。 柳氏心中茫然，不明白老夫人为何一来就问她打听景瑟的那件事。 苏傲玉瞪眼，“三弟妹，你犹豫什么，有便有，没有便没有，这么一句话，你还需要考虑多久？” “三婶，你曾向母亲身边的丫鬟明夏打听过我吗？”景瑟也问。 柳氏咬了咬唇，颔首，“是，我今日下午曾向明夏询问过关于你的事儿，可是我……” 苏傲玉冷笑，“呵，你承认了就好，别可是这可是那的，老夫人跟前，容不得你找些歪理来辩解。” 柳氏蹙眉，“大嫂，你今日说话好生奇怪，莫非我做错了什么，至于你这样句句带刺儿的？” 苏傲玉目光一寒，“三弟妹，不是我说你，放着府中这么多事儿你不处理，偏偏闲着没事去打听阿瑟作甚？你莫非觉得阿瑟没了亲娘好欺负？”说到这里，苏傲玉语气加重，“可你别忘了，还有本夫人在这里，我虽不是阿瑟亲生母亲，却胜似她的亲生母亲，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柳氏冷笑，心道：若是景瑟真出了什么事儿，你苏傲玉的确不会袖手旁观，你怕是会在第一时间让人鸣炮庆贺。 苏傲玉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摆明和柳氏过不去，柳氏也不便再维持面上的好颜色，冷下脸来，“大嫂这话说得有些过了啊，我不过是让人查了一下，春年过后是阿瑟生辰，我又不甚了解她的喜好，这才去找的明夏，向她打听阿瑟平素都喜欢什么，以便到时候好提前准备讨她欢心，明夏从前在庄子上待过，想来最是了解这些，我去找她有什么错？大嫂一来就板着脸质问我，且听你那意思，我这么打听是有意加害阿瑟了？做人凭良心，说话讲证据，大嫂若硬要将这屎盆子扣在我头上，我可不服！” “三弟妹倒是个有骨气的。”苏傲玉冷笑，“你不是要证据么？我那忠厚老实的丫鬟明夏就是证据。” 说罢，苏傲玉看向景老夫人，请示：“老夫人，是否让明夏进来对质？” 景老夫人点点头。 屋子里的丫鬟婆子们都被遣了出去，苏傲玉只得亲自去门外将明夏叫进来。 明夏走到堂中跪了，泪眼汪汪看向景老夫人，哭道：“都怪奴婢一时猪油蒙了心才会贪图三夫人的银子将大小姐的事儿给说了出去，奴婢万死不辞，还请老夫人降罪。” 柳氏一听，变了脸色，指着明夏怒斥，“你这颠倒是非乱嚼舌根子的贱婢，本夫人不过向你打听大小姐的喜好而已，何时给过你银子了？” 明夏自袖袋里掏出一锭银子来，眼泪不止，颤着手递到柳氏跟前，“三夫人，这是你的银子，奴婢已然知错，不敢再收这昧着良心的银钱了，如今只求老夫人能降罪处罚奴婢，奴婢心里才好受些。” 柳氏急红了眼，一把将明夏递过来的银子打落在地上滚到一旁，这才看着景老夫人，皱着眉解释，“老夫人明察，媳妇的确是打听大小姐的喜好，怎么可能用银子收买明夏呢？这完全没必要啊！” 景老夫人沉着脸，问：“你确定自己只打听了阿瑟的喜好吗？” “是。”柳氏忙不迭点头，“媳妇寻思着这是阿瑟回府的第一个生辰，务必要办得隆重，又想给阿瑟一个惊喜，这才没亲自问她，而是去找了大嫂身边的知情人明夏，她告诉我的也是阿瑟平素的喜好。这早上还说得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变成媳妇用银子贿赂明夏了？老夫人，媳妇就算再不会处事，却不至于打听个事儿也使这招罢？再者，媳妇又没做亏心事，更没什么见不得光的，有什么必要给明夏递银子？” 苏傲玉冷眼瞧了瞧柳氏，没说话。 景老夫人紧紧皱着眉头，望向明夏，“三夫人所言是否属实？” 明夏将额头重重磕在地上，“禀老夫人，三夫人说谎，她分明打听的是大小姐的私事儿，给奴婢银子是用来封口的，奴婢回到玲珑院后，左右思量之下深觉自己做了背德的事儿，到底是熬不过良心的谴责，因此主动到大夫人跟前认了罪。” 柳氏全然没想到明夏会矢口否认，她惊得脸色一变再变，恨不能再多长几张嘴出来解释证明自己的清白。 景老夫人听完明夏所说，顿时大怒，“柳氏！我只当你是个晓事的，这才放心将掌家大权交与你，没成想你才接手几日便膨胀得目中无人了是么？阿瑟再没娘，那也是大房嫡女，轮得到你三房什么事儿？你竟敢私底下贿赂下人打听阿瑟的私事儿，你究竟想做什么？反过来对付阿瑟么？” 柳氏紧咬着牙，她实在不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老夫人，您为何要听丫鬟的一面之词而不信媳妇的话，自我掌家以来，一点一滴你都看在眼里的，我每日要处理那么多庶务忙得不可开交，怎会不知好歹蓄意谋害大小姐，老夫人明察啊！” 景瑟这时也道：“阿瑟赞同三婶的话。” 话音刚落，苏傲玉脸色当即就僵住了，景老夫人更是愣在当场，明夏面色错愕，柳氏则是一脸欣喜，她没想到这种时候景瑟竟然会站在她这边。 旁人不信她不要紧，只要景瑟信她，那么今日这事儿就好办了。 景老夫人好半晌才缓过神来，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景瑟，“阿瑟，你怎么会……？” 景瑟面容无波，淡淡道：“阿瑟自知老夫人看重我，因此才会在这件与我有关的事儿上关心则乱失了判断，可话说回来，明夏所讲述的这一切，毕竟只是她的一面之词，她是玲珑院的大丫鬟，想要弄到一锭银子，也并不难，至于明夏口中所说的那些，谁能证明是真的？” 景老夫人默了默，这才警醒过来。 景瑟这件事一直是她的心头刺，可为了家族名誉，她必须保证不能走漏任何风声，况且景瑟还是楚王世子未婚妻，依着景瑟与顾北羽的关系，将来楚王府很可能会成为三皇子的后盾。 不管是出于家族名誉还是自己外孙子的利益，景老夫人都是不准许任何人在府中提及这件事坏了景瑟名声的，因此也格外敏感了些，一闻到风声就先入为主地认为有人想借此事兴风作浪，那柳氏平日里又是个嘴巴漏风的，景老夫人便想着保不齐她会利用这件事来对付景瑟，继而对付大房。 如今听景瑟一提醒，景老夫人立刻将整件事从头到尾理了一下，的确是从中发现不少疑点。 最大的疑点就是：如果柳氏真向明夏打听景瑟有过孩子这事儿，那么对她自己究竟有什么好处？ 这么一想，景老夫人紧绷的脸色才好看了些，望着景瑟，“阿瑟，你不妨说说自己的看法。” 景瑟颔首，转而望向苏傲玉，问她，“方才母亲说查清楚了明夏在庄子上贪墨我的月例是吗？” 苏傲玉脸上做出悔之不及的表情来，“都怪母亲没能早早察觉，否则……” “那么明夏能拿得出银锭子来，有何稀奇？”不等苏傲玉说完，景瑟就冷不丁打断了她的话。 苏傲玉立刻咬着牙，“阿瑟你这是什么意思？怀疑明夏陷害主子？” “明夏做过的背德事儿还少么？”景瑟勾唇，“她早些年在庄子上都敢对我这个主子下手，回府之后起了心思陷害三婶，又有何不可能？母亲为何选择相信一个有过前科的不忠丫鬟，却不相信三婶？究竟是丫鬟亲还是三婶亲？” 景瑟这是直接把苏傲玉的话给打回去了。 按照苏傲玉的计划，明夏、轻雪和流云三人都将因为晓得景瑟的秘密而受处罚，那么，三夫人也不例外。但处罚的真正缘由只能如今在场的几人晓得，对府中其他人便只能说是因为这几个丫鬟那几年在庄子上时苛待了景瑟，以至她过得不好所以该罚。 眼下苏傲玉又协同明夏演了这么一出戏，非要说明夏手里的银锭子是柳氏贿赂的。 景瑟便刚好拿捏准苏傲玉前后话里的漏洞狠狠击回去，果然打了苏傲玉一记响亮的耳光，她立时就僵在当场，脸色青灰。 景瑟收回目光，问景老夫人，“老夫人觉得呢？” 景老夫人先前是被气糊涂了，如今听景瑟一说，深觉有理，她抬起眸，看向苏傲玉，问她：“老大媳妇，这件事，你可真真儿调查清楚了？” 苏傲玉掩饰住心底慌乱，忙道：“老夫人，媳妇决计不敢对您撒谎，也没必要对您撒谎，毕竟阿瑟说得对，什么亲都没有自家的亲，明夏与三弟妹之间，我肯定是选择三弟妹，可事实就摆在眼前，媳妇若是选择偏袒三弟妹，万一今后这事儿传扬出去，右相府的名声可就完了！届时媳妇就算有一百颗悔过之心，也换不回来今日的安宁啊！” 景老夫人听罢，脸上划过几分犹豫，继而又皱了眉，怒看着明夏，“你这刁奴究竟在起什么坏心思，给我老实交代，否则一会儿便照着家规打上二十板子，看你还老不老实！” 苏傲玉身边的丫鬟木槿前段时日才被打了二十板子，至今都没能下床。 明夏一想到木槿那日后背血肉模糊的样子，顿时心底慌乱，但事情都到了这一步了，再没有往后退的余地，她额头磕地，咚咚响不停，哀戚道：“老夫人明察，的确是三夫人给了奴婢银子让奴婢把大小姐的事儿说给她的。奴婢纵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陷害三夫人啊！” 柳氏一听，急了，“你胡说！简直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给过你银子了？” 苏傲玉冷笑一声，“三弟妹，阿瑟的生辰在春年后，隔着数月之遥，你如今就早早打听了？那宛白的生辰还就在腊月上呢，怎的不见你如此热情去打听布置布置？是你在撒谎还是你这位掌家夫人根本没对宛白这位准太子侧妃上心？” 好一个欲加之罪！ 不管柳氏如何回答，都将里外不是人。 景瑟冷眼看着苏傲玉，恰巧对方也刚好看过来，眼神里满是得意之色。 景瑟并不生气，她更喜欢笑着看敌人狗急跳墙。 挑起唇角，景瑟道：“我那日去晋国公府观三表妹的及笄礼时，楚王妃便同我说过，待我生辰，她定亲自来右相府为我庆贺，不仅是楚王妃，就连梵世子和梵二爷也会来，依着我这准世子妃的身份，母亲您觉得是三妹妹的生辰重要还是我的生辰重要？” 柳氏一听景瑟在帮她，顿时来了底气，“阿瑟说得没错，我的确是听说了她生辰之日楚王妃会大驾光临才特意去询问的明夏，这么重要的日子，咱自然不能出任何纰漏，早早准备自是有好处的，大嫂，您觉得呢？” 苏傲玉从前最喜欢在身份上碾压旁人，如今她失势，手中无掌家大权，景宛白也由高高在上的准太子妃变为准太子侧妃。 这是苏傲玉心里的一道伤疤，景瑟今日效仿苏傲玉拿身份来说事儿，无异于在苏傲玉还没结痂的伤口上狠狠蹂躏搓捻了一把。 血淋淋的事实痛得苏傲玉整张脸都开始扭曲。 景瑟趁机道：“母亲，您脸色不大好，可是想到三妹妹因为犯了错被贬这事儿？唉……这事儿其实也怨不得她，三妹妹虽有‘金陵才女’之称，可她毕竟只善琴棋书画，对玉石一窍不通辨不出真假也是能理解的，往后多学着点就是了，免得往后再发生类似的事儿，以三妹妹如今的身份，可就没法再继续往下贬了，万一来个未嫁先休，那三妹妹这一辈子的名声可就全毁了。” 景瑟一而再再而三地揭开苏傲玉的伤疤，怒得苏傲玉几乎要暴跳起来手撕了她。 脸上肌肉不断抖动，苏傲玉强忍很久才勉强压住想破口大骂的冲动，沉怒道：“分明是在审问三弟妹的事儿，景瑟你怎么扯到宛白头上去了？” “审问三婶？”景瑟眨眨眼，“三婶做错了什么，即便是她真的同明夏打听我的私事儿，那又有何关系？我这么些年在庄子上孑然一身，哪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私密之事？” 末了，景瑟满脸疑惑加无辜地问：“母亲，莫非阿瑟身上还有什么事儿是我不晓得而你却比我更晓得的？” 苏傲玉颤颤伸出手指怒指着她，“你分明有过……” “苏氏！身为正房夫人，注意你的言行！”景老夫人突然一声厉吼顿如当头棒喝将苏傲玉给打醒。 她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眸，自己玩转后宅这么多年，竟险些被一个丫头给绕进去了。她今日要是敢说出关于那件事的只言片语，景老夫人马上就能让她收拾东西滚出右相府。 想到这里，苏傲玉心中还有些后怕，后背冷汗涔涔。她亦心知今日之事只要有景瑟掺和，就根本没法定柳氏的罪，更没法夺回掌家大权。 左思右想之下，苏傲玉还是决定自保，她转而怒瞪着明夏，叱骂道：“你这贱婢，竟胆敢构陷主子，该当何罪？” 景瑟似笑非笑，道：“母亲，按照家规，构陷主子可是重罪，当杖毙的。” 明夏当即就吓得脸色全变，浑身颤抖不已，牙关哆嗦着，半晌说不出一句求情的话。 “不过……”景瑟话锋一转，“细想下来，明夏这么做她也得不到任何好处，想来定是受人指使，若她能仔细交代出幕后之人，那么便由我出面向老夫人求情免去她所有的罪责，母亲意下如何？” 明夏听罢，顿如见到了生的希望，她张张嘴，想和盘托出，毕竟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能保住命才是最重要的。 苏傲玉哪里会给明夏得逞的机会，她赶紧走下来，蹲在明夏跟前，不由分说便打了明夏一个响亮的巴掌，嘴里骂道：“贱婢！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竟敢这般陷害三弟妹，你活腻了是么？” 明夏被打得晕头转向，一下子倒在地上，苏傲玉“好心”地将她扶起来，紧接着又是一个响亮的耳光，直把明夏半边脸颊都给打得高肿起来，嘴角溢出血迹。 苏傲玉所蹲的位置正背着景老夫人，又与景瑟斜对，是个视觉盲点，她以最快速度用自己修长的指甲在手背上抓了几条红痕，然后痛得叫了起来，大怒：“贱婢！贱婢！你竟敢伤害本夫人！” 说罢，苏傲玉转过身来对着景老夫人，将自己正冒着血珠子的那只手背暴露出来，泪眼汪汪道：“老夫人，这刁奴简直要上天了，媳妇不过是小小惩罚了她一下，她便心中生怨敢动手抓我，这样的人还如何留得，媳妇建议尽快将她杖毙的好，免得留下祸患。” 景老夫人看着苏傲玉手背上的伤，立即大怒，“放肆！一个小丫头也敢当着我的面动手抓伤主子，这还了得？来人，将此刁奴拖下去杖毙！” 明夏一听，急红了眼，“老夫人饶命，奴婢没有伤害大夫人，是她自己……” “啪——啪——啪——”不等明夏说完，苏傲玉扬起另外那只完好的手连着就是三个巴掌，打得明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嘴角冒血不停，脸颊肿得面目全非。 “伤了主子还敢狡辩，这便是下场！”苏傲玉怒瞪着她。 明夏整张脸都疼，疼得她完全张不了嘴，只得任由几个婆子拖了下去。 不多时，外面便传来板子狠狠打在皮肉上的声音，明夏惨叫声不绝于耳。 又过了一会，婆子们进来禀报说明夏已经咽了气，景老夫人脸色才缓和了些，摆手，“拖出去扔到乱葬岗喂野狗！另外，暮云居那两个丫鬟流云、轻雪，尽快发卖出去。至于阿瑟院子里二等丫鬟的空缺，等过几日我让人从人牙子手里买几个来供你挑选。” 景瑟屈膝，“多谢老夫人。” 婆子们应声而退。 今日之事，算是到此结束了。 柳氏仍旧心有余悸，想到明夏被活活打死的惨状，她后怕地抚了抚胸口。 景瑟看得很透彻，景老夫人本就晓得苏傲玉才是幕后主使，只不过她不能动苏傲玉，只能杖毙明夏杀鸡儆猴。 景老夫人之所以不动苏傲玉，根据景瑟的猜想，她应该是想利用苏傲玉来牵制柳氏。 毕竟，柳氏虽然在这件事上无辜，可她终究也不是个好人，景老夫人应是担心柳氏接了掌家大权后会过分膨胀以至飘飘然最终失了本分。留着苏傲玉，便如同在柳氏头上压了一块巨石，让她每走一步都能警醒这府中还有一个苏傲玉对掌家大权虎视眈眈，这样一来，柳氏才不敢以权谋私做出逾矩之事，因为她怕苏傲玉捏了把柄。 景老夫人活了几十年，对于后宅这点子事，她自是心知肚明的，只不过她想要顾全大局，很多时候就得做些身不由己的事儿以维持后宅平定。 想通了这些，景瑟淡然一笑，走上前将苏傲玉搀扶起来，温声道：“母亲，我见你伤得不轻，恰巧我那儿有药粉，不如我搀着你回去清洗敷药再好生包扎一番，免得以后留疤。” 女人都爱美，苏傲玉也不例外，她先前之所以对自己下得如此狠心，是因为比起名声来，她觉得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此时听景瑟一提醒，苏傲玉才突然惊醒过来自己这个伤是有可能留疤的。 但景瑟是什么人，苏傲玉心中再清楚不过，她怎可能让景瑟为她上药？于是扯了扯嘴角，准备婉拒。 这时，景老夫人发话了，“阿瑟的医术自是有目共睹的，老大媳妇，既然她有这份孝心，我看你也就莫推脱了，只消跟着她去便是。” 景老夫人都发话了，苏傲玉自然不敢反驳，只得强撑着笑点头，“媳妇晓得。” 说完，景瑟就真的搀扶着苏傲玉去了暮云居。 璎珞知画和晴儿三人惊愕地张大了嘴看着这一幕，简直难以置信景瑟会这样厚待苏傲玉。 “你们几个别愣着了。”将苏傲玉安顿在交椅上坐下，景瑟就吩咐三人，“把我的医药箱拿过来。” 晴儿立刻去取了药箱过来。 景瑟拿出装有药粉的小瓷瓶以及干净的绷带摆放在桌子上，又俯下身来看看苏傲玉的伤势，苏傲玉警惕地往后仰了仰，“你做什么？” 这一后仰，导致她没坐稳，连人带椅子翻倒在地上，景瑟“啊”了一声，做出惊惶的样子来，立刻伸手去拉苏傲玉，修长的指甲不偏不倚刚好往苏傲玉手背伤口戳进去，用力戳在骨头上，再顺着狠狠一划。 “啊啊啊——痛痛痛！”苏傲玉立刻惨叫起来，疼得飙泪，大喊救命。 无奈暮云居都是景瑟的人，流云、轻雪已经被婆子们带出去发卖了，璎珞、知画与晴儿三人早就恨苏傲玉入骨，此时见状纷纷暗爽，自是装作没听见。 倒是苏傲玉身边的薛大姑姑很快就冲进来了。 此时苏傲玉已经被景瑟扶起来做好。 薛大姑姑便只见到苏傲玉眼角还挂着泪珠的模样，她顿时嚎哭起来，一下跑过去望着苏傲玉手背上血淋淋的伤口，又看了看一旁无辜站着的景瑟，怒吼道：“大小姐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大夫人？她可是你的母亲啊！” 景瑟摊手，“薛大姑姑，我这暮云居的家什年代已久，经不起大力折腾，方才母亲坐在交椅上时，许是用力了些，致使椅子腿坏了倒在地上压到了伤处，我去拉她，有什么错？” 薛大姑姑从前就在景瑟手上吃过亏导致去京兆府大牢里蹲了几天，见到景瑟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薛大姑姑身子一抖，慌忙道：“老奴还是将大夫人带回去请大夫来看的好。” 景瑟挑眉，一脸无所谓，“可以的，不过这件事既然是老夫人吩咐下来的，那么薛大姑姑中途把母亲给带走终究是不妥，不如你去千禧堂禀了老夫人，说我不称职，照顾不周，要求带走母亲，若老夫人同意了，我自然二话不说让你带走母亲。” 薛大姑姑怔了一怔，景瑟分明是想让她在老夫人面前落得个背后妄议主子的罪名。 想到这里，薛大姑姑无奈地僵笑了一下，“既然是老夫人吩咐的，那就请大小姐尽力为大夫人包扎。” “那是自然。”景瑟淡淡瞥一眼苏傲玉流血不停地手背，对着薛大姑姑道：“母亲这伤已至手骨，普通的水无法清洗干净，还请薛大姑姑去厨房为我取一物。” “大小姐请吩咐。” “我需要一瓶烧酒。”景瑟微笑，走过来将苏傲玉扶正坐在八仙桌前。 薛大姑姑很快去了厨房，不多时将烧酒取了回来。 景瑟将苏傲玉的手背放至桌上，打开酒塞就往上倒。 那一刻，苏傲玉只觉得眼前一黑，痛得快要昏死过去。 “啊啊啊——救命啊——好痛！”苏傲玉不要命地痛叫着，声音惨烈如杀猪。 薛大姑姑惊得变了脸色，忙过去扶住自家主子，尔后再次怒瞪着景瑟，“大小姐这是想谋杀么？” 景瑟微笑，“薛大姑姑，母亲这只手伤口已深，若不用烧酒，根本无法清洗干净，你要我不清洗就这么给包扎上，也可以的，只不过往后很可能会化脓溃烂。” 苏傲玉一听，吓得脸色惨白，立即挺直了腰板，咬着牙道：“继续洗，我还受得住。” 景瑟眉眼一弯，挑唇，“那就劳烦母亲受着些了。” 说完，景瑟继续倒酒，并时不时用镊子夹着轻棉往伤口上擦做做样子。 薛大姑姑拿来的是烈酒，苏傲玉最终受不住，眼皮一翻昏了过去。 景瑟这才收了手，简单利落地给她包扎了，吩咐薛大姑姑，“你是想让母亲回去玲珑院，还是让她在我的暮云居休养？” 薛大姑姑方才看着景瑟给苏傲玉清洗伤口时就傻了眼，看着都觉疼痛万分，此时哪还敢将自家主子交付给景瑟，她赶紧站起身来，背着苏傲玉就往玲珑院而去。 眼见着薛大姑姑走远，璎珞她们三人才走进门来，一个个笑看着景瑟，晴儿道：“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大小姐生来就是那苏氏的死敌，认她再有千般计谋也逃不出您的五指山，今日这事儿，大小姐干得真痛快。” 璎珞也附和道：“对对对，看见苏氏痛喊得昏死过去，简直太解恨了。” 知画则有些担忧，“大小姐，苏氏那只手该不会就此废了罢？” “不会。”景瑟淡淡勾唇，她只是在进了暮云居之后悄悄在自己指甲上涂了透明药膏，趁着苏傲玉摔倒时将指甲戳进她的伤口，让那药潜伏在里面而已。 至于什么时候发作，自然得看景瑟心情了。 知画抚了抚胸口，“那就好，奴婢还担心苏氏会借此倒打一耙呢！” 景瑟冷笑，“今日在千禧堂丢了这么大的脸，短期之内，苏氏还蹦跶不起来，即便是她蹦跶起来了，我也有的是办法将她打回原形。” 晴儿三人皆对景瑟竖起大拇指表示钦佩。 * 东宫，九华殿。 冷风夹杂着飘飘渺渺的雪瓣落在横斜的梅枝上。 顾乾负手立在梅树前，伸手摘下一朵被新雪覆盖了花蕊的红梅，语声清幽，“可查清楚那日出面搅局的女子是何人了？” 崇影站在不远处，对着主子恭敬抱拳，“回殿下，已经查明，那女子正是楚王世子的未婚妻，右相府嫡出大小姐，景瑟。” 顾乾眸中云雾翻涌片刻，缓缓将手中梅花凑至唇边，轻轻吹去上面的雪粒，露出里头金色花蕊，凝视半晌，他勾起唇瓣，“景瑟……竟是她？”那倒是个极有趣的妙人儿。 崇影请示：“主子，可要属下安排人秘密处理了这个女人？” “不必。”顾乾道：“暂且留着罢。” 崇影默然。 顾乾又道：“你们如今最首要的任务，是看守好那本真正的账簿，绝不能落入外人之手！” “属下遵命！” －－－－－－题外话－－－－－－ 推荐好友文 《宠妃在上爷在下》文/枯藤新枝 他高高在上，百般捉弄。 她跳脱懒漫，万般拒绝。 穿越了，还是相府嫡女，还顶着楚国未来皇后的头衔，世人皆羡。 其实层层阴谋，种种不愿。 嚣张霸道，恶名远扬，不遵礼教？哼，姐就是要撕开这盛世繁朝的虚伪，换一幅真正的锦绣山河。 可是，她斗得了勋贵，打得过太子，踩得扁渣女，翻得了皇权，却偏就躲不过他的五指山。 一句话简介，伪二货真狡诈（女）和真腹黑伪萌坏（男）互相死作抵死缠绵的故事。权谋，宅斗，剑指山河，应有尽有。 第092章 心动之吻 应了景瑟的要求，梵越第二日便去了五军都督府见薄卿欢。 难得的刚好遇到薄卿欢在府上。 从大门处一路往里层层通报，梵越约莫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才等到通报的人回来传他进去。 折扇一收，在手心敲了一敲，梵越挑眉望着通报的小厮，“今日休沐，你们家大都督竟也这般繁忙？” 小厮红着脸道：“大都督在陪楼姑娘用饭。” 梵越顿时了然，花弄影大名鼎鼎的楼姑娘被薄卿欢买进府两年这事儿早已传遍金陵，梵越原先也是知晓的，只不过后来忙着自家的事儿就给抛到脑后去了。 此时听小厮一提醒，他撇唇一笑，“古有君王为博美人一笑敢以烽火戏诸侯，今有大都督倾尽家财为红颜承一世骂名，你们家大都督还真是……无比庸俗。” 小厮脸色一僵，敢这么说大都督的，梵二爷还是第一人。 小厮愣神间，梵越已经擦着他的肩膀走了进去，十二节玉骨折扇在手中晃晃悠悠，半晌，轻飘飘传来一句话，“美人如花隔云端，安能铜臭锁春华？” 这是在说美人如花，薄卿欢以钱财困住美人，便是阆苑仙子，也被他弄得满身铜臭味了。 小厮追上来问，“二爷，那您认为怎样才不庸俗？” 梵越转身，神秘一笑，“睡服。” 小厮脸一黑，暗“呸”一声，更俗！ 来到厅堂的时候，薄卿欢果然在里头，他高坐首位，楼姑娘坐于下首。 梵越左右扫了一眼，发现薄卿欢面前并无饭食，只摆放着一只装了酒液的银壶，楼姑娘则吃得津津有味，不过她的吃食有些新鲜：梅瓣蘸雪。 长这么大，锦衣玉食惯了的梵越还是头一次看见有人这么吃，他连看着都能觉得从喉咙口一路冰到胃腔里去。 扬扬眉，梵越在一旁坐下，笑看着薄卿欢，“莫非这便是传说中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下凡？” 梵越才说完，楼姑娘就咯咯笑了起来，“二爷可真幽默。” 梵越不解，“那你吃这东西作何用？难不成是你二人之间的小情趣？” 楼姑娘听得出来梵越话里隐喻的调侃意思，她倒也脸不红心不跳，直接道：“奴家是个贪慕银钱的庸俗之人，与不沾红尘的仙子搭不上半个边角儿。” 说到这里，楼姑娘眼尾一瞥薄卿欢，那风情万种的眼神带着能让人酥心荡漾的媚，下一瞬，她已然收回目光，看着梵越笑意盈盈，“只不过，大都督散尽家财，如今成了穷光蛋，养不起奴家，奴家呢又是个抠门的，不肯自己掏钱买吃食，只好随便将就将就了。” 梵越听罢，猛咳了两声，“那你还真是挺能将就的。” 楼姑娘笑着眨眨眼，“奴家特别能吃苦。” 梵越嘴角一抽，“你如今都快赶上金陵首富了，竟连一顿吃食的银钱也抠？” “必须抠。”楼姑娘郑重点头，“那些银票子，奴家得留着垫棺材底儿。” 梵越呵呵两声，“那你的棺材还真是受累了，不仅要装你，还得装这么多银票。” “那没事儿。”楼姑娘笑眯眯道：“奴家再给棺材镶两圈金边儿，保管它乐意受累。” 梵越冲她竖起大拇指，“有钱人，果然任性。” 一直没说话的薄卿欢这时抬起头来看着梵越，“梵二爷大老远跑来本座府上调戏美人，不给钱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梵越没料到薄卿欢会说出这种话来，眼一瞪，呛住了。 “你说什么？”他仍旧不敢置信。 薄卿欢这种嗜血的妖魔，会与他谈钱？ 薄卿欢二话不说，伸出手来，“你自进来一共引诱美人说了六句话，按照价格，一句话一千两纹银，不管你来的目的是什么，先把这笔账目清了再说。” 梵越暴跳，“薄卿欢，你穷疯了！” 一句话一千两银子，他怎么不出去抢？！ 薄卿欢姿势不改，神情不变，眉梢上挑，“本座素来庸俗，没有银子，如何养美人？” 听他这么一说，梵越便知道方才自己在刚入府时说薄卿欢用银钱困住美人很庸俗的那些话，早有人动作迅速一字不漏全部禀报于他了。 想到自己待会儿还有求于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梵越三两下败了阵，他摸了摸钱袋，今日出门匆忙，根本没带多少银子，于是商量道：“能否……打个折扣？” 薄卿欢勾唇一笑，丹凤眼内明光熠熠，“自然，毕竟大家都是熟人嘛，一句话让一个铜板这个面子，本座还是得给的。” 梵越脸上肌肉抽搐，斜眼瞪着薄卿欢，“一句话让一个铜板，这么不要脸的话，你也说得出来？” 薄卿欢低笑一声，“我记得梵沉曾经说过一句话：脸乃身外之物，可要可不要，想起来了便要一下，想不起来便不要了。本座觉得此话甚妥，脸可以不要，钱却是个好东西，不得不要。所以……梵二爷，给钱吧？” 说完，薄卿欢再一次伸出手。 梵越气得咬牙切齿，“我从未见过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薄卿欢勾唇，“那你今日很幸运。” 梵越恨得牙根痒痒，好不容易才按捺住想过去揍他一顿的冲动。 薄卿欢这厮简直太无耻了！无耻起来根本与老大如出一辙！真是气死他了！ 眼尾一斜，梵越看向楼姑娘，忽而心思一动，哼声道：“美人生得这般倾国倾城，跟着薄卿欢这样无耻之人，你就不担心被传染？” 楼姑娘丝毫不在意，脸上依旧挂着愉悦的笑，“无妨，奴家很喜欢以大都督的无耻来凸显奴家的冰清玉洁不谙世事。” 梵越脸一黑，瞪她，“姑娘，你中毒了！” 薄卿欢突然插话，“又说了一句，再加九百九十九两。” 梵越捏紧拳头，黑沉着脸。 薄卿欢挑唇笑，“莫客气，大家都是熟人嘛，这次让你一两。” 梵越深吸一大口气，慢慢坐下来，“薄卿欢，我是不是上辈子跟你有仇？我是抢你媳妇儿还是杀你全家了，你至于一见面就狠狠宰我一笔？” “有没有仇，你自己想。”薄卿欢自斟自饮，也不吩咐人招呼梵越。 梵越皱眉，“你这位美人，我不过是同她说了几句话而已，连根手指头都没碰到，你凭什么找我要银子？” 薄卿欢修长的食指轻轻抚过沾了清凉酒液的薄唇，“没碰过她，不代表你没碰过别人，这笔账，你何时想清楚了，何时再来见本座。” 说罢，薄卿欢宽袖一拂，“言风，送客！” 薄卿欢话音落下，言风便身影一闪到了门外，恭敬道：“梵二爷，请吧！” 梵越冷哼一声，站起身来就走人。 他是个聪明人，自然晓得薄卿欢之所以会这样，并非是真的为了他的银子，而是薄卿欢不待见他。 关于这一点，梵越的确是百思不得其解，他从前认识薄卿欢的时候，两人并没有发生过什么隔阂，甚至能说关系还不错，没想到几年不见，这厮当上锦衣卫指挥使以后就变了性情，初次见面竟一点情面都不给，还让人把他给轰了出来，简直不能忍！ 梵越想了又想，还是没能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得罪过薄卿欢。 他也懒得再去想，直接坐上马车又去了右相府。 梵沉还在右相府内，景瑟正在给他看诊。 昨日刺激了一场，今日的景瑟显得格外小心，也不再问梵沉关于青花的任何事儿，只是例行把脉扎针然后让人煎了药来亲自喂他喝下。 梵越进来的时候，景瑟刚刚收了药碗，见他神色不对，景瑟眸光微闪，笑问：“二爷去了一趟大都督府上回来，怎么像被人给狠狠蹂躏了一顿似的？” 梵越顿时黑了脸。 “我让你办的事儿，如何了？”景瑟又问。 “没成。”梵越吐一口气，在八仙桌旁坐下自己倒了杯水喝。 景瑟有些讶异，“你梵二爷亲自出马，竟还有办不成的事儿？” 梵越嘟囔，“爷又不是神仙，怎可能事事成，再说了，薄卿欢那厮就是个不要脸的，说话不要脸，做事也不要脸，爷今日算是真正见识了何为‘厚颜无耻’，简直甘拜下风！” 景瑟一听，来了兴趣，在他对面坐下，“听你这意思，薄大都督还能比你更无耻？” 梵越自然而然地点了头，尔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顿时皱眉，“什么叫比我无耻，我何时无耻过？” 景瑟撇撇嘴，表示没话说。 梵越想到自己没把这件事办成，语气也不似先前那般佻达了，正色道：“抱歉了大嫂，薄卿欢这一关我过不去，想来，是无法助晋国公夫人她们入诏狱探监了。” 景瑟虽然只见过薄卿欢一次，但那一次就足以看得出薄卿欢这个人有多薄情，因此，梵越今日会失败的结果早在景瑟预料之内，她并未露出失望神情来，只笑笑，“此处路不通，他处自有通天路，原就是我请你帮的忙，没成功，我也没道理怪你。” 梵越长吁一口气，眉头却皱得更深了，“我倒希望你骂我一顿，你这样突然严肃起来，我觉得不习惯。” 景瑟瞪他，“若非看在你今日心事重重的份上，你真以为我不敢骂你？” 梵越的重点显然在第一句话上，他问景瑟，“我方才真的有心事重重？” 景瑟点头。 梵越一拳捶打在桌子上，怒骂：“都怪薄卿欢那个混蛋，把我气得够呛。” 梵越此举，倒是把景瑟给逗乐了，她笑道：“难得见到能把你梵二爷气到这般地步的人，可见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治不了你，自有人能治得了你。” 梵越继续气愤，“我只是想不通，我究竟何时何地做了何事得罪过他？” 景瑟轻笑，“你同无耻之人讲道理？” 梵越顿然醒悟，“大嫂说得对，薄卿欢那等无耻之人，爷若是同他讲道理，岂非对牛弹琴？也难怪他无缘无故针对我，想来他们无耻之人都是不喜欢讲道理的。” 景瑟好笑，站起身来，她道：“今日已经看了脉也扎了针，你是否该把梵世子领回去了？” 梵越回过神来，看着景瑟，“我今日领他回去，明日又得一大早送过来，完了再领回去，后日一早又得送过来，大嫂，你玩儿我呢？” 景瑟瞅他一眼，“莫非你想让他住在这里？” “有何不可。”梵越轻哼，“左右是太后娘娘下的懿旨，你每日都得为老大看诊，但如今情况不同，你无法出府去找老大，但老大能过来找你，多么简单的道理。再说了，老大住在外院，大嫂你的住处与老大的房间起码隔了三四重院子吧？你怕什么？以老大现在的心智，他还能吃了你不成？” “我倒不是担心旁人说闲话。”景瑟道：“我只是担心你这样过来了，谁替我照顾昊昊？” “这个不消你担心。”梵越道：“府中自有人会照顾他。” 见景瑟一直用不放心的眼神盯着自己，梵越忙解释道：“你就放一万个心好了，绝对不会亏待他分毫的。” 难得有机会这样静下心来在一起说事儿，景瑟突然心血来潮，她起身关上门，再转回来坐下，低声问：“你能否认真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景瑟那眼神看得梵越心头直发毛，身子不觉往后缩了缩。 “你为何能接纳昊昊？”景瑟露出前所未有的严肃神情来。 梵越听罢，换上一贯的散漫懒惫，扬眉轻笑，附在景瑟耳边低语，“如若我告诉你，这个孩子本就是老大亲生的，你可信？” 景瑟呼吸一窒，那一瞬全然忘了反应，霍然瞠目，眼睛瞪得老大，“你说什么！” “没什么，随便开个玩笑。”梵越坐回去，表情似笑非笑，仔细观察着景瑟的所有神情。 景瑟当然不会相信梵越会是那等无中生有之人，她心跳得飞快，脑子里纷乱一团，根本不知该从何去反应，只是咬住唇角紧锁着眉，面上竟有些不知所措。 梵越不说，她还从未往那方面想，今日他提及，她才恍然想起昊昊那张精致的小脸来，昊昊的眉眼轮廓，分明与梵沉是有几分相像的，只是昊昊还小，相像得不那么明显而已。 可是，为什么？ 当年分明是苏傲玉在她回府半途设局害的她，为何这个孩子最后会长得像梵沉？ 无数疑问在一瞬间涌上景瑟的心头。 “大嫂？”瞧见景瑟晃神，梵越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景瑟拉回思绪，问：“何事？” 梵越噗嗤一笑，“你不会当真了罢？” 景瑟不语，微垂眼睫，半晌才道：“其实你不解释，我倒还认为这是个玩笑，你这么急忙解释，我却看到了你的欲盖弥彰，说吧，怎么回事儿？” “什么怎么回事儿？”梵越两手一摊，脑袋往交椅后背一仰，装睡，“不知。” 景瑟也不生气，笑眯眯威胁，“我的确是没武功，可我照样有办法让你说实话，你信否？” 梵越浑身一个激灵，没坐稳摔倒了地上，又急忙爬起来警惕地看着景瑟，“大嫂你最好别乱来，老大还在那边看着呢！” 景瑟抬眼望过去，果然见到梵沉坐在床榻上，脸色有些暗沉，双眼瞪得老大，正瞅着景瑟与梵越二人。 这个场景委实有些尴尬，景瑟咳了两声，哄道：“小镜镜，过来这边坐。” 梵沉抿着嘴巴不语，也不起身，安安静静。 景瑟不了解梵沉，梵越却是十足通透的，他一看便知自己这位心智不全的兄长难得吃醋了。 心底有些发虚，梵越站直身子脚底抹油似的一溜烟跑出去没了影儿。 景瑟吁一口气，起身过来坐在梵沉旁侧，替他理了理发丝，轻声问：“小镜镜，你怎么了，怎的脸色这般难看？” “瑟瑟不讲道理。”梵沉好久才憋出一句话。 景瑟一愣，“我如何不讲道理？” 梵沉委屈道：“你分明答应要嫁给我的，怎么能当着我的面与二爷说笑？” 景瑟一呛，开口解释，“我没有，我只是……” “镜镜都看见了，镜镜不高兴了。”梵沉蹙眉，脸色更难看，“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是不是反悔了？” 景瑟瞠目，“我以前是怎样的？” “你明明说过等我长大你就嫁给我的。”梵沉突然侧过身来拉着她的手，十指一再收紧，“你是不是变心了不再喜欢镜镜了？” 景瑟双手被他捏得生痛，她保持僵笑，继续哄他，“你看我像变心的样子吗？” “不像。”梵沉摇摇头。 景瑟大松一口气。 “你像花心。”梵沉慢悠悠补充完。 景瑟忍不住猛咳起来。 “你看你看，镜镜一说你就有反应了。”他满脸写着不高兴。 景瑟前世十五岁掌权，被誉为“天纵奇才”，这在西秦是史无前例的，也曾轰动一时，她之所以有此契机，源于迄今为止最老的一位王爷终其一生都在试图说服天子争取女权。 这位老王爷乃当今天子泰和帝的二皇叔，封号雍王，雍王自先帝时期就开始争取女权，簇拥设立女子官学，先帝广纳良言，三年来力排众议终得果，大力兴建女子官学，以金陵城中的“学海书院”为典型。 女子官学与国子监的男学生们一样，同样设立有校考，年末榜首可入金殿觐见圣上得封赏。 景瑟便是当年的佼佼者，脱颖而出的她一路过关斩将，及笄之年就官拜女相，造就一段千古传奇。 然而，天纵奇才的女相夏慕斗得了奸臣，辅得了明君，唯独不解风月情事。 即便是借尸还魂，即便是重活一世，她对于风花雪月依旧一知半解。 是以，如今看到眼前这个心智不全的小傻瓜吃醋，她根本不知如何才能消除他心中的醋意，让他再度开心起来。 景瑟很是头痛，又哄，“小镜镜，你不要生气了，我去给你做好吃的，可好？” “不要！”他回答得决绝而干脆。 “那……我们出去放风筝？” “大冬天的，放什么风筝？” “咳咳……要不，我们玩儿捉迷藏？” “你分明就是想躲着我才会玩捉迷藏。” 景瑟咬咬牙，没耐性了，“你究竟想如何？” “我不想如何。”梵沉感觉到了景瑟最后一句话隐藏的怒意，软了语气，“我只是看不惯你同我以外的男子说话，便是二爷也不行。” 景瑟无语，“不过说几句话而已，有这么严重？” “你要不信，摸摸这里。”梵沉指着心脏位置。 “你这里怎么了？”景瑟将手贴了过去，除了他的心跳，没感觉到有什么。 “拔凉拔凉的。”梵沉神情萎靡。 “有么……”景瑟蹙蹙眉，又往周边摸了摸，“分明热乎着呢，好像还越来越烫了。” 梵沉呼吸逐渐凝重起来，他如玉脸颊片刻就染上红霞，心跳也越来越快，双眸定在景瑟水润的红唇上，潜意识里似乎有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撺掇着他去采撷那处芬芳。 暗自吞了吞口水，梵沉有些紧张，手心捏出了汗液，可是瑟瑟的唇好好看，好想咬一口。 景瑟这时才发现梵沉的不对劲，他整张脸布满潮红，红得异常。 她蹙了蹙眉，伸手去贴他的额头，惊道：“这么烫，莫非发热了？” 景瑟手背上的清凉直接击垮了梵沉最后一丝犹豫，他不管不顾，双手捧住她的脸，嘴巴一张就吮住了那两片薄而水润的温热红唇，他不懂得如何继续，只觉得那种感觉很异样，很奇妙。瑟瑟的唇温温的，软软的，甜甜的，比他吃过的任何东西都要轻软芬芳。 景瑟彻底呆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活了两世，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强吻！ 前所未有的奇异感觉。 她鼻息间全是他身上清淡的芝兰香味，眼前是他近在咫尺的完美面容，即便是隔这么近，也找不到分毫瑕疵，这张脸本就有视觉冲击，再配上他此时的举动，顿时让景瑟心中慌乱，不知所措起来，连如何反应都忘了，只是觉得贴在自己唇上的那双唇有些烫，又有些软软弹弹，而他此时眼中的无辜与无措，无形中添了一丝蛊惑，更像是无声的邀请。 景瑟脑子里像在一瞬间爆开了无数烟火，炸得她七荤八素，从脸颊红至了小巧耳垂，呼吸在凝滞一瞬后就开始粗重起来。 无数画面快速闪过。 她想起他摔下楼梯醒来后清澈而无辜的眼神，喊着“师父要吹吹”。 想起他每次完成了一件事就站在她面前撒娇，央着“师父要抱抱”。 更想起那日久别重逢，新雪初降，他推开人群朝她奔来，搓着她冻僵的手，问着“师父你冷不冷？我给你暖暖”。 无数回忆画面不断划过，最终交叠为眼前这张神祇般的完美面容。 鼻息间依旧是他与她交错的温热气息，她再看他时却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意识到心跳得愈发厉害，景瑟猛地醒神，再大力推开梵沉，也不看他，起身就往外走，一路小跑回了暮云居，没理会璎珞她们几人的惊讶，“嘭”一声重重关上门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大口大口呼吸着。 * 抚宁伯府，关雎阁。 叶知温自草场回来后身受重伤，已经将养了数日还不见好。 江枫侍奉汤药在侧，望着难受地趴在床榻上的四爷，眉眼间俱是纠结。 叶知温翻了个身侧躺着以免碰到伤口，“江枫，爷还没死，用不着你哭丧，你别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我让你打听的事儿如何了？老实交代。” 江枫一直纠结的便是这个，他早已打听清楚了，苏三小姐涉嫌杀害秦尧被捕入诏狱，如今生死未卜。 诏狱是什么地方，江枫自然晓得，那是锦衣卫专属刑狱，里头酷刑之多，形同炼狱，进了诏狱的人，十个有九个是躺着出来的，剩下那一个，怕是连尸首都给折磨得找不到了。 江枫深知自家主子对苏三小姐的重视，因此才迟迟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四爷，更勒令了关雎阁的所有下人禁止在四爷跟前提及此事。 可瞒了这么多天，若再不找个说法，四爷必定起疑。 江枫迟疑片刻，拐着弯道：“四爷，属下方才过来的时候，听闻伯爷和夫人正在商议与晋国公府退婚呢！” “什么？！”叶知温猛地惊坐起来，一下子牵扯到伤口，痛得他浑身抽搐了几下，面上尽是难以置信。 “父亲母亲竟然要退婚，可知是为何故？”叶知温勉强撑坐着，语气焦急，心中不安。 江枫垂眸，“伯爷觉得苏三小姐不合适做四爷的夫人。” 叶知温冷盯着江枫，“你跟在爷身边这么多年了，竟连撒个谎都还没学会，可见资质愚钝，朽木不可雕！” 江枫默默听着，并无反驳之词，他心中明白，四爷只是看穿了他在撒谎，一时在气头上而已。 “说！怎么回事儿？”叶知温突然伸手锁住江枫的喉咙，他本就虚弱，再这么大力来一下，伤口疼痛加剧，鬓角很快就应剧痛而渗出汗液来。 江枫看得心疼。 他并不惧怕主子会自此将自己掐死，毕竟跟在主子身边这么多年，主子是何性情，他早已摸了个透。 “四爷，您还是快些躺下罢。”江枫喉咙被死死掐住，艰难出声，“您若乖乖躺下，属下便如实相告。” 叶知温听罢，这才松了手，寻了个最佳姿势侧躺下来，双目死死盯着江枫，语气稍凛，“快说！” 江枫犹豫，“四爷，属下要真说了，您能否答应我不要过分冲动？” 叶知温皱着眉，“你说还是不说？” 江枫无奈，只得和盘托出，“我们自京郊草场回来的那一夜，清河公主得知了秦尧的死，亲自入宫觐见圣上，圣上大怒，立即着人调查，最后查到了苏三小姐的头上，京兆府的人动作迅速，很快就将她给带走了，原本要连夜审问的，可清河公主觉得苏三小姐害死了秦尧，不能就这么算了，于是请旨将苏三小姐送去了诏狱。” 诏狱…… 叶知温眸底寸寸寒凉下来，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人间炼狱，若妤那样娇小的身板，进去了诏狱还能活着出来么？ 想到此，叶知温动作迅速地掀开锦被坐起身来。 江枫一惊，“四爷，您重伤在身，不可轻易动作！” “滚开！”叶知温不顾江枫劝阻，大力将他推至一旁，胡乱套上衣服就往正院里去。 此时的抚宁伯叶巡正在同抚宁伯夫人张氏商议着去晋国公府退婚的事儿。 叶知温不敲门便踉跄着闯进去一下跪在地上的举动惊得二老瞪大了眼。 张氏心疼地看着叶知温，“知温，你伤得这样重，为何不在房里好好休息？” 说完，弯下身去搀扶他。 叶知温躲开张氏的搀扶，抬起头来看着叶巡，“父亲，能否答应我，不要退婚？” 叶巡浓眉一皱，亏他千方百计隐瞒，没想到还是让这个儿子晓得了，既晓得了，也不妨把话挑明了说。 冷哼一声，叶巡道：“晋国公府苏三小姐既与你有婚约在先，却还不知廉耻私自出府幽会清河公主府上的面首，如此德行有亏的女人，如何配得上你？不管你今日说什么，为父心意已决，这个婚，必须退！” 叶知温心痛如割，“若妤及笄之龄被捕入狱已经损了名声，若是我再来个未嫁先休，她这辈子就完了。” 叶巡瞪着叶知温，颇有些恨铁不成钢，“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处处为她着想，她当初怎么不为你想想，闹出了这种事，你还嫌自己头上的绿帽子不够丢人吗？” “是我要带她去见秦尧的！”叶知温突然高声道。 话音落下，房内就陷入了寂静，叶巡几乎暴怒，张氏则惊得脸色煞白，赶紧护在叶知温跟前，惶恐地望着叶巡，“伯爷息怒，知温不过是一时失言而已，他定是无心的。” “娘，你不必为我求情。”叶知温低垂着脑袋，淡淡道：“我自己在做什么，我很清楚，那一日的确是我自己先约的苏三小姐，是我给她制造的机会去见秦尧。” 叶巡额上青筋暴跳，“好！很好！你既如此大度放自己的未婚妻去见别的男人，那想必在退婚这件事上，你也能大方一回，我这就吩咐下去，马上备轿去晋国公府。” 从书案上取来笔墨扔在叶知温面前，叶巡厉喝，“把退婚书写出来！” 叶知温望着摆放在自己面前的宣纸，抿紧了唇瓣，倔强道：“父亲，我不能退婚。” 张氏急得快哭了，她红着眼睛看向叶知温，劝道：“儿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咱们两家断然是无法再继续联姻了，为娘不知你心中作何想，可你父亲的话不无道理，你就莫要忤逆了他，快些把退婚书写了罢。” 叶知温面色痛苦，抬起头来看着张氏，“娘，连你也觉得我该退婚吗？” 张氏点点头，“你可是抚宁伯府嫡次子，将来最有希望继承你父亲爵位的人，那苏三小姐如今名声狼藉，你若娶了她，岂不是自毁前程？你就听娘一次，咱高攀不起晋国公府，这个婚约，不要也罢。” “娘，为何连你也相信那些传言，儿子难道会拿这种事开玩笑么？”叶知温闭了闭眼，“不管你们如何逼我，我是死都不会退婚的！” 叶巡大怒，顺手从旁边架上拿起藤条来准备开打。 张氏吓得面无人色，惊哭道：“伯爷，知温身受重伤，您要打就打妾身罢，知温这样子，如何再经得起鞭打，你会把他给打死的！” 叶巡动作一顿。 他有两个嫡子，长子叶梓温，次子叶知温。 长子喜文，次子喜武。 就目前来说，最适宜继承抚宁伯爵位的人选非叶知温莫属，今日这样大动肝火，叶巡心中其实也是不忍的，毕竟叶知温受了那样重的伤，他身为人父，怎可能一点也不心痛，他只是气不过苏三小姐竟会做出那种事，让叶知温头上戴了一顶绿帽子沦为笑柄。 他更气不过的是自家这个儿子就好像被那苏三小姐给灌了迷魂汤，人家都做到这般份上了，他还不怒不火誓不退婚，若按照家世来，以自家儿子的身份，想找个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比比皆是，那苏三小姐究竟有什么好的？ 怒归怒，叶巡倒还不至于失了理智，最终垂下手臂收了藤编，面上怒色却未减分毫，对外吩咐，“来人，把四少爷带回去好好养伤，即日起，若没有我的吩咐，禁止他踏出关雎阁半步，否则，唯你们是问！” 丫鬟们抖缩着身子进来将叶知温搀起回到了关雎阁。 “四爷。”江枫就站在关雎阁院门口，见到叶知温的样子，他就晓得自家主子没能拗过伯爷。 上前几步，江枫屏退丫鬟，亲自搀扶着体力虚弱脸色苍白的叶知温，小声说：“四爷，属下觉得苏三小姐其实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样好，你不如就依了伯爷写下退婚书把这婚事撇清了罢。” 叶知温瞥了江枫一眼，无力张口说话。 江枫又道：“四爷一表人才，心地又好，您若真想娶妻，这金陵城排着队嫁您的姑娘多了去了，您又何必执着于一棵树上吊死？再说了，那树在您这儿形同枯木，她心中无四爷，便是你做得再多，又有何用？” 叶知温抿了抿干涩的唇，“你今日话这么多，舌头不想要了？” 江枫脖子一缩，旋即轻声咕哝，“若是割了属下的舌头能让四爷对苏三小姐死心，那属下一百个乐意呢！” 叶知温深吸一口气，“扶我进去！”他方才去正院时跑得太急，牵扯到伤口崩裂开，如今疼痛得更厉害了，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江枫大惊，赶紧扶着他进去，又急急忙忙找了大夫来重新包扎，一番手忙加乱下来，已过了一个时辰，叶知温的伤情勉强稳定下来，他依旧侧躺着，却是毫无睡意，眼睛一眨不眨，不知在想什么。 江枫怕他无趣，送走大夫之后便坐了过来凑近叶知温，“四爷，不如属下给您讲个故事助你入眠罢。” “那不用。”叶知温终于动了动眼皮，“你讲的故事，我怕一睡不起。” 江枫撇撇嘴，“四爷您也太损了！” 叶知温懒得搭理他，挑了话题，“你去帮我准备准备，天一黑我就得行动。” “什么？”江枫瞠目，“四爷您又想做什么，难不成想夜探诏狱？” “不。”叶知温道：“我想亲自去见见清河公主。”若妤情况危急，如今唯一能救她的只有清河公主。 江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四爷，属下没听错罢，你你你、你竟想去见清河公主？” “费什么话？”叶知温无力地瞪他，“让你去准备你就去，再多嘴，当心我削你！” 江枫吐了吐舌头，旋即耷拉下脸来，“您要真有力气削属下一顿，那就好了，可你现在这样子，连走路都成问题。” “再者。”江枫越说脸色越差，“那清河公主是什么人，四爷又不是不知，您就这样去了，难道不怕……” “乌鸦嘴！”叶知温冷嗤，“但凡是能救出若妤的希望，我都不会放弃，你快滚，别在爷跟前晃了，看见你就烦。” 江枫是叶知温身边最得力的护卫，虽然平素嘴多了些，办事却尤为稳妥，夜幕降临时，江枫已经成功将叶知温带着从院墙偷溜出去。 待叶知温坐上马车，主仆二人这就急匆匆往清河公主府赶去。 清河公主不愧为本朝第一个行为开放养面首的公主，连门房处的小厮都生得眉目清秀甚养眼。 叶知温站在清河公主府大门前候着，盏茶的功夫后，前去通报的小厮回来，禀道：“叶四爷，公主殿下说了，她知道你今晚为何来找她，想要见她并成功救出苏三小姐，可以，前提是四爷须得应她一个条件。” 江枫一听，脸色顿时就变了。 叶知温波澜不惊，问：“什么条件？” 第093章 深夜造访 小厮道：“公主殿下说了，四爷若能答应留在公主府，那么半个时辰后，苏三小姐自会安然出狱，这件事会全然当做误会处理，不消两日，苏三小姐的名声自然能恢复，皇室抓错了人，应给的赔偿也一分不会少。” 江枫一脸暴怒，“简直欺人太甚！”清河公主这个妖女究竟还想要祸害多少男儿！ “江枫，闭嘴！”叶知温喝住他。 江枫一噎，看向叶知温，无奈道：“四爷，您难道……” “我自有计较。”叶知温眉头都不皱一下，看向那长相清俊的小厮，问他，“那么，能否劳烦你前头引路带我去见公主殿下？” 小厮是个聪明人，叶知温这么一说，就表明他已经答应了。 客气地笑笑，小厮道：“那是自然。” 说罢，打了灯笼走在前头引路去了。 叶知温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江枫一张脸扭成苦瓜，一面走一面咕哝，“四爷，您怎么能答应这种无耻的要求？” 叶知温面色没多少波动，“若非如此，我怎可能见得到若妤，诏狱，那可是锦衣卫的地盘，若非有圣上和薄大都督的指令，谁也进不去的，见不到若妤，就更别想能找到办法救她了。” 江枫算是听懂了，四爷这是使的权宜之计，可是这样屈身在公主府，往后传出去了名声也不好听啊！ “属下还是不赞同。”江枫一脸不乐意。 这时，引路的小厮站在一进门处，看向叶知温，提醒道：“四爷，公主殿下吩咐了，只能让您一人进去。” 江枫一急，“我们家四爷可还身受重伤呢，万一有个好歹，谁负责？” 小厮脸色冷下来，“清河公主府从来不是讲理的地方，你们要讲理，大可去官府。” 江枫瞪圆了眼，一抡胳膊准备冲上去。 叶知温眼疾手快第一时间拦住他，“莫冲动。” 江枫咬咬牙，“四爷，这厮欺人太甚。” 叶知温瞥他，“你就候在外面，我自己进去就成。” “那怎么行？”江枫明显不放心，“莫说您如今身受重伤，便是您没有受伤，进了这清河公主府，也少不得受罪，属下是担心四爷啊！为了苏三小姐，您这么做，真的值得吗？若是伯爷夫人晓得了，他们得该多难过？” “受几分罪倒也没什么。”叶知温道：“死不了就成。至于父亲母亲那边，只要你不说，他们如何会晓得？” “爷……”江枫不忍。 叶知温已经懒得再与他废话，一撇身走了进去。 清河公主府富丽堂皇，极尽雕梁画栋之能，夜间自有一番奢靡之景。 叶知温随着小厮来到大殿时，见到一身暗红宫装的清河公主斜倚在紫檀木雕螭纹贵妃榻上，周边站了几个相貌非凡的少年，或用美人锤给她捶腿，或轻轻给她捏肩，动作都极为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慎弄疼了她遭罚。 叶知温在殿中站了，拱手一礼，“微臣叶知温见过公主殿下。” 清河公主挥手示意面首们都退下，她缓缓坐直了身子，懒懒一瞥叶知温，语气极为散漫，“听闻你应了本宫的要求？” “是条件。”叶知温纠正，“只要微臣留在公主府，公主殿下就能保证苏三小姐在今夜出狱，还得保证她今后的名声能恢复如初。” 清河公主梭然眯起眼，眸中杀气乍现，语气更厉，“叶知温？你以为你是谁，有资格与本宫谈条件？” 叶知温面色不变，声音极淡，“那日杀了秦尧的刺客，便是公主殿下你亲自派去的。” 清河公主一怔，周身杀意更甚。 叶知温无视清河公主的神情，继续道：“公主殿下府中面首无数，却唯有一人，无论你用什么办法，都讨不得他半分欢心，那个人就是秦尧。” 清河公主脸色微变。 “因为他心中有人。”叶知温满脸笃定，“他心悦苏三小姐，也曾无数次想要逃出去见她，都被你发现了，你因此大怒，对他用尽各种酷刑，却又舍不得杀了他，公主殿下，又爱又恨的滋味，极美妙是吧？” 清河公主掀桌而起，脸色阴沉，“放肆！” 叶知温在进门时就抱着必死的心态，所以此时无论清河公主说什么，他面上都不会有什么反应，只浅浅瞥一眼清河公主，他就继续道：“那日去京郊草场的机会，是秦尧以命换来的，因为，那是他对你说过的最后遗愿，他想在死前见一见苏三小姐。公主殿下难得大方了一回成全他，可你不甘心苏三小姐这样夺走你心爱男子的心，于是安排了这一场刺杀，把所有罪责都推到苏三小姐身上，顺理成章将她抓进诏狱，你早就算好我会来求你，而你出手帮我的条件便是我必须留在公主府成为你的面首之一。” 抬了抬眼，叶知温定定看着清河公主，“公主殿下是想让苏三小姐也尝一尝被人横刀夺爱的滋味么？” 清河公主听罢后，有一瞬间的惊愕怔愣，旋即冷笑，“能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分析得头头是道，叶四爷倒也不愧是抚宁伯府继承人，只可惜，你既踏进了本宫的大门，这辈子便休想再踏出去半步，你终究要成为本宫的裙下之臣。” 顿了一顿，清河公主继续冷笑：“你方才说的关于秦尧的事，是他亲口告诉你的吧？” “我若说自己调查清楚的，公主殿下可信？”叶知温反问。 清河公主没说话，只是冷笑，明显不信。 “公主殿下对秦公子的感情不过区区两年，你自然不知我对苏三小姐自小至今的单恋有多深。” 清河公主微蹙眉头，“你同我说这些作甚？” “微臣是想告诉公主殿下，您若想用我来达到让苏三小姐心痛的目的，那么你大错特错了。因为，她的心思根本不在我身上。”叶知温弯唇一笑，“我单恋她数年之久她不知，如今即便是晓得了，她也不会动容，她对秦公子，用情至深。” 清河公主丝毫不掩饰眼底的嫉妒之火，叱骂：“既如此，苏若妤那个贱人就更不能再活着碍本宫的眼了！” 叶知温低笑，“死了让他们在黄泉路上成一双吗？” 清河公主屈指，指甲抠进屏榻边缘，“做梦！本宫必要将她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否则难消本宫心头之火！” 叶知温转身，撂下一句话，“那公主殿下请自便，微臣这便告辞了。” 话音落下，他就走人。 “慢着！”清河公主怒意满满的声音自后面传来。 叶知温驻足，转身，微笑，“殿下还有事儿？” 清河公主眯起眼，“你今夜来公主府的目的，便是同我说这些？” “不然公主你以为是什么？”叶知温挑眉，“要我下跪求你？” 清河公主怒得险些捏碎手中杯子。 叶知温道：“皇室曾有一位公主下嫁叶氏先祖，不巧，微臣恰是那位公主的后代，殿下你强行把微臣留在府上，是想亵渎先祖吗？” “你！”清河公主当即气得面红耳赤，“叶知温，你敢威胁本宫！” “微臣不敢。”叶知温笑笑，“微臣只是想提醒殿下，圣上之所以对您纵容，那是因为您暂时还没触碰到他的底线，一旦您哪日不小心碰到了，会引发什么后果，您大可自行想象，若您想不出来，也可参照参照女相大人的下场，从事发到问斩，仅短短十个时辰而已。” “叶！知！温！”清河公主飞速将桌上茶杯对着叶知温甩出去。 叶知温虽有重伤在身，但想要轻易躲开这个茶杯并不难，他勾勾唇，“哦对了，险些忘了告诉殿下，罔顾伦理纲常也是圣上的底线之一。” 说完，他大步走了出去。 江枫还等在外面，见到叶知温安然无恙走出来，他惊得瞪大了双眼，“四爷，你没事儿吧？” “无事。”叶知温摇摇头，对他道：“我们走吧，回府。” “就……就这么回去了？”江枫仍处于呆愣中。 叶知温率先上了马车，挑开帘子望着他，“你走是不走？” “可是四爷，清河公主她……” 叶知温一把放下帘子，声线微冷，“皇室曾有一位公主下嫁叶氏先祖，光凭这一点，清河公主就暂时不敢动我，因为那是圣上的底线。” 江枫还是不解，“四爷，苏三小姐那头可如何是好？” 叶知温缄默片刻，才道：“我虽然无法让清河公主直接放了若妤，但方才对清河公主说的那些话，想必能为若妤争取一些时日，在此期间，我会另行想办法。” * 叶知温走后，公主府上的面首们才敢迈着轻巧的步子走出来，见到清河公主面色不善，几人齐齐心神一凛。 清河公主扫了一眼众人，怒道：“本宫没传召，你们来做什么？” 几位面首吓得身子发颤，急忙行礼告退。 清河公主站起来，沉默半晌才对外吩咐，“准备一下，本宫要去诏狱。” 立即有护卫站在门外禀道：“殿下，诏狱并非寻常地方，若没有圣上旨意是万万进不去的。” 清河公主顿了顿，现在这个时辰，宫门已经落钥，她断然是进不了宫的。 “诏狱的掌权人不是薄卿欢么？”清河公主眼底划过一丝轻蔑，“他总不敢不卖本宫的面子罢？” 护卫没再多说，很快就下去准备车辇。 * 是夜，五军都督府内灯火通明。 前厅里，薄卿欢正襟危坐，候在外面的言风等人老远就能感觉到大都督周身的凝寒肃杀气息。 不为别的，只因楼姑娘又私自出府了。 自住进府以来，从前钦慕楼姑娘的那几位便再也不敢给她递条子。 别人不敢给她递条子，她倒好，闲不住，直接自己出去找了。 每夜回来时都带着满身酒气。 “言风！”里头传出薄卿欢的声音。 言风硬着头皮走进去。 薄卿欢浑身笼罩的阴霾杀气不减反增，沉声问：“今夜是谁负责看守楼姑娘的？” 言风心神一颤，禀道：“回大都督，今夜是尹十二和尹十三两人。” “传他们进来！” 毫无生气的声音，仿佛冰冷死手扼住喉咙。 言风抿了抿唇，迅速照办。 不多时，尹十二和尹十三就跟着言风来到前厅，一进门便单膝跪地抱拳，“属下二人办事不利，请大都督责罚。” 薄卿欢眉眼顿厉，宽袖一扫，飞出两把匕首落于二人跟前，“死罪可免，活罪难恕。一人自取一只眼珠以儆效尤，今后谁要再看不住那个女人，就不必再留着双眼了，碍事儿。” 尹十二与尹十三听罢后，齐齐叩头，“谢大都督不杀之恩。” 说完，直起身子，一人拿起一把匕首，二话不说向着眼珠刺去，除了鲜血喷溅的声音，现场没有发出任何痛苦闷哼，瞬息之间，两颗满是血腥的眼珠子落下，尹十二与尹十三两人俱不敢让眼珠子落在地上污了地板，急忙伸手接住后匆匆负伤离开。 这样心惊肉跳的场景，言风看得太多，早就麻木，此时见了，也不过是叹息一声这二人运气不好。 “大都督。”尹十二尹十三走远后，言风上前来，“是否要属下派人出去找楼姑娘？” “不必！”薄卿欢一撩衣摆坐下，“本座就在这里等，不信她不来。” 言风不敢多说，默默退了下去。 夜色深浓时，楼姑娘果然聘聘婷婷而来，她白净的面容染上几分醉色，媚眼迷离，勾魂摄魄。 似乎知道薄卿欢就在前厅里等，楼姑娘直接过来了，今日虽难得雪停，外面却依旧冷风呼啸，偏楼姑娘只穿着单薄纱衣。 薄卿欢抬眼，冷冷看着她，“去哪儿了？” “陪客。”楼姑娘毫不掩饰，笑得缱绻。 眼底如被霜雪覆盖，薄卿欢伸出食指勾了勾，“过来！” 他的手指匀称修长，圆润的指甲闪着寒光，眼睫垂下森然暗影，声音分明轻缈，无形中却好似带着不容抗拒的霸道。 楼姑娘莲步款款，很快行至他跟前。 拿出先前处罚尹十二和尹十三的匕首，薄卿欢起身，将匕首剑端抵在楼姑娘面颊上，薄削唇瓣凑在她耳畔轻吹一口气，“你这张脸，不要也罢。” 话音落下，刀尖快速划过。 楼姑娘原本美玉无瑕的面上瞬间出现一道血痕，仿佛被魔鬼残忍地生生撕裂开来，鲜血横流，狰狞恐怖。 楼姑娘只是在面部被划伤那一瞬因为疼痛而微微扭曲了脸，过后就恢复了一贯愉悦的笑，食指轻抚过流血的面上，沾了鲜血的莹白指尖看起来妖娆至极，她将食指收回来，伸出舌尖轻轻一舔，然后笑了，看着薄卿欢，语气暧昧，娇嗔道：“大都督，你这么用力，弄疼奴家了。” 薄卿欢狠狠钳住她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来，她面上伤口流血不停，染脏了他的手。 他毫不在意，瞳孔中黯色加深，骇然杀气掠过。 “你为何不喊痛？”他妖诡的丹凤眼寸寸收缩，“为何不求饶？” 楼姑娘弯起唇瓣，“做奴家这行的，当以客人的愉悦为首要，大都督付了钱，只要能令您愉悦，您想如何都成。” 薄卿欢凝视着她，眸中风暴愈来愈烈，最后浓缩为一抹伤色，松开她，他小指轻轻抚过她骇人的伤口，有心疼自喉口溢出，眼圈倏地红了，“我们是不是再也回不去，只能这样互相折磨了？” 楼姑娘跪坐在案几前，提起银壶斟了一杯酒递给薄卿欢，“大都督，据说酒能浇愁。” 薄卿欢一拂袖，打翻了酒杯，双眸凝视着她，不放过她面上的任何一丝表情，“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又该拿什么来弥补错过你的这几年？只要你要，只要我有，全都给你。” 楼姑娘但笑不语，捡起酒杯自斟自饮。 脸颊上流下的血液混合着清凉酒液喝下去，别有一番滋味。 薄卿欢看着她毫无反应的样子，心如刀割，痛到窒息，他突然搂她入怀，将脑袋埋在她颈窝，肩膀有细微颤动，好久，好久。 “阿黎，能否不要折磨我了，我心好痛。” 楼姑娘能清晰感觉到自己颈窝处湿热一片，是他从不轻易落下的泪。那一声久违的“阿黎”就好像一根能穿越时空隧道的引线，让她一下子回到情窦初开的那年。 新雪飞扬，沙枣花零落，拂过少年温润眉宇，他扬唇，一声“阿黎”道尽心头缱绻思念。 转眼数年过去，她早已不是当初站在枣树下目送他离开盼他早日归的阿黎，他更不是欣然许下一世契约的少年。 他们之间，隔着无法跨越的四年鸿沟。 而今，他是主，她是奴，供他消遣娱乐的奴。 面颊上的伤口因为喝了酒而愈发疼痛，楼姑娘不语，这次再不用酒杯，直接抬起银壶凑至唇边一饮而尽。 良久，她错开身子，笑着推了推薄卿欢，“大都督，您喝醉了。” 她的笑，与以往无异，从眼角眉梢至眸底深处，无一不显示着心情愉悦，仿佛她刚才回忆的不过是旁人一场少不更事的闹剧罢了。 薄卿欢慢慢站起来，楼姑娘立即替他抚平衣襟上的褶皱。 闭了闭眼，薄卿欢对外沉声道：“备车，去右相府！” 言风自然不敢多问原因，迅速领命而去。 倒是楼姑娘愣住了，“夜这么深，大都督还要去右相府作甚？” 薄卿欢取来温水小心替她擦净伤口周围的血迹，又取来面纱动作轻巧地给她戴上，“这个疤痕，不能留。太医院那些都是一帮不中用的老东西，唯一能让你恢复如初的，只有景大小姐。” 景瑟回府后，医术精通的消息不断扩散，金陵城中无人质疑。 毕竟她曾经在忘忧谷待过，即便不是忘忧谷弟子，不曾得谷主所有真传，可只要她学得一星半点，也足够应付寻常的病痛了。 不多一会儿，言风就回来了。 薄卿欢打横将楼姑娘抱起往厅外走。 言风禀道：“大都督，清河公主来了。” 薄卿欢脚步不停，目不斜视看着前方的路，继续往外走，淡淡一声，“不见。” 言风一噎，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清河公主是想要进入诏狱的令牌。” 薄卿欢冷笑一声，“她有什么资格命令本座交出令牌？” 言风再次一噎，看一眼薄卿欢怀里的楼姑娘。 微风拂过，隐约吹开面纱，能见楼姑娘面上还未结痂的新鲜伤口，她却浑然不在意，任由薄卿欢这么抱着，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即便是伤成这样，也不曾喊过痛求过饶，眉目间万种风情不减一如当初，媚色惑人。 言风暗自叹一口气，原来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说的都是真的。 大都督怕是要栽在这个女人身上了。 言风想不明白，楼姑娘美则美矣，出身却不好，一个花楼里出来还人尽可夫的女子，究竟有什么值得大都督稀罕的，这金陵城里心悦大都督的姑娘多了去了，大都督为何偏偏看不上旁人却看上她？ 大门外，清河公主就站在华丽的车辇旁，看见薄卿欢抱着楼姑娘出来，她仰起下巴，姿态倨傲，“薄大都督，据说除了父皇的圣旨，便只有你身上的令牌能进入诏狱了？”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薄卿欢连行礼这一道都给免了，看都没看清河公主一眼。 “你！”清河公主皱眉，“放肆！谁给你的胆子，竟敢这般同本宫说话！” 薄卿欢将楼姑娘送至马车上，他也坐了上去，放下帘子，吩咐言风，“启程，去右相府。” 清河公主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幕，自母妃殁后，她就成了父皇的心尖宠，便是宫里的皇后皇妃见了她，也得客气三分，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指挥使竟敢不听她的命令更甚至藐视她的存在！ 清河公主越想越怒，眼风顿厉，吩咐身后的一种护卫，“来人，给我拦住他们！” 薄卿欢的马车很快就被清河公主的护卫给团团围住。 薄卿欢眼皮都懒得动一下，“言风，继续往前走，撞死了谁，明日拟个名单奏上去即可。” 这样的话，狂妄至极，也霸道至极。 清河公主面色骇然，看着马车毫无顾忌地朝着她的护卫撞去，她气得胸腔起伏，尖利的声音很快响起，“薄卿欢，你敢不尊公主，你信不信本宫明日便进宫让父皇废黜你？” 薄卿欢难得掀开帘看向清河公主，语气冷极，“殿下设计了一场刺杀，如今已是戴罪之身，你何时有资格同本座说话，何时再来。” 清河公主没想到薄卿欢竟然什么都查清楚了，她浑身一颤，险些气晕过去。 * 右相府大门被锦衣卫敲响的时候，府内各房主子早已歇下了。 守中门的小厮们看清楚了敲门的是几个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顷刻吓得丢了半边魂儿，不要命地往里跑，各房各院去通报。 锦衣卫上门，还能有什么好事儿？ 听到消息的各房主仆慌作一团，战战兢兢。 最先得到消息的景宇桓当即就变了脸色，苏傲玉更是整个人都被吓呆了，第一时间想到定是二夫人杨绮珍的事被锦衣卫查出来，上门抓人来了。 “老爷，怎么会这样？，咱们家又没有谁杀人放火，锦衣卫为何大半夜的上门？”苏傲玉抓着景宇桓的胳膊，身心都是颤的。 景宇桓毕竟身为一家之主，此时心中虽慌，却不能表现得太过，只沉声道：“先莫慌乱，让人去千禧堂通知老夫人，顺便把各房各院的主子都叫到前厅来。” 苏傲玉慌忙套上衣服，这才推开门招来薛大姑姑与鸳鸯两人去传递消息。 鸳鸯过来暮云居时，景瑟已经歇下了，她不停地敲响院门，住房隔院门较近的婆子起来开了，听完鸳鸯的话之后，惊得睡意全无，不要命地往上房跑。 景瑟睡眠浅，那婆子的狂奔而来的脚步声早就将她给吵醒了，不等婆子到门边，她已经起床点了烛火推开门，“何事这般匆匆忙忙？” 婆子已经语无伦次，“锦衣卫……大小姐，是锦衣卫。” 景瑟皱眉，“锦衣卫怎么了？” 婆子喘着粗气，“玲珑院的丫鬟鸳鸯来报，说锦衣卫在这个时候登门了，大老爷让大小姐迅速去前厅。” 耳房里听到动静匆匆推门而出的璎珞、知画与晴儿三人一听婆子这般说，齐齐吓得煞白了脸。 璎珞冲过来，满脸惊惶，“怎么会……我们表小姐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凭什么让表小姐出去？” 婆子道：“是各房主子都得去，并不单指大小姐。” 璎珞大松一口气，旋即怒道：“你这婆子说话怎么一段儿一段儿的，急死个人。” 婆子忙低头，“大小姐恕罪，老奴方才也是被吓得不轻所以才……” 景瑟摆摆手，“算了，既然是所有人都得去，怕是出了什么事儿，我们过去便是。” 说罢，又回房换了身衣服，这才带着璎珞去往前厅。 仅仅一盏茶的功夫，各房各院的主子就全都齐聚在前厅，人人脸上都露出前所未有的恐慌神情来。 景瑟进门时，给老夫人和景宇桓、景宇威及柳氏行了礼。 景老夫人面色凝重，看向景宇桓，“老大，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景宇桓听罢，叹一声气，对外吩咐，“开中门，迎大都督。” 景宇桓才吩咐下去，小厮们就纷纷去了中门后。 片刻后，自中门开始往里，朱红色的仪门次第而开，这是迎接客人的最高礼仪——贵客临，中门仪门全部大开。 景宇桓带着几个随侍等候在穿堂前，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便揪得越紧，后背冷汗涔涔。 浮光掠影中，唯见薄卿欢抱着怀中女子一步一步踏雪而来。 见到这一幕，景宇桓首先便想到许是府中某人惹了大都督的人，因此才将他招上门来了。 转瞬醒神，景宇桓笑脸相迎，上前几步，“夜已深，大都督突然造访，且不知是否有急事？” “景大小姐何在？”薄卿欢顿住脚步。 景宇桓心底一沉，“小女做错了何事吗？” 薄卿欢扫一眼不远处厅堂里站着的乌泱泱人群，顿时了然，他道：“本座不过是送个伤者过来而已，右相准备得这么隆重，实在没必要。” 景宇桓慌乱半晌的心忽然平静下来，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薄卿欢怀里的人，“大都督是送人来给小女医治的？” 薄卿欢不答，继而道：“迅速给本座备个房间，顺便再把精通医术的景大小姐请来。” 景宇桓悄悄抬袖抹去冷汗，这才吩咐人去准备房间，又亲自去前厅通知景瑟。 景瑟听明了薄卿欢的来由，便想到因为这个人的一场闹剧，致使右相府上下人心惶惶，到底心中不满，便准备拿乔。 站起身来，景瑟对着景宇桓道：“宫中那么多太医大都督不去请，深夜上门来找我一个闺阁女子看诊，父亲觉得妥吗？” 景宇桓眸色一深，“这都什么时候了，既是大都督吩咐，你遵命就是，哪有你置喙的份？” 景老夫人也道：“阿瑟，原先我们都以为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吓得不轻，如今大都督既已道明来由，他能看重你，也算是你的荣幸，你就莫推辞了，快些去给病人看诊罢。” “老夫人。”景瑟站着不动，“我理解您和父亲的想法，从收到消息到这一刻，大起大落的心情必定让在座的每一位都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可你们回过头来想想，即便他们是皇帝直辖且杀人不眨眼的锦衣卫又如何，深更半夜登门将这么大个家宅弄得人心惶惶，如今晓得他不过是送个病人过来，并不会缉捕右相府上任何一个人，难道我还得感谢他的不杀之恩？这是哪番道理，我为何不晓得？” “景大小姐是在同本座讲道理么？” 景瑟话音落下，薄卿欢就负手走了进来。 楼姑娘已经被他安置去了客居，他在厅堂内站定，似笑非笑的丹凤眼一瞬不瞬凝视着景瑟，唇角微扬，弧度冷冽。 景瑟并不惧他，不答反问：“敢问，大都督是个能讲道理的人吗？” 丫鬟们很快搬来椅子，薄卿欢顺势坐下，托着下巴，莞尔一笑，“自然。” 景宇桓脸色一沉，“阿瑟，大都督跟前，不得无礼！” “大都督也是人。”景瑟波澜不惊，看着景宇桓，“他并非我每日都得烧香供奉的菩萨，既然是人，就得讲道理，天子脚下，总不能尽出流氓罢？” 众人被景瑟那一声“流氓”喊得变了脸色，纷纷屏住呼吸，就怕薄卿欢一个不悦找人开刀。 一片寂静中，薄卿欢突然抚掌，“景大小姐说得在理，那么，开条件罢。” “没想到大都督竟是个爽快人。”景瑟挑眉，“如此，臣女便不客气了。” 景宇桓一惊，“阿瑟，注意你的言辞！” “无妨。”薄卿欢摆摆手，示意景宇桓闭嘴，“右相这位嫡长女，倒是个很有趣儿的人。” 景宇桓暗自捏一把汗，“大都督莫怪，小女性子直率了些，很多时候口不择言。” 薄卿欢没理会景宇桓，只看着景瑟，“景大小姐什么条件？” 景瑟也不避讳，直接道：“臣女想要一次机会，允许晋国公夫人入诏狱探监的机会。” “好说。”薄卿欢从腰间取下令牌扔过来。 景瑟准确接住了。 “过了今夜，便不作数了。”薄卿欢站起身，轻描淡写来了一句。 景瑟脸一黑。 现在这个时辰，晋国公府的人早就歇息了，还怎么去探监？ 咬咬牙，景瑟瞪着薄卿欢，暗忖梵越说得果然没错，这厮简直就是个无耻之极的混蛋！ “那么，景大小姐，请吧？”薄卿欢勾勾唇，示意她去给楼姑娘治伤。 深吸一口气，景瑟才随着他出了门。 提着药箱来到客房，景瑟才知伤者便是那日与顾北羽在一处吃茶时见到的楼姑娘。 楼姑娘被薄卿欢买进府这事儿，景瑟有所耳闻，当时还以为是传言，如今见到楼姑娘本人才知传言非虚。 景瑟心思微动，暗暗想着薄卿欢这个人果然是常人难以理解，他能冷心绝情怒斩朝廷高官而毫不眨眼，却又甘愿散尽家财只为一个花楼女子。 景瑟倒不是嫌弃楼姑娘的出身，她只是觉得薄卿欢这种性子实在深不可测，估摸着与正常时候的梵沉有得一拼。 薄卿欢亲自摘下楼姑娘面上的薄纱，道：“若留下任何疤痕，那么，景大小姐，后果自负。” 位高权重的人都喜欢以势压人。 景瑟心中冷笑，并不言语，只是走过去看着楼姑娘面上的伤，咂舌道：“这是哪个天收的，下手也太狠毒了？” 薄卿欢眉心一跳。 楼姑娘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她这一笑，牵动了伤口崩裂开，新鲜血液顺流出来。 景瑟何等通透之人，听到楼姑娘这么一笑，便知下狠手的人十有八九是薄卿欢了。 盯着伤口看了半晌，景瑟叹一句：“要我说，楼姑娘你干脆就这样好了，免得往后还有人嫉妒你长得过分美，再给你补上一刀，那我今夜的所有功夫岂不是白费了？” 楼姑娘但笑不语，一双剪水眸映着烛光，好看极了。 景瑟在她旁侧坐下，又道：“长得美的确是会招人嫉妒，被女人嫉妒很正常，被男人嫉妒才可怕。尤其是……被长得比女人还女人的男人嫉妒上，那你肯定逃不过了。” 薄卿欢莞尔，“景大小姐大可放宽心，本座一向不同长得没有我好看的人计较。” 景瑟一呛，她是长得没有他那么妖孽倾城，可他有必要说话这么损？旋即想到薄卿欢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她也就释然了。 他若不变态，怎可能先划伤楼姑娘的脸又送她来医治？ 不再多想，景瑟让楼姑娘躺在小榻上，她小心翼翼地给她清洗伤口。 好在薄卿欢没下死手，伤口不算太深，血很快就止住了。 “疤痕也并非祛不了，只不过要些时日。”景瑟收了工具，直起身来看着薄卿欢，“明日午时，大都督可让楼姑娘过来换药。” 薄卿欢盯着那伤口看了看，蹙眉，“今夜没法痊愈？” 景瑟摊手，“那是神仙干的活儿，大都督若等不及，可为楼姑娘寻一寻，神仙兴许很乐意为你效劳。” 说完，景瑟拿出薄卿欢先前扔给她的令牌，道：“大都督的这块令牌若是过了今夜就无效，那么楼姑娘伤口上的药便也过了今夜就无效。” 薄卿欢饶有兴味地盯着她，他还是自那日随着楚老王爷来过才知右相府内藏竟着这么一个极有趣的人，她随机应变见招拆招的聪慧头脑，以及那一张得理不饶人的嘴巴，简直是无脑之人的克星。 弯唇一笑，薄卿欢抱起楼姑娘朝外走去，“景大小姐，后会有期。” 送走了薄卿欢和楼姑娘，景瑟去了前厅。 老夫人他们都还在，见她进来，顿时紧张问道：“阿瑟，如何了？” 景瑟露出宽慰的笑，“还好，那姑娘伤得不是很重，已经敷了药粉，近几日他们还会过来换药。” 景老夫人松一口气，“那就好。”她原本还想问一问关于先前景瑟提及让晋国公夫人去诏狱探监的事儿，但转念一想夜已深，便暂时压下了。 景宇桓脸色也缓和下来，“阿瑟，你今夜可立了大功了。” 景瑟淡笑，“父亲过奖，这是阿瑟应当做的。” 景宛白见到景老夫人和景宇桓都对景瑟露出满意的神色来，她心底涌上嫉妒，面色不甘，暗暗想着这一次得想个周全的办法彻底将景瑟置于死地。 “好了，既然大都督已经走了，那你们也都各自散了罢。”景老夫人说道。 众人应声而退。 景瑟踏出厅门时，悄悄问璎珞，“方才之事，可惊动了梵世子？” “没有。”璎珞道：“入夜时分，奴婢们按照表小姐的吩咐给梵世子喂了助眠汤药，他应是睡得沉了，再者，也没人敢过去打扰他，所以不可能惊动到。” “那我就放心了。”景瑟想起白日里她不过是与梵越闲聊了几句而已，他就醋成那样，若是方才见了自己与薄卿欢搭话，那他岂不得被醋淹死？ 回到暮云居，景瑟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脑子里全是白日里被梵沉亲吻的场景。 一想到那些画面，她浑身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莫名其妙感觉，更不明白自己想着那种心智只有几岁的人作甚。 无奈失笑，景瑟觉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 她起身倒了杯水喝下，又躺回去，辗转反侧至三更方才困意来袭。 翌日一大早，景瑟刚起床梳洗完，千禧堂的谢嬷嬷就过来了，“大小姐，老夫人有请。” －－－－－－题外话－－－－－－ O（∩_∩）O相信偶绝对是欢欢亲妈 第094章 破镜重圆 景瑟约莫猜到老夫人让人过来请她是因为晋国公府的事儿，但她没想到老夫人会这般迫不及待。 “老夫人可有说是什么事儿？”景瑟问。 谢嬷嬷道：“是晋国公府大夫人来了。” 景瑟眸光一动，“大舅母？” “是。”谢嬷嬷颔首，“如今就在千禧堂陪老夫人说话呢！” “好，我这就过去。”景瑟回到里间，将昨夜从薄卿欢手上得来的令牌放在袖袋里，这才随着谢嬷嬷去往千禧堂。 景瑟进去后，见到景老夫人坐在正中暖榻上，三小姐景宛白和四小姐景舒娆一左一右站在景老夫人旁侧，时不时与她说笑。 五小姐景南晴和六小姐景舒娣是庶出，只能按照次序在下首坐了。 景南晴一脸的不甘心，时不时看一眼景舒娆，小拳头捏得紧紧的。 景舒娣倒是个安静的，只握着茶盏不语，神情有些怯懦，见到景瑟进来了，似乎还有些紧张，身子缩了缩。 今日难得的苏傲玉和柳氏都不在，如今千禧堂里的，都是各房小姐，满屋子的莺莺燕燕，人人衣着鲜艳，环佩叮当，以景宛白那一身玫红缎珍珠翠领对襟褙子，雅黄色绸绣五瓣梅马面裙最为显眼。 景瑟收回目光，转眸看向了另外一边。 右手第一位坐着的正是晋国公府大夫人董氏，她着青色长衣，一如既往地素净打扮。 景瑟皱了皱眉，晋国公府才发生了苏若妤的事儿，董氏上门来，定有要紧事，各房小姐年岁小不明事理穿得不符场合也便罢了，老夫人竟然也不提点提点，这样的珠翠环绕，明显成了对晋国公府的强烈讽刺。 想到外祖母现如今很可能已经因为苏若妤而一气之下伤了身子，景瑟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董氏见到景瑟进来，她热切地唤了一声，“阿瑟。” 景瑟过去行礼过后才看向董氏，笑着道：“大舅母可好久都没来右相府走动了。” 董氏含笑，“知道你想舅母了，这不就来了？” 景瑟又问：“外祖母近日身体如何？” 董氏迟疑一瞬，道：“老夫人身子骨硬朗着呢，你无需担心，要照顾好自己，再有一个多月就要春年了，可不兴病倒，显得不吉利，也省得你外祖母担心。” 景瑟仔细一看董氏神情就知她撒了谎，可眼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不好得说穿，只哽咽了一下，就点点头，“多谢大舅母关心，阿瑟会注意的。” 董氏满意地点点头，绝口不提苏若妤的事儿，递了个眼色给贴身丫鬟，丫鬟很快就捧了一个匣子上来。 董氏解释道：“你大表姐昨日回来省亲，带了两盒宫钗，一盒留在晋国公府给各房小姐们分了，另外这一盒，你外祖母让我带过来给你们姊妹几个。” 董氏口中的这位“大表姐”是晋国公府长房嫡长女苏寻，如今已贵为二皇子正妃。 景南晴眼睛一下就亮了。 宫钗，那可是尚服局出来的首饰，样式精美自是不必多说，关键在于档次高，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有机会戴上宫里的首饰，心中自然无比雀跃。 景舒娆闻言，心中暗喜，她虽为三房嫡女，却处处被景宛白压着，且长相不算出众，因此鲜少有机会参加宫宴，更别说能得宫里的首饰戴了。如今听董氏说完，景舒娆心跳便有些加速，她抬起一只眼角，偷偷看了看景宛白。 只见景宛白保持着她一贯的高贵姿态，面带微笑，眼底却有轻蔑之色，显然根本没把那些首饰放在眼里。 想来也是，她从前才与太子定下婚约时，皇后亲自赏赐了不少好东西，区区几支宫钗而已，她自然看不上。 景舒娆定了定神，又悄悄看向景瑟，得见景瑟面色一片淡然，眉心似乎藏着一丝阴翳。 景舒娆只当是景瑟不满于她们这几位小姐要与她平分宫钗因此生气了。 心神一凛，景舒娆悻悻收回视线，不敢表露出分毫情绪来。 最安静的莫过于六小姐景舒娣，对于董氏手中匣子里的宫钗，她不是不祈盼，只不过她很明白自己天生庶女命，上头又有五个姐姐压着，怎么也轮不到自己，因此便消散了几分心思。 景瑟将众人神情尽数纳入眼底，眸底寸寸寒凉下来。 董氏来了这么久，竟无人问一句国公府如何了，苏若妤如何了，反而是听到有宫钗，个个的注意力都转到那上面去了。 小小一支宫钗，便能试探出这么多人的丑恶嘴脸。 人性果然自私！ 景瑟宽袖中拳头紧了紧，抿着唇不说话。 董氏打开匣子，景南晴第一个冲过去，看到里头摆放着六支金螭璎珞红宝串珠头花和六支琉璃梅八宝翡翠菊钗，当即“呀”了一声，惊喜道：“好美的头花和钗子。” 董氏微笑，挑了一串头花和一支钗子递给她。 景南晴喜滋滋的，当即就让景舒娣给她戴在头上，又问众人，“我这样，好不好看？” 景舒娣怯怯点头，声音有些弱，“好看。” 景老夫人立即皱眉，“五丫头，你怎的这般没规矩？既接了礼物，怎么连个谢字都没有？” 董氏道：“景老夫人，不妨事的，五小姐还小，难得她高兴，便由着她去罢。” 景南晴对着景老夫人吐了吐舌头，又看向董氏，俏皮道：“就知道苏大夫人最好了。” 景老夫人脸色更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转瞬看向董氏，歉意道：“你莫见怪，这孩子从小就不在父亲身边长大，难免骄纵了些。” “不妨事的。”董氏面上始终挂着得体的笑，对着景南晴道：“你既最先得，就把剩下的给你的姐姐妹妹们分发了，如何？” 这么长脸的事儿，景南晴自然乐意，她乐呵呵接过董氏的匣子，先捧到景瑟跟前，殷勤笑道：“大姐姐，你先来。” 景瑟勉强笑笑，随手一样拿了一支，脑中思绪却越来越凌乱。 景南晴四下扫了一眼，兀自道：“二姐姐没过来，我先给她留一套，待会儿散了亲自送去给她。” 董氏略略讶异，“二小姐也回来了吗？” 景南晴才想开口，景老夫人就暗自瞪她一眼，接过话去，“二丫头这两日归来省亲的。” 董氏了然，点点头。 景南晴将景青鸾那一套拿出来，这才捧到景宛白跟前。 景宛白本就不稀罕这种东西，她随手拿起一支钗，嘴角斜勾，语气嘲讽，“能得做工如此精细的宫钗，想来二皇子妃这些年颇得恩宠，大伯母能有今日这般闲情雅致来右相府送礼，想来必是三姐姐的事儿圆满解决了，她已经出狱了吗？我这两日正想着待三姐姐出来就去找她玩，可巧大伯母这就来了。” 董氏面上笑容有片刻凝滞。 景老夫人脸色也不大好，剜了景宛白一眼，心中很是不满。虽然她也不希望董氏借着送礼来求右相府帮忙，可景宛白这讽意十足的话终归是不礼貌。 景瑟见景老夫人并没有责怪景宛白的意思，她暗自冷笑，看向景宛白，“三妹妹，若妤表妹这桩案子，她只是涉嫌，现如今证据不足还未三堂会审最终定罪呢，出来是早晚的事儿，官府自会给她清白。若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被抓个现行拿去关着的那种，即便出来了，也会背着一辈子的骂名，毕竟，那种人是真真犯过罪的，你说对吗？” 景宛白如何听不出来景瑟说的正是她前不久用赝品冒充宫廷御物被关进京兆府大牢的事，当即就气得脸色全变，嘴上却不服输，“大姐回京时日尚浅，怕还不知锦衣卫的诏狱是个什么地方罢？” 景瑟微笑，“诏狱是个什么地方，我没进去过，自然不知，但我知道人在做天在看。苍天是有眼的，不会让无辜的人受罪。当然，那些成天躲在背地里算计别人的腌臜小人，老天也是不会厚待的，最后的下场嘛，自然是怎么惨烈怎么来，身上罪孽多了被雷劈也是极有可能的，三妹妹博学多才，想必最懂‘报应’二字有何深意。” 景宛白死死捏紧手中宫钗，恨不能将此物直接刺入景瑟心脏，让她今后再也开不了口。 董氏一看便知景瑟在府中过得不好整日遭算计，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景老夫人瞧着势头不对，赶紧插话打圆场，“好端端的，你们姊妹二人怎么论起旁的事儿来了，苏大夫人难得来一趟，你们多与她说说话宽慰宽慰她才是正理。” 景南晴恍若未闻，继续给众姊妹分宫钗，很快就把景舒娆和景舒娣的给分完了。 景舒娣没想到自己也有份，小脸红扑扑的，心噗通跳个不停。 景老夫人这才看向董氏，道：“老身这就让人备饭，你难得过来，留下来与她们姊妹几个说说话，待会儿我让她们都别回院子了，就留在千禧堂陪你用饭。” 景老夫人这句话其实是试探，她想知道董氏今日前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所以特地“留她用饭”，若是董氏真留下来，则说明她待会儿定还有事，若是她就此站起身走人，则说明她的确这是过来送礼物的。 董氏在晋国公府时虽然与婆母妯娌相处融洽，鲜少有发生矛盾勾心斗角的时候，但她生得聪慧，对于后宅这些细微心思，在娘家时看过不少，不消片刻她就明白了景老夫人的弦外之音，婉拒道：“景老夫人不必客气，饭我就不用了，这次过来只是替国公夫人看望看望阿瑟，晓得她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另外，我还有几句话想单独与她说说，不知可否……？” 这一次，不等景老夫人发话，景瑟就抢先道：“大舅母，无妨的，我有时间，您待会儿去我院里罢。” 经过苏若妤这件事，景瑟完完全全看透了景老夫人，这个人表面看似祥和，实则骨子里相当自私，与景宇桓是一样的。 毕竟这府里的三位老爷都不是她亲生，孙辈的又与她隔了代，本就没有血缘，更不可能有多亲了。 景老夫人自始至终为的都是淑妃娘娘和顾北羽。包括与景瑟亲厚，劝她利用梵沉心智不全早些嫁过去这些事都只是自私的利用。 亏得景瑟先前还以为景老夫人对她真有了几分亲情，如今想来，景老夫人图的，不过是顾北羽将来若真败了，还能有个背景强大的楚王府作为后盾而已。 心中残存的最后一丝亲情顷刻碎裂成灰，景瑟心底全被寒凉替代，她想：没有亲情也好，没有亲情就没有牵挂，左右到了最后她都是要转过来对付右相府的，省得到时候下不去手。 景老夫人最担心的就是董氏私下里撺掇景瑟去景宇桓跟前求情，让景宇桓帮忙求情放出苏若妤，因此，听到景瑟欣然答应，她脸色不大好，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又不能收回，只得勉强点点头，看向景宛白，“也好，阿瑟早就念着外祖家了，今日难得见到她大舅母，自然是有许多体己话要说的，三丫头，你带着她们都散了罢。” 景宛白很快就带着景南晴她们几个离开了千禧堂。 景瑟也没多逗留，领着董氏去了暮云居，知画迅速奉了茶上来。 景瑟坐在董氏旁侧，问她，“大舅母，您有什么话想私底下同我说吗？” 董氏抿一口茶，笑着说：“是你外祖母放心不下你，特地叫我过来瞧一瞧，虽然右相府后宅还是老样子，但值得欣慰的是你最近又成熟了不少，你外祖母晓得了，铁定高兴。” 景瑟面色黯然，“大舅母，你为何不与我说说若妤表妹的事儿？” 董氏立即道：“好孩子，这件事无需你担心，晋国公府这么多人，总会想到办法救出若妤的。实际上，你外祖母是担心你会因为过分操心若妤的事儿而坏了身子，因此才会借机让我过来探望探望你，见你无碍，我也就放心了。” 说着，她就红了眼眶，拉着景瑟的手，“你自小没娘，在外边儿历尽磨难，回府后面对的又是勾心斗角的后宅，想你小小年纪就吃了这么多苦，若妤今日所受的这些，便也算不得什么了。” 董氏这一番话，不可谓不感动。 也是这一刻，重生后的景瑟才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亲情。晋国公府分明已经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本就自顾不暇，晋国公夫人偏偏还想着她这位外孙女，怕她忧思过甚伤了身子所以让董氏来探望。 董氏原本可以借机向景老夫人开口的，可刚才在千禧堂，她半个字都没有提及，反倒是不知死活的景宛白用阴阳怪气的语气明嘲暗讽了一番，弄得两边都下不来台。 董氏见她愣神，站起身道：“阿瑟，我这便回去了，府中还有一堆事儿，改日再来看你，可好？” “大舅母。”景瑟突然唤住她，从怀中掏出进入诏狱的令牌递给她，“这是我想办法得来的，望您尽快陪同外祖母去诏狱看若妤。” 董氏虽不曾见过这种令牌，但上面的字她却晓得，当即就惊得张大嘴巴，“这……这是锦衣卫的令牌，阿瑟，你只是个千金小姐，如何能得到这种东西？” “是大都督有个病人须得我帮忙，我提出条件而已。”为了让董氏放心，景瑟实话实说。 董氏还是没能回过神。 毕竟，薄卿欢残忍的大名如雷贯耳，她完全不能相信那种人会听从景瑟这样一个深闺女子提出来的要求。 “大舅母。”景瑟见董氏愣神，她赶紧道：“阿瑟没骗您，昨夜大都督是当着府中所有人的面把令牌给我的。” 董氏这才拉回思绪，心中满是感动，道：“辛苦你了，孩子。” “大舅母快去吧，免得去得晚了节外生枝。”景瑟笑道：“你回去后，就告诉外祖母，无需担心我这边，若妤表妹的事儿最为首要，我盼着她早日出来。” 末了，景瑟黯然道：“再有，那夜钱伯来找我这事儿，中途发生了些误会，务必请大舅母般帮我转告外祖母，阿瑟绝对没有生出逃避的心思来。” 听到景瑟这么说，董氏就轻嗤，“都是若妤的那个车夫乱嚼舌根子，老夫人根本没把这事儿放心上，你只管放心，便是世人都不相信你了，你也要坚信，国公夫人绝对不会不信你。” “多谢大舅母。”景瑟郑重点头。 董氏颔首，红着眼与她道别后就径直出了右相府。 董氏走后，晴儿就进来了，她看着景瑟微蹙眉头的样子，有些欲言又止。 景瑟见她犹豫，索性坐下来，颔首示意，“有什么话你便说。” 晴儿道：“奴婢今早陪同知画出府去给二小姐拿药的时候，见到了那日万义当铺门前那位客人。” 景老夫人虽限制了各房主子不能出府，但丫鬟们拿了对牌，还是可以出去办事的，尤其景青鸾这边，她所需药材特殊，景瑟不放心，因此只能让自己的贴身丫鬟出府去拿。 听罢晴儿的话，景瑟骇然一惊，“你见到了那个人？”崇影！ 崇影是暗卫，那日在大庭广众之下露过第一次面，绝不可能再露面第二次的。 晴儿怎么可能会再见到他！ 晴儿解释道：“大小姐，虽然那个人蒙了面，但您知道的，奴婢懂得调香，嗅觉也比常人灵敏许多，我能嗅到那个人身上的特殊气味与那日万义当铺前的人是一模一样的。” 景瑟眉头皱得更深了，问他，“你是在什么情况下见到他的？” 晴儿道：“那个人似乎是丢失了什么东西，带着很多人，却并不是官府的人，所有人都穿着便服，气势汹汹的，奴婢当时看着他们飞快往药铺门前过去，因为奴婢先前与那个人碰过面，所以不敢抬头，只隐约听出，他们在抓一个女人。” 崇影亲自出面搜查。 除非……是那本真正的账簿被盗了。 想到有这种可能，景瑟霍然抬起头。 对，一定是这样！ 崇影是暗卫首领，除非是极其要命的事，顾乾才会派他出来办，否则这个人只能永远活在黑暗中。 那日景瑟在万义当铺前搅了局，致使当天晚上当铺就被查抄，顾乾洗钱失败，那笔钱他可以暂时不动，甚至可以挖个坑先埋着，但账簿却是最要命的东西，一旦暴露出来，将会导致他的太子之位不保。 因此，顾乾如今最为小心谨慎的，就是账簿。 可是，当年夏慕为顾乾培养了这么多暗卫，个个武功高强，竟然没能看住一本账簿？ 还是说，昨天晚上真的有高人轻松越过顾乾的暗卫，成功盗走账簿？ 景瑟眯着眼，“晴儿，你能确定他们在搜查一个女人？” “奴婢亲耳听见的。”晴儿道。 景瑟蹙紧眉头，在这金陵城中，但凡是有品阶的官家小姐，几乎都是养在深闺的，每日接触的不是琴棋书画，就是女红刺绣，绝不可能有武功，包括景瑟自身也没有武功。偶尔也有将门世家会让千金小姐们学几招防身术，但要做到能在顾乾眼皮子底下盗走账簿，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那么，盗走账簿的便只能是江湖人士了。 * 与此同时，东宫九华殿。 顾乾看着单膝跪地的崇影，面色阴沉至极，额上青筋暴跳，“一群废物！这么多人看护，竟还能把如此重要的东西给弄丢了，可查清楚昨夜盗走账簿的是何人？” 崇影道：“是一个女人，武功倒不算厉害，但她善于使用毒药，有几个暗卫中了招，当场身亡了。” 顾乾听罢，怒得掀桌，“混账！” 崇影继续道：“昨夜账簿才被盗，属下就立即带着人去追，最后……” “怎么不说下去？”顾乾厉喝。 “最后追到了花弄影。”崇影抿唇。 “花弄影……”顾乾瞳孔一缩，他顿时想到了一个人。 花弄影那位问鼎花榜的当红倌人楼姑娘。 这个女人还没进五军都督府的时候，相好的有好几位是东宫的高官，以前顾乾倒还没在意，如今想来，细思极恐。 她这么多年，到底在他身边安插了多少眼线，才能筹划出昨日那样天衣无缝的一个局，轻松盗走账簿？ 狠狠一拳捶打在案几上，顾乾恼恨自己的大意。 “殿下，可要属下盯着楼姑娘？”崇影问。 顾乾抿唇不语，如若这个时候夏慕在身边就好了，凭她的聪慧头脑，一定能想到办法助他重新夺回账簿。 沉思片刻，顾乾道：“不能盯她，否则会暴露我们自己的，与其暗着来，倒不如本宫直接去问。” 崇影大惊。 顾乾摆手吩咐，“备车，去五军都督府。” * 同一时间，五军都督府。 经过一夜的休养，楼姑娘面上的伤痕已经开始结痂，薄卿欢上朝回来，特地去后院看了她。 她还是那副模样，似乎永远都不知道痛，也不知道悲伤为何物。见到薄卿欢，浅浅一笑。 薄卿欢眸色黯然了些，问她：“今日可有感觉好些了？” 楼姑娘眉眼一弯，道：“最痛的已经痛过去了，余下的都是麻木，大都督，其实奴家这样挺好的，我并不在意面上多一道伤疤。” “我介意。”薄卿欢沉着脸打断她的话，在她对面坐下，凝视着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实话告诉我，你昨晚到底去哪儿了？” “陪客。”楼姑娘还是那两个字，“奴家入府这么长时间，大都督从来都不肯碰奴家一下，我以为你不在意这些的。” 薄卿欢紧抿着唇，眼圈骤红，“阿黎，你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学会对我撒谎了，还是说，你从一开始，就在对我撒谎？” 楼姑娘端起茶杯浅浅一饮。 “我让人查过了，你才是花弄影的真正主人，里头管事的妈妈，是你雇来的。”薄卿欢仔细观察着她的每一丝神情，“而你昨夜，去了一个不该去的地方，你难道想告诉我，你的那位客人，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宫太子吗？” “有何不可？”楼姑娘笑笑，“奴家只认银子不认人，不管对方是谁，只要他付得起银子，奴家便是他的。” 薄卿欢满眼伤色，“好，你不告诉我这些也行，那你能否让我知道，当年我走了之后，你们家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为何无论我怎么查都查不到，义父义母就好像从未在枣花村生活过一样，你处心积虑靠近太子的人，是因为太子与你爹娘的死有关吗？” 楼姑娘垂眸不语，伸出小指玩弄着桌上晶莹剔透的水珠。 伸出手拨了拨她散乱的发丝，薄卿欢道：“阿黎往日笑得很美，今日不笑了，却最真实。” 楼姑娘抬起头，看着他，忽然道：“大都督，你放我走罢，你的银子，我一分没动过，全都在小匣子里。” 她说完，顺手将匣子拿过来递给他。 拂过她发丝的手指寸寸收紧，薄卿欢丹凤眼中黑雾翻腾，半晌从齿缝间挤出二字，“绝不！” “两年，太久了。”楼姑娘叹了一句，“你完全没必要这样囚禁我。” “囚禁？”薄卿欢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她的声音堪比利刃，一寸一寸将他本就千疮百孔的心头肉割下。 他当初离开她家以后，混进了泰和帝在苍岩山秘密培养的隐卫里，这批人数上千的隐卫便是锦衣卫雏形。他耗尽四年本该陪伴她的时光努力往上攀爬，只为有一天位极人臣再返枣花村将她接来。 可薄卿欢从来都想不到，四年的时光，成就了他的鲜衣怒马位极人臣，却也成全了他与她的陌路。 最初不相识，最终不相认。 * 言风快速来到门外，禀：“大都督，太子殿下来了。” 薄卿欢眼风一厉，坐着不动，“他来作甚？” 言风道：“属下不知。” 楼姑娘心知顾乾已经查到她头上来了，心中并无畏惧，神情一如先前，抬起头来，她笑问：“大都督可要奴家出去迎客？” 这是在问薄卿欢是否要把她给交出去任由顾乾处置。 薄卿欢看着她的眼睛，“只要你说一句你不走了，我便护你周全，一生一世，至你白头。” 楼姑娘揶揄一笑，“奴家就在这里，走与不走有何区别？” “人不走，心也能不走吗？” 楼姑娘拿起玉骨洒金美人团扇扇了两下，“大都督不妨现在就动手，把奴家的心掏出来看一看它有没有站在对的位置上。” 薄卿欢眸色黯了一下，站起身来吩咐她，“乖乖坐着，等我回来。” “我同你一起去。”楼姑娘突然站起来，眸光坚定，“是祸，怎么都躲不过的，我想要的东西已经拿到了，心无牵挂，凭他处置。” 薄卿欢抿了下唇，没说话，与楼姑娘一前一后来到了前厅。 顾乾就坐在厅内，已经喝了半盏茶，见到薄卿欢身后的楼姑娘戴着面纱，他微微眯了眯眼。 薄卿欢在顾乾对面坐下，声音听不出喜怒，“哪阵风把太子殿下吹来我这里了？” 顾乾开门见山，“本宫昨夜丢了件重要的东西。” 薄卿欢把玩着青花瓷盏，神情漫不经心，“所以太子殿下认为，你的东西长脚跑到臣的府上来了？” 顾乾莞尔，眼风有意无意扫过楼姑娘，“可能不止长脚，还长了翅膀。” 薄卿欢冷嗤，“笑话！堂堂东宫太子看不住自己的东西跑来找我兴师问罪，殿下带皇上的圣旨了吗？” 顾乾但笑不语，看向薄卿欢旁边站着的楼姑娘，问：“这位便是花弄影大名鼎鼎的楼姑娘罢，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太子殿下。”薄卿欢打断他的话，“您若没什么事，请自便，臣还得去各司衙门巡查。” 顾乾冷下脸来，眉峰收紧，“昨天晚上酉时，楼姑娘在何处？” 薄卿欢冷笑，“殿下既没有皇上圣旨，凭什么审问本座的人？” “若本宫非要审问呢？”顾乾徒手捏碎手里的茶盏。 薄卿欢忽而扬眉，“那么，本座兴许可以请求皇上亲自帮你审问，恰巧本座也想知道太子殿下究竟丢失了何物，至于你这般兴师动众？” 顾乾愤而起身，“薄卿欢，你最好祈祷这件事与你身后这个女人无关，否则，本宫必让你连坐！” “言风，送客！” 薄卿欢对外唤一声。 顾乾一拂衣袖，扬长而去。 顾乾走后，楼姑娘上前来亲自给薄卿欢倒茶，语气极淡，“大都督完全可以把奴家交出去的，你这样，将来必定后患无穷。” 薄卿欢接过茶盏，抬眸望着她，“引来我的后患无穷便能得你倾心相待么？” 薄卿欢指尖划过茶盏上她残留的余温，“阿黎，你可知我最大的遗憾是什么？” “明明从未拥有过你，我却好像已经失去了你千万次。” “如果可以重来，我会选择在你教我学会爱的那一天将你牢牢锁住，我不离开，也不放你离开。这样，我们是否就不用分隔四年，更不用相见不相认？阿黎，我究竟错过了你怎样的四年？” “你说你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已心无牵挂，可知这些话对我有多残忍？” “阿黎，如若那一年的情愫萌动是你对我的欺骗，那么求你，用尽此生再骗我一次，可好？” 楼姑娘喉咙痛至嘶哑，平素喜笑的她终于卸下所有伪装，红了眼眶。 “元修哥哥……” 尹元修，是薄卿欢当初身受重伤被花黎父母收养时的化名，“尹”是薄卿欢母亲的姓。 花黎是楼姑娘的真正名字，她的父亲是枣花村的猎户。 初遇那一年，花黎还是个青涩的小姑娘，身高未至薄卿欢肩膀。 一晃至今，久违了四年的称呼自楼姑娘嘴里说出来，薄卿欢几乎不敢置信。 他以为此生再等不到她这么唤他。 “阿黎……”薄卿欢站起身，将她紧紧抱入怀，声音略颤，“我终于找到你了，答应我，以后都不走了，不要让我找不到你，可好？” “好。”楼姑娘嘶哑着声音，含泪点头。 煎熬了四年的心终于找到原本的归宿，薄卿欢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此刻只想就这样紧紧抱着她，再不放开。 良久，薄卿欢松开她，轻轻揭开她面上的薄纱，带着薄温的指尖轻抚伤口边缘，声音轻柔，“阿黎，痛不痛？” 楼姑娘摇摇头。 “我带你去右相府找景大小姐。”他眼底的懊恼没能逃过她的敏锐的双眼。 没再反抗，楼姑娘任由她抱着走出大门。 言风已经备好马车，他对自家主子这般举动早已见怪不怪，垂眸道：“大都督，属下想告假半日。” 薄卿欢显然心情愉悦，说话都宽松不少，“说说，你去做什么？” 言风暗捏一把冷汗，“属下的妹妹从老家来看我，她没来过金陵，我得去接她。” 薄卿欢想也没想，颔首，“准了。” 说罢，抱着楼姑娘上了马车。 言风连忙谢恩，另安排了尹一亲自赶马车去右相府。 * 薄卿欢带着楼姑娘来时，景瑟正在给梵沉施针，梵越也在。 一听到丫鬟们禀报薄卿欢来了，梵越当即就跳起来，脸色黑如锅底，“他来做什么？” 景瑟捏针的手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一颤，险些扎错了穴位。 眉头一皱，景瑟怒道：“二爷你给我滚出去，大夫给病人施针的时候需要绝对安静，你不懂吗？” 梵越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赶紧安静坐下来，嘴里还是不满地咕哝，“我只是想不明白，你怎会待见那么无耻的人？” “我是医者。”景瑟一脸无奈，“我待见的是病人，不是你的死对头。” 梵越一听，不乐意了，“谁告诉你他是我的死对头？” 景瑟懒得理会，继续扎针。 也不知是不是那日强吻刺激过度的原因，梵沉这两日有明显好转，他安静得让人心生恐惧，一度让景瑟以为他就快要恢复了。 一想到梵沉恢复后的种种可能，景瑟就瘆得慌，她收了针，对着挪步去外间坐着不打扰她的梵越道：“二爷，我能否拜托你一件事？” 梵越撇撇嘴，“大嫂有话就直说，你拜托我的还少么？” “如果……”景瑟迟疑，“我是说如果梵世子真的恢复了，那么你能否保证保证我的安危？” 梵越一听，顿时大喜，“老大恢复了？” “没有。” “那我怎么保证你的安危？”梵越垮下脸来，“老大若是恢复了，你们俩就得大婚，大婚后你们是夫妻，我又不能时时刻刻跟着你，我怎么知道他会对你如何？” 景瑟咬唇，这么说，连梵越也不敢保证梵沉的阴晴不定的性子了？ 那就……暂时不要医好他，让他一直傻下去好了。 “大嫂，你该不会从中使坏罢？”梵越站起身走进来，狐疑地盯着景瑟。 景瑟迅速收起心虚，回望过去，“你说什么？” 梵越凝视着她的双眼，“老大这么久还不恢复，是不是你从中使坏，不想让他醒过来？” “如此缺德的事儿，我会做么？”景瑟问。 梵越捏捏下巴，忖度片刻，嘟囔道：“想想也是，昊昊还在楚王府，你若敢使坏，我就可劲儿教训那小子。” 景瑟起身要走，手腕突然被梵沉拽住，这种感觉与当初梵沉才摔下楼醒来时拽住她要吹吹是一样的。 景瑟心神一震，猛地转过头去看着梵沉，见他正望着自己，好久才道：“我想起来了，你不是师父，师父已经死了，她得了一种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的怪病，备受煎熬，终于熬不住的时候，求我杀了她。” 景瑟猛然瞠目，“你……你都想起来了？” 她手指有些抖，牙关打结。 摇摇头，梵沉安静道：“暂时就这些。” 梵越喜滋滋扑过来，“老大，你记不记得这个女人是谁？”他指着景瑟。 “瑟瑟。”梵沉道：“阿越，她是瑟瑟。” 景瑟心底一沉。 “阿越……你叫我阿越？”梵越眉头一皱，算着梵沉的大致心智。 “老大，你可还记得什么？”梵越面色突然紧张起来。 梵沉使劲想了想，道：“我记得你亲自去灵渊门接我回来，我们如今是在清水镇暂歇。” 梵越猛地煞白了脸。 景瑟不解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梵越犹豫好久，颤声道：“老大的心智到二十岁了，六年前我去灵渊门接他时经过了清水镇。” 梵越心中慌乱，为何老大的回忆刚好停在了二十岁那年？若是让他想起来那件事，那他岂不是完蛋了。 景瑟呼吸一窒。 六年前，她从忘忧谷回右相府也经过了清水镇。 －－－－－－题外话－－－－－－ 快恢复记忆啦~\（≧▽≦）/~啦啦啦 第095章 毒舌世子 回过神来，景瑟半眯着眼，狐疑地盯着脸色有些慌乱的梵越，“你告诉我，六年前我们是不是见过？” “怎——么可能？”梵越微笑，“大嫂，你记差了罢？” “那你慌什么？”景瑟死死盯着他不放。 “我慌了吗？”梵越摆正脸色，看看景瑟，又看看梵沉。 梵沉再不似前几日的低龄稚儿一样，他如今的眉宇间添了让人无端生惧的冷，此时正一瞬不瞬看着梵越。 梵越被他这个眼神吓得不轻，浑身一抖，寻了个景瑟不注意的空隙一溜烟往外跑了。 “喂！你！”景瑟见梵越跑得没了影儿，她一时不知所措起来，斟酌着转过身来，勉强冲梵沉一笑，“世子爷，您……您认识我？” 这个人，该不会还记得他心智不全时候的事儿罢？ “扶我起来。”梵沉淡淡瞥她一眼。 景瑟定了定神，迅速走过去动作小心地将他从床榻上搀扶起来。 梵沉侧目，幽凉眸光定在她面容上。 景瑟有些心虚，藏在袖中的手指紧了紧。 他扬起下颌，眸色愈加深浓，衬得他天然雪肤更加白皙，艳色红唇像徐徐绽放的罂粟，既美且毒。 这样一张巧夺天工的脸，太容易让人失神。 梵沉仔仔细细打量着面前的人，她穿着浅蓝色袄裙，恰到好处的尺寸将她完美的曲线勾勒出来，秀美如画的面容上，淡然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梵沉幽深的瞳眸中有笑意一闪而逝，她在害怕？ 景瑟垂下眸，暗自忖度这个人开口的第一句话会不会是让她选一种死法。 下一瞬，他清润如泉的声音就从头顶幽幽传来，“右相府嫡出大小姐？” “嗯。”景瑟自然而然地应了一声。 “我饿了。”他看着她，浅浅一笑。 景瑟突然目瞪口呆，见鬼似的回望过去，却险些被他无双容颜晃了心神。 这……这是她前世所认识的梵沉？ 景瑟心跳如擂鼓，为何恢复了大半记忆的他却是这样的反应？ 莫非是还没有完全恢复，还没有记起来他之所以心智不全都是因为她？ 一定是这样的！否则自己就是见鬼了。 念及此，景瑟深吸一大口气，这才抬起头来看着他，道：“我这就吩咐厨房去做。” “我想吃鱼。”梵沉道。 “可以的。”景瑟点头，“你一并说完，我好让他们备全了。” 梵沉看着她提笔记菜名的样子，默了一默，“我想，我大概比较喜欢你亲手做的。” 景瑟想到薄卿欢还等在客居，耽误不得，于是用商量的语气问：“你这个‘喜欢’，能否先克服一下？我还有病人等着，不能耽搁。” 梵沉道：“你可以让你的病人克服一下，我等着吃鱼，也不能耽搁。” 景瑟：“……这个有些难度。” 梵沉将她手中的笔收了，慢条斯理地道：“无妨，你让病人暂且忍着，一会儿等我吃上鱼再痛。” 景瑟：“……” 眼前的梵沉举止优雅，谈吐温润，完全与前世夏慕所认识的那个冷面言官不同，简直就是换了个人。 唯一没换的，是那张毒嘴。 景瑟算是败给他这张嘴了，站起身来往厨房走去。 厨娘们见到她进来，全都吓了一跳，“大、大小姐，您怎么来了？” 景瑟笑笑，问，“周妈妈，厨房还有鱼吗？” “还剩最后一条。”周妈妈笑道：“大小姐，您是准备给老夫人炖汤吗？” 景瑟也不瞒着，“梵世子这两日有所好转，方才说想吃鱼，所以……” 景瑟这么一说，众人顿时明白了。 周妈妈上前来，“大小姐，这种事儿哪能您亲自来，还是老奴们给梵世子做去罢。” “不用。”景瑟摆摆手，“你帮我杀鱼刮鱼鳞就成。” 周妈妈拗不过，只好去往木桶边捞了鱼儿宰杀。 景瑟找来嫩莲头，取了穰和底部，将穰肉挖出留下孔洞，又拿来莲花、菊花和菱子添少量清水捣碎取其浆水备用。 见周妈妈还没宰杀好鱼儿，她又在火上放了蒸锅，底部加水烧开。 不多一会儿，周妈妈就将宰杀好的鱼洗净拿过来，景瑟取刀，迅速剔出细小肉块，佐以花雕酒、密酱和香料拌匀后，用筷子夹起鱼块填满先前挖好的莲蓬孔洞，底朝下将两个装满鱼块的莲蓬放入蒸锅。 周妈妈好奇地看着这一幕，问，“大小姐，您这做的是什么呢？” 景瑟耐心解释，“这个叫做‘莲房鱼包’，我以前在忘忧谷吃过。” 周妈妈“哦”了一声，羞愧笑道：“老奴长这么大，没吃过也没见过这道菜。” 景瑟但笑不语，若非梵沉那个事儿精非得让她来做，她才懒得动手。 前世也仅仅是在忘忧谷为宗政初做过，当上女相以后，就鲜少亲自下厨了，今日难得来一趟厨房才发现手生得很。 景瑟正等在大灶边，负责在客居伺候楼姑娘的丫鬟就匆匆跑来了，见到景瑟，顿时松一口气，禀道：“大小姐，您怎么跑厨房来了？大都督那边已经等很久了呢！” 景瑟面色为难，问她：“楼姑娘要不要紧？” 丫鬟咬唇道：“楼姑娘倒是没说什么，是大老爷生气了。” “父亲？”景瑟蹙眉。 “是。”丫鬟道：“大老爷如今正陪着大都督在前厅用茶，特地让奴婢过来传大小姐的，您要是再不过去，大老爷生气是小事儿，就怕大都督不高兴。” “好，我知道了。”景瑟示意她退下，转过身揭开锅，莲蓬已经蒸熟，鱼肉香与莲蓬清香混合，让人食指大动。 取来碟子，景瑟在底部涂了一层薄薄的蜂蜜，这才将蒸熟的莲蓬装了进去，连同先前备好的浆水一同装进食盒，迅速出了厨房往梵沉的房间走去。 梵沉坐在外间喝茶，见到景瑟进来，他放下茶盏，眼神淡淡的。 景瑟打开食盒，将莲房鱼包取了出来，“喏，已经给你做好了，这下子，我能功成身退了罢？” 梵沉捏着筷子，却没动手，只是看着碟子里颜色好看的莲房鱼包，幽幽问她，“你对自己的厨艺可有自信？” 景瑟卡了一下，半晌，答：“大约，还是有些自信的。” “那便好。”梵沉说完后就再也没有出声，动作优雅地用筷子拨动碟子里的莲蓬。 景瑟看得走神。 果然不愧是被传为谪仙下凡的人，连吃饭都能自成一景。 许久没听到梵沉再说话，景瑟愕然，“你方才问我什么？” 梵沉目光停顿在莲蓬上，“确认一下质量。” 景瑟有种深深的感觉，她觉得眼前这位既不是小镜镜又不是冷面言官的世子爷，很可能没有小镜镜的可爱，也没有左都御史的高冷，他却会比那两位都要腹黑。 因为，他这张嘴实在是太欠抽了。 景瑟转身要走，梵沉又说话了，“听闻右相在前厅，你去时帮我通报一下，就说我待会儿过去拜访。” “好。”景瑟应了声，很快就来到前厅。 景瑟的姗姗来迟引起了景宇桓的极度不满，他蹙眉看着进门而来的景瑟，面色不悦，“阿瑟，早就让人过去通知了，你怎的速度这样慢让大都督久等？” 景瑟给两人行礼之后才道：“大都督见谅，臣女先前在给梵世子扎针，一时抽不了身。” “无妨。”薄卿欢勾唇，“凡事都有先来后到的规矩，本座是个讲规矩的人。” 景瑟暗自撇撇嘴，想着薄卿欢都能讲道理，那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收回思绪，景瑟问：“臣女是否现在就过去给楼姑娘换药？” “嗯。”薄卿欢应声。 “那么，臣女告辞。”景瑟说完，又想起来一事，抬目望着景宇桓，“父亲，梵世子说他待会儿会过来拜访，您就暂时先在前厅坐一坐。” 景宇桓面露惊愕，“梵世子要过来拜访我？” “是。”景瑟颔首。 薄卿欢半眯着眼，“这么说来，梵沉已经恢复了？” 默然片刻，景瑟道：“还未完全恢复，但至少已经是个正常人了。” 薄卿欢挑挑眉，“那刚好，本座一会儿就见见这位恢复后的世子爷。” 景瑟见二人再没话说，这才出了前厅去往楼姑娘暂住的客居。 楼姑娘早已等候多时，见到景瑟进来，她自己摘了面纱。 景瑟在她旁侧坐下，却并不急着换药，道：“楼姑娘，我今日得为你把把脉看脉象是否正常，如若一切正常，我才能继续为你换药，若是稍有紊乱，那我就得改方子了。” 楼姑娘听罢，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我伤在面上，又没损到心肺，把脉……就不必了罢？” 景瑟解释，“这是每个医者都应尽的责任，更何况你也说了，伤在面上，为了以后不留下丁点儿疤痕，我不能有丝毫马虎，否则便是对你的不负责任，大都督也会因此迁怒与我。” 楼姑娘垂眸片刻，终还是伸出了手腕。 景瑟之间轻轻扣上去。 只片刻，她就惊得骇然失色，迅速站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楼姑娘，“你怎么……” 楼姑娘缩回手，不安地绞着绣帕，“景大小姐能否答应我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尤其是，不要告诉大都督。” 景瑟摇摇头，“为病人保密是我该做的，可是楼姑娘，你中毒至深，且看这情况，你体内的那些毒素并非一朝一夕能积累起来的，想来已有几年了，你之前为何不找大夫看诊？” 楼姑娘浑然不在意，淡淡一笑，“这些毒是我自己服下去的。” 景瑟有些惊愕。 “想来，你应该听说过不少关于我的传闻。”也不知为什么，见到景瑟，楼姑娘就很愿意把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说出来，她道：“整个金陵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是个不知廉耻的花楼女子，可实际上，我从未与任何男人有过那方面的接触，靠的，就是我体内的这些毒。” 楼姑娘这么一说，景瑟顿时全明白了，“你竟以身养毒？” “对，以身养毒。”楼姑娘颔首，“我出去应条子时，客人都会让丫鬟搜身，我无法带任何毒药进去，唯有以身养毒才能瞒天过海，然后趁机在客人的酒杯或者茶杯里滴入自己的血液，这种毒有致幻效果，客人醒后会错认为早已同我行过房。” 景瑟还没听完楼姑娘的话，就已经自动联想了一出复仇大戏。 景瑟还记得，当初同顾北羽在茶楼喝茶初见楼姑娘时，他说楼姑娘应的是太子太傅的局。 由此可见，楼姑娘最终要对付的人十有八九就是顾乾。 那么，昨天晚上盗取账簿的人有七成可能就是楼姑娘。 景瑟仅用片刻的时间就想到了这些，她不动声色地收起心思，抬眸问楼姑娘：“你为何告诉我这些，不怕我说出去吗？” 楼姑娘笑笑，“我之所以能成功拿到账簿，全都是景大小姐那日在万义当铺的功劳，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何敢冒着如此风险对付那个人，但起码我知道你我有一个共同的敌人，我手上的东西，想必对你来说吸引力不小，你若是揭发我，不仅你得不到好处，账簿还很可能从我手上飞了，你也不希望看到这样一个结果，不是么？” 景瑟没说话，只是看着楼姑娘。 她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女人除了美貌之外，还有极其聪慧的头脑和以身养毒的胆魄，更重要的是，她特别能隐忍，为了复仇委身花楼这么多年，受尽世人谩骂而浑不在乎。 到底要怎样残酷的经历才能练就这样一副对自己下得去狠手的冷硬心肠？ 景瑟想，或许楼姑娘的经历比她还要惨。 “告诉我，我还能活多久？”楼姑娘突然出声。 景瑟刚想说话，外面就传来脚步声，她眸光一动，立刻站起身给楼姑娘换药。 来人是柳氏身边的丫鬟巧儿，她站在门口，问：“大小姐，三夫人让奴婢来问问可有什么要吩咐的？” 景瑟道：“我这边没什么事儿，你回去告诉三婶，一切都好，让她无须担心。” 巧儿很快就退了下去。 楼姑娘轻舒一口气，“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大都督来了。” 景瑟笑笑，“大都督应该不会过来，虽然这里是客居，可毕竟我是女儿家，他这样进房间终归不合规矩，昨夜是因为情况紧急，今天可不一样了，他要是进了房，我得被人说闲话的。” 楼姑娘抿唇一笑。 景瑟慢条斯理地给楼姑娘包扎好以后，嘱咐道：“切记不能饮酒。还有……” 见到景瑟犹豫的样子，楼姑娘道：“景大小姐不妨直说。” 景瑟有些脸红，半晌，接着道：“你不能和大都督行房，否则会把他毒死的，另外，你若再有个外伤流血，记住，血液不能让除了你自己以外的人碰到，若是刚好碰到对方的伤口，那对方可就没得救了。” 楼姑娘点点头，“我知道。” 景瑟看她一眼，有些不放心，“楼姑娘，我说的这些，是处于医者角度对你的忠告，我希望你不要用这种手段害人，我指的是谁，你该清楚。” 楼姑娘噗嗤一笑，“景大小姐只管放心好了，我害谁也不能害他。” 景瑟看着面前眸含春水的女子，总觉得她今日有些变化，却又找不准究竟哪里不同。 慨叹一声，景瑟道：“能得大都督这般厚待，楼姑娘想必在他心中有着不一样的位置罢，真是羡煞金陵城中多少闺阁女儿。” 楼姑娘轻笑，“景大小姐还说我，整个西秦，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和梵世子乃天造地设的一对，那才是神仙眷侣羡煞旁人。” 景瑟翻了翻眼皮，实在不明白连见都没见过她的那些人是怎么传出这种鬼话的。 神仙眷侣么？ 神也是梵沉，仙也是梵沉，与她何干？ “楼姑娘，大都督在前厅，不如我带你过去？”景瑟其实是放心不下梵沉，担心他会在景宇桓跟前说出什么胡话来。 “嗯。”楼姑娘颔首，“先前大都督还说要去各司衙门巡查来着，我不可能耽误了他的时辰。” 说着，她就站起身来，又问景瑟，“我下次何时过来换药？” “三日后。”景瑟道：“我见你愈合得极好，今日添了些药性猛的药粉，若是换得太勤，则没有作用了。” “好。” 两人并肩来到前厅，恰巧梵沉才刚进门不久，景瑟才走近，就见到梵沉彬彬有礼地对着景宇桓一揖，“见过岳父大人。” 景瑟险些脚下一滑没站稳。 景宇桓显然也被吓了一跳，迅速走下来虚扶他一把，“梵世子这道礼，我可受不得，毕竟小女还未过门呢！” 梵沉温润一笑，从容有度，“婚约都定了，婚期还会远么？” 楼姑娘笑看了景瑟一眼，见她生无可恋的样子，楼姑娘满面疑惑，小声问，“景大小姐为何会是这般反应？” 景瑟蹙了蹙眉，暗暗想着梵沉这厮一定是在给她下套，待她嫁过去，他就能狠狠折磨她了。 转瞬醒神，景瑟道：“没什么，只是突然有些不舒服，你自己进去找大都督罢，我这就回房了。” 景瑟抬脚要走，里头就就传来梵沉的声音，他并没有转身，却像后背长了眼睛能看见她似的，“大小姐既然来了，哪有就走之礼？” 景瑟站着不动，“梵世子，你我虽有婚约，但毕竟还未大婚，此时还是不适宜见面的好。” 想了想，景瑟补充，“之前你是病人，我是大夫，为你医治是太后娘娘的懿旨，更是大夫的职责。” 梵沉长身玉立，自始至终都没有转过头来看她，只是安静听着她说完，然后低低一笑，看向景宇桓，“大小姐这是嫌弃婚期慢了，岳父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景瑟一口气呛在嗓子眼，她哪句话哪个字眼有说婚期慢了？ 景宇桓勉强一笑，“梵世子，我看这事儿急不得，我们这边还需与老夫人商榷商榷，再者，你今日刚恢复，楚老王爷和楚王妃都还不晓得，你也该回去报个平安让他们心安。” 梵沉嘴角微勾，算是应声。 薄卿欢托着腮，眼眸渐敛，仔细打量着梵沉，梵沉面色无波，眉宇温润任他看，并无半丝不悦。 挑眉扬唇，薄卿欢道：“看梵世子这样，是大好了？” 梵沉道：“一半而已，还需后续调理。” 这话就是变相在说，虽然他看似大好，但还需要景瑟多多照顾才能完全恢复。 无辜被点名的景瑟就站在门外，脸色有些黑。 薄卿欢爽朗一笑，站起身来同景宇桓道了声“告辞”就带着楼姑娘走了。 没多久，梵沉也告辞。 景宇桓看向门外站着的景瑟，“阿瑟，你去送送梵世子。” 景瑟应诺，待梵沉走出厅门后就一直跟在他身后。 梵沉走得缓慢优雅，不慌不忙，但也一句话不说。 景瑟盯着他的后背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口，“世子爷，你刚才在前厅那些话，莫不是在开玩笑？” 这位可是梵沉啊，怎么可能一醒来就去见景宇桓提出商榷婚期？简直太过匪夷所思了！ 梵沉脚步顿了一顿，声音也顿了一顿，“你这么一说……” 景瑟提起心神，“怎么样，是不是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 “我也觉得玩笑开过头了。”梵沉漫不经心地道：“可话已经说出，再收不回，那就只好将就一下了。” “什……什么？”景瑟切齿，“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梵沉转过身，含笑望着她，“我很认真的考虑了，怎能说是儿戏？” 景瑟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忙别开眼，问：“你怎么认真考虑的？” 梵沉道：“我考虑过了，打算认真的将就一下。” 景瑟气得直磨牙。 “我不送你了！” 景瑟瞪着他，“你又不是第一天来右相府，自己能找到路。” 梵沉扬眉，“景大小姐或许不知，我是个路痴，一会儿说不定会走回房间，你总不能用这么委婉的方式告诉所有人你想挽留我罢？” 黑着脸，景瑟捏紧拳头，忍住揍他的冲动，勉强微笑，“那么，世子爷，您请吧！” 梵沉回转身，继续往前走。 景瑟决定了，以后绝对不主动与梵沉说话，这个样子的梵沉嘴巴实在了得，她完全不是对手，与其三两句被他给绕进去，倒不如自己先装哑巴。只要她不先说话，料他也无法折腾出一朵花儿来。 走了一段，梵沉突然停了下来。 景瑟在他一丈开外停下，不解地看着他的背影。 梵沉转过头来，想了好久才道：“我忽然想起来落了一件东西在房间的床底下，景大小姐能否帮我去取？” “什么东西？”景瑟问。 梵沉道：“大概，是一枚铜钱。” “一枚铜钱！”景瑟死死咬着牙，一忍再忍，尔后从袖袋里掏出一枚铜钱来递给他，“路程太远，我就不回去了，不就是一枚铜钱么，我给你就是。” 梵沉看着她略带薄茧的掌心，眉心不着痕迹地蹙了蹙，旋即挑眉，“你给我的是你给我的，我的是我自己的，如何能两两相抵？” 景瑟拉下脸来，“说吧，你到底想怎么样？” “没想怎么样。”梵沉道：“就想让你帮我去取铜钱。” “你身为被人高高捧上天的楚王府世子，还会缺那一枚铜钱？”景瑟气急败坏，这个人简直是她克星，专程来折腾她的！ 梵沉想了一下，慢悠悠开口，“听你这么说来，我也觉得我大概是不能表现得太过缺银子的。” 说完，他就继续往前走了。 景瑟想杀人的心都有，心中直悔恨早知有今日，她就不该治好他，让他一辈子做个心智不全的小傻瓜得了。 到了大门口，车夫早已将马车备好，梵沉慢慢走了上去。 景瑟长舒一口气，终于送走了瘟神。 还没等她喘够气，梵沉就掀开帘子，笑看着她，“景大小姐，下次是我来右相府找你还是你去楚王府找我？”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分明是给他看诊的事儿，经他嘴里出来就变了味道，弄得好像景瑟与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奸、情似的。 景瑟狠狠剜他一眼，“下次你不用来了，右相府不欢迎你！” 梵沉修长的食指在窗沿上敲了敲，语气极缓，“我考虑一下。” “喂！你别光考虑啊！倒是给个准话！”景瑟担心他改日会来个出其不意，顿时慌了神。 “嗯。” “如何？”景瑟满心焦躁。 “考虑过了。”梵沉道。 “我问你考虑得如何了？”景瑟瞪他。 “还不错，已经考虑好了让右相府欢迎我的法子。”梵沉说着，就慢慢放下锦帘，马车很快消失在长街尽头，唯余景瑟站在冷风中，一张脸黑得不知该如何形容。 景瑟回到暮云居时，晴儿她们三人都被她的脸色吓了一大跳。 “大小姐，您这是怎么了？”晴儿焦急地望着她，“脸色这般不好，莫非是病了？” “没有，我休息一下就好了。”景瑟一想到梵沉欠揍的样子就怒火不打一处来。 活了两世，她还是头一次被人气得险些失了理智。 这家兄弟俩还真是极品，一个无赖，一个毒舌，都不是什么好货色！ 遣走了晴儿她们几个，景瑟又喝了两盏茶，这才躺在小榻上睡过去。 * 董氏回到晋国公府，直接去了国公夫人的晚晴园。 晋国公夫人正与二夫人姚氏、三夫人宁氏说着话，听婆子禀报说董氏来了，她赶紧让人请进来。 董氏挑开帘子，进门就见二夫人姚氏眼睛哭得红肿。 董氏略略讶异了一下，“二弟妹这是怎的了？” 晋国公夫人叹口气，“还不是因为若妤的事儿。” 董氏在一旁坐下，蹙眉道：“三老爷不是已经联络了不少世交出面了吗？” “是抚宁伯府那头。”姚氏哽咽着接过话：“我听人说抚宁伯已经生了退婚心思，若妤这还没嫁过去呢，若是就此被休了，那她今后的名声可就全完了，还怎么嫁人？” “二弟妹，你先别急，这事情兴许还有转机也说不定。”董氏劝道：“我方才去了右相府，瑟丫头给了我这样东西。” 董氏说完，将锦衣卫的令牌拿了出来。 众人被吓得不轻。 晋国公夫人愕然瞠目，“老大媳妇，瑟丫头手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董氏将景瑟与她说的话一字不漏讲了出来，虽说明了事情的缘由，但晋国公夫人还是心有余悸，抚了抚胸口，她道：“得亏那丫头还好好的没出什么事儿，否则我非得被她吓出病来不可。” “老夫人，既然有了令牌，那我看我们就不要耽搁了，早些去看望若妤才能早些救她出来，诏狱那种地方过分阴暗血腥，您不宜去沾了晦气，就留在府里等消息。”董氏又看向姚氏，“二弟妹，你毕竟是若妤的生母，我担心你见了若妤会情绪失控，不如就由我与三弟妹一起去，你意下如何？” 姚氏含泪点头，“一切全凭大嫂安排。” 晋国公夫人道：“老大媳妇做事，我从来都是放心的，你两妯娌只管去，府中自有老二媳妇会照管，要记得，凡事小心，诏狱可不是一般的监牢，更比不得自家府里，你们说话得注意分寸，该用银两打点的，也不必吝啬，把事儿办妥了最为紧要。” 董氏点点头，“媳妇记住了。” 说完，董氏就带着宁氏退出晚晴园，两人精心准备了一番，提上食盒坐上马车就往诏狱所属的北镇抚司驶去。 董氏一路上用银子打点了一番，倒也去得顺利，看守诏狱的守卫们见到了董氏手中的令牌，自动给她开了门，又嘱咐，“仅一炷香的时辰，你们可得快着些。” 董氏连连应声，“多谢小兄弟提醒，我们必定按时出来。” 才走进去，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腐臭味就扑面而来。 宁氏从未来过这样的地方，心中尤为忐忑，小声道：“大嫂，这诏狱竟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阴森恐怖，也不知若妤在里头怎么样了，受不受得住。” 董氏扫了一眼两旁牢房里被各种刑具折磨得半死不活的囚犯，提着食盒的手指收紧了些，抿唇道：“一会儿就知道了。” 两人借着墙壁上的火光一间一间找，终于在最后一间牢房里见到了苏若妤。 看到苏若妤头发蓬松的样子，宁氏不由惊呼，“若妤！” 苏若妤听到声音，面上尽是不敢置信，猛地抬起头来，看到来的人是董氏与宁氏，立刻红了眼眶，双手扶在柱子上，“大伯母，三婶，你们怎么来了？” 董氏蹲下身打开食盒，声音哽咽，“若妤，大伯母给你带了自家府上的饭食，你趁热吃。” 苏若妤心头堵得厉害，她哪里吃得下饭，只定定看着董氏，弱声问：“大伯母，你们是来给若妤送行的吗？” 宁氏眉头一皱，“呸呸呸，你个小丫头片子，嘴里说的什么胡话呢！” 苏若妤一听，眼泪就咕噜噜往下落，刚好滴在饭碗里。 她端着董氏递来的碗，手指是颤抖的，一口也咽不下去，声音嘶哑，“大伯母，我没有杀秦尧。”可秦尧却是因她而死。 “乖孩子，大伯母相信你。”董氏替她捋了捋鬓边发丝别到耳后。 关在诏狱的这么些天，苏若妤因为秦尧的死伤心过度，不知落了多少泪，心痛了多少回，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早已心力交瘁。 宁氏凑过来，心疼地望着苏若妤，“他们可曾对你用刑？” “不曾。”苏若妤摇摇头。 董氏与宁氏齐齐松了一口气，只要没用刑，那就证明救出若妤的希望很大。 放下饭碗，苏若妤抓着董氏的手，问：“大伯母，抚宁伯府叶四爷今何在？” 董氏以为苏若妤是问叶知温会不会因为她这样的名声而弃了她另娶，于是笑着宽慰，“你放心，叶知温那小子不敢对你始乱终弃的。” 苏若妤心底一沉，浑身瘫软下去，“这么说来，四爷他如今还好好地待在府里吗？” 宁氏听出了些许端倪，忙问：“若妤，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若妤想到无辜枉死的秦尧，眼泪再一次不争气流出，半边身子无力地靠在墙壁上，双目空洞无神，旋即苦笑一声，“是啊，分明就是他设的局，他肯定早就想好了退路，怎么可能让官府寻到蛛丝马迹呢？” 董氏听懵了，“若妤，你在自言自语些什么？” 苏若妤无力地摇摇头，她夜间受了凉，鼻塞得厉害，翕动唇瓣，“大伯母，三婶，你们回去罢，若妤没事儿，真的。” “哎，我说你这丫头，怎么才几天就变得这么奇怪了？”宁氏眉头皱得死死的，“你要是有什么苦楚，都可与我们说，只有你说心里话了，我们才好想办法救你出去。” “我不想出去。”苏若妤甩甩脑袋，秦尧死了，还是她的未婚夫害死的，她难不成还得出去嫁给那个杀人凶手？ 宁氏一听，急了，“若妤，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可知你母亲这两日因为担心你哭得死去活来，你父亲东奔西走请求同朝为官的好友在圣上面前为你求情，老夫人更是每日待在佛堂念经，盼着佛祖能大发慈悲助你度过这一劫，人人为你操碎了心，你可倒好，小小年纪不懂得惜命，你方才这句话若是让你父亲母亲晓得了，他们该得多伤心？” 苏若妤垂下眸子，“大伯母，您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董氏道：“你说。” 苏若妤抹去眼泪，“如若我还有机会出去，您能否想办法帮我毁了这桩婚事？” 董氏大惊，“傻丫头，你胡说什么呢？” 苏若妤抿了抿干裂的唇，“我声名狼藉，自认为配不上叶四爷，自请退婚。” 董氏心下不忍，“若妤，你可得想好了，这是一辈子的终身大事儿，并非儿戏，当初你们定下婚约时，府上所有人都看好叶四爷的，他品性如何，我们做长辈的早就替你把过关了，你二人若是能共结连理，将来的日子必定好过。” “大伯母。”苏若妤打断了董氏的话，“叶四爷的好，是他自己的，不是我喜欢的，我不想让自己嫁得心不甘情不愿。” “这……”董氏无措，抬头看向宁氏。 宁氏更是一脸不赞同，黑沉着脸，“若妤，你怎么这样不懂事儿？说句难听的，纵然你与那秦公子的死无关，可你曾经私自出城见他，就已经败坏了名声，当然坏了名声的不只是你，还有叶四爷，然而他至今都没有主动提出退婚，可见是完全信任你，能与这样胸襟宽广的人厮守终身，你究竟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信任？”苏若妤突然惨笑起来，“说要帮我见到秦尧的是他，约我出城的也是他，布置现场的人是他，安排刺客的人也是他，他把一切都做得这样滴水不漏，宁愿自毁名声也要逼我对秦尧死了那条心，如此心机深沉的男人，我怎么敢嫁过去，或许，我才进入他们家大门就得被他碎尸万段。大伯母，你说他品行好，有情有义，那我入狱这么多天，为何他从不来看我？甚至连一句话都没能让人带到，这便是你们口中所谓的‘良婿’吗？” 董氏和宁氏原以为苏若妤与秦尧只是外面百姓毫无根由的传言，没想到真有其事，当即吓得不轻。 董氏赶紧伸手捂着苏若妤的嘴巴示意她不能再继续往下说了。 苏若妤泣不成声，心一阵一阵绞痛。 看到她安静下来，董氏才慢慢收回手。 苏若妤落泪不停，“大伯母，请原谅若妤不孝，这一次，我不能听从你们的安排嫁给叶四爷，我不想与这样虚伪的人有任何瓜葛。” 董氏长叹一声，“罢了，待我回去后，将你的原话告诉老夫人，让她给你拿主意便是。” 说完，董氏站起身，与宁氏一前一后出了诏狱。 * 景瑟醒来后，趁着天黑去了梵沉住过的客房，准备把他那枚该死的铜钱找出来，免得改天他又来烦她。 弯下腰，景瑟往床底下一看，顿时变了脸色。 －－－－－－题外话－－－－－－ O（∩_∩）O腹黑世子上线，床底下有好东西。 天降妖妃太难追——纳兰灵希 一朝穿越，皇后沦为通缉犯，悲催的逃亡路上一不小心惹了尊魔星煞神，从此在逆天的不归路上越滚越远…… ** 那一夜，她从天而降砸坏他的马车落进他的怀里，该看的不该看的，她不仅看了，还笑得猖狂，“美男给姑娘笑一个！” 从此，这世间追杀她的人又多了个变态级美男！ 那一夜，月黑风高她入宫寻宝，一不小心撞破贵妃奸情，画面正香艳时，忽然发现藏身的房梁上还有一人…… “啊！怎么是你！不好！快跑——” 流年不利啊！她不就是寻个宝也能遇到这煞神！人品离家出走了么？ 只是，一次次的追杀，一次次的相遇，情不知所起，却一往情深 一对一宠文，男强女强，喜欢的菇凉来跳坑哦 第096章 无罪释放 床底下的确有东西，却并不止梵沉所说的铜钱，而是用栓了一枚铜钱的丝线捆在床板横梁上的账簿。 才借着烛光瞥见“账簿”二字，景瑟呼吸就停顿了一下，已经猜到了这是何物，她并没有急着在第一时间取出来，而是站起身四下扫了一眼，确定外面没有人走动，这才关上门再回来重新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账簿取了出来卷成筒塞进宽大的袖子里，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了暮云居。 将丫鬟们都遣出去，景瑟坐在床沿上慢慢取出袖子里的东西打开一看，果然是万义当铺那本真正的账簿，也是顾乾洗钱的证据！ 可是，账簿分明是楼姑娘盗出来的，为何会在梵沉手里？ 更让景瑟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梵沉不是错把右相府当成清水镇客栈了吗？为何后来自然而然地就反应过来这里是右相府，而且表情一点都没有变化？ 莫非……梵沉撒了谎，他根本就是全部记起来了？ 这个想法一出，景瑟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她不断宽慰自己，梵沉不可能想起来，因为这个梵沉根本不是她以前认识的那个高冷不可亲近的冷面言官，且他醒来后的第一个反应并非是质问她害他摔下楼梯的事儿，那么，如今的梵沉肯定缺失了一段记忆，起码，他并没有想起自己曾经是如何心智不全的。 定了定神，景瑟将账簿锁进自己的小匣子里放在隐秘的地方，打算等老夫人准许她出府的时候把这东西交给顾北羽，由顾北羽出面的话，要想重击顾乾一次，便容易得多。 收好了账簿，景瑟便让人准备热水洗漱睡下了。 * 梵沉回到楚王府，第一时间去了楚老王爷的院子。 楚老王爷正在教昊昊下棋。 昊昊的小身板儿，得踩在凳子上撅着小屁股才够得着棋盘，小肥手捏着棋子，半天落不下去，小小的眉头揪成一团，嘟着嘴巴，似在沉思，甚是可爱。 梵沉悄无声息地走到他身后，从棋盒里拿起一颗黑子落了下去，原本四面楚歌的局势顿时迎刃而解。 楚老王爷睨他一眼，低嗤，“你小子，不懂观棋不语的规矩么？” 梵沉抚着昊昊的脑袋，温润一笑，“爷爷这么大年纪欺负一个娃娃，是否有些说不过去？” “我这哪是欺负……”楚老王爷自然而然地就回了过来，话说半句才发现不对劲，他猛地抬起头盯着梵沉，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沉小子，你……你恢复了？” “恢复了大半，还需后续调理方才能完全恢复。”梵沉道。 楚老王爷眯着眼睛，“原来是这样啊，难怪我说你怎么转了性子，你以前是最不喜与人亲近的，便是见了爷爷，也鲜少有面带笑容的时候，更莫说你会亲近昊昊这样的娃娃了。” “是吗？”梵沉笑笑，将昊昊抱起来坐在他腿上。 昊昊屁股坐在梵沉腿上，两只莲藕小腿耷拉在半空，他晃悠片刻，好奇地看着楚老王爷，“太爷爷，干爹说我得管小镜镜叫爹爹，我能这么喊吗？” 楚老王爷一愣，旋即笑着捋了捋胡须，“这个问题可难住我了，你得问沉小子，若是他答应让你喊，那你以后就这么称呼他。” 昊昊眨了眨眼，看向梵沉，梵沉挑眉，不答反问，“你愿意管我叫‘爹爹’？” 昊昊闻言，歪着脑袋认真想了想，然后故作老成地咳了咳，“其实、其实内心是有些不大愿意的。” “那你为何还要喊？”梵沉笑看着他。 昊昊又咳了咳，“这个说来有些话长。” “无妨，我有的是时间听。”梵沉让人取来装了窝丝糖的碟子给他抱着。 昊昊一面吃着窝丝糖，一面解释，“干爹说，像我这样的流浪宝宝，若是不找个爹爹疼着，以后不大容易找到媳妇儿。” 楚老王爷被他逗乐得直不起腰。 梵沉问，“那你为何不找你干爹疼你？” “干爹不靠谱。”昊昊扁扁嘴巴。 “哦？”梵沉低低笑了一下，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昊昊狠狠咬一口窝丝糖，愤懑道：“我记得有一次干爹带我去茶楼听戏时半途路过花楼，我问他花楼是做什么的，他告诉我那是卖花的地方，后来我又问了府里伺候我的小姐姐，小姐姐红着脸说那里面是男人们该去的地方，干爹连我这样小的宝宝都骗，可见其居心叵测！心思恶毒！令人发指！天理不容！” 一连四个成语，昊昊用得极其顺溜，听得梵沉如玉的面容都忍不住抽搐了一番。 “那你如何晓得我不会骗你？”梵沉又问。 昊昊问他，“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梵沉忍俊不禁，“何为真话，何为假话？” 昊昊嘴里含着窝丝糖，口齿不清地道：“假话就是我对智力与我不相上下的人非常有好感。” 梵沉默了一瞬，“真话呢？” 昊昊淡定而严肃地说：“我对智力与我不相上下的人能勉强装作有好感。” 楚老王爷听不下去了，无奈笑着纠正，“昊昊，沉小子已经恢复，他的智力可比你高得多了。” 昊昊眼睛一亮，看着梵沉，“是吗？那你就更应该收了我当儿子。” 梵沉含笑不语。 楚老王爷不解，“此话怎讲？” 昊昊挺直了小腰板，正色道：“因为以前我在娘亲身边的时候，娘亲说我是个天赋极高的宝宝，将来必得祸害不少姑娘。” 转过头，他看着梵沉，神情认真而严肃，“所以，为了拯救天下苍生，你必须得收了我当儿子，否则你就是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不伦不类！不可理喻！” 梵沉扶额，旋即将他拎起来拍了拍小屁股，嗔道：“胡编乱造，乱用成语，自明日起，得给你请个先生来教习功课了。” 昊昊看着被丫鬟收走的窝丝糖碟子，憋得小脸都红了，“上课就上课，你别收我零嘴啊！” 梵沉将他抱到一旁坐着，嘱咐道：“自明日起，你若能认真完成先生布置的课业，那么你想吃什么零嘴都有，若你完不成，就得受惩罚。” “爹爹……”昊昊垂头绞着手指，怯怯看他，“万一我完不成，你能不能答应我只打屁股不打脸？” “没说打你。”梵沉道：“若你完不成，就去后花园跑十圈，回来再扎半个时辰的马步。” 昊昊一听，险些跳起来，龇着嘴道：“不就是完成课业么？这有何难？” 梵沉抚着他的脑袋，“加油，我看好你。” 话完，梵沉唤来婢女将昊昊待下去沐浴休息了。 楚老王爷看着梵沉，意味深长地道：“你还真答应收了这小子做儿子？瑟丫头可还没过门，你就不担心她会不乐意？” 梵沉眸光微动，“无妨，她若不乐意，我便想办法让她乐意。” 楚老王爷看一眼梵沉，暗暗想着这小子确实还没恢复完整，这要换了从前，他怎么可能是这种反应？ 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楚老王爷重新摊开棋盘，道：“沉小子，我们爷孙俩下一盘？这一次，我定能赢你。” “好。”梵沉在楚老王爷对面坐下，两人开始你来我往的下着。 * 梵越自右相府出来以后，就跑去听了一天的戏，回府后照例去楚老王爷处请安，一只脚才跨进门，就见到梵沉正在与楚老王爷对弈，梵越突然想到白日之事，顿时屏住呼吸，悄悄把跨进去的那只脚缩回来准备开溜。 “阿越，你做什么亏心事了？”梵沉头也不抬，手中落下一子，语气淡然。 被点了名，梵越也不好意思就这么离开，索性大步走了进去，手中折扇在梵沉肩膀上敲了敲，试探着问他，“老大，你真的恢复了？” “还差点儿。”梵沉道。 “差哪一点儿？”梵越有些紧张。 再落下一子，梵沉毫不避讳，直接道：“从灵渊门回来在清水镇暂歇那天晚上的记忆有些模糊。” 梵越心神一凛，勉强扯出一抹看着像笑容的表情来，“都那么久远的事儿了，记不得又有什么打紧？” 这话说完，梵越才后知后觉不对劲，猛地反应过来，“你方才说什么？” 梵沉安静下棋，并未答话。 “你说从灵渊门回来的那天晚上……你白天不是告诉我你只记得我们刚从灵渊门回来吗？”梵越激动起来，“原来你是骗我的！这么说，你什么都想起来了？” 楚老王爷瞪了梵越一眼，“臭小子，出去嚷嚷，别打扰我下棋。” “爷爷，这个事情至关重要，我得弄清楚了。”梵越哼声。 “便是沉小子全部记起来了又如何？”楚老王爷斜睨着他，“难不成他身上还能多出一块肉来？” 梵越不服气，但他又不能直接问梵沉是否记起了那几件关键的事儿，只好拐着弯试探，“爷爷，这不是多不多一块肉的问题，而是老大一旦恢复，我就得进宫去报备一声。” 楚老王爷冷哼，“沉小子都辞官了，你还去报备什么？” 梵越眼珠子一转，嘿嘿笑道：“自然是让太后知道，毕竟她老人家是老大和我大嫂婚约的见证人，若是老大恢复了，咱不就得操心操心他们俩的婚事儿吗？” 楚老王爷捏着棋子的手顿了顿，“你说得也不无道理，瑟丫头一天不嫁过来，我这心里就一天不踏实，唯恐中途生了变故。” 梵越挑高眉梢，时不时瞟一眼梵沉，“所以我才问老大究竟有没有记起所有事情来了，这样我也好替老大准备准备大婚事宜。” 梵沉抬起眼帘来望着他，半晌，慢悠悠道：“我倒是忆起了一桩事儿。” 梵越一下子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什么事？” 梵沉理了理衣襟，“我在灵渊门时，你曾去看过我，身边跟了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莫非这就是你这么多年不娶妻生子的原因？” 梵越一下反应过来，顷刻黑了脸，暴跳，“女的！什么少年！那分明是个女人！” “哦。”梵沉看向楚老王爷，不紧不慢道：“爷爷，那您可以准备准备抱重孙子了。” 梵越听罢才知自己被梵沉给诓了，他气得跳脚，“无耻，太无耻了！” 楚老王爷瞪过来，“你这臭小子，三天不打你就得上房揭瓦是不，沉小子是你兄长，有你这么跟兄长说话的吗？” “爷爷！”梵越切齿，气得面红耳赤，“老大嘴巴太毒了，您得替我教训教训他。” 楚老王爷哼哼，“沉小子又没说错，你也老大不小了，亲事还没个准儿，说吧，什么时候才能给我找个孙媳妇儿？” 梵越折扇一开，风流倜傥地扇了两下冷风，“爷爷，这不能怪我，怪只怪母妃把我生得玉树临风，心悦我的姑娘多了去了，我挑了这么些年，也没瞧出来哪个是真心哪个是假意，要不，我都娶回来给您帮着看看？” 楚老王爷眉头一皱，一颗白子扔过来，嘴里狠狠“呸”一声，“没脸没皮！” 梵越轻松闪开，一伸手接住了白子，挑眉笑：“爷爷过奖啦！” “滚！”楚老王爷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 梵越“嗖”一声将棋子扔回去，转个身，打着他的折扇风流倜傥地走了。 * 五军都督府。 已经入夜，楼姑娘坐在镜台前准备卸妆睡觉。 房门突然被敲响。 “谁？”楼姑娘站起身，推门却见站在外边的人是薄卿欢。 面上有些讶异，楼姑娘问：“大都督，这么晚了，你还有事儿？” 薄卿欢指尖捻起她乌黑的发丝，道：“换个称呼。” 楼姑娘这才反应过来，红着脸轻唤，“元修哥哥……” 薄卿欢满意地笑笑，轻轻揽着她的肩，吻了吻她的额头。 楼姑娘心神一震，手指紧张得捏了起来，她很担心薄卿欢会不满于此更近一步。 “怎么了？”薄卿欢发现她有些抖，不由出声问。 “没，没什么，许是有些冷，我去添件衣服。”楼姑娘说完，就挣脱他的怀抱去往里间，找了件厚实的褙子穿上，这才折返回来，笑看着他，“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歇息？” “阿黎。”薄卿欢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润，看向她的眼神里柔情似水。 “嗯。”楼姑娘应声，“我在，怎么了？” “阿黎。”薄卿欢又唤。 “你这是怎么了？”楼姑娘抬起头来。 “没事儿，就是突然想多唤你两声。”薄卿欢拉过她微凉的手放在手心焐着，“言风的妹妹来了，就在前厅，我见那姑娘是个本分的，想让她与你做做伴，若是改日我不得空送你去右相府换药，你可让她陪你去，如何？” “好。”楼姑娘颔首，任由他拉着去前厅。 言风是沧州府人氏，他的父亲是府衙里的捕头，言风早年随着父亲做过捕快，因其母早逝，妹妹言楚楚无人照管，于是父子俩每日都会把言楚楚带去衙门，时间一久，言楚楚便也随着他们父子学得了些许本事，成了一名女捕快。 言楚楚这次来金陵，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看望兄长，毕竟言风离家多年，跟在薄卿欢身边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 楼姑娘过来的时候，见到言风身旁站着一位少女，少女秀美的眉眼间透出让人不容忽视的英气来，腰间挂着一柄防身小短剑，一身素净青衫掩不住丽若春梅绽雪的风华气韵。 这位仪容不凡的少女便是言风的胞妹，言楚楚。 见到薄卿欢拉着楼姑娘过来，言楚楚并未露出紧张之色，上前两步，她盈盈一福，姿态朗然，“楚楚见过大都督，见过楼姐姐。” “你便是言风的妹妹？”楼姑娘走过来，好奇地打量着她。 言楚楚颔首，“楼姐姐叫我楚楚便可。” 楼姑娘看了看言楚楚，又看了看言风，忽然笑道：“言风，我见你平素跟个闷葫芦似的，想不到竟还有这么个气韵灵动的妹妹，实在难得。” 言风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楚楚平素在家大大咧咧惯了，此番又是初次来金陵，不太懂规矩，让楼姑娘见笑了。”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我又不是出身显赫的王侯世家小姐。”楼姑娘嗔了眼风一眼，看向言楚楚，笑着说：“楚楚，你莫被言风这么一吓便拘了性情，还是活得潇洒恣意些好。对了，你此番来金陵，准备待多久？” 言楚楚道：“大概半月就得回去了，出门前我爹特地嘱咐了不准我在金陵贪玩，说衙门案子多，让我早些回去帮忙。” “这样啊。”楼姑娘了然点头，又问，“你这么多年没见到哥哥，就不准备多陪他几天？” 言楚楚听罢，撇撇嘴道：“我哥才不要我陪呢，他巴不得让我离得远远的别去烦他。” 言风脸一黑，瞪她，“你个死丫头，当着我的面也敢说我坏话！” “本来就是。”言楚楚嘟囔，“我来前，爹还特地让我问一问你何时能回去成婚给他生个大胖孙子呢？” 言风一张俊脸彻底黑了。 薄卿欢鲜少见到言风这般反应，颇觉有趣，于是挑眉看着他，问：“想家了？” “没，没有。”言风连连摇头，“大都督莫听这丫头胡扯，她就是嘴多。” 薄卿欢拍拍他的肩膀，“行，若你真有了意中人，本座也不能强留你，到时一定放你回家。” 言风一听，脸都急红了，“大，大都督，属下没有意中人。” “没有就没有，你激动什么？”薄卿欢睨他一眼，“行了，下去给楚楚安排房间，时辰不早，早些歇着罢。” 楼姑娘趁机道：“元修哥哥，能否把楚楚的房间安排在我院里？” 薄卿欢眼眸渐敛，语气决绝，“不能！” 楼姑娘微微黯然，不解看他，“为何？” 薄卿欢不语，气息稍凛。 言楚楚赶紧道：“楼姐姐，我待不了多久的，让哥哥随便给我找个能住的房间就成。” “好。”楼姑娘无奈点头。 言风很快就领着言楚楚下去了。 “阿黎。”言风走后，薄卿欢轻轻抱住楼姑娘，低唤，“你可知我为何不想让她住进你的院子？” “不知。”楼姑娘贴在他怀里，摇头。 “我不想让任何人打扰我们，那是属于我们俩的院子，除了我们的孩子，谁也不能住进去。”薄卿欢道。 楼姑娘一下子红了眼眶，“孩子……？” 察觉到怀里的人有些不对劲，薄卿欢松开她，捧着她的小脸，仔细凝视着她的眼睛，“怎么了，阿黎，你不愿嫁我吗？” “我……唔……”楼姑娘话还没说完，薄卿欢的吻就落了下来，细细密密，倾尽所有温柔辗转在她娇嫩红润的双唇上。 楼姑娘惊得睁大眼睛，她狠狠一咬牙，用尽全力推开他。 薄卿欢愕然。 “元修哥哥，阿黎用尽有生之年所有的时光陪你，可好？”楼姑娘哑着嗓子，眼眶湿润，像蒙了一层薄薄的雾。 “嗯。”薄卿欢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眼角。 “我可以不要任何名分的。”楼姑娘又道。 薄卿欢还是不解，“既愿意穷尽此生陪在我身边，又为何不愿与我结发为妻？” 楼姑娘垂下眸，“阿黎用了四年才让自己勉强忘了你，才让心痛到麻木，从未想过会有今日的重逢，如今的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偷来的奢侈，我已经很满足了。” 薄卿欢看着她，突然笑了起来，“傻丫头，为何突然伤春悲秋起来了？” “哪，哪有？”楼姑娘故作脸红羞赧地低下脑袋。 薄卿欢拉过她的双手，“便是你不要名分，你也是我薄卿欢这一生之妻，除非我神魂俱灭，意识全无，否则，你便是唯一。” 如此重的承诺，就好像千斤巨石压在楼姑娘的心脏上，她并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幸福，反而连呼吸都很困难，如若可以，她如今的愿望就是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大哭一场，可是她明白，只要他在，她就永远不会走到没有人的地方，因为他都会跟随。 借着“感动”，楼姑娘滚下热泪，哭湿他胸前的衣襟。 薄卿欢一句话也没有说，任她哭，这么些日子，他看过她太多的笑，哪怕伪装得再好，他也明白那不是真正的她，如今终于听到她哭，他反而松了一口气。 能在他面前哭，就证明他在她心中占有特殊地位。 也不知过了多久，楼姑娘终于哭累，再加上体内毒素淤积导致体力不支，不知不觉在他怀中睡了过去。 薄卿欢动作小心地将她抱起来回到房间。 将楼姑娘轻放在床榻上盖好被子，薄卿欢就一直坐在床前，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她，更深露重时，他趴在床沿边睡了过去。 * 清河公主上次在薄卿欢处吃了瘪没能进诏狱，一直耿耿于怀。 这日，她终于寻到机会入宫，泰和帝正在帝寝殿午休。 守在外面的太监孙大宝见到清河公主往这边来，吓得脸色一变，及忙走过去行礼。 清河公主也不拐弯，直接问：“父皇可在？” 孙大宝犹豫道：“公主殿下，皇上正在午休，任何人都不得去打扰啊！” 清河公主冷哼一声，“你去告诉父皇，就说他的宝贝女儿被人欺负了，问他管不管？” 孙大宝本就白净无须的脸色更添煞白，旋即皱眉生怒，“谁！谁有这么大胆子竟敢欺负公主，简直胆大包天！” 清河公主斜瞅着他，面色不悦，“既晓得那人胆大包天，你还不赶紧的进去通报？” 孙大宝犹豫片刻，清河公主的性情，他再明白不过，若是今日不进去通报，她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事儿来。 权衡再三，孙大宝还是转身往帝寝殿内走去。 泰和帝睡得正熟，呼吸声均匀。 孙大宝走到龙榻前，轻唤，“皇上。” 泰和帝没反应。 孙大宝抿了抿唇，添几个字，“皇上，清河公主来了。” 熟睡中的泰和帝猛地睁开了眼睛，“什么？” 孙大宝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后退几步跪在地上，抖着声音道：“皇上，清河公主就等在外面，说有要事找您。” 泰和帝坐起身来，眉头紧皱，“朕入睡前不是吩咐过了任何人不得前来打扰？” 孙大宝声音更抖，“皇上，奴才也是没法，清河公主说她被人欺负了，让皇上给做主来着。” 泰和帝听罢，冷嗤一声，“笑话！她不欺负别人，朕就谢天谢地了，谁还敢欺负她？” 孙大宝猛地摇头，“奴才不知。” “行了！”泰和帝摆摆手，“让她去偏殿候着，朕稍后就来。” 孙大宝立即退了出去。 清河公主按照吩咐去了偏殿。 没多久，一身明黄龙袍的泰和帝就进来了。 清河公主腾地从座椅上站起来跑到泰和帝跟前，亲昵地挽住泰和帝的胳膊，撒娇道：“父皇，儿臣被人欺负了，您得给我做主啊！” 泰和帝看她一眼，眉眼间俱是无奈，“说吧，这次又看上哪家的少年郎了？” 清河公主挑眉，“儿臣若是看上了，父皇就给吗？” 泰和帝一眼就看穿她的小算盘，并没有立刻同意，“那你得先说说，对方是谁。” “薄卿欢。”清河公主缓缓吐出三个字。 泰和帝一口气堵在胸口，继而深深皱眉，厉喝一声，“放肆！朕的人你也敢肖想？清河，你是越来越没个规矩体统了！” 清河公主嘟囔着嘴巴，不满道：“可是这个人太嚣张了，我那夜去找他要进入诏狱的令牌，他不给也便罢了，竟还让人驱动车辇撞我的护卫，那些护卫可是父皇安排来保护我的，他这么做，岂不是没把您放在眼里？” 清河公主说完，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泰和帝，见泰和帝陷入深思，她又继续添油加醋，“父皇您是没见着薄卿欢那厮狂妄的样子，他还说我没有资格找他要令牌，父皇，儿臣可是身份尊贵的皇室公主啊，他这样羞辱我，让我颜面何存，让皇室颜面何存？” 泰和帝还是没说话。 清河公主哭道：“父皇，薄卿欢定是看在儿臣没有母妃势单力薄的份上才会出言污蔑的，父皇您……” “够了！”泰和帝突然沉声打断她。 “父皇？”清河公主有些不敢置信，从前父皇一听她受了欺负，必定千方百计想办法让她开心，像今日这般阴沉着脸，还是头一回。 “清河，你胆子也太大了。”泰和帝抬起眼，盯着她，“锦衣卫乃朕直辖的特务机构，只听朕一人的调遣，若非有圣旨，薄卿欢怎么可能会给你进入诏狱的令牌，你这不是胡闹吗？” 清河公主红了眼，泫然欲泣的样子又让泰和帝心软了几分。 叹了口气，泰和帝问她，“你去诏狱做什么？” 提及此事，清河公主先前还荏弱可怜的双眼霎时凌厉起来，切齿道：“儿臣去看看苏若妤那个贱人死了没有。” “清河！”泰和帝突然拍桌，“谁教给你的这些污言秽语？” 清河公主这才猛地回过神来，惊惶道：“父皇恕罪，儿臣只是一时心急，口不择言了些，可是父皇，儿臣是因为失去了最心爱的面首而悲痛欲绝啊！我爱的人死了，苏若妤那个杀人凶手却还活得好好的，凭什么？” 泰和帝眉尖一蹙，“这件案子，北镇抚司那边还没开始审理，苏三小姐只是涉嫌，还未确定真的是杀人凶手，你不必心急，朕这就吩咐下去让薄卿欢着手安排开始审理。” 清河公主突然心惊，薄卿欢早就查清楚了刺客是她亲手派去的，若是再让那个人来审理案子，依着他的薄情冷血，必定不会看在她是公主的面上有所包庇，到时候真相揭露，说不定父皇还会为了保全皇室面子而真的处罚她。 想到此，清河公主赶紧道：“父皇，苏若妤私会儿臣府上的面首，已是大罪，死一万次都不够，还审理什么，直接处斩不就得了？” 泰和帝眼风一厉，突然沉怒，“你懂什么？苏若妤是晋国公府的小姐，晋国公手上握有三十万兵权，晋国公府二老爷是中书舍人，三老爷是正二品武威将军，晋国公府嫡女还是二皇子正妃，晋国公府与皇室的关系错综复杂，哪能是你随心所欲，想如何处置苏若妤便如何处置的？” 清河公主一惊，“那……那父皇的意思就是不帮儿臣了呗。” 泰和帝看她一眼，又想起为自己挡流箭而死的兰妃，终是不忍心放狠话，软下语气来，“你且先回去，朕马上就安排薄卿欢亲自审理这件案子，天黑之前必会给你个答复。” 清河公主惊出一身冷汗，她想了想，突然开口道：“父皇，先前是儿臣任性，儿臣知道错了。” 泰和帝眉棱微抬，有些错愕这种话竟会从清河嘴里说出来。 清河公主继续道：“既然晋国公府与皇室牵扯颇深，那么，儿臣请求父皇放了苏若妤。” 泰和帝有片刻怔愣，随即眯着眼，“你又在耍什么花样？” 清河公主摇摇头，“养面首本就是儿臣的错，秦尧死了，那也是儿臣该受的罪。再者，儿臣身为皇室公主，自然该为父皇分忧，既然处死苏若妤会牵扯到这么多利益，倒不如放了她，顾全大局。” 这番话听来舒心，泰和帝面色好看不少，挑眉问：“你又不想为秦尧报仇了？” 清河公主道：“父皇，儿臣不都说了吗，儿臣是皇室公主，该站在皇室的角度去考虑问题，秦尧的死虽与苏三小姐有些关系，但儿臣也并非那心胸狭窄不识大体之人，这一次，就放过她罢。” “好！”泰和帝抚掌，满脸欣慰，“朕的清河，终于开始长大了啊！” 得了夸赞，清河公主面色微红，心中却有些不甘，若非担心薄卿欢会把她做下的事捅漏出来，她才不会就此放过苏若妤，这一次，算便宜了她，下次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 清河公主离开皇宫以后，泰和帝就立刻下了圣旨到达诏狱放了苏若妤。 消息传到晋国公府是时，阖府上下一片欢欣沸腾。 晋国公夫人更是忙不迭从佛堂出来亲自安排董氏带着人去迎接，又着人摆宴接风洗尘。 景宇桓回来时，把这则消息带了回来，景老夫人听罢后有些震惊，“没想到苏三小姐如此福大命大，进了诏狱还能安然无恙活着出来，真是老天保佑。” 景瑟就站在一旁，心中全是冷笑。 苏若妤能活着出来，绝不是什么福大命大老天保佑，而是晋国公府上上下下齐心协力，家宅和睦导致了晋国公府日益强大，权柄在握的重臣之家，泰和帝怎么也要顾忌几分，他不杀苏若妤，全是为了顾及大局。 景宇桓也感慨，“是啊，谁能想到前两日还传出要问斩的苏三小姐，转眼就被恩准无罪了，对了阿瑟，苏三小姐今日出来，你要不带些礼品过去走一趟聊表心意？” 景瑟直接拒绝：“父亲，既然三表妹安然出来，那么想必我也能出府了，可我没时间去晋国公府，我得去楚王府给梵世子做复诊，万一耽搁了，太后娘娘那头怪罪下来，女儿担待不起。” 景瑟嘴上如是说，心中却满是嘲讽。 右相府的这帮人在晋国公府危难的时候唯恐避之不及，如今苏若妤无罪释放，景宇桓才想起来做好人，准备让她代表右相府去看望，凭什么？人家有事的时候你躲在一旁看笑话，待人家安然平息了，你才出面做做面子，一点小小的礼物就能抚平人家的创伤，掩盖你真小人的事实了？ 简直是笑话！ 景瑟才不愿代表右相府去，她宁愿让晋国公夫人记恨右相府也不要这种时候去做伪君子。 苏若妤今日出狱，有的是人去看，景瑟大可另外挑个日子再去。 景宇桓听罢后，微微皱了眉，看向景老夫人。 景瑟给梵沉看诊是太后的懿旨，自然忤逆不得，那就只好安排别人去了。 想了片刻，景老夫人道：“依我看，那就这样好了，由老大媳妇带着三丫头去，老大媳妇是国公夫人的侄女，这种亲戚地盘上，国公夫人也不至于不给面子。” 苏傲玉自然一万个不愿意去晋国公府，但这是景老夫人的安排，说不定这件事办得好了，给景老夫人留个好印象，那么距离夺回掌家大权之日也就不远了。 念及此，苏傲玉站出来，欣然应下，“老夫人放心，媳妇一定去得体面。” 用过早饭后，景瑟就让人备了马车，带着璎珞去了楚王府。 恰巧楚王府大管家刘伯站在门口与小厮说着话，听闻是景大小姐来了，他双目一亮，立刻笑眯眯迎上来，恭敬道：“景大小姐可是来为世子爷诊脉的？” “嗯。”景瑟应了声，缓缓走下马车，看了看高大巍峨的楚王府牌匾，问：“梵世子可在府上？” “在的。”刘伯道：“世子爷今日给我们家重孙少爷请了先生来上课，如今正在课堂上陪听呢！” 刘伯还没说完，小厮就伸手拐了拐他的胳膊。 刘伯这才猛然反应过来眼前这位是世子爷未过门的未婚妻，而府上那位重孙少爷不过是二爷从外边捡来的孩子。 脸色一白，刘伯赶紧解释，“景大小姐莫怪，是老奴一时失言……” “无妨。”景瑟摆摆手，“你去前头带路，直接去学堂找梵世子。” 景瑟很惊讶梵沉会有这样好心给昊昊找教书先生，她得去看看那个人是真心还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题外话－－－－－－ 若妤和知温快大婚了^_^嗯，这一对属于先婚后爱 第097章 以你之姓 景瑟跟着刘伯来到楚王府学堂时，站在门外看见昊昊坐在椅子上，小短腿悬在半空，梵沉就坐在昊昊不远处，坐姿端正，冬日阳光破开层层阴霾而来，轻柔披在他肩头，柔光里，唯见他比月色更为莹白的肤色氤氲出浅淡光泽，摄人心魄。 昊昊一面听着先生教授《幼学琼林》，一面时不时瞄着梵沉，见他坐得甚是端正好看，他眉头一皱，小短腿就往地上够，无奈腿太短，怎么都够不着，脚下没注意绊倒了椅子，于是片刻之后，连人带椅倒在地上，昊昊吃了一嘴的灰，他“呸呸”两声爬起来拍了拍衣服。 梵沉原是低头看书的，闻声抬眸，见昊昊憋红了小脸瞪着自己的样子，一时有些错愕。 先生此时也看下来，“嗯？”了一声，问他，“昊昊，方才我所教授的，你可听懂了？” 昊昊又拍了拍小衣，仰起下巴道：“听懂了。” 先生合起书本，和颜悦色地道：“那我就来考考你，你且说说，何为五伦，何为九族？” 昊昊想都不想，满脸自信，答：“五伦也，君臣、父子、兄弟、朋友、夫妇；九族也，高、曾、祖、考、己身、子、孙、曾、玄。” 先生满意地捻了捻须，又问他：“父母俱存，谓之何也？子孙发达，又谓之为何？” 昊昊嘟着嘴巴，不讲话。 先生疑惑看来，“可是答不上？” 昊昊摇头，嘟囔道：“昊昊没有父母俱存，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梵沉轻轻合上书页，凤眸渐敛，薄唇微抿，目中若有所思。 先生见昊昊气呼呼鼓着小脸的样子，又见梵沉神情有异，赶紧挑了话题，“那好，我们来学天文。” 昊昊这才肯弯下腰，动作笨拙地扶起椅子坐回去，面上已有了明显的不悦之色。 先生翻开书本，念道：“混沌初开，乾坤始奠。气之较轻上浮者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 昊昊这才张开小嘴跟着念。 景瑟完整瞧见了这一幕，一时忘了旁边还站着楚王府大管家，蹙眉低喃，“这个臭小子，竟在先生面前耍起脾气来了。” 刘大管家刚好听到了这句话，他担心是未来的世子妃嫌弃昊昊小少爷了，赶紧解释道：“重孙少爷他平素不是这样的，只不过因为父母不在身边一时感慨罢了。” 听到刘大管家出声，景瑟才猛然醒悟过来，她顿时一惊，暗自倒抽一口凉气，庆幸自己没有说漏嘴。 梵沉已经察觉到了外边的动静，他抬眸看来，恰与景瑟四目相对。 那一瞬，景瑟突觉呼吸窒了窒，她慌忙移开视线，转身想走。 梵沉快速站起身走了出来，问她，“才来，这就打算走了？” “我见你不得空，还是改天罢。”景瑟闷着头往前走，没敢回头看他。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分明早前就已经想好了许多问题想要问他，譬如账簿的事，又譬如他的恢复情况。 可不知为何，真正见到他的时候，她才发觉自己心中慌乱得厉害，明明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可就是无端心虚，不敢正眼去瞧他，甚至连先前想好要说的那些话都给忘得一干二净。 梵沉立在原地，望着她因为慌乱而浑身不自在的背影，不着痕迹地笑笑，又问：“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你回去能否睡得着？” 景瑟一愣，旋即鼓起勇气转过身来瞪着他，“你胡说什么？” 梵沉挑眉，“你今日来，不就是想问我关于账簿的事？” 景瑟抿唇，不置可否，他既然说得出账簿，想来那天晚上藏在床底下的东西就是他的杰作了。 看他姿态坦然的模样，景瑟暗骂了自己一句，竟然会在这种时候怯场，太没有她从前的女相威风了！ 深吸一口气，景瑟闭了闭眼再睁开，摒弃了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眸中已是一片清明，她往前走了几步，就站在他前头两步开外，仰起头看他，淡淡道：“没错，我就是来问关于账簿那件事的。” 梵沉轻挑薄唇，“你怎么不问问我会不会回答你？” 景瑟皱眉，“那你会不会回答我？” “不会。”梵沉道。 景瑟磨了磨牙，转身要走。 梵沉又唤住她。 景瑟黑着脸转过来，瞪他，“你就当我今日没来过成不成？” “不成。”他平板无波，淡淡二字。 景瑟切齿，怒得面红耳赤，斜瞅着他，“你到底想怎样，我说来找你问账簿的事儿，你不肯回答，我说我要走，你又不肯了，你这人是不是有病啊？” 梵沉看着她，沉吟片刻后，道：“病倒没有，我只是一见你就有些……” “有些什么？”景瑟警惕起来，后退两步。 “有些饿。”他补充完。 景瑟愣了一愣，片刻回神，“那我还是早些走为妙。” 左脚才迈出一步，梵沉就慢悠悠道：“我这人有个习惯，饿的时候连该说的话半个字我都不肯说，不饿的时候，不该说的，我也能说出来。” 景瑟收回脚，定定神，再一次转身，微笑，“那么，世子爷究竟是何意呢？” 梵沉指了指围墙外，“我见你来时经过的小道上，梅花开得正好。” 景瑟很是勉强地笑笑，“行。”为了知道账簿的秘密，就当是伺候祖宗了。 打探了厨房的位置，景瑟提刀宰杀了一只乌鸡炖在火上，这才提了竹篮往花园来采摘白梅。 梵沉就坐在亭子里，手中捧了本书卷，看得认真，那副岿然不动的清越姿态，仿佛眼中除了书本，再也看不进旁的人和事。 景瑟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一面磨牙一面摘梅花，数次将梵沉当成手中的梅花捏了个稀巴烂。 她不明白，自己向来处变不惊，为何一见到这个人就牙根痒痒，怒火冲天，恨不能胖揍他一顿以解心头之恨，可这恨从何而来，景瑟却找不出根由了，只觉自己恨得莫名其妙。 好不容易采摘够了白梅，景瑟回到厨房，将白梅花瓣与檀香末放在一起浸泡，待沁出汁水以后，弃了渣，用铜盆将汁水取来和面，做成馄饨皮，又取来梅花形铁凿将馄饨皮凿成好看的梅花状放入清水煮，馄饨皮透心后捞起来，再将炖好的乌鸡清汤舀一大勺从馄饨皮上浇下去。这才取来食盒，小心翼翼将滚烫的碗放进去提着往亭子里走去。 梵沉的书卷刚好翻到最后一页，抬起头来正见她打开食盒，顿时一股沁人心脾的乌鸡肉香混合着梅花香味飘出来。 “这是什么？”梵沉问。 “梅花汤饼。”景瑟将碗推至他跟前，没好气地回答。 见他准备开吃，她赶紧道：“咱们得先说好，一会儿你吃完了就得告诉我那本账簿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梵沉挑挑眉。 景瑟瞳孔微缩，“什么意思？” 梵沉指了指桌上的碗，慢吞吞道：“你似乎忘了给我拿汤匙和筷子。” 景瑟“啊”了一声，“怎么可能？我明明放了的。”说罢，往桌上一瞟，确实是没见到汤匙与筷子。 梵沉没说话，用一种在景瑟看来很古怪的眼神望着她。 景瑟浑身起鸡皮疙瘩，抖抖胳膊站起来出了亭子，离开梵沉的视线以后，她刻意走得慢了些，就想等汤饼都坨了，让他能看不能吃。 闲闲赏了一路的梅花，景瑟捱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走到厨房取了汤匙和筷子，又捱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走到亭子里，却见细白瓷碗里空空如也，碗里放着一只精致的汤匙，碗上搭着一双名贵的象牙箸。 将两只筷子捏得与磨牙的声音一样响，景瑟在他对面坐下来，怒问：“你哪里来的汤匙和筷子？” “自己去我院子取的。”梵沉伸手指了指不远处冒出几棵青竹的院子，不紧不慢抬起眼帘看她，“你对我的汤匙和筷子有意见？” “很有！”景瑟自齿缝间挤出二字。她从来都没有想到这个人洁癖严重到这般程度，餐饮器具全部专属。但更让景瑟恼怒的是他方才根本没有说筷子和汤匙得去他院子里取，还害她白高兴一场，以为能整治整治他，结果是空欢喜。 “什么意见？”梵沉问。 景瑟恨恨道：“我对汤匙和筷子的主人很有意见！” 梵沉托着腮，闲闲看她。 景瑟忍不下去了，直接爆发，站起来恨声问，“你方才为何不说这东西在你院子里？” 梵沉认真反省了一番，就在景瑟以为他悔过准备道歉的时候，他慢悠悠来了六个字，“我记得你没问。” 这一刻，景瑟终于理解为何景宛白每次被她堵得哑口无言的时候会露出想要将她生吞活剥的表情来。 想来，自己如今想活吃人肉的心情与景宛白当初的心情就是一样的。 在心中扎了成千上万个小人，景瑟才勉强平复下来，“那好，梅花汤饼你也吃了，现在总可以说关于账簿的事儿了罢？” 梵沉难得地没有再逞口舌之能，“你想听什么？” 景瑟道：“我只想知道账簿为何会在你手里。” “楼姑娘给我的。”梵沉看她一眼，问：“你可曾听说过女相夏慕？” 景瑟一愣，旋即颔首，“听说过一些，女相怎么了？” 梵沉断言道：“我说女相是个大奸臣，你信不信？” 景瑟一口气呛在嗓子眼，不消片刻就咳了起来，脸色涨红。 “你且先忍一忍，留着待会儿一并咳。”梵沉温柔且好心地提醒一番，又兀自道：“三年前，四皇子的人在伏凤山私开铁矿，这件事被山脚枣花村的猎户撞破，四皇子为了不让事情败露，索性下令屠村，为了毁灭证据，挖了百人坑，将所有村民的尸体长埋地下，再一把火烧了村子。一夜之间，那个村子就彻底消失了，所有人不知所踪，就好像从未有人在那个地方生存过一般。那时我刚好路过，暗中救了一位少女，姓花名黎，她就是那位猎户的女儿，后来跟着我来了金陵。” “然后呢？”景瑟听得心惊肉跳，顾乾私开铁矿这件事她知道的，那个时候顾乾才刚刚起势，急需暗中招兵买马，用钱的地方多，私开铁矿也属无奈之举，况且，顾乾亲口告诉她他只让人开采了一点点，绝对不会让泰和帝察觉的。 顾乾并没有说他曾下令屠村一夜之间杀了这么多人。 如今想来，这个男人简直是个变态，手上握着这么多无辜百姓的命竟还能在太子高位上坐得心安理得。 景瑟越想越气愤，再一次暗恼自己前世瞎眼！ 梵沉吐了口气，“识人不清，助纣为虐，残害百姓，女相不是奸臣是什么？” 虽然被人这么骂很不好受，但景瑟不得不承认梵沉说得有理，于是也跟着点点头，“你说的很对，女相就是个奸臣，大奸臣。” 语毕，景瑟不解地看着梵沉，“既然你说女相是奸臣，那你为何还要去她建私宅的平江府查关于她的事儿，莫非你对她有意思？” 梵沉表情不变，理所当然地道：“嗯，我对她的钱有意思。我一度以为，女相这样的奸臣很有钱，说不定会在私宅弄个地下密室藏宝，于是借机去探寻了一番，没想到她这么穷，死后连一个铜板都没留下。” 景瑟卡了一下，“看来你对女相误会不浅啊，她要是有钱，还能死得那样惨？” “也对。”梵沉赞同地点点头，“做奸臣还这么穷，活该她死得年轻。” 景瑟嘴角微微抽搐，片刻后转回正题，“这么说来，楼姑娘就是当年被你救出来的少女？” 梵沉颔首。 景瑟恍然大悟，这么说来，楼姑娘把账簿交给梵沉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因为她只是一介弱女子，即便是手握证据也无法揭穿顾乾，可账簿在梵沉手里就不一样，纵然梵沉如今已经辞了官，可他还是身份尊贵的楚王府世子，有他出面，绝对事半功倍。 想到这里，景瑟又不解了，蹙眉望着梵沉，“既然是楼姑娘给你的东西，你为何能如此放心转交给我？” “我何时说交给你了？”梵沉反问。 景瑟一噎，“你把那东西绑在床底下，后来又绕着弯子提醒我床底下有铜钱，不就是为了将账簿转交给我？” 梵沉沉吟道：“我记得我让你帮我取来着，你非不给，分明是你强取豪夺占了我的东西，怎么一转眼就变成我给你的了？” 景瑟一拍桌，“梵沉，你能不能要点脸，那天在右相府的时候，你哪句话是让我给你取账簿的？” 梵沉慢条斯理道：“我让你帮我取铜钱，铜钱就绑在账簿上，取铜钱就等于取账簿。” 景瑟恰巧带了那根栓了铜钱的丝线，她往袖袋里掏了掏，拿出来硬塞进他手里，“捏好了，这就是你要的东西，一枚铜钱。” 梵沉摊开手心看了看，顿时陷入沉默。 景瑟难得看到他吃瘪的样子，心中暗爽，一扬眉，得意道：“怎么样，是不是你自己的东西？” 梵沉没说话。 景瑟不屑地低嗤一声，“你怎么不吭声了？” “没什么。”梵沉安静道：“看到铜钱回来了，乐极生悲。” 景瑟险些没坐稳，霍然瞠目，“什么？你乐极生悲？你这铜钱是宝贝吧？” 梵沉用古怪的目光看着她，幽幽道：“我说的是铜钱。” 景瑟无语片刻，“你敢不敢再无聊点？” 梵沉倒也配合，将铜钱递给她，“你回去后把这东西栓到你们府上我住过的客房床底下，明日再给我带回来。” 景瑟恨不能把片刻之前与梵沉说话的那个自己一巴掌打回右相府去。 她这是前世造了多少孽，又是倒了几辈子的血霉才会遇到这种人？ 假装没看到他递了铜钱过来，景瑟站起身，理着衣襟，道：“今日我还有事儿，赶明儿过来的时候再去拜访楚老王爷，你待会儿替我在他跟前知会一声，免得让他老人家觉得我没礼貌。” 梵沉坐着不动，问：“你在爷爷跟前，什么时候有过礼貌了？” 景瑟认真想了一想，“你讲得也对，不过话说回来，我这不是才见过楚老王爷一次么？” “这就意味着你今日的第二次免不了。”梵沉站起身，“走吧，我带你去。” 梵沉会这样好心？ 景瑟警惕觑他一眼，“你不是路痴吗？能找得到楚老王爷的院子？” 梵沉垂目望她，语声浅淡，“那是昨日，我今日恢复正常了。” 景瑟想起昨日送他出府被气得七窍生烟的场景，再想想他现在说的话，顿时有种被人耍了的感觉。 “梵沉，你知道我现在看见你的第一感想是什么吗？”强压下已经窜到头顶的邪火，景瑟问。 梵沉顿时露出为她智力担忧的神情来，“你见过我那么多次，竟然连第一感想都还没总结出来？” “……以后我要是先跟你说话，我就不姓景！”景瑟气得胸腔都快爆炸了，狠狠撂撂下一句话。 梵沉借着身高优势，在她愤然转身之际轻而易举就伸手将她头上的玉钗和头花拔了下来。 不过片刻，景瑟的头发就松散了，黑发如瀑垂落，这个样子，完全出不了门。 景瑟忍无可忍，转过身来狠狠踢他一脚，“梵沉，你是不是有病？” 梵沉也不躲，硬生生挨了这一脚，他顺势坐下，将她的玉钗和头花放在指尖把玩，眸光颇为漫不经心地转过来，“往后你出去自我介绍时，请记得告诉别人你不姓景，姓梵。” 看着景瑟双眼冒火的样子，梵沉挑唇微笑，“记住了吗？世子妃？嗯？” “你还我的东西！”景瑟伸手去抢。 梵沉调个方位，灵巧地躲开她的争夺。 “你似乎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梵沉挑眉。 “还我的首饰，我今日便不与你计较。”景瑟皱着眉头，“否则，休怪我不客气了！” 梵沉岿然不动，问：“你不客气的时候除了会抬脚踹人，还会如何？用嘴咬吗？” “你到底还不还？”景瑟冷眸盯着他，肠子都快悔青了，早知道医好他会是这个模样，她当初还就该直接让他变成大傻子！ “你到底姓什么？”梵沉不依不饶。 景瑟牙齿都快咬碎，“梵！姓梵！我跟你是亲兄妹，高兴吗？满意吗？还我首饰！” 梵沉默然，移开目光看向后方的人工湖，左手一抛，将头花扔了进去，湖面上泛起层层涟漪。 景瑟急了，“梵沉，我跟你没完！” 看着他手中仅剩的宫钗，景瑟捏紧拳头，终是不敢再强硬，“只剩一支钗了，你还我好不好，否则我今日就出不了大门了。” 梵沉恍若未闻，将宫钗对准人工湖方向，跃跃欲试。 “别！”在他手腕翻转准备抛出去的时候，她惊呼一声，旋即苦着脸看着他，“爷，你也太欺负人了，我说还不行吗？” 僵硬着脸木讷着表情，景瑟心不甘情不愿地蔫蔫道：“以你之姓，冠我之名。” 梵沉眸含笑意，摊开洁白手心，将钗子还给她。 果然还是这句话好使，景瑟如愿以偿拿到了玉钗，对着湖面粗粗绾了一下头发就快速出了楚王府，连去给楚老王爷请安的事儿都给忘得一干二净。 璎珞等在马车旁，看见景瑟黑着脸从里面出来，顿时吓了一跳，忙迎上去，“表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景瑟摆摆手，“璎珞，一会儿上了马车你再帮我弄一下头发，否则还没回府，指定就散了。” 璎珞闻言，这才将注意力转移到她头发上，神情略略吃惊，“奴婢早上分明帮表小姐戴了头花，怎么不见了？” 一提起这个，景瑟就想冒烟，她冷嗤，“没怎么，被一个不要脸的贼子给偷了。” 璎珞惊呼，“贼？” “你别多问了。”景瑟已经大步走上马车，掀帘冲她招手，“快上来给我绾发。” 璎珞回过神，迈着小步子跑过来上了马车，拿出车厢里备用的铜镜和象牙梳开始为景瑟重新绾发。 “表小姐，梵世子真的恢复了吗？”璎珞道：“奴婢昨日就听府里的下人们说梵世子亲自去前厅拜见了大老爷呢！” “我倒没觉得他恢复。”景瑟道：“反而疯得更厉害了。” 跟在景瑟身边这么长时间，璎珞听得出来她这话是在赌气，至于跟谁赌气，璎珞不得而知，她见景瑟脸色不大好，便也不敢多问，绾好发以后就乖乖坐在一旁直到回到右相府。 * 晋国公是朝廷重臣，世交不少，此番苏若妤出狱，前来看望的人一拨一拨的，各府车辇将国公府大门外围得水泄不通。 苏傲玉带着景宛白过来的时候，国公府正大门外头已是相当拥挤，车夫好不容易才找到位置将马车停了。 下得马车，看了一眼国公府高高在上的金匾，苏傲玉略略失神，她当年若是也能生在这道大门里，命运的转盘兴许就会停在别处，而不是发展成为今日连她自己都不想的局面。 “娘？”景宛白见她走神，不由轻唤了一声。 苏傲玉偏头，见景宛白正看着自己，她扯了扯嘴角，“走吧，我们进去见见国公夫人。” 苏傲玉才拉着景宛白的手往前走了几步，门房处正说话的那几个人就注意到了，立即有个灰衣小厮跑下来看着二人，面无表情问：“你们是哪个府上的，手中可有请柬？” 景宛白眉尖一蹙，怒喝：“放肆！连本小姐是谁都不晓得？晋国公府白养你们这帮不长眼的东西了！” 小厮才不管对方是谁，没好气地道：“我们府上今日正办喜事，凡是前来的客人都是带了请柬的，两位若是没有请柬，那您请改日再来。国公夫人怕是没工夫招待你们。” 景宛白气得脸色都青了，“你怎么说话呢！” 苏傲玉拽拽她的衣袖，和颜悦色对着小厮道：“麻烦你进去通报，就说右相府大夫人带着准太子侧妃特意来拜访晋国公夫人。” 小厮抬眼扫了一眼二人衣着，口中咕哝，“右相府？” 苏傲玉点点头。 “那你们可有请柬？”小厮又问。 “并无。”苏傲玉道。 “那你二人在大门外稍等片刻，我这就进去通秉。”小厮说完，快速往大门内跑去。 景宛白瞪着小厮的背影，恨恨道：“娘，你干嘛答应老夫人来受这份气啊，看看，晋国公府这都是些什么人，连个门房的下人也敢对我们不敬，一会子进去了，指定少不得受白眼，我可是未来的太子侧妃，凭什么要来这种地方看人眼色？” “宛白！”苏傲玉喝住她，“今日是重要场合，不少重臣家眷都在呢，你消停些。” “娘！”景宛白不甘地咬着唇，“晋国公府是景瑟的外祖家，又不是我外祖家，今日本就该她来的，她可倒好，整天用太后来做挡箭牌趁机去楚王府幽会男人，让我们娘俩来赴这种宴席，这叫什么事儿啊？” “住嘴！”苏傲玉眼风厉了些，深深皱眉，“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什么幽会男人，这种话怎么能从你嘴里说出来？” 景宛白闭了嘴巴，不消片刻又咕哝道：“上次我从京兆府大牢里出来的时候，晋国公府不也没派人去看望？这次换了苏若妤，凭什么我们府上就得带着礼品来，我们又不欠他们家什么？” 景宛白正说着，先前进去通秉的小厮就出来了，看着二人，道：“国公夫人吩咐了，前院客人纷杂，唯恐扰了二位的清静，你们请随我来。” 话完，小厮就前面带路去了。 苏傲玉给景宛白递了个警告的眼色，抬步跟了上去。 小厮带着二人七拐八拐，终于拐到了后罩房旁侧的一个暖阁里，立刻有丫鬟进来奉茶。 小厮道：“国公夫人说了，前院如今待客繁忙，若二位不介意，且先等一等，她随后就安排人来接见你们。” 苏傲玉客气地笑笑，“有劳你了。” 小厮行礼告退。 景宛白端起茶盏，四下扫了一眼暖阁内的陈设，又往门外看了看，没见到有人要过来的迹象，她心中焦躁，望向旁边的苏傲玉，“娘，我们分明是依着苏三小姐出狱特意来探望的，国公夫人却把我们单独安排在这个地方，她什么意思？外人不晓得的，还以为我们右相府根本没安排人过来，这不是给我们右相府抹黑么？” 苏傲玉也皱了皱眉，旋即叹气，“罢了，我们手中没有请柬，如若贸然去前院，届时闹了笑话就得不偿失了，既然国公夫人吩咐在暖阁里等，那我们便等一等，左右天色还早，她总不会避而不见。” 景宛白垂下眸，没再说话。 母女俩就这么坐在暖阁里等着。 小厮出了后罩房以后，穿过重重回廊去往国公夫人的晚晴园回话。 国公夫人听罢后，眸中快意微闪，“既等着了，就让她们好好等一等，今日客人多，自然得先招待了客人再招待她们母女。” 小厮了然，应诺退了出去。 董氏有些担忧，“母亲，我们这么对待那对母女，她们回去以后会不会把气都撒在阿瑟身上？” “她敢！”国公夫人眸色一冷，“上次瑟丫头来府上观若妤及笄礼那次，我就想好好整治整治苏傲玉这只养不熟的白眼狼了，无奈一直没找到机会，今次难得她主动送上门来，咱们也不必客气，她从前怎么对瑟丫头的，咱今日便怎么对待她，也好教她睁大眼睛瞧一瞧，瑟丫头纵然幼年丧母，却还有个后台强硬的外祖家，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给随意欺负了去的。” 三夫人宁氏道：“大嫂，我认为母亲说得有理，上次阿瑟来国公府，你也不是没看见，她手上全都是茧子，那说明什么，说明阿瑟在乡下时过的是下人的苦日子，苏氏嘴里说的那一套根本不可信，阿瑟怎么说也是我们的外甥女儿，是自家人，这样让一个表里不一的继母给欺负了，外人若晓得，只会笑话我们做外祖家的无能保不住一个表姑娘。” 董氏仔细想了想，也觉得有理，苏傲玉这种人，你若不好好整治她一回，她是绝对不会长记性的。 “那我们是否现在就过去会会？”董氏征询晋国公夫人的意见。 晋国公夫人冷嗤，“不去！先让她们再等一等。” 宁氏眼珠一转，忽而笑道：“母亲，我倒是想起个人来，兴许能从她身上下功夫。” 晋国公夫人望过去，“何人？” 宁氏道：“是那副都御使的夫人，赵夫人，上一次若妤及笄礼时她来过的，今日也带着女儿来了。说起来，赵夫人从前与苏氏倒还是好友，后来就不大对付了，赵夫人甚至还挺讨厌苏氏的。这一切都源于前年皇后娘娘亲自主持的百花宴，但凡有品阶的官家小姐都有机会入宫露面，那个时候，整个金陵城里就属右相府三小姐景宛白和副都御使家的二小姐赵念美貌与才情最高，二人不相伯仲，百花宴那天，众位小姐都备了才艺准备大展身手，赵念自然也不例外，她跳的是霓裳舞，原本是全场最惊艳的，甚至盖过了景宛白的箜篌表演，但是很可惜，她那一身霓裳羽衣中途崩了个口子，在所有人面前出尽丑态，惹得皇后不悦，早早就让她离了场。景宛白自然而然成了那一场百花宴的魁首，皇后娘娘当场大赞，‘西秦第一美人，宛白当之无愧’，自此，景宛白才名声大噪。而赵夫人后来暗中查了一下，发现在赵念衣服上动手脚的人就是景宛白，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同苏氏往来，偶尔不得已见了面，说话也是夹枪带棒的，绝无好颜色。” 国公夫人听罢，冷然勾起唇角，“让这两个人见面，倒是个相当不错的主意。” 话完，看向董氏，“老大媳妇，你这就去安排一下，务必让这两个冤家碰面。” 董氏会意，立刻往前院客人席上去了。 抚宁伯夫人亲自前来赴宴，二夫人姚氏正在房里陪坐说笑，赵夫人也在现场，赵念则是在里间陪着心情不大好的苏若妤。 见到董氏进来，姚氏忙站起身，问：“大嫂，你这个时候过来，可是有事？” 董氏朝抚宁伯夫人打了个招呼这才将姚氏唤出去，附在她耳边将国公夫人的交代一字不漏说了。 姚氏听罢后，微微眯着眼，道：“成，这事儿交给我，这不马上就要安排客人入席了么，赵夫人的席位就在我院子里的西次间，你去把苏氏也给安排过来，一会儿西次间我就不安排旁的客人了，专给她们四人腾个掐架的地方。” 董氏忍不住噗嗤一笑，“你呀，就是鬼点子多。” 姚氏掩唇笑，“这不是母亲吩咐下来了么，再说了，阿瑟帮了我们那样大的忙，让咱有机会去诏狱探望若妤，我还没来得及找机会好好谢谢她呢，这不，机会就来了。” “那行。”董氏道：“你可得谨慎些，别弄砸了啊，我这就去后罩房请人。” 姚氏道：“大嫂尽管放心，砸不了。” 董氏无奈失笑，出了姚氏的院子后就径直去往后罩房。 景宛白已经续了第二杯茶，还是没见到有人来，她等得不耐烦了，站起身来道：“娘，我看那晋国公夫人就是刻意刁难我们的，要等你自己等，我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我要回府！” 苏傲玉正欲开口，外面就有丫鬟来报，“右相夫人，我们大夫人过来了。” 景宛白脸色这才好看了些，苏傲玉暂松一口气，慢慢站起身来。 董氏很快就走过来了。 见着苏傲玉，董氏客气一笑，“抱歉了，让你们等这么久，实在是过意不去。” 苏傲玉忙道：“不妨事的，今日国公府客人多，应酬不过来也属正常。” 董氏眸光微闪，笑意更深，“客人马上就要入席了，你们二位的席位已经安排好，请随我来。” 苏傲玉应付式地笑笑，拉着景宛白跟了上去。 从后罩房到姚氏的院子，有很长一段距离，苏傲玉一面走一面浏览着国公府内的雕梁画栋，转而问董氏，面上表现出关切来，“苏三小姐在那诏狱中，没受什么苦罢？” 董氏眼底有冷意闪过，面上保持微笑不变，“若妤本就无罪，诏狱纵然残酷，但王法犹在，不会无辜冤枉了好人，狱卒们自然不敢对她如何。” 董氏虽讽得不太露骨，但景宛白还是怎么听怎么不对味，心中愤懑至极，出口就问：“听闻苏三小姐是因为私自出府幽会清河公主的面首惹怒了清河公主才遭的难，大伯母，有这回事儿吗？” 董氏脸色略僵，转瞬微笑，“景三小姐怕是传言听多了误会了，赦免若妤的这道圣旨本就是清河公主入宫亲自在圣上跟前求来的，若她真有心让若妤死，怎还会这般做，岂不是前后矛盾？” 景宛白怎么都想不到，苏若妤被赦免无罪释放竟然还有清河公主的功劳，简直太过匪夷所思，她捏了捏拳，满心嫉恨，她上次进了京兆府大牢再出来，右相府也备了接风宴，只可惜被景瑟那个贱人几句话就给搅了局，最终不欢而散。这一次苏若妤的罪分明比她还重，凭什么能得圣上赦免，还能得这么多夫人千金来看望？ 苏若妤无论是长相还是才学，没一样比得上她景宛白的。 死咬着牙，景宛白眸中狠辣之色一闪而过。 她都没能办完整的接风宴，苏若妤也休想完整！ 苏若妤不配比她幸运！ 景宛白正分神，就听前头引路的董氏道：“右相夫人，景三小姐，你二位的席位就在西次间，我还得去别的院子招呼客人，就不打扰你们用席了，快些进去罢。” 苏傲玉客气地冲董氏点了点头，亲自打了帘子走进去，景宛白紧随其后。 一入房门，苏傲玉就见左手边坐着赵夫人和赵二小姐，她顿时脸色变了变。 赵夫人一见与她们母女同席的是苏傲玉母女，一下子皱了眉，捏着茶杯的手指寸寸收紧，面上却不动声色，笑容依旧，“右相夫人，数日不见，别来无恙啊！” 第098章 宛白毁容 赵念看见景宛白施施然进来，心中自然而然就想起前年百花宴的事，心中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安静地看着她，仿佛根本就不认识景宛白一般。 苏傲玉上次被景瑟用尖锐指甲划伤的手背还未大好，至今还有疤痕，赵夫人的目光在她手背上扫了扫，嘴角噙了一抹冷笑。 “原来是副都御使夫人。”苏傲玉走过去坐下，面色端庄地看过来，笑容里满是讥讽，“我们似乎不是数日未见，而是很长时间没见了，大概从前年的百花宴以后，就没怎么见面了，我一直很奇怪，赵夫人这两年躲在宅子里作甚，连世家夫人们组织的宴席都极少露面。” 说完，苏傲玉将眸光移至赵念身上，低笑一声，“赵二小姐近两年都不肯在人前露面，莫非是因为性子过分腼腆了些？还是至今没能从两年前的阴影里走出来？哎呀赵夫人，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虽然两年前百花宴上的确是发生了些不愉快的事，可赵二小姐都这般年纪了你还将她禁在深闺内不出来走动，将来可怎么嫁人？” 赵夫人一听苏傲玉有意无意提起赵念在前年百花宴上出尽丑态之事，脸色顿时就阴沉下来。 赵念暗中给赵夫人递了个眼色，赵夫人会意，不甘地咬了咬牙，这才没吱声。 赵念对着苏傲玉微微一笑，“前两日汝南侯夫人生辰，我陪母亲去了，却未曾得见景大伯母出席，想必是右相府中庶务繁忙，听闻宛白姐姐及笄将近，景大伯母最近可是在为宛白姐姐准备及笄与大婚事宜？” 赵念话音才落，苏傲玉脸色就变了。 景宛白因为上次被抓进京兆府大牢的事未嫁就被贬为太子侧妃，将来根本就不会有太子妃的大婚那般正式隆重，最重要的是如今还连婚期都没定，中途会不会发生变故导致景宛白最终没法嫁入皇室尤未可知。 赵念这样说，无疑是狠狠抽了景宛白一大耳光。 早就在后罩房憋了一肚子气，景宛白此时再也忍不下去，直接怒瞪着赵念，“赵二小姐说别人的时候不妨先照照镜子，前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出尽洋相毁了名声，弄得整个金陵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今门前冷落鞍马稀，哪家的公子还敢上门提亲？” 赵念捏紧绢帕，唇角几乎被咬破，当年若非景宛白刻意在她的霓裳羽衣上动了手脚，她何至于当众出丑，何至于名声尽毁，若不是有景宛白，如今成为太子妃的人便是她！ 想到此，赵念面上有不甘的恨意快速划过，再看向景宛白时，她已恢复平静，淡笑一声，眸色凌厉，“我承认，前年我的确是在百花宴上出了丑，我也承认至今还没人去副都御使府上提亲，可我赵念即便是嫁给平民百姓，也绝对是个正妻，而并非给人做妾做小，那种表面风光，实则事事被正妻压一头的小妾，只有自甘堕落的嫡出小姐才愿去做。” 景宛白一听，气得掀桌而起，桌上杯盘哗啦啦碎了一地，她三两步跑到赵念跟前，不由分说扬起巴掌就打下去，赵念白净的面容上很快就红肿起来，五指掌印清晰无比。 “你个贱人，你说谁是妾？”景宛白依旧觉得不解气，抬起另外一只手还想打。 赵夫人惊呼：“景宛白，你疯了！” 从小到大，还从没被人说过一句重话的赵念怒火四起，眼见着景宛白另外一只手就要打下来，她趁势抬起脚，一脚踢在景宛白小腿上，景宛白没站稳，身子直直往后栽去，左半边脸不偏不倚磕在方才打碎的瓷片上。 苏傲玉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已经震惊到无法做出反应。 现场安静了片刻，旋即就响起了景宛白左半边脸被碎瓷片划伤的尖叫声和撕心裂肺的痛喊声。 苏傲玉身子一软，一下子瘫在地上，望着景宛白脸上的血，整个人颤了好一会儿才能发出声音来，“宛白，我的乖女儿，你怎么样了？” 苏傲玉四肢发软，爬过去将景宛白扶起来。 景宛白左边面颊上全是血，她一面哭一面叫喊，“娘，我的脸，我好痛，娘，我痛……” 赵夫人已经完全慌了神，她原只是想逞口舌之能在气势上压一压苏傲玉，却万万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来，望着景宛白脸上触目惊心的鲜血，赵夫人身子更是抖得厉害，木讷着不知所措。 赵念比赵夫人镇定些，她只是在看清楚景宛白被碎瓷片划伤脸的时候大脑突然一片空白，随后就逐渐镇定了下来，呆呆看着景宛白，也没做出什么反应来。 景宛白口中不断嘶嚎，热泪滚滚，落至伤口处，灼烧般的疼痛让她几近晕厥过去。 “娘，我的脸，你快看看我的脸……”景宛白没有力气再挣扎，微弱地贴靠在苏傲玉怀里，心底是对赵念的无尽恨意，面上却表现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儿地哭喊，倘若这张脸毁了，那她这辈子也就完了！ 西次间里的动静很快就传到了外面。 大夫人董氏、二夫人姚氏、三夫人宁氏很快就带着几个丫鬟婆子冲了进来。 得见此状，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惊得张大嘴巴不知所措。 “天呐，这是怎么回事？”董氏最先回过神，忙走到景宛白旁侧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却不敢伸手去扶，毕竟这种时候很关键，万一苏傲玉将责任怪在晋国公府头上可就得不偿失了。 苏傲玉回过头，死死瞪着赵夫人母女，眼中露出凶狠的光，“就是这对母女，大嫂，你今若是不给我拿个公道，我右相府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说罢，苏傲玉艰难地将景宛白扶起来，冷眼看着堵在门口看热闹的众人，大喝一声，“滚开！” 看热闹的妇人千金们纹丝不动，站在原地不走，有惊恐的，有幸灾乐祸的，更有轻蔑的。 姚氏吓得不轻，忙走过来对着苏傲玉问：“究竟发生什么事儿了？” 苏傲玉双眼赤红，狠狠指着赵夫人，“这对母女竟敢出手伤人，我今日就问一句你晋国公府管不管？” 姚氏无奈地看向赵夫人与赵念，赵夫人忙将赵念护在身后，拼命摇头，“没有，二夫人明察，这件事不是我们母女做的，而是景宛白，对，就是她自己先动的手，也是她不小心摔倒才会伤到的。” 说着，赵夫人就将赵念拉过来，把她脸上被景宛白打的巴掌印暴露咋众人跟前，急忙解释，“是景宛白先动手打我们家念念。” 董氏皱着眉头，对着三夫人宁氏道：“别愣着，快过来帮忙把景三小姐扶到内院，再让人去请大夫，这伤口太深了，若是不及时进行处理，后果会更严重的。” 景宛白一听就知道自己必定毁容，她哭得更狠，双眼无力瞪着赵念，恨不能将十只手指头化为利剑把赵念的那张脸一块一块撕下来以解心头之恨。 宁氏很快就吩咐人去外头请大夫，又让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来帮着把景宛白扶去了客房。 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宴会自是无法继续下去了，二夫人姚氏一一给众位客人赔礼道歉，逐渐将她们遣散，又迅速去了晋国公夫人处。 彼时，晋国公夫人枕在佛堂礼佛，听闻婢女来报二夫人求见，她略略讶异，吩咐丫鬟，“让她进来。” 姚氏很快就面色慌张地走了进来。 晋国公夫人见她面色不大对劲，问：“行色匆匆的，发生什么事儿了？” “一言难尽。”姚氏皱着眉头，先在蒲团上跪了，恭恭敬敬对着佛祖金身拜了三拜，这才起身对着晋国公夫人小声道：“是景宛白出事儿了。” 晋国公夫人瞳孔一缩，吩咐姚氏，“出去说，这是佛堂，不宜沾染那些污秽的东西。” 姚氏知趣地随着晋国公夫人走了出去。 站在廊下，姚氏才把方才西次间发生的事儿告诉了晋国公夫人。 “我见那景宛白伤得不轻，整张脸算是废了。”姚氏道：“我原只是想着让这四人聚在一处打打口水仗，谁料那赵二小姐竟下得如此狠手，简直太惊悚了，我现在想想都觉后怕。” 晋国公夫人倒未露出多少惊讶来，只道：“前头带路，我过去看看。” 姚氏不再多说，很快就带着晋国公夫人来到客房。 大夫已经到了，正在给景宛白清洗伤口准备敷药包扎。 晋国公夫人进去后，看见景宛白面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心中一跳，“老天，这才一会子的功夫，怎么就出了这样的事？傲玉啊，你和赵夫人都是高门大院的当家主母，应是最能识大体的，怎会眼睁睁看着两个孩子发生这样的争执而不进行劝阻，如今宛白这样，你们谁能捞到半分好处？” 苏傲玉望一眼景宛白的伤势，低声哭泣起来，随后又指着立在门口神情惶恐的赵夫人母女，哽咽道：“大伯母说得在理，我身为宛白的母亲，绝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种事发生自自己眼皮子底下，哪有生母不盼着女儿好的，宛白变成这样，我能不心痛么，可是那赵二小姐手段狠辣，动作又快，我手上又还带伤，完全不是她的对手，若非我离得远些，怕是连我都得遭她毒手。” 赵念闻言，咬牙切齿地站出来看着苏傲玉，“景大伯母，讲话要凭良心，如若不是景宛白先动手打的我，我能为了自保踢她一脚么？” “事已至此，你还敢狡辩！”苏傲玉厉喝一声，吓得赵念后退了两步。 苏傲玉猩红的双眼骇人至极，她直勾勾看过来，盯着赵念不放，“是你毁了我女儿的这张脸，赵念，宛白要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赵念原本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苏傲玉这样蛮不讲理的气势吓得心一颤，把话咽了回去。 晋国公夫人冷冷扫了一眼苏傲玉，又看了一眼赵夫人，这才将目光定在景宛白面上，轻声问大夫，“伤势如何了？” 老大夫直起身子，捻须摇头，叹气道：“血是暂时止住了，可是景三小姐伤口过深，要想复原，得需好长一段时间，留疤是一定的了。” 一听到会留疤，本就虚弱的景宛白直接气晕了过去。 苏傲玉见状，又是一阵肝胆俱裂哭声不断，好不容易让二夫人姚氏劝停了，苏傲玉站起身来就对着晋国公夫人道：“大伯母，能否即刻让人帮帮忙把宛白扶到外头马车上，我要带她回去。” 晋国公夫人一惊，“宛白伤得这样重，且昏迷不醒，你如今带她回去作甚？” 苏傲玉这辈子能靠的就是景宛白这张脸，一旦景宛白毁容，她们母女俩这辈子就再也翻不起身来了。 是以，如今的苏傲玉哪里还听得进众人的劝阻，她慌慌忙忙道：“大伯母，还请您满足侄女这个心愿，宛白不能留在这里给你们添麻烦，我得带她回去养伤。” 晋国公夫人拗不过她，随手招来几个丫鬟小心将景宛白扶到苏傲玉背上背着一路出了晋国公府大门。 苏傲玉脚下带风，走得飞快，她很明白，如今唯一能救景宛白的就只有景瑟。 前两日薄大都督带着楼姑娘来时，医治的也是面上的伤，景瑟既然能给楼姑娘医治，必定也能给自己的亲妹妹医治，景瑟医术高明，只要她肯出面，宛白就一定能恢复。 想到此，苏傲玉加快步子，迅速到了大门外坐上马车吩咐车夫打道回府。 那车夫被景宛白的伤吓得脸都白了，好久才回过神来狠狠一扬马鞭直奔右相府。 苏傲玉走后，还站在房间里的赵夫人便有些无地自容，抬起头来看着晋国公夫人，赵夫人嗫喏道：“国公夫人，我……” “行了！”晋国公夫人摆摆手，“多余的话，你不必与我说，这是你们家与右相府的事儿，今日害得我孙女儿接风宴毁了，我也懒得与你计较，你且带着赵二小姐先回去，你要解释什么，自己去右相府，你同我说了没用。” 赵夫人惊醒过来，无奈地叹一声气，行礼之后带着赵念回了副都御使府上。 事发之时，宴席才刚刚开始，是以，如今客人全部撤去，席上的酒菜几乎都还没动过。 董氏站在小厅前吩咐，“这些饭菜用干净的木桶分类装好送去给城隍庙的小乞丐们吃。” 下人们应了声就开始着手处理。 董氏再回来时，一脸愁容，叹道：“好好的一场洗尘宴弄成这样，真是晦气！” 宁氏也皱眉，“可不是么，上次景宛白从京兆府大牢里出来，听闻三夫人柳氏给她设的宴也搞砸了，今日搞砸宴席的还是她，可见这个人委实晦气，下次咱府上再有事儿，还是别请她的好，免得再闯大祸，这次毁了脸，谁晓得下次会不会连小命都给搭上了。” 宁氏说完，四下看了看，疑惑道：“怎么不见二嫂？” 董氏道：“先前我见她追着抚宁伯府的马车出去了，许是有话想同她未来的亲家母私底下说。” 董氏一提醒，宁氏脸色就微微变了一下，“大嫂，听你这语气，可是抚宁伯夫人同二嫂谈及退婚之事了？” “这个我不清楚。”董氏摇摇头，“二弟妹追着出去的时候，我正在设宴的厅堂里忙活，只看见她追了出去，还来不及细问。” 宁氏略略思索一下，“大嫂，你先陪着母亲，我去若妤那边看看。” 董氏点点头。 宁氏转身就去了苏若妤的院子，三房嫡女四小姐苏颖正在苏若妤的房间里与她说话，见到宁氏进来，苏颖站起来侧身福了福，“母亲，您来的正好，快劝劝三姐罢。” 宁氏皱眉，望着表情呆滞的苏若妤，“三丫头，你这是怎的了？” 苏颖小声道：“方才景三小姐出事时，客人们都去看热闹去了，三姐姐就趁机同抚宁伯夫人说起退婚之事来，气得抚宁伯夫人站起身来就走了，二伯母不得已，追了出去。” 宁氏心中大骇，不敢置信地看着苏若妤。 从前这丫头在她心中只是个性子柔弱的小女儿，想不到经此一劫后性子变得执拗了起来。 沉思片刻，宁氏对苏颖道：“你先出去，我有话同你三姐姐说。” “母亲……”苏颖有些不放心，轻咬着唇， “回去练琴。”宁氏又重复了一遍。 苏颖再不敢多话，行礼告退。 苏颖走后，房里便只剩下宁氏和苏若妤二人。 宁氏走过去，在苏若妤旁侧坐下，眉目间俱是纠结，“三丫头，你这两日到底在想什么？” 苏若妤抱着双膝，眸中覆上一层水雾，抬起头来看着宁氏，倔强地没让眼泪落下来，声音嘶哑，“三婶，我只是一时没法接受秦尧的死而已。” 宁氏瞳眸一缩，恨声教训，“苏若妤，你可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你同秦尧这件事，我与你大伯母千方百计隐瞒，分毫不让你父母和你祖父祖母晓得，可是你呢，放着叶知温这样好的男人不嫁，你偏要记挂着一个已经死了的人，你私相授受的事儿一旦传了出来，你如何对得起你爹娘？” 苏若妤闭上眼睛，没让自己哭出来。 宁氏道：“我不妨说与你听，你父亲这一辈三兄弟，唯有他是庶出，纵然你祖母待他如己出，可庶出就是庶出，如若自身没本事，这辈子便只能囿于这层卑微的身份而活在底层。因此，你大伯父和你三叔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东西，你父亲必得付出十倍的努力方能得，他从当初的庶出白身一步步走到殿试高中被钦点为中书舍人，你可知他暗地里流了多少血汗？你又知不知道为何大房三房都有妾室，唯独你父亲就只有你母亲一个正妻？” 苏若妤心中堵得慌，眼泪终于不受控制落了下来。 宁氏道：“你母亲本是襄阳首富之女，虽比不得官家千金身份高贵，她却是你外祖家的心头宝，嫁给你那当初既是庶出又是白身的父亲，算是低嫁，可她从未抱怨过，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陪着他走过来了，你父亲是个重情之人，至今依旧记得那些年你母亲陪他走过的坎坷路，因此，他不愿辜负你母亲，所以拒绝了你祖母坚决不纳妾，也因此，二房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 “不管是你爹还是你娘，他们所有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私相授受这件事，既然秦尧已经死了，那也就算了，我和你大伯母必定会替你保密，可叶知温这边，你必须得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你能说违背便违背的？你父亲因为你被抓进诏狱这件事急白了头发，夜不能寐，到处联络人帮你求情，你可倒好，丝毫不念及恩情，今日更是过分，竟敢当着抚宁伯夫人的面主动提出退婚，苏若妤，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 宁氏越说越激愤，“虽然你并非我亲生女儿，可你已经过分到连我这个做婶婶的都看不下去了，非得站出来说几句。如今我就想问你一句，是你父母的养育之恩重要，还是你与秦尧的露水情缘重要？” “我……” 苏若妤还未来得及出声，二老爷苏磊就阴沉着脸走进来，居高临下望着苏若妤，厉声一喝，“你方才同抚宁伯夫人说了什么？” 苏若妤慢慢站起来，微微低垂着眼睫，“父亲……” 话音还没落，苏磊就狠狠一巴掌打在她脸上，响亮的声音连宁氏都被吓了一跳。 她作为三房正妻，自知此时不宜与二伯待在一处，只好随便打了声招呼就出去了。 苏若妤半边脸颊高肿，她咬着牙关忍痛，半晌，道：“父亲，女儿知错了，您罚我罢，我绝无半句怨言。” 苏二老爷一听这话，气就不打一处来，当即命人取来藤条，喝令苏若妤，“跪下！” 苏若妤直挺挺跪了下去。 苏二老爷心下一狠，甩动手里的藤条狠狠打在苏若妤后背上，“说！你错在哪儿了？” 苏若妤的后背当即沁出血痕来，痛得她浑身都在抽搐，眼前黑晕阵阵来袭。 死死咬紧牙关，苏若妤艰难出声，“女儿不该忤逆父亲。” 苏二老爷再扬手，又是狠狠一鞭打下来。 纵然苏若妤闭紧了嘴巴，还是忍不住闷哼了一声，额头上全是冷汗。 苏二老爷又恨声问：“既晓得错了，往后当如何？” “我……我嫁。”苏若妤喘了好久才勉强说完整一句话。 “嗯？”苏二老爷声音愈冷，再一鞭狠狠落下来。 长袖中拳头握紧，骨节泛出青白色，指甲生生将掌心掐出血来，苏若妤将眼泪忍回去，一字一顿，“女儿往后必定孝敬公婆，相夫教子，做好贤妻良母，再，再不敢肖想其他。” 苏二老爷听罢，紧皱成一团的眉头才慢慢舒缓了些，但脸色依旧阴沉可怕，他道：“明日一早，我让你母亲带着你去抚宁伯府给抚宁伯夫人下跪赔罪，你可愿？” 苏若妤已经无力点头，后背衣衫已被冷汗并着血痕浸透，剧痛使得她跪在地上的娇弱身躯摇摇欲坠，但还是勉强撑着眼皮，半晌吐出一个字，“愿。” 苏二老爷无奈闭了闭眼，出门后吩咐下人，“好生伺候着三小姐。” 苏二老爷走后，苏若妤的奶娘就冲了进来，一眼看到快要断气的苏若妤，她顿时就惊哭起来，一下跪坐在地上将苏若妤抱进怀里，颤声道：“我的三小姐哟，二老爷怎会下得去这样的狠心，三小姐，您且忍忍，老奴这就给你请大夫。” “奶娘。”苏若妤半边身子依偎在张妈怀里，声音虚弱无力，“不必请大夫了，扶我去小榻上歇着。” 张妈看了一眼她血迹斑驳的后背，泪落不止，“您都这样了还不必请大夫，万一要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 苏若妤扯了扯嘴角，“不会的，我命大。你扶我去小榻上罢，我侧躺着歇一夜便好，明日还得随母亲去抚宁伯府赔罪。” “什么？”张妈大惊，“三小姐您这样还怎么去抚宁伯府？” “不妨事的。”苏若妤道：“从前是我任性，没能体会到父亲母亲的良苦用心，从今往后，他们说什么便是什么，莫说只是给抚宁伯夫人下跪赔罪，便是让我拿命来抵，我也是绝无怨言的。” 张妈鼻尖一酸，放声哭了起来，一面哭一面小心翼翼地将苏若妤扶到小榻上。 苏若妤无力地垂下眼皮，“奶娘你出去罢，我想单独躺会儿。” 张妈本想留下来照顾，却终究拗不过苏若妤的倔强，暗叹了一声，走了出去，也不敢走远，就怕苏若妤有个意外，只好守在门外。 没多一会儿，二夫人姚氏就回来了，脸色说不出的难看，见到苏若妤房门紧闭，她抬脚就想踹进去。 张妈忙道：“二夫人，三小姐被二老爷打了，如今正在歇息。” 姚氏一惊，“什么？” 张妈把方才的情形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又告诉姚氏苏若妤伤势严重且不肯请大夫。 姚氏满腔的怨恨因为张妈这一席话顷刻消散，满心疼痛，她收回准备踹门的脚，转为敲门，“若妤？” 里头没声音。 姚氏又敲了敲，里头还是没声音。 姚氏急得脸色都白了，赶紧推开门进去，见到苏若妤侧躺在小榻上，瘦弱的身躯蜷成一团，连睡梦中都是细微发抖的。 姚氏转个方向，清晰明白地看到了苏若妤后背触目惊心的血痕，她身形晃了晃，险些没站稳。 姚氏一下子扑倒在小榻前，看着睡过去且呼吸因为疼痛而时重时轻的苏若妤，顿时未语泪先流。 张妈过来小声劝慰，“二夫人，要不老奴还是去请大夫罢。” 姚氏醒神，“快去，一定要请最好的大夫，假使若妤有个三长两短，我这当娘的也不活了。” 张妈浑身一震，赶紧小跑出去请大夫了。 姚氏转眸，将手背贴上苏若妤的额头，果然有些烫，想来是发热了，她又唤来丫鬟们去水房烧温水送过来，将巾布放在水中浸湿后绞干叠起来敷在苏若妤额头上。 许是动静过大，巾布才敷上去没多久，苏若妤就悠悠转醒了。 看到守在榻前的是姚氏，苏若妤喉咙口有些哽咽，嘶哑着嗓子问：“娘，抚宁伯夫人可是说什么了？” 姚氏没想到苏若妤开口第一句话会是关心抚宁伯夫人，她长长叹一口气，面露愁容，“这桩婚事，怕是不成……” “娘，父亲让我明日去抚宁伯府给夫人下跪赔罪。”姚氏还没说完，苏若妤就打断了她的话，“我答应了。” 姚氏一愣，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苏若妤，“你说什么？” 苏若妤垂下眼睫，虚弱道：“娘，从前都是若妤不晓事，不明白您和父亲这么些年将我养大的艰辛，我不该忤逆你们，不该对抚宁伯夫人说出那种话，这一切全都是女儿的错，只要能让抚宁伯夫人消气，让他们不退婚，无论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姚氏双眼噙着感动泪花，抚着苏若妤的面庞，“我的儿啊，你怎么突然就想通了呢？” 苏若妤勉强笑笑，“因为这世上没有人能比母亲和父亲更亲，也只有你们才会是真心为我好，我若是还为一己私欲忤逆你们，那便是大逆不道，合该遭天谴。” 姚氏震惊于苏若妤的突然开朗，心中更多的却是欣喜。 这么些年，她始终没能怀上儿子，也曾数次提出给苏二老爷纳妾，都被苏二老爷拒绝了，说只要女儿孝顺，就比什么都强。苏二老爷对她的好，她从始至终都不敢遗忘分毫，因此心中更加愧疚，愈发想把苏若妤调教成名门闺秀，将来能嫁个好人家给二房长长脸，可是前些日子关于秦尧的那件事让苏若妤的名声毁了大半，坊间传闻更是版本不一，姚氏虽不知真相，但母女连心，她还是能察觉到几分的，自己这个女儿怕是早在叶知温之前就有意中人了。 这件事姚氏始终不敢在苏二老爷跟前提及，就怕他烦忧，只想着如今苏若妤安然出来了就好，待过些日子抚宁伯府上门商榷婚期就欢欢喜喜把苏若妤嫁出去，然而雪上加霜的是，苏若妤今日竟在抚宁伯夫人跟前亲自提出退婚来，抚宁伯夫人当即气得脸色都青了，站起身就走。 姚氏慌忙之中追了出去，好说歹说放了一堆软话，抚宁伯夫人还是不松口，说既然苏三小姐无意，那么抚宁伯府也高攀不起，这桩亲事就此作罢。 姚氏当时听了，险些没昏死过去。 二房就这么一个女儿，若是这桩婚姻遭到变故，那往后谁还敢上国公府提亲？ 可抚宁伯夫人态度强硬，一口咬紧了退婚就不肯松，姚氏毫无办法，只得跑回来准备找苏若妤兴师问罪，岂料这才半个时辰不到的功夫，苏若妤就转了性子说愿嫁，明日还愿意亲自上抚宁伯府的门赔罪，这让姚氏心中宽慰不少。 毕竟在这件事上，的确是苏若妤做得不对，去给抚宁伯夫人赔罪是理所应当的，倘若到时候赔了罪说了好话，抚宁伯夫人还是不肯原谅，那也只能说苏若妤与叶知温无缘。 苏若妤见姚氏在出神，她轻声问，“娘，你在想什么？” 姚氏面露担忧，“我是担心你过去赔罪了，抚宁伯夫人还是不肯原谅你。” 苏若妤抿唇，道：“这件事是我的错，我向她赔罪是应该的，先把我该做的做了，该说的说了，礼数到位是首要，倘若还得不到原谅，那又再说罢。” 姚氏心疼地看着苏若妤，“儿啊，你说你绕了这么大个弯子，最终还不是得嫁入抚宁伯府，倘若你当初欣然应下，哪里还会发生被抓这事儿，想必如今早就风风光光嫁过去了。事情发展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我们两家的处境都很尴尬，尤其是知温，为娘看得出来，知温那孩子对你是有意的，现如今他夹在中间，必是不好过，明日若能见到他，你可得与他说说好话。” 苏若妤点点头。 姚氏又道：“你莫嫌为娘啰嗦，天下的母亲，哪个不盼着自家儿女过得好，我也是不想你还没嫁过去就给公婆和未来夫君留下不好的印象，你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你在我身边的这些年，我自然极尽所能给你最好的，因为你是为娘的心头宝，待你将来嫁人了，你就得融入一个全新的家庭，夫家的日子只能是你自己过，为娘帮不了忙，到那时，你能否让婆母像为娘一样把你当成心头宝，就得凭你自己的本事了。” 苏若妤小声应下，“娘，若妤晓得了。” 见她这样听话，姚氏心中更宽慰了些，“我和你父亲不盼别的，就盼你能在夫家站稳脚跟，把日子过好，得公婆喜爱，得夫君善待，这比什么都强。” “嗯。”苏若妤不厌其烦地颔首应下。 没多一会儿，张妈就回来了。 姚氏见她身后没人，不由蹙眉，“我不是让你去请大夫了吗？大夫呢？” 张妈道：“二夫人，三小姐伤在后背，一般的大夫也看不了，我只把三小姐的伤情与那大夫说了，让他给开了方子，又拿了些敷的药粉回来，准备亲自伺候三小姐。” 张妈这么一说，姚氏才醒神，“你不说我还没反应，方才这是急昏头了。” 言罢，看向张妈，“既然药粉已经拿回来了，你交给我便是了，我亲自给三小姐敷药。” 张妈点点头，将装有药粉的小瓷瓶放在桌上，提着药包去了厨房煎药。 姚氏关闭房门取来小瓷瓶，轻轻掀开苏若妤的后背，血液干涸的地方粘在伤口上，被姚氏这么一掀，顿时痛得苏若妤倒抽冷气。 姚氏不敢动作了，问她，“是不是很疼？” 苏若妤摇摇头，“娘，我没事儿，你继续敷药罢，这点伤，我受得住。” 姚氏动作更轻了，小心在苏若妤的伤口上撒了药粉，又用绷带绑了，看着她侧躺入睡这才肯回了自己房间。 * 景瑟从楚王府回到右相府，听到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景宛白毁容了。 坐在暮云居院子里那颗大槐树下的摇椅上享受着冬日暖阳，景瑟心中说不出的畅快，被梵沉气出来的阴影也被这消息给扫空了。 “晴儿，你可知怎么回事？”景瑟看了一眼在旁边石桌分茶的晴儿，漫不经心问。 晴儿嘴角抽了抽，“大小姐，不是您让奴婢把三小姐要去晋国公府的消息刻意说给副都御使府上外出采买的丫鬟的么？” 景瑟挑挑眉，“可我没想到赵二小姐出手这么解恨。” 晴儿笑道：“那还不全是大小姐的功劳，若非您让奴婢把消息放出去利用三小姐刺激，依着赵二小姐这两年的名声与性子，她是决计不敢公然露面的。” “不错。”景瑟笑赞，“这赵二小姐也是个人才，只可惜我今日有事没能看到现场，否则定会比现在更精彩。” 晴儿翻了个白眼，暗暗想着从庄子上到右相府，大小姐真是成长不少也狠辣不少，就连苏氏这样的毒妇都屡屡栽在她手上，这一次，苏氏母女怕是连怎么栽都不晓得。 拉回思绪，晴儿问：“大小姐，可要奴婢去玲珑院看看情况？” “不必。”景瑟半阖着眸，懒散道：“不出半个时辰，玲珑院那边必定来人。” 晴儿不解，“大小姐怎么会晓得？” 景瑟冷笑一声，“你以为景宛白伤成这样，苏氏不肯让她留在晋国公府敲诈一笔反而着急忙慌地送回来是为了什么？” 这么一说，晴儿顿时醒悟过来，“原来她是想让大小姐去医治。” 景瑟没接晴儿的话，只是抬眸看着天空，半晌，弯起唇瓣，“楼姑娘的血，可是好东西啊，下次她再来，我不收诊金了，就收她几滴血。” 晴儿听不懂景瑟在说什么，只是在看到景瑟的笑容之后感觉后背一凉。 －－－－－－题外话－－－－－－ 推荐古言文：帝女有毒：枕上世子妃—雪琰 前朝公主诱拐郡王残废世子双剑合璧组队打怪的权谋权宠故事，双洁双强，爽文欢迎跳坑。 小剧场： 某女盯着他的下半身看了许久，贼高兴。 稍不留神，某人直接从轮椅上站起来，解开了婚服，继续脱。 “等等，你的腿……你不是不行吗？半身不遂啊？” 某人挑眉，褪尽衣衫，躺在床上邪魅而笑，勾了勾手指道：“娘子，来吃！” 某女傻眼，坚决不承认被迷惑了，“我无福消受。” 某人见她要走，瞬时移动身子，将她俘虏上了床榻，“那夫君我可要开荤了。” 某女悔恨，随意选了夫君怎么如此强势？难怪打怪兽时候次次都赢。她汗颜，还以为自己功力渐长呢，原来都是某人出手啊！ 第099章 连环妙计 晴儿分好茶以后，递了一盏给景瑟，景瑟接过，悠悠品着。 晴儿看了看外面，又看向景瑟，问：“倘若一会儿玲珑院真的来人，您会应了大夫人的要求给三小姐医治吗？” 景瑟抿一口茶，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晴儿放低声音，“依奴婢看来，大小姐完全没必要帮，她这样岂不更好？毁了容，往后就算给她十个胆子，她也没那本事作妖了。” 景瑟笑笑，“这些话，随便说说过过嘴瘾也便罢了，要真落实到了实际中，我便无形中成了见死不救无情无义之人，传出去名声不好听。” 晴儿皱皱眉，心中极其不甘，“这么说，大小姐还是打算医治？” “自然得治。”景瑟莞尔，“不仅要治，还得将她治得好好的。”她景宛白不是为美貌而生么？那么最终死在美貌上，想必她是极甘愿的。 晴儿垂着头，不说话了。 不多一会儿，玲珑院的薛大姑姑果然来了，进门就规规矩矩行礼，景瑟眼皮都懒得抬一下，“薛大姑姑怎会有空过来？” 薛大姑姑面上勉强挂着笑，“大小姐，三小姐面上受了伤，大夫人让人前来请您去医治。” 景瑟坐着不动，“是母亲让你私自来找我的？” “是。”薛大姑姑颔首。 “那我可不去。”景瑟道：“三妹妹可是母亲的掌中宝，她有事儿，母亲想必早已心急如焚，现在让我这样过去医治，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不全成了我的罪了？” 薛大姑姑愣了愣，忙解释道：“不会的，大夫人相信大小姐的医术，一定能让三小姐恢复如初的。” 景瑟冷笑，“换句话说，母亲这样信任我，若是到了最后我要是医治不好三妹妹，那就是我没负责任尽全力，这到了最后还不都是我的错？” 薛大姑姑脸色僵了僵，她哪里想得到景瑟这般伶牙俐齿，说了半天就是不肯去。 上前几步，噗通在景瑟跟前跪下，薛大姑姑泪眼汪汪道：“大小姐，老奴求求您去看看三小姐罢，她伤得那样重，再不医治就来不及了。” “起来！”景瑟突然直起身子，冷喝一声，直把薛大姑姑吓得够呛，她不明所以地看着景瑟，“大小姐你……” “我让你起来，没听见么？”景瑟面色愈冷，声音添怒。 薛大姑姑抖着身子站了起来。 “我且问你。”景瑟盯着她，“你这样在我跟前下跪求我，我能否有拒绝的权利？” 薛大姑姑想了想，点头，“您是主子，自然是您说了算。” 收回目光，景瑟淡淡道：“那好，我不愿去。” 薛大姑姑脸色微变。 景瑟不看她，兀自道：“我说不愿去，你待会儿回去是不是得告诉母亲我见死不救，薄情寡恩？” “老奴不敢。”薛大姑姑被戳中了心思，赶紧解释道。 景瑟挥手赶人，“那你回去告诉母亲，医治三妹妹这件事，我需要让老夫人召集府上各房主子去千禧堂，当场商议，否则，我不去” “这……”薛大姑姑露出犹豫之色，“若是这么一来，岂不耽误了最佳医治时间？” “那我便没法了。”景瑟摊手，“毕竟我是人，又不是神，哪能什么病痛都医治得好？母亲大可去外面请大夫，有的是人愿意给三妹妹医治。” 薛大姑姑见景瑟神情认真，终是不敢顶嘴，快速回了玲珑院。 此时的玲珑院内气氛凝重，景宛白躺在床榻上，痛喊声不断，苏傲玉守在床前，丫鬟婆子们战战兢兢立在门外听候差遣。 总也不见景瑟过来，苏傲玉急得不得了，对外喝道：“去暮云居看看怎么回事儿？” 这时，鸳鸯禀报道：“薛大姑姑回来了。” 苏傲玉闻声，大喜过望，立刻起身就冲出来，却只见薛大姑姑一人，并未见到景瑟。 一下子皱了眉头，苏傲玉问：“怎的就你一人回来，景瑟呢？” 薛大姑姑如实道：“大夫人，大小姐不肯来，她说除非您把所有人都召集到千禧堂聚众商议，否则她不医。” “简直岂有此理！”苏傲玉咬牙切齿，“宛白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她竟见死不救！” 薛大姑姑听着苏傲玉的话，自然而然就想到了景瑟说的那些，顿时一阵心惊，暗暗想着大小姐还真是料事如神，竟连大夫人的反应都料得毫厘不差。 “你去里头看着。”苏傲玉吩咐薛大姑姑，“若是柳氏那档子人来了，给我拦在门外，不准进去，免得有人趁机作妖！” 薛大姑姑应了声诺。 苏傲玉迈着步子快速去了暮云居。 景瑟依旧坐在摇椅上，仰着头，面上盖了一本打开的书卷浅眠。 听到外头急匆匆的脚步声，景瑟不用想也晓得是谁来了，她让晴儿收了茶具先进屋，自己则坐着不动，直到苏傲玉的质问声传来。 “景瑟，宛白是你妹妹，你为何见死不救？” 景瑟不紧不慢将盖在面上的书拿开，抬起眼帘看向苏傲玉，一挑眉梢，“母亲哪只耳朵听到我说见死不救了？” “我让薛大姑姑来请你，你为何不去？”苏傲玉的语气很是理所应当。 景瑟问她，“是薛大姑姑亲口告诉你我不去的？” 苏傲玉想了想，改口道：“宛白伤势严重，必须及时救治，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让所有人去千禧堂，这不是拖延时间是什么？” “所以呢？”景瑟冷下脸来，“一会儿三妹妹的伤没得救了，母亲就得赖在我头上，怪我没有及时过去医治，是吗？” 苏傲玉一噎。 “母亲有功夫叉着腰站在这里同我吵，为何就不能按照我的要求去做呢？”景瑟漠然道：“条件我提出来了，母亲自己做不到，耽误了三妹妹的伤势，最后却把罪责归到我头上来，这是什么道理，是西秦律法上规定的吗？原谅我自小在乡下长大，才疏学浅，没见过这样的律法，还望母亲受累给我讲解讲解。” 苏傲玉噎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气哼哼出了暮云居，迅速让人去各房各院传话。 一盏茶的功夫后，除了景宇桓还未归来，其他几房的主子都聚到了千禧堂。 老夫人已经听说了景宛白受伤的事，此时面上急得不得了，看向苏傲玉，问：“三丫头伤势如何了？” 苏傲玉面色晦暗地摇头，“再耽误下去，怕是没救了。” 景老夫人惊了一惊，“既如此，你还来千禧堂作甚，怎的不赶紧请大夫？” 苏傲玉抬袖擦了擦眼角，道：“阿瑟医术高明，媳妇便是请的她，可是她非得要我把所有人都给聚到千禧堂来。” 景老夫人听罢，眉心蹙了蹙，没说话。 不多时，景瑟就在璎珞的陪同下缓缓而来，进门看到各房主子都齐了，她上前去行了礼。 景老夫人很是不解，“阿瑟，都这个时候了，你让人来千禧堂作甚？” 景瑟道：“自然是作见证。” “什么见证？”景老夫人问。 景瑟扫了一眼众人，最终看向苏傲玉，“母亲，三妹妹的伤，你确定要我帮忙医治吗？” “阿瑟医术高明，你最近不是在给楼姑娘医治吗？我相信你定能用同样的方法医治好宛白。”苏傲玉目光灼灼看着她。 “倘若我医治不好呢？”景瑟面色冷淡。 苏傲玉僵笑了一下，“怎么可能，我看楼姑娘恢复得极好。” “母亲不必顾左右而言他。”景瑟凝视着她，“你只需回答我的问题即可，如若我医治不好，当如何？” 景老夫人趁机道：“阿瑟，这种事自是勉强不来，只要你尽力了，没人敢责怪你。” 景瑟冷笑，“我就怕自己尽力了，最后医不好还落得个薄情寡义，苛待伤者的罪名，所以才会让母亲把大家都聚到一起，为的，就是让母亲当着所有人的面给我个保证，倘若我医治不好三妹妹，又当如何？” 这么多人在场，苏傲玉的态度自然不好过分强硬，只得硬着头皮道：“老夫人说得对，只要你尽力了，我不可能还责怪你。” “好。”景瑟看向众人，“你们也都听见了母亲的话，到时候若是我真没法医治好三妹妹，母亲不能把责任都推到我头上来，如若有违背，所有人都是见证人。” 柳氏点头，“那是，大小姐纵然会医术，却也不是包治百病的神仙，哪能什么都给办得十全十美？” “我还有第二个条件。”景瑟又道。 苏傲玉眉头紧皱，“你说。” “三妹妹得搬到老夫人的院子里来将养。”景瑟看向老夫人，继续道：“一来，千禧堂清静，有利于三妹妹的将养，二来，左右各房主子每日都要来千禧堂晨昏定省，如若三妹妹就在千禧堂，那么来请安的人也可趁机去探望探望，不必特意去玲珑院了。再者，这样做可以杜绝有心人的趁机下手。我这样安排，不知老夫人意下如何？” 景老夫人思虑片刻，颔首道：“你说的不无道理。” 话完，看向苏傲玉，“依我看，就照着阿瑟的要求去办，迅速地把三丫头挪到千禧堂来，我这就让人准备好房间。” 苏傲玉此时满心满眼都是盼着景宛白恢复将来好嫁人，哪里还能顾及其他，一听到景瑟说愿意医治，心中就松了一大截，连连点头，“媳妇听从老夫人安排。” 话完，就叫了千禧堂的几个婆子过去帮忙把景宛白转移到千禧堂的房间来。 所有人都没走，依旧在暖阁里待着。 不管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关于景宛白毁容这件事，面子上他们还是得做做的。 没多久，景老夫人的陪房谢嬷嬷就回来禀道：“大小姐，三小姐已经转到了千禧堂的西厢房。” “好。”景瑟应了一声，像景老夫人行礼告退。 柳氏等人想跟上去，景瑟转过头来，面无表情道：“人多气浊，影响三妹妹，你们既有这份心，我也不能拂了，这样吧，三婶代表你们去就成，其他人要么散了各自回院子，要么留在千禧堂陪老夫人等消息。” 柳氏一听，双目亮了亮，心中喜滋滋的，面上却没表露多少，立刻跟上了景瑟的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来到西厢房。 景宛白的伤势超乎了景瑟的想象，她原以为只是被碎瓷片割伤了一道划痕而已，没想到竟是被碎瓷片尖锐处直接戳穿了面皮，那处有一个骇人的小窟窿，窟窿连接着划伤的深痕。 这种情况……有些不妙。 景瑟揭开景宛白面上的绷带以后，轻轻按压了伤口边缘两下，疼得景宛白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睁眼看见景瑟，景宛白不明所以，只当她是要趁机害自己，当即就张牙舞爪将十指曲成爪去抓景瑟。 景宛白毕竟重伤在身，即便眼神再锐利，手上也使不出多大力道，景瑟轻松就闪躲过了，似笑非笑望着坐在八仙桌旁的苏傲玉，“先前母亲只说三妹妹面部给割伤，怎的没说还伴有疯症？” 苏傲玉浑身一凛，看向双眼赤红，目眦欲裂的景宛白，再次一惊，连忙起身扑过去，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宛白，我的女儿啊，你这是怎么了？” 景宛白死死盯着景瑟，险些咬碎银牙，恨声挤出几个字来，“娘，景瑟想害我，她想乘人之危，您一定要看护好我，不能让这贱人近我的身。” “宛白，你莫不是糊涂了？”苏傲玉皱眉，手背贴了贴景宛白的额头，“是我请她来给你治伤的。” “金陵城中那么多大夫，娘你为何偏要请她？”景宛白嘶吼着，眼中全是对景瑟的憎恶，“你让她滚，我不想看见她！” 苏傲玉哪里想得到景宛白反应会这样大，她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转过头来看向景瑟，景瑟无奈摊手，“母亲，连你都没办法的事儿，我能如何？” 苏傲玉眉头皱得更深，再次看向景宛白，劝道：“乖女儿啊，你就听娘一次，别再闹腾了，让你大姐给你好好医治，我相信用不了多久，你就能恢复如初的。” “不要！”景宛白声音尖利，大吼一声，“我不想看见她，娘你快让她滚！”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景宛白竟还这般不晓事，纵然苏傲玉身为她的生母，也不由怒了，大喝一声，“你是不是想一辈子毁容？” 景宛白被苏傲玉这一吼慑到了，安静片刻又开始闹腾起来，“我不信，我不信除了景瑟就没人能给我医治，娘你快去重金求医，这金陵城中比景瑟医术高明的多了去了，我偏不要她医治！” “你说什么？”苏傲玉险些怒得一巴掌扇下去，却在最后关头理智地想起了景宛白现如今的状况才堪堪忍住怒意。 景宛白背过身子，不再理会任何人了。 景瑟坐在八仙桌旁喝茶，全程观了这一幕，嘴角浮现一丝冷笑。 景宛白哪里是不相信她的医术，相反的，景宛白心中肯定明白她景瑟才是最适合的大夫，可景宛白生来心高气傲，不肯服输，这次毁容，毁的不仅仅是她的美貌皮相，还是她的自尊心，她不想让景瑟看见自己如今这副模样，也不想她自己看见景瑟的美貌。景瑟这时候的出现对于景宛白来说是种莫大的讽刺。 看着景宛白背过身去不愿看任何人，也不愿任何人看她的样子，景瑟低笑一声，“三妹妹，你说得没错，金陵城中大夫不胜枚举，可你这个伤口颇深，并非每一位大夫都能让你恢复如初的，你让母亲去外面请大夫，如若第一位医治不好，必得再请第二位，第二位医治不好还得再请第三位，如此循环下去，怕是不出两日，整个金陵城中的大夫就都看过你的花容玉貌了，说不定太子殿下闻了风声以后，也会想来观一观究他未来的侧妃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 苏傲玉一听景瑟所说，立时吓得脸色都变了。 景宛白更是浑身都僵住，她如今最不想看见的人是景瑟，其次便是太子了，若是让他看见自己这副模样，他肯定二话不说就得退婚。 苏傲玉着急得不得了，赶紧坐回去劝慰，“宛白，你就别再犹豫了，赶紧让你大姐帮忙瞧瞧罢。” 景宛白左右纠结了好久才慢慢侧过身来，但眼神依旧是闪躲的。 毕竟自己毁了容的样子暴露在自己最恨的人跟前，最她来说简直是天大的羞辱。 “我不妨告诉你。”景瑟直接断言，“你这个伤，光敷药是没用的，当然，敷药包扎也能痊愈，只不过将来疤痕很宽，要想全部去除疤痕，那是不可能的。” 景宛白呼吸一窒，“那……那你有什么办法？” “我自然有办法。”景瑟挑眉，“就得看三妹妹愿不愿意配合了。” “愿意，宛白肯定愿意。”不等景宛白发话，苏傲玉就忙不迭替她点了头。 现如今的情况，医治好脸伤才是首要，苏傲玉觉得，只要景瑟能帮了这个忙，往日的恩怨情仇都可一笔勾销。 “你呢？”景瑟看向景宛白。 景宛白咬了咬唇，终是不情愿地点了头。 “那好。”景瑟轻轻颔首，对外吩咐，“璎珞，去把我的医药箱提来。” 璎珞动作很快，没多久就把景瑟要的东西拿过来了。 景瑟在景宛白的床榻前坐下，慢悠悠道：“你这个伤口需要缝合。” 说着，就从医药箱里拿出针和桑皮线。 针尖上的冷光刺得景宛白心底一寒，她面色恐惧，身子往后挪了挪，“你，你想做什么？” “缝合伤口。”景瑟一本正经道：“当然，如果你不想，我也是不会强求的。” 苏傲玉急得团团转，“宛白，你就别再整幺蛾子了，治好伤口最为紧要啊，难道你想一辈子顶着一张疤痕脸么？” 苏傲玉的再三提醒，让景宛白又陷入了犹豫，许久之后才咬牙答应。 景瑟笑笑，取来清酒给她清洗伤口，把上面的药粉都洗干净以后，露出一道小指宽的伤口来，伤口尽头是个小窟窿。 景宛白疼得直飙泪。 苏傲玉听得头皮发麻，小声问：“阿瑟，宛白这个情况，能否用麻沸散？” 景瑟眸光一动，道：“母亲，我缝合过程中需要三妹妹配合，如若用了麻沸散，她无知无觉，那还怎么配合我？” 苏傲玉不忍心地看了看景宛白。 景宛白的目光此时都聚集在景瑟已经穿好桑皮线的针尖上，吓得浑身都在发抖。 “三妹妹，放松些。”景瑟微笑，“你这样抖，一会儿导致我针法不稳戳到了颧骨上，那你可能会有些痛。” “我，我没抖，我就是有些冷。”在景瑟面前，景宛白丝毫不肯服输。 景瑟让人给她又加了一床棉被，关切地问：“还冷吗？” 景宛白抖索着牙关，“不，不冷了。” 景瑟眨眨眼，“我怎么感觉三妹妹比刚才更抖，是否又觉得热了？” 景宛白顺势点头，“是，的确是有些热。” 景瑟立刻让人把她身上的所有被子都给拿了。 苏傲玉面色一紧，“阿瑟，你怎么……” 景瑟不紧不慢道：“母亲没有听到吗？三妹妹说她热，若是缝合过程中因为她太热而扭动身子，可能会让我针线走位。” 听景瑟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苏傲玉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赶紧闭了嘴。 景宛白这一次是真的冷了，浑身都冷，她睁大眼睛瞪着景瑟。 景瑟视若不见，将针线凑近景宛白伤口处，道：“三妹妹，我开始了。” 景宛白隐约感觉得到景瑟一定在看自己笑话，因此她咬紧牙关忍着浑身的寒冷不想让自己在她面前露出丑态，点头，“好。” 景瑟开始动作，针尖才刺进去，景宛白就惨叫了一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啊——好痛！” 苏傲玉咬紧了唇瓣，若是可以，她恨不能替自己女儿去受这份罪，可她终究只能站在一旁看着。 眼眶含泪，苏傲玉道：“乖女儿，你且先忍者些，马上就好了。” 景瑟的针尖开始在伤口上游走，每缝一下，景宛白就撕心裂肺地惨叫一下，那声音听得景瑟身心愉悦。 还没缝到一半，景宛白就支撑不住先昏过去了。 景瑟力道加重了些，痛得她又清醒过来。 “三妹妹，你可不能昏倒。”景瑟趁机道：“我马上就要收针了，你这个时候昏了，岂不是让我功亏一篑？” 景宛白没有力气答她的话了，只能无力点头。 景瑟唇角勾起，手上动作不停，不知又听景宛白惨叫了多少次才终于收针。 景宛白已是满额大汗，虚弱无力，连眼皮都睁不开了。 “这一下，三妹妹可以放心睡了。”景瑟站起身。 景宛白这才终于全部阖上眼眸沉沉睡过去。 苏傲玉忙掏出锦帕擦去景宛白额头上的汗液，“阿瑟，宛白这个样子，得多少时日才能恢复？” “目前还不清楚。”景瑟道：“这跟三妹妹的平素将养有关，她不宜情绪过激牵动面部肌肉扯开伤口，不能笑，不能怒，最好能安安静静。这也就是我为何会要求把三妹妹转到千禧堂来的原因，千禧堂是老夫人的院子，相比较其他主院要安静得多，接下来母亲挑选侍疾的婢女可得小心了，太过聒噪，做事毛毛躁躁的那种人要不得，否则容易引起三妹妹情绪过激最终导致伤口长期无法愈合。再有，三妹妹如今不能吃过冷过硬的饭食，吩咐厨房做些流质的，譬如，清粥。” 苏傲玉一一记住了景瑟的话，待景瑟带着璎珞离开后就开始着手安排丫鬟，一炷香的时辰后，苏傲玉才回到东暖阁回话。 景瑟已经回了暮云居，众人也都散去了，东暖阁内只坐着景老夫人。 苏傲玉行礼过后站直了身子。 景老夫人问，“三丫头如何了？” 苏傲玉如实回答，“已经缝合伤口睡过去了。” 景老夫人轻轻松了一口气，旋即就意味深长地道：“这次，你可得好好感谢感谢阿瑟，老大媳妇，不是我这个做婆母的不待见你，刻意针对你，而是你有的时候处事实在不公，容易让人诟病，就比如你同阿瑟的相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多数时候针对她，如今人家不计前嫌帮了你这么大个忙，不管你过去有什么怨，有什么恨，也该看在这次的面子上放一放了，阿瑟不过是个幼年丧母的可怜孩子，她能对你造成多大的威胁，以至你非得与她斤斤计较？” 苏傲玉垂下脑袋，“老夫人教训得是。” “我不是在教训你。”景老夫人板着脸，“我只是想让你明白，当家主母就该有当家主母的胸襟和气度，你这样与一个小辈争锋相对，传出去像个什么话？” 苏傲玉眸光微漾，景老夫人这么说，是否说明她还有机会夺回掌家大权？ 苏傲玉心中正雀跃，景老夫人就一盆冷水泼下来。 “宛白都这样了，你最近定也是力不从心，府上中馈就暂时让老三媳妇管一管，我见她也是有几分本事的，起码掌家以来到现在还没出过差错，其余的事儿，等过了春年再说罢。” 苏傲玉不甘地捏紧了手帕。 景老夫人又想起来一事，“对了，三丫头的生辰马上快到了，如今她又是这般情况，你可有什么打算？” 苏傲玉一听，顿时心慌了起来，“原本打算今年腊月先给她过生辰，待明年春暖花开时再给她办及笄礼的，可是谁料遇到了这种情况，媳妇一时还没拿捏好主意，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就再等一等。”景老夫人道：“若是三丫头能在生辰之前痊愈，那就按照你们的原计划进行，如若生辰时还恢复不了，那就生辰与及笄礼一同操办，为了顾及她的面子，也无需请客人了，自家关起门来办了就成。” 苏傲玉自是不想就这么委屈了自家女儿，可景宛白血淋淋的伤口摆在那儿，由不得她不同意。 “对了。”景老夫人问：“我听闻三丫头的伤口是副都御使夫人和她的女儿造成的，是吗？” 景老夫人一提，苏傲玉才恍然想起来，她恨声道：“就是那对母女，若非她们动手，宛白何至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那你有何打算？”景老夫人又问。 苏傲玉想了片刻，道：“待大老爷回来，我会把实情的前因后果如实相告，让他做主。” “副都御使是言官。”景老夫人提醒，“你这样贸然让大老爷出面，怕会适得其反。” 苏傲玉蹙着眉头，“分明是那对母女动手伤人的，难不成还不准我们讨回公道？” 景老夫人轻嗤，“官场哪有你想得这般简单，这件事，得想个两全的办法，否则要让那副都御使钻了空子先参上大老爷一本，届时你不仅讨不回公道，还会把右相府给赔进去。” 苏傲玉心底一凉，讷讷道：“果真如此残酷么？” “你先退下去。”景老夫人摆摆手，“若是大老爷回来了，只管让他来千禧堂，我先与他商议一番。” 苏傲玉咽了口气，行礼告退。 * 景瑟回到暮云居以后，把晴儿单独唤到房间里，吩咐她，“自今日起，你想办法把景宛白毁容的消息扩散开来，越多人知道越好。”最好能快速传进顾乾的耳朵里。 晴儿不解，“大小姐，我听闻今日去晋国公府的夫人千金们不少，这个时候，怕是大半个金陵城的人都晓得景三小姐毁容了罢？” 景瑟冷冷勾唇，“这个我自然知道，但她们传出来的谣言不够刺激。” 晴儿眸光一动，“大小姐的意思是……？” 景瑟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片刻后，晴儿大喜，冲景瑟竖起大拇指，“大小姐这招果然高，奴婢这就找机会出府散播谣言。” 望着晴儿远去的背影，景瑟眸中狠色闪过。 两个时辰后，景宛白毁容的“真相”传遍了金陵城大街小巷。 所谓“真相”是这样的：副都御使家的二小姐赵念两年前就心悦犹坐轮椅的四皇子顾乾，曾悄悄从民间请了神医去给四皇子治腿，直至四皇子能下地走路。然而，四皇子并不知道请神医的人是赵二小姐，恰巧两年前的百花宴上右相府三小姐景宛白拔得头筹，四皇子对其一见倾心，事后，四皇子从景三小姐口中得知请神医的人是她。因此，四皇子为报恩，特地在授太子印当日请旨求娶景三小姐。赵二小姐心灰意冷，两年来一直待在闺阁不肯出，直至这次去赴国公府的宴席，席上与景三小姐相遇，赵二小姐忆起了当初自己为四皇子请神医的事儿被景三小姐李代桃僵，心中不满。景三小姐担心赵二小姐会捅破真相，于是先动手打了赵二小姐，赵二小姐为了自保，不小心绊倒了景三小姐，致使景三小姐的脸磕在碎瓷片上毁了容。 这个版本的传言一出，立即席卷了前面所有的谣言，坊间传得沸沸扬扬，对故事中的两位小姐说法不一。 有骂景宛白不知廉耻抢人功劳的，有骂赵二小姐心狠手辣致使景三小姐毁容的。 已经完成任务归来的晴儿站在景瑟房内汇报着百姓们的反应，末了，她悄悄问景瑟，“大小姐，给太子殿下医治腿的神医真的是赵二小姐请来的吗？” 景瑟勾起唇角，淡淡答：“或许是。” 顾乾的腿是她亲自医治好的，她当然最清楚与景宛白和赵念都没关系，可赵念的确是心悦顾乾，她一定不会站出来否认这等大功。 而夏慕当年的治腿功劳的确是被景宛白独占了的，这一点无可厚非。且这份“独占”还是顾乾亲自授意的，因为只有这样，景宛白的名声才会更好，更配当他的太子妃。 至于景宛白，她只是默默承了顾乾扔来的治腿功劳，默默承受着世人的赞美，自始至终都不晓得给顾乾治腿的人是夏慕。 因此，景瑟如今抛出“那位神医是赵二小姐亲自请来的”这种说法，景宛白根本就没法去质疑。 至于顾乾那边，他本人就更不可能站出来否认了，因为当年顾乾想娶的人并非是景宛白，而是赵念。 赵念的舅父是汝南侯，娶了赵念，就等同于添了汝南侯这只臂膀，对他当时夺嫡是非常有利的，但是可惜，赵念在百花宴上出了丑被皇后嫌弃，顾乾只得默默打消了念头，转而将目标瞄准景宛白。 没有汝南侯，有个右相也是不错的，更何况，景宛白温婉淑柔，与顾乾母妃极像，是他喜欢的类型。 如今景瑟这个“突如其来”的真相给赵念戴了一顶大功高帽，也无形中洗白了两年前在百花宴上出过丑的赵念，让她功过相抵。顾乾必定会借助这个传言紧紧抓牢汝南侯巩固势力。 所以，顾乾一定不会否认这个传言，相反的，他会觉得亏欠了赵念，并提出娶她，但是顾乾与景宛白已有婚约，且景宛白身后还有个右相，顾乾仍旧需要右相的支持，这桩婚约自然不会就此废了。 那么，顾乾最后必会做出双娶的抉择来。 至于顾乾会不会让赵念成为太子妃，这一点，景瑟就猜不透了。 对自己这个计划颇为满意，景瑟浅啜一口茶后慢慢勾起唇，对着晴儿道：“等着罢，好戏马上就来了。” 晴儿有些摸不着头脑，“大小姐这么做，咱们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景瑟但笑不语。 好处么？ 好处自然是她的复仇之路开启了。 * 早就摸透了顾乾脾性的景瑟果然料事如神，这则谣言传到了皇宫以后，皇后最先召见了顾乾，问他事情的根由，顾乾并未否认，只说当年信错了景宛白，如今颇觉愧疚，愿意娶了赵二小姐以弥补过失。 紧跟着，泰和帝也召见了顾乾，顾乾把之前与皇后说过的话一字不漏说给了泰和帝，泰和帝为了能早日平息流言挽回皇室颜面，最终也只得点头答应。 于是，顾乾愿娶赵念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来。 在千禧堂静养的景宛白最终还是知道了这件事，怒得摔了不少东西，开始结痂的伤口崩裂开，鲜血直流，丫鬟婆子们吓得不轻，迅速去暮云居请景瑟。 景瑟对于景宛白的反应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她照常先给景宛白把了脉又在伤口上撒了药粉，因为还不到拆线的日子，便也没怎么过分动作，但景宛白还是痛得哭爹喊娘。 苏傲玉大怒之下，把传递消息的丫鬟拖出去狠狠打了几十大板只剩半条命，进门后又询问景瑟，“阿瑟，你看宛白这个样子还能否痊愈？” 景瑟无奈摊手，“原本能痊愈的，如今被她这么一弄，我看很难了。” 苏傲玉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太子已经准备娶了赵念，这个时候自家女儿偏生不争气，如若那赵念将来真成了太子妃，那宛白岂不是得日日看她眼色，受她欺负？这绝对不可以！ 苏傲玉想不到办法，最终还是去找了右相。 右相在朝中便得知了这个消息，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此时听苏傲玉说来，他更是愤懑，那副都御使从前就参过他好几回，如今怎能让他的女儿踩在自家女儿的头上来？ 不知怎的，景宇桓突然就想到了景瑟。 潜意识里，他总觉得景瑟这样头脑聪慧的人一定能想到办法挽回局面。 于是等苏傲玉走后，景宇桓就去了暮云居。 景瑟装出非常孝顺的样子，安静听着景宇桓诉说他心中的忧虑。 “阿瑟，你能否帮我想想办法，副都御使绝对不能踩在为父的头上来，他的女儿就更不能踩在宛白头上去了。” 景瑟挑眉，“父亲信任我吗？” 景宇桓赶紧道：“都到了危机时刻了，我这样来找你，自然是完全信任你的，只要你能助为父渡过此劫，你便是咱们家的大功臣，往后无论发生何事，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景瑟笑笑，“有父亲这句话，阿瑟便是绞尽脑汁也会给你想办法的。” “那你看……”景宇桓迫不及待，他已经没有更多时间留给景瑟了，他需要马上就得到挽回局面的妙计。 景瑟看出他的焦急，不紧不慢道：“父亲有没有换个角度想过，倘若太子在这个时候陷入了危机，而你又刚好出面救了他，他是否会考虑厚待三妹妹呢？” 景宇桓眸光一亮，尔后又皱起眉头，“话虽这么说，可事情哪有你想象得这么简单？” 景瑟勾唇，“我知道太子有一本见不得人的账簿，倘若父亲能动用手段让账簿曝光在圣上面前，那么，太子就真正危机了。” 第100章 仅剩一月 景宇桓听罢后悚然一惊，“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景瑟早就想好了说辞，面对景宇桓这般发问，也只是淡淡地道：“万义当铺那件事儿，父亲应当听说过罢？” 景宇桓想了想，点点头。 “那日在万义当铺前头识破赝品花觚的人就是我。”景瑟直言不讳，“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会无意中得知了万义当铺有一本真账簿，至于我为何会晓得账簿主人是太子，这是大都督带着楼姑娘来医治的时候，我无意中听到大都督同他的手下提及的，他们最近正在着手处理这件事。” 景宇桓前后分析了一番，没从景瑟的话里挑出任何破绽，犹疑片刻，他陷入沉默，算是认同了景瑟的话。 “父亲，您对我的话，有什么意见么？”景瑟问。 景宇桓回过神来，道：“你这个提议，实在过分冒险。” “我知道。”景瑟神情坦然，“但这只是我个人看法而已，如今这种节骨眼上，父亲若想让三妹妹彻底翻身，不让副都御使踩在您头上来，唯有冒险一试，当然，您愿不愿意，还得自己拿个主意。” 景宇桓自从与太子合伙陷害女相之后，就一直是太子党，从未生过陷害太子的心思，如今听景瑟说起来，他满心忐忑，就怕事情败露被太子抓个正着，那么自己这一生的仕途怕是就此到头了。 景瑟看得出来景宇桓的再三犹豫和纠结，她也不着急，安静地喝着茶，因为她有十足把握，到了最后，景宇桓一定会采用她的办法兵行险着，只不过他如今需要一个接受的过程罢了。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景宇桓终于回过神来，他半眯着眼，狐疑地看着景瑟，“连我都不晓得账簿的下落，莫非你知道？” 景瑟突然笑了起来，“父亲你也太高估我了，我再有头脑，也不过是个迈不出右相府大门的闺阁女子，这么重要的东西，我怎么可能会知道下落？” 景宇桓略略失望，“那你为何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景瑟挑眉，“因为我相信凭借父亲的实力，要想查到账簿的下落，也并非一件难事，就看你有没有这份心去查了。” “这……”景宇桓又犹豫了，“我只是一介文官，况且又在太子眼皮子底下做事，我若是这样贸然去查，怕是逃不过他的暗探追踪。” “那就是父亲你自己的事儿了。”景瑟叹了口气，道：“其实朝中之事，你同我说，我并不太懂得，只是单方面认为父亲这次唯有放手一搏才能扳回局面，否则一旦让赵二小姐成为太子妃，三妹妹这辈子可就再也翻不了身了。” 景瑟恰到好处的提醒终是让景宇桓开始动摇了，他一咬牙，道：“那好，我这就着手让人去查。” 语毕，景宇桓看着景瑟，“对了，今日之事，仅我们父女晓得，我不想从第三个人口中听到此事，否则……” 景瑟心中冷笑，这个人还是一如既往地谨慎小心啊，不过他能成功钻进自己下的套里，已经是个不错的收获了。 挑起唇角，景瑟看向景宇桓，“我可还记得父亲方才说今后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会站在我这边的，我要是出卖了你，能有什么好处？” 景瑟这般说，终于让景宇桓放了心，转念一想，他也觉得是自己多心了，景瑟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身上流淌着他的血脉，哪有亲生女儿出卖父亲的，她的婚姻大事可还没个定准呢，若是他出事了，她作为这个家的嫡长女，自然讨不得半分好处。 想通了这些，景宇桓很快就离开了暮云居去了前院书房，叫来几个护卫叮嘱了一番。 护卫很快就出了右相府去查探账簿下落了。 景宇桓走后，景瑟关上房门进了里间，把锁了账簿的小匣子抱出来左右斟酌了片刻，决定利用此物演一出戏成功把账簿送到景宇桓手里。 叫来晴儿，景瑟把上次去晋国公府观苏若妤及笄礼得来的一千两银子拨了五百两出来交给晴儿，又在她耳边仔细交代了自己的计划。 * 晋国公府。 二夫人姚氏起了个大早，让人把去抚宁伯府的礼品全都备好了，这才亲自去苏若妤的房间唤她。 苏若妤早就在丫鬟的伺候下梳洗好，犹豫后背伤痕未愈，脸色很是苍白，姚氏见了，惊得一跳，“若妤，你感觉怎么样？若是实在不舒服，就别强撑着，身子最紧要。” “娘，我没事儿。”苏若妤扯了扯嘴角，“昨日我得罪了抚宁伯夫人，今日是最好的赔罪机会，若是错过了，后果不堪想象。” 姚氏何尝不知这件事耽误不得，可她更心疼自家女儿的身子，见到她都虚弱成这样了还强撑着，姚氏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苏若妤笑着站起身来轻轻挽住姚氏的胳膊，道：“娘，我们走罢。” 苏若妤很瘦，尤其是秦尧死了之后，她在监牢中时几乎食不下咽，半夜常常惊醒，忧思过甚使得她本就纤瘦的身躯更消瘦了一大圈，整个人看起来轻飘飘的，仿佛一阵风都能吹倒。 姚氏任由女儿挽着她的胳膊，一步步朝着国公府大门外走去。 上了马车后，苏若妤极其安静，她坐得端正，双手搁在膝上，安静得好像不存在一般。 姚氏愈发心痛，频频找机会逗她说话。 “若妤，待会儿见到抚宁伯夫人时该说什么，你都有主意了吗？” “娘不必担心，这一次，若妤再不会给您和爹添麻烦了。”苏若妤如是应道。 紧接着，又陷入了沉默。 姚氏侧眸看着苏若妤无悲无喜的面容，很是担心她会自此陷入长期抑郁，再也无法同正常人一样好好过日子。 “若妤，你，你真的没事儿吗？”姚氏紧张地看着她。 “娘，我真没事儿。”苏若妤摇摇头，面上勉强挤出一抹笑来。 姚氏更担心了，却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想着一会儿在抚宁伯夫人面前多提点些便是。 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到达抚宁伯府角门。 门房的人很快就进去通报了。 彼时，抚宁伯夫人正在为昨日被苏若妤气走之事在正厅里与抚宁伯商议如何让叶知温主动出面去退婚。 不妨门房小厮突然禀报说晋国公府二夫人带着苏三小姐来了。 抚宁伯夫人张氏的脸色一下就阴沉起来，“她来做什么？” 抚宁伯愣了一下，旋即就皱了眉，看着小厮，“苏二夫人可有说她来作甚？” 小厮摇头，“小的不知。” 抚宁伯夫人心中虽恨，嘴上却不得不道：“伸手不打笑脸人，来者即是客，咱也没道理将人拒之门外，不如将她们母女请进来看看她们今日又想作甚，再者，既然苏若妤亲自上门来了，那不妨把知温也叫来，咱们就在这厅堂里把退婚的事儿一笔说明白了，省得来回跑，那晋国公府，我是一次也不愿再去了，我宁愿不高攀这门亲事，也不想得那么个儿媳妇。” 抚宁伯府没答话，摆摆手，示意小厮，“去把苏二夫人和苏三小姐请进来，另外，再叫个人去关雎阁把四少爷请来前厅，就说有要事。” 小厮应诺退下。 没多久，姚氏和苏若妤就在小厮的带领下来到前厅。 见到苏若妤，张氏当先就冷哼了一声，眉峰冷色不减反增。 抚宁伯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客气地打了声招呼。 这种情况，自然尴尬无比，姚氏必得主动说话调节气氛。 她面上含着歉疚的笑，“亲家母，昨日的事儿，是若妤不对，我今日带着她亲自给你赔罪来了。” 张氏冷笑一声，“苏二夫人管谁叫亲家母？你怕是走错门了罢？” 姚氏面色僵了僵。 张氏继续冷嘲，“我抚宁伯府小门小户，高攀不起你们晋国公府，这种话，苏二夫人出去以后可莫要乱说，免得旁人笑话我们抚宁伯府不知分寸。” 苏若妤上前两步，直接在抚宁伯和张氏面前跪下，神情说不出的认真，“伯爷，夫人，昨日是若妤莽撞说错了话，若妤今日给您二老赔罪来了，还望夫人能不计前嫌原谅若妤不晓事一时冲动犯了错。” 语毕，苏若妤对二老磕了三个响头。 抚宁伯毕竟是男人，面对这种情况，也不好多说什么，只眉头皱了皱。 张氏却完全不买苏若妤的帐，面色更冷，“苏三小姐这是作甚，你这份大礼，我可受不起，你还是快些起来，免得受你的礼还得折我的寿。” 苏若妤跪着不动，抬起头来看着抚宁伯和张氏，声音坚定，“夫人，若妤年幼，说话不经大脑，昨日冲撞了夫人，惹得夫人不快，若妤知错，给您赔罪了。可若妤是单纯为了赔罪而来，与我和四爷的婚事无关。” 张氏一听，急眼了，“苏若妤你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以为过来磕两个头让我原谅你，你和知温的婚约就能继续下去了？我们抚宁伯府虽说没有晋国公府位高权重，却也是燕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先前数次热脸贴在冷屁股上，你如今让我原谅你？你凭什么？” 姚氏抿紧嘴巴，昨日张氏去晋国公府赴宴时，她还觉得张氏是个性子温纯的，没成想这才一日的功夫，张氏就完全变了一张嘴脸，让她猝不及防，来时想好的那些措辞都变得讽刺而苍白无力。 面对张氏的冷嘲热讽，苏若妤面色并未有半分波动，只安静道：“昨日说那些话，是我的不对，给夫人赔罪，也是我理所应当做的事，至于夫人原不原谅，那是您自己的事儿。” 张氏眉峰皱紧，重重拍桌，满面怒色，“苏若妤，你胆子挺大，竟敢跑到我家来威胁我？” “若妤不敢。”她低垂下眸，“既然话不投机，那么夫人保重，若妤这就告辞了。” 她站起来，盈盈一福，行了个礼准备走人。 “若妤……？” 这时，外面传来叶知温既惊且喜的声音，他简直不敢相信苏若妤会亲自来抚宁伯府。 看到叶知温来了，抚宁伯这才找到机会说话，“知温，你来得正好，难得苏三小姐也在，不如大家坐下来把退婚的事儿商量商量，早些解决才是正理，免得你和苏三小姐互相耽误，这对你们双方都不好。” 叶知温这两日恢复了些，脸色再不似前两日那般苍白，此刻听抚宁伯这般说，顿时无奈地看着抚宁伯，“爹……您少说两句。” 叶巡终归不好同苏若妤这样一个弱女子争锋相对，只好给张氏递了个眼色。 张氏会意，看向自家儿子，直接道：“知温，今日当着苏三小姐的面，你便把当初纳采时交换的信物归还给她，既然是苏三小姐先提出来的不愿意，那咱也没道理写休书，就算做你们和平退婚，往后互不干涉婚姻。苏二夫人，你意下如何？” 叶知温皱眉，“娘，你怎么我一来就提这种事？” 张氏狠狠瞪他一眼。 姚氏心中自然千百个不愿意，错过了叶知温，她上哪儿找这样好的女婿去，可是看张氏与抚宁伯的脸色，今日似乎不退婚不罢休了。 姚氏心中急得直擂鼓，悄悄觑一眼苏若妤，见她面色异常冷静，姚氏心中一惊。 还不及反应，苏若妤就抬起头来，“夫人说的是和平退婚吗？” 张氏道：“苏三小姐的态度，昨日我在晋国公府就看到了，今日自是无需多说，你是高高在上的国公府小姐，排着队上你家门提亲的好儿郎多了去了，我们家知温纵然人傻气了些，却也不是找不到好妻子的，既然你们往后都能有更好的归宿，又何必再囿于这一场不愉快的婚约，还是早些退了的好，免得一个耽误一个，也让我们长辈少操些心。” 叶知温面色一变，跪了下去，“爹，娘，这里头肯定有什么误会，咱有话不能好好说么，为何非得要把关系闹僵？” 张氏无奈地看着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喝道：“知温，你这是做什么？” 叶知温眸光坚定道：“爹，娘，我只是不想退婚而已，我不同意退婚。” “我也不同意。”苏若妤突然出声，顷刻让叶知温僵住，整个人惊得不知如何反应。 他偏过头，看着她纤瘦娇小的身躯，仿佛看到了数年前那个雷电交加的夜。 那一年，她随着她母亲姚氏去法门寺进香，他却是在官道上被庶出三哥安排的刺客追杀，无奈之下躲进了法门寺的后院，原以为躲进佛门之地便能保得一命，谁料他三哥就躲在寺内，趁机从后面推了他一把，叶知温直接掉进了古井里，时缝天降暴雨，雷电交加，响声过大，叶知温在古井里挣扎呼救，却没人听得到。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几乎要溺水身亡的时候，被起夜的苏若妤发现了动静，她战战兢兢走到古井边往下一看，险些吓得昏过去，亏得叶知温机智，听到有人来时就立刻说话证明自己是人不是鬼。 苏若妤再三确认之后才放了绞架下去让他拽着绳索，再用力将他绞上来。 苏若妤自由受女训、女诫的熏陶，救出叶知温以后，也没同他说话，提了裙摆就跑回房间了。 叶知温当时并不知道她是谁，后来安然回府后多方打听才知当夜救他的小姑娘是晋国公府三小姐苏若妤。 自此，他便把这个小姑娘放在了心上，纵然他对于苏若妤来说只是个可有可无的意外，可她却是他一生只遇一次，一次就再也放不下的怦然心动。 他也曾幻想过自己有一天能长成她喜欢的模样，然而她终究是不记得他。 晓得她有了喜欢的人时，他不是没有失落过，不是没有绝望过，可他总想等一等再放手。终于，他等到了能与她结为夫妻的机会，那一刻，他心中狂喜，只觉老天厚待。 然，叶知温从未料到苏若妤对秦尧的感情竟然那样深厚，以至于因为这个男人，苏若妤恨他入骨。 对于这件事，叶知温心里不是没有想法的，可他不忍心去责怪她，看到她难过，他比她更心痛。 初尝情滋味的他不太懂得如何去讨得一个女子的欢心，他只是单纯觉得只要是她开心的事，他就能想方设法满足她。 所以，当初才会决心让她去见秦尧。 如今想来，他反而有些后悔，倘若自己不要让苏若妤去见秦尧，那么所有的事情都不会是今天这个局面。 张氏满是嘲讽的声音拉回了叶知温的思绪。 “苏若妤，你把我们家知温当成什么了？想要就要想扔就扔的东西？他纵有千般不好，那也是我抚宁伯府的继承人，你不喜欢他，自有人会心疼他呵护他。自定下婚约到如今，你可曾回过头去看看你惹出了多少事儿？秦尧那件事暂且不论，就光是昨天我在晋国公府时你亲口说不愿嫁想退婚这件事，你就休想我会原谅你！” 姚氏满面自责，“叶夫人，能否给若妤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张氏冷声叱道：“苏二夫人可千万别这么说，苏三小姐是高门大院里的千金，我们家庙小，无处安放她，更不敢让她改过自新，我看苏二夫人也别纠结于旁的事儿了，还是赶紧把退婚落到实处。” “娘，您没听到若妤说她不同意退婚么？”叶知温用商量的口吻道：“不管若妤过去有多大错，只要她进了我抚宁伯府的大门，往后我定会让她好好孝敬您二老，可好？” 张氏咬牙瞪着叶知温，怒其不争，“你个逆子，究竟要为娘说多少遍你才会明白？苏若妤本就不想嫁给你，你为何非得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叶知温垂眸，“从小到大，儿子事事听从母亲的安排，这一次，我想遵从本心，还请父亲母亲允了儿子，圆了我这唯一的心愿。” “你！”张氏怒不可遏，本想说些什么，却被抚宁伯递了个眼色止住了。 苏若妤面无表情地看着叶知温，她不知道这个人内心在想些什么，她只是觉得一见到他，她便会不由自主地想起秦尧的死，想起那日在草场的一点一滴来。 眸中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苏若妤别开眼，将满心疼痛压回去。 “罢了。”许久不出声的抚宁伯突然道：“既然知温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就给你们俩一个机会。” 说完，抚宁伯看着苏若妤，道：“从前的事，我可以不计较，但从今往后，你最好能学会怎么做抚宁伯府的儿媳妇，学会何为‘恪守本分’，否则，即便是你嫁入了抚宁伯府，终有一天，你还会再出去的。” 再一次跪下去，苏若妤安静道：“多谢伯爷夫人，您二老的话，若妤必会铭记于心，从今往后心无旁骛，安心嫁入抚宁伯府，孝敬二老，扶持夫君。” 等候了这么多年终于得她点头愿嫁，叶知温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看着苏若妤安静到几近可怕的面容，心脏如遭了重击。 直到苏若妤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处，叶知温才猛地回过神来，他站起身就往外面跑，一面跑一面喊：“若妤，等一下！” 苏若妤没走多远，听到声音后停了下来，转头望着她。 姚氏知趣地走开了。 “四爷有何事？”苏若妤淡淡看着他。 “你可是真心愿嫁我为妻？”叶知温紧张地捏了捏手指，双目看着她不放，唯恐错过任何意思表情。 面对他的目光，苏若妤并未闪躲，浅笑道：“四爷若不介意，明日便可让你父母来晋国公府商榷婚期。” “不。”叶知温摇摇头，“我不想听这个，我只想知道你是否心甘情愿？” 苏若妤眨了下眼，将泪花全都逼回去，面上笑意不变，缓缓吐出四个字，“心甘情愿。” 叶知温眼圈蓦地红了，“你在骗我，你一直不肯相信我，是吗？” 苏若妤没说话。 “倘若我说，秦尧的死与我没有半分关系，你可信？”明知没有希望，他还是开了口。 “四爷，你我马上就要成为夫妻了，不要再谈论旁人了罢，若是让你父亲母亲听到，又该数落我的不是了。”苏若妤深吸一口气。 叶知温闭了闭眼，忽然道：“从前我总认为，只要你能在我身边，哪怕你心里装了别人，我也能强迫自己忽视，可直到今天我才明白，我做不到，不是因为我容不下秦尧的存在，而是我不想看你难过，心中装了别人嫁给我，你分明是不开心的，既然嫁给我让你如此痛苦，那我不如……” “四爷！”苏若妤突然打断他没说完的话，“关于这桩婚事，我已经折腾不起了，求你，别再生出变故来。” “若妤……”叶知温上前想抱抱她，被她灵巧躲避了。 叶知温黯然后退两步，不妨后背撞在了柱子上，不偏不倚撞到伤口，他身子一阵痉挛，旋即往下一滑，整个人蜷缩在地上，面色痛苦。 苏若妤不知发生了何事，吓得变了脸色，她叫唤两声，“四爷，您怎么了？” 叶知温没反应。 苏若妤心中大骇，俯下身想去扶他，却牵扯到背上还没痊愈的伤痕，顿时一阵接一阵的剧痛传来，她额头上很快渗出冷汗，整个人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动弹不得，伸出去扶叶知温的手也无力垂落在地。 姚氏走出好远都没见到苏若妤跟上来，有些不放心，索性折了回来，岂料刚好见到叶知温和苏若妤虚弱无力地瘫在廊下，叶知温面色痛苦，苏若妤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汗。 姚氏大惊，急忙跑过去将苏若妤扶起来，“若妤，你这是怎么了？” 苏若妤勉强站稳，摇摇头，“娘，我没事，你快看看四爷，我不知他是怎么了，突然就倒了下去。” 姚氏这才回过神来弯下身去扶叶知温，却不料他已经陷入昏迷，身子甚沉。 姚氏急得团团转。 毕竟叶知温是随着她们母女出来的，万一让府中人撞见这一幕，她们母女可就万万脱不了干系了。 正焦急之时，江枫突然从远处飞奔而来。 一眼见到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叶知温，江枫惊呼，“四爷！” 江枫这个人，苏若妤有印象，那日在京郊草场她昏迷前最后见到的人就是江枫。 如今再见他，苏若妤神情有些恍惚。 江枫把叶知温扶起来，恶狠狠瞪了苏若妤一眼，道：“四爷是因为你才受此重伤的，一会儿他若有个三长两短，便是伯爷夫人不与你计较，我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你！” 姚氏哪曾见过这般阵势，吓得不轻，忙解释道：“这位爷，你可别误会啊，我们若妤根本没对四爷动手，况且……况且我们家若妤还有伤在身呢，连她都自顾不暇了，怎么可能会对四爷动手？你要不信，现在就可以去请大夫来看，究竟怎么回事儿，一探便知。” 江枫看了看苏若妤那一脸的荏弱苍白，冷哼一声，没再多说，背着叶知温快速回了关雎阁。 叶知温尚且残存着一丝知觉，他听到了姚氏口中所说的“苏若妤有伤在身”，本想开口说两句，眼皮却越来越重，没多久就全部阖上，完全失去意识。 苏若妤此时后背上也是阵阵剧痛来袭，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只得踉踉跄跄随着姚氏出了抚宁伯府大门坐上马车回了晋国公府。 刚回到房间不久，姚氏就让苏若妤趴在床榻上，她轻轻掀开衣服一看，伤口再次裂开了，昨日的药算是白抹，一看见那触目惊心的伤痕，姚氏又气又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都已经结痂了的伤口，好端端的怎么就裂开了？” 苏若妤下巴搁在交叠的双手上，双目空洞无神，半晌没回答姚氏的话。 姚氏把药粉和绷带找来，重新给苏若妤敷药包扎，她毕竟不是真正的大夫，伤口是包扎好了，却不知苏若妤的状况究竟如何，心中十分焦躁。 不多一会儿，外头有丫鬟报二老爷往这边来了。 姚氏忙起身去外间迎接。 苏二老爷在外间八仙桌旁坐了，轻睨姚氏一眼，绷着脸问：“若妤今日去赔礼，结果如何？” 姚氏黯然道：“总算保住了婚事。” 毕竟夫妻这么多年，苏二老爷最是了解姚氏，如今一听这短短几个字便知过程不是太愉快。 他眉头微拧，“婚事保住自然是好事，怕就怕这丫头嫁过去以后日子过得不好。” 姚氏何尝没想到这些，心头一揪，“老爷，事情都已经这样了，这桩婚约不能退，一旦退了，若妤的名声可就全毁了。相比她往后每日遭人白眼嘲笑地躲在闺阁里，我倒宁愿她嫁去抚宁伯府，夫家的日子才是她自己的。咱们含辛茹苦养育她这么多年，从来舍不得她受一丁点儿苦，一丁点儿累，因此才会造成她见识浅薄，不懂人情世故，不知人心险恶，也该是时候放开她让她自己去搏一搏了。” 苏二老爷叹气，“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可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昨天那样打她，我也是迫不得已，我是她的亲生父亲，看到她痛苦不堪的样子，我何尝不心痛，再想到她今后嫁了人很可能不受婆家待见，你说我这心里能好受么？” “老爷……”姚氏抹了抹眼角泪珠，“那您说怎么办？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好办法么？” 里间的苏若妤一字不漏听到了他们夫妻的谈话，突然开口道：“父亲，母亲，您二位不必为我担心，从今往后，若妤不会再给你们添麻烦，婚约不会退，我也愿意嫁，至于嫁过去的日子如何，母亲说得对，全凭我个人本事，昨夜至今，我想了很多，也想通了很多，我的确是该独立自主一回了，先前在抚宁伯府，我让四爷转告伯爷和夫人，教他们明日便可上门来商榷婚期，如若不出意外，这两日他们就会过来纳征的。” 坐在外间的苏二老爷和姚氏听到了这番话，心中又是欣慰又是酸楚。 * 愈近年关，朝中公务愈繁忙，这一夜，景宇桓忙到深夜才从公署回来，马车经过巷子时，忽闻外面传来打斗声。 马儿受惊，嘶鸣一声后就不肯继续往前走了，车夫吓得脸色大变。 景宇桓察觉到不对劲，他忙掀开帘一看，见到数十条黑影在追杀一个玄衣男，男子带着半副面具，看不清容貌，但能从男子稍微迟钝的打斗动作里看出他已经受了重伤。 金陵城是天子脚下，又有锦衣卫坐镇，极少会有这样的事发生，景宇桓更是第一次得见这种情况，心中自然慌乱，他本想吩咐车夫悄悄调头，岂料那伙人直直朝着马车这边过来。 车夫吓得浑身汗毛直立，忙对着里头问：“大老爷，咱们怎么办？” 景宇桓身子细微发颤，此时亦是六神无主，眼看着那伙人越来越近，他闭了闭眼，一咬牙，道：“继续走！” 车夫不敢忤逆，只好挥了挥马鞭，狠狠打在马儿身上，马儿吃痛，又嘶鸣了一声，好久才肯迈开蹄子。 那伙人已至跟前，被追杀的玄衣男子胳膊上受了重伤，他怀中抱着一样物事，死都不肯松手，冲到马车旁的时候，玄衣男子似乎后背遭到了重击，脚下不稳一个踉跄，手中物事就要落地，情急之下，玄衣男子眉头一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怀中的东西扔进了马车里，他则足尖一点踩着马车顶棚跃上了旁边的高墙。 黑衣刺客们并未看见玄衣男子把东西放进了马车里，只好纷纷一跃而起去追杀，刀尖相击的铮鸣声不绝于耳，空气中有血腥味弥漫开来。 景宇桓被吓坏了，吩咐车夫，“赶紧离开！” 刺客们忙于追杀玄衣男子，根本无暇顾及景宇桓及他的马车。 因此，主仆二人很快就离开了这一处充满肃杀的小巷。 一直到回了府，景宇桓脑海里都还残存着方才那惊心动魄的追杀场面，久久未能平定下来。 玄衣男子扔进来的东西，被景宇桓拿到了书房，外面的布包上沾满了血迹，看起来骇人得紧。 景宇桓仅犹豫了片刻就决定打开看一看究竟是什么宝贝值得这么多人争抢。 完全打开布包的那一刻，景宇桓整个人都呆住了，因为里头放的正是万义当铺那本真正的账簿。 整颗心都提到嗓子眼，跳得厉害，景宇桓大口大口喘着气，几乎不敢置信这么重要的证据会轻易就落到了他手里。 猛地回过神来，景宇桓迅速将账簿藏起来，出门后吩咐外院加强守卫，确保了不会有人闯进右相府来，他这才重新回到书房，脑海中想起景瑟给他出的那个妙计，恍然间眉心显出几分阴翳来。 为了保住自己和女儿的地位，只好出卖一回太子了！ * 巷子里打斗的那帮人眼见着景宇桓的马车走远，就慢慢停了动作。 那玄衣男子正是带头演戏之人，他抚了抚衣襟上旁人的血，眸光凝视在马车消失的方向。 旁边的兄弟问：“老大，就这么随便来两下，五百两银子就到手了？” 玄衣男子声音粗犷，有些不耐，“客人便是这么吩咐的，啰嗦什么，照办便是！咱们只收了定金，如今完成任务，回去取银票去。” * 这场戏自然是景瑟吩咐晴儿找了几个江湖打手演的戏，为的就是顺利将账簿送到景宇桓手里。 晴儿翌日就带着余下的银票出府去完成了所有的交接。 景瑟照常去了千禧堂的西厢房。 景宛白已经不敢再动怒了，只是眼睛里时时含着不甘，偏偏千禧堂被老夫人和苏傲玉下了禁令封锁了外面的一切消息，景宛白如今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太子答应了娶赵念，心中煎熬不已。 见到景瑟进门来，景宛白满眼殷切地望着她，“大姐，你能否实话告诉我，外面的情况究竟如何了？” 景瑟在床榻前坐下，低笑，“三妹妹如今都自顾不暇了，你还想关心谁？” 景宛白一呛，旋即不甘道：“我只是想不通，当年为太子殿下医治的神医，怎么会是赵念那个贱人亲自请来的？” “有什么不可能的？”景瑟道：“三妹妹自认为真心喜欢太子殿下，未必旁人就不是真心。” “可是……”景宛白还是不甘，“赵念两年前在百花宴上出了那么大的丑，太子殿下怎么会还想要娶她，这不是打皇室的脸面么？” 景瑟看着景宛白分明怒极却不敢表现分毫在脸上的样子，心中颇觉爽快，挑挑眉道：“你方才不也说了，赵二小姐为太子请神医有功，确切说来，太子之所以能入主东宫，还得多亏了这位神医，否则圣上怎么可能立一个只能坐在轮椅上度过余生的皇子做太子？” 提起这个，景宛白就咬紧了牙，“这么说来，我是彻底败了吗？” “倒也不尽然。”景瑟一面查看她的伤口，一面道：“你可是父亲的心尖宠，旁人不帮你情有可原，但父亲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 景宛白双眼一亮，随即反应过来与自己说话的人正是自己平日恨之入骨的景瑟，她突然警惕起来，瞪大双眼看着景瑟，讷讷道：“你，你为何同我说这些，你究竟有何居心？” 景瑟坦然一笑，“只有小人心中才会净装着小人，三妹妹，并不是所有人的内心都同你一样肮脏的，你说旁人别有居心的时候，不妨先想想自己是否干过些丧尽天良的事儿，你这样时时提防我，害怕我，是否因为太过心虚，怕报应找上门来？” 景宛白眼睛瞪得更大，气得脸色铁青，“你以为你就是好人么？” “我不是好人。”景瑟扬唇，“但我从来不装好人，也不需要刻意演戏给谁看。” “你！”景宛白气极。 “你这张脸若还想要，就给我闭嘴！”景瑟突然眸光一厉，她素来讨厌聒噪之人，尤其是景宛白这等不知分寸的。 景宛白果真乖乖闭了嘴，吃人的眼神却不放过景瑟。 景瑟懒得看她，站起身就出了西厢房，正准备回去同景老夫人汇报景宛白的伤情，那厢柳氏的大丫鬟就匆匆跑了来，见到景瑟，行礼之后忙道：“大小姐，楼姑娘来了，如今正在外院客居。” “嗯，我知道了。”景瑟颔首，“马上就过去。” 没去暖阁见景老夫人，景瑟直接出了千禧堂，跨过穿堂，出垂花门，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才走到外院客居。 楼姑娘照旧等在里头，这一次，陪着她来的不是薄卿欢，而是一个眉间英气逼人的素衣姑娘。 景瑟进去后，立刻有丫鬟将医药箱提进来。 景瑟在楼姑娘对面坐下，眸光却看向她身旁的姑娘，笑问：“且不知这位是……？” 楼姑娘曼声道：“这位是楚楚，大都督手底下第一护卫言风的胞妹，特地入京来看他哥哥的。” 景瑟恍然，“原来是楚楚姑娘，幸会。” 言楚楚打量景瑟片刻，笑道：“早就听楼姐姐说景大小姐不仅医术精湛，人还生得清绝无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景瑟挑眉，“你当着楼姑娘这样的倾城佳人夸赞我，就不怕她生气？” “怎么会？”言楚楚道：“楼姐姐自是瑰姿艳逸，与景大小姐的清绝无双并不相冲，你二人各有千秋呢！” 景瑟失笑，“这小嘴儿，真甜。” 言楚楚呶呶嘴，“我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景瑟不再同她打趣，转而看向楼姑娘，问：“你今日还诊脉不？” 楼姑娘眼神恍惚片刻，摇摇头，“不了，今日只换药。” 言楚楚很是知趣，冲二人侧身一福，“楼姐姐，楚楚去外面等你。” “好。”楼姑娘颔首。 言楚楚很快就推门出去了。 里间便只剩下景瑟和楼姑娘二人。 面色忽然凝重起来，景瑟看着楼姑娘，郑重道：“我记得你上次问我时间来着，后来我一忙，给忘了，今日还想不想知道？” 楼姑娘呼吸一紧，神情突然紧张起来，“我……你先别说，让我喘口气。” “好。”景瑟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情。虽然景瑟不太明白楼姑娘和薄卿欢是怎么回事，但她隐约感觉得出，薄卿欢对楼姑娘的确出自真心，他们二人是互相喜欢的。楼姑娘如今受尽薄卿欢的宠爱，对她来说，每一天必定都极其珍贵奢侈，然而此时有个晴天霹雳就等在不远处——她活不长了。 换了任何心态好的人，都会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的消息。 闭上眼睛深呼吸好久，楼姑娘才终于缓缓伸出脉搏来，手指都是颤抖的。 “景大小姐，你帮我看看罢，不管还剩多少天，我都已经做好了随时离开他的准备。” 景瑟心中不忍，却不得不将手指扣上她的腕脉。 好久之后，景瑟收回手。 楼姑娘平静地看着她，“如何？” 景瑟颤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前世是个杀伐果决的人，这一世也是，身为医者的她，不知看过了多少生老病死，可今日面对楼姑娘，景瑟心中却说不出的难受，因为楼姑娘能有今日，当年的夏慕占了一半原因。 如若她那个时候能洞察到顾乾的野心，提前阻止他去私开铁矿，枣花村的屠村惨案就不会发生，楼姑娘的父母不会死，她更不会为了报仇来到金陵委身花楼并以身养毒这么多年。 如今要她这个当年毫不知情，却无形中成了罪魁祸首的人来宣判楼姑娘的死刑，景瑟忽然觉得连心脏都在颤抖。 “你不必顾虑我。”楼姑娘见她犹豫，笑道：“自我以身养毒的那一天开始，我就知道早晚有一天我会为此而亡，只不过最近活得有些忘我，方才想缓一缓神罢了，你且说罢，我承受得住。” 闭了闭眼，景瑟不忍道：“一个月，你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 意料之外的，景瑟并没有从楼姑娘面上看到任何悲伤遗憾的表情，她反而一脸庆幸和欣喜，“幸好，比我预料得好太多。” 景瑟很不理解，“楼姑娘，你还没爱够，还没活够，就这么离开人世，不会觉得遗憾吗？” 楼姑娘神情坦然，“年少时的回忆里有过某个人，而你至死都没分清楚那是爱还是暧昧，这才叫遗憾。而我一直都明白，那段懵懂岁月里，突然闯入我世界的那个少年，他从来都是我唯一的不可替代。从最初的不相识，到后来的相见不相认，我们彼此用了四年的时间。余下的这段日子，是上天给我和他最好的成全，或许会有人觉得我自私，分明命不久矣，却还要霸占着他不放。其实我最初也想过伤他彻底，然后安静离开，永远都不让他晓得真相，可我后来才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伟大的胸襟，因为我不知道下一世还能否遇到这样一个人，不管我用多长时间去遗忘，只要自旁人口中听到一星半点关于他的事迹，哪怕只是一个名字，蒙尘的那些回忆都能立刻跳脱出来，然后残酷地告诉我所谓的‘遗忘’，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景瑟听得有些懵，“虽然我不太懂得感情上的这些事，不过只要你们最后都能无憾，那就好。” * 与此同时，五军都督府，尹一单膝跪在厅堂，将手中纸条递给薄卿欢。 薄卿欢颤着手打开，只一眼，他就红了眼眶，吩咐尹一，“你先退下！” 尹一有些欲言又止，但看自家主子已经背过身去，他不敢多言，默默关上门退了下去。 薄卿欢走到烛台旁，手中小小纸条却像承载了千斤重量，让他怎么也抬不起手去烧了它。 * 送走楼姑娘，景瑟便回了暮云居。 璎珞问她，“表小姐，今日还去不去楚王府？” 想起梵沉，景瑟忽觉头疼，“不去！” “可是……”璎珞低声道：“太后娘娘的懿旨摆在那里，您若是不去，一会儿梵世子指定得上门来找你。” 璎珞所说，似乎也并不是没有可能，依着那个人的性子，还有什么事儿是他干不出来的？ 景瑟自软榻上坐起身来，无奈道：“去让人备车罢。” 这次来楚王府，景瑟机智地没有先去找梵沉，而是去了楚老王爷处。 昊昊已经下早课，正在楚老王爷的书房里认真写课业，听到外面有人在说景大小姐来了，昊昊想也不想，撒丫子就往正厅跑。 景瑟已经行了礼在楚老王爷下首坐了，楚王妃也在，得见昊昊喘着粗气跑来，楚王妃赶紧起身去拉住他，就怕他一个不稳跌倒，面上又好气又好笑，“宝宝，怎么跑得这样急，万一摔倒磕着碰着可怎么办？” 楚老王爷也看过来，瞪他一眼，“你小子怎么不在书房完成先生布置的功课，跑来作甚？” 昊昊嘟着小嘴巴，虚虚觑一眼景瑟，装作紧张地绞着手指问：“咦，这个漂亮的姐姐是谁？” 楚王妃道：“你可不能管她叫姐姐。” 昊昊眨眼，“那叫什么？” 楚王妃想了想，“你管小沉叫爹，那么这位……” 楚王妃话还没说完，景瑟就被茶水呛到了，面上尽是震惊与不敢置信，“什么？！” 楚王妃赶紧解释，“瑟丫头你别误会，这孩子是梵越那个臭小子带回来的，我问过了，他说昊昊爹娘都不在，孤身一人，他见他可怜，所以给带回来了，认了梵越做干爹，最近又管小沉叫爹，其实这孩子同小沉没有关系的。” 景瑟当然不是在意这个，她在意的是，梵沉为何会同意昊昊管他叫“爹爹”。 难道真如梵越所说，这个孩子本就是他的？ 不及深思，昊昊就站到了景瑟面前，乌黑圆溜的大眼睛忽闪忽闪，“漂亮姐姐，我能管你叫娘亲吗？” －－－－－－题外话－－－－－－ 推荐好友文 《宠妃在上爷在下》文/枯藤新枝 他高高在上，百般捉弄。 她跳脱懒漫，万般拒绝。 穿越了，还是相府嫡女，还顶着楚国未来皇后的头衔，世人皆羡。 其实层层阴谋，种种不愿。 嚣张霸道，恶名远扬，不遵礼教？哼，姐就是要撕开这盛世繁朝的虚伪，换一幅真正的锦绣山河。 可是，她斗得了勋贵，打得过太子，踩得扁渣女，翻得了皇权，却偏就躲不过他的五指山。 一句话简介，伪二货真狡诈（女）和真腹黑伪萌坏（男）互相死作抵死缠绵的故事。权谋，宅斗，剑指山河，应有尽有。 第101章 携手入宫 “呃……这个……不大好罢。”景瑟被昊昊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都得心中直想笑，虽然她也很想开口答应，但这种时候，面子上还得装一装才过得去。 “答应啦答应呗！”昊昊一下扑过来抱着她的腰蹭了蹭，小嘴儿甜脆得如同刚采摘下来的鸭梨，“你长得这么好看，不就是给昊昊认娘亲的么？” 楚老王爷无奈地揉了揉额头。 楚王妃也有些忍俊不禁，但她心中更多的是担忧，她担心景瑟会不喜这孩子，甚至对他有意见。 “瑟丫头。”楚王妃低声开口，“这孩子性子活泼了些，你别太放在心上。” 景瑟笑笑，伸手抚了抚昊昊的脑袋，“不会，我看他挺乖巧的，小嘴儿这么甜，想来小脑袋瓜也是极聪明的，二爷竟能捡到这么个孩子，运气不错。” “娘亲~” 昊昊咧着嘴巴软糯糯喊了一声，撅着小嘴“啵”一声在景瑟脸颊上亲了一口，直惹得上首楚老王爷一阵嫌弃，“臭小子，认娘也没个规矩，先生这两日教给你的，你都白学了是吧？” 昊昊闻言，暗中吐了吐舌头，这才肯松开景瑟，端端正正站到她跟前，双膝一弯，跪了下去，行了稽首大礼，“昊昊见过娘亲。” 说罢，磕了三个响头。 景瑟忙起身去扶他，“快起来，地上怪冷的，冻坏了你这小身板儿可就不妙了。” 昊昊站起来后，亲自给景瑟倒了茶端过来，“娘亲请用茶。” “真乖。”景瑟笑着接过茶盏，浅啜了一口，尔后笑道：“昊昊亲自倒的茶就是香。” 楚王妃见状，紧绷了好久的心弦才放松下来，又问：“瑟丫头，你可用过饭了？” “已经用过了。”景瑟道：“专程过来给梵世子复诊的，今日没见他，可是他不在府上？”若是不在，那正好，她便直接打道回府了。 “在的。”楚王妃道：“方才我还见他去了书房，我这就让人去请他。” “有劳王妃了。”景瑟站起来，福身一礼。 “你这孩子，不必这样多礼。”楚王妃上前来，拉过她的双手，又是一番嘘寒问暖。 景瑟耐心听着，面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每个问题都仔细回答了楚王妃。 没多久，前去书房请梵沉的婢女就回来了，站在门外低声禀报，“禀娘娘，世子爷说他不过来了，让景大小姐亲自过去给他复诊。” 景瑟就知道梵沉会这样说，她浅浅一笑，看着楚王妃与楚老王爷，“老王爷，王妃娘娘，纵然我与世子爷有了婚约，可毕竟我还未过门，规矩卡在那儿，这样单独去给他复诊，怕是有些不妥，您二位觉得呢？” 楚王妃也觉得不妥，虽然楚王府上就那么几个主子，她并不在意那些繁琐的规矩，可既然景瑟都提出来了，她这个做婆母的也不可能站在自家儿子那边撺掇景瑟过去与他碰面。 想了想，楚王妃对着回话的丫鬟道：“你去告诉小沉，让他别整幺蛾子，早些过来，否则，我便让瑟丫头直接打道回府了。” 丫鬟很快就退了下去。 景瑟重新坐下，昊昊也在她旁侧规规矩矩坐了。 景瑟侧目，眸中含着宠溺，问他，“听闻梵世子给你请了教书先生，你这两日功课如何？” 昊昊仰起小脑袋，满脸自信，“娘亲，昊昊每天都很认真地在学习，先生可喜欢昊昊了。” “真的吗？”景瑟露出讶异且惊喜的神情来。 昊昊道：“娘亲若不信，可问太爷爷呢，太爷爷每天都会亲自检查昊昊课业的。” 楚老王爷趁机道：“昊昊，快回书房做功课去，否则一会儿沉小子过来了见到你偷懒，你铁定没有好果子吃。” 昊昊站起来，对着景瑟作揖，“娘亲，那昊昊这便告退了。” “去罢，好好学习啊！”景瑟笑看着他，目送他离开了正厅。 没多一会儿，先前回话的婢女又回来了。 楚王妃见她身后空无一人，不禁皱了眉，“怎么，小沉还是不肯过来？” 婢女摇头，“娘娘，世子爷说了，让奴婢先问一问景大小姐看了这么长时间，今日可有把握能让他完全恢复了？” 楚王妃无奈看向景瑟。 景瑟面上错愕片刻，随即恢复一片淡然，“那你回去告诉世子爷，景瑟是土生土长的凡间人，未卜先知这种事，我没做过，也做不来。” 丫鬟很快就将景瑟的原话传到了书房梵沉处。 书房内，梵沉听罢，缓缓将笔搁在笔山上，抬目望着窗外的吐蕊红梅，斜斜勾唇，“不懂未卜先知么？这两日金陵城中发生的大事，难道不是她这个神算子未卜先知算出来的？” 片刻后收回目光，梵沉起身走出书房，步履缓慢优雅地来到楚老王爷的院子。 终于见到他来，楚王妃暂松了一口气。 梵沉走到厅堂正中，作揖行礼，“见过爷爷，见过母妃。” 楚老王爷斜瞅他一眼，“沉小子，瑟丫头都等了这么长时间，你还在后面摆什么谱儿呢？” “回爷爷的话。”梵沉温润一笑，“我不过是向景大小姐询问一下病情而已，她可是专门给我治病的大夫，在她面前，我怎敢摆谱？” 楚老王爷轻哼，“那就最好，你也别耽误人家时间，赶紧的坐下来给她看看。” 梵沉始终面含笑意，依言于景瑟旁侧坐了，将腕脉露出来伸到小几上，凤眸看着景瑟。 景瑟被他这么一盯，心跳蓦地加快，她甚至感觉到面颊有些滚烫，这种感觉极度不自然。 低垂着头，景瑟在最短时间内让自己平静下来，缓缓抬目与梵沉对视，淡声道：“号脉之前，我能否先问世子爷几个问题？” “但说无妨。”梵沉微笑。 景瑟道：“我想知道你如今还有多少事记不得。” 梵沉缄默片刻，听得景瑟又道：“这个你必须说实话，否则我没办法继续给你治疗的。” “我不记得很多。”梵沉面上更加温润雅致，浅浅含笑，“比如，六年前的某一夜，又比如，我当初在花桥镇是如何从楼梯上摔下去的。” 景瑟脸色有些僵，“就……就不记得这个？”她怎么感觉他都记得，如今不过是故意试探她，套她的话？ “还有很多。”梵沉道：“景大小姐若是想听，我可以一桩一件细细与你道来。” “不，不用了。”景瑟继续僵笑：“我就只是大致了解一下情况，也好对症下药而已，既然你还有那么多事儿不记得，那么恢复的事也急不来，得慢慢调理，操之过急怕会适得其反。” 梵沉很是赞同地点点头，“你说得对，慢慢来，总有一天，我什么都能想起来的，对吧？” 景瑟僵着脑袋点头，心底却有些发虚，梵沉这个人，她前世只是大致了解过他的脾性，晓得自己不宜靠近他，但他这个人的心思，她却是怎么都猜不透的。 两人你来我往地又斗了几句，景瑟才将指尖扣在他脉搏上，脉象平稳，一次呼吸跳四下，不浮不沉，缓和有力，是正常人的脉相。 景瑟微微蹙眉，既然是正常人的脉相，那就证明他恢复得差不离了，怎么可能还有那么多事不记得呢？ 景瑟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指，挑眉道：“梵世子的脉相的确不太平稳，看来要想完全恢复，还得很长一段时日。” 梵沉道：“那么，今后就有劳景大小姐了。” 景瑟很是客气地回过去，“不麻烦的，因为待会儿我会重新开个方子，替换之前药方里的几味药，往后就不用每日过来了，隔个三四日才会过来。” 见梵沉想开口，她赶紧又道：“我算过了，从右相府到楚王府，一个单边得半个多时辰，我每天这样来回跑，起码有两个时辰是浪费在路途上的，长此以往，我身心俱疲，给梵世子诊脉时难免力不从心，万一开错方子扎错针，导致世子爷有个三长两短，那可就是我的过失了，所以我换个方子，左右你如今已经恢复了大半，用不着每日得人照顾，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你着想，梵世子觉得呢？” 梵沉轻轻颔首，“甚好。” 景瑟心底一松，“那就这么说定了。” “不过……”梵沉话锋一转，景瑟刚放松的心弦顿时揪起来，颇有些紧张地看着他，就怕他再弄出什么幺蛾子来整治她。 “你待会儿得随我进宫。”梵沉悠悠说完。 “什，什么？”景瑟一时没反应过来。 梵沉对上她疑惑的双眸，忽而笑道：“你可曾记得你答应过太后什么？” 景瑟想了想，道：“当初在永寿宫，不是说好了让我每日来楚王府给你看诊么？” “你说得不错。”梵沉道：“你曾答应了太后娘娘，每天都来楚王府，可你今日却说往后得隔三四日才回来一次，坐在这里的，我、母妃和爷爷自然都晓得是因为我恢复了大半所以不用诊脉那么勤，可太后她老人家并不知情，所以，你是不是很有必要亲自去解释一番？” 景瑟想了想，梵沉说得也不无道理，若是不进宫解释一下，万一她明天没来楚王府这事儿被有心人利用先去太后跟前告上一状，那她岂不白白受了冤枉？ 思及此，景瑟点点头，“那好吧，我一会儿就进宫去解释。” 看一眼梵沉，景瑟又道：“依我看，梵世子就不必去了罢？” “景大小姐才进过宫一次，我若是不陪你去，你能找得到路？”梵沉对着她一笑。 景瑟继续婉拒：“我自是不认识宫里的路，可宫里认识路的人多了去了，我大可让人带路，相信要找到永寿宫，也并非难事。” 梵沉低低笑了一下，尔后看着她，道：“那么，景大小姐可知，皇宫并非是你想进就能进的地方？” “知。”景瑟挑眉，“皇宫圣地，自然不是我能随意出入的，可是很不巧，我刚好就有那么一个表弟，恰是圣上第三子，凭我与他的关系，要想进宫似乎也并不难？” 听到景瑟提起顾北羽，梵沉凤眸微微眯了一下，唇线绷紧，露出几分不悦来，但也仅是片刻，转瞬后就恢复如常，一如先前的温润如玉。 他道：“你一个人去太后跟前说，你觉得她能信你吗？” 景瑟噎了一下。 看样子，太后好像是比较偏向梵沉，她若是让顾北羽就这么带她入宫去见太后，太后看不到梵沉的真实情况，难免生疑。 想到这里，景瑟顿时泄了气，心中愤懑。 斗了这么半天，到最后她还是得同他一起进宫去见太后。 怎么哪都甩不脱这个人，她上辈子欠了他的？ 梵沉动作也快，见景瑟不再反驳，立刻就让人去备马车。 站起身来，他道：“我看也不必耽误了，即刻启程罢，免得景大小姐一会儿又说身心俱疲，去不得了。” 这话算是把景瑟先前说的讽了回来。 当着楚王妃和楚老王爷的面，景瑟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抬目狠狠瞪他一眼。 梵沉视若不见，与楚王妃和楚老王爷告辞之后走了出去。 景瑟也站起身来辞行。 景瑟出了房门以后，楚王妃才从她背影上收回视线，看向楚老王爷，疑惑道：“父王，您有没有觉得，小沉今日有些奇怪？” 楚老王爷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哼哼两声，“在瑟丫头面前的时候，沉小子哪次不奇怪？” 楚王妃一噎，仔细想了想，似乎还真是这样。上一次景瑟来的时候，楚王妃并不在府上，后来才听丫鬟们说梵沉主动要求景瑟下厨去给他弄吃的，当时就把楚王妃给惊得够呛，还以为是丫鬟们乱嚼舌根子，后来再三确认才信了。 今日见到这两个人见面就斗嘴的样子，楚王妃同样震惊。 她完全想不到平素寡言少语的梵沉竟然有耐心同景瑟说这么多话，这要是换了别人，他怕是连应都懒得应一声。 震惊之余，楚王妃又有些窃喜。 梵沉对景瑟这样特别，是否说明他心里是有些在乎景瑟的？ 这样一想，楚王妃心中就更加欣慰了，只要这两人最后能顺利大婚，不管他们怎么斗嘴都成。 景瑟随着梵沉出了楚王府大门，璎珞瞧见两人一同出来，面上有些讶异，她走上前来，小声问景瑟，“表小姐，您和梵世子这是要作甚？” 景瑟道：“进宫。” 璎珞大惊，“进，进宫？” “别多话了。”景瑟示意她，“快去把咱们府上的马车赶过来，我赶时间呢，可没工夫在这儿耗着。” 璎珞回过神来，立刻小跑着过去让车夫把马车赶过来。 梵沉已经坐上楚王府的马车先行一步，景瑟也快速上了右相府的马车紧随其后。 璎珞坐在景瑟对面，好几次欲言又止。 景瑟看出来了，也知道她想问什么，索性如实道：“梵世子恢复了大半，按理说来，我这个大夫是该进宫去汇报一下的。” 璎珞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表小姐可真称职。” “称职吗？”景瑟问。 “那是。”璎珞掩唇笑，“您手上如今三个病人，景三小姐，楼姑娘和梵世子，您每天忙得晕头转向竟还想得如此周到要进宫去给太后娘娘汇报一下，这不是称职是什么？” 景瑟仔细想了想，“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我很是称职。” 马车很快就到了宣武门。 景瑟掀帘下来，见到梵沉就等在不远处。 璎珞道：“表小姐，奴婢不能陪您进去了，您万事小心。” “我知道，你乖乖在外头等着，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出来了。”景瑟交代一番，这才缓步朝着宫门口走去。 梵沉见到景瑟跟上来，唇角勾出一抹浅笑，温润至极，平易近人，丝毫没有景瑟前世所认识那个毒舌言官的高高在上不可攀附。 若非早就晓得这位是个外表温润，内里腹黑到底的主儿，景瑟怕是会被这笑容晃了心神。 行至梵沉跟前，景瑟道：“梵世子不是来带路的么？怎么不继续走了？” 梵沉用眼神指了指景瑟身后，“你后面有人。” 景瑟愣了一下，转过身来，见到一身明黄蟒袍的顾乾朝这边走过来。 看他神态自若的样子，景瑟便知景宇桓还没开始动作揭穿顾乾的那本账簿，她收了心思，福身一礼，“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同时见到景瑟与梵沉出现在宫门口，顾乾很是意外，“景大小姐这是准备入宫？” “是。”景瑟直言不讳，“去见太后娘娘。” 顾乾并不知道梵沉已经恢复了大半，似笑非笑的眼神自梵沉身上扫视了一圈，最终回归到景瑟身上来，“刚好，本宫也想去见见皇祖母，既然碰巧遇到了，那么一起去，景大小姐该不会介意罢？” “她很介意。”不及景瑟开口，梵沉就把顾乾的话接了过去。 景瑟蹙了蹙眉，但也不可否认梵沉说得是事实，她很介意与顾乾一道。 一看见他那双腿，她就想起自己曾经呕心沥血耗费数年才让他完全康复能下地，到最后他却翻脸不认人，赐她个身首异处的凄惨下场。 刑场上顾乾说过的那番话，至今深深烙印在景瑟脑海里。 他说：“夏慕，相信我，这世上不会有男人心甘情愿娶一个比自己强势的女人，活在女人的阴影下，将会是男人一生的悲哀。” 很好！ 如今换了副躯壳，再次面对这个虚伪至极的男人，景瑟突然笑了，他不是不喜欢女人太过强势么？ 这一世，她必定要活得比做女相时还要强势，让他一辈子逃不出夏慕的阴影！ 慢慢扬起唇角，景瑟顺着梵沉的话往下说，“对，我很介意。” 顾乾面色一僵，修眸梭然一眯，他定定看着眼前的女子，自那日京兆府第一次见面到后来的赏梅宴再遇，再到这一次宫门偶遇，她从没给过他好颜色，即便是如今身处皇宫，天家地盘上，她依旧是初见模样，淡漠疏离，倔强顽固，不肯轻易低头。 尤其是那双眼睛…… 看着景瑟的双眼，顾乾再一次觉得心中震撼，这世上竟然真的有人生了一双与夏慕那双一样的眼睛。 一样的灵动皎洁，一样的清明睿智，一样的……让人无端生惧。 拉回思绪，顾乾道：“本宫自问从未开罪过景大小姐，你又何必如此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 “太子殿下，实在是很抱歉。”景瑟适当地露出恰到好处的歉意来，“臣女没有与外男同行的习惯，更何况……” 景瑟没有再继续往下说，刻意深深看了梵沉一眼，其中意思不言而喻：她是随着未婚夫一起来的，怎么可能再答应与旁的男人同行？ 顾乾看一眼梵沉，忽然笑了，“景大小姐怕是忧思过甚了，梵世子向来大度，不过就是同个行而已，他怎可能连这种小事都介意？” “看来太子殿下对我误会颇深。”梵沉上前两步，不动声色地阻挡了顾乾看向景瑟的视线，他挑唇微笑，“我的大度，对人不对事，尤其是对上太子殿下，我比较喜欢斤斤计较。” 顾乾听着梵沉说话的语气，脸色慢慢就变了，眉头微微皱起，“怎么，梵世子这是已经恢复了？” “倒是没有。”梵沉道：“但见到太子殿下，我还是勉强能认得出来的。” 顾乾深知正常时候的梵沉不好对付，他本想就此离开不招惹是非，但不知怎的，看着景瑟的时候，竟莫名生出一种异样的情绪来：在景瑟面前，他不想输给梵沉，不想让她看笑话。 于是，原本想抬步就走的顾乾定了定神，站在原地不动，再次看向梵沉，“既没有完全恢复，梵世子急急忙忙进宫来作甚？你就不怕一会儿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惹得皇祖母不快？” “这便无需太子殿下担心了。”梵沉偏头看向景瑟，眸中竟露出宠溺的样子来，“有这样一位聪明睿智的未婚妻在，便是天塌下来也有她顶着，我怕什么？” 顾乾听罢，语气中不由自主溢出嘲讽来，“梵世子堂堂七尺男儿，不靠天靠地靠己身，竟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这脸皮似乎略有些厚？” “过奖。”梵沉笑意加深，“殿下脸皮薄，当心容易被碎瓷片戳穿。” 这是在暗讽太子那未过门的侧妃景宛白毁容的事儿。 景瑟暗自唏嘘，梵沉这厮的嘴巴还真是毒啊！ 不过，此时此刻，毒得正是时候，起码这些话在景瑟听来，心中颇觉畅快，对付顾乾这种人，就得这么说话！ 顾乾的脸色果然变了，阴晴不定，他忽然看向景瑟，问她：“景大小姐这柔弱的双手，竟能为梵世子撑起一片天？” 景瑟不答，倒是梵沉接了话，“自然能。本世子要的，不过她头顶上的那一片天而已，她在，便可护我安然常在，她亡，则我必亡。太子连这个也要管么？” 顾乾眸光乍冷，一种极其异样的情绪油然而生，定定看一眼二人后不甘地冷哼，瞬息后拂袖扬长而去。 顾乾走后，景瑟皱眉看着梵沉，“太子殿下说得没错，梵世子这脸皮略有些厚。”他一个大男人，要她这么个弱女子来护？做梦呢吧？ 梵沉含笑挑眉，“有景大小姐护着，脸皮厚些又何妨，左右在你的保护下，没人敢对我如何。” 景瑟眉头皱得更深，“我何时说过要护你了？” 梵沉想了想，道：“方才。” 看着景瑟黑脸，他不紧不慢补充完，“当着太子的面，你没反驳我的话。” 景瑟道：“没反驳并不等于承认吧？我只是全然当做没听见罢了。” “是吗？”梵沉望着她，“你既没听见，又为何说我脸皮略厚？” “……当我没说。”再一次被他给绕进去，景瑟郁闷不已，懒得再同他抠字眼，转身就走。 梵沉显然心情愉悦，艳红唇角时时挂着一抹淡笑，就走在她旁侧，身形挺拔清俊，步履缓慢优雅，怎么看都是云端之上的谪仙。 景瑟讪讪收回目光，暗忖这个人倒是习得一手好演技，外表让人丝毫看不出来，实则黑心黑肺，说话句句有毒，简直是个不折不扣的祸水！ 梵沉余光瞥见她磨牙的样子，不着痕迹的笑笑。 两人一路无话，没多久就到了永寿宫。 守在殿前的大宫女很快便进去通报了。 太后虽然没料到这二人会突然一起入宫觐见，但也颇觉惊喜，立刻让人出来回话。 “梵世子，景大小姐，太后娘娘有请二位入殿。”大宫女对着两人恭敬屈膝。 景瑟客气地笑笑，“有劳姐姐了。” “奴婢不敢。”大宫女吓得又屈膝了一次。 景瑟不再多言，随着领路的小宫女来到大殿。 梵沉看了看“永寿宫”的牌匾，挑挑眉，跟上景瑟。 太后高座于上首，看着进来的梵沉景瑟二人，慈祥的面容就露出了笑意，“小沉，你今日怎会想起来永寿宫看哀家了？” 梵沉面色温润，笑答：“镜之已经恢复大半，自当是该进宫来给太后娘娘报喜的。” “哦？”太后听罢，果然喜上眉梢，又看向景瑟，“瑟丫头，小沉说的可是真的？” “回太后娘娘的话，梵世子的确已经恢复大半，往后无需每日看诊，隔三四日看一次就成。”景瑟恭敬道。 “那可太好了，小沉一恢复，哀家这边也就放心了。”太后说完后，忽而扫了一眼二人腰间，疑道：“瑟丫头你怎的不与小沉同戴哀家上回赐给你们的鸳鸯同心佩呢？” 太后一说，景瑟才突然想起自己上次回去以后就把那块玉佩放在妆奁里，如今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况且她早上出门时根本没想到会突然进宫，哪里来得及佩戴那种东西？ 定了定神，景瑟笑答：“太后娘娘御赐的物件，自然是无比珍贵，臣女每日都得去楚王府给梵世子看诊，路途遥远，就怕不小心磕着碰着，因此，臣女把玉佩锁在妆奁盒里了。” 太后恍然大悟，随即又道：“还是佩戴着好些，寓意好，吉祥，也是哀家对你二人将来百年同心的一份希冀。” 景瑟点头应下，神情有片刻恍惚，眼前的这位太后，是先帝还未荣登大宝仍为燕王时，东璃国送来和亲的公主。 按理说来，太后应当与她的亲生儿子泰和帝同气连枝，视楚王府为国之隐患才对，可太后明显是偏向楚王府的。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关于这件事，景瑟一直觉得很疑惑，因为即便是她前世身为女相时都没能查到蛛丝马迹。 不过，她能隐隐感觉得到，这里头一定藏着什么秘密，绝对不会像表面看起来的那样简单，否则就太不符合常理了。 客套了一番，太后让人给梵沉和景瑟分别赐了座，这才问：“瑟丫头，哀家听闻你那位三妹妹受了伤，且不知她恢复得如何了？” 景瑟如实禀：“三妹妹她伤得甚重，短短时日要想痊愈是不能了，得靠后期慢慢调理才有望全部复原。” 太后眉尖一蹙，“她伤的是哪个部位？” “面部。”景瑟道。 “这可不得了。”太后叹息一声，“女儿家面貌大于天，她伤得这样重，岂不是得耽误一辈子？那可就太遗憾了。” 这句话，景瑟听得懂，太后是暗指景宛白一旦真的毁容，太子就不可能再娶她了，因为仪容残缺是对皇室的侮辱。 眸光微漾，景瑟道：“但愿三妹妹吉人自有天相。” 太后似乎不太愿意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瑟丫头，听闻你曾在忘忧谷调养数年，可会烹茶？” 景瑟颔首，“略懂一二。” 太后听了，就笑道：“你二人进来这么久，哀家也没让人添茶，为的就是想尝一尝瑟丫头的手艺，小沉也没尝过瑟丫头的手艺罢？” 梵沉理所当然地点了头。 太后笑道：“那今日你可有口福了。” 说罢，就冲着景瑟招手，“瑟丫头过来。” 景瑟起身，“倘若太后娘娘不嫌弃，那么臣女便在您跟前嫌丑了。” 她说完，缓步走上前去，太后身边的宫女早已将茶具茶叶和净水备好。 景瑟并未第一时间去动那些茶具，反而蹲下身，动作轻巧地清理着地炉内部，顺便撒了湿灰，再让人取来三二根烧红的短炭作为底火放进炉底，这才开始净手擦干，取来茶饼碾碎搁置茶碗中，紧接着舀适量净水装入釜放于地炉上。 她面色极其认真，仿若整个身心都已经投入到了点茶这件事中。 梵沉食指并中指在座椅扶手上毫无节奏地扣了扣，凝视在她身上的眸光亦微微晃动了几下，唇畔便溢出似有若无的笑意，转瞬即逝。 景瑟一直盯着地炉，待底火的那三根炭火刚好燃烧出薄薄一层碳灰时立刻进行第一次添炭。 太后见景瑟竟能把添炭时间计算得这样精准，心中甚为满意，暗中示意宫女们不要打扰她，远远观之即可。 景瑟此时心无旁骛，精神高度集中，双目更是紧紧盯着地炉内火炭颜色的变化，唯恐错过添炭时间导致水温失衡。 她前世在忘忧谷时，与师父宗政初学过点茶，知道适时调节火候保持水温的重要性。 第二次添炭过后，釜内水声渐响，景瑟撇开眸光，用耳朵去听水声，煮水这个过程，若是用肉眼观察，则很难把握精准的沸水程度，须得用耳朵听。 景瑟此前在忘忧谷早已习过无数遍，早就熟练了，听水对她来说一点难度都没有。 水沸一刻后，景瑟迅速将釜取下，稍待片刻就将沸水注入先前装有茶叶碎末的茶碗里调成糊状，取来竹筅后继续朝茶碗煮水，同时用竹筅搅动致使茶叶上浮形成粥面，随着景瑟的不间断点水和轻微搅动，不多时就在水面上幻化出山水云雾之状来，仿似一幅幅优雅的水墨画，片刻之后又幻化成花鸟鱼虫的形状。 太后霍然起身，目不转睛看着这一幕，难掩心中震撼。 就连一向波澜不惊的梵沉也不禁微微动容。 从控制精准时间添炭，到聆听沸水声音，再到点茶时利用壶嘴高低和手势的不同在汤面上幻化出不同景象。 这样精准高超的烹茶技艺，略懂一二的人是绝对达不到此等境界的！ 太后一时愣在当场，直到景瑟将茶汤送过来才将她的思绪拉回。 “太后娘娘请用茶。”景瑟面上含笑，语气恭谨。 太后重新坐回去，再看向景瑟时，眸光已多了几分探究打量。 缓缓接过茶盏，太后轻抿了一口，尔后不住点头称赞，“瑟丫头，你这哪是略懂一二啊？分明就是这方面的行家了。” “太后娘娘过奖了。”景瑟恰到好处地露出羞赧之色来，“臣女不过是在忘忧谷调养闲暇之余与谷中弟子们讨教了一二，略懂些罢了，在太后娘娘跟前，臣女这是献丑了。” 太后看着她，面上笑容更加温和。 景瑟亲自端了另外一盏茶至梵沉跟前，温声道：“梵世子请用茶。” 梵沉不忙着接，眸光饶有深意地看着他，片刻后，他扬唇，“景大小姐的这个‘略懂一二’，实在有趣。” 他并未称赞她的烹茶技艺，只概括了二字：有趣。 景瑟面上笑意渐收，暗暗想着这个人会不会发现了什么端倪？ 转念一想，景瑟前世并未曾在梵沉面前展示过烹茶技艺，他怎么可能会看出什么来，定是自己想多了。 甩甩脑袋，景瑟拉回思绪，将茶盏搁在小几上就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第一次为太后烹茶，甚得她老人家的心意，于是大喜之下赏赐了景瑟不少金银首饰。 终于得以离开永寿宫的时候，太后安排了宫女把景瑟得来的那些赏赐送到宣武门外的马车上。 与梵沉一前一后走到宣武门，景瑟对他道：“今日已经看过诊了，药方我也交代给了楚王府大管家，我这就打道回府，梵世子，咱们就此别过。” “好。”梵沉微微一笑，目送着景瑟上了右相府马车。 回程路上，璎珞惊喜地看着太后赏赐的那些金银首饰，“奴婢虽在晋国公府待过这么长时间，但也不常见宫里出来的首饰，今日表小姐竟能得太后这般赏赐，可见太后娘娘对您满意极了，这可是大好事儿啊！” 景瑟没说话，心中却明白她能得这一切，与梵沉脱不了干系，若非看在那个人的面子上，太后顶多也就是夸赞她两句罢了。 璎珞小心翼翼地将首饰装好，“这个可得好好藏起来，免得右相府又有人起坏心。” 景瑟哭笑不得，“你呀，何时变得这般谨慎了？” “可不是得谨慎些么？”璎珞撇撇嘴，“奴婢在右相府待了这么些日子，也算是看明白了，那巴掌大的后宅里，还真是什么人都有，尤其是现如今掌家的三夫人，表面上看她的确是尽心尽力，但她实际上是个爱贪小便宜的人，谁料得准咱们把这些东西拿回去以后，她会不会让您拿去充公来着。” 景瑟道：“三婶虽然品性不大好，但也不至于抠门至此罢？” 璎珞垂下脑袋，低声道：“谁说得准呢？上次为了迎接景三小姐出狱，不是设了宴席么，后来那些千金小姐们还没等开宴就离开了，余下的那些饭菜，自然是不能留在府上的，老夫人当时也没明确表态，三夫人就私自处理了。” 景瑟心思一动，“三婶是怎么处理的？” 璎珞脑袋垂得更低，“三夫人把那些菜悄悄卖了出去，得了银两全部进自己腰包，回来后同老夫人说饭菜都拿出去分发给小乞丐了。” 说完，璎珞才慢慢抬起头来，“表小姐，这件事儿，奴婢也是无意中听到的，便是到了如今，景老夫人都还不知真相。说实话，那些饭菜卖不了几个钱，可奴婢就是看不惯三夫人这样贪小便宜的恶劣行径，你说那些小乞丐不但没得饭食吃，还给三夫人背了这么大个锅，多冤枉啊！” “倒也是。”景瑟笑笑，“待改天我想个办法让三婶也吃点儿亏，让她长长记性，免得不虑于微终成大患。” 回到右相府，景瑟入宫且得了太后赏赐这件事很快就传开来。 五小姐景南晴一听，心痒得不得了，第一时间就来了暮云居。 景瑟正在翻找着太后赏赐的那枚鸳鸯同心佩，听到知画禀报说五小姐来了，她顺手盖上妆奁盒子出了里间来到暖阁。 景南晴进门后就自来熟地唤她，“大姐姐，听闻你今日又进宫了？” “嗯。”景瑟抱着手炉，面色淡淡，“梵世子病情有好转，我特地进宫去汇报太后娘娘了。” 景南晴满心满眼都是羡慕，“大姐姐，我还听闻你在太后娘娘面前露了一手烹茶之技，妹妹年岁小，又见识浅薄，不曾得见过那样美妙的技艺，你能否也教教我？” 景瑟没有直接回答，只抬起眼帘看她，“烹茶不仅讲究技艺，还得讲究心境，你每日去学海书院上课还觉得不够累么？竟也想学这么繁琐的技艺？” 先帝目光远见，设立女子官学以后，并不限定嫡庶之分，但凡是金陵城中有品阶的官家小姐均可入学。 景南晴年岁小，又加上平素在周姨娘的纵容下心高气傲，入学后，成绩一直不大理想，私下里也被同窗们嘲笑过不少，每当那种时候，她下学回来就会把气都撒到周姨娘身上，骂周姨娘不争气没能给她个嫡女身份，以至她在书院里常常被人欺负。 周姨娘为此没少落泪操心，可二老爷常年在任上，便是周姨娘有那个心去争正妻之位，也是空有一身本领而无处可使，更何况，姨娘扶正本就是不可能之事。 景南晴面上露出一丝不甘，低垂下头，“不瞒大姐姐，昨日先生也给我们上了点茶这一课，奈何我资质愚钝，愣是没能看明白，所以这才来找大姐姐。” 璎珞这时端了暖身汤进来，恰巧听到景南晴的话，她暗中不满地瞪了景南晴一眼，开口就道：“五小姐怕是要失望了。” 景南晴小脸一白，抬起头来。 璎珞已经把暖身汤递到了景瑟手中，看着景南晴道：“我们家表小姐如今手上有三个病人，梵世子，楼姑娘和景三小姐，她每天忙得都快虚脱了，哪里还能抽出时间来教你如何烹茶，你这不是找事儿吗？” 景南晴看清楚了说话的不过是个婢女而已，当即就皱眉，“放肆！主子说话，哪轮得到你插嘴？” 璎珞站着不动，面露冷嘲，“五小姐若非要用以下犯上来钳制奴婢，那么还得麻烦您去晋国公府报备一声，毕竟奴婢是晋国公府的人，虽在表小姐身边伺候，月例却是从我们苏大夫人手里拿的，您有何不满，请去那边吱一声，若是大夫人点头觉得奴婢该被罚，那么奴婢绝无怨言，任你罚。” 景南晴一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看向景瑟，哭道：“大姐姐，你这奴婢也太欺负人了，不就是看我是个庶出吗？庶出怎么了，我也是这府里的主子，就没有说话的权利了？如今让一个婢女欺负到头上来，她还有没有把我们右相府放在眼里了？” 璎珞听罢，半分不怯地冷笑起来，“真是好笑，五小姐自个儿跑来我们表小姐院子里找不痛快，最后却把这罪归在表小姐的丫鬟身上，青天白日的给我扣了个不把右相府放在眼里的罪名，暮云居的主人、我们家表小姐都还没发话，五小姐倒是会挑礼，就先咋咋呼呼起来了。你不会烹茶之技是你自个儿的事，表小姐教不教你是她自个儿的事，怎么，难不成你不会烹茶，还怪我们表小姐不愿出手教你了？” 璎珞向来是个护主的，自然见不得景瑟在这府中受半点儿委屈，一番话说下来不带喘气的，直把景南晴噎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站起身来就哭着往外跑。 璎珞冷冷一哼，把景南晴跑出去时绊倒的凳子扶起来，这才不满地嘟囔，“什么人啊这是，跟个乡下来的野丫头似的，还上了官学的小姐呢，依奴婢看，也不过如此。” 景瑟很少看见璎珞发火，今次得见，先是愣了一愣，随即闷笑，她并不在意璎珞以这种方式把景南晴打发走，反而很赞同，因为她自己并不太喜欢景南晴，若非看在周姨娘的份上，景瑟早就收拾她了。 不多一会，晴儿就面色不豫地走进来，道：“大小姐，大老爷那边遣了人过来传话，说让您过去一趟，莫不是那五小姐跑大老爷跟前告状去了？” 第102章 索取代价 晴儿才说完，璎珞登时就大怒，“简直岂有此理！一个小小的庶出跑到嫡出跟前来叫板，表小姐都还未同她计较，她这个恶人反倒先告状了，这是什么理儿，要是放在晋国公府，早被国公夫人家法招呼着了！” 知画也道：“这个五小姐，真真儿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上次想随着景老夫人入宫，就来表小姐跟前闹了一回，这次闻得表小姐入宫得太后赏赐的消息，又过来咋咋呼呼的，说话也没个分寸，自己错了还专挑别人的礼，真不知二房的周姨娘是怎么调教她的，这脾性，比嫡出的还要冲。” 晴儿没说话，看向景瑟。 景瑟慢慢站起身来，道：“行了，你们都别胡乱猜测了，待我先去见见父亲再下定论。” 景瑟这么一说，璎珞和知画立时闭了嘴。 景瑟很快就出了暮云居，随着景宇桓遣来传话的人去了前院书房。 景宇桓见到景瑟过来，面上紧绷的神情顿时有所缓和，挥手屏退了所有下人。 景瑟一见这阵势，便知景宇桓找她来所为何事。 轻轻合上门，景瑟看着坐在书案前的景宇桓，直接问：“父亲这样着急把我叫来，可是账簿的事儿有进展了？” 景宇桓站起身，自窗户缝隙往外瞧了瞧，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才转过身来看着景瑟，颔首道：“账簿我已经拿到手了，如今棘手的是如何让它曝光。” 景瑟眸色微闪，“父亲找我来是征询我的意见，还是说你已经有了主意，只是不定准，让我帮忙揣度揣度？” 景宇桓缄默片刻，道：“倒是有一个想法，就是可行性有些小。” 景瑟顺势坐下来，“父亲不妨说说看。” 景宇桓看她一眼，“我不准备亲自出手了，我打算让账簿流落到副都御使手里，他是言官，遇到这种事，必定得如实去圣上面前参上一本。” 能想到借刀杀人利用对手曝光顾乾把自己摘干净，景宇桓的脑子倒也不算太愚钝。 景瑟挑眉，“父亲难道忘了吗？那副都御使可是太子将来的老丈人，就算是看在赵念即将嫁给太子的份上，他也不可能亲自出面揭穿太子，这不是自断后路么？” 景宇桓此时冷笑一声，“他不揭穿才好，身为言官，手中握着证据却不出面揭发，反而包庇太子滔天罪行，此等徇私枉法的大罪，正好让副都御使官至末路，少了他，我以后在朝中便少了一个敌人，岂不快哉？” 景瑟半眯着眼，盯了景宇桓一瞬，心道这厮不愧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狐狸，景瑟原想着只要景宇桓能亲自出面曝光顾乾，到时候她就想办法把景宇桓做的事透露给顾乾，让这二人反目，没想到短短两日，景宇桓就已经想到把他自己从这件事里摘干净的好法子。 罢了，这样也好。 景瑟暗忖，太早让景宇桓和顾乾反目，对右相府很不利，而她又是右相府嫡女，届时右相府遭了难，她必然躲不过，目前还不到反过来对付右相府的时机。 念及此，景瑟回过神来，冲景宇桓竖起大拇指，赞道：“父亲果然高见。” 景宇桓难得有意见与景瑟相通的时候，他目光一亮看过来，“阿瑟也觉得此法甚妙么？” “当然。”景瑟笑笑，“阿瑟在此预祝父亲马到功成。” 景宇桓听罢，心情舒畅，暗喜片刻后又道：“其实我让你来书房，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父亲请说。”景瑟安静听着。 景宇桓压低了声音，“这两日楼姑娘不是常来找你医治么？如若大都督再过来，你便趁机告诉他，副都御使手上握有一份极其重要的证据，只要锦衣卫出面进行搜查，那本账簿必定无所遁形，到时候副都御使就完了。” 景瑟眼底浮现一抹冷嘲。 景宇桓就是景宇桓，时时刻刻都想着让自己独善其身，他这番话看似理所应当：薄卿欢会依着楼姑娘的病情来右相府，届时景瑟大可借机向他泄密从而引起薄卿欢的警觉，再然后薄卿欢就会带着锦衣卫去副都御使府上搜查。 这一切看似自然而然，且无半分违和，景瑟在其中也不过是做了件挑水带洗菜的顺便事儿，但实际上，景宇桓的真正目的是把他自己先摘干净，东窗事发之前就把他本身的嫌疑完全洗脱，这样一来，就算到了最后顾乾察觉到这件事与右相府有关，那也是与景瑟有关，与他景宇桓毫无半分关系，他依旧是无比忠心的太子党。 这一刻，景瑟尤为庆幸自己前世做过辅臣，在权力中心摸爬滚打多年，否则面对这样的情形，她指不定会以为父亲是因为信任自己才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自己。 同时，景瑟打从心底里恶心景宇桓，连自己亲生女儿都能出卖，这样的人已经毫无良知到丧心病狂的地步，不配为人父。 景宇桓见她半晌不说话，登时有些心慌，“阿瑟，你可是有何意见？” “意见没有。”景瑟微笑，“建议倒是有一条。” “你说。”景宇桓难得的和颜悦色。 “我不过是个闺阁女子而已，连官学都没去上过，这么重要的事儿从我嘴里说出来，父亲觉得大都督会相信吗？”景瑟语气颇为漫不经心。 “这……”景宇桓顿时陷入犹豫。 景瑟又道：“当然，如若父亲非得要我出面去说，也可以的，届时大都督必定得问我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哪儿得知的这种事，我是不是直接告诉他是父亲您让我说的？” 景宇桓听得脸色一变，“不不不，你不能这样说。” “那我如何说？”景瑟眉梢高扬，唇畔噙一抹冷笑，她倒想看看这只老狐狸究竟想把祸水引到谁的头上去。 景宇桓来回踱步，想了好久，终于静下来，用商量的神情看过来，“阿瑟，梵世子从前是左都御史，乃副都御使的上司，如若这件事从他嘴里说出来，他便能获得个御下严厉，铁面无私的美名，你觉得如何？” 呵！ 胆子挺大，竟敢把主意打到梵沉身上去。 什么“御下严厉、铁面无私”的美名，分明是老东西找的托词罢了，还不是为了将他自己撇清不让顾乾生疑么？ “父亲。”景瑟抬起头来，面色认真，“你说的很有道理，可梵世子早就不是左都御史了，你让我在大都督跟前说揭发副都御使的那些话是梵世子让我说的，大都督会作何想？他肯定第一时间禀报圣上，到时候，梵世子得到的根本不会是铁面无私的美名，而是越俎代庖的罪名，梵世子是女儿的未婚夫，父亲这样做，置女儿于何地？” 景宇桓没想到景瑟竟在片刻之间就把事情利弊全部分析出来，他一时心惊，面上极为尴尬，瞬息后歉疚道：“是我一时大意没考虑周全，你莫怪，既然此法行不通，那我再另行想法子。” 景瑟端坐在交椅上，安静不语。 景宇桓想了半天都没想到可行的法子，最终还是不得不看向景瑟，皱着眉头道：“阿瑟，你心中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景瑟摊手，“我见识浅薄，能有什么好主意，我个人认为，自然是父亲亲自出马比较稳妥。” 景宇桓再三思虑，终是无奈，只得点头，“那好，我马上就想办法安排人把账簿弄到副都御使手里，阿瑟可知大都督下一次何时会来？” 景瑟道：“三日后。” “三日的时间，足够了。”景宇桓缓缓吐了一口浊气。 “那么，父亲着手去安排罢，阿瑟这便告辞了。”景瑟欠了欠身子，转身推门而出。 回到暮云居以后，三个丫鬟紧张地看着她。 景瑟突然一笑，“你们别担心了，五妹妹还没那个胆子去父亲跟前告状，父亲让我过去，不过是商议一下十日后三妹妹的生辰而已。” 知画后怕地抚了抚胸口，“只要大老爷不找表小姐的茬儿就好。” 晴儿眸光一动，“十日后是三小姐生辰，她那个伤，能好么？” “无法确定。”景瑟低声道：“如若她没有为了赵念的事动怒，那么伤口今日就开始结痂了，十日的时间，我自有办法让她复原，但很可惜，她听闻了赵念的事以后没能沉住气，致使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再度裂开，而且比之前更为严重，依我看，短时间内想要复原，怕是有些难度。” “不会复原才好呢！”璎珞冷哼一声，撇撇嘴，“这样她就没法嫁给太子殿下了，往后顶着一张毁容脸，看她还有什么资本嚣张！” 景瑟没说话，按照她的计划，景宛白必须得嫁给顾乾，毕竟这对狗男女还没互相了解过各自的人渣程度，就这么让景宛白抱憾终身，实在算不得大仇得报。 也因此，景宛白那张脸必须得愈合，不仅要愈合，还得比从前更容光焕发，更楚楚动人，这样才能稳稳拴住顾乾的心，景瑟才好继续实施她的计划。 走到里间把太后赏赐的首饰拿出来，景瑟全部摊开放在桌子上，“璎珞、知画你二人跟在我身边辛苦了，每人挑选一样喜欢的留着罢。” 知画一脸震惊，“表小姐，这可是太后娘娘赐给您的啊，如此贵重的首饰，您怎么可以……” “不必拘束。”景瑟打断知画，“我的首饰已经够多了，上次不还得了大舅母送来的一支宫钗和一支珠花么，今日这些我也佩戴不完，与其留着压箱底，倒不如一人送你们一件，你们是晋国公府来的丫鬟，本就不受这宅子里的人待见，佩戴了太后娘娘赏赐的首饰，往后你们出了暮云居也有些底气。” 晴儿附和道：“大小姐说得对，璎珞、知画，你二人就莫要推辞了，紧着挑自己喜欢的罢，戴了这东西在身上，别个院子里的丫鬟见了你们也得让着几分。” 璎珞一听这语气不对，转眸看着晴儿，问：“晴儿姐姐，你不挑选一样么？” 晴儿黯然摇头，“我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 璎珞立即反应过来，女儿家佩戴首饰是为了显得更美更高贵，可晴儿面上有一大块烧伤疤痕，那是怎么都祛除不了的，首饰对于她来说，并不能显示美，只会是讽刺。 与知画对视一眼，两人齐齐缩回了手，璎珞对着景瑟恭敬道：“表小姐，既然晴儿姐姐不要首饰，那奴婢二人也不要了，这样显得公平些。” 景瑟笑道：“给晴儿的奖赏，我早就想好了，你二人不必顾虑她，只管挑选自己喜欢的就是。” 璎珞抿唇，站着不动。 知画也不动。 倒是晴儿尴尬了，嗔道：“你这两个丫头，大小姐都亲自发话了你们还站着不动，这样好看的首饰你们不要，莫不是要留着给过两日新入府的丫鬟？” 景瑟身边的二等丫鬟轻雪和流云上次因为苏傲玉搞事情被发卖出去了，如今二等丫鬟还有空缺，按照老夫人的意思，近段时日就着人安排一批丫鬟入府给景瑟自己挑选。 因此，用不了多久，景瑟身边就会再添两个二等丫鬟。 璎珞一听晴儿的话，立刻打起精神来，冲着景瑟俏皮一笑，“表小姐，那么奴婢就不客气了。” 景瑟好笑，“本也就没让你们客气，喜欢什么，随便挑就是。” 璎珞随意翻了翻，最终拿了一只碧玉镯，知画年岁小些，比较喜欢头饰，便选了一只虫草步摇。 两人挑选完毕后，知趣地将余下的首饰都收起来放回妆奁盒里。 景瑟则领着晴儿出了房门。 “大小姐是否有话要说？”走出好远，晴儿才低声问。 景瑟从袖袋中掏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俩递给晴儿，“首饰你佩戴不了，这个你总有用了罢？” 晴儿见状，吓得往后退了两步，连连摇头，“不，奴婢不能要大小姐的钱。” “这是为何？”景瑟疑惑地看着她。 晴儿垂下脑袋，声音略略沙哑，“奴婢这条命本就是大小姐给的，奴婢为您做任何事都是理所应当的，况且大小姐给了奴婢一等丫鬟的职位，一个月能有二两银子的月例呢，大小姐待奴婢们又好，奴婢在暮云居不愁吃穿，一个月也花不了几个钱，还能存下一两多钱来，奴婢不缺钱。” 景瑟听罢，低笑一声，上前两步把银票塞进晴儿手里，道：“这个不是给你的，是让你想办法给家里带去的，我听闻你还有个病重的母亲，一个尚在寒窗苦读的弟弟，父亲又早逝，全家人的所有开销都指望着你的月例，你也只是个小小丫头而已，哪里扛得起这样的重担，这个钱呢，自然不是白给你的，一半是因为今日之前你帮我办妥了不少事，我特地给你的酬劳，另外一半，算是我预付给你的酬金，未来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也有很多任务要安排给你，还望你能再接再厉，助我一臂之力，只要你忠心，往后我不会亏待你的。” 顿了一顿，景瑟又道：“你面上的这个疤痕，我没办法祛除，但忘忧谷谷主一定能，如若你在我手底下好好做事，等找到机会，我便亲自出面请他帮你。” 任何银两，任何礼物都比不上景瑟最后面这一席话。 听到自己还有可能恢复样貌，晴儿满心激动，完全说不出话来，只是眼眶湿润地看着景瑟。 “行了。”景瑟摆摆手，“快些把银票收好，这一百两银子，可足够你母亲和你弟弟母子俩生活一辈子的，若是他们省着点儿，说不准还能娶上一门媳妇儿。你要是给弄丢了，我可再没这么多银子送你了。” 晴儿将银票收了，一下子跪在景瑟面前，眼眶由湿润转为红润，“大小姐的大恩大德，奴婢唯有以这辈子的忠心来报答，好听的话奴婢说不来，但今后大小姐若有什么事，不管有多凶险，奴婢必然拼了这条命也会帮您完成。” 景瑟勾勾唇，一百两银子买一颗坚定无比的忠心，委实划算。 她弯腰，虚虚拂了晴儿一把，“好了，莫让旁人看见了，你快些回去罢。” 晴儿颔首，很快离开了此地。 * 楼姑娘回到五军都督府后院时，见到薄卿欢站在她房门口。 微风乍起，吹起雪沫自梅花梢头飞至他垂于官帽后的乌黑发丝间，他扬起唇角，浅浅一笑，对她伸出手，“阿黎，到我身边来。” 纵然这一路上已经放宽了心态，楼姑娘此时此刻还是不由得鼻尖一酸，险些落泪。 脚步犹如千斤重，楼姑娘站在原地动不了，只是凝视着他，好想把他的容颜永远刻在灵魂里，永生不灭。 薄卿欢漫步上前来，强而有力的双臂将她纳入怀里，下巴搁至她削瘦的肩头，声音柔润，“阿黎，往后不管多忙，我都陪你去换药，可好？” 楼姑娘拼命眨眼，好久才把将落的眼泪吞回去，“元修哥哥，景大小姐说了，我没事的，顶多再换两次药，伤口就能全部愈合了，接下来只需涂些祛疤的药膏即可，不妨事的，有楚楚陪着我就成。” “不，我陪你去。”在楼姑娘没有看见的角度，薄卿欢整个眼圈都是红的，“我说过的，不管多久，我等你，不管多远，我陪你，我还没履行自己的承诺呢！不能让阿黎看了笑话。” “元修哥哥这是怎么了？”楼姑娘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好笑地看着他。 薄卿欢努力让自己恢复平静，与往日无异，挑起唇瓣，“没什么，就是今日特别想你。” 楼姑娘哭笑不得，“油嘴滑舌！” 薄卿欢伸手，轻轻拂去她头上的雪沫，“阿黎，我们成婚罢，我想让你成为我的妻子，你不喜欢热闹，那我们就以天地为证，完成一个只有我们二人的大婚，可好？” 楼姑娘神情怔忪，抿唇不语。 “有生之年，绝不让你再等一分半刻。”他将脸贴在她颊畔，声声发自肺腑，“吾之所愿，百年之后，黄土之下，两棺相隔，一棺葬我，另一棺乃吾妻阿黎。” 楼姑娘紧紧咬住唇角，眼眸内晶莹闪烁。 薄卿欢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面含笑意，“这一次，可由不得你说半个不字了。” 楼姑娘破涕为笑，“我突然不想嫁给你，你说如何是好？” 薄卿欢挑眉，“十方天地，寰宇内外，只要你逃得到的地方，我都能随时以准新郎的身份出现在你身边，直至你点头答应愿嫁为止。” 长这么大，楼姑娘第一次听到这么好听的情话，她扑进他怀里，什么话也不说，只是这样静静地将脑袋贴近他的心脏。 不知过了多久，薄卿欢才轻声问她，“困不困？” “困了。”楼姑娘点点头。 薄卿欢二话不说打横将她抱起进了房门将她放在床榻上，又亲自给她掖了掖被角，看着她安然入睡这才轻轻关上门出来。 尹一站在不远处，看着薄卿欢一瞬间黯然阴沉下来的脸，心中直叹。 “大都督。”尹一上前来询问，“可要属下去忘忧谷请宗政谷主？” “我就怕连那个人也没办法救她。”薄卿欢捏紧拳头，狠狠打在粗壮的树枝上，五指全部被磨破，渗出骇人鲜血，“这件事，禁止传扬出去，便是言风，也不能让他知道。” “属下遵命。”尹一拱手一揖。 薄卿欢想了片刻，吩咐道：“你马上启程，日夜兼程去往忘忧谷，务必要竭尽所能请宗政初出山。” 尹一领命之后迅速就离开了。 薄卿欢径直去了书房，找来信笺纸，提笔在上面写了一行字：急事，速来西秦。 封好了信笺以后，薄卿欢让人把专门负责传递情报的尹六找来，将信交给他，“这封信须得传往东璃国永安长公主府，多长时间可办到？” 尹六道：“隆冬腊月，难免大雪封山，即便属下日夜兼程，最少也得半月才能到。” “这么久？”薄卿欢皱眉，“可还有更快的办法？” “没有了。”尹六道。 薄卿欢陷入沉思，好久之后，他道：“本座这就让人准备通关文牒，你即刻启程，到达东璃国顺利将信封交付以后，务必请那个人以最快速度赶回来。” 顿了顿，薄卿欢道：“若是她问你缘由，你就告诉她，现有一种天下奇毒，异常难解，问她可有兴趣？” 尹六仍是有些茫然，“大都督，您所说的那个人是谁？” 薄卿欢沉吟道：“昭然郡主。” * 将一切都交代妥了之后，薄卿欢又去后院看了看楼姑娘，确定她已经熟睡，他才出了府，趁夜策马去了右相府找景瑟。 纵然已经有了上次人心惶惶的经历，但薄卿欢的突然到来还是让右相府众人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已是暮色时分，薄卿欢表明了来意之后，就让景瑟单独去了花园的八角亭里。 景瑟大约也猜到了薄卿欢会找她说些什么，她索性没开口，两人就这么面对面而坐。 “能否有办法救她一命？”薄卿欢开口第一句话就这样问。 景瑟凝视他片刻，忽而摇头，“至少，我是没办法的。” 薄卿欢丹凤眼微微缩起，却没有完全放弃希望，“什么办法也没有么？” 景瑟没想到薄卿欢这么快就知道了真相，她索性也不打算再瞒下去，反问，“你可知楼姑娘体内的毒淤积了多久？” 说起这个，薄卿欢面上有黯然和懊恼划过，他低敛着眉，声音添了说不出的凄楚，“兴许，是从我离开枣花村以后就开始了。” 景瑟也很惋惜楼姑娘这样的女子将会在一个月后香消玉殒，她叹了叹，“大都督，尽你所能陪她走完最后这一程罢，她如今需要的，或许并不是你四处找人来给她解毒，而是你形影不离的陪伴。” 薄卿欢一怔，他并不意外景瑟能猜到他秘密让人四处找人来给阿黎解毒，从初遇开始，他便知眼前这个女子的聪慧，鲜少有人能出其右。 “楼姑娘告诉我，她一点都不觉得遗憾，那么，你呢？”景瑟问。 薄卿欢袖中手指捏成拳，遗憾么？ 他不是遗憾，而是觉得不公，他们分明还没开始，为何就已经到了结局？ 薄卿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右相府的，他后来走进了酒馆，喝了不少酒。 恰巧言风带着言楚楚巡哨的时候撞见了，两人大惊之下走进去将他带了出来。 薄卿欢倒也不十分醉，只是走路身形有些晃，意识还有几分清醒。 “大都督，您一向不会失控至此的。”把薄卿欢送到临时租赁来的马车上，言风深深皱眉，“究竟遇到了什么事？” 薄卿欢斜躺在宽大的座椅上，醉意朦胧，只字不言。 言楚楚看了看言风，道：“哥哥，我送大都督回去罢，你接着去巡哨，免得出了纰漏，待大都督醒来你不好交代。” 言风无奈之下，只好点头答应，但他仍是有些不放心，仔细叮嘱着言楚楚，“楚楚，你一定要照顾好大都督，务必让他安然回府。” “哥哥放心罢，我会小心的。”言楚楚郑重点头。 言风又去酒馆里要了一碗醒酒汤从车窗递进来。 言楚楚接过，小声唤着薄卿欢，“大都督，你快把这个喝了罢。” 薄卿欢半阖着眸，从眼帘缝隙里看到对面女子一张姣好的面容上满满挂着担忧。 不觉间，薄卿欢已把楼姑娘的面容与眼前这个人的面容重叠在了一起。 “阿黎。”他自喉间溢出一声低唤，带着十足的温存缱绻和小心翼翼，“我真的好舍不得放手，你多陪我几年再走，可好？” 言楚楚端着醒酒汤的那只手僵在半空，她反应过来大都督是把她当成了楼姐姐，可她却不懂大都督为何突然说出这种话来。 莫非大都督今日买醉是因为楼姐姐要走？ 想到这里，言楚楚眉心微微皱起，她缩回手，把醒酒汤放在小杌子上。 “阿黎。”薄卿欢突然伸出手去拉她。 言楚楚大惊，一个迅捷的动作站起来灵巧错开，嘴里惊呼：“大都督，我是言楚楚，你快醒醒，马上就回府了。” 薄卿欢涣散的意识突然聚拢来，眸中醉意退去几分，看清楚了眼前的人是言楚楚而并非他的阿黎之后，他目色一厉，二话不说就从腰间拔出绣春刀架在言楚楚脖子上，语气像裹了一层冰霜，“谁让你上来的？滚！” 言楚楚只是从哥哥言风嘴里听说过大都督性情乖张，嗜血如狂，不可轻易招惹，她从前只当是哥哥夸大其词，然而此时此刻对上薄卿欢那双充满血丝而又冷彻骨髓的眸，言楚楚只觉得架在自己脖颈间的绣春刀好像死人冰冷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那样强烈的压迫感，致使她连半个字的声音也发不出。 本想提醒薄卿欢喝了醒酒汤，言楚楚却怕他真的手上一用力，直接把她脑袋削下来。 挪着步子慢慢往后，言楚楚面上露出前所未有的死灰之色来。 她以前在沧州府随着爹爹办案时见过各种各样的歹徒凶手，却从未惧怕过谁，唯独今日，对上薄卿欢的那双眼睛，言楚楚突然就有种几近窒息濒临死亡的感觉。 这样强烈的压迫感，如同死神降临，让她心跳凝滞了一瞬之后就开始跳得飞快，有恐惧，也有一部分连她自己都说不明白的情绪。 下来以后，目送着马车走远，言楚楚许久都没能恢复平静。心仿似要跳出胸腔，又寒凉得可怕。 薄卿欢的那双眼睛，到底是震慑到了她。 言风再回来时，看见言楚楚一个人走在空荡的街巷，他顿时一惊，忙走上前，问：“楚楚，你怎么还在这儿，大都督呢？” 言楚楚这才回过神来，看着言风，低喃，“哥哥，大都督自己回去的。” 言风死死皱着眉，“我不是让你送他回去么？大都督喝了那么多酒，你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回去？” 言楚楚道：“大都督险些杀了我，我不敢与他同车。” 言风听罢，面上怒意顿收。 是了，他怎么给忘了，大都督那样性情凉薄之人，能与楼姑娘同车是因为楼姑娘乃他的心头挚爱，而楚楚不过是个普通女子而已，那样上了大都督的马车，如今还能保得一条命就算天赐大恩了。 收回思绪，言风解下披风披在言楚楚肩头，语气软下来，“楚楚别怕，大都督既然没有动手，就说明他已经放过你了，不会再同你计较，便是大都督准备秋后算账，也还有哥哥顶着，你不用担心。” 言楚楚抬起眼帘看了看言风，注意力在他的双眼上。 片刻后，言楚楚收回视线，“哥哥，你说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光凭一双眼睛就能让人打从心底里生出无边无际的恐惧来，那种感觉，比真正的死亡还要可怕。” 言风听出言楚楚说的是薄卿欢，他幽幽一叹，“能不可怕么？从苍岩山出来的人，都是踩着血河白骨过来的，大都督更是其中的顶尖者，杀戮和血腥是他一生必不可少的东西。” 言楚楚一震，这样薄情之人的心中竟还能为楼姑娘盛开出一朵荏弱莲花，那到底是怎样一份深入骨髓的爱才能冲破他包裹在心脏外围的重重坚冰直击他最柔软的那根弦？ 不及她多想，言风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楚楚，别多想了，早些回去歇着罢。” 言楚楚抬眸看着言风，忽然道：“哥哥，我方才在马车里时听到大都督喊着楼姐姐的名字，让她不要走，楼姐姐是准备离开大都督了吗？” 言风听得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言楚楚不明所以地又重复了一遍。听得言风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一把拉着言楚楚的手飞快往前跑，嘴里迫不及待地道：“糟了！楚楚，我们快回去！” 言楚楚难得见到言风这个样子，心知怕是有不好的事发生，她不敢多言，任由言风拉着一路飞跑回五军都督府。 薄卿欢回来后，酒醒了大半，他没有入睡，仍在前厅坐着，一手撑着脑袋，面色不大好。 言风带着言楚楚回来时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听到动静，薄卿欢侧目望过来，一眼见到言楚楚，他明显皱了下眉。 言风立即单膝跪在地上，“大都督恕罪，先前是属下没有考虑周全，非要让楚楚送您回来，属下有罪，楚楚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还望大都督能饶了她这一次。” 言楚楚自进门后就没敢再看薄卿欢的眼睛，只是不安地站在原地，看着哥哥这样为自己求情，心中很不是滋味。 “最好别再有下一次，否则，本座决不轻饶！”薄卿欢的语气冷冽而决绝。 “大都督之言，楚楚铭记于心。”言楚楚站出来，态度诚恳。 薄卿欢淡淡将视线转移到言风身上，“吩咐下去，除夕夜，本座要大婚，在此之前，务必把一切都给准备好，无需通知任何人，只需备好所有用品即可。” “属下遵命！” 言风大松一口气后领着言楚楚退下去了。 原本他是准备问一问关于楼姑娘的事儿的，但如今回过头想想，亏得他方才没当着大都督的面开口，否则便是触到了大都督的禁忌，下场可想而知。 * 翌日一早，薄卿欢就告假了，为时一月，衙门所有事暂交千户魏飞龙掌管。 而魏飞龙接手指挥使大权的第一天就遇到了一桩非常棘手的大案。 这桩案子与锦衣卫最近正在调查的万义当铺真正账簿有关，报案的人是个居住在副都御使府附近的居民，他说万义当铺还没被查封前，他曾见过副都御使与当铺掌柜有来往。 魏飞龙二话不说，当即就带着上百锦衣卫去搜查了副都御使府邸，果然找到了那本真账簿，他又进一步侦查了一番，震惊地发现这本账簿背后的真正主人是太子顾乾。 锦衣卫虽属皇帝直辖，可魏飞龙毕竟只是个千户，像薄卿欢那样冷面绝情手起刀落先斩后奏，他是万万不敢的。 于是，魏飞龙只好拿着账簿来找薄卿欢。 彼时，薄卿欢正请了“云上绣”的金十三娘来给楼姑娘量身做嫁衣，听到尹二禀报说魏飞龙求见，他当即就皱了眉，面露不悦，“本座不是把大权交给他了么？这么简单的案子，他不会自己处理？” 尹二硬着头皮道：“毕竟涉及了太子，魏千户不敢擅自做主。” “太子？”薄卿欢一瞬间陷入沉思，他想起上一次顾乾带着人来五军都督府找楼姑娘兴师问罪时的情形，面色愈冷，吩咐尹二，“让魏千户进来。” 尹二退了下去，没多久，魏千户就来了前厅，行礼之后直入主题，“大都督，万义当铺背后牵涉到了东宫，这桩案子咱们办还是不办？” 薄卿欢将账簿拿过去翻了翻，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魏飞龙的问题，而是去了后院。 金十三娘已经给楼姑娘量了尺寸，此时二人正在道别。 薄卿欢走过去，凝视着楼姑娘的双眼，问她，“阿黎，你告诉我，义父义母的死与太子有没有关系？” 楼姑娘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心知这件事怕是再瞒不住薄卿欢了，索性轻轻点头，“是，我爹娘就是被太子给害死的，不仅仅是我爹娘，就连枣花村的所有人，都是他给害死的。” 听完这个迟来四年的真相，薄卿欢额头上青筋暴跳。 顾乾！ 原来是他害得他与阿黎分开这么多年，又害得阿黎为了复仇不得不以身养毒到了今天这个必死的地步。 薄卿欢眼底怒意汹涌，他对着她柔声道：“阿黎，我为你报仇，可好？” 楼姑娘一怔，“元修哥哥，你……” 她从来都不想他牵扯到这件事里来，所以才会几经周折把账簿交给了梵世子，没想到他还是知道了。 话还没说完，薄卿欢就将食指压在了她唇上示意她噤声，“你且等着，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第103章 血口喷人 安顿好楼姑娘，薄卿欢再回前厅，魏千户还在里头等着。 见薄卿欢进来，他马上站起来，紧张问：“大都督，关于账簿的事儿，您可有主意了？” 薄卿欢顺手从桌上将账簿拿来又翻了翻，问他，“太子既是这本账簿的主人，那么，里头这些钱从何而来，你可有让人去查过？” 魏飞龙道：“毕竟账簿才刚到手，卑职安排去查的人还在进行当中，不过根据传回来的情报看，万义当铺很可能是用来洗钱的地下暗桩。” 顿了一下，魏飞龙放低声音，这次的语气有些犹豫，“卑职有个大胆猜测。” 薄卿欢示意，“说！” 魏飞龙道：“太仆寺本就归属太子管辖，而前些日子皇室御用马丢失也是发生在太仆寺名下的典厩署，大都督觉得这二者可有联系？” 薄卿欢眯眼忖度片刻，“你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那么，卑职接下来该如何做？” 薄卿欢道：“太仆寺皇室御用马丢失这么大的事儿，太仆寺卿赵征自然推脱不了责任，吩咐下去，先把这个赵征抓起来审问，本座这就入宫秉明圣上。” “卑职遵命！”魏飞龙得了明确指示，很快就离开了五军都督府。 薄卿欢也没耽误，很快就让人备马入宫。 先前他已经告了一月的假，如今却突然入宫，这让泰和帝感到非常诧异，但听到孙大宝说薄卿欢有十万火急之事，泰和帝也没多说，在章德殿召见了薄卿欢。 “薄爱卿，你如此着急入宫，有何紧要之事？”泰和帝居高临下望着下首的薄卿欢。 薄卿欢拱手，“陛下，上次皇室御用马丢失的事，虽然典厩令陈远已经被抓进诏狱，也上了酷刑，可他至今还未招供，臣以为，关于这件事，太仆寺卿也有责任，因此让人将他拘起来了。” 泰和帝顿了一下，眉头轻皱，“你为何不提前告知朕？” 薄卿欢道：“太仆寺卿乃太子亲舅父，臣担心……” “担心朕徇私枉法，包庇不法之人？”泰和帝面露不悦。 “臣并非此意。”薄卿欢面色不改，“万义当铺的真正账簿，臣已经拿到了。” 说完，他缓缓从宽大的袖子里取出账簿。 孙大宝立刻呈上去递给泰和帝。 泰和帝翻开看了看，越往后脸色越阴沉，明显也是发现了不对劲。 没多一会，泰和帝放下账簿，沉着脸道：“账簿所记录的交易，每一笔的数额都不大，可总数却不容小觑，短短两年而已，纯利润便已近万金，什么样的当铺生意这样红火？明显有猫腻！” 说到这里，泰和帝似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他又狐疑地看着薄卿欢，“你方才究竟想说什么？” 薄卿欢面色镇定地道：“臣怀疑账簿与皇室御用马失踪案有关联，故借着太仆寺卿失职一事先将他拘起来慢慢审问，兴许能从中找到线索。” 泰和帝沉吟道：“太仆寺卿毕竟是九卿之一，你这样证据不足就无端拘捕他，难免弄得人心惶惶。” 薄卿欢眸光微动。 泰和帝又道：“莫非你已有十足把握？” 薄卿欢勾唇，“今夜倘若陛下能御驾亲临北镇抚司，明天臣必给您一个交代。” 薄卿欢的实力，泰和帝从来都不会质疑，毕竟这是他耗尽心血在苍岩山培养出来的顶尖精英。 “好。”过了许久，泰和帝点头，“朕就给你一夜的时间。” “臣谢主隆恩。”薄卿欢恭敬告退。 魏飞龙办事迅速，太仆寺卿赵征，也就是顾乾的亲舅父，很快就被锦衣卫拘捕起来。 消息传到东宫的时候，顾乾大怒，瞪着禀话的崇影，“怎么回事儿？” 崇影面色凝重，“殿下，属下听闻今日一早锦衣卫搜查了副都御使府邸，搜到了咱们丢失的那本账簿，过后没多久，薄大都督入宫觐见了皇上，紧接着太仆寺卿就被抓了，依属下看来，锦衣卫兴许已经开始怀疑账簿与太仆寺卿有关，殿下，咱们下一步该如何走？” “可恶！”顾乾怒得摔杯，“本宫那位舅父是个受不得苦的，此番入了诏狱，少不得会被酷刑折磨得把本宫给供出来。” 一想到此，顾乾眸中就泛出狠戾冷光来，他吩咐崇影，“你布置一下，入夜就让人潜入诏狱，趁机杀了太仆寺卿造成他畏罪自杀的假象。” 崇影惊了一下，“殿下，那可是您的亲舅父啊，就这么舍了？” 顾乾眸色渐敛，“阻本宫路者，不拘是谁，一律赐死！” 崇影后背凉了一下，是了，当初女相就是因为阻了太子殿下的路才会遭到那样的下场，如今不过是个小小的太仆寺卿而已，殿下自然会选择弃车保帅。 * 与此同时，薄卿欢回到了五军都督府，吩咐言风，“一会儿你就着人布置，入夜后稍稍放松诏狱的防守。” 言风惊了惊，“大都督三思，诏狱重地，若是放松防守，万一让有心人趁机潜入，后果将不堪设想。” “无妨。”薄卿欢冷冷勾唇，“要的就是对方自投罗网，你尽快将太仆寺卿转移到别的监牢里，今夜我们得演一出戏，一旦有人擅闯诏狱，无需犹豫，只管将那伙人抓起来，记住，想尽办法留活口，防止他们咬舌自尽。” 薄卿欢手上的确有账簿作为证据，也的确查明了账簿的真正主人是顾乾，可他不能直接在泰和帝跟前指证顾乾，这样非但不会把顾乾拖下水，反而会引得泰和帝生怒，甚至怀疑他打算推翻太子，独揽大权。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顾乾自乱阵脚露出破绽。 言风大致明白过来，很快就下去布置了。 * 入夜时分，诏狱附近果然出现了一群黑衣人，用迷药迷晕守卫拿了钥匙就打开监牢大门一路往里。 诏狱的防卫虽然已经按照薄卿欢的吩咐放松了些许，但也没什么明显变化，为的是不让今夜擅闯诏狱的这帮人看出端倪。 是以，崇影带着人冲进去以后，遇到了不少守卫，他立刻将人分成两拨，一拨应付诏狱守卫，另外一拨拿着钥匙进监牢准备对太仆寺卿下手。 言风带着几个人躲在暗处，暂时按兵不动。 诏狱大院里的打斗如火如荼。 正在这时，不远处突然有太监高喊着“皇上驾到”，还在与守卫交手的崇影立刻惊得变了脸色，吩咐黑衣暗卫们，“快速撤退！” 一人道：“头儿，进入监牢里的那几个兄弟还没出来。” 崇影眉头一皱，“没时间了，你先带着外面的兄弟离开，我进去通知。” 崇影说完，足尖点地而起踩着一个守卫的脑袋飞速跃至监牢门前准备进入。 大开的牢门里突然飞出一具四肢全被砍的尸体，鲜血飞溅，触目惊心。 正是崇影带来的暗卫之一。 从四肢切口的平整程度来看，下手之人武功极高，手段极狠。 糟了！ 崇影立刻反应过来中了计，想必如今被关押在监牢里的根本不是太仆寺卿而是别人。 他蒙在黑面巾下的一张脸颜色青白变换不停，转过身就想撤退。 岂料泰和帝已经到了诏狱大门边，为首的禁卫军高举火把，照亮了昏暗的这一方天地。 崇影心头一凉，眼见着再无退路，他硬着头皮想转过头往监牢里冲。 这时候，监牢小门内突然走出数人来。 为首的人一身囚衣，长发披散遮住面容，发丝间透露出来的那双丹凤眼却极为好认，他手上握着绣春刀，刀尖正滴着血，落在地上溅起朵朵血花，这一幕看来阴森而又血腥。 此人正是薄卿欢。 方才被砍了四肢的那名暗卫就是薄卿欢的杰作。 而他身后的那几位，正是薄卿欢身边“尹”字编号的近身侍卫假扮的狱卒。 崇影全然没想到太子殿下计划得这样周详，竟还是落入了薄卿欢的圈套中。 心下一狠，崇影打算咬舌自尽。 言风眼疾手快，飞速从暗中出来封住了崇影的穴道，成功阻止他咬舌自尽，然后三两下扯开崇影面上的黑巾，将整张脸暴露在泰和帝跟前。 整个瓮中捉鳖计谋的策划者薄卿欢唇畔噙着一抹笑容走下来，视线落在崇影身上，直接道：“本座与阁下似乎在东宫有过一面之缘？” 崇影说不了话，只是干瞪着薄卿欢。 事到如今，泰和帝如何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当即大怒，“反了！竟敢擅闯诏狱重地，给朕把这贼子抓起来严刑拷问，务必让他招出幕后主使！” “皇上，请容微臣说句话。”薄卿欢突然道。 泰和帝抬手示意，“你说。” 薄卿欢看了一眼崇影，面色转瞬凝重起来，“严刑拷问未必能得果，倒不如臣去找个证人进宫来对质，相信很快就能查到幕后主使的。” 泰和帝问：“你有证人？” “有。”薄卿欢指着崇影道：“右相府嫡出大小姐景瑟，她曾见过这个人出现在万义当铺以万金赎了一只赝品花觚。” 关于万义当铺那件事，泰和帝也有所耳闻，更知正是那日的赝品花觚，才会扯出当铺账目不对导致后来被查封。 但泰和帝没想到，那日识破赝品的人竟是右相府嫡女景瑟。 略略沉吟片刻，泰和帝道：“那好，明日一早，宣右相府嫡女来北镇抚司衙门，朕要亲自主审此案！” 薄卿欢拱手，“臣遵旨。” 恭送走了泰和帝，薄卿欢吩咐言风，“严加看管这个人，若中途出现丝毫纰漏，明日被审问的将会是你们几个！” 言风郑重点头，“大都督请放心，属下必定不辱使命！” * 崇影失败落网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东宫。 已经戌时，东宫九华殿内依旧灯火通明，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 顾乾整张脸如同刚从冰水中打捞出来，寒得瘆人。 “薄、卿、欢！”好久之后，他才从齿间挤出三个字，却是每一个字都带着滔天怒意与恨意。 他没想到那个人动作如此迅速，竟在泰和帝跟前演了这么一出，这么一闹，父皇必定得怀疑到他头上来！ 近身侍卫袁肃站在一旁，小心翼翼抬起眼，声音放低，“殿下，夜深了……” “不行，本宫不能就这样认输。”顾乾捏着拳，面色阴晴不定，片刻后，吩咐袁肃，“摆驾，去坤宁宫！” 袁肃愣了一下，但也没敢反驳，即刻下去安排了。 没多久，顾乾的仪仗就来了坤宁宫。 皇后已经歇下，听到宫人的禀报时，皱皱眉头之后还是穿衣下了床榻去往偏殿。 “深夜打扰母后，儿臣实在是逼不得已，还望母后恕罪。”顾乾迅速上前来，语气恭谨。 皇后摆摆手，“罢了，你素来是个知礼有分寸的，难得这样深夜过来，必是有急事罢？” 顾乾颔首，默然片刻后就直接跪在皇后面前。 皇后一怔，“如今没有外人，你不必行此大礼，倒显得客套了。” “儿臣有一事想求求母后帮忙。”顾乾跪地不起，目光灼灼。 皇后道：“本宫一直把你当亲生儿子看待，如今你有事，本宫不可能袖手旁观，你且说说，要本宫如何？” 顾乾道：“儿臣的舅父，太仆寺卿赵征因为涉嫌贩卖皇室御用马而被锦衣卫拘捕起来了，儿臣听闻明日一早父皇将会驾临北镇抚司亲自参与审理此案，太仆寺属于儿臣管辖之内，可关于皇室御用马被贩卖这件事，儿臣的确丝毫不知。” 皇后一下反应过来，“所以，你是担心锦衣卫会以‘失职’为由将你牵连进去，故而特来求本宫为你求情？” “还望母后成全。”顾乾面色虔诚。 皇后来回踱步，烛火下的面容有些不安，“那你如实告诉本宫，你究竟有没有参与过此事？” “儿臣敢对天发誓，我绝对没有参与到这桩案子里。”顾乾立即道：“自授太子印以来，儿臣每日除了处理政务之外，还得与太子太傅学习帝王术，就连太仆寺卿也是交由儿臣得力的属下暂时监管着的，儿臣完全没时间参与此事，再者，那太仆寺卿是儿臣的亲舅父，儿臣若是知道他犯下了此等滔天大罪，怎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一错再错，定早就劝他回头是岸了，又何至于让他沦落至今天这个地步？” 皇后见他不像是在说谎，犹豫许久的心才勉强平定下来，“既是这样，那你先回去，明日本宫寻个机会为你求情。” “多谢母后。”顾乾谢了恩，很快就回了东宫。 * 翌日一大早，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孙大宝就亲自来右相府传旨了。 景老夫人不知发生了何事，惊得够呛，在陪房谢嬷嬷的搀扶下踉跄着来到前院。 除了景宛白，各房主子都已经在前院穿堂站定。 景瑟见孙大宝的目光时不时往自己身上瞟，她心神一凛，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孙大宝甩着拂尘，待所有人来齐了之后才扯开嗓子道：“咱家宣皇上旨意，传右相府大小姐景瑟前往北镇抚司。” 话音才落，景老夫人整张脸就变了。 北镇抚司是什么地方？那是锦衣卫专设诏狱的衙门，皇上怎么会突然传召景瑟去那种地方？ 不仅仅是景老夫人，在场的所有人俱是面色一变，随即就各怀心思。 苏傲玉自然是期盼着景瑟能惹上官司坏了名声自此嫁不出去，三夫人柳氏则担心景瑟一旦出事，她在这府中就少了一个帮手，往后少不得处处受苏傲玉掣肘。 其余的景明远、景青鸾、罗姨娘、姜氏等人则是发自内心为景瑟担忧，俱不想她出事。 景宇桓镇定些，毕竟昨天夜里他就收到消息说北镇抚司抓住了深夜入诏狱刺杀太仆寺卿的刺客头领，皇上尤为看重此事，打算今日一早亲自审理。 景宇桓递了个眼色给旁边的丫鬟，丫鬟立刻将早已准备好的银两递到孙大宝跟前。 景宇桓趁机道：“公公一路辛苦了，要不再进去喝杯茶？” 孙大宝笑眯眯收下了银两，尔后又仰起下巴来，“咱家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喝茶了，还请景大小姐动作迅速着些，与咱家一道去北镇抚司，皇上和大都督可还等着呢！” 景宇桓面上笑意盈盈，“公公可知，皇上传召小女所为何事？” 孙大宝轻哼，“咱家只负责传旨，不负责其他，右相若真想知缘由，不如随着咱家一道去就行了。” 景宇桓赶紧道：“我也只是随便问问，既然公公不知，那便算了，小女从未去过北镇抚司那样的衙门重地，我担心她说话不知轻重坏了规矩，因此，还请公公稍待片刻，容我嘱咐她几句，不知公公意下如何？” 孙大宝道：“去吧！” 景宇桓单独将景瑟叫到了花园里。 “父亲，您有事？”景瑟不明所以。 景宇桓环顾了一下四周，压低声音道：“阿瑟，我昨夜收到消息，北镇抚司那边抓到了几个刺杀太仆寺卿的黑衣刺客，此事刚好被皇上撞见，因此皇上大怒，言明今日一早御驾亲临北镇抚司，要亲自审理此案，为父虽不知皇上为何要传召你过去，但你务必万事加以小心，开口前线忖度三分，不能在皇上跟前失了态。” 景瑟眸光微闪，刺杀太仆寺卿，无非是为了灭口，那么，背后之人就一定是顾乾了。 可是，皇上究竟为何一定要她过去呢？ 收了眼底疑惑，景瑟颔首道：“父亲放心，女儿并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虽是头一次去这种衙门重地，却心安理得，兴许皇上召见是有旁的紧急事件也说不定，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景宇桓仍是满心忐忑，最终还是无法，不得不目送着景瑟坐上孙大宝安排来的马车。 景老夫人看着马车远去的背影，不停地双手合十，“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千万不要出什么事啊！” “老夫人，阿瑟已经走远了，您也回去罢。”苏傲玉搀扶着景老夫人，低声道。 景老夫人满面愁容，“你们谁能说说，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啊，阿瑟不过是个弱女子而已，皇上这般传召她去衙门，她还能安然回来吗？” “自然能的。”柳氏站在另一边搀扶着景老夫人，忙笑道：“老夫人不常说吉人自有天相么？大小姐这样聪明睿智的人，自然能得老天眷顾。” 说罢，柳氏不着痕迹地瞥了苏傲玉一眼，勾唇冷笑，“再说了，三小姐那满脸的疤痕还指望着大小姐回来医治呢，她若是出了什么事，三小姐岂不是得毁了一辈子？大嫂，你觉得呢？” 苏傲玉听得心惊胆战，面上僵笑着点头，“三弟妹说得是，宛白的伤势，可全仗着阿瑟了，她必能安然无恙回来。” 景老夫人听着自己这两个儿媳明里暗里不忘斗嘴，她暗自失望地摇摇头，挣脱两人的搀扶就朝着千禧堂行去。 * 景瑟自上了马车之后，就一直忖度着泰和帝的心思。 按理说来，那些刺客去刺杀太仆寺卿，完全与她这个官家小姐无关。若非要把她与这整件事扯上关系的话，那就只有当初在万义当铺前揭穿赝品这一件事。 泰和帝让她来，总不会是让她再来辨认古董真假的罢？ 景瑟正陷入沉思，不妨马车骤然停了下来，景瑟一个没坐稳险些跌到车厢地板上。 后面那辆马车内的孙大宝一脸不悦地掀开帘，叱骂赶车的两个侍卫，“你们俩活腻歪了是吧？” 其中一个侍卫道：“回公公，前面楚王府的马车挡了道，咱们暂时走不了。” 孙大宝一听，眉头皱了皱，但随即就甩着拂尘下了马车走上前去，脸上堆笑，对着紧闭的帘幕道：“不知马车里的是哪位主子？” 孙大宝才说完，一只修长漂亮的手就慢慢挑开帘幕，旋即露出梵沉鬼斧神工般精致完美的面容来，唇角挑笑，“孙公公早啊！” 孙大宝笑得更殷勤，“原来是梵世子，您这么一大早就上街了？” “有事。”梵沉撑着脑袋，状似头痛地道：“无奈马车半道上坏了，走不了。” 说完，梵沉眼风往外探了探，“孙公公这么早就出宫，莫非有要紧事？” “是，是有要紧事儿。”孙大宝如实道：“皇上传召景大小姐去北镇抚司有要事。” 梵沉挑挑眉，“原来是去北镇抚司，本世子要去都察院交接公务，正好经过北镇抚司，不知可否与孙公公搭个顺风车？” 孙大宝早就心急得不得了，盼着能早些让开道到达北镇抚司，不过就是让梵世子搭个顺风车么，他自是一万个愿意的。 是以，孙大宝连连点头，“若是梵世子不嫌弃，那便与老奴同坐一车去吧！” 梵沉沉吟道：“本世子听闻我那准世子妃也在后面马车上？” 孙大宝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无奈点头，“是，景大小姐也在。” “那正好。”梵沉整了整衣，慢条斯理走下来，“她今日第一次去衙门重地，身为未婚夫，本世子觉得很有必要同她交代一番，免得她不懂规矩，到时候坏了她自个儿的名声是小，连累了本世子再连累楚王府可就不妙了。” 梵沉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就只差告诉孙大宝他不想与他这个太监同车，要与他的未婚妻同车。 孙大宝面上露出犹豫神情。 梵沉所说的话一字不漏钻进了景瑟耳朵里。 原本正在想事情的景瑟不由得就黑了脸，大清早的竟出门不利遇到了梵沉？果然，什么话从他那张毒嘴里一出来都是不堪入耳的。 孙大宝上前来，用商量的口吻道：“景大小姐，咱们赶时间，不如就让梵世子与您同坐一车罢，刚好他有什么要交代的，也好一并在车上交代完了，免得误了皇上的时辰。” 景瑟咬咬牙，“让他上来！” 梵沉冲着孙大宝颔首微笑，“有劳公公了。” 说罢，踩着脚踏就走了上去。 景瑟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将脑袋歪向一边。 梵沉的神情始终淡然温纯，不紧不慢在她旁侧坐下。 侍卫们合力将楚王府的马车抬到了一旁，这才腾挪出道来供景瑟和孙大宝的两辆马车通行。 梵沉许久都没听到景瑟出声，他问她：“景大小姐这样对我视而不见，是准备让我去北镇抚司里头教你何为规矩？” 景瑟极不情愿地偏回脑袋来，“怎敢劳世子爷大驾？” “不敢么？”梵沉嗤笑，“那你方才为何不阻止我上来？” 景瑟瞪他，“不是你自己要上来的？” 梵沉扬起眉梢，“我说上你就给上？” “什么乱七八糟的！”景瑟皱眉，“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别打扰我！” “自然有事。”梵沉道：“我得上来看看你今日妆容是否得体，出去了能否见人，会不会影响楚王府的名誉。” 景瑟一听，脸更黑了，“梵沉，我好像还没嫁给你罢，你有必要管这么宽？我画的什么妆容，穿的什么衣服，与你有关？” 梵沉伸手拨了拨她头上的步摇，“嫁了不就归我管？” 景瑟怒目，“关键是我还没嫁，我跟你还什么关系都没有！把你的手挪开，逾矩了！” 梵沉不紧不慢收回手，含笑问她，“听你这意思，我们势必得在大婚前发生点什么，我才有权利管你？”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些话了？”景瑟往边上挪了挪，尽量避开他。 梵沉坐着不动，盯着她看了片刻，“你躲着我作甚？就算你如今千方百计躲着我避开我，别人也看不到，他们只会认同我今日上了你的马车这一件事，就如同我们真的在马车里做了什么，他们还是看不到，也仅仅是知道我上了你的马车。” “不管旁人怎么看，起码我良心上过得去就行。”景瑟撇开眼，透过车帘缝隙往外看。 梵沉道：“原本我只是想上来提点你规矩的，却被人误会为我对你做了什么，你倒是没心没肺良心上过得去，我却无端背了个锅，岂不是比窦娥还冤？” “除了你自己，想必没人会吃饱了撑的去误会你，所以，请不要自作多情自动幻想我与你发生了关系。”景瑟坐正身子，微笑着提醒。随后话锋一转，“再说了，这个锅，不是世子爷您心甘情愿背的么，方才在街市上，是我哭着求着让你上来的？” “你哭没哭我没看到。”梵沉颔首道：“但我很确定是你让我上来的。” 景瑟不以为然，“那又如何，你不也说了，锦帘一闭，就算真发生了什么，外面的人也看不到，你不过是与我同行罢了。” 梵沉略略思索片刻，“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我们若是不真的做点什么，出去以后被人误会了有些划不来。” 景瑟脑袋里“轰”一声炸开来，满心满眼都是警惕，冷眸瞪他，“你最好给我安分一点，否则往后我就故意开错方子扎错针，让你一辈子都好不了！” 梵沉挪过来一截，凝视她，“景大小姐，你有哪次是开对了方子扎对了针的吗？” 景瑟一口气憋在心口，“你胡说什么，我是医者，怎可能胡乱给病人开药方？” “那我为何至今不见痊愈？”梵沉又问。 “时间问题罢了。”景瑟低嗤，“世子爷许是不晓得，天生脑子不好的人都很难恢复。” 梵沉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来，“景大小姐自诩天生脑子好，最后却找了个天生脑子不好的夫君，可见你那脑子还不如我，那你到底是脑子好，还是脑子不好呢？” 再一口气涌到喉口，不上不下，景瑟怒咬着牙，“你说得没错，我就是脑子坏了才会嫁给你！” 梵沉突然伸手抚了抚她的脑袋，“既然你脑子这样不好，一会儿如何能应付得了那么多人？” “用不着你管！”景瑟满腔怒火无处发，伸手狠狠拍开他落在自己头上的那只手。 梵沉侧目看了看她怒火中烧的样子，嘴角微微勾了勾，“我倒是不想管，无奈你天生是我未婚妻，你一旦出事，就得牵连到楚王府，我怎能容许因为你脑子不好斗不过那帮人而把楚王府拖下水？” “我又没嫁给你，你担心什么？”景瑟不服，她可是女相，活了两世还是第一次被人说脑子不好，简直太欺负人了！ “我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你的马车了，你嫁与没嫁还有何区别？”梵沉道。 景瑟顿时卡住，心中愤懑，枉她满腔才华，口齿伶俐，一到了他面前就说什么都不管用，梵沉这个人不仅不会讲道理，还会给她强扭出一堆歪理来，偏生那些歪理还能让她驳无可驳，辩无可辩。 岂有此理！ 景瑟冷哼一声，将脑袋歪在一边，不想再同他多说一个字。 马车很快就到了北镇抚司衙门口。 孙大宝先下了马车，这才过来请示，“梵世子，景大小姐，北镇抚司到了。” 景瑟这才长吐一口气站起身下了来。 梵沉紧随其后，也下了马车。 景瑟不解地看着他，“你不是要去都察院么？跟着我下来作甚？” 梵沉道：“听闻皇上在北镇抚司，我与其绕道去都察院，不如就在这里等着，你们什么时候完事儿了，我直接找皇上就成。” 孙大宝一听不用再遣人送梵世子去都察院了，他笑着道：“那么，还请梵世子去衙门的客堂里喝茶稍坐会儿，咱家还得带着景大小姐去公堂见皇上。” “嗯。”梵沉颔首，“你们自去就是，不必顾虑我。” 说完，他还面带笑意地看了看景瑟。 景瑟瞅他一眼收回目光就跟着孙大宝去了公堂。 今日的阵仗尤为大，因是泰和帝亲自主审，所以太子顾乾来旁听了。 景瑟随着孙大宝进去的时候，见到主审官席位上坐着泰和帝，旁听席上坐着太子顾乾，另外一边坐着薄卿欢。 见到景瑟进来，顾乾有些讶异，眼风朝这边瞟来，却见进门的女子一如既往地面色沉静，毫无半分波澜。 她走上前，盈盈一福，“臣女见过皇上，见过太子殿下，见过薄大都督。” 泰和帝微微抬手，示意，“不必多礼。” 景瑟退到一旁安静站着。 泰和帝仔细打量她一眼，问：“景瑟，你可知朕今日为何召你来？” “臣女不知。”景瑟摇摇头，原本她在马车上时能凭借自己的智慧猜出来的，可是后来全都被梵沉搅局了，以至于她什么思路都没理清楚就糊里糊涂到了北镇抚司。 泰和帝又问：“万义当铺被查封之前，你可曾去过那个地方？” 景瑟如实道：“去过。” “做过什么？” “臣女的一个丫鬟不小心打碎了万义当铺客人的物件，发生了争执，臣女出面解围。” “这么说来，你当日有看清楚那位客人的长相了？”泰和帝紧紧追问。 “是。”景瑟尽数如实回答，这种时候也由不得她撒谎，泰和帝既然会这样问，想必早就将一切都查清楚了。 “来人，取笔墨。”泰和帝吩咐孙大宝，“让景大小姐把那位客人的面貌画出来。” 顾乾一听，脸色微变，“父皇，万万不可！” 薄卿欢看向顾乾，眼底泛着森冷杀意。 顾乾道：“时隔多日，景大小姐如何还能记得客人面貌，让她这样画，难免出偏差，届时冤枉无辜，岂不是大罪？” 泰和帝瞳孔微缩，看向景瑟，“你可还记得客人长什么样？” 景瑟不着痕迹地觑了一眼薄卿欢，见他纹丝不动，只是中指在交椅扶手上漫不经心地扣了三下。 景瑟眸光微闪，暗忖自己果然猜对了一部分，今日让她来北镇抚司衙门，是薄卿欢的主意，薄卿欢应该是想让她来作证的。 收了心思，景瑟摇头，“太子殿下说得对，时隔多日，臣女记不住那客人生得何模样了，但若是他在现场，臣女还是能认得出来的。” 泰和帝当即就对外道：“带犯人上堂！” 不多时，就有衙役把关了一夜的崇影拖了上来。 为了防止崇影咬舌自尽，言风昨晚点了崇影的穴道，以至他的身子僵了一夜，如今被解开带到公堂上来，整个人都是麻木的，双眼甚至还有些迷茫。 泰和帝指着堂中跪了的崇影，问景瑟，“你可曾见过他？” “见过一次。”景瑟答。 “何时何地见的？”泰和帝再问。 顾乾勾起唇角，他早就想好了对策，只要景瑟说出她曾在万义当铺前见过崇影，他最终就能把崇影全部推给他的舅父赵征，说崇影是赵征的人。 这样一来，昨夜的“刺杀”就不存在了，而是赵征的党羽擅闯诏狱妄图劫狱救出赵征，全然与他这个东宫太子无关。 这一次，薄卿欢并未给出任何提示。 景瑟大脑飞速转着，计算着自己说出曾在万义当铺门前见过崇影以后会出现的几种可能。 依着她对顾乾的认知，这个人绝对不会轻易就认罪，更不会不给自己留条退路。 那么，眼下就不能顺着泰和帝的意思往下答，否则，一定会落入顾乾提前设下的圈套里。 思绪百转千回，景瑟正待开口，就听顾乾的声音传来，“景大小姐，你可得好好想想，若是冤枉了好人，那将是欺君的大罪！” 顾乾不说话，景瑟心中还没底，顾乾来这么一下，景瑟就知这个人一定在前面设好了圈套等着她钻。 仰起脑袋，景瑟弯唇道：“淑妃娘娘的赏梅宴那日，臣女曾见太子殿下与这个人谈过话，至于说的什么，臣女不知。” 这句话，直接先坐实了崇影和顾乾的关系。 顾乾“唰”一下脸色大变，腾地起身，大骂：“你血口喷人！” 第104章 废黜太子 “太子！”泰和帝突然冷下脸来，厉喝一声，“你如此激动作甚？” 顾乾面色青白不定，恨恨看着景瑟，道：“父皇，这个刁妇竟敢出言污蔑儿臣，按照西秦律法，构陷太子，按罪当诛！” 泰和帝深深皱眉，“景瑟话都还没说完，你就给定了罪，今日朕才是主审官，你究竟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 顾乾浑身一震，怔忪半晌才讷讷道：“父皇恕罪，儿臣只是不想有人贬损皇室颜面而已。” 泰和帝眉头紧锁，示意景瑟，“你继续往下说。” 景瑟道：“除了先前那一句，臣女再无话可说。” 景瑟之所以跳开万义当铺前见过崇影这一段，反而说自己只是在赏梅宴时曾见太子与崇影攀谈过，一则是为了抢得先机笃定太子与崇影的主仆关系，二则是因为万义当铺那一段并没有说服力，只要顾乾一否认，她就没有证据指证顾乾与崇影是主仆。 反而是前者更有说服力，毕竟赏梅宴那天，景瑟是第一次入宫，纵她再有天大胆子也不敢撒这种谎。 泰和帝看一眼景瑟沉静的面容，再一瞥心神不宁的顾乾，心中略微有了数目。 顾乾一见泰和帝这般神情，心中更是慌乱，忙道：“父皇如何信得这刁妇的一面之词？若传出去，岂非毁了父皇一世英名？” 薄卿欢适时插话，“若是臣没记错的话，景大小姐与太子殿下仅见过寥寥数面而已，你们俩不可能有仇，若非曾经亲眼见过，景大小姐因何要出言污蔑你？” 泰和帝也投来质疑的目光。 顾乾一噎，旋即就一脸笃定地道：“她这是因爱生恨！” 顾乾话音才落，整个公堂就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泰和帝微微眯着眼。 薄卿欢那双丹凤眼难得的划过几丝惊讶。 景瑟则是呆了一瞬，随即就回过神来。 看向泰和帝，顾乾继续道：“儿臣第一次见到景大小姐，是不久前景三小姐被抓进京兆府大牢的时候，儿臣曾去探监，碰巧，那一日景大小姐也在，她竟全然不顾景三小姐还在监牢里，直接就勾引儿臣，可儿臣早就心悦景三小姐，怎可能做出这种下三滥的事来，因此恶言拒绝了她，也因此，景大小姐便一直怀恨在心。” 扫一眼泰和帝越来越阴沉的脸，顾乾脸不红心不跳地补充，“这件事，景三小姐当时有亲眼目睹了的，父皇若不信，大可传召景三小姐前来对质。” 景瑟眉目间染上些许冷意。 顾乾的这番话让她彻彻底底了解了何为极品，何为人渣，何为人渣中的极品。 狗急跳墙竟临时编造出这么一段荒唐的谎言来，景瑟还真是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 薄卿欢不语，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景瑟，他虽然不大了解景瑟是个怎样的人，但这个女人的聪慧，他却是真真实实领教过的。 且不论这个女人自生下来的一天起就是梵沉的未婚妻，就单论她这个人本身，如此精明睿智的人总不至于眼光差到如此地步罢？ 梵世子和太子，一般女人首选都会是梵世子，除非是特别贪慕虚荣想做太子妃的才会第一时间选择太子。 薄卿欢微微皱眉，景瑟难不成会是这样贪慕虚荣的女人？ 晃神片刻，薄卿欢突然开口，“太子殿下这是在混淆视听吗？眼下分明说的是跪在地上这名刺客与你的关系，为何会扯到你个人的感情私事上去？” 顾乾冷笑一声，“大都督急什么，本宫这不是在解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么？” 泰和帝直直看下来，问景瑟，“太子所说，是否属实？” 景瑟敛去心中冷嘲，抬起头来看着泰和帝，“皇上，臣女有句话，还望您先恕罪臣女才敢放言。” 顾乾完全摸不透景瑟的套路，只好怒目瞪她，“你最好别耍花招，否则本宫定不饶你！” 泰和帝冷眼撇过来，“太子！请注意你的身份形象！” 顾乾不甘地坐回去，狠辣的目光却是寸寸不离景瑟。 转了眸光，泰和帝示意景瑟，“你说！” 景瑟看向顾乾，突然勾唇，“我个人认为，太子的容貌远远不及我那秀色可餐且被称为‘玉郎’的未婚夫，殿下你觉得臣女有勾引你的必要么？又或者说，殿下你觉得你身上有哪一点是比梵世子更吸引我，更值得我去勾引的？” 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喜欢被女人拿来同别的男人比较，便是顾乾也不例外，更何况景瑟比的不是别人，正是楚王世子梵沉。 梵沉虽然有数年留在灵渊门，可自他回来以后，无形中就勾走了金陵城中一大片女儿的心，他非帝王，却有帝王的铁血手腕和胸襟谋略，他非谪仙，却有着比谪仙还要清逸高雅的气质。 梵沉身上，无论容貌还是气质，都是顾家男人羡慕嫉妒不来的。 景瑟这般说，无异于狠狠从顾乾的自尊心上碾压而过，留下千疮百孔的伤口鲜血淋淋。 顾乾当即就气血上涌，怒指着他，“你简直岂有此理！” “臣女说错了什么吗？”景瑟不以为然，仿若没看见他已经怒到了极致。 转过头，景瑟看向薄卿欢，问：“大都督觉得臣女说得可有道理？” 这种问题，一旦回答了就是在打顾家男人的脸。 薄卿欢机智地选择闭口不言，但无论是薄卿欢还是泰和帝都心知肚明，若非要把太子与梵沉作比较，则除了身份之外，顾乾无论哪一方面都及不上梵沉。 顾乾眉心狠狠跳了一下，正欲开口叱骂景瑟，耳边却听得她微怒的声音传来。 “臣女与梵世子早已有了婚约，今日太子殿下却把臣女好一通污蔑，还请皇上为臣女做主，否则这种事要是传出去，臣女必定会受尽世人谴责。” 泰和帝原本也恼怒太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撒谎，但他更怒的是景瑟把顾家男人与梵沉作比较，这一点，莫说顾乾，就连他都觉得自尊心受到侮辱，因为当年梵沉的父亲楚王也是金陵城中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容貌上完完全全碾压了顾家男人。 因此，泰和帝此时就得偏向太子一些。 轻咳一下，泰和帝道：“与案情无关的事，禁止再提及。” 这算是强行给顾乾搭了个台阶让他顺着下来。 顾乾紧绷的心弦骤松，暗暗想着关键时刻，父皇果然还是偏宠他这个太子。 景瑟不甘地捏了捏拳。 薄卿欢趁机开口，“既然景大小姐曾见过太子殿下与这名刺客私下攀谈过，那么还请太子给个合理的解释，为何这名刺客昨夜会出现在诏狱？” 顾乾眸色渐沉，“大都督有何证据证明此人与本宫有关？” 薄卿欢看向景瑟，道：“景大小姐就是证据。” 顾乾冷哼，“一个无知妇人嘴里出来的话，如何能信？” 景瑟勾唇，“那么，臣女若说那日在万义当铺跟前见到的人也是他呢？当时那么多人都在场，太子殿下总不会说臣女联合百姓欺君罔上了罢？” 顾乾眉梢扬起，“那又如何？光凭这个，你就想说此人与本宫有关？” “当然不是。”景瑟道：“当时这个人以万金赎了一个花觚，最后被臣女识破那花觚乃赝品，这个人的万金一分不少全部被退还了回来，万金可不是小数目，他一个人带不走，那就只有两种办法，第一种，存钱庄，第二种，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 说完，景瑟看向薄卿欢，问：“大都督让锦衣卫查封万义当铺的时候，可曾查过这笔钱的去向？” 薄卿欢道：“至少整个金陵城里都没有哪家钱庄做过这笔交易。” 景瑟冷冷一笑，“臣女斗胆问一句，什么钱不能往钱庄送？” 薄卿欢倒也配合，不紧不慢道：“自然是赃款。” 泰和帝一直冷眼旁观，听着景瑟与薄卿欢一唱一和，心中也大致明白了一些事，他不动声色的眯着眼，打算看一看太子会做出什么应对。 账簿上的这笔钱数额庞大，若真有太子参与其中，他必得秉公处理以儆效尤，优秀的皇子这样多，未必少了一个顾乾，顾家的天下就无法继续运作！ 景瑟瞄一眼顾乾，再看向泰和帝，“皇上，您觉得这位刺客为何要拿着一笔数额庞大的赃款去赎一只赝品花觚？臣女能否假设赎花觚的人与当铺的人本就是一伙的，之所以要进行‘赎出’这个过程，只是为了让这些见不得光的钱落户变成干净的？” 景瑟这个推测方向完全没错。 顾乾呼吸窒了窒，他想不到一个女人而已，竟能顺着蛛丝马迹推理出这么多幕后真相来。 泰和帝微抿着唇，“这么说来，万义当铺倒还是个洗钱的地下暗桩了？” 景瑟挑眉，“听闻大都督已经找到了真账簿，皇上不妨自己翻一翻便知。” 泰和帝自然一早就翻过了账簿，也知那里面的账目都有问题。 顾乾听了半天，也没听到景瑟说出有力的证据指证自己，他心中忽然有了底气，冷笑道：“景大小姐绕了这么大个弯子，究竟想说什么？” 景瑟微微一笑，“皇上不觉得奇怪么，太子殿下才刚刚宣布要娶副都御使府上的二小姐，这才短短两日，副都御使府上就被查出了万义当铺的真账簿，为何副都御使手上握有这么重要的证据，他却不站出来揭穿？莫非是为了替什么人隐瞒？” 顾乾面上添了一层寒意。 景瑟兀自继续道：“副都御使铁面无私的美名，当初可与左都御史有得一拼，他这样公正不阿的人，竟会突然做出这等包庇徇私的事儿来，臣女委实想不通。” 景瑟这样有意无意的点拨，虽然没有直接指明顾乾就是被副都御使包庇的那个幕后主使，却比直接点明更能引人深思。 顾乾目光变得冰冷，枉他那日因为对这个女人产生了几分兴趣才没有让遮天会的人直接杀了她，她可倒好，转过来就反咬一口，简直比蛇蝎还要毒。 “太子！”泰和帝的脸色已经彻底阴沉了，冷冷看过来，“你给朕解释一下，为何你同那位赵二小姐之间的事，两年以来都没人知道真相，偏偏这几日就流出了传闻，又为何你才刚刚说了要娶赵二小姐，副都御使府上就被搜查出账簿，你该不会是想告诉朕，这一切都是巧合罢？” 顾乾掩饰住眸底的慌乱，“父皇明鉴，这一切的确都是巧合，儿臣根本不知情。” “放肆！”泰和帝突然重重拍桌，吓得外头一众禁卫军心惊胆战。 “都到了这种时候了，你还在撒谎！”泰和帝丝毫不掩饰面上的怒意，眼眸中寒光陡增。 顾乾一下跪在地上，“父皇，儿臣的确不知这些事，您要儿臣如何招认？” 景瑟趁机道：“皇上，臣女有个办法，能让您一试便知这一切的一切，是否是有心人设计的一出戏。” 泰和帝勉强平息心底怒火，“什么办法？” 景瑟挑了挑眉，“在此之前，臣女有个问题想问太子殿下。” 说完，景瑟看着顾乾，“不知殿下为何想娶赵二小姐？” 顾乾理所当然地道：“自然是因为赵二小姐两年前暗中请了神医来给本宫医治，本宫念其一片真心，感恩在怀，因此愿娶她。” “哦？”景瑟再度扬眉，“这么说来，太子殿下还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顾乾听着这话，颇觉不舒服，突然冷哼，“你以为本宫像你这般没心没肺？” 这番话，本该是顾乾心底对景瑟这般与他作对的怨愤，却被他一时口快直接说了出来。 好在这些话从字面意思也听不出什么端倪来，顾乾这才后知后觉地松了一口气。 不知为何，他一看见这个女人，心底就会有一种极其异样的情绪产生。 倘若今日在公堂上与他作对的是别的女人，他必定会毫不犹豫将对方置于死地，可这个人是景瑟，他就有些犹豫，那种既不希望她死，又恼恨她与自己作对的矛盾情绪让顾乾感到非常不舒服。 景瑟全然不惧，反而挑唇一笑，“那么，太子殿下能否说说，当年给你医治的神医是男是女，长得什么模样，身高几许，年方几何，又是如何成功潜到你身边的？” 顾乾一噎，旋即就陷入了长久的回忆里。 他仿佛看见了三年前那个暗中来找他并自信地挑着眉说一定会倾尽全力帮他恢复助他夺嫡的女子——夏慕。 那个时候，他头一次觉得自己还没被上天遗忘，阴霾了十数年的人生仿佛因为她的到来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色彩。 然而，她的强势终是让他感到了害怕，或许说，那并非害怕，而是一种自卑，他顾乾将来是要荣登帝王宝座的人，怎可能容许让自己自卑的人和事存在？ 因此，她必须死！ 想到这里，顾乾心肠突然冷硬起来，夏慕若泉下有知，该庆幸他的仁慈，也该感恩他没将她挫骨扬灰。 景瑟看着顾乾的样子，心神就有片刻恍惚。 想当初她为求一药彻夜不眠翻遍古医书，遍寻河川名山，一腔真心全交付。转瞬间，红尘颠覆，一方刑台，一副麻衣，葬她有眼无珠不辨狼子野心，埋她年少轻狂不识人间冷暖。 而今重头再来，昔日故人变仇敌，旧情不在，更添新仇。 万千纷杂谁堪理，不过道一句：顾乾，我和你，至死，敌。 许久没听见顾乾答话，泰和帝冷彻的目光凝过来，“太子，你因何不说话？” 顾乾抬眸，缓慢道：“三年前入东宫给儿臣医治的神医是位中年男子，高七尺有余，长相不算出众，关键在于医术精湛。” 景瑟轻呵一声，难怪梵沉会说夏慕是个不折不扣的奸臣，如今再来看顾乾这个男人，景瑟怎么都想不通自己当年为何就没能发现他的虚伪和人渣特质呢？ 回过神，景瑟道：“既然太子殿下已经说了神医的特征，那么，还请皇上派人去传召赵二小姐前来对质。” 顾乾脸色再一次变了，瞪着景瑟，“景大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景瑟笑着说：“皇上方才不是怀疑最近这几件事过分巧合了吗？臣女也觉得巧合过度了，不如让赵二小姐来问一问，她当年究竟有没有为太子殿下请过神医，若是她之所言与太子殿下的毫无出入，那么也算是证明了殿下的清白，也证明了这接二连三的几件事均是巧合，可若是赵二小姐答不上来，那么……则证明太子殿下在撒谎，更说明你是为了让副都御使帮忙隐瞒账簿之事，才会刻意让人生出‘赵二小姐为你请神医’的谣言，以此来名正言顺娶了赵二小姐，顺理成章让副都御使成为你的人。” 景瑟这番话有理有据，更将她自己为顾乾造的谣全盘扣在他头上去了。 顾乾瞪圆了眼，眸中凶光毕露。 “皇上，臣也觉得景大小姐此法甚妙。”薄卿欢赞赏地看了景瑟一眼，这个女人，从来都能令他刮目相看。方才这种情形，明显太子已经给自己找好了无数条退路，即便他们手握账簿这么重要的证据，也根本无法推翻太子，没想到景瑟竟能另辟蹊径，短短片刻把所有事情串联起来，将顾乾逼到绝境。 且看顾乾那掩饰不住的慌乱神情，薄卿欢便知景瑟这一把赌对了。 因此，薄卿欢更加坚定立场，他道：“为了公平起见，还请皇上亲自派人去请赵二小姐。” 泰和帝迅速吩咐了太监总管孙大宝去往副都御使府上。 顾乾坐立难安，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已经完全跳出他的掌控，原以为他今日给自己找好了无数退路，不管薄卿欢如何换花样，到了最后，他都不会输，可顾乾这一刻才恍然大悟，自己还是低估了景瑟。 这个女人，简直是他命中的煞星！ 殿内彻底陷入寂静。 薄卿欢扫了顾乾一眼，嘴角微微翘起，露出残酷至极的笑。他一直都是泰和帝的人，从不偏党针对夺嫡的某一派，但自今日晓得顾乾曾经做下的罪孽害得阿黎受了这么多苦之后，薄卿欢觉得，顾乾实在配不上太子高位，与其留着这样的人渣继续为祸世人，倒不如一并铲除了另立储君。 崇影已经被人带了下去，景瑟微垂的眼眸望着空荡荡的公堂正中，略略出神。只要赵念一到，与顾乾的说辞有出入，顾乾今日就逃无可逃！ 泰和帝始终紧绷着脸，任谁也看不清他究竟在想什么。 赵念于半个时辰后被孙大宝带着进来，她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泰和帝，但天子威严摆在那儿，由不得她不惧。 才跨入公堂外的大门见到泰和帝，赵念就心神紊乱起来，她脑袋垂得更低，余光瞥见旁边站着丰神俊朗的太子顾乾，赵念心底的恐惧霎时间一扫而空，尤其是想到不久后自己将会嫁入东宫与太子相厮守，赵念更是不知不觉绯红了小脸。 景瑟不动声色地将赵念的所有情绪纳入眼底，心中冷笑。 这傻姑娘竟然到了这种时候还在肖想连自身都难保的顾乾。 行至公堂正中，赵念盈盈下拜，给众人行了礼。 泰和帝眸光复杂地看她一眼，也没让她起身，直接就问：“赵念，三年前，可是你为太子请了神医治腿？” 前两日因为无端飞来的流言白捡了个大功的赵念顿时有些慌乱，她暗暗想着这件事怕是要暴露了，心中忐忑不已，向顾乾投去求助的眼神。 景瑟趁机道：“赵二小姐，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为何频频看向太子？难道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也需要太子指示过后你才能回答吗？” 赵念这才注意到景瑟也在，她眉心皱了皱，赶紧道：“不，臣女只是鲜少面对这样严肃的场合，难免心中忐忑。” 泰和帝没说话，直勾勾看着她，明显在等答案。 半晌后，赵念轻轻颔首，“是，三年前是臣女为太子殿下找的神医。” 景瑟挑了挑眉。 泰和帝眯着眸子，目色愈冷，“太子说，那位神医曾经假扮成宫女一直待在东宫，直至他双腿痊愈能下地方才离开，可有此事？” 顾乾没想到泰和帝会突然这样问，他心中恼恨不已，却偏偏无可奈何。 赵念娇俏的小脸由白转红，心中甚喜，原来太子真的误认为那位神医是她亲自请来的了，这么说来，嫁入东宫指日可待。 赵念定了定心神，正欲点头。 顾乾突然咳了两声。 赵念不明所以，抬起头来。 泰和帝冷眸梭然瞥过来，“太子，你这是作甚？” 顾乾面露无辜，袖中拳头却是攥紧，后背冷汗涔涔，“父皇，儿臣昨夜受了风寒，嗓子不大舒服。” 薄卿欢始终没有放过赵念面上的表情变化，此时见她紧盯着顾乾不放，薄卿欢赶紧道：“赵二小姐，皇上还等着你回答问题呢，公堂之上，禁止东张西望，莫非你想串供？” 赵念身子一抖，面色煞白，连连摇头，“臣女不敢。” “不敢就快些回答！”薄卿欢眸色乍冷。 “是，臣女曾让神医假扮成宫女侍奉在太子殿下身边。”赵念再不看任何人，一股脑儿地全说了出来。 那一刻，景瑟看见顾乾整个人都快崩溃了，面色已经不知如何形容。 事已至此，“真相”大白：顾乾开了个洗钱的地下暗桩，不小心被锦衣卫发现端倪查封了，账簿几经辗转到了副都御使府上。顾乾担心副都御使会毫不留情把账簿的事捅漏出来牵连到他自己，因此，顾乾找人造谣说赵二小姐才是曾经给他请神医的人，借着谣言，顾乾顺水推舟在泰和帝跟前表态说会娶了赵二小姐，目的是让副都御成为他的人，这样一来，副都御使看在自家女儿的终身幸福上，便不会交出账簿让锦衣卫有所察觉。 景瑟突然想笑。 事到如今，莫说赵念，怕是顾乾都还不晓得关于赵二小姐请神医的那些流言是怎么来的。 顾乾以为自己捡了个天大的便宜，殊不知这是她景瑟给他下的套。 泰和帝怒不可遏，冷声厉喝，“太子，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赵念被泰和帝吓得不轻，她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身子一个劲儿地抖。 毕竟那神医不是她请来的，赵念心中自然发虚。 顾乾狠狠剜了景瑟一眼，忽然指着她道：“父皇，这一切都是景瑟这个毒妇陷害儿臣，儿臣冤枉！” 景瑟不明所以地“咦”了一声，“殿下，公堂之上说话可得拿出证据，你说臣女陷害你，我是如何陷害你的？” “那些谣言，你敢说不是你散播出去的？”顾乾咬牙切齿，面露憎恶，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恨透了一个女人。 “殿下这话好生奇怪。”景瑟冷笑，“你说谣言是我散播出去的，那你既知道这是谣言，为何当时不站出来戳穿，反而默许了一切，还在皇上跟前表态要娶了赵二小姐？莫非太子殿下对赵二小姐是真爱？还是说，殿下您想借此来达成什么目的？若说你对赵二小姐真爱，可她本人如今就在公堂上，你却连正眼都没给她一个，如此看来，殿下之所以同意娶赵二小姐，怕是想达成什么目的了，既然你有目的，却又不对皇上说实话，你这不是欺君吗？” 一连串的质疑，景瑟连思考都不用直接就劈头盖脸问下来。 尤其是最后“欺君”二字，更是深深踩到了泰和帝的底线，他暴怒不已，额上青筋凸起，脸色阴沉得好似风暴来临。 顾乾牙齿都快咬碎，事到如今，他已无路可退，光凭“欺君”这一条，就足以让他的太子生涯就此终止。 情急之中，顾乾阴毒的眼神恶狠狠看向赵念，大怒，“你这毒妇，为何要陷害本宫？” 赵念整个人都懵了，但唯有一点她很清楚，那就是太子在生她的气。 一想到自己很可能再也无法嫁入东宫，赵念就开始发慌，她努力摇头，眸中水雾朦胧，“殿下明鉴，臣女不敢有半句虚言，不敢欺君。” 赵念咬着自己那番话不放，就等同于间接承认她与顾乾的证词有出入，也承认了那位神医并非是她自己请来的。 顾乾怒其不争，猛地踢翻凳子走过去不由分说就狠狠给了赵念一个响亮的巴掌。 无端被打，赵念不敢置信地看着顾乾，眼泪落得更快，“殿下，臣女不知哪里做错了。” 景瑟扬了扬眉，低笑，“公堂之上当着皇上的面公然打人，太子殿下这是想做什么？” “反了！简直是反了！”泰和帝也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没想到自己一度看好的储君竟然会当着自己的面露出这样不堪的一面来。 泰和帝怒到极致，大手一挥，“来人，将太子……” 泰和帝话音还没落下，外面就有狱卒急匆匆跑进来跪在地上，“皇上，太仆寺卿畏罪自杀了，死前咬破手指在囚衣上招认了所有罪行。” 说着，狱卒就把太仆寺卿赵征的那件囚衣拿出来。 囚衣上血迹斑斑，此等污秽物自然不能直接呈给泰和帝看。 孙大宝直接把囚衣递给了薄卿欢，薄卿欢就当着泰和帝的面念了起来。 赵征的确交代了所有罪行，包括自己是如何在太子的庇佑下瞒天过海贩卖了皇室御用马，又是如何在太子的帮助下开了地下暗桩洗钱逃过户部的账目追查。 赵征交代的这些，直接成了压死顾乾的最后一根稻草。 顾乾整个人都瘫软了，在这样千钧一发的危机时刻，他突然想起夏慕。 倘若他自己当初没有赶尽杀绝，倘若夏慕还在他身边，倘若他依旧得她扶持，那么，所有的事情又何至于会发展到今日这般地步？ 景瑟听完薄卿欢念的那些罪证，脑海里突然就想起了一个人：梵沉。 她把今日来北镇抚司路途上发生的一切前后想了想，突然惊醒过来，梵沉根本就没有要去都察院，他的马车是故意弄坏的，梵沉的目的是为了与她一道来北镇抚司。 至于赵征的突然“畏罪自杀”，想必与梵沉脱不了干系。 虽然以上只是猜测，但景瑟一向相信自己的预感和直觉，纵然不晓得梵沉为何要这样帮自己，可她心中还是怀了一分感激，只要那个人不坏她的事儿，那就一切好商量。 景瑟晃神间，薄卿欢已经把囚衣上的所有罪证都念完了。 泰和帝的满腔怒意可想而知。 顾乾不甘心，噗通跪在地上大呼冤枉，“父皇，太仆寺卿怎可能如此巧合就突然畏罪自杀了，这其中必有蹊跷啊！” 泰和帝也不全信，于是迅速传了大理寺的仵作来验尸，仵作断言太仆寺卿的确是自杀，而囚衣上的字迹，泰和帝也让人来核对过了，那的确是太仆寺卿亲手所写。 本案至此，基本可以盖棺定论了。 泰和帝极其失望地看了看顾乾，无力道：“传朕旨意，太子结党营私，欺君罔上，私自贩卖皇室御用马，犯下滔天罪行，自今日起，废黜太子，暂囚禁于诏狱，听候处置！至于副都御使，手握账簿而不揭，有包庇之嫌，传旨下去，判赵氏一族流放之罪，一干女眷，全部充入教坊司！” 罪民、战俘等群体的妻女被充入教坊司，往后就是官妓了，专门服务于王公贵族，虽比一般青楼女子档次高些，却终究还是妓，一辈子的贱名。 赵念才听罢就承受不住直接昏了过去。 北镇抚司的衙役动作迅速，很快就把顾乾和赵念押了下去。 泰和帝头痛地揉着脑袋站起身来，孙大宝立刻机智地上前去扶着。 景瑟、薄卿欢及北镇抚司的一众大官小吏跪地恭送泰和帝离开。 公堂上这才算真正安静下来。 薄卿欢起身，看向景瑟，难得的露出微笑，“景大小姐好筹谋。” 景瑟深知薄卿欢已经猜到那些流言就是她自己放出去的，她也不否认，淡然一笑，“若是没有大都督的配合，今日的一切，都不会那么顺利。” 薄卿欢笑意加深，“那就，恭贺我们从今往后多了一个共同的敌人？” 景瑟笑笑，“与大都督这样的人合作，实在过分危险，我不过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后宅女子而已，今日这般，已经够我心惊胆战的了，往后，还是少见大都督为妙。” 说到这里，景瑟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毕竟，大都督说过，你从不与长得没你好看的人计较，我自认蒲柳之姿，相貌平平，断不及大都督万分之一，你大可放心，抢不了你风头。” 景瑟这话说得隐晦，但薄卿欢这样头脑精明的人第一时间就能听出，景瑟是暗指两人的合作到此为止，让他不要去追问她为何恨顾乾，与顾乾有什么仇。 景瑟越是这样，薄卿欢就越觉得她有趣。 抚了抚腰间的绣春刀，薄卿欢勾唇一抹颠倒众生的笑，“景大小姐，相信我们还会有合作的一天。” “那就到了再说。”景瑟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公堂。 泰和帝走出北镇抚司的大门时，孙大宝才低声提醒，“皇上，梵世子先前说有要事找您，如今怕是还在衙门客堂里候着呢！” 泰和帝如今哪还有心情接见任何人，蹙眉摆手道：“你去通知一声，就说让他改日再进宫。” 孙大宝迅速去了客堂。 梵沉就坐在里头喝茶，气定闲神且优雅的模样看得孙大宝一怔，轻手轻脚走过去，道：“梵世子，皇上今日圣体不豫，让您改日再进宫觐见。” 梵沉悠悠放下茶盏，弯唇一笑，“好。” 孙大宝再次一怔。 从前的梵世子可不会对人露出这种笑容来，没想到大病一场，梵世子竟然连性情也改了，不过这样的世子爷看起来平易近人多了。 孙大宝走了之后，梵沉也不再多待，站起身来就往外走，恰在北镇抚司大门口遇到了刚出来的景瑟。 看在梵沉今日帮了自己一个大忙的份上，景瑟脸色好看了些，语气也平和，客气一笑，算是礼貌，“今日多谢世子爷了。” 梵沉挑眉，“谢我什么？” “你自己清楚就行，何必明知故问？”景瑟大步往前走去。 梵沉也不甘落后，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景大小姐这谢人的方式似乎过分简单了？” 景瑟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瞪他，“人应当懂得知足，你别得寸进尺啊！” 梵沉好笑，“你都没满足我，我如何知足？” 景瑟心知再说下去，自己还得被他给绕进去，索性冷哼一声，加快脚步，没多久就到了马车旁。 来的时候是孙大宝安排的马车，如今泰和帝离开，孙大宝也跟着离开，但那两辆马车还在，赶车的侍卫也还在。 景瑟抬脚就上第一辆。 眼见着梵沉跟过来，她站在车辕上，突然转身，居高临下望着他，“你做什么？” 梵沉道：“回府。” “后面不是有马车么？”景瑟皱眉，“来的时候是迫不得已我才与你同车的，如今有空闲的马车，你怎的还这样无赖？” 梵沉负手而立，抬头望她，“你下来，我同你说句话。” “不下！”景瑟坚决摇头，“你就在那儿说。” 梵沉四下扫了一眼，“你确定要让他们都听到？” 景瑟有些犹豫。 “既然你不介意，那我就说了。”梵沉轻咳两声，准备开腔。 “等等！”景瑟担心这个人不害臊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什么有伤大雅的话来，索性快步下了马车，又往旁边没人的地方挪了几步。 梵沉跟了上来。 景瑟这才问：“你究竟想说什么？” 梵沉扫了一眼北镇抚司的牌匾，笑问：“你方才在公堂上所说的话，全是真的？” 景瑟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当梵沉是问关于揭发顾乾的那些话，于是她想也不想，直接点头，“自然是真的，皇上面前，我怎敢说谎？” 梵沉凤眸含笑，饶有深意地看着她。 景瑟这才察觉到不对劲，倒回思绪想了想，突然间警醒过来。 该死！她方才在公堂上说梵沉秀色可餐来着！ －－－－－－题外话－－－－－－ 小天使们看爽了的话就来评论区吼一吼，让衣衣知道你们都在呐O（∩_∩）O~ 第105章 委曲求全 原本在公堂上的那些话只是一时为了应付顾乾而找的借口，却不成想竟被梵沉知道了，景瑟被他那双清润如泉的眸子这么盯着，突然就觉得脸红，她别开眼，强装镇定道：“我，我只是为了应付四皇子而已。” 梵沉了然一笑，“一次利用是巧合，是被逼无奈，可多次利用呢？景大小姐，你要不仔细想想，自你我相识至今，你有多少次在外人跟前是利用‘准世子妃’的身份来解围的，可曾数过？” 景瑟堪堪被梵沉说得羞红了脸。 他不提醒，她还没感觉，他一说，她才警醒，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早已习惯了拿“准世子妃”的身份来说事儿，利用的还不是一次两次，次数之多，连她自己都数不过来。 景瑟此时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好像做亏心事被人揪住了小辫子那样的尴尬，她面上羞红未退，吞了吞口水后退两步，终是硬不起语气来，用商量的口吻道：“之前是我没注意，我以后不用了，爷，你别生气行不行，我给你道歉？” “道歉管用？”梵沉挑眉。 毕竟是自己理亏，这种时候景瑟怎么都没法理直气壮，她咬咬唇，“那你说，要如何？” 梵沉凤眸内凝着一抹严肃，“既是你错了，就该受罚。” 景瑟呼吸窒了窒，暗自忖度这个人会用什么办法折磨她，若不能接受，她可是要翻脸的！ 梵沉低眉，见她垂着脑袋蹙着眉头的样子，他微微勾了勾唇，“罚你把今日在公堂上说的那些话抄上一百遍，嗯，待你下次再来楚王府，别忘了拿来我检查。” “你！”景瑟霍然抬头，切齿，“太过分了罢！” “过分吗？”梵沉盯着她。 景瑟目光闪躲，尽量避开不看他，然后点头，“我觉得过分了。” 梵沉道：“还有不过分的，你要不要试试？” 景瑟捏着拳头，她还不了解他？后面只会有更过分的！ 内心挣扎好久，景瑟不甘地应下，“成交！” 一百遍就一百遍，就当是买个教训了，往后再不用那劳什子准世子妃的身份，再不想与他扯上任何瓜葛。 “这才乖。”梵沉笑看着她咬牙切齿却又拿他无可奈何的样子。 景瑟一刻也不愿多待，冷哼一声后扬长而去。 景瑟走后没多久，梵越就风流倜傥地扇着扇子从后方不远处走出来，望着景瑟仓惶而逃的背影直叹息，“大嫂啊大嫂，对上小镜镜这黑心的，你往后的日子可再不会无聊了。” 梵沉转过身，睨了梵越一眼，漫不经心地伸手理衣襟，再漫不经心地道：“我近日收到一个消息，你要不要听？” 梵越低嗤，“你嘴里能出什么好话来？” “那算了。”梵沉头也不回地朝着马车边走去。 梵沉这般举动，无疑勾起了梵越的好奇心，他“唰”一声收了折扇追上来，“老大，我突然改变主意了，你就告诉我呗。” 梵沉脚步不停，头也不回，“突然没兴趣说了。” “别呀！”梵越三两步蹿到梵沉前头，双臂一张拦了路，“你快说，起码看在我帮你追妻的份上，你也不该瞒我。” 这一句，倒让梵沉突然驻了足，凤眸渐敛，盯着梵越。 梵越突然反应过来，赶紧“呸”了一声，“错了错了，我的意思是在让大嫂进府为你医治这件事上，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你不能忘恩负义，快说，究竟是什么消息？” 这句话还勉强中听。 梵沉眉头逐渐舒展开来，“不出一月，你的某位故人就到达金陵了。” 梵越顿时陷入沉思，待回过神来，梵沉已经上了马车走远了。 梵越一个箭步追上去，“喂喂喂！老大，你还没说哪位故人啊？” 马车渐行渐远，扬起一地烟尘，独留梵越在烟尘中一脸茫然。 * 太子被废的消息很快就传开来，皇后听罢，险些没站稳。 宫人连忙上来扶住。 皇后奋力甩开众人，急匆匆就去泰和帝的乾清宫。 孙大宝候在外面，见到皇后惨白着脸匆匆而来，不用想也知道定是为了太子的事，他赶紧上前行礼。 皇后问：“皇上可在里头？” 孙大宝颔首，旋即又道：“皇上吩咐了，今日不见任何人。” 皇后心急如焚，“皇上连本宫也不见吗？” 孙大宝面露为难，“皇后娘娘，皇上的原话就是这么说的，奴才断不敢假传圣旨啊！” 皇后急红了眼，不管不顾，直接在乾清宫大门外跪了下来，对着孙大宝道：“你去告诉皇上，如若他不见本宫，本宫便在这乾清宫门外长跪不起。” 孙大宝吓了一跳，“娘娘，天儿这么冷，您要是长跪，凤体必然吃不消啊！” 皇后已然下定决心，再不说话。 孙大宝又劝了几句，还是没能把皇后劝起来，索性转身进了大殿。 太子被废，泰和帝心中也不好受，此时正靠在龙椅上，有宫人小心翼翼地给他揉着肿胀的额头。 得见孙大宝进来，泰和帝眉心一蹙，“不是让你候在外面么？进来作甚？” 孙大宝战战兢兢道：“回皇上的话，皇后娘娘在外头跪着，并放言说若是皇上不见，娘娘就长跪不起。” 泰和帝一听，立刻火冒三丈，怒得摔杯，“你去告诉她，教出太子这样的好儿子来，她这个做母后的的确该罚，她喜欢跪就让她跪着罢。” 孙大宝诚惶诚恐地出去将泰和帝的原话告诉了皇后。 皇后听罢，更是大惊，皇上平素里从不会这样对她恶言恶语，可见今日是真的恼怒了。 咬咬唇，皇后看着孙大宝，“孙公公，今日皇上驾临北镇抚司审理案子，你当时也在场的是吗？” 孙大宝点点头，“回娘娘，奴才当时在场的。” 皇后面露紧张，“你能否把当时发生的事详细与本宫说一遍？” 孙大宝应诺过后把泰和帝审案的整个过程事无巨细地告诉了皇后。 皇后听得心惊胆战，“太子不是在我跟前发过誓，他绝对没有参与此事的吗？” 孙大宝低声提醒，“娘娘，太子已经被废，如今只能称呼四皇子了。” 皇后犹自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中没能回过神。 太子应当不会对她说谎的，可为什么最后还是卷了进去？一定是受了冤枉！ 要知道，太子是她这位后宫之主地位稳定的根基，一旦太子没了，后宫那些虎视眈眈的女人指不定会兴什么风做什么浪来处处挤压她这位没生过儿子的皇后。 不行！不能就这么败了！ 皇后面色发白。 从前除了太子之外，就数三皇子顾北羽的呼声最高，如今太子败了，皇上肯定会考虑立三皇子为储君，一旦到了那天，淑妃就彻底翻身了，说不定用不了多久，自己这个皇后宝座都得让出来给淑妃。 一想到这些，皇后就觉胆寒，她抬起头来，央求似的看着孙大宝，“孙公公，你能否帮本宫办件事儿？” 孙大宝眉心一跳，“娘娘请说。” 皇后道：“你去太后的永寿宫帮本宫把太后请来。”她就不信有太后出面，皇上还能不收回成命。 孙大宝顿时为难，“娘娘，皇上先前让奴才守候在乾清宫外，寸步不得离开，并非奴才不想帮您，而是奴才不敢违抗旨意。” 皇后盯他一眼。 孙公公站直身子，面无惧色，他是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又是大内总管。宫里的嫔妃对他从来只有巴结讨好的时候，因此，他很清楚，即便皇后再怒，也不敢对他如何。 站了半天没听到皇后再说话，孙大宝慢悠悠走回了乾清宫大门边。 没多久，皇后的贴身宫女就匆匆赶来了，将厚厚的蜀锦貂绒斗篷披在皇后肩头以后，那宫女亦跟着跪了下来，不忍道：“娘娘，这么冷的天，您怎么跪在这儿？” 皇后看向那宫女，“你速速起来去永寿宫请太后。” 宫女领命迅速去了永寿宫。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出面为四皇子求情被皇上罚跪在乾清宫外，求求您去劝劝皇上饶了皇后娘娘罢。”宫女进来后就跪在太后跟前，哭声不断。 太子被废这件事，太后已经有所耳闻，原本她也打算立刻去劝说求情的，奈何她太过了解自己这个皇帝儿子，天性多疑，眼里容不得沙子，这次能发这么大的火，想必太子犯下的事并不小，甚至已经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因此，太后决定先等一等，过了这一夜，想必泰和帝的怒气能消散些，待明日一早，她再去乾清宫。 太后这边倒是有了打算，她却没料到皇后这般沉不住气，才收到消息就马上去求见皇上，这不是恰巧撞枪口上了么？泰和帝不拿她撒气才怪！ 看着跪在地上的宫女，太后道：“你回去告诉皇后，就说哀家放旨免了她的罚跪，让她回坤宁宫好好反省。” 宫女不敢多言，谢恩之后匆匆回了乾清宫外，把太后的话一字不漏告诉了皇后。 皇后听罢，不敢置信地盯着那宫女，“这就没了？” 宫女摇摇头，“太后娘娘就只让奴婢这么说。” 皇后一下子瘫软下去，“竟连太后也不打算管太子了吗？” 宫女不忍心，弯下身来扶她，“娘娘，既然太后娘娘赦免了您，奴婢还是扶您回宫罢，外面天冷，马上又要过春年举行祭天大典了，您若是冻坏了可如何是好啊！” 皇后红着眼眶，“是啊，这马上就要过春年了，皇上怎还狠得下心废了太子将他囚禁在诏狱，那种地方，他怎可能熬得下去？”若是一个受不住死了，那她往后在这宫里还能依靠谁？ 皇后虽是如此说，但终究还是在宫女的劝说下起身回了坤宁宫。 孙大宝见状，立刻进去禀报，“皇上，皇后娘娘已经走了。” 泰和帝眉毛一竖，“朕不是让她跪在外面么？她竟敢抗旨？” 孙大宝忙道：“是太后娘娘亲自赦免的。” 泰和帝突然泄了气，“罢了，天这么冷，皇后那身子也受不住这么跪，马上就要祭天大典，皇后若因病缺席，便是对上天的不敬，就算是看在祭天大典的份上，朕就饶过她这一次。” * 景瑟回到右相府时，太子被废的消息早就到了，府中人人心思各异，最震惊的莫过于景宇桓和、苏傲玉和景老夫人。 景瑟刚走下马车，就见千禧堂的谢嬷嬷候在外面了。 景瑟略略讶异，走上前去，“谢嬷嬷在等人？” “老夫人吩咐老奴在此等候大小姐。”谢嬷嬷笑着道。 景瑟一听就知景老夫人定是收到了太子被废的消息后才刻意让谢嬷嬷等在这里的。 她微微颔首，“有劳谢嬷嬷了。” 谢嬷嬷见她这样客气，赶紧道：“大小姐说的哪里话，这是老奴应当做的，还请大小姐随着老奴去千禧堂。” “嗯。”景瑟点点头，跟着她一路来到千禧堂。 厅堂内的气氛异常凝重，景瑟才进门就感觉出来了。 见到她进门，众人都屏住了呼吸，景宇桓更是一脸激动，当先就问：“阿瑟，你今日去北镇抚司，究竟发生什么事儿了？” 景瑟扫一眼众人紧张的神情，慢条斯理给众位长辈请了安，这才开始回话，“太子犯了事儿惹怒皇上，皇上大怒，今日亲临北镇抚司亲自审案，大都督作为陪审，晓得那日在万义当铺门前识破赝品的人是我，因此让我去做了回见证。” 景瑟说得不紧不慢，眼神也没有闪躲，面色非常平静。 景宇桓一点破绽都看不出来。 可景瑟越是平静，景宇桓就越焦急。 那本账簿的确是他用了手段栽赃给副都御使的，副都御使因此遭到流放之罪也确实让景宇桓心中大快，可他万万没想到太子会被废。 这样一个消息对于右相府来说无异于惊天暴雷。 景老夫人仍是心有余悸，连忙将景瑟唤上前去，关切问道：“阿瑟，你没事儿罢？” 景瑟摇摇头，“我没事。” 太子被废，最有希望被立储君的是三皇子顾北羽，景老夫人心中自然高兴，因此，她对于太子被废这件事并无多大感触，但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该做的样子还是得做下去。 苏傲玉却是急得不得了，“阿瑟，太子是不是真的被……”后面那个字，苏傲玉怎么都说不出来。 今日之前，太子还是太子，纵然景宛白被贬为侧妃，可她还有希望教自己的女儿使些手段为以后晋升太子妃做准备，可如今出了这桩事儿，太子被废，景宛白的婚事必定作废，莫说当上太子侧妃，只要没被牵连到，都是右相府莫大的幸运了。 苏傲玉如何甘心女儿的婚事这样一波三折，因此，她目光殷切，渴望从景瑟嘴里听到不一样的话来，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成。 “母亲，这是皇上亲自下的旨。”景瑟一句话如同当头棒喝，顿时把苏傲玉的美梦打醒，“纵然我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撒这样的谎，假传圣旨可是重罪。” 苏傲玉浑身一震，嘴里念着，“怎么可能……” 从景瑟嘴里听到确切消息，一大半人心情都很凝重，毕竟太子与右相府有婚约，太子被废，今后会不会牵连到右相府还没个定准。 老夫人瞧了瞧众人脸色，叹息一声道：“大家都散了罢，毕竟这不是什么大喜的事儿，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咱们只管守好自己的本分就是，没必要去掺和那些有的没的，今后该做什么还做什么，不该做的，咱得忖度忖度，万不能去触碰。” 众人行礼告退。 景宇桓单独把景瑟叫到了书房，眉眼间已是一片焦灼，“阿瑟，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了这个样子？” 景宇桓至今都还不敢置信太子就这么被废了。 且不论景宛白与太子有婚约，就单单他曾经伙同太子害死了女相夏慕这一点，就足以让景宇桓惶恐不安，他担心太子会破罐子破摔将他给捅出来，届时右相府就真的完了。 景瑟抬起眼帘，“父亲，副都御使被判流放，你不是应该高兴么？” 副都御使府上查出的账簿，景瑟当然知道是景宇桓用了手段强塞进去的，赵夫人与赵二小姐纵然不是什么好人不讨人喜，可这位副都御使，景瑟却是晓得的，平素在梵沉手底下做事，秉性忠厚，刚正不阿，不偏颇，不结党。 如今因为一本无端出现的账簿而被判阖族流放，委实冤枉。 景瑟当时在公堂上不是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可那个情形，由不得她选择，更何况，她估算过，泰和帝顶多是贬了副都御使的官职也便罢了，却完全没料到泰和帝心这样狠，一出口就是流放之罪。 泰和帝之所以会这样判，完完全全是把对顾乾的气撒到副都御使身上去了。 可见这一次顾乾是真的惹怒了泰和帝。 想到这些，景瑟紧抿着唇，心中不大畅快。 她前世的确是手腕铁血，但也没像今日这般残害过忠良，这一世虽说是为复仇而来，她也没打算牵连无辜。 至少，她还有良知，不至于疯魔到顾乾那般丧心病狂的地步。 景宇桓来回踱步，“副都御使获罪，我自然心中大快，可太子被废，完全出乎了我的预料，宛白与他有婚约在身，现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儿，右相府万一被牵连了，可怎么办？” 景瑟眸光微闪，“父亲真的担心因为三妹妹的婚约而牵连到右相府吗？”景宇桓担心的怕是太子会把他当初陷害女相的事儿给捅出来罢？ 景宇桓皱皱眉，“阿瑟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景瑟道。 景宇桓忽然想起一事，他顿了顿，看过来，“我记得这个主意是你亲自说出来的，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说，该怎么办？” 景宇桓的目光中已经添了冷意，明显在责怪景瑟害得太子被废。 景瑟心中冷笑。 景宇桓还真是与顾乾那种人渣不遑多让。 有事的时候来好言好语相求，待你帮他办了之后，后果不如他的意，他就会反过来盯着你不放，把所有责任推到你身上来。 “是，的确是我提出来的。”景瑟摊手，“可是，父亲有没有想过，当时是我亲自去找你让你这么做的吗？我怎么记得是父亲你亲自去暮云居求我的？” 景宇桓一噎，“你！” 景瑟仰起头，面色愈冷，“父亲当晚说过的话我至今都还记得，你说只要我帮了你，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儿你都会站在我这边，怎么，如今反倒不作数了？” 说过的话，景宇桓当然没忘，“我根本想不到后果会这样严重，你只说会让太子陷入危机，并没告诉我太子会因此被废。” 景瑟冷笑：“这么说，我帮父亲还帮错了？” 景宇桓被她噎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许久之后，景宇桓看着她，“你一定有办法保住太子的，对不对？” “父亲。”景瑟神情冷肃，“你别忘了，我只是个女儿家，我只懂得每日去老夫人的千禧堂晨昏定省，只懂得什么衣服配什么花色的头饰，我这双手，只承得起绣花针的重量，您是当朝右相，连您都束手无策，我一介弱女子能有什么办法？” 景宇桓眯眼看她，“你是我的亲生女儿，都说父女连心，你瞒得过旁人，却瞒不过我，你待在忘忧谷的那些年，一定跟着宗政谷主学了不少本事，否则，你怎会有那样精湛高明的医术，又怎会想出让我利用账簿致使太子陷入危机，再趁机救他于水火的计谋来？” 听着这种冠冕堂皇的话，景瑟突然想笑。 是啊，父女连心，景宇桓，你那么了解你的亲生女儿，为何看不出站在你眼前的早已不是你那个性子纯善的女儿景瑟，而是被你害死的政敌夏慕呢？ 景瑟的沉默不语在景宇桓眼里就是默认。 “你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他又问。 景瑟原本不想这么早在景宇桓跟前暴露自己的实力，不过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她既已对付了顾乾，那么，不久的将来，也该轮到景宇桓了。 是以，今日让他晓得自己的实力，也并非一件坏事，免得处处藏拙，反倒拘了手脚，致使她办不成很多事。 淡然一笑，景瑟道：“那么，父亲想如何呢？” 景宇桓一听便知景瑟有办法保住太子，他立刻激动起来，“咱们父女俩坐下商议商议如何在这种关键时刻保住太子，你意下如何？” 只要能保住太子，景宛白必定就能成为太子正妃，今后他景宇桓的仕途将会畅通无阻。 景瑟突然伸手揉了揉额头，道：“我今日有些倦了，改日再议，如何？” 话已至此，景宇桓也不好再强求她什么，只略略失望过后就道：“那你早些回去歇着，我改天再来找你。” 景瑟告退之后出了书房，很快回了暮云居。 太子的事，璎珞她们几个都知道了，此时见到景瑟进来，都面露担忧地迎上去，知画问：“表小姐，您有没有事儿？” 景瑟摇头，“无须担心，我今日就是去作证的，没人把我如何。” 三人大松一口气。 晴儿很快倒了茶奉上，道：“奴婢几个自大小姐跟着孙公公走了以后就一直提心吊胆，还好您没事儿，一大早就出去直到现在，如今该饿了罢？” “倒真是饿了，你快去准备饭食。”景瑟接过茶喝了一口解渴，忽忆起一事，吩咐璎珞，“你去帮我准备一下笔墨，再多准备些笺纸，我一会儿要用。” 璎珞“咦”了一声，“表小姐要写信吗？” 景瑟顿了一下，点点头，“算是。” 梵沉给她的这个惩罚，白天不能进行，容易被人发现，得晚上躲着点儿。虽然她坚信璎珞三人绝对不会传扬出去，但自己在公堂上说过的那些话，如今想来都有些羞于启齿，她哪里好意思让丫鬟们看见？ 没多久，璎珞就备好了笔墨和一叠笺纸。 景瑟来到外间画堂，坐在书案前提笔准备先草拟一份出来，还没落笔就觉臊得慌，脸颊也开始滚烫起来，注意力完全不集中，显得心烦意乱。 景瑟提笔几次就搁下几次，怎么也动不了笔。 这么反复几十次，她还是没能写出一个字来，索性赌气地收了墨宝，又让知画去水房烧水来沐浴。 沐浴完了之后，晴儿才提着精致的食盒过来，打开后摆出一道道香喷喷的饭菜。 景瑟今早出门前只喝了一碗莲子粥，又在公堂上耗尽心力，早就饿得不行，如今闻到饭菜香味，顷刻食指大动，拿起筷子就开吃。 璎珞很少看见景瑟吃饭吃得这样急促，她一面布菜，一面惊道：“表小姐，您慢着点儿，不够的话，我再去厨房亲自给您做，来，喝口汤，别噎着了。” 晴儿唏嘘道：“大小姐这是饿得狠了，想也是，早上出门就没吃什么东西直到现在，换了铁打的身板儿也熬不住，更何况咱大小姐这样骄矜的身子呢？” 璎珞听罢，又是一阵心疼。 景瑟抬起头来，看着两人，“你们俩别瞎担心，我这不是好好的么？一会儿收了碗碟以后，你们就早早下去歇着罢，我这边不需要人伺候了。” 晴儿也知景瑟定是累了一天精疲力乏，索性点头，“奴婢晓得了。” 景瑟用完饭，又在院子里走了两圈消食，这才回到画堂，然而对着书案上的笺纸，她还是一个字都写不出来，愈加心烦意乱。 将沾了墨汁的毛笔扔进笔洗里，景瑟索性不再纠结了，直接去往里间躺床上一睡至天明。 * 皇室御用马失踪案真相大白，先前被捕入诏狱的典厩令陈远被释放出来，然而他在里头受了酷刑，双腿几乎废了，出狱的时候都是典厩署的同僚们着人抬了担架雇了马车一路将他护送回去的。 看到自家儿子成了废人，陈老夫人险些哭得背过气去。 关在诏狱的那些日子去鬼门关走了一遭，再加上自己如今成了个废人，陈远暴怒乖戾的性子收敛了许多，他看着扑在床边泣不成声的自家老娘，道：“母亲，你去右相府把青鸾接回来罢，这个家，不能散。” 之前景青鸾走的时候，陈远还有个怀着身孕的小妾，陈老夫人也还有个盼头，可那小妾自陈远出事的第二日就收拾东西走了，还把陈府里值钱的东西带走了好几样。田庄佃户们听到陈远出了事儿，唯恐牵连到自身，趁着冬日地里没庄稼，纷纷退了租赁，这让本就清贫的陈府更是雪上加霜。 陈远关在诏狱的那些日子，陈老夫人唯有靠着景青鸾的生母罗姨娘给她的银子度日过活。 如今好不容易把儿子盼回来了，却成了废人，陈老夫人伤心之余，暗自把这一切归罪到景青鸾头上，认为她是个丧门星，克夫命，不会下蛋也便罢了，还把自家夫君害成残废。 陈远这个样子，能保住命就不错了，今后那典厩令的位置，自然不可能再恢复，少了他做官的那一份俸禄收入，陈府很快就能过到家徒四壁，揭不开锅的地步。 陈老夫人深知这一点，所以在这种紧要关头，唯有去景青鸾手里先弄些银两维持日常生计再做后续打算。 * 这一日，景青鸾正坐在摇篮边哄着彦彦入睡，姜氏从外面进来，脸色不大好。 景青鸾愣了一下，问她：“大嫂，你莫不是病了？” 姜氏叹气道：“二妹妹，是你那婆母陈老夫人来了，我方才去千禧堂请安，回来时听到婆子们私下说的，门房没让她进来，如今还在西角门外呢！” 景青鸾一下子站起来就准备往外走，姜氏一把拉住她，“二妹妹，你别冲动，这件事，要不先去告诉姨娘罢，让她给你拿个主意又再说，你那婆母是个厉害的，万一一言不合她又像上一次那样哭闹起来引得街坊四邻过来围观损了右相府名誉可就不好了。” 景青鸾点点头，“大嫂，你看着彦彦就是，我自己去找姨娘。” 姜氏颔首，又小声提醒她，“二妹妹，万事以和为贵，能不吵就尽量别吵，毕竟上次母亲是无暇顾及才没有怪罪下来的，今日这事儿要是闹大了，怕到时候就不止母亲怪罪，老夫人也会不高兴的。” “我知道。”景青鸾告辞后直接去了罗姨娘的上房。 罗姨娘正在给彦彦做棉袜，见到景青鸾进来，她连忙将针线都收到竹篓里，招呼着景青鸾过去坐。 “姨娘。”景青鸾站着不动，面上几许无奈，“我那婆母又来了。” 罗姨娘脸色微变，“这才几天，她怎的又来了？” 景青鸾道：“皇室御用马失踪这件案子已经真相大白，据我猜测，许是我那挨千刀的夫君被放出来了，让我婆母来接呢！” 罗姨娘身形一晃，“这可不行！好好的人，他们家说不要的时候就拳打脚踢把你赶出来，这会子要了，又舔着脸来上门，哪有这种道理？” 景青鸾晦暗道：“我那婆母哪里是肯讲道理之人？” “不讲道理怎么成？”罗姨娘深锁眉头，“难不成你就这样跟着她回去？” 景青鸾正在犹豫之时，忽闻外面传来喧闹声，隐约中能听到说话声音大些的，正是大房正妻苏傲玉。 罗姨娘脸色登时就变了。 景青鸾也局促不安起来。 母女俩对视了一眼，无可奈何地往外走去。 果然是苏傲玉带着一帮丫鬟婆子来了清和园。 “青鸾见过母亲。” “婢妾见过夫人。” 景青鸾母女齐齐行礼。 苏傲玉冷冷瞥了一眼二人，就让人搬来铺了软垫的交椅于院中坐了，看向景青鸾，“你回娘家多久了？” 景青鸾低垂下头，答：“近半月。” 苏傲玉嗤笑，“景青鸾，你可曾听说过哪个嫁出去的妇人回娘家这么久的？” 景青鸾攥紧手帕，咬着唇瓣。 “说话！”苏傲玉拔高声音，厉色尽显。 “没，没有。”景青鸾摇摇头。 “既然没有，那你待在右相府作甚？”苏傲玉冷眼瞅着她，“你别忘了，你是有夫之妇，不年不节地回娘家来已经坏了规矩，如今可倒好，成天成月的待下去，怎么，你夫家连你这么个女人都养不活了？景青鸾，当初本夫人给你安排的本是一门好亲事，你出嫁时，原本只能得八亩田的，大老爷施恩，让我多给你拨两亩，就算你夫君不是典厩令，光凭你那些昂贵的陪嫁首饰和这几亩田地，也够你吃一辈子的了，你倒是说说，嫁妆这样丰厚，为何你最后会把日子过得如此凄惨？” 景青鸾按捺住即将夺眶的眼泪，喉咙口哽咽生痛，说不出话。 哪个女人甘愿出嫁后还过那样的苦日子，可谁教她不会生养，这也便罢了，陈远的妹妹，也就是她的小姑子还未出嫁的时候，成天觊觎着她的嫁妆，今天来央着她哥陈远让景青鸾送她一只玉钗，明日又来装可怜说瞧上了景青鸾头上的珠花。 景青鸾能不给么？一旦不给，那小姑子便哭着跑去陈老夫人跟前告状，说她这个做嫂子的欺人太甚。 做儿媳的永远亲不过婆家的亲生女儿，每次遇到这种事，陈老夫人必定二话不说就对着景青鸾劈头盖脸一顿骂，说她都出嫁的人了，还不懂得谦让小姑子，传出去简直丢脸。 后来还有更过分的，小姑子出嫁时，陈老夫人去搜了搜家底，给小姑子的嫁妆是有的，只不过陈老夫人舍不得，再加上小姑子嫌弃陈家压箱底的那些东西过分陈旧，她不想要，于是撺掇了陈远来找景青鸾，理直气壮地站在她跟前说出嫁从夫，嫁妆也该归婆家，逼迫景青鸾把嫁妆都抬出来。 景青鸾深知自己没有孩子没有地位，只得委曲求全，让丫鬟把所有的陪嫁首饰搬了出来。 小姑子双眼放光，把箱子翻了个底朝天，将她喜欢的首饰全部带着走了。 那个时候，景青鸾想着左右自己已经是夫家的人，就当是做一回善事罢了，等以后自己怀了身孕，陈家少不得把亏欠她的弥补回来。 可她在陈家待了这么多年，肚皮一直没动静，更加惹得陈远和陈老夫人生厌，陈远三天两头就出去喝花酒，他那点微薄的俸禄，哪里禁得住这般流水式的花销，没多久就把主意打到她头上来了，小姑子挑剩下的那些嫁妆，陈远隔三差五就拿去典当换银子使，也很快就见了底。 没钱出去吃喝玩乐，陈远就喜欢对她拳打脚踢，骂她是只不会下蛋的母鸡，景青鸾背地里落了多少泪，只有她自己清楚。 而此时此刻，造成她悲惨一生的人就在面前，端着高高在上的姿态来指摘她的种种不是，这让景青鸾如何不委屈？ 她也想为陈家成个孩子稳固自己的地位，可是自己身子这样，难不成是她能选择的？ 景青鸾只是个身份卑微的庶女，在主母面前，连说话都没有抬头的资格，更不可能去论理。 苏傲玉见她低着脑袋不说话，继续道：“你在右相府吃住这半月可都是用的公中银子，用了多少，我都给你合计好了，一会儿自己带着银子去账房补上。” “是。”景青鸾把眼泪吞回去，恭敬应声。 苏傲玉目光突然冷冽起来，“一个时辰后，倘若让我发现陈家老夫人还在外面叫喊，你还待在右相府，就休怪我无情让人把你撵回陈家。你若还要点脸，就该知道怎么做！” “是，女儿晓得了。”景青鸾红着眼眶，手中绢帕几乎被绞破。 待苏傲玉走后，景青鸾才敢落下泪来。 罗姨娘抱着她，心痛不已，“青鸾，我的好闺女啊，是姨娘没本事，没法给你个像样的身份嫁个好人家。” “姨娘。”景青鸾擦了擦眼角，勉强扯出笑容来，“我没事，真的，您别埋怨自己，大哥说得对，且不论身份如何，你都是十月怀胎把青鸾一点点带大的生母，从前是女儿年轻，不懂得如何过日子，待我回去后，定会好好操持家务，想办法让婆家接纳我，不再给姨娘添麻烦。” 罗姨娘一听，更是心痛得落泪不止。 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个满是讥诮冷嘲的声音，“哟，罗姐姐这是在做什么？夫人都走了，你们还上演母女情深给谁看？” －－－－－－题外话－－－－－－ 衣衣埋头存稿中，争取27号给亲爱的们爆一波（づ￣3￣）づ 第106章 露出破绽 罗姨娘一怔，抬起头来就见陶姨娘在几个丫鬟的簇拥下走过来，分明才三个月的身子，都还没隆腹，陶姨娘就一手扶着腰，做出大腹便便走路艰难的模样来。 景青鸾警惕地看了一眼陶姨娘，上前行礼。 陶姨娘轻蔑地扫了景青鸾一眼，挑眉，“哟，这不是二姑娘么，怎的哭成了这样？” 景青鸾极不喜欢陶姨娘，她眉眼低垂，安静道：“没什么。” 罗姨娘上前来，勉强笑问：“妹妹今日怎会有空过来？” 陶姨娘露出嘲意，语气傲慢，“大老爷吩咐过，让我没事儿多来清和园走走，毕竟我这是头一胎，大老爷和老夫人尤为看重，怕我没有经验，特来向大少夫人取取经。没成想刚走到院门外就看见夫人在里头，毕竟这不是我的院子，我也不好得露面，就在外头站了一会儿。” 陶姨娘说完，一小步一小步走过来，于景青鸾跟前站定，眼中有得色闪过，抬手假意想替景青鸾拭泪，“二姑娘哭得这样伤心，必是被夫人骂惨了罢，你做什么事儿了，竟惹得她这样生气？” 景青鸾毕竟在后宅待了十多年，哪里不明白这是个勾心斗角的地方，陶姨娘今日过来，一准没好事，更何况她如今怀了身子，若是在清和园有了个三长两短，届时不管是景青鸾还是罗姨娘都有嘴说不清。 是以，面对陶姨娘的“示好”，景青鸾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嘴里道：“姨娘既是来向大嫂取经的，直接去大嫂的小院即可，清和园你也来过多次了，相信能找到路。” 陶姨娘看着景青鸾这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心中颇为不悦，“哎呀，自从怀了身孕以后我还真没来过这清和园，今次，怕是要请二姑娘给带带路了。” 就因为大房没有嫡子，因此，景宇桓对怀了身孕的小妾就格外看重，也盼着陶姨娘能再给他生个儿子。 陶姨娘自有了身子的一天起，就摆出“酸儿辣女”的那套说法来笃定自己怀的是儿子，心中更是期盼着将来生了儿子能抬个贵妾，这样，她就不用事事被罗姨娘压一头了。 也因此，陶姨娘如今非常瞧不起罗姨娘，看到罗姨娘的亲生女儿被夫人安排了一桩苦命婚姻，她更是喜不自胜，一心想在景青鸾这个不会生育的人面前显摆显摆自己三个月的身子。 罗姨娘蹙了蹙眉，赶紧道：“妹妹要去找大少夫人，我带你去便是了，二小姐马上就要回陈家，她没时间给你指路。” 外人面前，罗姨娘只能管景青鸾叫做“二小姐”，这是妾礼。 “这怎么能行？”陶姨娘做出一脸的不好意思来，“怎么说，我也得唤你一声姐姐，您既是大的，哪有给我指路的道理，我看二姑娘挺得空，不如就让她带我过去得了，左右她都是顺路，你说呢？二姑娘？” 景青鸾看着罗姨娘眉心揪成一团的样子，怕姨娘为难，终是无奈点头，“陶姨娘说得是，我这就带你过去。” 罗姨娘想跟上来，陶姨娘笑笑，对她挑眉，“姐姐还有事的话，就不必相送了，二姑娘自会照顾好我。” 罗姨娘只得站在原地一脸担忧地目送着二人离开。 景青鸾心事重重，根本没有要同陶姨娘说话的意思。 陶姨娘却不放过她，逮到机会就问：“二姑娘，你怎么嫁了这么多年还没动静？” 景青鸾最恨有人这样质问她，当即就觉得后糟牙痒痒，却无可奈何，只道：“夫君公务繁忙，暂时没有要孩子的打算。” 陶姨娘绢帕掩唇嗤笑起来，“我怎么觉得是你这身子不会生养呢？” 景青鸾冷下脸来，“陶姨娘，你究竟想说什么？” “没什么。”陶姨娘面上笑意更深，“听闻当年罗姨娘生大少爷的时候伤了身子，到你的时候，还难产了，莫不是娘胎里就带来的病根？如此算来，罗姨娘岂不是耽误了你一辈子？” 景青鸾如何不明白陶姨娘是在趁机离间她们母女关系，冷冷一瞥陶姨娘，指着不远处，道：“那便是大嫂的院子，你只管过去就成，我还有事儿，不奉陪了。” 景青鸾说完，抬步要走，陶姨娘对景青鸾爱理不理的态度窝火至极，可景青鸾毕竟是已经出嫁的人，陶姨娘拿她无法，也只能是在口头上占点便宜，想着罗氏肚子里爬出来的都不是什么好货色。 目送着景青鸾走远，陶姨娘才勉强平息下怒火来，她屏退了身后跟着的几个丫鬟，轻手轻脚去了姜氏的小院。 这个时候的姜氏正在给彦彦洗尿布。 姜氏听从罗姨娘的嘱咐，关于彦彦的一切都亲力亲为，因为她们身边多的是苏傲玉安排来的丫鬟婆子，只要一个不小心就容易遭了算计，因此，即便姜氏身为大少夫人，洗尿布这种事，她也从不经他人之手。 这段时日恰巧景宛白生辰与春年将至，府中上下家务繁忙，柳氏请示了老夫人之后，各房各院都调了不少丫鬟婆子去帮忙，姜氏这边更是调空了，姜氏也乐得清静，毕竟有苏氏的人在身边监视着的感觉并不好受。 因此，如今姜氏的身边一个丫鬟婆子也没有。 陶姨娘去往姜氏房间的时候，房内除了摇篮里的彦彦，空无一人。 陶姨娘轻唤了两声，没听到有人，她瞟一眼摇篮方向，眸光微微闪了一下，走过去就从摇篮里把彦彦给抱起来。 彦彦已经学会了认生，见到抱自己的不是亲娘，立刻小嘴一扁就“呜哇”大哭起来。 陶姨娘一下子慌了手脚，她还是第一次抱孩子，什么经验也没有，也不知如何才能哄乖，她又急又恼，担心彦彦的哭声会引来清和园的其他人，届时她自己纵然再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 心思一动，陶姨娘把彦彦抱到小榻上坐着，彦彦四个月大，勉强能坐了，可若是没有大人扶着，也只能坚持片刻。 偏偏陶姨娘根本不知道这些，她以为彦彦是能坐稳的，把他放在小榻上坐着以后，彦彦果然不哭了。 陶姨娘顿时松了一口气，她准备去摇篮边给彦彦拿拨浪鼓，岂料才站起身，彦彦就一个倒头栽从小榻上栽了下来。 “天！”陶姨娘惊呼一声，赶紧弯下身去抱彦彦，亏得地上铺了厚厚一层毯子，彦彦并没有什么外伤。 陶姨娘彻底乱了心神，她抱起彦彦的时候，小家伙扁着嘴面色痛苦，缓了很久才能哭出声来，声音撕心裂肺，任何人听了都会觉得心疼。 “好了好了，不哭不哭。”陶姨娘手忙脚乱，再不敢碰小东西，赶紧把他放回了摇篮就悄悄关上门走了。 姜氏回来时，还在外面走廊就听到房内彦彦哭得好不凄惨，她加快了脚步迅速推开门，小家伙还在哭，嗓子已经见哑，姜氏一阵心疼，只当彦彦是饿了，她快速把他抱起来喂奶。 彦彦一边哭一边喝奶，小模样委屈极了。 姜氏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怕他喝得太急呛到。 喂奶过后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彦彦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喷奶。 姜氏大惊失色。 彦彦自出生到现在还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就算是溢奶也是一点点从嘴角溢出来，罗姨娘告诉她，宝宝溢奶是正常情况，平素注点意也就是了。 可今日彦彦却是一大口一大口地喷出来，那样子看起来极为骇人。 喷完奶，彦彦又开始哭了，无论姜氏怎么哄都哄不乖。 这下子，姜氏才开始感觉到不对劲。 如今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都被调到外院去做事了，她谁也叫不上，只好找来干净的绒巾给彦彦擦干净，又找来小棉袄给他穿上，再在外面裹了一层厚厚的小绒毯，这才抱着彦彦急匆匆往罗姨娘的上房走去。 景青鸾已经收拾好了东西，正在罗姨娘处辞行。 上次陈老夫人来大闹的时候，罗姨娘几乎把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给了她才平息下去，如今罗姨娘亦是手头紧，但好在这个月的月银已经下来了，她打算把自己的月银全部给景青鸾带着回去。 右相府内月银有规制，景老夫人、苏氏及三房柳氏这一辈的正房夫人月银为三十两，景瑟、景宛白、景澜、景舒娆等一干嫡子嫡女的月银为十两，姨娘月银本为二两，但罗姨娘因为生了景明远这个长房唯一的儿子，因此景老夫人特意给罗姨娘提了三两，罗姨娘的月银为五两。 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头们月银都才一两，而景瑟身边的三个一等丫头，璎珞和知画的月钱自晋国公府大夫人处领，如今又走了两个二等丫鬟，真正领月钱的也就只有晴儿一个一等丫鬟和洒扫院子的几个小丫头以及管事嬷嬷。 洒扫院子的丫鬟们月银均为五百钱，管事嬷嬷每月一吊钱。 晴儿的月银之所以高过景老夫人身边的丫鬟，那是景瑟自己贴进去的，她需要一个忠心耿耿的丫鬟，因此在待遇上也较之他人好些。 所以，晴儿常常被其他院子的丫鬟挤兑也并非没有原因，她人长得丑，却还能得大小姐这般照顾，月银都赶上姨娘的了，怎教人不嫉妒？ 而景明远作为长房唯一的庶长子，经大老爷的再三提议，待遇与嫡子嫡女齐平，一月能有十两月银，再加上姜氏及彦彦这个长房长孙的月例，景明远一个月能拿到差不多十五两银子。 若严格算下来，主子们这样的月银是完全不够花销的，好在除了月银外，嫡子嫡女们常常能得赏赐和补贴，这才能有多余的闲钱打赏身边的下人以及做其他的事。 景瑟上一回去晋国公府观礼，晋国公夫人开口就让董氏给她取了一千两，这样庞大的数目，本是整个晋国公府上上下下足月的开销，就这样给了景瑟，足以见得晋国公夫人是真的很在意自己这个外孙女，不忍心她在右相府受了欺负吃不饱穿不暖。 此时的房内，罗姨娘拿出刚发放下来的五两月银并着好几样值钱的头面首饰递给景青鸾，道：“闺女啊，这些你先拿着，一会儿去账上看看大夫人给你记了多少银子，填补了空缺后，余下的你就拿着自个儿用，你夫君刚从牢狱中出来，想必家中情况不大好，还需要四处打点，姨娘暂时只能给你这么多，若是你往后哪里短缺了，你再悄悄回来，姨娘自不会让你空着手回去的。” 景青鸾直接哭了出来，“姨娘，我在府上的这段日子，已经够麻烦您了，此时要走，怎还能接你的银子，我不能要。” “好孩子，拿着罢。”罗姨娘把装了银子和首饰的捧盒硬塞进景青鸾手里，拍拍她的手背，“姨娘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给你个正正经经的嫡女身份，没能让你嫁个好人家，这些，就当是我给你的一点补偿，你若不收下，姨娘心中会不安。” “姨娘。”景青鸾心中堵得慌，接过了捧盒以后就紧紧抱着罗姨娘，心中除了感动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罗姨娘安抚地拍着她的背，“莫哭，回到夫家以后，尽量想法子让那边的人接受你，大夫人给的时辰不多了，我看你该是没法去暮云居同大小姐辞行的，你先回去，至于治病所需的那些药材，我会让人定时送来给你，你记得按时服下，好好调养，若能为陈家诞下子嗣，好日子也就来了。” 景青鸾含泪点头，再三与罗姨娘辞别之后才去了账房，补上苏氏合计出来的二两银子，然后直接往西角门去了。 姜氏抱着彦彦过来的时候，罗姨娘正在房里偷偷抹泪。 姜氏惊了一下，“姨娘，你这是怎的了？” “我，我没事。”罗姨娘没把景青鸾的事说出来，只诧异地看着姜氏，“天这样冷，你怎么把彦彦给抱出来了？” 说起这个，姜氏险些就哭了出来，她惊惶道：“姨娘，彦彦一直吐奶，还哭个不停，怎么哄都哄不乖，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啊？会不会是病了？” 罗姨娘站起身来看着哭到嗓子沙哑的彦彦，心疼地摸了摸他的额头，又问姜氏，“怎么个吐法？” 姜氏道：“一大口一大口地喷出来，看起来骇人得紧，我还没见过这样的情况，可愁死人了。” 罗姨娘脸色微变，“莫非是消化不良了？” “那怎么办？”姜氏已经六神无主，对她来说，夫君和儿子就是她的天，若是彦彦有个三长两短，她根本无法想象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莫慌。”罗姨娘宽慰她，“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请大小姐过来看看。” 姜氏不安地抱着彦彦勉强在暖炕上坐了。 罗氏给她倒了杯热水之后就迅速前往暮云居。 景瑟吃了中饭，正在亭子里坐着，脚边放了小火炉，火炉上温着果酒。 晴儿来报说罗姨娘在外求见。 景瑟有些讶异罗姨娘竟会主动来暮云居找她。 略略沉吟片刻，景瑟就道：“让姨娘进来。” 没多久，罗姨娘就在晴儿的带领下匆匆来到亭子外。 景瑟疑惑地看着她，“罗姨娘找我有事？” 罗姨娘咬了咬唇，“大小姐，孙少爷吐奶严重，婢妾担心怕是哪里病了，你能否帮他看一看？” 景瑟惊了一下，马上站起身来，吩咐晴儿把亭子里的东西都收了，她则大步走到罗姨娘跟前，催促道：“事不宜迟，你这就带我过去。” 说完，景瑟大步朝前，让正在洒扫的丫鬟去通知璎珞把她的医药箱带去清和园。 做完这一切，景瑟就跟着罗姨娘去了清和园。 姜氏还在罗姨娘的房里等着，见到景瑟进来，顿时如同看见了救星，她赶紧站起身来，把最佳诊脉位置留给景瑟。 景瑟在暖炕边上坐了，伸出手去给彦彦探脉，片刻后收回。 “怎么样？”罗姨娘和姜氏齐齐紧张问。 景瑟道：“是消化食道的问题，新生宝宝的胃腔不同于大人的垂向下方，而是水平的，因此，胃腔容量小，能存放的食物也少。所以，刚喂完奶不能立刻平卧，这样容易造成吐奶。” 姜氏急忙解释，“喂奶的方法，全是照着你吩咐的法子来的，刚喂完奶，我也不敢让彦彦马上平卧，都是抱着拍嗝哄上好一会儿才放回摇篮的，按理说来，就算是吐奶，也该是吐一点点便罢了，可彦彦那根本不是吐奶了，而是一大口一大口喷出来的，连我看着都觉得害怕。” 景瑟皱着眉头，再次伸手扣住彦彦的脉搏，终于发现脑颅内有轻微损伤。 “大嫂，彦彦是不是从什么地方跌下来撞到了脑袋？”景瑟问。 “没有啊！”姜氏急忙说：“近两日，清和园的丫鬟婆子白天都被调到外院做事，只有晚上才会回来，彦彦一直是我一个人带着的，我从没放他摔过，也不可能摔过。” 姜氏当然不知情，罗姨娘却是听变了脸色，她放低声音对着姜氏道，“先前青鸾要走的时候，陶姨娘曾经来过清和园，说准备去找你讨教讨教带孩子的经验，我那个时候忙着处理青鸾的事，便也没太在意，有没有可能……” 说到这里，罗姨娘顿了一下，朝外扫了一眼，见没人经过才敢小声道：“有没有可能是陶姨娘在彦彦身上动了手脚？” 罗姨娘才说完，姜氏就脸色煞白，呼吸都紊乱起来，整个人都软了。 景瑟看着她，“大嫂，陶姨娘去了你的院子，你不知道吗？” 姜氏露出懊恼的神情来，“我之前一直在后院的水井边给彦彦洗尿布，没瞧见陶姨娘进去。” 姜氏这么一说，罗姨娘更加肯定这一切都是陶姨娘做的。 咬了咬牙，罗姨娘愤懑不已，“这么小的孩子也下得去手，这个毒妇，简直欺人太甚！” 景瑟轻叹一声，“大嫂，陶姨娘的事先放在一边，你赶快解了彦彦的小衣，我给他揉揉肚子。” 姜氏动作迅速，很快就把包裹住彦彦的小毯子解开来，外面天气冷，景瑟也不敢把彦彦脱光，只好掀开他的小棉袄进去摸准了胸腔上的膻中穴，以拇指螺纹面自膻中穴向下推拿至脐腹部，大约推拿了一百多下，彦彦才逐渐乖了下来，已经哭累的小家伙很快就睡了过去。 景瑟给他翻了个身让他侧卧着，又嘱咐姜氏，“往后即便是睡摇篮，你也要注意尽量让他侧着睡，再准备绒巾叠起来自一侧耳边搭到另外一侧的耳边，这样的话，就算宝宝吐奶，也不会由嘴角流到小耳朵里，一次两次也便罢了，长期吐奶流到耳朵里，对宝宝的小耳朵伤害很大的。” 姜氏一一记下了，紧张地看着景瑟，“彦彦这样，是不是已经好了？” 景瑟道：“算是暂时稳住，待明日我再来给他推拿，另外，彦彦的脑颅内有轻微损伤，他这么小，不能施针，我尽量开些性子温和的药给他调理，大嫂一会儿让人去我院子里取药方就是。”话还没说完，景瑟就见房门外闪过一片仓惶而逃的衣角，她眸光一动，已经明白方才陶姨娘就在外面偷听，抬起头来，景瑟看着姜氏和罗姨娘，道：“关于陶姨娘的事，你们先别声张，我自有主意让她现出原形来。” 姜氏一脸感激，“阿瑟，真是多亏你了。” “大嫂，咱们一家人就不必说两家话了。”景瑟对她笑笑，“彦彦这么可爱，我也很喜欢他的，遇到这种事，我这个做姑母的义不容辞理应救他，你对我说谢，岂不是把我当外人看了？” 景瑟帮姜氏也并非第一次了，而且每一次都是救她们母子于危难关头，这让姜氏感动不已，姜氏本想留景瑟多待会儿，却见她已经站起身来，“大嫂，你身边是不是没有信得过的丫鬟？”否则，姜氏怎会准许柳氏把她身边的所有丫鬟婆子都给调出去帮忙？只怕姜氏身边的那些下人都是苏傲玉的眼线罢？ 景瑟一想到姜氏不过是个庶出长媳而已，连生个儿子都处处被人监视着，喂奶自己来，洗尿布这种事也自己来，她就觉得心中很不是滋味。 提及这个问题，罗姨娘和姜氏都齐齐叹了一声气。 景瑟思虑片刻，突然开口，“大嫂，你信不信得过我？” 姜氏被景瑟给问懵了，“阿瑟，你怎会这么说？你可是我们家彦彦的大恩人，我自然对你十分信任。” 景瑟郑重颔首，“既然你信得过我，那我就把我院子里的一等丫鬟分一个给你，往后洗尿布这种事，让她来便是，你只管安心照顾彦彦，可好？” 姜氏看一眼罗姨娘，道：“阿瑟，你可是大小姐，你身边的一等丫鬟必不可少，若是分过我这边来了，你……” “我暮云居有三个一等丫鬟。”景瑟就知道姜氏不会同意，她立即打断她的话，“分一个给你，我还有两个，不打紧的，老夫人也说了，过两日就买一批新丫鬟进府给我挑选，我那边的丫鬟足够了。” “可是……”姜氏还是有些迟疑。 景瑟道：“大嫂不必顾虑老夫人那边，我待会儿自会去与她说分明，老夫人是个通情达理的，想必能理解我的一番苦心。” 姜氏含着泪花，只差给景瑟下跪了，哽咽道：“阿瑟，你对我们这样好，我都不知该如何才能感谢你了。” 景瑟笑笑，“大嫂照顾好彦彦，便是对我最好的回报了，我不求别的，只要你们都好好的就行，待明年大哥殿试高中，大嫂和罗姨娘就能跟着大哥分家去官邸，到那时，真正的好日子就来了，现如今府里的情况，你们也都清楚，能将就着就先将就着，只要不是什么过火的事儿，千万莫与那几位发生冲突，免得对谁都不好，还影响大哥的仕途。” 姜氏郑重点头，“阿瑟放心，我都记下了，你的大恩，我和你大哥没齿难忘。” “好了。”景瑟道：“一会儿我会让人把药方送过来，往后那丫鬟就留在你院子里了，若有什么紧急事儿，你大可让她第一时间来寻我，只要我力所能及，我一定帮你们。” 景瑟说完，就离开清和园回了暮云居，把晴儿、知画和璎珞三人叫到一处。 三人不明所以，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面色都有些紧张。 景瑟突然看向知画，道：“知画，我让你去清和园伺候大少夫人，你可愿？” 知画先是一愣，然后就不住地点头，“奴婢谨遵表小姐的吩咐。” 景瑟满意地笑笑，“那么，从今往后，你就去清和园，我已经同那边打过招呼了，大少夫人是个性子温和的人，不难伺候，你去了以后，得帮她打理孙少爷的生活起居，包括洗尿布，洗小衣以及炖补品之类的事儿。” 璎珞略略讶异，“表小姐，那不是粗使丫鬟才干的活么？” 景瑟颔首，“我知道，可大少夫人身边的丫鬟都是苏氏亲自安排的，无论谁都没法让大少夫人放心用，因此我才会准备让知画过去贴身照顾。” 说完，景瑟又看向知画，道：“你放心，我亏待不了你，你的月钱虽是从大舅母手里拿，但今后我这边会给你涨，你在晋国公府是多少，我这边就再给你多少，等同于双份。” 知画受宠若惊，一下跪在地上，“表小姐万万不可，国公夫人安排奴婢二人过来照顾的时候就吩咐过不能接您的打赏。” “那是以前。”景瑟道：“那个时候我手头不宽裕，如今回来这么久，拿了月银，又有前两日太后的赏赐，我还不至于穷到打赏不起丫鬟的地步。” 顿了顿，景瑟接着道：“反倒是你去了清和园以后，无论是大少爷、大少夫人还是罗姨娘这三人其中的谁给你打赏，你都不能接，大少爷本就是庶出，就算手里有些积蓄，那也是用来养彦彦的，你若是接了那边的打赏，就休怪我翻脸无情。” 知画连连点头，“奴婢谨记表小姐嘱咐。” “好了。”景瑟示意她起身，“我这就给你开个方子拿着去清和园，记住，要好好照顾大少夫人和孙少爷，听到没？” 知画颔首，“奴婢晓得。” 景瑟很快就开好了药方，等知画收拾好东西拿着过去清和园以后，她就起身去了千禧堂。 景老夫人听说了景青鸾婆母来闹的事情，见到景瑟，她开口就问：“阿瑟，你二妹妹婆家来右相府的事儿，你可曾听说？” 景瑟眸光微动，颔首道：“二妹妹已经走了，想必陈老夫人也回去了罢。” 景老夫人听完后就放下心来，“那便好，我还一直担心她不依不饶呢！” 景瑟趁机道：“二妹妹也并非没有分寸之人，如今皇室御用马失踪案真相大白，二妹夫无罪释放，二妹妹自当是要回去掌家的。” 景老夫人深觉有理，便点了点头。 景瑟默然片刻，开口道：“老夫人，我今日有件事想同您说。” “何事？” 景瑟道：“我把我身边的一等丫鬟撤了一个去大嫂身边照顾了。” 景老夫人面露不解，“你大嫂院子里不是有很多丫鬟的么？” 纵然深知那些人都是苏傲玉的眼线，景瑟也不好直接在景老夫人跟前明说，只隐晦地道：“那丫鬟是我外祖母安排来的，我觉得她做事较为稳妥，且彦彦如今才四个月，本就需要我大嫂时时看管着，多个人便多个帮手，更何况，那丫鬟不从府里领月银的。” 景老夫人微微蹙眉。 姜氏亲自喂奶这件事她一直知道的，她原以为真的是彦彦喝不了奶娘的奶，姜氏才会亲自喂母乳，如今听景瑟这朦朦胧胧的意思，似乎这里头还有不为人知的猫腻。 转瞬醒神，景老夫人问她，“阿瑟，你大嫂那边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倒也没什么事。”景瑟道：“我只是今日去清和园看彦彦的时候，觉得她身边的丫鬟不怎么灵巧，因此突然想给大嫂安排个贴身丫鬟帮衬着大嫂而已。” 景老夫人明显不全信，眉头皱得更深。 景瑟当然不会明白告诉老夫人这一切都是因为苏傲玉安排了眼线在姜氏身边，随时都有可能伺机而动，更不会告诉老夫人今日陶姨娘险些谋害了彦彦。 她之所以要来千禧堂说这番让人一知半解的话，就是想引出陶姨娘这个罪魁祸首来，今日陶姨娘谋害彦彦的这件事，景瑟没有确凿证据，无法指证陶姨娘，唯一的办法就是让陶姨娘主动承认。 先前来往千禧堂的途中，景瑟就瞥见陶姨娘蹑手蹑脚跟在她身后，必定就是来探听消息的。此时见她进了千禧堂，又与老夫人说了这么长时间的话，陶姨娘肯定认为她是代替罗姨娘和姜氏来找老夫人告状了。 想到这里，景瑟心中甚为满意，又同老夫人说了些嘘寒问暖的话才打算离开。 自千禧堂出来，景瑟准备去外院见景宇桓再给陶姨娘造成二重压力，半途却听一个丫鬟说陶姨娘突然肚子痛，大老爷正往陶姨娘的院子去。 景瑟没想到陶姨娘下手这么快，竟然使出这一招来先见到景宇桓。 她眸光微微动了一下，立即吩咐那丫鬟，“你去帮我拦住大老爷，就说我想到办法了，让他速速去往外院见我。” 那丫鬟一脸茫然，“大小姐，您想到什么办法了？” 景瑟嗔她一眼，“别问那么多，你就照着我的原话传达给大老爷，再特地强调我就只有一会的时间，他听闻后一定会过来的。” 景瑟说完，顺手从钱袋里掏了几角碎银塞给丫鬟，丫鬟速度飞快，几下就跑没了影儿。 景瑟慢慢收回目光，转身往前院走去。 景宇桓原本正在外院休憩，忽听陶姨娘的丫鬟来报说陶姨娘肚子痛，他急得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二话不说就往陶姨娘的院子跑。 刚要进陶姨娘的院子，先前被景瑟支使的那丫鬟就恰巧赶到了，一下子气喘吁吁地拦在景宇桓前头，嘴里断断续续道：“大老爷，大小姐说她想到法子了，让您迅速去外院见她。” 景宇桓顿时停了下来，看了看陶姨娘近在眼前的院子，一脸为难。 丫鬟又道：“大小姐说了，她就只有这么一会儿的时间。” 景宇桓面上的为难顷刻消散，现如今什么重要都没有保住太子保住自己的乌纱帽重要。 示意，景宇桓听完后，二话不说就毫不犹豫地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快速往外院走。 院内。 陶姨娘听她的贴身丫鬟说大老爷原本已经到了院子外，却被大小姐支使丫鬟来叫回去了。 陶姨娘顿时脸色煞白。 景瑟如今在大老爷眼中简直就是宝贝疙瘩，倘若景瑟真的替罗姨娘和姜氏告她一状，她必定不会有好果子吃。 想到这里，陶姨娘顿时大怒，一下子推翻了丫鬟刚端上来的牛乳燕窝，胸口气得急剧起伏。 景瑟这个贱人，简直碍眼得很！ * 景宇桓来到外院时，景瑟已在书房外等候多时。 见到她，景宇桓面色逐渐舒缓下来，亲自打开书房的门，“阿瑟，去里头坐。” 景瑟也不推诿，直接进去坐了。 景宇桓显然心情大好，连说话都带着几分温和，“我听丫鬟说，你想到保住太子的法子了，是吗？” “是。”景瑟颔首，“但这也是唯一的法子，至于父亲采不采纳，那便是您自个儿的事了。” 景宇桓心潮澎湃，目光灼灼看着她。 景瑟断言道：“太子所犯之罪非同小可，唯有将功赎罪，且功必须远远高于罪才有可能保住太子之位。” 景宇桓赞同地点点头，转瞬就犯了愁，“太子如今被囚禁在诏狱，他还能做什么来立功？” 景瑟挑眉，“只要他愿，便有的是法子让他立功。” “什么法子？” 景瑟勾唇，“打仗。” “什么？”景宇桓大惊，“打仗？太子三年前才双腿痊愈下地走路，他完全不通武，怎可能领兵打仗？” “就是因为太子不通武，他打赢的胜仗才能叫创造奇迹。”景瑟淡定地道：“满朝文武若是看到太子一个不通武的人竟能在战场上立下奇功，他们便有可能集体进谏求皇上恢复太子名誉。” 这样的法子既大胆而又充满挑战性。 这一刻，景宇桓心中极其震撼，他想不到自己这个女儿竟然有着治世之才，从前是他眼拙了，没能发掘出她这样惊才绝艳的潜能来。 同时，景宇桓心中又有些遗憾，倘若景瑟是个男儿，那该多好，自己便后继有人了。 好久之后，景宇桓抬起头来，满脸惊艳地看着景瑟，赞道：“你这个法子，简直太妙了。” 景瑟勾勾唇，她的法子自然极妙。景宇桓一旦采用了，那么她这个女儿在他心中的地位就会提升一大截，顾乾如今毫无退路，一定会同意用此法来保住他的太子位。这样既能让景宇桓更加信任自己又能让顾乾去送死的一箭双雕办法，自然是最妙的。 想到这里，景瑟无声冷笑，一个双腿残疾了十多年的人去打仗，有九成可能会战死沙场，剩下的那一成可能……顾乾，如若你能活着回来，那么，我们再继续斗吧！这一世，我会让你知道，我夏慕能将你高高捧到东宫之位上坐着，也能转瞬颠覆乾坤让你成为阶下之囚，而你本人，不过是我夏慕的掌中玩物而已。 父女俩的这一次谈话愉悦至极。 景宇桓心情很是畅快，连看景瑟的眼神都完全没有了从前的厌恶，如今全是喜爱。 他站起来，温声道：“方才陶姨娘说肚子痛，让我过去看，阿瑟你懂得医术，能否跟我过去看一看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景瑟没有反驳，笑着站起来，“好啊，我正好有空，就陪着父亲过去给陶姨娘把把脉，她如今在孕期，大意不得，否则除了丁点儿意外影响到咱们大房的后代可就不妙了。” 父女俩一前一后出了书房以后，就朝着陶姨娘的院子去了。 彼时，陶姨娘还在生气，已经摔了好几个杯子。 听到丫鬟进来说大老爷带着大小姐往这边来了，陶姨娘立刻心慌意乱，匆匆忙忙让人收拾了地上的狼藉，这才扶着腰，装作面色痛苦的样子出去迎接。 陶姨娘当先去看景瑟，得见对方面上嘴角噙着冷意，面上似笑非笑。 景瑟这个样子，看得陶姨娘心里头发毛，心中更加笃定景瑟一定在大老爷跟前告状了。 不等景宇桓开口，景瑟就先挑着眉道：“陶姨娘，听闻你身子不适，不知你哪里不适，能否伸出手腕来我探一探？” 景瑟的医术，早就阖府皆知，陶姨娘很清楚，自己一旦真的伸出手腕，难免露馅。 可是不伸手去给景瑟探脉的话，大老爷一定会怪罪自己撒谎，而且大老爷想必已经晓得了彦彦的事，才会这般带着景瑟过来兴师问罪。 左思右想，陶姨娘内心挣扎了好久，一咬牙，决定还是承认算了。 她一下子红了眼眶，哭道：“老爷，婢妾知错，求您看在婢妾怀了身孕的份上，绕过婢妾这一次罢。” 景宇桓整个人都听懵了，他定定看着陶姨娘，问：“你做什么了？” 陶姨娘抽泣道：“是婢妾大意，才会使得孙少爷从小榻上摔了下来，可是老爷，婢妾从未抱过孩子，婢妾也不知彦彦坐不稳，婢妾不是故意的。” 景宇桓越听脸色越阴沉，厉喝一声，“彦彦怎么了？” 陶姨娘一惊，听大老爷这语气，莫非他根本就不知情？ 后知后觉的陶姨娘突然死死瞪着景瑟。 景瑟丝毫不惧她的目光，反而挑眉一笑，转而对着景宇桓严肃道：“父亲，今日陶姨娘去了清和园，致使彦彦从小榻上摔下来，损伤到了脑子和食道，彦彦一直喷奶，若非女儿去得及时，彦彦怕是……” “啪——” 景瑟还没说完，景宇桓就狠狠一巴掌朝着陶姨娘脸上打去。 第107章 极品婆母（一更） 陶姨娘怀着身子，再被景宇桓这么大力一打，顿时整个身子一软，险些往后倾倒，景瑟眼疾手快，适时扶住了陶姨娘。 陶姨娘恶狠狠瞪了景瑟一眼，心中早已将她千刀万剐。 景宇桓怒不可遏，“谁让你去清和园的？” 虽说陶姨娘也怀了身孕，可是男是女还没个定准，相比较下来，景宇桓自然偏向自己那个粉嫩可爱的小孙子。 陶姨娘掩面而泣，“大老爷不是吩咐婢妾没事多去清和园走走么？所以婢妾……” “我让你去害人的？”景宇桓瞪圆了眼，怒意逐渐递增。 “可婢妾不是故意的……”陶姨娘找不到话来反驳，大老爷的确是让她去清和园多走走，为的是向大少夫人多多请教育儿经验，却从未让她去抱彦彦，更没让她把彦彦从小榻上摔下来。 “你这恶妇！”景宇桓怒到极致，吩咐丫鬟们，“陶姨娘伤害长房长孙，罪大恶极，但我念其怀有身孕，不宜体罚，则自今日起，禁足三月，五日之内，抄《女诫》、《女则》各百遍，若不能完成，则禁足时间再往后延长。” 陶姨娘一听，面上露出绝望来，只差二十多天就过年了，届时旁支以及远房各种亲戚都会来拜年，她早就算好了要借此机会在众人面前露面，没想到大老爷这个时候却要禁她的足，她没法在景氏族人跟前露面也便罢了，可她肚子里还有没出生的孩子啊，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她找谁诉苦去？ 想到这些，陶姨娘再度哭了起来，“老爷，婢妾知错了，《女诫》、《女则》婢妾一定抄，但您能否看在婢妾怀了身子的份上免了禁足，毕竟只有二十多日就过年了，婢妾……” 陶姨娘还没说完，景瑟就冷声打断她的话，“陶姨娘，你可知彦彦今日的情况有多严重，他从小榻上倒栽下来，损伤到了脑颅内部，若是我没有及时过去，彦彦则性命堪忧，他可是长房长孙，仅仅四个月而已，还是小小软软的一团，既不能打你又不能骂你，彦彦到底对你有什么威胁，竟让你怒到能对他下得去这样的重手，万一彦彦真的摔死了，你良心上过得去吗？” 景瑟这番话，顿时让本已经开始心软的景宇桓再一次冷下脸来，胸中怒意横生，重重冷哼之后让人把陶姨娘拖进了房。 “阿瑟，你陪为父去趟清和园。”如今才知真相的景宇桓懊恼不已，景瑟把彦彦的情况说得那样严重，他这个做祖父的如何不心疼，自然是想着能早些见到彦彦，只有亲眼见着那个粉粉嫩嫩的孩子平安无事他才能安心。 景瑟没推辞，颔首道：“父亲，请。” 两人很快就来到清和园。 姜氏已经抱着彦彦回了她的小院，如今彦彦安静侧躺在摇篮里睡觉，知画在一旁伺候着。 景瑟带着景宇桓去了次间，然后才过来通知姜氏，姜氏没想到景宇桓会过来，她交代了知画一番紧跟着就来了次间，上前行礼，“见过父亲。” 景宇桓淡淡“嗯”一声，“彦彦如何了？” 姜氏不明白景宇桓为何突然这般问，她抬起眼角看了看景瑟，景瑟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姜氏会意，道：“回父亲的话，自阿瑟来看过之后，彦彦已经恢复了很多，现如今已经安睡了。” “白日呢？”景宇桓又问：“我听阿瑟说吐奶严重，可是真的？” 姜氏垂下头，答：“是，当时姨娘也在的，我们都给吓傻了，亏得阿瑟医术高明救了彦彦。” 听到这番话，景宇桓愈加气恼陶姨娘这般恶毒的行径，转而看向景瑟，景宇桓难得的露出一份感激来，“今日之事，你辛苦了。” 景瑟莞尔，“应当的，彦彦是父亲的第一个孙子，不管他是庶出还是嫡出，那都是我们长房长孙，我身为长房嫡女，理应保护父亲的长孙。” 这些话听得景宇桓心中很是舒坦，他点点头，“我就知道你是个晓事的，往后你若生活中有什么短缺的，便直接去找你三婶，如今掌家大权在她手中。” 景瑟颔首。 景宇桓接着道：“若是旁的事，你解决不了的，也可来找为父，你是我的亲生女儿，你若有事，我不可能袖手旁观。” 景瑟应承似的点点头，心中却有些好笑。 景宇桓突然向她示好，无非是发现了她其实是个内有乾坤胸怀大才的人，今后想利用她做他仕途上的无偿军师罢了。 景宇桓想利用她，景瑟便也乐得给他利用。 毕竟，谁也没有规定，军师就一定要是好人，一定要指引主帅往正确方向走。 景宇桓和顾乾，这两个前世害她阖族被株连的幕后黑手，今生不管如何对她好，他们始终都是她的灭族仇人，不共戴天！ 从清和园回来，天色近黑，景瑟算算时日，后天就该去楚王府了，她无可奈何地屏退晴儿和璎珞，依旧去往外间画堂，研墨之后重新提笔在笺纸上写下那日在公堂上描述梵沉的那些话，一直到深夜才觉困意来袭，她数了数，有四十份，相较昨夜无法落笔的情况，今夜已经颇为顺手了。 收了晾干墨迹的笺纸，景瑟简单洗漱过后就歇下了。 * 话说景青鸾自右相府大门出来以后，陈老夫人见她已经收拾好行囊，分明是打算跟着她回去了，纵然心中对这个不会生养的儿媳不满，但陈老夫人如今走投无路，唯有投靠这个娘家有背景的儿媳妇，因此，脸上便也难得的挂了几分违心的笑容。 景青鸾淡淡看一眼陈老夫人，道：“既是来接我的，那就走罢，右相府大门，您还是别进了，上次你那样一闹，里头的主子们，不见得欢迎你。” 陈老夫人脸上笑意顿收，皱皱眉头，“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做里头的主子们不欢迎我？好歹我也是你们大房的亲家母，俗话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怎么，右相府想以势压人？” 景青鸾嗤笑，“您老可别说这种话，我景青鸾不过是个小小的庶女而已，与您有亲家关系也是我那身份卑微的庶母，大夫人怎么可能与你攀这种亲戚？大夫人的亲戚多了去了，不是达官就是权贵，她能记得你？” 陈老夫人被她说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噎住了。 婆媳俩走了一阵，陈老夫人突然坐在路边的石墩上，不动了。 景青鸾转过头来，微微蹙眉，“您这是怎么了？” 陈老夫人扶着脚，道：“我先前来时就走了一路，此时哪里还能走得动路？” 景青鸾道：“我手上还有些银钱，这就去车马行租马车，一会儿坐着马车回去。” 陈老夫人狠狠瞪她一眼，“难怪我们老陈家会过到这样一贫如洗的地步，我今日才算是明白了，全因娶了你这么个败家的儿媳。” 景青鸾咬咬牙。 陈老夫人对景青鸾的反应视若不见，继续道：“你有那个闲钱去租马车，怎么不自己背着我回去？把租马车的钱拿来孝敬我倒是正经。” 景青鸾一口气堵在胸口。 说来说去，她这个黑心婆婆无非就是为了她手上那几个钱而已。 从这里租马车到陈府，也不过二三十文钱的事儿，这要换了从前，陈老夫人还都不愿坐二三十文钱的马车，人家嫌弃掉身份，非得要租贵的。 那个时候，陈远三天两头拿着她能变卖成钱的嫁妆换了银子去外头喝花酒，陈老夫人更是喜欢在穷亲戚们跟前显摆自己儿子是当官的，女儿嫁了个有钱商户，为人机敏聪慧，深得婆家喜爱。 花着景青鸾嫁妆变卖来的银子，陈老夫人心安理得，那些年，老东西怎么不自觉她这位婆婆才是真败家？ 上次被赶出来时深受打骂，事到如今，景青鸾怎可能还事事委曲求全，她站着不动，也不管陈老夫人如何坐在地上哼哼唧唧，直接道：“我身子骨不好，背不动老夫人，咱今日要么坐马车回去，要么我回右相府去，您自己看着办。” 陈老夫人一听，怒了，“你又不是怀了身孕不能动胎气，怎么就背不得我了？哎哟喂，我们家远儿怎么会娶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媳妇，这是造的什么孽哟！” 陈老夫人又想引来街坊四邻以道德和舆论施压。 景青鸾头也不回，直接往前走，眼眶中全是憋屈的泪花。 摊上一个脾气暴虐的夫君，再摊上这样一个蛮横不讲理的婆母，她才是前世造了孽。 景青鸾深知，从今往后，这右相府她是再回不来了，至于回了陈家，往后的日子该如何过，她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倘若陈远还有点良知，能善待她一二，她便大度些，就算是为了不让姨娘操心，也会好好侍奉他，倘若陈远依旧还是老样子，一言不合就打她骂她，那她也不惧破罐子破摔，这日子，能过就过，不能过的话，散了也罢。 陈老夫人哭了半天，见景青鸾已经走远，反倒是她自己三番两次来右相府闹，已经成了众人眼中的笑柄，如今根本没人同情她可怜她，都知道她无理取闹。 陈老夫人面上尴尬极了，慢慢站起身来拍了拍灰就小跑着去追景青鸾。 “你……你给我等等！”陈老夫人一面气喘吁吁，一面指着景青鸾的背影，上气不接下气地喊。 景青鸾停了下来，也不上前来扶她，眼神有些冷。 陈老夫人很快就跟了上来，上了年纪的人毕竟没法儿像年轻人这样徒步远行，她自动攀上景青鸾的胳膊，再一次喘着气道：“去，去租马车。” 景青鸾冷笑，“老夫人不是嫌弃我败家么？还租什么马车，咱今儿走着回去倒还能省几个钱，你不是想要租马车的钱么？可以的，走着回去，到了府里，我就把租马车的钱都给你。” 陈老夫人无力地瞪着她，“你个恶妇，这样虐待老人，也不怕死后下地狱！” 景青鸾也不推开，任由陈老夫人拽在她胳膊上把整个身体重量都压过来，她淡淡道：“老夫人懂得还真多，我不过是没租马车载你回去而已，就已经恶毒到能下地狱了，那你儿子整天打我骂我，还把我的嫁妆拿去典当了去外头喝花酒找女人，他这些罪过，死后是不是得去十八层地狱才能赎得回来？” “你！”陈老夫人说不过她，顺势在景青鸾胳膊上狠狠拧了一下，疼得景青鸾皱了皱眉头。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多年不生养，已经犯了七出之罪，远儿打你骂你怎么了？那也是你合该受着的。”陈老夫人喋喋不休，出口尽是埋怨景青鸾的话。 景青鸾道：“既如此，那我回去以后，还请老夫人让您儿子以七出之罪为由给我写封休书罢。” 陈老夫人哪里想得到景青鸾回了一趟娘家，性子硬起来了，如今儿子那个样子，若是把景青鸾给休了，自家又没什么家底，往后谁还愿意嫁给他？ “不行！” 陈老夫人脱口而出，满脸不悦。 景青鸾就知道，陈老夫人舍不得她那些陪嫁的良田，舍不得她背后还有个偶尔可捞油水的右相府。 淡淡一哂，景青鸾道：“老夫人好生奇怪，你骂我是不会下蛋的母鸡，是个败家娘们儿，没能给陈家带来福运，如今我自请下堂，你怎么反而不乐意了？老夫人很喜欢这样折磨人吗？” 陈老夫人死咬着牙，片刻后，语气软下来，“不管你从前如何，这回，我这个做婆母的便大度一回，你回去以后若能好好侍奉远儿，从前的事，我不与你计较。” 景青鸾一听，立即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这位一根筋的婆母会有这样好心不计前嫌？ 凝视了陈老夫人一眼，景青鸾一瞬间福至心灵，她冷然一笑，“想来是我那夫君进了一趟诏狱再出来，被折磨得只剩半条命了罢，老夫人今日这样好心来接我，便是为了让我回去侍疾的？” 提及自家儿子，陈老夫人就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顿时暴怒，“谁说远儿只剩半条命了，他只是一时行动不便而已，待往后大夫来看过了，自能全部愈合恢复。” 景青鸾看向陈老夫人，“您哪里来钱给他医治？” 陈老夫人一噎，随即就抬起头来，理直气壮地道：“这不是还有你么？远儿可是你夫君，你总不能见死不救罢？” “我？”景青鸾无奈苦笑，“老夫人可有听说过婆家靠着儿媳过活的？” 陈老夫人道：“此一时彼一时，咱们家现如今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远儿在诏狱中受了不少折磨导致身子残废，如今又丢了官职，若是你再撒手不管，他这辈子可就完了。” 说完，陈老夫人瞄了瞄景青鸾的包袱，“我看你这次回来，娘家给了不少东西，想来大部分都是银子罢？” 景青鸾无可奈何，“没有，只不过是我的几套衣服罢了。” 陈老夫人顿时急眼，“怎么，你都落魄到这般田地了，娘家竟然置之不理，连银钱也没弄点给你？” “就算是我娘家给了银子，那又如何？”景青鸾实在受不了陈老夫人的自私自利，面色冷冽下来。 “什么如何？”陈老夫人一脸的理所应当，“你是我们陈家的儿媳妇，你的钱，自然就是我们陈家的钱，你若手中有银子，自然得先给远儿医治，女人出嫁从夫，远儿才是你的天，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就成寡妇了！” 景青鸾闭口不言，心道：成了寡妇我倒还乐意，哪像现在这般，回去后守着一个残废，那样的日子，与活守寡有何区别？还整天受气遭罪。 景青鸾回过神来，讥讽道：“老夫人整天在亲戚们跟前显摆小姑子嫁了个有钱人，如今陈家遭了难，小姑子竟没回来看一眼么？” 陈老夫人一下子就噎住了。自家那个女儿出嫁以后，除了自己寿辰以及重要的年节会回来，平素根本不会理娘家这边的事儿，这一次也是，自陈远进诏狱至今，女儿及她婆家那边什么动静也没有。 难得看见陈老夫人露出这样的脸色来，景青鸾冷笑，“老夫人，我是个庶女，身份没你家亲生女儿高贵，我弄不来钱，你那嫁了个有钱人的女儿总能弄得不少钱了罢，这种关键时刻，你不找她还能找谁？咱们家那些亲戚，一家比一家穷，谁能帮得上你？再说了，遇到这种事儿，亲戚们也只会看笑话，就算手里有多余的闲钱，想来也没人愿意拿出来帮助你。” 陈老夫人还是不说话。 景青鸾眼底浮现几分讥诮，“莫不是小姑子在夫家过得并不如意？” “胡说！”陈老夫人立刻高声反驳，“敏儿娇俏可人，又懂得讨人欢心，自然是深得夫家喜爱的。” “是么？”景青鸾眼底嘲意更甚。 她那位小姑子嫁过去以后，头一胎生了个女儿，婆家没说什么，想着她年轻，往后有的是生养机会，第二胎可就厉害了，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 这种情况，婆家肯定颇有微词的，只不过景青鸾不清楚那边情况如何。 半月前她被陈远赶出家门的时候，其实并没有第一时间去右相府，而是去了小姑子家，奈何看门的老伯告诉她，她那位小姑子刚刚流产，自身难保。 景青鸾对这位小姑子无甚好感，再加上当时她满身伤痕，情况特殊，便也没进去看她，直接改道去了右相府。 陈远出事是在她离开陈府没几天后。 想来，因为陈远的事儿，陈敏婆家不想受到牵连，所以连消息都没派人来通知。 所以，陈老夫人到如今都还不晓得陈敏在婆家的第三胎流产了。 陈老夫人是个心高气傲的，自然不甘在儿媳面前吃瘪，她仰着脖子，“你且等着，回去以后我就让敏儿给我送一百两银子回来贴补家用。” 景青鸾笑着点点头，“那是，小姑子家有钱，一百两银子对他们来说算不得什么。” 婆媳就这么一路拌嘴，不知不觉回到了陈府。 一看着陈府如今破败不堪的样子，景青鸾就觉心酸，若她真是个嫡女，必能嫁得个如意郎君，又岂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听到陈老夫人在旁边唠叨，景青鸾懒得搭理，拎着包袱进了正房。 陈远双腿被折磨得血肉模糊，没钱请大夫，陈老夫人又是身份所处，作为老娘，她自是不便给儿子包扎腿。 因此，陈远只草草用粗麻布裹了一圈，他行动不便，包裹得并不是太仔细，更何况伤口没有清洗过，如今这样捂在被子里，已经有了感染发炎的迹象。 见到景青鸾掀帘进来，陈远抬目，面上欣喜，“你回来了？” 带着殷切期盼的语句，与从前打她骂她时的暴虐不同。 景青鸾反而一时无法适应，她淡淡“嗯”了一句，就进了里屋把包袱里的东西藏好。 景青鸾再出来时，陈远低低唤了她一声。 景青鸾在掉漆的交椅上坐了，“何事？” “你快帮我看看腿。”陈远面色有些痛苦，伤口似乎愈发严重了。 “行！”景青鸾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我可以帮你看，但我有个条件。” 陈远深知自己这个情况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动不动就打她骂她，虽然两人没有子嗣，但至少媳妇儿还在，还勉强像个家，一旦媳妇儿走了，他这辈子也就完了。 “你说。”陈远半晌吐出两个字来。 “一会儿给我写份休书罢。”景青鸾道：“我自请下堂，今后与你们陈家再无瓜葛。” 陈远一听，急了，“青鸾，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景青鸾冷眼看他，“当初你把我赶出去的时候不就说过休书随后到么？后来你出了事儿，这件事便耽搁了，今日我回来，自是来取休书的，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大老远跑回来？” 陈远紧锁着眉，“青鸾，你我都夫妻这么多年了，你怎的还耍小孩子脾气？” “你看我像是在耍脾气开玩笑么？”景青鸾目色冷冽，“陈远，你扪心自问，我嫁入你们陈家这么多年，除了没能给你诞下子嗣之外，我哪一点没有尽心尽力？” 陈远低垂下头，“这些日子我在监牢里也想通了很多，我知道我从前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可是青鸾，我们是夫妻啊，夫妻之间哪有隔夜仇，你受不了以前的我，我改就是了，今后我会尽量弥补你的。” 景青鸾被气笑了，“弥补我？”她扫了一眼陈远连动弹都不能的双腿，“你都成废人了，拿什么来弥补我？我不是玩偶，没法做到你不想要的时候随意打骂撒气，想要的时候随意给个甜头就跟着你走。诚然，我只是个庶女，可我庶得有骨气，嫁入你陈家，是我景青鸾这一生的不幸，既然现如今有让我脱离苦海的法子，我为何还要留下来继续遭罪？” 陈远见怎么都劝说不了她，他咬了咬腮帮子，“我不管你怎么说怎么闹，休书我是死也不会写的，你这辈子都是陈家儿媳，永远别想再走出去！” 真是见过不要脸的，还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 景青鸾窝了一肚子火，却也知如今与他争论便等同于铁拳打在棉花上，索性慢慢收了怒意。 外面很快就传来陈老夫人喋喋不休的声音，听那意思，是让景青鸾去灶上做饭。 原先陈府里还有几个丫鬟小厮，后来陈远出事儿，府中光景一日不如一日，景青鸾不在，陈老夫人根本养不起那些丫鬟小厮们，索性将卖身契归还，把他们都给遣散了，现如今整个陈府里就只有景青鸾夫妇和陈老夫人三人。 景青鸾站起身挑了帘子出去，看着外头饿得直不起腰的陈老夫人，淡淡道：“你儿子又没给我银子，我哪里来钱买菜给你做饭？” “你！”陈老夫人险些背过气去。 景青鸾也不打算为难她，“你只要进来劝说你儿子给我写休书，那么想吃什么都成，我自己掏钱给你买。” 陈老夫人怒指着她，“你是我陈家儿媳，你夫君都这样了，你竟还想着和离，景青鸾，你良心被狗吃了？” 景青鸾冷冷“呵”一声，“从前你们欺我辱我的时候，怎么不谈良心，今日竟好意思说起这二字来了，你儿子变成这样，难不成是我害的？” “不是你还能是谁？”陈老夫人气极，劈头盖脸就骂了起来，“远儿自娶了你以后，我们陈家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你这不要脸的丧门星！” 景青鸾心一横，直接进门来重新拿上包袱转身就要走。 陈远大惊，一下子从床上跌下来趴在地上揪住景青鸾的裙角，声音发虚，“青鸾，不要走，我如今只有你了。” 景青鸾投给他一记冷眼，一脚踢开他的手，“没了我，你还有你那个嘴巴厉害的老娘，我是丧门星，多待在这个家只会害得你们陈家日子不好过，你老娘不丧门，她旺夫，二十多岁就守寡到现在，她厉害，你们母子俩凑合着过罢。” “青鸾。”陈远看着她决绝的背影，面上无奈。 “怎么，我还说错了？”到了这般地步，景青鸾也不介意破罐子破摔了，原以为陈远出了这种事，陈老夫人能消停些，谁知却是嘴巴愈发厉害了，骂得一次比一次阴毒。 “陈远，你别老拿着我没休书这个筏子来说事儿，我景青鸾堂堂右相府千金嫁到你们家为奴为婢这么多年，过到这般地步，我也不怨谁了，怪只怪自己命不好，摊上你这么个夫君，又摊上你老娘那样的婆母，我走就是，省得留在这里你们嫌我烦，我也不想遭那个罪。” “青鸾，有什么话，能否好好说？”陈远摔在地上的时候碰到了腿上的伤口，如今已是痛得大汗淋漓，面色狰狞，可他还是再一次揪住了景青鸾的裙角，他不能放她离开。 “她说我是丧门星，你没听到？”景青鸾怒了，“你留我做什么，无非就是想让我照顾你这双废腿罢了，这有什么，只要你出得起钱，有的是人排着队来照顾你，现如今这个家，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吗？” “青鸾，母亲说话不过脑子，你怎的也同她一般计较？”陈远紧抓着她不放，“我们都做了这么多年夫妻了，哪能说和离就和离的，你要走了，我怎么办？” “你如何，干我何事？”景青鸾怒咬着牙，用力挣脱他，迅速闪到一旁站着，居高临下瞪着陈远，“当初把我赶出门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这些话？你那怀了身孕的小妾更是私下里随意辱骂我，她说的那些话，难听得不是一星半点，这些事，你都是一清二楚的，那个时候，你怎的不站出来为我说句公道话，怎的不说没了我你就活不下去了？” 陈远一脸懊恼，“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以后一定改，只求青鸾你别走。” 景青鸾一想到自己这一生的悲惨遭遇，眼眶就逐渐朦胧起来，泪花晶莹，“陈远，我不欠你什么，我没能给你诞下子嗣的确是我的错，但这么多年，你用了我多少钱，打骂了我多少次，我全都记得，我该受的罪，早就受完了，你今日落到这般田地，就没想过是报应吗？这是你该受的，你自个儿受着便是了，别拖我下水，我景青鸾今后就算是流落街头横尸荒野也不想再和你们陈家扯上半分关系！” “不！”陈远拼了全力撑起半边身子扑过来，“青鸾，我不让你走，只要你留下，我不在意你有没有子嗣，咱们夫妻也可以这样过到老的。求你了，不要扔下我，除了你，我真的一无所有。” “滚开！”景青鸾毫不留情一脚踢开他，“花言巧语谁不会说，我在你陈家这么多年，如何不知你骨子里是个怎样的人，你今日能对我说这些话，待双腿痊愈的一天，你同样会对别人说这些话，到那时，我人老珠黄，被赶出陈家还不是你一句话一顿鞭打的事儿，你当我是白痴吗？” “没有，我说真的。”陈远面色痛苦地看着她，“我是真的希望你能留下来，我以后再不会打你骂你，我一定对你好。” 景青鸾不屑冷笑，“就你这样？便是你想打我骂我，你有那个本事吗？还对我好，醒醒吧，你如今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一张每天都得吃饭的嘴了，你能不把自己饿死就算天大本事了。” 陈远因为双腿传来的疼痛再无力与景青鸾纠缠，晕了过去。 景青鸾看都不想看他一眼，直接出门。 陈老夫人哪里肯就此放景青鸾离开，她探头看见自家儿子昏厥过去，第一反应不是进去看看她儿子，而是跑到大门外对外扯着嗓子喊，“杀人了！景青鸾这毒妇谋杀亲夫啦！” 景青鸾听得脸色大变，她大步走过去捂住陈老夫人的嘴巴将她拖回来，然后“嘭”一声把门关上，但还是晚了，不过片刻就有街坊邻居来敲门问里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景青鸾无奈，只得再次打开门，邻居们把脑袋伸进来看了看，问她，“陈少夫人，你们家这是怎么了？” 景青鸾道：“没什么，我婆母因为我夫君的事儿有些疯魔，说话不着边际，你们莫见怪。” 刚开始，那些人不信，后来景青鸾又详细说了陈远的情况，把他在诏狱内受的苦全说了出来，那些人才勉强信了她，没多久就全部离开各回各家去了。 陈老夫人这么一闹，景青鸾自是再也走不脱，否则陈远要是真的死在屋里，她必定会惹上官司。 已经心力交瘁的她不怕死，怕的就是牵连到右相府，害了姨娘以及大哥大嫂。 想到这里，景青鸾潸然泪下。 她重新回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昏迷不醒的陈远拖回床上去，出来时见到陈老夫人凶神恶煞地站在外头，明显是担心她会就此离开。 景青鸾早已身不由己，哪能像方才那般说走就走，她无奈之下，对着陈老夫人道：“我得出去请大夫，你若是不让我出去，你儿子今日就得死在房里。” 陈老夫人当然不相信她会这样好心，就怕她直接跑了再不回来。 于是，陈老夫人道：“我陪你一起去。” 景青鸾无话可说，回屋悄悄把包袱藏在床尾小几后的一个老鼠洞里，又把罗姨娘给她的银子全部装在身上，这才出了门来，带着陈老夫人去了街市。 请了大夫，景青鸾又顺便买了点菜带着回来。 大夫很快就进去给陈远看伤。 景青鸾去了厨房，好一通打扫擦洗才勉强让那巴掌大的地方看起来像个能做饭的厨房。 陈老夫人一直不放心景青鸾，索性从她房里搬了一张椅子就在厨房外坐着不动。 景青鸾进进出出看到陈老夫人那老僧入定的模样，心中郁闷得紧，也没搭理她，兀自做着饭。 小半个时辰后，饭菜上桌，大夫那边也帮陈远清洗包扎得差不离了，过来同景青鸾道别。 景青鸾付了银子，面露感激，“老伯，刚好我们家饭熟了，您要不嫌弃，就在我们家将就一顿，如何？” 大夫还没发话，陈老夫人就狠狠给了景青鸾一记斜眼。 那老大夫是个知趣的，收了诊金以后就极有礼貌地告辞了。 老大夫走后，陈老夫人才放开嗓子叱骂，“你这是做什么，自家都吃了上顿没下顿了，还有闲钱请人吃饭？” 如今所用的钱都是她从娘家带来的好么？ 面对这种极品，景青鸾选择闭口不言。 景青鸾是因为懒得与陈老夫人计较才不说话，但看在陈老夫人眼里便是另一种意思了，她觉得景青鸾定是慑于她的威严才会不敢吱声。 想到这里，陈老夫人心中就慢慢有了底气，暗忖着等再过两日，非逼这小蹄子把所有的钱都交出来不可。 终于捱到上桌吃饭，陈老夫人嘴巴还不消停，一会儿嫌这个菜不合胃口，一会儿嫌那个汤太咸了。 景青鸾放下碗筷，直勾勾盯着陈老夫人，心平气和地问：“如若您那位亲生女儿在她婆家也遭到同我一样的待遇，您是什么心情？” 陈老夫人冷冷一哼，“敏儿向来会讨公婆欢心，她在婆家，自有人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哪像你，天生就不是享福的命。” “是啊，小姑子连生三个女儿，的确有福气，想必她婆家早就鸣炮庆贺娶了这么个能生养的儿媳了。”景青鸾讥笑，“也难怪，小姑子婆家这两年都不来走动了，想必是高兴得都忘了还有您这么个亲家母。” 景青鸾冷嘲，这老东西，还骂她天生贱命？她没能享福，不都怪老东西生了个窝囊儿子么？若是陈远能争点气，陈家何至于落魄至此？ 陈老夫人如何听不出景青鸾话里话外的嘲讽，她把碗重重一放，瞪着景青鸾，“就算是生了三个女儿，那又如何，总比你不会下蛋的强。” 这些话，景青鸾早就听麻木了，她怒极反笑，“既然你说我不会下蛋，为何不放我离开？休了我，你们陈家大可再找十个二十个能生养的儿媳妇，到时候，一年就给你生一窝，儿孙满堂，岂不更有福？” 陈老夫人才不上当，她深知如今唯有靠着景青鸾，陈家才能勉强维持日常吃穿用度，因此，听到景青鸾这般激将的话，她闭着嘴巴，站起身就去外头晒太阳。 景青鸾收拾了碗筷，又把先前单独备好的那一份饭菜端去了陈远房间喂他吃下。 陈远较之先前的确是收了不少性子，但景青鸾早已对他死了心，不管他现在如何，她都觉得虚伪，如今的照顾也不过是尽本分罢了，毕竟她还没有同他和离，若是真的置之不理，难免遭人诟病。 喂完饭，景青鸾就开始着手打扫房间，一直到翌日的晌午时分才勉强把几间上房收拾得能见人。 这时，大门被敲响。 景青鸾疑惑片刻，出去开了门，来的人是陈敏婆家的小厮，他面色匆匆，问：“您是杏花巷刘家少夫人的大嫂么？” 景青鸾点点头。 小厮慌乱道：“陈少夫人，不好了，我们家刘少夫人不行了，刘家那头让小的来通知你们去见她最后一面。” －－－－－－题外话－－－－－－ 九点半还有二更^_^ 第108章 醋海翻波（二更） 景青鸾眸光一动，“你说什么？敏儿不行了？” 小厮焦灼道：“陈少夫人，小的哪儿敢撒这种谎啊？” 景青鸾打开大门让他进来，“这种事我做不得主，我带你去找老夫人罢，该如何，她自有主意。” 说完，景青鸾很快就带着那小厮来到老夫人处。 待把情况说明以后，陈老夫人一下子急得跳起来，指着小厮大骂，“你这个天收的，怎能开这种玩笑？” 小厮无可奈何，“陈老夫人，若非刘家放话，小的莫不是吃饱了撑的敢跑来你们家开玩笑？” 陈老夫人好不容易接受了陈远双腿残废的事实，如今又来了个晴天霹雳——女儿只剩一口气了。 陈远家祖上几代单传，到了陈远爹这里，连小妾都还不及纳早早就撒手人寰了，只剩陈老夫人把两个孩子拉扯大，一个是长子陈远，另一个是长女陈敏。 陈老夫人这辈子的希望都寄托在两个孩子身上，原以为儿子遭了难，还能倚靠女儿，谁成想如今连女儿都不得活了。 这对于陈老夫人来说，无异于整片天都塌了下来，其间的沉重打击可想而知。 就连景青鸾都有些讶异，半个月前才听说流产的人，今日竟然就只剩下一口气了。 纵然景青鸾平素不喜这个小姑子，可在死亡面前，人人都是存了恐惧的，因此这一刻，景青鸾还是打心底里同情那个女人。 惊愕不过片刻，陈老夫人炸开锅的哭声就铺天盖地而来，哭得报信的小厮手足无措。 景青鸾对他道：“你先回去罢，我和老夫人跟着就去刘府看望。” 小厮暗暗松一口气，一溜烟出了大门。 小厮走后，景青鸾就坐在炕上，也不劝哭得几乎快晕厥过去的陈老夫人。 陈家院小，并不同于右相府那样的七进院落气派奢华，只简单分为东屋和西屋。 东屋那头景青鸾和陈远住，西屋这头陈老夫人住。 是以，陈老夫人在西屋这头哭，声音马上就能传到东屋陈远的耳朵里去。 陈远不明所以，只当是发生了什么事，急得满额大汗，可无奈他下不了床，屋里又没个传话的小厮，只能干着急。 陈老夫人哭了许久才看向景青鸾，“你去远儿那头报个信，就说一会儿我们婆媳得去刘府探望我那苦命的女儿。” 事情已经这样，景青鸾也狠不下心再与陈老夫人作对，索性乖乖站起身去了东屋，把陈敏的情况详实说了。 陈远当即就惊得险些从床上滚下来。 景青鸾去厨房把烧开的水装了一大壶放在床头小几上，又放了几个早上刚烙的烧饼，嘱咐他，“一会儿你要是饿了，就先吃几个饼充饥，我们今夜能否回来都还没个定准，你就别盼了。” 陈远深深看她一眼，点点头。 景青鸾备好一切后，搀扶着陈老夫人去车马行租了马车匆匆往刘府而去。 婆媳俩到的时候已近黄昏，刘府已经张罗着搭灵堂，挂白绸了。 望着满目缟素，陈老夫人受不住，两眼一闭身子就往后倒。 刘府收到了消息，刘老夫人迅速安排了丫鬟来七手八脚地把陈老夫人背去客房歇了，许是在梦中都不得安生，陈老夫人很快就气得醒了过来，一眼看见亲家母刘老夫人，她气得浑身都在颤抖，怒指过去，“什么意思！你们什么意思？不是说了人还有一口气在的么，怎么就急吼吼地准备后事了？” 刘老夫人眼神轻蔑，甚至带着几分厌恶，不阴不阳地说道：“是啊，阖府上下就等着她赶紧的咽下那一口气入殓了，这么不光彩的死法，老身我活了一辈子，还是头一次见，亲家母还真是养了个好女儿。” 陈老夫人猛地掀开被子下了床，因为气过头了，双腿都是抖的。 景青鸾连忙扶了上去。 陈老夫人站稳后，狠狠“呸”了一声，“带我去见敏儿。” 刘老夫人递了个眼色，立刻有大丫鬟上前头来领路。 婆媳俩跟着刘府大丫鬟来到陈敏住处，里头没有一个丫鬟守着，床头甚至已经点了给死人照路的长明灯。 陈老夫人一见状就马上嘶嚎起来，这一下连站都站不稳了，还没到床榻前便直接软了下去，抬头望着床榻上双眼凹陷，脸色青灰，眼珠子一动不动的陈敏。 陈敏出嫁后，年节时也会与夫君同去陈府过礼，景青鸾得见过几次，陈敏每次都打扮得珠光宝气，唯恐旁人不晓得她嫁了个有钱人。 然而她此时的样子同以前的水灵比起来，简直天差地别，这副干尸般的模样，比死了还可怕。 莫说陈老夫人，便是景青鸾都被吓到了，她屏住呼吸，好久才慢慢缓过神来，弯下身去扶陈老夫人，陈老夫人好不容易挪到陈敏床前，却是一句话说不出，张口就是哭。 景青鸾蹙蹙眉头，按捺住心中恐惧凑近了床榻边，低声同床榻上已经看不出是死是活的陈敏说话。 “小姑子，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的？” 景青鸾问了一遍，陈敏还是那个样子，空洞无神的双眼直勾勾盯着帐顶，连转都不会转动。 景青鸾后背一凉，壮着胆子又重复问了一遍。 陈敏才慢慢动了动眼珠，嘴巴一张一合，完全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景青鸾无奈地看了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陈老夫人，将耳朵凑了过去，这一次，勉强能听到陈敏是在交代后事，其中提到了“二娘、三娘”这样的字眼。 景青鸾费了好大功夫才把陈敏的遗言理解透彻。 陈敏的意思是她死后，让景青鸾帮她照顾二娘和三娘。 刘家祖上是保宁府人氏，他们那边的习俗管家里的小姐叫做“娘子”。 陈敏口中的“二娘”和“三娘”便是她第二胎生下来的双胞胎。 景青鸾很不解，就算是陈敏咽了最后一口气，她婆家还有这么多人，哪里轮得到景青鸾这个做嫂嫂的去帮她照顾遗孤？ “大嫂，快，快答应我，没，没时，时间……”陈敏话还没说完，最后一口气已经耗光，枯槁的手垂落下去。 床头上的长明灯闪烁了几下。 景青鸾忽才惊觉陈敏已经去了。 陈老夫人再一次受不住晕了过去。 景青鸾好不容易请了几个丫鬟来帮忙安顿好陈老夫人之后才私下里打听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陈敏嫁入刘家以后，原本刘家那姑爷待她也不错，一时恩爱无两，陈敏第一胎生的是女儿，刘老夫人没说什么，盼着第二胎能得个孙子，无奈陈敏第二胎直接来了对双胞胎女儿，刘老夫人自然不悦，刘家姑爷也渐渐冷淡了陈敏，听从刘老夫人的安排纳了几房小妾，夜夜宿在小妾处，盼着小妾能诞下庶子。 陈敏心中焦急又委屈，好不容易盼得刘家姑爷肯在她院里留宿了，也盼来了第三胎，陈敏这次不敢声张，先去请了这附近最有名的大夫来看诊，大夫诊断这一胎还是女儿。 陈敏彻底绝望了，她深知这一胎若是再生下来，那么距离她被扫地出门的日子也不远了，于是私下里买了堕胎药做了这个孩子。 也就是半个月前景青鸾被陈远赶出门后来到刘府时，门房告诉她少夫人流产自身难保，其实是陈敏自己买来堕胎药，但因为承受不住剧痛，险些要了小命。 刘老夫人晓得以后，气愤不已，刘家姑爷更是彻底厌恶了陈敏。 陈敏感到了莫大的危机，她很清楚只有自己生了儿子，才能在刘府站稳脚跟。 于是为了尽快再怀上子嗣，流产后不到十天，陈敏就悄悄买了合欢散让刘家姑爷中了招，当夜两人便行了房，刘家姑爷倒是至今还能活蹦乱跳，陈敏自行房第二日就开始大出血，此后一病不起，短短数日就油尽灯枯。 刘家打算过了春年就乔迁回祖籍保宁府，但是陈敏的孩子，他们只要大女儿，其余两个，让陈敏自己看着办。 这些话，是景青鸾出了银子从陈敏的贴身丫鬟嘴里套出来的，听得她毛骨悚然。 本来就是做的药流，身子都还没干净，陈敏就敢与姑爷行房，还给姑爷用了合欢散！ 景青鸾哀叹一声，她这位小姑子实在太蠢，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寻这么个极端的法子，到最后连命都给搭进去了。 虽是死得不大光彩，但姑爷家应尽的礼数还是尽到了，陈敏的后事操办得有模有样，知道陈老夫人见不得陈敏的棺木，景青鸾不敢再多待下去，吊唁之后带着二娘三娘并陈老夫人匆匆回了陈家。 * 景宇桓得了景瑟的妙法之后，想办法去诏狱看了顾乾一回。 顾乾没想到紧要关头还是右相靠谱，心中感动之余，问他：“右相可有法子保住本宫的地位？” 景宇桓微微皱眉，犹疑片刻后，道：“殿下，老臣倒是有个法子，就是不知您愿不愿意。” 顾乾晦暗的双眸中难得露出亮光，“你先说，什么法子。” 景宇桓学着景瑟的样子道：“将功折罪。” 顾乾眯了眯眼，“结党营私，私自贩卖皇室御用马，欺君罔上，这三条，无论哪一条都是重罪，这得什么样的功才能折了这些罪？” “战功！”景宇桓一口笃定。 顾乾修眸再度梭然眯起，“右相的意思，是让我领兵出征？” 景宇桓点点头，“殿下不通武，届时便可暗中请谋士和军师，要想在漠北立下一功，凭着殿下的智慧，也绝非难事。” 顾乾陷入沉思。 景宇桓眉眼间露出几分焦躁来，他如今完全摸不透顾乾的心思，就怕顾乾一个不同意导致太子最终真的被废，到那时，他还能否做高高在上的右相可就难说了。 “右相，你实话告诉本宫，这个主意，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吗？”顾乾突然抬起头，问得也莫名。 右相惊了一惊，当即郑重点头，“的确是老臣亲自想出来的。” 顾乾眸中凝了狐疑色。 他隐隐觉得这个主意与景瑟那个女人有关。 顾乾被关在诏狱中的这几日，狱卒们自是不敢对他如何，因而，顾乾不用处理政务，便有了更多发呆的空余时间。 然而令他困扰的是，每次一闭上眼睛，他脑海里就会浮现景瑟那张清冷淡漠的面容来。 虽然想到的都是她不近人情无端与他作对的不美好回忆，但他就是忍不住会去想，她越是对他冷漠疏远，就越能激起他心底的征服欲。 再抬起头，顾乾面色前所未有的坚定，“不管究竟是不是你自己想出来的，还是与那个人有关，这个条件，本宫接下了，但是，本宫有件事，还望右相务必帮我办到。” 景宇桓赶紧躬身，“殿下请说。” 顾乾深深吸一口气，慢慢道：“在我大胜归来之前，你能否不要让景大小姐与梵世子成婚？” 景宇桓怔愣住了，“殿下何出此言？” 顾乾眉心渐冷，“你只管答应便是了，问这么多作甚？” 景宇桓想了想，景瑟短期之内必然是无法与梵世子成婚的，于是他点头道：“殿下放心，直到您归来之前，景瑟绝不会嫁给梵世子。” 顾乾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他就不信征服不了那个女人！待他大胜归来，他就偏要请旨娶她做太子妃，他倒要看看，这个女人除了冷心绝情之外，究竟还有没有不为人知的小女人一面。 * 征得了顾乾的同意，景宇桓第二日上朝时就提出了让四皇子戴罪立功出征漠北的建议。 朝中一半太子党站出来附议。 这次“太子被废”事件发生得突然，大部分朝臣都还没反应过来，自然无法接受。 因此，这两日，不断有大臣谏言收回废太子的成命，太后和皇后也时不时会去乾清宫规劝。 泰和帝为此头疼不已，今日忽听右相提出让太子戴罪立功的办法，泰和帝眼前一亮，暗暗想着与其让太子就这么被处置了，倒不如让他去战场上试试，若能一举攻破侵犯边境的鞑靼人立下显赫战功，便是为皇室长了脸。那么，就让他将功赎罪，到那时，必能服众。可若是败了…… 想到这里，泰和帝老眼微眯了一下，太子前十多年本就是个双腿残疾的废人，如今突然带兵出征，就算他最后在战场上壮烈牺牲了，那也是为国捐躯，荣光无限，总比带着一身罪名被世人诟病的好。 不过片刻，泰和帝心中就已经有了主意，面上却不动声色，他扫了众臣一眼，见一半的大臣站出来附议了右相，又看向没附议的那一派，问：“三皇子对右相的提议有何看法？” 顾北羽出列，道：“父皇，儿臣以为，太子之罪既能戴罪立功，那么副都御使一族的罪，也应当宽厚处理方才能服众。” 右相眉头一皱，道：“老臣不赞同三殿下的说法，太子与副都御使虽然都有罪，但一码归一码，太子即将带兵为国征战将功折罪，而副都御使大错已铸，覆水难收，怎可与太子相提并论？” 顾北羽冷笑，说到底，自己这位舅父是铁了心要帮太子了，转目看向泰和帝，顾北羽道：“太子所犯之罪中既有‘结党营私’这一条，且这所谓的‘党’便是副都御使，那么，太子都能有机会将功赎罪，副都御使为何不能？” 泰和帝略略沉吟。 景宇桓自然不甘心副都御使就这么被赦免，他张口，准备再说些什么。 顾北羽却先他一步开口，再次对着泰和帝道：“父皇，儿臣有个建议。” “有何建议？” “儿臣以为，副都御使之罪，不足以摊上阖族流放的重罚，若严格按照西秦律法来，顶多做降职处理。因此，儿臣建议贬左都御史为十三道之一的监察御史。” 三皇子一派的大臣立即站出来附议。 泰和帝陷入纠结。 无论是废太子还是流放赵氏一族，都是早已放出了话的，虽然还没来得及颁发圣旨，但天子一言胜九鼎，如今收回了废太子的成命，若是一味执拗地流放副都御使，想必难以服众。 收回思绪，泰和帝捋了捋胡须，道：“既然让太子戴罪立功的提议上大半臣子都同意，那么，三皇子这个提议也理应通过才足以堵住悠悠众口。” 景宇桓闻言，心知这次是没法彻底击垮副都御使了，他颇为遗憾。 泰和帝的声音再度响起，“那么，就依三皇子之言，收了赵氏一族被流放的成命，改为贬副都御使为江西道监察御史，年后出任。” 散朝后，顾北羽特地先行一步等在外面，见到景宇桓出来，他缓步走过去，恭敬唤了一声，“舅父。” 景宇桓心中虽对三皇子不满，可君臣之礼不可逾，他站定，顺势作揖，“三殿下找老臣有何事？” 顾北羽微微一笑，“私下里，舅父就不用显得这般生疏了罢，毕竟公是公，私是私，若是公私混为一谈，那我们这层血亲关系，岂不成了摆设？” 景宇桓淡淡一笑，“三殿下说得是。” 顾北羽再度微笑，问他，“景瑟表姐近日如何？” 景宇桓微愣，不明白近段时日到底是怎么了，一个梵世子关心景瑟也便罢了，就连太子和三皇子也都关心起来了。 景宇桓当然明白自己那个女儿是个不可多得的宝贝，但这么多人觊觎，可不是什么好事。 弯了弯唇角，景宇桓道：“我还以为殿下会先问你宛白表妹。” 顾北羽挑眉，“宛白表妹自有太子关心，我若是关心她，岂不是会让太子产生误会？反倒是景瑟表姐，她生母不在，一个人在右相府里过得很是艰难，我这个做表弟的，自然要先关心关心她，毕竟，景瑟表姐才是舅父您的嫡长女嘛，您觉得呢？” 景宇桓噎了一噎。 顾北羽紧追不舍：“舅父似乎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景宇桓回过神来，笑道：“阿瑟这段时日都很好。” 顾北羽眸光微微晃动，“我听闻梵世子恢复当日，曾亲自拜访舅父并与您商榷了婚期，是吗？” 景宇桓赶紧摆手否认，“三殿下切莫听外面谣传，这是绝对没有的事儿，梵世子恢复大半倒是真的，但他与阿瑟相处时日甚短，二人鲜少有交集，梵世子怎可能一恢复就提婚约之事？” 顾北羽听罢，紧绷的心弦忽然就松了下来，他目光灼灼看着景宇桓，“正好，我今日有时间，不如随着舅父去右相府坐坐，我许久没见外祖母了。” 景宇桓自然不能推脱，他道：“既然三殿下要去，那么请容我先行一步去安排人迎接。” “舅父不必麻烦。”顾北羽忙道：“都是自家人，我又不拘那些礼数，何必每次都弄得兴师动众的，舅父无需通知府上的人了，我自安排马车与你一道过去就行。” 顾北羽都这般说了，景宇桓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两人很快就出了宫坐上马车直奔右相府。 景瑟已经完成了梵沉吩咐的任务，将一百张笺纸用小匣子装了准备带着璎珞出发去楚王府，却听说三皇子来了。 景瑟连忙把小匣子藏起来出去迎接。 见到景瑟，顾北羽眸色不知不觉就温润下来，她上前几步，“表姐，你最近可好？” 景瑟极有礼貌地点点头，“我很好，有劳三殿下挂心了。” 顾北羽环顾了一下众人，对景宇桓道：“我有些话想单独同表姐说，晚些再去见外祖母。” 景宇桓应声，很快让人吩咐厨房备午膳。 “表姐，我们去那边水榭里坐坐，如何？”顾北羽发出邀请。 景瑟有些为难，“三殿下，我一会儿还有事，怕是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你闲聊了，你若有什么事儿，就在这里一并说了罢。” 顾北羽也不问她去做什么，只略略失落地道：“上次茶楼一聚至今时隔多日都不曾等到表姐的名帖再一起去喝茶，表姐是否早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当然没有。”景瑟微笑，“我一直记着三殿下的话呢，只不过右相府家规森严，我也仅是去给梵世子看诊的时候能出府一两个时辰，要换做平素，我根本就出不了大门，更别说去找你了。” 顾北羽了然，语气更轻柔，“无妨，既然表姐不便出去，那往后我多多来右相府走动便是了，你若喜欢，我可以让那位茶娘来府上专为你烹茶。” “茶娘就不必了。”景瑟婉拒，点茶之技，她也会，若真想喝，大可自己动手，最关键的是，景瑟不想自己一个人搞特殊，顾北羽对她好是出于他本人的好意，但她有些受不住这种“好”，怕旁人误会了去。想了想，景瑟接着道：“毕竟这里是三殿下外祖家，你多来走动倒是极好的，老夫人时常念着你呢！” 听到景瑟这般说，顾北羽眉眼染上笑意，“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往后要是来了，表姐可不能避而不见。” “怎么可能？”景瑟道：“你我这般关系，我若是对你避而不见，岂不是拿你当外人了？” 顾北羽愉悦一笑，“表姐方才说有事儿，那你去罢，我就不耽误你了。” “好。”景瑟颔首，重新回了暮云居拿上小匣子带着璎珞从西角门出去。 主仆二人很快就坐上了马车朝着楚王府而去。 顾北羽还站在水榭里，他忽然想起来先前景瑟说除非是为梵世子看诊，否则她出不了右相府大门。 眉头微微蹙了一下，顾北羽抬步，让外头候着的小厮带路去千禧堂见了景老夫人。 景老夫人见他难得来一趟，本想留他用饭，顾北羽却说临时有事，改日再来。 景老夫人也不好多做挽留，让谢嬷嬷亲自送顾北羽走出大门。 上了马车，顾北羽吩咐赶车的侍卫，“去楚王府。” 那侍卫是顾北羽平素的小跟班，一向了解自家主子脾性，此时听说三殿下要去楚王府，侍卫有些讶异，“殿下怎么会突然想要去楚王府？” 顾北羽道：“梵世子恢复了好些时日，我还没来得及去探望探望他。” 末了，又吩咐，“一会儿到了街市上，你停下马车，既是去看望梵世子，我总不能空着手去，该买的礼品还得买。” 侍卫点头，“属下遵命。” * 景瑟的马车才走到一半就突然停了下来，车夫满脸歉意，“大小姐，马车突然坏了。” 景瑟皱眉，“怎会在这样关键的时候坏了？”今日天色不早，若是去晚了，就得捱到黄昏乃至晚上才能回到右相府，这怎么行？ 抱着小匣子走下来，景瑟吩咐车夫，“老伯，您自己想办法让人来把马车弄去修一修罢，我带着璎珞先去附近的车马行租辆马车去楚王府。”话完，景瑟掏了些碎银子给他。 景瑟平素待下人都不错，车夫更是羞愧得脸都红了，又连连几番道歉。 景瑟没时间耽搁，随意交代两句就带着璎珞去找车马行。 这时，前方突然行过来一辆华丽的马车，看起来甚为熟悉。 景瑟只略略一想就反应过来，方才出了右相府的时候，正看见顾北羽的这辆马车停在大门外。 竟是顾北羽过来了？ 景瑟突然驻足。 顾北羽的侍卫见到景瑟站在路面上，一下子停了马车。 顾北羽不明所以，掀帘一看，见到景瑟，他面露讶异，随后就微微一笑，“表姐，你不是去楚王府了吗？怎么会在这儿？” 景瑟如实道：“我的马车半道上坏了，正准备去车马行租赁一辆。” 顾北羽道：“既然这么巧遇见了我，那还租什么，不必麻烦了，刚好我也想去楚王府探望探望大病初愈的梵世子，表姐若不嫌弃，便上我的马车，与我一道，如何？” 景瑟有些犹豫。 璎珞小声道：“表小姐，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要找到车马行得很久呢，不如，您就同三殿下一道去罢，奴婢回去帮车夫看着车，好让他去找人来帮忙，晚点再过来接您。” 景瑟沉吟道：“那好，你且去帮一帮车夫，我便与三殿下一道了。” 璎珞点点头，搀扶着景瑟上了顾北羽的马车。 景瑟坐进去以后，顾北羽见她怀中抱着一个小匣子，不像是大夫用的医药箱，他好奇地问：“表姐这里头装的是什么？” “没，没什么。”景瑟低下头去，强装镇定，“就是给梵世子带的特殊药材而已。” 顾北羽一向不会怀疑景瑟说的话，便也不疑有他，余光瞥见她白皙的面容竟在不知不觉中染上了红晕，好像绯丽晚霞一层层铺叠开，教他一时看晃了神。 “表姐。”顾北羽轻唤了一声。 景瑟不明所以地抬起头，对上他温和的眸光，“怎么了？” 顾北羽眸色微微闪躲，好久才鼓起勇气问她，“你，你和梵世子的婚期定了吗？” “没有。”景瑟面上绯色顷刻退去，水眸中凝了一抹严肃，“三殿下知道的，我这种情况，怎可能瞒天过海嫁给梵世子？” 顾北羽心中一动，“可是表姐自出生便与梵世子有婚约。” “我知道。”景瑟叹了口气，“所以我才会在楚王妃跟前拖延时间，准备伺机退婚。” 顾北羽有些不敢置信，“表姐要退婚？” “是。”景瑟看他一眼，“当初三殿下在花桥镇遇见过我，想必也知道怎么回事儿了，我有孩子，所以，这个婚约，我不能履行。” 顾北羽心中五味杂陈，他倒不是介意景瑟有一个五岁大的儿子，他只是不想见她因为此时而黯然神伤。 缄默许久，顾北羽突然开口道：“表姐，如若你愿意的话，我可以为你想办法。” 景瑟抬目看他。 顾北羽也不闪躲，与她对视，郑重且认真地点头，“只要你信得过我，便是再难，我也帮你。” 景瑟想着凭自己如今这相府千金的身份束缚着，要想寻到契机退婚，根本难于登天，倘若有顾北羽帮忙，兴许会简单得多。 这样想着，景瑟就点点头，“好。” 顾北羽柔润的眸光中突然破碎出一抹欣喜，“表姐真的愿意信任我？” 景瑟笑笑，“咱们是一家人嘛，我不信你还能信谁？” 再一次听到“一家人”这三个字，顾北羽眉心微微蹙了一下，随后，他用商量的口吻对着景瑟道：“表姐，你能否应我一件事儿？” “你说。” “从今往后，咱们私下里见面的时候，你能否不要唤我‘三殿下’？唤我‘北羽’，可好？” 景瑟赶紧摇头，“这可不行，你是皇子，我是臣女，君臣之礼不可逾越。” 顾北羽神色黯然，“你唤我‘殿下’，我总感觉咱们的关系隔着十万八千里那样远。” “会吗？”景瑟无可奈何地笑笑，“便是我唤你‘殿下’，你也永远是我的表弟啊！骨血亲情怎可能说没了就没了？” 顾北羽抿唇，不说话了。 景瑟实在不明白顾北羽为何会在乎一个称谓，不过见他此时黯然的样子，她却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轻声道：“既然你喜欢，那我往后就唤你‘北羽’好了。” 顾北羽颓然的面色这才逐渐恢复神采，弯唇一笑，应道：“好。” 两人到达楚王府时，恰巧梵沉在大门外，似乎有事准备出去。 顾北羽掀帘，先下了马车。 梵沉眸光微动，垂目看去，“什么风把三殿下吹到楚王府来了？” 顾北羽语气温和地道：“我陪着表姐来的。” 听到“表姐”二字，梵沉幽邃的凤眸梭然眯起，视线定在锦帘紧闭的马车上。 顾北羽完全没察觉到梵沉的表情变化，他转过身，对着里头道：“表姐，我们到了。” 说完，伸出手准备亲自扶着景瑟下来。 景瑟一手抱了小匣子，另外一只手掀帘而出，得见顾北羽对自己伸出手，又见梵沉负手立在楚王府大门外，就这么看着她，面上情绪晦暗不明。 景瑟咳了两声，对着顾北羽道：“我自己能行。” “咱俩这般关系，你还跟我客气什么？”顾北羽说着，就搀着景瑟走了下来。 梵沉一双漂亮的凤眸里早已是黑雾翻涌，他轻轻抿着艳红薄唇，一句话没说。 景瑟浑身都不自在，她能明显感觉到梵沉的视线像鹰隼一般锐利，在她身上来来回回扫了又扫。 手臂收紧，景瑟稳稳抱住小匣子，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三殿下，我们进去罢。” 景瑟说完，也没等顾北羽反应，就大步朝前走来，把怀中的小匣子递给梵沉，“爷，这是你交代的一百遍，全部完成了，原本今日是来复诊的，但我见你似乎有事要出去，那我这就回府了，改日再来。” 景瑟转身之际，梵沉直接拉住她的手腕致使她一个旋身转回去对上他的眼。 后面跟上来的顾北羽看见这一幕，心中很不是滋味。 像是刻意要说给谁听，梵沉声音拔高了些，“你怎知我不是特意在这里等你的？” 景瑟眨眨眼，梵沉会有这样好心？做戏的罢？ 梵沉挑唇，“你我这般关系，我多等你一会儿又何妨？” 景瑟浑身一僵，面上露出尴尬来，直到现在她才反应过来梵沉是在生气顾北羽先前对她说的那些话以及当着他的面搀着她下马车。 不知为何，这一刻的景瑟竟有种想解释的冲动。 随后她暗自失笑着摇摇头，自己一定是昏头了，本就只同梵沉挂了个婚约名头，自己对他更没有那方面的想法，解释岂不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景瑟正出神，连怀中小匣子被梵沉抱了都没反应过来，待感觉到怀中一空，她才骤然回过神来，见梵沉修长的手指正往小匣子的活络锁扣上探去。 景瑟一惊，“大庭广众的，在这里打开不好罢？” 梵沉挑眉，“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东西，为何不能打开？” 景瑟暗暗瞪他一眼，想着这个人就是故意的，今日也不知是哪根神经搭错了竟会同顾北羽生闷气。 眼见着梵沉就要揭开小匣子顶盖，景瑟赶紧伸手去制止，央求道：“就不能进去了再打开吗？” 顾北羽面色有异，他缓步走过来，疑惑道：“表姐不是说这里面装着医治梵世子的药材么？为何不能打开？” 梵沉眉梢一扬，看着顾北羽，“她告诉你这里头是医治本世子的药？” 顾北羽点点头，“表姐方才在马车上的确是这么说的，怎么，难道不是？” “是是是，绝对是！”景瑟抢先不住点头。 顾北羽看向梵沉，梵沉微笑着颔首，“的确，这里头是医治本世子的良药，听闻这药不能长久见光，否则会失了药效。” 说完，梵沉意味深长地看着景瑟，“你说是吗？景大小姐，嗯？” “是。”景瑟心虚地垂下头。 见不到匣子里头装了什么，顾北羽也不气馁，片刻就恢复温和的笑容，“听闻梵世子已经大好，我却还没来探望过，今次正好有机会，便与表姐一道来了，梵世子总不会把我拒之门外罢？” 梵沉随意一笑，“当然不会。”话锋一转，“不过本世子未婚妻来了，我得陪她，可没工夫陪你，一会儿你请自便。” 顾北羽一怔，看向景瑟。 景瑟忙解释，“今日复诊除了探脉之外还得扎针，自是不便有旁人打扰，所以，三殿下一会儿可去找二爷，他想必是得空的。” 顾北羽低声嘟囔，“表姐分明才答应以后私下里都唤我‘北羽’的，竟然这么快就给忘了。” 梵沉脸色微沉。 景瑟一脸尴尬，她扶了扶额，也不好对顾北羽多说什么，只得将视线转移到梵沉身上来，催促他，“爷，既是要复诊，那就别再门外站着了，赶紧进府罢，我一会儿还得赶着回去呢！” “嗯。”梵沉难得见景瑟低眉顺眼，他紧绷的唇角慢慢往上扬起，转身之际却故意装作没抱稳，让小匣子往下一落。 第109章 迟来真相 景瑟眼尖，当先看见小匣子落了下来，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那里头的东西若是让顾北羽瞧见了，那她可真要无地自容了。 跟在后头的顾北羽眼疾手快，“咦”了一声后，在匣子落地之前快速接住了，微微蹙眉道：“梵世子，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既然里面的药材如此重要，你怎能这样不小心就把匣子落在地上，若是我没有接住，里头的东西岂不是得废了？” 梵沉眸光微漾，唇畔似笑非笑，神态自若地接过顾北羽手中的匣子，顺便道了句：“多谢。” 顾北羽见他根本没有反省的意思，眉心蹙得更紧，“梵世子，你该不会是故意的罢？” 梵沉挑眉，“此话怎讲？” 顾北羽看一眼景瑟，又看向梵沉，道：“我约莫觉得，你是看表姐好欺负，所以想趁机捉弄她。” 梵沉低笑，“你的直觉很灵敏。” 这就是承认他本来就在捉弄景瑟了！ 顾北羽顿时呛住。 景瑟抿着唇，狠狠剜了梵沉一眼。她就知道，依着这个人高深莫测的武功，怎可能连个小小的匣子都接不住？ 果不其然！ 这个毒舌，每次遇到不捉弄她两回，难道就过不去了？ 景瑟越想越憋闷。 她还没发话，倒是顾北羽又不满了，“梵世子，你也太欺负人了罢，我表姐不过一介弱女子而已，她只会看病，又不会武功，你这样对她，良心上过得去吗？” “心安理得。”梵沉道：“你看，她都没说话，乖乖受着。” “你！”顾北羽气极，看了景瑟一眼，见到景瑟一副忍而不发的模样，顿时气消了些，再度对着梵沉道：“表姐定是觉得当着我的面先给你个面子，暂时不同你计较，不让你丢丑罢了。” 梵沉略略沉吟，道：“你说得没错，没人的时候，她是很喜欢同我计较，很喜欢不给我面子的。” 这话听起来有些暧昧，仿佛梵沉与景瑟私下里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一般。 顾北羽胸腔堵得慌。 景瑟嘴角微微抽搐了几下，她本该开口为顾北羽解围的，奈何梵沉嘴巴太毒，她有预感，自己若是开了口，指定三两句就被梵沉给绕进去。 与其一会儿尴尬，倒不如闭嘴不说。 到了吹雪小筑前头，梵沉顿了脚步，吩咐前来迎接的小书童阡陌，“带三殿下去爷爷的院子。” 阡陌领命，迅速走了过来笑着对顾北羽说了声“请”。 顾北羽站着不动，仰起头看着院门上头“吹雪小筑”这四个铁画银钩般的字，许久后，他疑惑道：“这是梵世子亲自题的字吗？都说字如其人，我怎么觉得这字比梵世子本人更有风骨？” 梵沉抬目，随他一道望去，悠悠道：“我的风骨都给了字了。” 顾北羽：“……” 景瑟一听便知若论起嘴上功夫来，顾北羽根本不是梵沉的对手，她赶紧笑着打圆场，“北羽，你先去见见楚老王爷，一会儿我替梵世子复诊过后再来找你汇合，可好？” 顾北羽憋闷的胸腔顿时因为景瑟那一声轻软的称呼而云消雾散，他回以一笑，“表姐让我去，那我便去了。” 想来是被气得狠了，顾北羽连招呼都没同梵沉打一个就直接跟着小书童朝着楚老王爷的院子走去。 梵沉也听到了景瑟那样唤顾北羽，眸色微微凝滞片刻，他抱紧了小匣子，头也不回地先进了院门。 景瑟赶紧跟了上去。 梵沉的这个院子遍植青竹与梅花，风过时，竹稍与梅花枝头的雪瓣纷纷扬扬而落，衬着梅花满院映红的灼灼粉朱色，好似沉寂森冷的雪海被点燃，让人感觉不到寒意，反而满目暖色。 景瑟在心中默念着“吹雪小筑”四个字，暗暗想着这名字取得可真应景。 梵沉已经推开了小厅门，转身看向正对着梅花落雪发呆的景瑟，眉梢挑了挑，“那些东西，还能比我更吸引你的注意力？” 景瑟顿时咳了起来，这个人到底是有多自恋啊？ 梵沉观她反应，马上就知她在想什么，淡淡道：“你既是来复诊的，注意力就该集中在病人身上，而不是对着一株梅花发呆。” 原来是这种意思！ 景瑟恍然，果然是自己想多了。 她走进小厅，从袖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包慢慢打开来。 梵沉就坐在她旁侧，已经自动伸出了手腕。 景瑟没有第一时间诊脉，而是问他，“你今日可有感觉比以前好些？” 梵沉凝视着她，问：“你指的是哪里？” 景瑟赶紧撇开头，“哪里都指。” 余光瞥见梵沉眸色幽深了些，景瑟赶紧又道：“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你的恢复情况，比如说，近来可有想起些什么来了？” “没有。”梵沉如实回答，简短而干脆。 “真没有？”景瑟瞳孔缩了缩，满目狐疑。 按理说来，梵沉早该全部恢复了的，如今所谓的“复诊”也不过是后续观察罢了，根本用不着施针开药方，可梵沉却一直在说他还有很多事不记得。 景瑟陷入了为难纠结。梵沉脉象平稳，实在不宜过多扎针，这样反而不利，可若是不扎针的话，他指定会说她敷衍了事。 “你在想什么？” 景瑟正发呆，忽听梵沉的声音幽幽传来。 她浑身一个激灵，收起了银针包，道：“我觉得你这个症状已经不需要扎针了。” “痊愈了？”梵沉问。 “按理说来，已经痊愈了。”景瑟郑重道。 “那我为何不记得许多事？”梵沉又问。 景瑟皱皱眉头，“这个，许是时间的问题罢了，相信再过些时日，你就能慢慢想起来的，失忆症毕竟不同于一般的外伤，可不是扎针吃药就能恢复得了的，病人的心境也很重要。” “是吗？”梵沉挑唇，“那要什么样的心境才能让病人恢复更快？” 景瑟认真道：“当然是愉悦开朗的心境，你若长期抑郁，对病情自然没有帮助。” 话到这里，景瑟突然想起之前小镜镜为了回忆青花而痛得满地打滚的模样，可是他清醒后却又能毫不避讳地说出青花的死因。 关于这一点，景瑟一直都觉得很纳闷。 梵沉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他示意，“你若有话，不妨直说。” 景瑟深吸一口气，“我能否问问关于你师父青花的事儿？” 梵沉眸光微微晃动片刻，转瞬就恢复了澄澈清明，他道：“可以。” 景瑟心弦一松，“根据我的经验，你迟迟没法完全想起来的原因，大概与你小时候的经历有关，你心智不全时，我曾试着开导过你，奈何你头疼得厉害，此法完全不通，可是后来那天……” 景瑟说到这里，突然就停顿了下来。 因为那天小镜镜强吻了她，那个时候她就觉得他心跳得飞快，似乎是刺激得狠了，竟让他再醒过来就恢复了大半。 “那天如何？”梵沉问。 景瑟轻咳了一下，道：“那天的事无关紧要，我现在问你，你曾说青花患了一种‘夜不能寐食不知味’的病，你确定这不是相思病？” “何为相思病？”梵沉又问。 景瑟解释道：“就是她因为过分思念一个人而睡不着，吃不下。” 梵沉缄默片刻，暗自忖度相思病是什么怪病。 景瑟见他出神，只当他是在回忆青花的事，便也没打扰。 不知过了多久，梵沉终于开口，他道：“我师父没有味觉，而且她一到晚上就失眠，这种症状折磨了她若许年，直至后来心力交瘁。我想，大概与你所说的‘相思病’毫无关系。” 景瑟瞠目，“原来还真有这种病？” 梵沉反问，“你作为医者，竟然不知？” 景瑟撇撇嘴，“谁说医者就得什么都知道，我才活了二十一年，见识浅薄些也正常。” 梵沉默然，算是认同她说的话。 景瑟见他连提及青花的死都面色如常，心中更为讶异，又问：“那么，亲手杀了她就是造成你心底有阴影的原因吗？” 梵沉摇头，“不是。” 景瑟更加惊讶了，她本想问梵沉，他心底的阴影是不是他父王的死。 可转念一想，这种问题大概是他本人的禁忌，索性将到了喉口的话给咽回去。 景瑟没问，心思通透的梵沉却看穿了她的想法。 他直接道：“我父王的死也不是造成我有心魔的原因。” 景瑟瞠目结舌，“你，你怎会与我说这些？” 梵沉微笑，“说明我没把你当外人。” 景瑟抿了抿唇。 梵沉的眼神忽然悠远起来，慢慢道：“人之所以会有恐惧会有心魔，并不一定是亲眼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那份恐惧，还有可能是别人强加给你的。” 景瑟皱了皱眉头，虽然她还是听不懂梵沉在说什么，但她从这番话里嗅到了浓浓的阴谋味道。 梵沉果真没把她当外人，将藏在心底的秘密说了出来。 “从五岁开始，我被送入灵渊门，直到二十岁回来，母妃和爷爷以及阿越都说我性情大变。我之前的性情如何，想必当初在花桥镇初遇时你就看到了。” 景瑟点点头，她何止是在花桥镇看到过，前世作为女相时，梵沉高远不可攀附的冷血性子，她早就摸了个透，也因此，她从来不主动与梵沉打交道。 “以前的我冷血，不近人情，是吗？”梵沉含笑看着她。 景瑟斟酌着点点头。 “那么，现在的我呢？” 景瑟心神一凛，“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听到这一句，梵沉就想起那日昊昊要任他做爹爹的时候也这么说过。 唇畔不由自主溢出温润浅笑，梵沉挑眉，“真话如何，假话又如何？” 景瑟沉吟道：“假话就是你这个人长得还不错，性子嘛，较之先前，的确有很大的转变，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梵沉安静听着，如玉的面容上淡淡笑意不减，“那么，真话又如何？” 景瑟道：“真话就是你很毒舌，还欠揍。我想，关于这一点，你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都是一样的。” 头一次有人敢在他面前说他欠揍，梵沉也不甚在意，“那你可知为何我恢复以后反而和以前不同了？” 这个问题景瑟也并非没想过，不过她一直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冥想片刻，她道：“因为你还没完全恢复，所以你同以前不一样，待你全都想起来了，一准儿就变回以前不近人情的样子了。” 梵沉笑问：“那你喜欢以前的我还是喜欢现在的我？” “我喜欢……”景瑟才出口，脸色就变了，她猛地意识到自己险些就钻了他的陷阱，她赶紧收了话，“我……我能说都不喜欢吗？” “嗯。”梵沉点点头，眸中快速划过一抹思绪，面色并无异常，依旧温润如玉，险些让景瑟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一个假的梵沉。 景瑟收在桌子下的手绞在一起，仍是有些心有余悸，她想，这个人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不管是不近人情还是温润如玉，骨子里都有一种强大的气场，在他跟前说话，她始终存着几分惧意，尤其是方才这句拒绝的话，说出来的时候，心头都是发虚的，就怕他一个不悦做出什么来。但好在如今的这个梵沉通情达理得多，并未因此恼怒或不喜甚至是对她动手。 小厅内很快就陷入了寂静。 梵沉静静坐着，目光就放在她身上。 景瑟把脑袋垂得更低，她实在受不了这样的安静，索性在脑子里飞快搜寻话题来解尴尬。 想了半天，景瑟才发现自己同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她只好就着先前讨论的问题问回去，“你方才说，你心里的恐惧是有人强加给你的？” “嗯。”梵沉又是淡淡一个字，表情始终未曾有半丝变化。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景瑟面露惊讶，“如果你没有亲眼见过能让你吓得肝胆俱裂的画面，外人再如何向你描述那些恐怖的人或事，也顶多是让你心生惧意罢了，怎可能让你这样心性强大的人产生心魔？要真照你这么说来，对方该得多厉害啊？” 梵沉忽然转目望着窗外，道：“那个人啊，还真是个厉害人物呢，等以后你见了，你也会觉得他很厉害的。” 景瑟微愣，“竟比你还要厉害吗？” “或许。”梵沉眸光微微闪动，“否则，我也不可能被他控制了这么多年。” “被他控制？”景瑟惊呼出声，“你的意思是，你自五岁起就被那个人控制了？” “嗯。”梵沉颔首，“以前的我之所以让你觉得不近人情，就是因为心底有着那个人强加进来的阴影，那种阴影经过长年累月的堆积，逐渐演化成了一种可怕而疯狂的偏执，那种偏执让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每日睡觉都不得安宁，梦中全是血腥。六年前阿越去灵渊门接我的时候就发现了，回来以后，我母妃和爷爷都以为我是因为接受不了我父王的死才会性情大变成了那个样子。” 景瑟听得后背直冒冷汗，“可是，你既然已经被那个人控制了，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 梵沉露出微笑，“说来，这得感谢把我推下楼梯的那个人，因为这么一摔，把我潜意识里被强加进来的恐惧给摔没了。” 景瑟想起当日昊昊撒了辣椒粉致使梵沉摔下楼梯的场景，当即觉得心虚，不敢再看梵沉，低垂着头，视线落在八仙桌上。 她在心虚的同时也在思考。 为什么一个人能给另外一个人强加进一段阴影，造成对方完全迷失了心性呢？ “你说的那个人，他是不是有什么特异能力？”景瑟虽然也知自己这些话等同于胡扯，还很荒唐，可是除了这种解释，她怎么都找不到理由来说服自己了。 “他就是个正常人而已。”梵沉道：“只不过，他懂得催眠。” 景瑟面色一变，“催眠？这种东西，我活了这么长时间，也仅仅是听说过而已，难不成这世上真的有人能利用催眠术对另外一个人进行控制？” “倒也不全是。”梵沉耐心解释，“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催眠术自然是存在的，只不过精通的人少之又少，因为催眠并不像我们理解的那样随随便便就能控制一个人，这得根据被催眠那个人的意志力强弱来决定。换句话说，当时我因为小小年纪目睹了我父王的死，意志力处于崩溃边缘，因此让那个人得了先机，他趁机对我催眠，将我内心的阴影不断地放大，给我造成了一种假象，那种假象就是让我以为我父王死得非常恐怖而又蹊跷。后来我就带着这份恐惧去了灵渊门，师父似乎知道我心理不正常，她就每天都开导我，想办法让我一点点从阴影中走出来，可是我还没恢复，师父就患了病，她终于熬不住的时候，让我杀了她，我也的确是亲手杀了师父，但是这件事，我并没有觉得遗憾，因为我明白，那样才是给师父最好的解脱。只不过我没想到，师父死的第二日，那个人又来了，他给我进行第二次催眠，让我从此对师父的死产生了强烈的愧疚和恐惧。” 最后，梵沉总结，“这也就是我心智不全时你们一提及我父王以及我师父的死时我会头痛欲裂的原因。” 听完之后，景瑟满心震撼，她简直不敢相信，连师父宗政初这样厉害的人都不会催眠，究竟还有谁懂得这种让人听起来就害怕的东西呢？那个人又为何专挑梵沉下手？他和梵沉有仇？ “你是否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子？”景瑟问。 “记得。”梵沉莞尔，“自那日在右相府恢复大半记忆以后，我就记起来了，我不光记得他生得何模样，我还知道他是谁，更知道他如今在哪里。” “是谁？”景瑟心跳一滞，连呼吸都放得轻缓起来。 “这个……”梵沉迟疑，“我暂时不能告诉你，但我相信，不久的将来，你一定会见到他的。” 景瑟忙道：“其实我并非好奇那个人的身份，我只是想知道你既然晓得对你催眠的人是谁，你是否要去找他讨债？” “如今还不到时候。”梵沉道：“再等等罢，等我弄清楚他的目的再说。” 原来梵沉也不知道对方为何对他催眠。 景瑟轻吐一口气，“虽然你的这个经历让人难以置信，但好在你如今已经恢复正常了，这件事值得庆幸。” 梵沉轻轻一笑，不置可否，若非那天在花桥镇摔下楼梯，若非他如今恢复成了真正的自己，他这辈子怕是只能在那个人制造出来的阴影里盘桓，永远无法自己放过自己。 那个人，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呢？当年他只有五岁，能对那个人造成怎样的威胁？ 景瑟抬头看了看天色，站起身道：“爷，你的情况，我大致了解了，既然已经恢复得差不离，那就更不能再继续施针了，以免适得其反。药方我也不开了，其实你今日能告诉我这些，说明心态也逐渐放开了，对你今后恢复很有帮助的。” 梵沉见她一副急着要走的样子，他也站起身，“你不想见那个小家伙了？” 景瑟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梵沉说的是昊昊，她笑笑，“爷愿意让我见他么？” 梵沉道：“那是你儿子，我若是不让你见，你能甘心就此离开？” 说起这个，景瑟很认真地打量了梵沉一眼，尔后试探地问：“你既知我已经有了儿子，为何还不退婚？” “退婚？”梵沉像是听到了天大笑话般挑眉看着她，“你觉得你有儿子就能成为我退婚的理由？” 景瑟头皮发麻，“可他毕竟是我未婚……” “娘亲~” 后面的话，景瑟还来不及说，就被外面气喘吁吁而来的小包子一声甜糯糯的叫声给打断了。 “宝宝，过来。”景瑟面上露出笑容，半蹲下身对着昊昊张开双臂。 昊昊站着不动，然后两只小手交叠，对着二人恭敬一礼，“昊昊见过爹爹，见过娘亲。” 梵沉目色温润下来。 昊昊穿着厚厚的小棉袄，圆滚滚的像个球一样，待行完礼之后就一下子蹿过来扑进景瑟怀里，“娘亲，您可来了。” 景瑟轻轻抚着他的脑袋，问：“你近来可曾乖乖听太爷爷的话？” “嗯，昊昊很乖的。”小家伙顺势点点头，“您若不信，可问爹爹，他每天都会抽空去学堂看昊昊呢！” “真乖。”景瑟吻了吻他肥嘟嘟的小脸颊。 昊昊抬起头，眸中带了央求，“娘亲，您能不能多待会儿，昊昊想您了，不想娘亲这么快就走。” 景瑟不着痕迹地看了梵沉一眼，见他正看着自己，她赶紧又低下头去，将视线放在昊昊身上，温声道：“好啊，我今日就多陪你一会儿。” “谢谢娘亲。”昊昊满心欢喜，“昊昊想堆雪人了，爹爹和娘亲陪我一起去，可好？” 景瑟又看了一眼梵沉。 梵沉顺势坐下来，理了理昊昊的发丝，问他，“你今日的功课可完成了？” “已经做完了呢！”昊昊笑着道：“就在太爷爷的书房里，爹爹随时都可以过去检查。” 梵沉点点头，“既然你想堆雪人，那就趁着今天你娘亲也在，咱们一起去。” “好诶！”昊昊小脸乐开了花。 景瑟站起来，与梵沉一左一右拉着昊昊的小手去了花园。 草坪里堆积了厚厚一层雪，踩上去有嘎吱嘎吱的声音，昊昊迈着小步子走进去。 景瑟捏了一个小雪团递给他，笑问：“宝宝，你冷不冷？” “不冷。”昊昊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子，摇摇头，接过景瑟手中的雪团就弯着身子滚起来。 景瑟看着他笨笨的样子，不由失笑，也捏了个雪团滚起来，打算滚个雪人的身子。 梵沉负手站在一旁，看着母子俩不亦乐乎的模样，神情微微恍惚。 景瑟见他站着不动，心思一晃，暗中捏了个雪团就扔了过来，梵沉不妨，刚好被打中胸口，他挑挑眉，伸手拍拍衣襟上的雪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了一团雪捏紧扔了回去。 这速度，景瑟完全躲避不及，她一个劲儿地跑，还是被打中了屁股，痛得她“嘶”了一声，又羞又恼，自知玩不过梵沉，赶紧求饶道：“不玩了不玩了，你出手这么狠，一会儿我肯定得被你打死。” 还在滚雪团的昊昊看着二人打雪仗的样子，他眉头一皱，悄悄抓了一把雪朝着梵沉抛过来，叉着小腰气势汹汹地道：“爹爹，你不准欺负娘亲！” 梵沉微笑，“我若是不欺负她，一会儿她就得走了，谁来陪你堆雪人？” “是吗？”昊昊有些迷茫，“爹爹欺负娘亲，娘亲就能多待会儿吗？” “嗯。”梵沉大言不惭，脸不红心不跳地哄着小家伙。 昊昊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小手一摊，“那爹爹您继续欺负罢，多欺负会儿，说不定娘亲连晚上都能留在这儿。” 说完，昊昊还很好心地捏了个雪团递给梵沉。 景瑟磨了磨牙，暗中狠狠剜了梵沉一眼。 昊昊这样听话的宝宝，才来楚王府几天就被这个人给带坏了！ 一边恼怒，景瑟还得一边闪躲梵沉扔过来的雪团，然后她再不甘地扔回去。 梵越陪着顾北羽来到花园时看到的就是一家三口打雪仗打得不亦乐乎的场面。 顾北羽当即就蹙了蹙眉。 梵越瞄一眼他的脸色，扬唇笑道：“这三个人，看起来可真像一家子。” 顾北羽脸更黑，抿唇不语。 梵越折扇一收，建议道：“不如，我们也加入？” 顾北羽眸中黯然划过，他道：“不必了，天色不早，表姐该回去了，我得送送她。” 说完，顾北羽就径直走过去唤景瑟，“表姐，我们该回去了。” 正在打雪仗的景瑟听到顾北羽的声音，她顿时停了下来，伸手拍去衣服上的雪粒，道：“你等会儿，我马上就好。” 梵沉转过身来，淡淡看着顾北羽，“三殿下回宫，景大小姐却是要回右相府，两条道分明是相反的，你要走，为何唤上她？” 顾北羽道：“来时就是我负责护送表姐来的，回去自然还得我亲自送，否则，不仅我不放心，我外祖母和我舅父舅母也会不放心的。” 梵越拍拍顾北羽的肩头，“这就不必你过分忧心了，一会儿我大嫂回去，有的是人护送。” 顾北羽听到梵越管景瑟叫做“大嫂”，他瞳眸微微缩了缩，还是道：“不行！” 顾北羽话音才落下，梵沉就偏过头问景瑟，“你是要我送你回去还是要三殿下送你回去？” 正在整理衣服的景瑟怔忪片刻，笑道：“三殿下今日本就是去右相府做客的，他还没留在相府用饭，一会儿自然得回去。我来时便与他一道了，去的时候再与他一道也说得过去，就不劳烦世子爷了。” 梵沉听罢后，挑眉问她，“你才是我未婚妻，为何我这个当未婚夫的送不得你，反倒是旁的男人能送你？” 景瑟皱眉，“你胡说什么呢？三殿下是我表弟！” “表弟能有未婚夫亲？你将来是要嫁给未婚夫还是嫁给你表弟的？”梵沉分毫不留情面，大庭广众之下就问了出来，凤眸内海浪翻腾。 “我……”景瑟一时失语，脸色涨得通红。 顾北羽一听，不悦了，“梵世子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本皇子这样送我表姐回去你都介意？” 梵沉淡淡一哂，“你护送的是本世子的未婚妻，又不是你自己的未婚妻，我为何不能介意？” 顾北羽紧咬着牙，“欺人太甚！景瑟是我表姐，我为何不能送她？” 梵沉微笑，“你送谁不好，偏要送我未婚妻？” 顾北羽气极。 梵越憋着笑，再次拍拍顾北羽的肩膀，“三殿下，我友情提醒你，与我们家老大逞口舌之能，到最后你只会被气得吐血，快快握手言和早些回宫去洗洗睡罢。” 顾北羽瞪了梵越一眼。 梵越摊手，“不听劝，一会儿你准吃亏。莫非你想让我大嫂看见你败给我家老大的样子？” 顾北羽犹豫了，他咬咬牙，只得上前去同景瑟辞行，“表姐，既然某人心眼小不让我送你，那我改天再去右相府找你好了，告辞。” 景瑟点点头，“好。” 顾北羽很快就出了楚王府坐上马车直奔皇宫。 景瑟已经整理好沾了雪粒的衣服，她抬起头来，看着梵沉，“你不是要护送我回去么？怎么还站着不动？” 梵越看这阵势，隐约觉得不妙，他机智地带着昊昊先走了，把这诺大的花园留给景瑟和梵沉。 梵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半晌，问：“我心眼小么？” 景瑟道：“没觉得。” 梵沉略略欣慰，“那你觉得有多大？” 景瑟似笑非笑地道：“我觉得你缺心眼。” 梵沉也不恼，问她，“此话怎讲？” 景瑟不耐地瞅他一眼，“三殿下小你这么多岁，你就不能让着他一些？非要把关系弄僵了才甘心么？” 梵沉浑然不在意，“他觊觎我未婚妻，我为何要让着他？他是皇子，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如此高高在上的身份，他为何就不懂得让着我，非得要与我争与我抢？” 景瑟一脸的无可奈何，“谁跟你争跟你抢了，都说我们是表亲了，他担心我的安危，送我回去不是很正常么？” “那也不行。”梵沉道：“你若是跟着他走了，把我这个未婚夫置于何地？” 景瑟瞪他，“你少拿婚约来说事儿，婚约是婚约，你是你，我是我，别混为一谈。” 梵沉道：“婚约是婚约，你是你，我是我，不混为一谈，你觉得可能吗？” 景瑟一怔，“为何不可能？” 梵沉走进了亭子，在石凳上坐下，慢条斯理地道：“你还没出世，就被冠上了楚王世子妃的头衔，今后不管你是变老还是变丑，病了还是死了，你永远都是楚王世子妃，除了我，这天下没人敢娶你。” 景瑟切齿，“当初这桩婚约，谁问过我的意见了？” “我问过了。”梵沉道，“太后给我们俩作见证的时候，你还在你娘亲肚子里，我贴在她小腹上问你可愿，你踢了我一脚，这不就是答应了么？” “踢了你一脚分明是拒绝的，怎么就成愿意了？” “我母妃说，胞宫里的宝宝，唯有高兴的时候才会对着亲娘拳打脚踢。”梵沉微微一笑，扬眉，“当时你踢得那么厉害，可见是高兴坏了。” 景瑟气得不轻，就没见过这么无耻的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猛地想起来一事，骤然盯着梵沉，道：“你母妃说你一直都不知道我们俩有婚约的。” 梵沉默了片刻，“是吗？” “楚王妃亲口告诉我的。”景瑟肯定地道。 梵沉淡淡一笑，“上了年纪的人记性都不好，你不能揪着她这一点就不放，这是对长辈的不尊敬。” 景瑟气结，铁青着脸揉着脑袋，从齿缝间挤出四个字来，“我要回府！” 梵沉瞄一眼她此时的样子，低低一笑，很快就吩咐人备了马车。 景瑟起身，去同楚王妃与楚老王爷辞行之后就匆匆去了楚王府大门外。 见到梵沉跟上来，景瑟皱眉道：“不用你送了，我看你那个小书童挺厉害的，想必能安然送我回府。” 梵沉脚步不停，继续跟上来，嘴里道：“我方才在三皇子跟前夸下海口说要送你，如今你不让我送了，我是当事人，自然晓得你是因为心疼我还没恢复所以不让我送，可三皇子未必这样想，他会觉得我是个不守信诺的人，你想让你的未婚夫被人诟病为一个言而无信的小人吗？” 景瑟恼怒，“我什么时候说心疼你了？” “没有吗？”梵沉笑看着她，“那就说明你是愿意让我送的。” 景瑟：“……”真是好想一脚踹死他！ 上了马车后，景瑟仍是胸中怒意难平，她道：“你长我这么多岁，就不能让着我一点吗？每次都喜欢和我拌嘴，不损我几句，你是不是就活不下去了？” 梵沉温润一笑，“我亲自送你回府，让的可不是一星半点了。” 不待景瑟开口，梵沉又道：“除了你，你可曾见过我送谁回府的？” 景瑟冷嗤，“我又没有整天跟在你身边，我怎么知道你送谁回府了？” 梵沉面上笑容更温润，“听你这语气，是在怪我没有让你整天跟在我身边吗？” 景瑟暗暗翻了个白眼，闭着嘴巴不说话，将脑袋靠在侧壁上浅眠起来。 梵沉看着她安然入睡的样子，凤眸渐渐平静下来，唇角微微上扬。 景瑟原本只是阖上眸不想搭理梵沉，没想竟真的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小书童的声音传进来才让她惊醒。 猛地坐直了身子，景瑟看到自己身上盖了一床小绒毯，她偏头，见梵沉依旧端坐在旁侧，芝兰玉树般的尊贵高华，画中谪仙般的惊艳容貌，太容易让人沦陷。 景瑟看得呆了片刻。 转瞬醒神，景瑟掀了身上的小绒毯，问：“是不是到了？” “嗯。”梵沉淡淡点头，“先前路过天水街时，我看到了你们府上的马车，想来定是你的婢女准备去楚王府接你，我见你睡得沉，就没有打扰，让阡陌改了道不让他们发觉。” 景瑟浅吸口气，摆摆手，“罢了，没接到人他们也会很快回来的，那我这就下去了。” 景瑟掀帘而出下了马车，又想到自己睡着时这个人还算好心给她盖了绒毯。 心中有些过意不去，景瑟又特意绕到车窗外，对着里头道：“今日，多谢你了。” 梵沉修长的玉指挑开帘，对着她笑笑，一句话没说。 目送着梵沉的马车离开以后，景瑟才进了右相府。 晴儿见她只身一人回来，有些不解，“大小姐，璎珞不是去接您了吗？怎的不见她回来？” 景瑟道：“璎珞去得太晚了，我等不及，就让楚王府的车夫先送我回来了，许是两辆马车走岔了，璎珞没见着我。” 晴儿恍然，“那就好，奴婢还担心出了什么事儿呢！” 景瑟接过晴儿递来的蜜茶浅饮一口，问她：“今天我不在府上，可有什么事儿发生？” 晴儿如实道：“大事儿倒是没有，就是老夫人从牙婆手里买了几个丫鬟进来，现如今还齐整着呢，谁都没得挑，老夫人说了，大小姐这边缺了两个二等丫鬟，就先紧着您这边挑选，余下的，再送往各房各院去填了空缺，毕竟春年将至，府中上下都繁忙，人手不够是个问题。” 景瑟淡淡“嗯”了一声，“那些个丫鬟如今在哪里？” 晴儿道：“原本是送来了咱们院子的，但奴婢回了老夫人，说大小姐今日去了楚王府，不得空，老夫人便安排了饭食给丫鬟们先用，刚进府的丫鬟，也不会安排她们做什么，这会子想必都去倒座房歇着了。奴婢这就去厨房传饭，大小姐累了一天，一会儿用完饭就先歇着罢，挑选丫鬟的事儿，明日也不迟。” 景瑟又应了一声，声音透露出些许懒惫。 晴儿很快提了食盒去厨房，没多久就回来了。 景瑟用完饭以后，璎珞才回来，见到景瑟果然在府上，璎珞终于放下心来，道：“表小姐，奴婢去楚王府的时候，门房告诉奴婢，表小姐早就回来了，奴婢当时还不信，可我进不去楚王府，只好让车夫加快速度赶着回来，见到您安然无恙，奴婢也就放心了。” 景瑟面露歉意，“今日真是折腾你了，来回跑了好几趟。” 璎珞忙道：“表小姐可千万别这么说，这是奴婢应做的，更何况，奴婢心甘情愿呢！” 说完，璎珞忽然想起一事，道：“奴婢回来的时候，听说了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晴儿问。 璎珞道：“国公府苏三小姐与叶四爷的婚期定下来了呢，好像就在春年后，算算日子，也没多久了。” 景瑟心思一动，“上次若妤出狱，我就说了要抽空去看她，奈何母亲与三妹妹在宴席上出了这档子事给耽搁了，如今你既提起，那么明天一早准备准备，用了中饭，咱就去晋国公府。” 璎珞立刻高兴地道：“表小姐放心，奴婢明日一定起个大早帮您安排好一切。” 景瑟心中暗自叹了一声，自苏若妤进诏狱到她出来直到如今，自己都没曾去看望过，不知她会作何想。 屏退了两个丫鬟，景瑟没多久就歇下了。 * 翌日，璎珞果然早早就起来给景瑟煲了一碗香稠软糯的碧粳米粥。 景瑟喝完粥，又用了几块枣泥糕，这才让晴儿把老夫人昨儿个买进府的丫鬟们都带过来。 十多个小丫鬟们成排站在冷风中，个个低垂着脑袋，看不清面容。 景瑟的目光一一在几人身上扫过，尔后慢慢道：“抬起头来。” 听到主人命令，小丫鬟们斟酌着抬起头，有紧张得捏着衣角的，有被冻得嘴唇发紫的，也有勉强装作镇定的。 景瑟的视线定在中间个头高挑些的那个丫鬟身上，她穿着橘色小袄，头梳双丫髻，簪一朵倒垂莲珠花，小脸冻得通红，却不似旁的丫鬟一样战战兢兢，她倒是显得尤为沉静。 更让景瑟惊讶的是，这个丫鬟的眉眼竟有三分像景宇桓。 收回视线，景瑟看了看自己身旁的晴儿和璎珞，见她们二人面上并未露出异色，景瑟便暗暗想着许是自己多疑了。 直接走到那丫鬟跟前，景瑟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丫鬟恭敬地福了福身子，“回大小姐，奴婢名叫石榴。” “你今年多大了？”景瑟又问。 “已经十五岁。”石榴回答。 璎珞走过来，小声问，“表小姐，可是看上了她？” 景瑟点点头，“我觉着倒是个不错的。” 景瑟才说完，立刻就有几个小丫鬟向石榴投去嫉妒的目光。 昨儿个在府上歇了一夜，众人都从府上丫鬟嘴里得知大小姐身边的丫鬟是个肥差，大小姐为人大方，待人亲厚，又是大老爷心尖宠，打赏下人是常有的事儿，因此，那几个先前故作镇定一心想让大小姐看重自己的丫鬟此时听到景瑟点中了石榴，心中自然无比嫉妒。 景瑟将众人的眼神一一纳入眼底，不动声色。 她往右边走了几步，在一个长得黝黑的丫鬟跟前停下，这丫鬟身高与石榴一般在众人中脱颖而出，身宽体胖，臂膀看起来尤为结实。 景瑟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丫鬟见到大小姐问的是自己，先是有些不敢置信，随后就定了定神，答：“奴婢名叫苗儿。” 这个名字倒是把景瑟给逗乐了。 她浅浅一笑，回头对着璎珞道：“就这两个罢，石榴和苗儿，其余的，让人带去各房各院供他们挑选。” 璎珞很快就带着石榴与苗儿二人下去安排住处，顺便熟悉暮云居的环境。 晴儿则是带着景瑟挑剩下的丫鬟去了别处。 璎珞给二人安排好住处以后，就带着过来东次间见景瑟。 三人齐齐行礼。 景瑟正坐在暖炕上喝茶，垂目望去。 石榴面无惧色，安安静静。 苗儿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那笑容透着几分憨态可掬。 景瑟对于身边的人从不以貌取人。 方才站在院子里的那些丫鬟，比石榴和苗儿长得好看的大有人在，但那些人要么怯怯懦懦，要么故作姿态，都不是景瑟想要的，景瑟的是要为人坦然，不会轻易被收买的忠心丫头，所以苗儿是首选，虽然她人长得黑壮，但不难看出秉性忠厚，这种人跟在身边，景瑟最为放心。 至于石榴，景瑟并非看重她的脾性，因为根据景瑟阅人无数的经验来看，一般的小丫头做不到石榴这般镇定，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原因，一种是石榴天性如此，另外一种是这丫头心机深沉。 且不管石榴究竟有没有存了心思，这些都不是景瑟挑中她的理由，景瑟让她留下，是因为她长得像景宇桓。 景瑟觉得，不管石榴与景宇桓相像的容貌是不是巧合，这个丫鬟一旦流落到别个院子里，将来兴许会生出意想不到的事端来，与其让她落入旁人手中，倒不如自己先把她给拦截下来，往后有的是机会暗中观察试探她。 收了思绪，景瑟道：“自今日起，你们二人便是暮云居的二等丫鬟，具体做些什么，相信璎珞应该与你们说过了，暮云居纵然是个清静的好地方，但也不是任何人都能顺利待下去的，你们前头的那两个二等丫鬟就是因为犯了规矩才被发卖出去的。” 石榴低垂下头。 苗儿则是惊了一下，露出几分惧色来。 景瑟淡淡一瞥二人，“只要你们忠心，懂得分寸，我这个做主子的自然不会亏待了你们，可若是谁生了卖主求荣的龌龊心思来，一旦让我发现，就休怪我心狠手辣！” 景瑟刚来就给了个下马威，两个丫鬟齐齐跪在地上，道：“奴婢二人誓死效忠大小姐。” “行了！”景瑟摆摆手，“一会儿我得带着璎珞去一趟晋国公府，你们二人有什么不懂的，就去请教晴儿。” 石榴与苗儿齐齐退下。 璎珞目送着二人走远后，才欣慰道：“这下子可好，表小姐院子里的丫鬟总算是齐了，就是不知这二人做事如何。” “来日方长，我有的是时间考验她们。”景瑟道。 璎珞赞同地点点头。 用过中饭后，景瑟就去千禧堂同老夫人请示了一番，然后带着璎珞去了晋国公府。 知道景瑟是晋国公夫人最疼爱的外孙女，门房也不通报了，直接带着她去晚晴园。 晋国公夫人听说景瑟来了，心中大喜，赶紧吩咐丫鬟请她进来。 不多一会儿，丫鬟就挑了帘子，景瑟紧跟着走了进来。 她走上前，对着国公夫人屈膝行礼，“阿瑟见过外祖母。” 晋国公夫人脸上乐开了花，“好孩子，外祖母可把你给盼来了，来来来，上前来我看看你最近是胖了还是瘦了？” 景瑟依言上前去。 晋国公夫人拉着她的手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不满地皱了皱眉，嗔道：“还是太瘦了，是否府上饮食不好？” 景瑟好笑地摇摇头，“右相府饮食很丰富的。” 晋国公夫人还是皱眉，“那你怎的不见胖起来？” 璎珞笑着道：“国公夫人，表小姐天生就身姿窈窕呢！” 晋国公夫人睨了璎珞一眼，“就你会说！” 璎珞掩唇笑。 晋国公夫人让景瑟在她旁侧的暖榻上坐了，除了问景瑟的境况之外，还问了问梵沉的恢复情况，景瑟都如实回答了。 听到梵沉恢复大半，晋国公夫人忽然叹了一声。 景瑟忙问：“外祖母，怎么了？” 晋国公夫人轻声道：“我是想起你……” 话到这里，堪堪卡住了。 见她这般犹豫，景瑟马上就明白过来晋国公夫人是担心她有过孩子的事儿会暴露。 祖孙俩沉默良久，国公夫人才道：“瑟丫头，我见你是个有主张的，在这件事上，你可有什么看法？” 景瑟抿了抿唇。 国公夫人示意，“有什么话，你只管说，这里比不得右相府，便是说错了话，也没人敢怪你。” 景瑟稍稍放了心，道：“外祖母，其实我想退了这桩婚事。” 国公夫人满脸讶异，“这是为何？” 景瑟垂眸，“我这样是无论如何也瞒不过去的，与其每日胆战心惊担心会被发现，倒不如退了婚约，我也落得个清静。” 国公夫人一脸不赞同，“你与梵世子的婚约，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又有太后的参与，无论如何也退不了的。” 说到这里，国公夫人屏退屋里所有的丫鬟，包括璎珞。 待房内只剩下祖孙俩，国公夫人才压低声音道：“只要你愿意嫁，外祖母马上就着人暗中去寻有经验的医婆，让她们想办法帮你瞒过新婚夜，你看如何？” 景瑟霍然一惊，“这种事，还能瞒得过去？” 国公夫人道：“你还年轻，自然不懂，生过孩子的医婆们有的是经验，不过是瞒一夜而已，还是有办法的。” 景瑟陷入沉思，耳边听得国公夫人幽幽一叹，“乐瑶为你定的这桩婚约，我觉着是不错的，那楚王妃本就是个性情纯善的人，将来必定会好好待你。楚老王爷年轻时更是威名显赫，极有威望。楚王府不同于一般的皇室族亲那样后宅纷乱。楚王去得早，只留下楚王妃一个正妻，梵世子和梵二爷两个儿子，这样清净的人家，这金陵城中你便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出第二家来。至于梵世子，虽然他本人不大好亲近，但我相信只要你好好与他相处，便是冰块也总有融化的一天。” 景瑟并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淡淡道：“外祖母，再给我些时间罢，我需要好好考虑，毕竟是终身大事，我不想敷衍了事耽误一辈子。” 国公夫人颔首，“你说得是对的，你是右相府嫡女，自是不比庶女那般处处受掣肘，该自己做主的，还得自己做主，别委屈了自个儿。” 景瑟点点头，想着还是外祖母通情达理。 祖孙俩又闲聊了几句，国公夫人问了关于景宛白的情况，打算等景宛白生辰时再让人带着礼品上门探望。 景瑟坐了约莫一个时辰才站起身来，“外祖母，我听说若妤表妹同叶四爷的婚期已经定了，我好久没见她，想去找她聊聊。” 国公夫人道：“三丫头这会子估计在做针线活，你且去罢，表姊妹之间常常往来才不会生疏。” 景瑟行礼告退，自晚晴园出来后就随着璎珞一道去了苏若妤的小院。 彼时，苏若妤正在绣嫁衣，听闻景瑟来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手中的活站起身去迎接。 “若妤见过大表姐。” 景瑟瞄了一眼她摆放在桌上的锦红布料，笑着道：“若妤表妹这是要出嫁了吗？” 苏若妤低垂着头，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景瑟从她的声音里听得出来这丫头约莫还在介怀先前那件事，她也不急着解释，直接走过去坐下。 立刻有丫鬟前来奉茶。 景瑟捧着茶盏，看着慢慢坐下的苏若妤，问：“表妹婚期是何时？你告诉我，我也好提前准备准备，到时候好来送送你。” 苏若妤道：“正月十八。” 她见景瑟一副坦荡荡的模样，内心挣扎了好久，终于鼓起勇气道：“表姐，我问你个问题，你一定要如实回答我。” 景瑟挑眉，“你说。” 苏若妤看着她的眼睛，“我让钱伯去找你的那一夜，你是否真的避而不见？” 景瑟眸光微漾，“我若说中间生了误会，你可信？” 苏若妤捏紧了手里的绣花针，抿唇许久，突然郑重点头，“我信！” 景瑟莞尔一笑，“既然你信我，那我不妨实话告诉你。” 说完，景瑟就把将离的事儿告诉了苏若妤。 苏若妤听罢后大吃一惊，“竟然是忘忧谷的人？” “嗯。”景瑟点头道：“我以前在忘忧谷的时候，得亏他悉心照顾才能康复得快，也因此，我没法责怪他，只好把他打发走了。” 苏若妤露出惭愧的神情来，声音放低，“表姐，对不起，我本不该怀疑你的。” “无妨。”景瑟一脸无所谓，“毕竟遇到这种情况，谁都难免有疑心，你方才没有在第一时间质问我为何当时不立刻赶过来，就说明你心底里是愿意相信我的，我很高兴。” 苏若妤就知道自己这个表姐最是会体贴人心，她嘴角绽放出一个笑容来。 景瑟上下打量她一眼，疑道：“你怎的越发瘦了？” 苏若妤道：“我向来就这样，祖母见一次说我一次，可我每天还是吃得下的，就是不见长肉。” 景瑟好笑，“你这小身板儿真是风吹都能倒。” 苏若妤面色羞红。 “对了，你同叶四爷的婚事，怎么这么快就定准了？”景瑟原本想问秦尧，但转念一想，那个人都死了，还是不要再勾起苏若妤的伤心事来。 提及这个，苏若妤面色就渐渐黯然下去，“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人人都说这是一桩好姻缘，我若是不嫁，岂不是辜负爹娘一番苦心？” 景瑟对她这种包办婚姻的身不由己深有体会，“那你内心可有一丁点是愿意的？” 苏若妤面色纠结，她没有回答，而是看着景瑟，反问：“表姐，你觉得秦尧的死与四爷有没有关系？” “不可能有关系。”景瑟直接断言：“虽然我没见过秦尧，但我见过叶知温，那个人给我的印象还不错，但我不是就此包庇他，而是就事论事，你反过来想一想，如若他有心置秦尧于死地，凭他的身份，大可用些手段直接让秦尧死在公主府里，这样一来，他完全不会引得你怀疑，也顺利除去情敌，一举两得，根本没必要让你去京郊亲眼看见秦尧死的那一幕。不是么？” “真的吗？”苏若妤浑身一震，秦尧的死对她打击颇大，她一直认定了与叶知温有关，所以从没往这方面想，如今听景瑟说来，似乎还真有那么几分道理。 景瑟道：“你若想知道秦尧是不是叶知温杀的，我倒有个办法可以一试。” 第110章 怒甩巴掌 苏若妤双目一亮，看着景瑟，“什么办法？” 景瑟道：“你寻个机会，假装暗中给秦尧烧纸钱故意让叶四爷发现，你看他反应如何，倘若怒到几乎能对你动手的地步，那么秦尧的死便十有八九同他有关，因为他在恐惧。倘若反应并不激烈，那就有大半可能不是他做的。” 苏若妤点点头，轻叹：“我何尝不希望这一切与他无关，可当时的情形摆在那里，由不得我不生疑。” 景瑟淡笑，“眼睛看到的，不一定真实，很多时候真相往往是你意想不到的。” 景瑟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突然就想起昨日梵沉同她说的那个秘密来。 所有人都以为梵沉之所以性情大变是因为他小小年纪亲眼目睹了楚王惨烈的死而失了心智，所以即便是后来医治好了，楚王的死依旧是扎在他心头的一根刺，让他挂怀了十数年，也让他养成了生人难以亲近的高冷性子。 可事实上，真相完完全全出乎景瑟的意料，梵沉不仅没有因为他父王和他师父的死而产生任何心魔，反倒是有人趁机对他下了手，让他小小年纪就生出阴影，每夜尽做恶梦。 若是没有花桥镇那次的“遇见”，梵沉如今想必仍旧还被噩梦折磨，未来的某一天，他兴许还会被噩梦活生生给折磨死。 想到有那种可能，景瑟就一阵胆寒。 对梵沉下手的人心思也太阴毒了！ 苏若妤见她出神，低声唤：“表姐，你怎的脸色这样不好？是否身子不适？” 景瑟闻声收了思绪，浅浅一笑，“许是先前来的时候外头过分冷了，到现在还没能缓过来，没事儿，你这屋里暖和，我多坐会儿就能恢复了。” 两人正说着话，就有丫鬟送来了点心。 景瑟抬头一看，是藕粉桂糖糕并松瓤鹅油卷两样，于精致青花碟中摆了花样送上来。 那丫鬟正是璎珞知画二人去了右相府后，国公夫人身边新提上去的一等丫头金镯，她一面小心地从食盒里将点心拿出来，一面笑着道：“今次表姑娘来了，老夫人担心你们姊妹在一处说话饿了肚子，特地吩咐灶上蒸了点心，刚出锅的，热乎着呢，三小姐和表姑娘可得趁热，冷了味儿就不好了。” 苏若妤闻言，起身收了针线活，与景瑟坐到一处，笑着说：“表姐，你来一趟，咱们府中姊妹可有福了，这松瓤鹅油卷，因鹅油难得，平素府上都是不常做的，姊妹们也难得才能尝上一回，今日可倒好，你一来，祖母心中乐开了花，让咱们也跟着沾光了呢！” 说着，她就用牙箸夹起一块松瓤鹅油卷递给景瑟。 景瑟在右相府时也吃过不少点心，但还是头一次见这种东西，因而没推诿，接下了，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尝着，不住点头赞道：“的确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苏若妤见她吃得开心，便也自己拿了点心送入口。 这时，帘子被人挑开，却是姚氏进来了。 见到景瑟，姚氏满面笑容，“前两天老夫人还念叨着呢，可把你给盼来了，既难得来一次，你今日说什么也得用了晚饭再走，右相府那头你不必担心，一会儿我让你大舅母安排人去知会一声，晚些回去也无妨的。” 景瑟点点头，“有劳二舅母费心了。” 姚氏笑意更深，“一家人，就别说那么见外的话了，你二人稍坐片刻，我去把你几个妹妹叫过来，姊妹几个聚一聚。” 姚氏说完，又打了帘子出去了。 不多时，外面就逐渐传来女子娇俏的说笑声。 一晃眼，帘子再一次被挑起，进来了几个衣着鲜丽的姑娘，大多在十三四岁左右。 甫一进门，人人的目光都定在景瑟身上。 当先一人捏着绢帕过来，慢慢笑说：“上次三姐姐及笄礼。咱们都还来不及见见这位表姐姐呢，你就走了，可巧今日我们都没去书院，总算是能和你坐上一会子了。” 说话的人是国公府长房庶女苏靖如，行五，一双大眼睛水灵皎洁，见到景瑟，她一脸天真的笑，腰间止步流苏晃动不停。 后面一人嗔道，“瞧瞧，表姐姐可受欢迎了，五妹妹一见到你，便高兴得把学院里头先生交的礼仪忘得一干二净。” 说话的人语声郎朗，谈笑间顺便隐晦提点了苏靖如几句，分毫不会让人觉得突兀而凌厉，更没有右相府那样的浓重勾心斗角味道。 此人正是长房嫡次女苏妙语，行二，她仅仅比行三的苏若妤大了四个月，如今待字闺中。且听这说话的水准，完全当得起“妙语连珠”四字。 苏靖如立刻反应过来，小脸红了红，后退两步，对着景瑟屈膝，“靖如见过表姐姐。” 景瑟笑道：“都是自家人，何必弄那些个虚礼？” “礼数自是要到的。”最后进来的那人微微一笑，声音轻柔，“表姐姐不常来国公府，怕是还不识得咱们姊妹几个呢！既不熟识，又岂可胡乱与你攀谈？” 说话之人是三房嫡女苏颖，行四。 在座几人，除了景瑟之外，就属苏妙语最年长，因此，她很热络地给景瑟介绍了几位表妹的名字。 景瑟一一记下了。 几人一番客套之后，围炉而坐。 外面很快又有丫鬟进来添了三四样别致的点心，姊妹数人一时聊得火热。 傍晚时分，国公夫人处使人来传话，说让她们都去晚晴园用饭。 姊妹几人纷纷簇拥着景瑟往晚晴园而去。 董氏、姚氏、宁氏已经在饭厅中站了，见到这群姊妹过来，忙过来招呼着。 不多一会儿，国公夫人也过来了，众人起身见了礼才开始让丫鬟们摆饭，景瑟自回府后还是头一次留在晋国公府用饭，外祖家的饭桌上，总有一股暖意融融的感觉，这让景瑟觉得很舒心。 用完饭，众人又挪去了暖阁唠嗑，一直到夜幕降临，国公夫人才遣了五六个小厮护送着景瑟回府，因白日见她爱吃那藕粉桂糖糕和松瓤鹅油卷，便让人装了一捧盒生的让璎珞带着回来，并嘱咐冷了没味，须得出锅就入口。 马车上，璎珞看着景瑟，“看那情形，表小姐与苏三小姐的误会解开了罢？” 景瑟笑说：“本就没什么误会，不过是我一直没时间来看她，没把话说开而已，今日说开了，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 璎珞道：“苏三小姐平素就是个心思单纯的，又鲜少出府接触过什么人，难免心性狭隘了些，但好在她人并没有什么坏心眼，今次能与表小姐和解，奴婢作为中间人，自然高兴。” 回到右相府，天色已经全部黑了。 晴儿还在房里等，得见景瑟归来，立即就递了暖手炉过去，关切地问：“表小姐可曾在晋国公府用过饭？” 景瑟点头，“已经用过了，无需再准备。” 末了，她想起来一事，问：“苗儿和石榴这两人今日表现如何？” 晴儿如实道：“石榴做起事来倒挺顺溜的，反而是那个五大三粗的苗儿，有些笨拙。” 景瑟了然，“刚入府，不顺手也是能理解的，再过两日，相信她就能慢慢顺过来了。” 晴儿颔首，“奴婢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都没给她们一句重话，竭尽所能教了。” 说完，晴儿又道：“大小姐，先前千禧堂那头，三小姐身边的大丫鬟来了，说三小姐有事找您。” 景瑟顺势坐下来，“很急吗？” 晴儿摇摇头，“那丫鬟并没说什么事儿，奴婢便也没多问，不过根据奴婢猜测，许是三小姐生辰渐近，而她面上的疤痕一直不见好，这会子着急了，想让大小姐帮忙想想办法呢，毕竟老夫人早前就放出了话，只要三小姐在生辰时还无法痊愈，她今年的生辰就得连同及笄礼一起给办了，还不宴请宾客，只自家人随便过过礼就成，三小姐心性高傲，怎能容许自己连过个生辰都偷偷摸摸的？” 景瑟赞赏地看着晴儿。 晴儿被她盯得有些不好意思，赶紧垂下了头，羞恼道：“是奴婢逾矩，不该妄自揣测主子们的心思。” 景瑟笑笑，“我不怪你，因为你猜测的这个方向完全没有错，三妹妹如今整日卧榻，除了让我帮忙想办法让她快速恢复，她也不会有什么事儿再找我了。” 晴儿面色犹疑，“那么，大小姐去还是不去？” 景瑟挑眉，“这么晚了，我自然不可能再过去，虽然我答应了帮她医治，但我没说要做她仆人，怎可能她随叫随到？” 璎珞也附和道：“就是就是，三小姐都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竟敢对我们家表小姐颐指气使起来，她也不想想，若没有表小姐，她那张脸指不定早就化脓溃烂了，哪里还能像现在这般逐渐愈合？” 晴儿颔首，“既然大小姐不去了，那我过去回个话。” 景瑟心思一动，唤住即将出门的晴儿，嘱咐她：“你带着新来的石榴去，一会儿到了千禧堂，你只管在外头候着，让石榴进去回话。” 晴儿虽然很疑惑景瑟的目的，但终究不敢多问，没多久就叫上石榴，两人一道去了千禧堂西厢房外。 晴儿顿了脚步，指着景宛白所在的那间屋子，对着石榴道：“那里头住的是三小姐，你进去以后就如实告诉她，表小姐今日去了一趟晋国公府，现下才刚回来，身子疲乏得紧，没办法过来看三小姐了，让她早些安歇。” 石榴领了命，匆匆去敲响了景宛白所在厢房的门。 立刻有丫鬟前来开门，见到石榴，颇觉面生，愣了一愣，问：“你是哪个院子的？” 石榴恭敬地道：“奴婢是暮云居新来的二等丫鬟，代大小姐过来传话的。” 景宛白的丫鬟一听，顿时放松了警惕，推门让她进去。 石榴站在景宛白的床榻前，不曾抬起过头，就着晴儿交给她的那些说辞就道：“三小姐，大小姐让奴婢前来通知您，她今日去了一趟晋国公府，现如今才回来，疲乏得紧，就不过来了，您且歇下，有什么事儿，明日再说。” 景宛白一听，顿时皱了眉头，距离生辰越来越近，她面上的伤疤，多拖延一天，就一天不会好，景瑟竟然推拒了她的要求？简直岂有此理！ 抓起一个茶杯扔到石榴脚边，景宛白大怒，“你回去告诉她，让她给我医治是老夫人的要求，她若是做不到，现在就去找老夫人说分明，那么自明日起就无需她来假惺惺给我医治了，免得被她这么一祸害，本小姐原本能十日就恢复的，到她手里少说也得个把月，我看她分明就是故意的，不想给我医治也便罢了，还在一旁看本小姐笑话，是不是？” 最后三个字，景宛白声音尖利，听得石榴一阵毛骨悚然，她才入府，自然不晓得府中各主子之间的恩恩怨怨，面对景宛白这般怒气十足的样子，也别无他法，只是一味地低垂着脑袋，抿唇不语。 “滚！”景宛白最后厉喝一声。 她的贴身丫鬟见石榴还在站着不动，顿时伸手去推搡她，“你还站着作甚？没听到三小姐让你滚了吗？” 石榴屈膝一礼，快速离开了房间，把景宛白的话一字不漏全部告诉了晴儿。 晴儿一面走一面冷笑，心道：景宛白这个毒妇，还真把自己当成高高在上的太子妃了，若太子殿下真的在乎她，为何连她毁容这么大的事儿都没曾前来探望过她一次？ 回到暮云居，石榴又在景瑟跟前重述了一遍方才景宛白的反应，听得璎珞一阵冷笑，“真是奇了怪了，这年头帮人倒还帮出错处来了，那日若非大夫人再三央求，表小姐怎可能亲自出面去帮她医治？这个无知妇人，不懂得感恩也便罢了，还说她这么久都恢复不了全是因了表小姐存着害她的心思，若真想害她，不给她治脸就是最好的报复了，谁还吃饱了撑的上赶着找骂去？” 景瑟浑然不在意，低笑一声，“景宛白素来就是这种脾性，她若不生气，反倒教人奇怪了。” 璎珞一脸不甘，“表小姐，她都这样说您了，赶明儿您还要巴巴过去给她治脸？” 景瑟点点头，“景宛白说话不过脑子，我若是再同她计较，岂不是与她那样的人一般无二了？” 璎珞咬咬牙，死死皱着眉头，心中早把景宛白活剐了。 晴儿看出了璎珞的不甘，她上前道：“罢了，大小姐做事向来有分寸，为三小姐治脸也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进了右相府这么长时间，你可曾见过哪个让大小姐不痛快的人痛快过？” 晴儿这么一说，璎珞才细细回想起来，似乎还真是这样。 抿了抿唇，璎珞把那一肚子闷气憋回去了。 景瑟看向石榴，问她，“你方才去三小姐房里，她除了这些，可还对你说了什么？” 石榴摇摇头，“没有了。” “那好，你退下去罢。”景瑟摆摆手。 石榴恭敬退了下去。 没多久，璎珞也下去了。 房里只剩景瑟和晴儿两人。 晴儿看出了景瑟有心事，前后一联系，便想到景瑟今晚的反常，她压低声音，试探着问：“大小姐，您是不是怀疑那个新来的石榴有什么问题？” 景瑟抬目，“你可觉得石榴身上哪里不对劲？” 晴儿仔细想了想，摇头，“奴婢只觉得她过分冷静，不像是初次进府给人当丫鬟使的，午时大小姐去了晋国公府，奴婢也曾试探过几句，她说曾经给她们镇子上一户有钱人家做过两年奴婢，只不过主人家没落了，实在没法才将她们都给遣回家去，她家中光景不大好，母亲又多病，父亲常常酗酒，打骂她是常有的事，后来她父亲直接把她卖给了人牙子，几经辗转才到了咱们右相府，她还告诉奴婢，就因为知道自己毫无退路，所以不管往后的日子有多艰难，她都得咬牙挺下去，也因此，她较之旁的丫鬟较为冷静些。” 景瑟眸色凝了凝。 晴儿心思一动，“大小姐可是觉得她的话有漏洞？” “当然。”景瑟莞尔，“你想一想，她那种性子的人，为何会第一天认识就同你说这些？” 晴儿一怔。 “石榴老家是哪里的？”景瑟问。 “听闻是宛平县林家村的人。” 景瑟略略沉吟片刻，道：“明日我去三婶跟前请示一番，就说放你三日假让你回去省亲，你趁机去石榴老家问一问。这个丫头的身世太常见了，十个就有六七个是这样的原因被卖来给人当丫鬟的。” 晴儿不解，“那么，大小姐为何单单觉得她特殊？” 景瑟道：“因为我觉得她长得像一个人。” 晴儿没再继续问，而是慢慢回忆起石榴的相貌来，不多时，她一下子惊得自己捂住嘴巴，瓮声瓮气道：“她……她的眉眼，竟有那么几分像大老爷，大小姐您该不会是怀疑她……？” 景瑟点点头，“这正是我的忧虑之处。我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今儿个早上我才见到石榴的时候，就觉得她身上有着我看不清的谜团，让我隐隐不安，所以，你这次去林家村，务必尽最大的力把石榴的身世弄清楚，看是否真的如她所说那般。” 晴儿点点头，“大小姐放心，奴婢定不辱使命。” 景瑟又道：“暮云居的银钱是你掌管，该拨多少拿着去打点，你自己心里有个数就成，我信任你。” 这句话，让晴儿心头恍若暖流划过，她郑重点头之后退了出去。 * 没等到景瑟来千禧堂，景宛白闹腾了半夜才肯歇下。 翌日，景瑟起床梳洗后，先去了三夫人柳氏处。 柳氏难得见她过来，满脸堆笑带着景舒娆上前去迎接。 “大姐姐今日怎会有空过来？”景舒娆面上带着得体微笑，举止做派全然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景瑟回以一笑，“我来找三婶。” 柳氏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连忙请了景瑟去暖阁喝茶。 景瑟知道柳氏近来繁忙，便也没打算多做逗留，直接道：“三婶，我有个丫鬟这几日须得回去照顾她母亲，我给准了三日假，你这边给她个对牌罢，一会儿也好让她顺利出府。” 柳氏忙道：“应该的。” 说着，就让候在外头的大丫头们用托盘装了对牌呈上来。 景瑟接过，笑说：“多谢三婶。” “跟我你还客气？”柳氏嗔她一眼，“若非大小姐几次伸出手暗中相助，这掌家之权哪里轮得到我手中？” 景瑟挑眉，柳氏这是想把她栓到她那条线上了？ “三婶可别这么说。”景瑟微微一笑，“我什么都没做过，若非要说我做了什么，那也是别人找上门来时不得已的反击而已。老夫人最是讨厌拉帮结派私底下做些见不得人勾当的那种人，所以，在这后宅，还是明哲保身方才能长久。三婶你觉得呢？” 柳氏脸色微微发白，面上笑容也僵硬了一瞬，尔后就顺承着点点头，“是，大小姐说得极是。” 景瑟莞尔，“你能明白最好。” 景瑟离开后，柳氏气得咬牙切齿，“什么意思，景瑟到底什么意思？分明数次出手对付苏氏帮了我这边，可她从不承认与我是同一个阵营的人，她到底在想什么！” 景舒娆劝道：“娘，您稍安勿躁，大姐姐的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除非她自愿，否则，谁也别想强迫了她。况且，她方才那番话说的没错，老夫人最讨厌后宅拉帮结派勾心斗角，大姐姐这么聪明的人，怎可能站出来承认她一直在帮咱们，万一让老夫人发现了，岂不是两头都讨不得好？所以你不能全信大姐姐嘴上的那些话，兴许她本就是站在咱们这边的，只不过迫于形势不能承认罢了。” 柳氏静下心来细细想了一番，也觉得女儿说得对，她面上的怒意慢慢消退，转而换上欣慰的笑，拉着景舒娆的手，道：“还是我的乖女儿生得七巧玲珑心，否则，为娘我今日可险些要按捺不住铸成大错了。” 看着景舒娆，柳氏又道：“你放心，如今掌家大权在我手里，你的婚姻大事自然也是娘给你做主，等忙过春年，娘就带你出席贵族圈子的宴会，一定为你寻个好夫婿。” 柳氏的话，听得景舒娆一阵脸红，端的是云娇雨怯，心中却暗暗憧憬着未来夫婿的俊美风姿，若是能有梵世子一半风华就好了。 景瑟回到暮云居把对牌交给晴儿以后才去千禧堂，先给景老夫人请了安再去景宛白的西厢房。 房内弥漫着苦涩的中药味，景瑟进门后，见到苏傲玉也在，她屈膝，“见过母亲。” 苏傲玉自那夜被景老夫人教训过一通之后，哪里还敢生出对景瑟埋怨的心思来，如今恨不能给景瑟烧香求她快些医治好自家女儿的脸。 因此，见到景瑟进来，苏傲玉就笑着站起身，语气温和，“阿瑟来了？” 景瑟淡淡“嗯”一声，“我来看看三妹妹能否拆线了。” 听到有拆线的希望，苏傲玉笑意更深，“那就麻烦你了。” 景瑟在床榻前坐下，景宛白直挺挺躺在榻上，看向景瑟的双眼里满是憎恶和嫉妒。 景瑟视若不见，食指轻轻按压了景宛白患处片刻。 景宛白马上疼得龇牙咧嘴。 苏傲玉一惊，“怎么了？可是还不到拆线时日？” “的确是无法拆。”景瑟挑眉望着景宛白，话却是对着苏傲玉说的，“当初伤口缝合的时候，我配了药效猛烈的药膏，按照我的预算，只要三妹妹肯安安静静不动怒，不牵扯到伤口，那么今日就该是拆线的日子，可是很无奈，三妹妹明显是趁我不注意的期间又动怒了，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怕是到她生辰前都不能拆了。” 景宛白一听，顿时瞪大了眼，心中慌乱不已，“大，大姐，我没有动怒，你快些给我拆线，我一定能在生辰之前痊愈恢复容貌的。” 苏傲玉皱着眉，低喝一声，“宛白，不得胡闹！” 景宛白哪里甘心，紧紧咬着后糟牙，随后就哭了起来，“娘，你没听大姐在说什么吗？她说我生辰之前都不能痊愈了，若是让我顶着这张脸在众人跟前露面，那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放肆！”苏傲玉是真的怒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是你想如何就如何的？” 景宛白鲜少见到苏傲玉这样怒，她立时吓得闭了嘴。 苏傲玉脸色阴沉，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自己这个女儿有多没脑子，从前还觉得她知书达理，温婉大方。可自从毁容之后，景宛白的心眼是一天比一天小，到了如今，竟三句不对头就开始动怒，女儿家的骄矜及苏傲玉平素教导的隐忍全都被她抛诸脑后。 如此沉不住气，即便将来嫁入东宫成了太子妃，又怎能斗得过宫闱里那些满腹算计的女人？ 景瑟坐着不动，眉梢却是扬了扬，没想到苏傲玉也会有对自己女儿发火的一天，不过这样看来，苏傲玉的段数可比景宛白高明多了。 起码，苏傲玉懂得审时度势，懂得隐忍筹谋，而景宛白这些年的闪耀光芒全凭了那一张脸蛋和相府嫡女的优越身份。 如今容貌已毁，景瑟这个真正嫡女也成了景宇桓的心头宝，景宛白所有筹码都成虚无，她便开始沉不住气露出原形了。 景宛白对上苏傲玉那张阴沉无比的脸，胆寒一阵接着一阵，许久后，她弱弱道：“娘，我错了。” 苏傲玉紧绷的脸这才慢慢舒缓下来，看向景瑟，紧张问道：“阿瑟，那你看，宛白这个情况，要如何才能快速痊愈？” “快速痊愈是不可能的。”景瑟淡淡道：“早就劝说过了，一定要静养，静养，我的嘱咐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旦生气动怒牵扯到伤口，往后就不是伤口崩裂出点血那么简单了，很可能再也无法愈合，然后化脓溃烂。三妹妹这样爱美，若是你的脸化脓溃烂了，你该得多难过啊？” 景宛白面色惨白如纸，明显被景瑟吓得不轻，她内心挣扎片刻，道：“大姐，我发誓，我往后再也不敢动怒了，你一定要尽全力医治好我，等我将来嫁入了东宫，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景瑟莞尔一笑，“三妹妹说话真好听。” 这是在讽刺景宛白现如今连自身都难保了还想着嫁入东宫。 更何况，顾乾出征能否安然活着回来都还是个未知数，她怎么就敢那样自信她一定会成为太子妃？ 景瑟的明嘲暗讽，苏傲玉听得出来，但眼下这些东西全不重要，只要景瑟能尽力医治好景宛白，那么她这个做长辈的可以对景瑟这个小辈不计前嫌甚至可以忽略景瑟现下话语里的讽意。 景宛白彻底安静了下来，一想到自己动怒的后果是整张脸化脓溃烂，她就逼着自己学会隐忍，今后不管如何都不能轻易牵动情绪。 景瑟转过身来，目光扫了一眼苏傲玉手背上已经开始脱落的伤痂，笑问：“母亲前些日子伤了手，到如今可感觉好些了？” 苏傲玉道：“已经好多了，多亏阿瑟的帮忙。” 景瑟似笑非笑，眸光在她伤处流连片刻，轻声道：“这是我应该做的。” 苏傲玉的那处伤口里头已经潜伏了景瑟趁机放进去的药，没有药引，一辈子都不会发作，一旦苏傲玉再对她做出什么事来，景瑟不介意让她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安抚了景宛白几句，景瑟站起身要走，却听外面的丫鬟匆匆来报，“大夫人，大小姐，太子殿下驾到。” 景宛白一呆，随后满心欢喜，却不敢表现在面上，只目光灼灼看着苏傲玉，太子殿下一定是听说了她遭难，特来看望她的。 苏傲玉更是惊得险些连呼吸都给忘了，要知道，太子几乎不来右相府的，唯一的那一次，也是因为来府上同景宇桓商议政务，继而邂逅了景宛白才有了后来的当众请旨赐婚。 听到景宛白的低唤，苏傲玉才回过神来，喜道：“快去安排人前往中门迎接。” 景宇桓在朝堂上献计有功，让泰和帝收回成命恩准顾乾戴罪立功这事儿，整个金陵城都已经晓得了。 所以，如今顾乾前来恩人家拜访也不足为奇，但对于景宛白和苏傲玉来说，这是让景宛白东山再起的绝佳机会。 景瑟嘴角翘了翘，跟着苏傲玉匆匆来到中门迎接。 没多久，景老夫人也在谢嬷嬷的搀扶下来到前院。 待各房主子齐了之后，苏傲玉才领头下跪，“参见太子殿下！” 一时间，除了景老夫人这个一品诰命夫人，其余人等呼啦啦跪了一地，声音洪亮。 顾乾负手站在石阶上，目光定在景瑟身上，只见她今日着雪荷色绫缎长袄，袖口以月白丝线绣了小朵小朵半枝莲，单螺髻上簪一支白玉金凤翘头衔珠钗，恭敬伏跪在地上的姿态，显得纤腰不盈一握，腰间垂下苏青缎面香囊并一个连环佩。 整体打扮尤为素净，可顾乾还是能第一时间在人群中寻到她，仿佛她身上有着异于常人的吸引力，总是能给人一种脱俗非凡的感觉。 收回目光，顾乾抬手示意众人起身。 景宇桓先迎上去，面带笑容，“太子殿下今日驾临，实在令右相府蓬荜生辉。” 顾乾根本就没听景宇桓在说什么，他的目光一直定在景瑟身上，若非想在出征前再见这个女人最后一面，他今日根本不会来右相府。 景宇桓察觉到了顾乾的异常，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 苏傲玉也发现顾乾在看景瑟，她面上勉强带着笑，迎上去，“太子殿下今日过来，可是准备去看宛白的？” 顾乾慢慢收回思绪，淡淡“嗯”了一声，“一会儿本宫就过去看她。” 苏傲玉大喜过望，暗暗想着宛白翻身的机会就要来了，希望到时候自己那个女儿能给自己争点气，千万别搞砸了。 景宇桓无奈一叹。他何尝没发现太子已经对景瑟产生了兴趣，可景瑟自生下来就是梵世子的未婚妻，太子这样，分明是把他景宇桓推到了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左右为难。 “右相，你先带着家眷散去，关于宛白的伤势，本宫有些话想同景大小姐说一说。”顾乾突然开口。 苏傲玉听到了，更是大喜，她还以为太子是对景瑟有了别样心思，却原来是为了宛白，这就足以见得太子对自家女儿感情深厚，坚定不移。 景宛白很快就带着家眷散去。 整个前院只剩下景瑟与顾乾二人。 景瑟始终面色淡淡，她抬目，平静望着他，“太子殿下有什么想问的？” 顾乾唇角勾笑，“听闻右相府后园里有一株极品墨兰，如今正是花期，本宫鲜少来右相府，不认得路，不知可否劳烦景大小姐帮忙引路？” 景瑟没说话，抬步就往后园走去。 顾乾紧随其后。 两人走了一段后，顾乾才慢慢开口，“上次在北镇抚司，景大小姐真是好筹谋，把整个局布得滴水不漏，险些让父皇真的废黜了本宫。” 景瑟冷笑，“太子殿下怕是在诏狱中待的时间久产生癔症了罢？臣女与你无冤无仇，我为何要害你？” 顾乾挑眉，“原因么？那天我在父皇跟前不是已经说了？” 因爱生恨？ 景瑟满眼冷嘲，这种人渣是哪里来的自信她会看上他？ “我想，太子怕是误会了。”景瑟面无表情，“臣女前前后后与你见面的次数，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我怎么可能对你产生不该有的念头？” 顾乾低低一笑，“景大小姐何必不承认？” 景瑟眸中冷意森然，“就算有，那也是太子殿下自己幻想出来的，抱歉，你若没有别的事情，请恕我不奉陪。” 顾乾眼底欲焰升腾，他凝视着眼前这个面色清冷的女人，那种不服输誓要将她征服的冲动一下子涌了上来。 猛地上前几步，顾乾将景瑟推到冷硬的墙壁上，双手撑着墙壁致使她逃无可逃。 景瑟冷冽的眸中杀意迸发，字字如刀，“让开！” “遵从你的内心就这么难么？”顾乾逼近她，狭眸凝视着她面上的表情，“你几次三番与我做对，若非因爱生恨，还能是什么？” 景瑟冷嗤，“不要脸！” 顾乾并不恼，相反的，他很想看她恼羞成怒的样子。 他轻轻勾唇，眼底兴味盎然，“你又怎知，或许我并不讨厌你，甚至连你害我险些丢了太子之位，我也没有找你报仇的念头，或许……我还很喜欢你？” 顾乾说完，俯下身来就想强吻她。 景瑟眼风一厉，膝盖一曲，猛地一踢，正中顾乾下盘。 他当即闷哼一声，面色痛苦地看着她。 景瑟趁机逃脱开他的禁锢，扬起巴掌毫不留情甩在顾乾白净的面容上，力道大得连她自己都觉得手掌心有片刻酸麻。 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扇了嘴巴，顾乾简直不敢置信，猛地瞪大眼。 景瑟冷眼看着他，“顾乾，你别以为你是高高在上的太子，这天下的女人就得对你趋之若鹜，你在谁的眼里是宝贝我不管，但我告诉你，在我景瑟眼里，就算全天下的东西都贬值了，你也贵不起来，总有一天，你会为你今日的所作所为付出超乎你所有认知的惨重代价！” 景瑟说完，片刻不想再停留，拂袖扬长而去。 顾乾恢复了大半，勉强能直得起腰来，他看着景瑟越来越模糊的背影，冷冷勾唇，“要真有那天，我就拉着你一起死，生不能征服你，死后，我会让你明白谁才是最适合你的人！” 因为这一段小插曲，顾乾根本没去看景宛白，直接就走了。 消息传到景宛白耳朵里的时候，景宛白所有的欢喜都成了一场空，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苏傲玉，“娘，太子真的就这样走了？” 苏傲玉也有些纳闷，但在女儿跟前，她不能火上浇油，只好宽慰道：“你平素爱美，太子殿下想来是顾及到你的感受，怕他直接过来你会因为毁容而觉得无地自容，因此只向你大姐打听了一下消息就离开了。” 景宛白虽然不大相信，但比起其他能让她崩溃的真相来，她更愿意接受苏傲玉的说法。 于是，景宛白点点头，面上露出了小女儿家的娇羞来，“太子殿下真是有心。” “那是自然。”苏傲玉道：“你可别忘了，当初谁在受封当日迫不及待向圣上请旨赐婚，若非对你真心，他何至于做到如此？” 这番话，让景宛白不知不觉想起了那个时候顾乾来右相府的情形，他看向她的眸光，柔得几乎能化出水来。 面色更加羞红，景宛白躲进了被子里，不好意思再与母亲谈论这种话题。 * 景瑟回到暮云居以后，脸色一直不大好。 璎珞察觉到了不对，奉了茶以后就站在一旁，低声问：“表小姐，可是哪里不舒服？” 景瑟喝了一大口茶才勉强把怒气咽下去一部分，摇头道：“没什么，给景宛白看诊不大顺当罢了。” 璎珞看得出景瑟今日有心事，也不敢再多嘴，知趣地退下去了。 景瑟又猛地把剩下的茶水灌了下去，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脑海里不由自主就想起了那个整天对她毒舌的梵沉来。 虽然她也讨厌那个人，但比起顾乾这种人渣的行为，景瑟突然觉得梵沉是个正人君子，起码他从不趁人之危。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景宛白生辰这一日。 第111章 身世之谜 因着景宛白面上的伤口还没愈合，所以柳氏便只能按照老夫人的吩咐把景宛白的生辰并及笄礼一块安排，也没宴请宾客，只是简单的摆了家宴。 只不过，今日多了两位客人——淑妃娘娘和顾北羽。 一大早，景老夫人就率着众人浩浩荡荡地去门口迎接淑妃和三皇子。 一行人很快就去了千禧堂，淑妃一袭华丽宫装，坐在景老夫人下首。 顾北羽则是进来后就四下扫了一眼，没见到景瑟，他有些心不在焉。 然而，就是他这个漫不经心四下看的动作，让景舒娆、景南晴等府中还未出阁的女儿面红心跳，娇怯不胜地低下了头。 “外祖母，怎的不见景瑟表姐？”顾北羽终于按捺不住问了出来。 淑妃暗中嗔他一眼，暗示他没规没矩。 顾北羽却只笑笑，他也知道自己这样问有些唐突，可是没办法，他之所以答应跟随母妃来右相府就是为了能见到景瑟，否则，他今日还有一堆政务没处理，才不会单纯为了景宛白的生辰来参加这种无聊的宴会。 老夫人哪里懂得年轻人的心思，她只当顾北羽是格外关心景瑟罢了，于是乐呵呵道：“今日三丫头才是主角儿，阿瑟这个大夫自然是一大早就去给她拆线捯饬伤口了。” 顾北羽百无聊赖地“哦”了一声，旋即心思一动，“既然宛白表妹就在外祖母院子的厢房里，不如我趁现在过去看看她罢？” 景宛白并不在玲珑院，而是在景老夫人的院子里，顾北羽这样去看她，也不算逾矩。 景老夫人没道理拒绝，笑说：“你要去就去罢，左右距离开宴还有些时辰，你这个做表哥的亲自去看望，想必三丫头会很高兴的。” 柳氏心思一动，忙道：“既然三殿下想去西厢房，我看不如让舒娆给你带路罢，毕竟你很少来右相府，想也是不识得路的。” 景舒娆心跳一下子就加快了，小脸烧得绯红，悄悄抬起眼角看了看顾北羽，见到对方丰神俊朗的温润模样，更是小鹿乱撞，思绪飘飞到九天外。 景南晴不甘心地冷哼一声，“假惺惺！”柳氏分明是在给景舒娆和羽表哥制造机会！ 话才出口，就被旁边坐着的景澜狠狠瞪了一眼。 景南晴素来不怕生母周姨娘，却唯独怕自己这个嫡出哥哥景澜。 被他这么一瞪，景南晴悻悻吐了吐舌头，赶紧闭上嘴巴。 好在景南晴声音过小，并没有传到众人耳朵里，是以，这个小插曲很快就揭过了。 顾北羽忙着去见景瑟，根本没去深思这群妇人心中打的小算盘，所以爽快答应了让景舒娆给他带路。 柳氏心中大喜，赶紧嘱咐景舒娆，“娆儿啊，你可得好好招待三殿下，莫要怠慢了他。” 景舒娆红着脸点头，“母亲放心。” 说完，景舒娆同老夫人和淑妃娘娘辞行后就带着顾北羽往西厢房走去。 老夫人的暖阁距离西厢房有一段距离。 景舒娆刻意放慢了脚步，按捺住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低唤：“三表哥。” 顾北羽不明所以，望着她，“怎么了？” 顾北羽温润的双眼看得景舒娆再次羞红了脸，她脑袋微垂，问：“三表哥是否着急去看三姐姐？” 顾北羽微愣，“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景舒娆一听他语气不对，担心三表哥会就此误会了自己，赶紧解释，“我的意思是，你若不着急见三姐姐，我可以带你去后园看极品墨兰，早上听丫鬟们说今日开花了，极美，想必那墨兰也是晓得了今日三表哥会来，所以挑了个这么重要的日子开花。” 顾北羽挑眉，“你们家府上还有墨兰？” “是。”景舒娆道：“是去年我爹爹寿辰，他的同僚特地送来的。” 顾北羽想了想，“既是今日开花，那我可不能错过这样的大好机会，一会儿去了西厢房，把景瑟表姐唤上，咱们一起去看。” 话完，顾北羽缩了缩眼眸，看着景舒娆，面上有些迷茫。 景舒娆平素很少出府，更没接触过什么外男，此时被顾北羽这么一盯，再次红了脸。 不待她开口，顾北羽就有些难为情地问：“这位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又是哪一房的？” 这一问，顿如冰雪天从景舒娆的脑袋上浇了一盆冷水下来，将她面上的潮红一下子就给激退了。 原来三表哥连自己是谁都不晓得。 景舒娆心中尽是失落，酸楚难言。 顾北羽见她踌躇，便抬步往前走去，“既是你不愿说，那我也不勉强，西厢房就是前头了罢？你且先回去，我自己能找到路了，多谢！” 他的声音分明一如既往的清润如泉，分明没有半分疏离的意思，可景舒娆却听得很不是滋味。 她小跑着跟了上去，急急解释，“不是的，我只是没想到三表哥一直不认得我是谁。” 顾北羽想了想，如实道：“这右相府中的姊妹，除了我景瑟表姐，我还真不知道你们是谁。” 这句话，顿时让景舒娆噎住了，半晌找不到话来应答，面色更加黯然。 随即，景舒娆想起了柳氏的苦心安排，暗暗想着自己不能就这么认输了，她转瞬换上温和笑意，打算自我介绍一番，谁知顾北羽根本没有要听的意思，脚步越发快，没多久就到了西厢房外，向洒扫丫鬟打听了景宛白所在的房间位置后，顾北羽直接走了过去。 景舒娆站在回廊上，看着顾北羽迫不及待的身影，攥紧了手中的绢帕。 “哟，四姐一个人站在这里做什么？”有声音自假山处传来，满是嘲意。 景舒娆回头，见到一脸得色的景南晴眉梢挑得老高，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走出来，“四姐不是送三表哥去见三姐么？怎么不见三表哥？” 景舒娆没好气地瞪了景南晴一眼，“与你何干？” “自然与我无关。”景南晴笑嘻嘻道：“我不过是碰巧路过，然后看见某些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在三表哥面前表现自己，谁知三表哥连你是谁都不晓得，哎呀，真是愁死我了，四姐这般恨嫁，妹妹在一旁看着都替你着急。” “恨嫁”二字刚好戳到了景舒娆的脊梁骨，她顿时阴沉了脸。 景南晴后退两步，警惕地看着她，“怎么，四姐这是要打人？诚然，你是嫡出，可我好歹也是二房的人，与你们三房井水不犯河水，你若是敢打我，便是以大欺小，以势压人，我一会儿就去告诉老夫人，保准让你今日吃不了兜着走。” 景舒娆恨得牙根痒痒，“景南晴，我自问从未得罪过你，你为何几次三番与我过不去？” 景南晴挑挑眉，“四姐这话说得可奇了，我不过是碰巧路过而已，怎么就成了与你过不去了？那要真照你这么说来，府中如此多的姊妹，我为何不与别人作对偏要和你过不去？” 景舒娆攥紧手指，“景南晴，你最好收敛些，今日之事，我念在你年岁小的份上不与你计较，若再有下一次，我决不轻饶！” 景南晴突然大笑，“四姐，我好怕哦，你莫不是要吃了我？” 景舒娆冷哼一声，“我收拾不了你，自有人会收拾你。” 景南晴一怔，眼见着景舒娆走远，她赶紧上前拦住她，眼中添了厉色，“什么意思，你最好说清楚！” 景舒娆轻蔑地看她一眼，“让开！” “不让，我就不让！”景南晴站着不动，“你今日要是不把话说清楚，我就缠到你说为止！” 景舒娆冷嘲，“景南晴，你不过是个二房的庶出而已，有什么资格来我跟前叫嚣，若非看在你年岁小的份上，你以为这府中有几个人愿意让着你？再过半个月，你那外放的爹就会拖家带口回来过春年了，到时候，看你拿什么在你那些个弟弟妹妹跟前叫板！” 景南晴果然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的父亲是外放官，在任上有小妾，也有子嗣。 这件事，景南晴一直都知道，只不过她从未放在心上，总觉得周姨娘亲手养大了父亲的嫡子景澜，父亲就算与姨娘没有感情，也会看在这份恩情上善待姨娘几分，可如今听景舒娆说来，似乎父亲更为宠爱他任上的小妾。 也是，父亲常年不在金陵，自然与右相府中的子女不亲近了。 想到这里，景南晴眼泪止不住一下子就落了下来。 景舒娆心中一慌，就怕景南晴一会儿栽赃污蔑自己，她正想开口撇清自己，却见景南晴已经抹着泪哭着跑了回去。 景舒娆大松一口气，关于二伯父即将带着任上小妾及子女回来过春年这件事，她也是听她父亲景宇威说的，没想到竟能以此威胁到景南晴。 想到这里，景舒娆慢慢勾起唇，从前景南晴总喜欢与她作对，待二伯父的那些妾室带着子女归来，看景南晴还如何嚣张！ 先前因为顾北羽而产生的郁闷一扫而空，景舒娆定了定神，朝着景宛白的房间走去。 数日的安静休养，再加上景瑟调配的药膏药效猛烈，景宛白今日完全能拆线了。 景舒娆进来的时候，景瑟刚刚完成拆线工作，苏傲玉焦急候在外间，顾北羽则坐在太师椅上，安静喝茶。 没多久，景瑟自里间走出来。 苏傲玉赶紧迎了上去，“阿瑟，宛白怎么样了？” 景瑟莞尔，“已经拆了线，但伤疤一时无法脱落，还需一些时日。” 苏傲玉大喜，“这么说来，宛白的伤口全部愈合了是吗？” “嗯。”景瑟颔首，“只要她往后配合着我开的方子内服汤药外敷药膏，则用不了多久，她就能全部恢复，脸蛋水光嫩滑，绝不留疤。” 苏傲玉一脸激动，千恩万谢过后匆匆忙忙进了里间去看景宛白。 景瑟见到景舒娆站在门口，笑着打了声招呼，“四妹妹怎么也过来了？” 景舒娆道：“母亲方才让我给三表哥带路，再加上我也想过来看望看望三姐姐，所以就顺便了。” 景瑟点头，“那你怎么不进来坐？” 景舒娆还没说话，顾北羽就道：“表姐，四表妹方才说带我们去后园看墨兰开花，你去不去？” 景瑟一面整理着医药箱，一面道：“我刚刚给三妹妹拆线消耗了不少精力，想回去休息一下，我就不去了，不过我听闻墨兰开花挺美的，北羽，你若真喜欢，不如我让四妹妹带你过去？免得错过了，就得等明年冬天了。” 顾北羽一听景瑟不去，顿时撇撇嘴，“那算了，你都不去，我自己去了还有什么意思？” 景舒娆听到景瑟对顾北羽的亲昵称呼，心中很不是滋味，唇瓣紧紧抿着，忽然感觉自己站在这里就是多余的，她转身欲走，却被景瑟叫住了。 景舒娆转过身，“大姐姐，你还有何事？” 景瑟笑道：“三殿下既然想去看墨兰，那我也不能就这么拂了他的面子，那株墨兰是三叔的，便由四妹妹给我们引路罢？” 顾北羽听到景瑟又愿意去了，眸光顿时亮了起来。 景舒娆见顾北羽又打起精神来了，面上微微一笑，“好。” 景瑟让丫鬟罢医药箱送回自己的暮云居，他们三人则朝着后园走去。 景舒娆走在最前头，顾北羽和景瑟并排，两人走得极缓。 三人沉默了一路，顾北羽才低声开口，“表姐，那天在楚王府，我走了之后你没事儿罢？” 景瑟好笑，“我能有什么事？” 顾北羽抿唇，“我的意思是，梵世子没对你如何罢？” 景瑟无可奈何地笑看他一眼，“你就别多想了，梵世子还算是个正人君子，他怎么可能对我如何？” “他是正人君子？”顾北羽简直不敢置信这种话能从表姐嘴里说出来。 “是啊！”景瑟道：“起码比起某些人渣来，梵世子算好人了。” 顾北羽眯了眯眼睛，“表姐指的是谁？” “没谁。”景瑟面色如常地道：“我就是打个比方而已。”顾乾的事，景瑟并不想顾北羽知道。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景瑟隐隐觉得顾北羽对自己有着异样的情愫，若是让他晓得顾乾那样对自己，说不定他马上就和顾乾翻脸。 顾北羽虽然长了顾乾几个月，可他从小生活在淑妃的庇护之下，鲜少参与勾心斗角的事，所以，顾北羽的心理其实并没有顾乾成熟，当然，他也没有顾乾那样的深沉心机。 按照顾北羽的脾性，若是他晓得顾乾觊觎景瑟，一定会沉不住气的。 顾北羽面上一片黯然，低声咕哝，“表姐说梵世子是正人君子，那我在你眼里是什么？” 景瑟微微一笑，“你在我眼里，自然是可爱的小表弟啊！” 顾北羽听罢，站着不走了。 景瑟回头看他，“怎么，又不想看墨兰了？” “突然没兴致。”顾北羽没看她，将视线偏往别处。 景瑟眸光微漾，她大致猜到了顾北羽为何这般反应。 往回走了几步，景瑟站在顾北羽跟前，道：“既然你没兴致，那我就让四妹妹折回去了，刚好我也累了，想要休息一下，免得一会儿没法出席三妹妹的生辰宴。” 顾北羽听到她说累，先前的郁闷一扫而空，换上几丝心疼，“那你要不要紧？” 景瑟挑眉，“我这么累还陪着你来看墨兰，你觉得要不要紧？” 顾北羽一阵自责，突然拉着她的胳膊就往回走，“算了，咱们不看了，那墨兰有什么稀奇的，错过了今年，明年它照样得开花，可表姐的身子却是最紧要的，若是因为我而伤到了，我会自责一辈子的。” “喂喂喂！你快放开我。”景瑟不习惯被人这么拉着，她皱着眉，“一会儿让人看到可不好，快些松开。” 顾北羽丝毫不松手，“你我这般关系，便是有人看到了又如何，我们是表亲，我关心关心你的身子，总没错的罢？谁敢在背后乱嚼舌根子，仔细我扒了他的皮！” 景瑟无奈，站着不动，“那也不对，我这般与你拉拉扯扯，若是传到了梵世子耳朵里，那像个什么话？” 顾北羽一听，顿时垮下脸来，“今日之事，除了你我，又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梵世子如何会晓得？莫非表姐还会去他跟前告状？” 景瑟被顾北羽问懵了，其实方才这一句，她是无意之间说出来的。 直到此刻才后知后觉，为何自己会在无意识中去关心梵沉的感受？他知不知道，有什么打紧？ 一直在前面带路的景舒娆转过身来就见到顾北羽拉着景瑟的胳膊，她一愣过后忙上前来问，“大姐姐，这是怎么了？” 顾北羽道：“表姐先前给宛白表妹拆线累着了，看不了墨兰，我让她回去歇着。” 景舒娆忙道：“不如让我送大姐姐回去罢？” 说着，景舒娆就不动声色地走到另外一边搀扶着景瑟。 景瑟见状，便笑着对顾北羽道：“既有四妹妹在，就不劳烦你了，你且先回千禧堂，一会儿开席我再来，可好？” “好。”顾北羽爽快应声，又嘱咐景舒娆，“天寒路滑，四表妹千万要小心些，若出了问题，我可是要找你兴师问罪的。” 景舒娆微微一笑，“三表哥放心，舒娆一定安安稳稳将大姐姐送回去。” 景瑟看了景舒娆微红的小脸，又看了看顾北羽，心中划过一抹了然。 不多时，顾北羽就回了千禧堂。 景舒娆则搀扶着景瑟慢慢朝着暮云居而去。 景瑟见她一路沉默，便找了话题解闷，“听闻先前三婶特地让你送三殿下去三妹妹的西厢房？” 景舒娆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忙道：“不过是三表哥极少来右相府不识得路罢了，母亲让我帮忙引路而已。” 景瑟嘴角翘了翘，柳氏打的什么算盘，她当然知道，景舒娆此人，虽然说不上太坏，但总归是在柳氏的调教下有了些小心机的。 景瑟并不是觉得景舒娆有心机就配不上顾北羽，有心机则证明这个人脑子灵活。 只不过，景瑟打心眼里觉得，这两个人不合适。 要知道，顾北羽喜欢的是夏慕那样上得朝堂下得厅堂，爱憎分明而又敢作敢当的女子。 景舒娆身上更多的是大家闺秀的刻板，就算有小心机，也掀不起什么波澜来。 收回思绪，景瑟淡淡一笑，“四妹妹不必紧张，我不过就是随便问问而已。” 景舒娆咬了咬唇，心中暗暗想着三殿下难得来一趟右相府，若是自己不抓紧机会，待大伯母拿回掌家之权，自己的婚姻大事可就得全凭她拿捏了。 “大姐姐，你和三表哥很熟吗？”景舒娆终是小声问出口，她总觉得三殿下待景瑟是与旁人不一样的。 “不算太熟。”景瑟摇头，“你又不是不知，我才回府不久，拢共也没见过三殿下几面，怎么谈得上熟识？” 景舒娆手指紧了紧，又问：“上一次大姐姐出席淑妃娘娘的赏梅宴，我私下听说那是给三殿下准备的选妃宴，是与不是？” “是！”景瑟供认不讳，话锋一转，“只可惜，三殿下谁也没瞧上，我估摸着他是眼光太高了。” 景舒娆晦暗地垂下了头。 是啊，三殿下那样高高在上的身份，连比自己身份高的千金小姐都瞧不上，又怎会瞧上自己？ 景瑟知道景舒娆在想什么，她也不点破，笑问：“四妹妹也对三殿下的婚事感兴趣？” 景舒娆惊愕片刻，随后反应过来，猛地摇头，“我就是好奇，毕竟那日赏梅宴祖母回来得早，但她什么也没说，因此，我们也不晓得宴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景瑟眸光一动，景舒娆这些话是在试探她，渴望能从她嘴里听到关于赏梅宴上的个中细节。 低低一笑，景瑟道：“我也是随着祖母中途离席的，后来碰到梵世子，就去了楚王府给他诊脉，并不知席上发生了什么，不过既然祖母不说，咱也不能去问，祖母是何等精明之人，若是让她发现了咱们存有那种心思，想必谁也没有好果子吃。” 景瑟谨以此话警示景舒娆，点到为止，若她是个聪明的，就该明白其中利害。 “大姐姐说得是。”景舒娆暗暗捏一把汗，想着景瑟果然是个极其聪明的人，自己的小心思在她面前完全无所遁形。 送景瑟回到暮云居，景舒娆就回去了。 景瑟进去后，躺在软榻上休息了一会儿，直到开宴方才换了一身衣服再出来。 今日是景宛白的生辰宴与及笄礼并行，淑妃作为正宾，亲自为她加笄，景宛白面蒙轻纱，身穿采衣采履，袅袅娜娜的样子像极了画中走出来的仙子。 景瑟坐在观礼席上，看着景宛白的样子，唇瓣微微上扬，这次景宛白一旦痊愈，将会比以前更光彩照人，更能吸引顾乾的眼球。 届时，景宛白将会有她人生中唯一的一次翻身机会：从太子侧妃再一跃成为正妃。 待景宛白翻身之后，便是她景瑟与顾乾正式拉开敌对战线的时候。 到那时，所有前世今生负过她的人，一个也别想逃！ 礼成之后，众人开始送礼。 淑妃送了一套海棠洞石蕉叶茶具、一套五凤朝阳金丝累珠头面、一对银嵌红珠白花镯、一对镂空嵌珠绿璃水钻臂钏，另还有杭州特产御贡斜纹宁绸两匹。 景老夫人送的是垂银流苏翡翠七金簪、翠兰销金耳环、玳瑁云纹挂朱钗并八宝棱花铜镜一面、点翠双结嵌珠螭璎玉佩一枚。 除此之外，其余人等送的礼都没有淑妃与景老夫人的贵重，但也不算太寒碜。 景瑟是最后一个去送礼的。 她手里捧着一个暗紫团花纹方形锦盒，一尺见方，看起来装不了多少东西，但景宛白就是迫不及待想知道景瑟会送什么东西给她。 虽然她如今不敢在景瑟跟前叫板，可上一次她出狱时景瑟特意用红宝石南洋珍珠耳环来羞辱她那件事，景宛白至今还记挂在心上，因此，景宛白此时内心有些挣扎，她担心景瑟会故技重施。 苏傲玉看出了景宛白的反常，赶紧暗中瞪她一眼。 景宛白深吸一口气，平静下来，勉强笑着问：“能否让我猜猜大姐给我送了什么东西？” 景瑟微笑，“那你猜猜，这里头装了什么？” 景宛白故作深思，然后一口咬定，“里面是首饰。” 景瑟摇头，“不对。” 景宛白迷茫了，如果不是首饰，景瑟还能送她什么？ 顾北羽唇角一扬，“三表妹还未痊愈，依着表姐精湛的医术和细腻的心思，想必是给你送了玉肌美颜的膏子。” 顾北羽说完，转眸看着景瑟，眉目间笑意温润，“表姐，我猜得对吗？” 景宛白顿时张大嘴巴，不敢置信地看着景瑟。 众人一听，纷纷好奇起来。 景瑟也不卖关子，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里面果然摆放着一个小琉璃瓶，瓶子里装了幽碧色的半透明液体，衬得琉璃小瓶像雕琢精细的翡翠一般，甚是吸引眼球。 景宛白把琉璃小瓶拿起来，爱不释手，惊喜地问景瑟，“大姐，这是什么？” 景瑟笑笑，“三殿下说得没错，这就是能让你玉肌美颜，比从前更容光焕发，更国色天香的东西。” 景宛白惊呼一声，顿时觉得其他人送的礼物都成了尘埃，唯有景瑟的这一份才是天下独一无二且又让她心潮澎湃的礼物。 景舒娆听了，心中羡慕起来，如若自己也能得这样一瓶东西让自己更美，那往后随着母亲出席宴会的时候必能吸引世家夫人们的眼球，凭借自己的才华，相信要找个门户相当且姿容不凡的夫婿，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儿。 想到这里，景舒娆抿了抿唇，暗中看向景瑟，思忖着一会儿散了席，她必得找个机会去暮云居坐坐，顺便从大姐嘴里套套话，看能否也讨一瓶来用用。 景瑟调配出来的这个东西，莫说景舒娆，就连淑妃都有些心动，要知道宫里的女人，想要荣宠不衰，光靠脑子没用，还得青春不老方才能牢牢抓住皇上的心。 淑妃如是想着。 可她作为长辈，又是当着右相府所有人的面，也没好意思开口，只是笑道：“瑟丫头可真是个活宝，这样的药汁你也能调配出来，都快赶上太医院的太医们了。” 景瑟莞尔，“三妹妹与太子殿下有婚约在身，她的未来，关系着右相府的命脉，我这个做姐姐的，自当尽力为她铺路，比如眼下的境况，三妹妹若是长久不愈，难免让皇室的人诟病，届时损到婚约就不妙了，因此，我耗费数日调配了这一小瓶东西，为的就是三妹妹能早些痊愈，早些嫁入皇室为右相府争光。” 景宇桓一听，欣慰地笑笑，“还是阿瑟有心。” 景瑟回以一笑，“父亲，这是我分内之事。” 景老夫人也道：“阿瑟的这份礼物，想必是最得宛白心意的。”顿了顿，补充，“当然，淑妃娘娘的礼物最为贵重，那些可都是宫里出来的物件，宛白可得好好珍藏，勿要弄丢弄碎辜负了娘娘一番心意。” 景宛白从惊喜中回过神来，屈膝一礼，“宛白谢过淑妃娘娘，谢过祖母。” 转过身，又对着景瑟一礼，“妹妹谢过姐姐。” 景瑟挑眉，“无需言谢，只要你能明白，在为你医治这件事上，我已经尽力了就成。” 景瑟这么一说，顿时让景宛白想起那天晚上她对着石榴大骂景瑟是故意拖延时间，故意不为她医治的那些话来，一时间羞愧不已，尴尬道：“大姐在忘忧谷待了这么多年，不仅医术高明，还知书达理，胸襟宽广，从前是妹妹不晓事，说了些恼人的话，从今后，还望姐姐大人有大量不与我计较。” 景瑟唇角微扬，她怎么记得景宛白从前说她是乡下长大不识礼数的野丫头来着？ 爽朗一笑，景瑟道：“妹妹言重了，你从前说过些什么，我早就不记得了，毕竟是自家姊妹，谁会把那些一时心急不经大脑的话放在心上，你既这般有诚意，那往后我们就还是好姐妹。” 景宛白露出一个标准笑容来，露在面纱外的眉目流光转动，“谢谢大姐体谅。” 景南晴看得牙根痒痒，原本她还想坐等景瑟与景宛白相争，到最后头破血流两败俱伤的壮烈场面，没想到这两个人竟然趁着今天这个日子言和了，景宛白今后会变得更美，那么她这个庶女岂不是永远没人看得到？ 一想到这些，景南晴就满心不甘。回想起先前景舒娆说过的话，景南晴心思流转，暗暗想着等父亲回来，她一定要想办法让父亲把周姨娘给扶正，否则，这辈子不得个嫡女身份，她就算是死也不会瞑目的！ 散席后，淑妃留在千禧堂与景老夫人叙话，苏傲玉和柳氏作陪，顾北羽随着景宇桓去了前院与景明远、景澜、景翊他们几个闲聚，其余众人各自回了院子。 景瑟才回到暮云居不久，景舒娆果然就来了。 景瑟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她今日不想招待任何人，因此也不想客套拐弯，索性直接问：“四妹妹可是为了玉肌露而来？” 景舒娆没想到景瑟一眼就把自己的心思给看穿了，她当即就有些手足无措，绞着绢帕道：“大姐姐，你给三姐调配的玉肌露可有剩余？” 景瑟淡笑，“没有。” 景舒娆面色一阵晦暗，低喃，“这样啊，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景瑟轻笑，“遗憾什么，那种东西对于你们来说又没用。” “怎么会……”景舒娆一怔，有些不太相信。 景瑟直言不讳，“玉肌露只对肌肤上有疤痕的人有用，四妹妹若是想要，你也可以自己先毁容，再用那种东西。” 景舒娆整个人一颤，随后想起了景瑟之前在千禧堂说用了玉肌露，景宛白会比从前更光彩迷人，景舒娆有些心动，倘若自己真的毁了容，再得大姐姐亲手调配的玉肌露来用，能否比从前更美呢？ 景瑟轻易就看穿她的心思，提醒道：“不过玉肌露这种东西可不是随便就能信手拈来的，调配工序繁杂暂且不论，单是其中几种珍贵的药材就得耗费不少银钱，更关键的是，有两种药材，便是你有钱也买不到，我之所以耗尽心血调配，不过是为了能给三妹妹送上一份让她称心如意的及笄礼。四妹妹若是想要，我大抵是没有这么多银子为你花销的。” 景舒娆原本想说她可以出钱，但一听景瑟说有两种药材有钱也买不到，她顿时泄了气。 打发走景舒娆，景瑟进了房间，璎珞送了甜点上来，小声说：“表小姐，晴儿姐姐回来了。” 景瑟眸光一动，“让她来见我。” 璎珞颔首，“她刚到，正在房间整理东西，估摸着一会儿就能过来。” 景瑟点点头，耐心等着。 没多久，晴儿就进来了，先给景瑟见了礼之后往旁边一站，景瑟屏退了璎珞后看向晴儿，问：“你这次去石榴老家，可有收获？” 晴儿犹疑道：“奴婢也不晓得算不算收获。” 景瑟示意，“你且先说说。” 晴儿道：“奴婢向村里的老人打听了，老人们告诉我，石榴爹还没与石榴娘成家的时候很好赌，欠了一大屁股债，后来石榴娘来了他们村子，不知怎的就看上了石榴爹，没过多久，两人就草草完婚了，石榴娘自身还算有钱，帮石榴爹还了所有债务，后来石榴爹就慢慢戒赌了，两人这小日子过得倒也还算充实，石榴娘生下石榴的时候，不足月，石榴娘对外称石榴早产，可是后来村里渐渐传出了一些不好听的流言，说石榴根本不是不足月，不足月的孩子生下来没有那么大的，追根究底，不过是石榴娘先怀了石榴然后才嫁给石榴爹。” “自那以后，石榴爹就开始酗酒，三天两头打骂石榴娘，甚至连小石榴也一起打，石榴娘一病不起，家中光景一日不如一日，石榴爹别无他法，只好把石榴卖给了牙婆去给镇子上一个大户人家当了两年丫鬟，再后来那户人家没落了，石榴终于得以回家，这才知她母亲已经病逝，父亲过得如同乞儿一般，她原想靠一己之力撑起那个家，谁知石榴爹还是不死心，再一次将她给卖了，她才会几经辗转到咱们府上来。” 景瑟听罢后，陷入了沉默。 晴儿轻声问：“大小姐，您觉得这里头有没有蹊跷？” “应该有。”景瑟道：“如若石榴娘一早就怀了石榴才去嫁给石榴爹，那么，石榴究竟是谁的孩子？” 晴儿摇摇头，“这个……奴婢也不知。” 景瑟冥想片刻，“你从前跟在苏氏身边的时日长些，可知道这府里还有没有姨娘之类被赶出府的人？” 晴儿再次摇头，“大老爷拢共就两个姨娘，一个罗姨娘，一个陶姨娘，再没有别的姨娘了，大小姐莫不是怀疑石榴娘会是府中姨娘，中途出了变故被赶出去的？” 景瑟点头，“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我听你说来，父亲就这两个姨娘的话，似乎不太可能。莫非……是父亲在外头有了女人，只是没能带回来？” “应该不会罢？”晴儿皱皱眉，“奴婢听说大老爷几乎不出远门的，最远的一次就是与先夫人一同去南方赈灾那次，可那一次先夫人不幸染上疫病身亡了，大老爷就算再没有良心，也不可能在那种节骨眼上去找别的女人寻欢罢？否则便是作孽了啊！” 景瑟眉头皱得更深，“你说得本没错，可石榴的年岁刚好能与父亲赈灾的那一年接合，这些，难不成会是巧合？” 晴儿顿时一噎。 景瑟紧抿着唇，如若石榴真的是景宇桓趁着赈灾那年与别的女人生下来的女儿，那就说明苏乐瑶的死并没有那么简单，景瑟势必得借着石榴狠狠整治景宇桓一番。 过了许久，晴儿低声问：“大小姐，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景瑟道：“先别打草惊蛇，如今确定了石榴的身世很可能与景宇桓有关，那么这个女人会辗转到右相府就不是巧合，只要她有预谋，就一定会有所动作，我们先静观其变，看她接下来会如何出招。” 晴儿点点头，“奴婢晓得了。” * 景宛白自及笄礼过后就每天在脸上抹景瑟送的玉肌露，这东西药效极好，景宛白的皮肤一天比一天水嫩光滑，疤痕也在慢慢消退，不光是景宛白满意至极，就连她身边的丫鬟们也发自内心地觉得三小姐比以前更貌美了。 景宛白每次去请安，就算是戴着面纱，也少不得被路过的丫鬟们驻足观望羡慕赞美一番。 苏傲玉更是喜得不能自已，如今对她来说，掌家大权远远不及女儿国色天香的美貌来得重要，一旦有了美貌，将来魅惑住太子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儿。 苏傲玉时常拉着景宛白的手，嘱咐她从今后要戒骄戒躁，时时刻刻在心里把自己当成国母看待，不管人前还是人后，都得显现出高人一等的尊贵和风仪来。 经过毁容事件，景宛白也渐渐学乖了，苏傲玉说的话，她全都往心里去，因此，阖府上下的人不光觉得景宛白变美了，还觉得她连性情都变好了，再不会轻易动怒打骂丫鬟，更不会与旁人斤斤计较，面纱外的那一双美眸，时时含着似水柔情，便是女子见了，也不由得被她的美貌给吸引得漏了心跳。 景宛白也曾数次来暮云居感谢景瑟的那瓶玉肌露，景瑟从来伸手不打笑脸人，每次都有模有样地接待景宛白，并提点着她该注意哪些地方。 晴儿素来都晓得景瑟的腹黑秉性，是以，她虽然不知那瓶玉肌露的奥秘，但心底里却坚信大小姐绝对不会这样好心让景宛白变得如此美，兴许，景宛白根本就蹦跶不了几天。 所以，晴儿对这件事并没有什么感触。 反倒是璎珞，见到景宛白每来一次都比以前更美，她看一次就暗中骂一次，实在不明白表小姐为何要帮景宛白这种虚伪到骨子里的女人，有的时候实在受不住了，就去找晴儿宣泄，可晴儿总是一笑而过，宽慰她说大小姐是个心善的人，能不计前嫌地帮景宛白，说明大小姐胸襟宽广。 璎珞听了晴儿的那些话，心中更添堵。 久而久之，璎珞也习惯了，只不过她一直不喜欢景宛白，只要景宛白一过来，她就不会留在暖阁，而是去别处，让晴儿一个人伺候着。 景瑟深知璎珞爱憎分明的护主性子，也不会说她什么，由着她去。 * 光阴飞逝，很快到了腊月二十五，距离大年三十仅有五天。 这是今年里，景瑟最后一次去楚王府，马车行到半途时，前方突然有一骑飞快而来，那速度疾风一般，眼看着就要与景瑟的马车相撞。 车夫吓得脸色煞白，马儿更是扬蹄嘶鸣，惊恐不已。 车厢因为马儿的扬蹄往后一偏，景瑟和璎珞齐齐往后栽，璎珞大惊失色，“表小姐，快抓住奴婢！” 她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抓窗沿，将五指抠进了窗沿凹槽里才终于稳定下来。 景瑟原本在想事情，完全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她迅速抓紧了璎珞的胳膊才没让自己随着车厢的晃动而摇摆。 马背上那人已经来不及停下，仅有一丈之距就要冲上来。 景瑟掀帘望见这一幕，心中暗叫不好，这样的雷霆之势，对于她这种完全没有武功的人来说是怎么都躲不过的。 正在焦灼之时，虚空里突然飞来一抹蓝影，快如闪电划破灰暗天空，势如破竹，高深内力加上精准的脚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脚踢在马脖子大动脉处致使马儿吃痛有片刻迟疑，趁此机会，少年一跃而起，准确坐在马背上，从马儿主人手中抢过缰绳，狠狠往上一拽，马儿竟堪堪在景瑟的马车两尺开外像长了翅膀一般往上跃起，从马车顶上飞掠而过，转眼后稳稳落地。 这样大胆却精准的救急方式，只有武功极其高深的人才能做到。 马背上的人早已被吓了个半死，脸色煞白，完全忘了反应。 璎珞更是惨白着小脸，惊魂未定。 倒是景瑟面色如常，她挑帘，清楚瞧见救她们的少年。 对方一身浅蓝色锦袍，腰系玉带，手中捏一把山水画折扇，分明是腊月阴沉的天空，却好似因为他的到来而春光煦煦，而他就在逆光处，朝着景瑟这边看来，精致唇角漾起一抹浅笑。 出于礼貌，景瑟下了马车，屈膝道谢，眸光却在少年面上顿了顿，眼底划过一抹思绪。 “多谢少侠出手相救。” 少年以折扇挑起景瑟的下巴，啧啧赞道：“好一个脱尘绝俗的美人儿，你若要谢我，以身相许如何？” 景瑟微微一笑，“少侠对我一见钟情？” 少年斜斜挑起唇瓣，“是。”说完，他一张雌雄莫辩的精致脸孔逼近景瑟，佻达一笑，“不过，我更喜欢日久生情。” 景瑟眸光晃了晃，也不恼，面上始终挂着笑。 不远处突然传来梵越焦急的呼唤声，“大嫂，你没事儿罢？” 少年猛地回头，视线凝在梵越的面上，转瞬收回目光，对着景瑟挑挑眉，“美人儿，记得你说过的话，要以身相许报答本少爷的救命之恩，江湖上都管我叫‘七爷’，今日有事先告辞，待改日有空，爷便带上聘礼来你们家提亲。” －－－－－－题外话－－－－－－ O（∩_∩）O哈哈~重要人物登场 第112章 入骨相思 少年走了之后，梵越很快就策马到了景瑟跟前，一个利落地翻身下马后，问她：“大嫂，方才那马没惊到你罢？” 景瑟摇摇头，见梵越准备上前去同骑飞马的那人理论，她赶紧拉住他，“算了，人家许是有什么急事，也并非故意的，没必要把事情闹大，更何况我还赶时间，一会儿晚了，我就没法去你们府上了。” 梵越闻言，只得按捺住心思。 骑马的那人战战兢兢过来几番道歉之后才拉着马儿走了，他似乎被吓得不轻，再也不敢骑上去，走得极缓，好久才消失在街角。 梵越收回视线，看向景瑟，“对了大嫂，方才救你的那个少年是谁？我怎么感觉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我也不知道他是谁。”景瑟笑笑，“但总归是人家救了我一命，改日若是见了，得好好谢谢他。” 梵越皱眉，“我方才分明听到他说要你以身相许，难不成你还真打算这样谢他？” 景瑟挑眉，“那少年生得眉目俊朗，风流倜傥，又身怀高深武功，最关键的是他能在这种紧要关头出手相救，想来品性不错，若是对他以身相许，想来也是一桩美事。” 梵越黑了脸，“大嫂，你这些话，若是让我们家老大听到了，他指定得被醋淹死。” 景瑟斜睨他一眼，“别瞎说！” “我又没说错！”梵越嘟囔，“你也太没良心了，这么久了，竟然看不出老大的心思吗？” 景瑟顿时一噎，脸色憋得通红。 梵沉对她，真有那方面的心思？ 一念至此，景瑟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诚然，梵沉恢复以后的确是与从前性情不同，可她一直以为，他对她不过是依着小镜镜时期的那种依赖罢了。 梵越见她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顿时叹气，“我就知道你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罢了，你们俩的破事儿，我才懒得管，以后该如何就如何。” 景瑟回过神来，低笑，“我本来就没让你帮什么忙。” 梵越更加泄气，一摊手，“快上马车，这次，我亲自护送你去楚王府，看谁还敢当街骑飞马撞人。” 景瑟点点头，忽然想起一事，问：“除夕将至，梵世子近来可繁忙？若是忙的话，我就不过去打扰了。” 提起这个，梵越的表情就有些古怪。 景瑟眸光一动，“怎么，还真有事儿？” 梵越道：“老大的确是挺忙的，忙着生闷气。” “生谁的闷气？” “还能有谁，你那个宝贝儿子呗。”梵越一脸无奈。 “啊？”景瑟大惊，“昊昊闯什么祸了？” 梵越道：“你和三皇子一起去楚王府的那天，曾抱了一个小匣子交给老大，是与不是？” “嗯。”景瑟颔首，“难不成与这个有关？” 梵越恹恹道：“其实刚开始我也不大清楚里面装了什么，后来昊昊那个臭小子去老大书房的时候看见了里面全是笺纸，他以为那是别的女人给老大写的信，一气之下把所有的笺纸拿去糊成小孔明灯，一夜之间点了火全放飞了。老大知道以后，那脸色阴沉得都快把整个楚王府给冰冻起来了，小东西被他罚扎了好几个时辰的马步，往后每天鸡鸣时分就得起来练拳，总之，老大的怒气消散之前，小东西可有得受了。” 景瑟怔忪片刻，随后没好气地瞪了梵越一眼，“你这个当干爹的怎么这样不称职，这种时候，你就不能站出来说句话？如今腊月当头，天寒地冻，昊昊那小身板儿鸡鸣时分就得起的话，他能坚持得了几天？万一病倒了，你可要负全责！” 梵越机智一笑，“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现在的我每天都陪着小东西早起，他练拳的时候，我就坐在旁边一面吃着点心一面给他加油。” 景瑟：“……” 面上添了一丝好奇，梵越嘿嘿两声，“大嫂，你究竟给老大写了什么，至于那些笺纸不在了，老大会这般生气？” “没什么。”景瑟强作镇定地道：“不过是他让我帮忙誊抄的一些史料罢了。” “史料？”梵越拔高声音，“大嫂你在看玩笑吗？我们家那书房可网罗了开国至今的所有史料，不管是正史还是野史，我敢保证，就算是皇帝的御书房都不一定有我们家书房的书齐全，老大想要什么样的史料没有，偏要让你誊抄？”说着，梵越哼哼，“大嫂，你分明没有说实话。” “怎么会？”景瑟淡淡一笑，“不然你以为写的什么？” 梵越捏捏下巴，“能让小东西这般生气，想必上面写了见不得人的情话，大嫂，老实交代，你是不是给老大写了那种信了？” 景瑟一阵心虚，嘴上却死赖着不承认，“你听说过哪个写那种信写得了这么多笺纸的？” “难道不是？”梵越沉思片刻，道：“那天在北镇抚司门口，我分明听见老大说要惩罚你，依着老大的秉性，就算让你写一百遍心悦他的情话，也是很正常的。” 景瑟写的那些信，虽然不是向梵沉表明心迹的，但终归还是暧昧，如今被梵越一点破，景瑟脸颊就有些滚烫，一直烧到耳根，莹白小巧的耳垂染上了可疑的绯红。 梵越见状，心中已然明了大半，他不再调侃，让景瑟坐上马车，几人继续朝着楚王府行去。 璎珞还没从先前那番变故中回过神来，见到景瑟上了马车，她赶紧问：“表小姐，您方才有没有被伤到？” “没有。”景瑟笑着摇头，“倒是你，想必吓坏了。” 璎珞后怕地抚了抚胸口，“那个人也太大意了，这么多人路过的大街也不知道放慢点，这样飞驰而来，万一今日真的撞翻了咱们这辆马车，那他便是有十条命都不够赔的！” 景瑟但笑不语，待她顿了声音才宽慰，“好啦，又没伤到，何必揪着不放，这种事也不是经常能遇到的，那个人想必真的有急事，互相理解一下就是了。” 璎珞听罢，也觉得有些道理，于是点点头，“表小姐，若是您受了惊，咱今日就不要去楚王府了罢，回去好好休息才是正经，左右还有五天才到除夕夜，咱过两日再来楚王府也不打紧的。” 一开始，景瑟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听闻了梵越的那些话，景瑟便知自己不过去是不可能了，万一梵沉真的怒到极致对昊昊做出什么来，到时候她必定悔之晚矣。 因此，为了避免以后后悔，她今日说什么也要去楚王府，就算不是给梵沉复诊，也要去把写信这件事弄分明了，不能让梵沉整天欺负小包子。 拉回思绪，景瑟莞尔一笑，“咱们都来到半途了，这样回去划不来，今天本就是这一年里我最后一次去楚王府，若是改日再来，那我耽误的时间可多了。” “那好吧！”璎珞轻舒口气，“奴婢只是担心表小姐身子受不住，既然您都这样说了，那奴婢陪着您就是。” “嗯。”景瑟满意地点点头。 主仆二人又闲聊了几句，不知不觉间，马车已经到了楚王府。 景瑟下马车之后，回头看了看候在马车里的璎珞，又看向梵越，问：“能否让我的婢女也进去取个暖，这么冷的天，她一直等在外面怪受不住的。” 梵越勾唇，“完全没问题，你可以带着她进去，若是不放心大可带在身边，若是放心，便可把她交与我，我让人带她去府上女婢们休息的地方坐着等你。” 景瑟想了想，自己与梵沉说话的时候，璎珞的确不适合在旁边听着，于是她道：“那就麻烦你带着璎珞去能取暖的地方等着我。” 梵越点点头，立刻吩咐门房来把璎珞带进去了。 景瑟则跟着梵越先去见了楚老王爷和楚王妃，最后才来吹雪小筑见梵沉。 一进院门，景瑟就见到昊昊在梵沉的房门外扎马步，虽然是在廊檐下，淋不到雪花，可毕竟只是个五岁多的孩子，在这大冷的天如此被罚，作为亲生母亲的景瑟自然心疼不已。 大步走过去，景瑟将自己肩上的斗篷解下来裹住昊昊的小身子，然后将他抱进怀里，柔声道：“宝宝，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还在这里冻着，万一冻坏了可如何是好？” 昊昊憋屈着小脸，脑袋往景瑟怀里蹭了蹭，声音几不可闻，“娘亲，昊昊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那是你给爹爹写的信。” 昊昊越说，声音越弱，似乎在害怕景瑟也会同梵沉一般责怪于他。 “没事儿的宝宝，娘亲不怪你。”景瑟温柔地抚着他的小脑袋，“来，跟着娘亲进去取暖。” 昊昊站着不动，黑葡萄似的眼睛内闪烁着犹豫和害怕。 景瑟知道他在害怕梵沉，微笑着说：“不怕，有娘亲在，谁也不敢欺负你。” 昊昊听罢，神情仍是有些怯怯。 景瑟搓了搓他冻僵的小手，很快拉着他走了进去。 梵沉坐在书案前，先前外面的动静都传进了他耳朵里，此时听到景瑟带着昊昊走进来的声音，他抬起头，眉梢微挑，“你儿子弄坏了我的东西，我罚他扎几个时辰的马步，不算过分罢？” 景瑟瞪眼，“这还叫不过分？” “你写给我的一百张笺纸，他一份不漏地全部拿去糊成孔明灯放飞了，这个举动过不过分？”梵沉唇线微微上扬，看向景瑟的眸光里有些似笑非笑。 景瑟卡了一下，底气不足地道：“可昊昊只是个小孩子，你这样惩罚，他根本吃不消的。” 梵沉微笑，“子不教母之过，你既心疼他，不如由你来代罚，如何？” 景瑟唇瓣微抿，“你想怎么罚？” 梵沉道：“你坐过来，一会儿我念着，你写，这次只要你写一份，写完就能抵这小东西犯下的所有错。” “真的？”景瑟不太相信，一百份能用一份就相抵了？ 除非梵沉让她写的内容有猫腻。 默然片刻，景瑟道：“那我得先知道你要我写什么。” “你无须多问。”梵沉一边研磨，一边对她招手，“过来！” 景瑟仍是有些犹豫。 侧目看见昊昊水汪汪的大眼睛闪烁着祈求的光，她心一软，咬牙应下，“好，写就写，我就不信你还能耍什么花样。” 梵沉适时给昊昊递了个眼色，昊昊扁着小嘴做出抽泣的样子“依依不舍”与景瑟道别后一溜烟往梵越院子里跑。 一进门就大喊，“干爹干爹，昊昊完成任务了，说好的奖励呢？”此时的小家伙完全没有方才在吹雪小筑的可怜兮兮模样。 梵越翘腿坐在软椅上，看着迫不及待冲进来的小东西，唇角一勾，“真完成了？” 昊昊拍着小胸脯，自信地道：“我演得可好了，娘亲已经上钩了呢。” “真是个坏小子！”梵越无奈地捏捏他的包子脸，“你自己犯的错，却让你娘亲帮你扛下，你这小脸也不知羞！” 那一百张笺纸的确是被昊昊拿去糊孔明灯了，他也的确是被梵沉罚过，因此，晓得景瑟今日会过来，昊昊就机智地想了个办法让梵沉配合他演一出戏，最后把他犯的错推到他娘亲身上，让景瑟代罚。 小家伙也并非是推卸责任，他只是觉得爹爹一定舍不得重罚娘亲，既然那些笺纸上的字都是娘亲写的，那不如让娘亲再写一遍好了。 昊昊看着梵越，嘟着小嘴道：“爹爹舍得罚我，因为我不是他亲生的，可是爹爹一定舍不得重罚娘亲，因为娘亲是他未来的妻子，我只是个宝宝，若是真的再这么被罚下去，我会受不了的，我只有娘亲，若是我被冻死了，我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听到这番话，梵越这样从不伤春悲秋的人竟破天荒地心中酸楚起来，他拉着昊昊的小手，耐心道：“小东西，你还有干爹啊，干爹不会让你受一丁点苦的，你爹爹那样罚你，是因为你犯了错，他一时气不过而已，可你没发现吗？他从来没让你真正累倒过，这就说明你爹爹其实挺喜欢你的。” “是吗？”昊昊面色有些黯然，“娘亲要是嫁给了爹爹，往后她就会给我生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到那个时候，爹爹肯定只会喜欢他亲生的，娘亲很可能也不要我了，我到最后又得一个人。” “不会。”梵越鼻尖一酸，勉强笑着说：“干爹给你保证，就算你娘亲嫁给你爹爹，你永远都是他们二人的宝贝疙瘩，不会有人不管你，也不会有人抛弃你的。” 昊昊扑进梵越怀里吸了吸鼻子，“干爹……” “诶。”梵越回抱着他的小身板儿。 “干爹……”昊昊又唤了一遍。 “在呢！”梵越耐心地回答。 “你方才答应给我的奖励还没拿来。”昊昊抽抽搭搭地说了出来。 梵越有些无语，亏他还以为这小东西是因为心头难过才会这样唤他，没想到他自己心头堵得慌，小家伙却是惦记着他先前许诺好的奖励。 * 吹雪小筑。 景瑟已经在书案前坐下，内心有些局促不安，她很忐忑梵沉会让她写什么。 梵沉研好墨以后在她对面坐下，嘴角微翘，“一会儿我说一句，你写一句。” 景瑟深吸一口气，“好，你说。” 梵沉莞尔，轻启薄唇，“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馀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症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景瑟手一抖，一大滴墨自笺纸上洇开来。 她没抬头，心却跳得厉害，脑海里突然想起她第一次来吹雪小筑时向他问起青花的病况，他曾问她何为相思。 那个时候，他分明是连“相思”为何物都不知晓的人，今日却让她写这些，想来是借故把心头的话说出来罢了。 景瑟握笔的手紧了紧，思绪烦乱。 “怎么不写了？”梵沉问。 景瑟始终没敢抬头，她揉了被糟蹋的这张纸，再取了一张过来，深吸一口气后落笔在笺纸上写下，稍微急促的笔锋不难看出她内心的慌乱和无措。 梵沉凝视那字迹片刻，端起茶来浅饮了一口，继续说下一句：“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屋外微雪凌乱，他的声音清润得好似融雪过后的春水，只点滴，便在她心头激起万千涟漪，却又在温柔深处消失无踪，让她没来由地想要去追寻更多炙暖。 景瑟自认为自己前世是个有恋爱经验的人，可是突然遇到这种情况，却有些不知所措，她不明白，比喜欢的那种感觉更心跳的，是什么？ 笺纸上的墨迹已经干了，残余的幽幽墨香味慢慢将景瑟的思绪拉回，她定了定神，拿着笺纸站起身走到他跟前，双手递出，“这下，我算完成任务了吗？” 梵沉放下茶盏，不紧不慢站起身，往前两步，刚好站在她身前，凤眸却是凝视着她的双眼。 景瑟还来不及反应，她整个人已经被他带到墙边，后背贴在冷硬的墙壁上，得空的那只手被他牢牢锁住。 景瑟下意识警惕起来，但他的力道大得惊人，她逃脱不了，唯有将另外那只手中的笺纸拿起来遮住脸。 视线因为笺纸的遮挡有些昏暗，四下安静得可怕，她似乎只能听到自己狂乱的心跳声。 这种时刻，若是再不说些什么，一会儿就真的尴尬到陷入僵局了。 张了张口，景瑟正待出声，嘴唇却被准确无误地贴上两片柔软的唇，隔着一层薄薄的笺纸，她依旧能感觉到他唇上的纤薄和细腻，笺纸贴在脸上的微微凉度与他唇上的炙热让她蓦地烧红了脸，似乎是在这一刻才反应过来他对自己做了什么。 扭了扭身子，景瑟想要挣扎。 梵沉伸出手，慢慢将阻隔在两人唇间的笺纸抽离。 那一刻，唇上的触感更加细致柔腻，他顺势捉住她另外一只手定在墙上。 从唇到双手再到双腿，全都被禁锢住，再也动弹不了。 衣袂缠绵，红唇相贴，他一寸一寸地辗转着，侵略着，吮吻着，将她齿间的呢喃尽数堵回去。 景瑟从未与人这般亲昵过，便是前世在顾乾身边，她也连手都没拉过就命丧黄泉了。 因而，这样熨帖的交缠，对于景瑟来说，无疑是打开了她所有认知之外的一片新世界。 有雪瓣自窗外飘进来，落在景瑟的鼻尖上，凉凉的触感让她终于找回一丝几乎快要沦陷的神智。 唇上终于一松，景瑟得以大口呼吸，鼻尖上忽有湿腻润滑的感觉，却是梵沉伸出樱粉舌尖替她扫去那恼人的雪瓣。 景瑟整个大脑还处在混沌当中时，双唇再一次被贴上，雪花的沁凉自他舌尖传到她微麻的唇上，转瞬化为暖入肺腑的春水。 屋外竹林飘雪，梅蕊幽柔，但这一切意识在片刻后就好像被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手逐渐剥离出她的脑海，致使她一点一点再次陷入空白，呼吸间只余他身上清淡宜人的芝兰香味。 景瑟的身体由僵直逐渐软化直至瘫软。 他亦察觉到了，倏地松了禁锢住她的手，一只手揽住她的腰身，另外一只手轻轻扣住她的后脑勺，唇间的辗转却未曾停歇过。 景瑟彻底沦陷，双手不由自主攀附上他的脖子，轻轻浅浅地回应，她生涩而稚嫩的动作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致，引导着她一点一点索取唇间芬芳。 一吻方罢，两人都已是气喘吁吁。 景瑟一张脸红得好似天边云霞，连耳朵也滚烫起来。 梵沉凝视着她闪躲慌乱的眼神，唇角忽而绽放出微笑，“我很幸运，成为采撷你的第一人。” 景瑟霍然一惊，抬起头来，只听他清润如泉的声音还在继续，“也很庆幸，你推开了那个人。” 景瑟整个人都僵住了，她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脸上是怎样的表情，但有一点她非常能确信：顾乾险些强吻她的那件事，被他知道了。 就因为如此，所以今日便要先获得主权把所有的醋意都挥洒在她唇间么？ 这个人还真是……说不出的霸道！ 终于呼吸够了，景瑟勉强能开口，“其实那天我……” 话音还没落，他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就压在了她水润的红唇上，示意她不要再继续说了。 “你我之间，再无旁人。”他道：“我不想听那个人的名字，也不想再一次知道事情的经过。” “好。”景瑟点点头，既然他不喜，那她就不说。 可她始终想不明白，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对自己有那方面的心思的？ 他是否依着小镜镜时期的那种依恋把自己当成他的师父了呢？ 想到这里，景瑟心底涌过一丝酸意，她仰起头，看着他，“梵沉，我是谁？” 他凝眸，眸底映出她的倩影，缓缓二字吐口，却有着说不出的坚定，“景瑟。” 景瑟还是无法释怀，继续问：“我是谁？” “景瑟。”他似乎知道她在忧虑什么，耐心回答。 “你确定不是你师父？” 梵沉挑起唇瓣，也挑起她的下巴，问：“你想做我师父吗？” 这么一问一答，景瑟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她轻轻舒了一口气看着掉在地上的笺纸，上面的字迹因为方才两人唇瓣的紧贴而有墨汁稍微洇开，看起来分外旖旎。 景瑟再一次羞红了脸。 梵沉弯身将笺纸捡起来，看着她先前由于内心急促慌乱而写出来的那些字，忽然走到烛台边，让火舌吞噬了笺纸，也让上面相思入骨的那些字眼转瞬消失殆尽。 景瑟不解，“你怎么……” 梵沉回转身，笑望着她，“一日不见，心便如万虫啃噬，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灯火明时，月半弯时，思之念之，却不得见之。‘相思’这样苦的一种病，你怎么忍心让我患上？” 景瑟呼吸一窒。 梵沉缓步走过来，伸手拂了拂她鬓边稍微凌乱的发丝，“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你该教我的，不是如何相思，而是……如何解相思。” 景瑟噗嗤一笑，“我自己都不会，如何教你？” 梵沉垂下给她拂发的手，“那不如，我教你？” 他说着，双手捧着她的脸，唇瓣贴近。 景瑟一惊，用力挣扎开来，往外看了看，央求道：“好了，一会儿让人看见可要羞死人了。” 梵沉低低一笑，松开她。 景瑟暗暗松一口气，轻咬下唇，“那么，我得回去了。” “还不行。” 梵沉当机立决，阻止她的离开，“你还没告诉我，为何答应我母妃要考虑一年？” 景瑟对上他漂亮的凤眸，呼吸就有些急促，说话也断断续续，“因为……因为以前我不喜欢你。” 她偏开头，已经不敢再看他是何表情，继续道：“我甚至觉得，就算你恢复了，也该是讨厌我的，所以……” “如今呢？”不待她说完，梵沉就已经截断了话，“如今可有想过收回‘考虑一年’的那些话？” “我……”景瑟答不上，毕竟他今日的深情一吻来得太过突然，便是到了现在，她唇上都还残余着他清浅温润的气息，每每让她脸红心跳，哪还有多余的精力去想其他。 “又或者说，如今你可喜欢我了？” “喜……喜欢。”景瑟噎了好久才说完整，只要被他看一眼，心跳就会没来由的加快，好像下一刻就能跳出胸腔外，这样的感觉实在让她有些吃不消。 “能否比喜欢更深一些？”梵沉轻轻挑起她的下巴，逼迫她与自己对视，“嗯？” “我，我考虑一下。”景瑟红着脸，炙热的温度出卖了她无措的内心。 “嗯。”他轻轻哼了一声，就在景瑟以为终于可以松一口气的时候，他又道：“给你三个瞬息的时间考虑。” 景瑟脑袋里“轰”地一声，三个瞬息的时间？这也太霸道了罢！ 耳边响起他计时的声音，“三……” 景瑟呼吸紊乱，“你这样是否有些过分？” 梵沉轻而易举就再一次将她压到墙壁上，唇角轻轻扬起，“二……” 景瑟完全挣脱不开，急得险些冒汗，“不行！” “一……” 眼看着他的唇又要压下来，景瑟打算豁出去了，闭上眼睛一股脑地认命道：“好好好，我答应你便是了。” 原以为他听到了想要的话就会放过她，景瑟哪里想得到他禁锢住她的双手不仅没有松开，还压得更紧，唇瓣不由分说就覆了上来。 这一次比先前更为熟稔，舌尖细细描摹着她的唇形，见她错愕地睁大眼睛，他顿了顿，温声道：“闭上眼睛。” 景瑟有些恼，分明都答应他了他还这般不知餍足，她索性就不听他的话，眼睛睁得大大的。 梵沉看出她在使小性，略微挑眉之后伸出一只手来蒙住她的眼睛，继续唇上的动作。 刚开始，景瑟还有理智挣扎，后来慢慢就沦陷下去，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任由他予取予夺，身子瘫软得不像话。 不知过了多久，梵沉才终于松开，景瑟双腿一软，就要栽下去，梵沉顺势拦腰抱住她。 景瑟用了好久才顺过气来，蹙眉瞪他，“你有没有觉得自己这样不讲信用的行为有些无耻？” “不觉得。”梵沉微笑，“我可以再讲信用一点，你要不要再试试？” 景瑟猛地摇头，挣扎着脱离开他的怀抱。 方才那般就已经窒息到死亡边缘了，她如何还敢与他玩这种要命的游戏？ “不要了。”景瑟甩着脑袋，面色仓惶，“我要回府。” 梵沉眸色微黯，“你下次什么时候来？” “我不知道。”景瑟手指紧张地蜷了蜷，被他看得很不自在，于是硬着头皮道：“但我尽量早些。” 这种隔几日过来一次的感觉就好像她与他是在偷~情一般，一想就让她羞赧不已。 “那我送你。”他又道。 “不，不用了。”景瑟仓促走出房间，狠狠吸了一大口冷气，转身对他道：“我今日有婢女作伴，能安然回到府上的。” 梵沉嘴唇动了动，似乎要说些什么，景瑟已经等不及，提着裙摆小跑着离开了吹雪小筑。 望着她仓惶而逃的背影，梵沉突然伸出食指抚了抚还残留她余温的殷唇，轻轻扬起一抹愉悦的弧度。 景瑟一路跑出楚王府大门，这才吩咐门房去通知璎珞。 没多久，璎珞就出来了，上马车时见到景瑟面色红得有些不对劲，忙关切问道：“表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景瑟勉强装出镇定的样子，摇摇头，“我没事，许是方才屋内有些热。” 璎珞不疑有他，“哦”了一声，吩咐车夫启程。 车夫甩动马鞭，马车很快就离开了楚王府。 马车走远后，梵越才自大门后慢慢走出，足尖一点，以踏风无痕般的轻功暗中追了上去。 马车经过花弄影的时候，景瑟恰恰瞧见先前救她的那位少年正打着折扇站在大门外同几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说着什么。 璎珞也看见了，问她：“表小姐，是方才的救命恩人，咱们要不要下去会一会？” 景瑟摇头，“他似乎是要进去寻乐子，咱们还是不要扰了他的雅兴，先走吧，改日有了机会再专程带上谢礼去道谢。” 璎珞颔首，笑说：“一切听从表小姐的安排。” 景瑟正准备放下帘子，却听外面飞速掠过一抹身影，转瞬后，那人已经在少年跟前站定。 景瑟定睛一看，竟然是梵越！ 难不成梵越认识那少年？ 这样一想，景瑟便轻声吩咐车夫停下，透过帘间缝隙往外看去。 那少年原本正同花楼里的姑娘说着话，不妨梵越一个飞身飘至他跟前，看向他的眼神带着些微古怪。 “你在这里作甚？”梵越蹙眉。 少年扬起唇角，“来花楼还能做什么，自然不是寻欢就是作乐。” 梵越挥手让那几个花楼女子退下去，不由分说拽住少年胳膊就往外走，“跟我回去！” 少年眸光一动，另外那一只手中的折扇用足了力道直直朝他胳膊上招呼，梵越不妨，堪堪着了道，痛得立马缩回手，眯眼看着少年，“死女人，你也太狠了吧！” 少年挑挑眉，“咱们分手的时候可说明白了的，今后江湖再见，只谈道义，不论风月。” 梵越不屑地低嗤一声，“你以为爷想跟你谈感情？” 少年捏捏下巴，精致唇角微弯，“起码，你方才逾矩了。” “行！”梵越道：“爷向来不同女人计较，难得时隔数年还能看见你活着，怎么样，今天我请客，七爷可否赏光去喝一杯？” “改天。”少年将折扇放在手心敲了一敲，“我今日有要事。” 梵越扫了一眼花弄影的招牌，“你所谓的‘要事’便是去这里面？” 少年轻笑，“不然你以为？” 梵越脸色黑了一下，“请你喝酒你不去，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有什么好玩的？” 少年道：“这你就不懂了吧，这里头可是销金窟，好玩的东西多了去了。” 梵越撇撇嘴，“是吗？那我今日倒要随着你进去试上一试。” 少年折扇一开，“那你请便，我是真有要事，不得不暂时离开。” 说完，少年很快就离开了。 梵越望着少年的背影，道：“明日午时，金陵城最大的酒楼千君醉，你若不来，他日江湖再见，咱不谈道义，也不论风月，刀剑说话！” 少年头也不回，将折扇举起来往后摇了摇，暗示明天会准时赴约。 少年彻底走远后，梵越才意识到景瑟的马车一直停在不远处亲眼目睹了方才所发生的一切，他无可奈何地走过来，扬眉道：“大嫂，你看了这么久，莫非明日也想去喝酒？” 景瑟淡笑，“喝酒倒不必，我只是想知道她是谁？” 从看见少年的第一眼起，景瑟就知道她是女的，只不过当时那个情形，她也不可能戳穿少年，所以任由她调戏。 “一位故人。”梵越道。 “听起来，你们俩曾经在一处过？” “那也是曾经。”梵越丝毫不掩饰，“现如今，我们顶多算是朋友。” 景瑟笑看着他，“行啊，分手分得够潇洒的，时隔数年再见还能这般相处，你们俩可真够新鲜的。” 梵越摊手，“难不成要我上演话本里的虐恋情深，数年再见不是她哭得死去活来就是我死乞白赖穷追不舍？” 景瑟想想也对，既然双方都已经放下了过去，的确是完全没必要将前尘往事耿耿于怀，能这样相处，则证明两人活得坦荡。 “那好吧。”景瑟道：“我先回去了，大概在除夕之后我们才能再见面，那我就提前祝你新春愉快。” 梵越挥挥手，“大嫂慢走！” 马车很快离开了花弄影朝着右相府驶去。 * 五军都督府内。 楼姑娘已经卧床不起近半月，她体内的毒素开始发作了，刚开始的几天，薄卿欢还能去看她，后来薄卿欢再去就被拒之门外，楼姑娘坚决不让他进门看见她的样子。 薄卿欢为此懊恼不已。 前去忘忧谷请宗政初的尹一已经回来，他带来的结果也在薄卿欢的意料之内：宗政初不愿出山。 纵然早就料到了宗政初不会轻易就来金陵城，但亲口听见尹一那般说，薄卿欢心里依旧很不是滋味。 前去东璃国送信的尹六也回来了，此时正在前厅汇报消息。 “本座让你请的人可请回来了？”薄卿欢高坐首位，居高临下望着下头单膝跪地的尹六。 尹六道：“回大都督，昭然郡主早就来了，还在属下先前到达金陵城的，只不过属下如今不知她的去向。” 薄卿欢闻言，紧绷的脸色微微松缓下来，“来了就好，许是她贪玩儿去别处瞎逛了，相信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 薄卿欢话音才落，外面就传来一声调侃，“小欢欢，几年不见，没想到你竟还这般记挂我，我实在受宠若惊啊！。” 话音落下，门外就多出来一抹蓝影，正是景瑟先前所遇见的那位“少年”。 薄卿欢屏退尹六之后，睨她一眼，“没大没小，有你这般跟兄长说话的？” －－－－－－题外话－－－－－－ 《重生之农女毒后》——福星儿 腹黑霸道的九爷，某日相中某个狡猾如狐的小女人，于是坑蒙拐骗，不择手段将某个小女人娶回了家，不料，小女人摇身一变，成了母夜叉。 这辈子，楚蘅只想找个庄稼汉，过过柴米油盐的日子，等入了洞房才发现，她找的庄稼汉，竟然是天煞的九王。 楚蘅想退货，九爷拒绝，商量之后，二人一拍即合，一边狼狈为奸的复仇夺权，一边过着柴米油盐的日子。 第113章 灵芝聘礼 少年吐吐舌头，片刻后脸色凝重起来，“哥，你之前在信上说有急事，到底是什么事儿？” 薄卿欢揉着额头，丹凤眼中有着深深无奈，“是阿黎中了毒，我想请你来看看，能否帮她解了那种毒。” 此“少年”便是东璃国永安长公主的亲生女儿尹相思，也是薄卿欢的胞妹，封号昭然郡主。 永安长公主与驸马和离后，薄卿欢不愿留在长公主府，于是决然跟着驸马离开，他随父姓，而尹相思这个女儿便留在长公主府，随母姓。 三年前，东璃宣德帝驾崩，五岁太子登基，帝号天启，卫太后遵先帝遗诏封齐王尹泷为摄政王，辅助幼帝。 因此，当初的长公主尹幻，也就是尹相思的母亲到了如今的天启年间已被尊为大长公主。 薄卿欢的真正身份，连泰和帝都不知情，否则也不可能把锦衣卫指挥使并五军都督这样手握权柄的重职交付与他。 尹相思闻言后，微微蹙了蹙眉，“你口中的‘阿黎’，便是你记挂多年的那位女子？” 薄卿欢点点头。 尹相思沉默片刻，“你如今能否带我去见见她？唯有亲眼见了症状，我才能确定有没有办法救她。” “好。”薄卿欢道：“阿黎就在后院，我这便带你去见她。” 说完，薄卿欢就带着尹相思快速去了后院。 楼姑娘的房门紧闭，言楚楚守在外面，一直来回踱步，眉心局促不安。 原本，言楚楚数日前就该回去沧州府的，可是楼姑娘突然一病不起，且看这阵势，似乎病得还不轻，言风便亲自修书一封回沧州府给言父说明了这边的情况，意在向言父请示让言楚楚在金陵城多待几天以便照顾楼姑娘。 见到薄卿欢带着一个少年打扮的人过来，言楚楚双目一亮，忙走下来迎接，“楚楚见过大都督。” 末了，抬起头来，问：“且不知这位公子是……？” 薄卿欢还未及开口，尹相思就抢先道：“唤我七爷即可。” 言楚楚望着尹相思片刻，眸光微动，尔后点点头，“见过七爷。” 尹相思满意地笑笑，目光定在前方楼姑娘的房间，瞬息后，对着言楚楚道：“能否带我进去看看？” 言楚楚叹了一声，无奈摇头，“楼姐姐一直不见任何人，我也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薄卿欢眉头深锁，“她今日可曾用过饭了？” “用过了。”言楚楚道：“我虽然无法看到楼姐姐本人，但每日还是能把饭从小窗里送进去的。” 尹相思眸光微微闪烁，看着薄卿欢，“怎么，她连你也不愿意见？” 薄卿欢抿唇不语。 他虽未说话，但尹相思已经看到了他心底的深深无奈。 径直走到楼姑娘的房门前，尹相思伸出手敲了敲，“姑娘，我是来给你看诊的大夫，你能否开开门？” 里面毫无动静。 尹相思又敲了敲门，里头还是没有声音。 薄卿欢面上露出前所未有的慌乱来，他抬起脚，准备踹门而入。 里面突然传来楼姑娘微弱的声音，“元修哥哥……” 薄卿欢准备踹门的那只脚顿时一僵，慢慢收了回来。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罢。”楼姑娘道：“我不想见任何人。” 薄卿欢听罢，顿觉心头刺痛，将身子贴在门边，闭了闭眼，声音带着颤意，“阿黎，你何苦这样折磨自己？我们说好了除夕夜大婚的，嫁衣都做好了，就等着你试穿，这些，你都忘了吗？” 楼姑娘半躺在床榻上，身下靠着大引枕，拼命攥紧了手指，掌心一片血肉模糊，只有这样的疼痛才能勉强拉回她疲乏的神智，让她保持着清醒应对外面焦急不已的薄卿欢。 扫了一眼自己垂在胸前的晧雪白发，楼姑娘眼眶倏地就红了。 她一早就知道自己终有一日会被体内的慢性毒侵蚀而死，可她从不知道这种毒会让她三千青丝寸寸成雪，容颜日益衰老。 现如今的她，还有何面目见元修哥哥，还如何做他美丽的新娘？ 想到这些，楼姑娘无声落泪，若是早知道最后会变成这样，当初她宁愿伤他彻底也要狠心离开他。 “阿黎。”外面薄卿欢的声音还在继续，“你快开开门，我已经给你请了最擅长解毒的大夫，她一定能让你恢复如初的。” 言楚楚是这一刻才知道楼姑娘中了毒，她不敢置信地张了张嘴巴，“大都督，楼姐姐竟然是中了毒吗？怎么会这样？” 薄卿欢无奈看着言楚楚，低声道：“这些时日都是你陪在她身边，你能否帮我劝劝她？她就只有你这么个能说得上话的知己，想必能听你的。” “我尽量。”言楚楚点点头，轻轻敲了敲门，道：“楼姐姐，我是楚楚，你不愿见旁人，可愿见我？我在外面守了你这么久，就算看在咱们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姐妹情上，你也得让我知道你究竟怎么了啊！” 楼姑娘伸手抹了抹泪，终于松口，“楚楚一个人进来罢，元修哥哥你且先回去，我有些话想单独对楚楚说，一会儿她会转述给你的。” 薄卿欢看了言楚楚一眼，点头道：“你进去后尽量稳住阿黎，最好能让她答应给大夫看诊。” “我知道。”言楚楚郑重颔首，“那么，大都督，我这便进去了？” “嗯。” 言楚楚推开门。 那一刻，薄卿欢怎么也冷静不了，他大步向前就想往里冲，手腕却突然被尹相思给拽住。 薄卿欢回过头来，“相思，你做什么？” “哥，你冷静一点。”尹相思面色平静地道：“一个女人在这种关键时刻不愿让自己心悦的男子看见自己，多半是因为容貌上的关系，她想让自己在你心里永远保持着她亮丽可人的模样，你若是就这样冲进去，会摧毁她最后一丝求生意志的。” 薄卿欢死死皱着眉，“可我已经半月未曾见她。” 尹相思道：“对她来说，如今你见她一眼等同于给了她最致命的一击，倒不如你先回去，我在这里等着楚楚姑娘，若是她能成功劝服楼姑娘，我再进去给她看看，凭我多年对毒物的研究，不敢说一定能帮她解了，但缓解的办法总会有的，她如今不愿见你，你强求不来，总得给她个慢慢接受的过程，否则你会逼死她的。” 薄卿欢静下心来想了一想，最终同意了尹相思的建议，“好，你就在这里等着，一旦有机会，务必要尽力帮她。” “我知道。”尹相思莞尔一笑，“你是我哥，你的事儿我自然会尽力。” 薄卿欢抿了抿唇，冷峻的眉目间更添阴翳和担忧，迟疑片刻后大步离开院子。 言楚楚进去以后，一眼看到躺在床榻上的楼姑娘，她戴着薄纱遮了面容，唯余一头银白发丝怎么也遮挡不住。 不得不承认，刚开始见到这一幕的时候，言楚楚是非常震撼的，同时她在一瞬间就明白过来楼姐姐之所以对所有人的避而不见的原因。 纵然相处时日甚短，可言楚楚一直把楼姑娘当成亲姐姐看待，如今见她这般模样，言楚楚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她扫了一眼桌上还没动过且已经冷透的饭食，咬了咬唇后搬了小杌子坐在床榻前，面上始终保持着镇定。她很清楚，这种时候不能惊讶，不能难过，否则会带动楼姑娘的情绪。 “楼姐姐。”言楚楚看着她，“你饿不饿？饿的话我让人重新给你送饭食过来。” “我不饿。”楼姑娘摇摇头，她没想到言楚楚见了这个样子的自己，竟然没有感到丝毫的讶异。 “那你渴不渴？”言楚楚又问：“我去给你倒水。” 楼姑娘迟疑瞬息，尔后点点头。 言楚楚心弦一松，忙起身倒了一杯水端过来递给楼姑娘。 楼姑娘接过茶盏后，轻轻摘下面纱，一小口一小口地饮着。 言楚楚清楚地看到了楼姑娘苍老可怖的面容，心中并无畏惧，反而更多的是心疼。 喝完水，楼姑娘将茶盏放在小几上，然后看着她，“楚楚，现在的我是不是很丑？” “不丑。”言楚楚赶紧摇头，“楼姐姐在我心里一直都很美。” 楼姑娘勉强笑笑，“你不用宽慰，我知道自己如今的样子已经见不得人了，我时日无多，趁着今日这个机会，我有几句话想托你转告给元修哥哥。” “不！”言楚楚道：“楼姐姐别说傻话，你一定能长命百岁，你和大都督才刚刚相聚，怎么可能就分开，你别多想，一定有办法好起来的。” 说完，言楚楚站起身给楼姑娘掖了掖被角，“天儿冷，楼姐姐要仔细身子，否则冻坏了，最难过的人是大都督。他待你如何，你该知道的，大都督那样一个冷血薄情之人，这辈子只对你一人温柔过，他不会，也不准你早早就离开他的。” “楚楚。”楼姑娘突然捉住言楚楚掖被角的手，“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言楚楚哽咽了一下，偏过头不让她看见自己通红湿润的眼眶，“你若真想说，我就让大都督进来听，总而言之，我是不会帮你转达那些所谓‘遗言’的，这里没有人要死，你只是病了而已，只要你肯接受外面那位大夫的医治，总有一天，你一定能好起来。” 楼姑娘何尝不知言楚楚这是在变相规劝自己，可她自己的身子，唯有她自己最清楚。已经到了这般地步，分明药石无医，不可能再有人让她恢复如初的。 言楚楚看穿了她的心思，重新坐下来，道：“楼姐姐，你为何不试一试？万一真的能好起来呢？” 楼姑娘苦涩一笑，没说话。 “我让七爷进来给你看看，可好？”言楚楚凝视着她，满目殷切。 楼姑娘还在犹豫。 言楚楚见她面色有松动，继续劝：“往后的路还长着呢，你真的舍得让大都督一人痴痴守着你的坟冢直到孤独终老吗？你可知这样对他何其残忍？” 楼姑娘干涩的唇瓣微微抿起。 “楼姐姐，你能否信我一回？”言楚楚声音带着央求，“就算完成我的一个心愿，可好？” 楼姑娘深深看她一眼，最终点头，“好。” 言楚楚闻言，大喜，马上跑出去对着候在外头的尹相思道：“七爷，楼姐姐答应让你进去看诊了。” 尹相思轻轻莞尔，对着言楚楚一拱手，“有劳。” 言楚楚道：“应该是我对七爷道谢才是。” 尹相思抬步走进房里，她亦同言楚楚一般，并未对楼姑娘的一头白发和苍老容貌做出任何反应，面色平静如常。 坐在最佳诊脉位置，尹相思道：“劳烦姑娘伸出腕脉来我探一探。” “这……”楼姑娘犹豫了一下，她从前虽是猎户家的女儿出身，但好歹也在金陵城中混迹了这么长时间，自然一眼就能看出尹相思是女的，因此，她不大相信尹相思的医术，心中在踌躇。 尹相思见她无所动作，不由挑眉，“姑娘可是有何疑虑？” 好不容易才劝服了楼姑娘答应让七爷给看诊，言楚楚自然不能就这么半途而废，她笑着道：“楼姐姐，七爷虽是女儿身，可她却是大都督亲自请来的人，想来是极有本事的，正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楼姐姐你该相信大都督的眼光。” 楼姑娘闻言，这才慢慢放松警惕，缓缓伸出手腕来。 尹相思眉梢挑了挑，“原来你们都看出了我是女扮男装？” 楼姑娘难得的露出微笑，“只要你是女儿身，不管如何伪装都一定有破绽，我和楚楚同为女儿家，又都是在江湖上混过的人，哪能看不出来？” 尹相思也不觉尴尬，只淡淡一笑，“江湖人嘛，为了行事方便，只好作这般装扮，你们无视就好，无视就好。” 言楚楚道：“那还请姑娘赶紧给楼姐姐看诊。” 尹相思点点头，将指尖搭在楼姑娘的脉搏后仔细诊了好久才缩回手，面色开始凝重起来。 言楚楚一看不对劲，赶紧问：“姑娘，楼姐姐症状如何？” 尹相思蹙眉，满脸疑惑地看着楼姑娘，“‘红颜枯骨’加上‘曼陀罗’，你体内怎会有这两种东西混合出来的毒素，以前从无察觉么？” 楼姑娘垂下眸，淡淡道：“我是逼不得已，自己服用的。” 言楚楚当即惊得面无血色。 就连尹相思也是愣了一愣。 “姑娘，你快说，楼姐姐还有没有救？”言楚楚当先反应过来，紧张地问。 楼姑娘虽然已经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可一想到自己死后，元修哥哥必定痛彻心扉，她就有些不忍，潜意识里多了一丝祈盼，祈盼眼前这位对毒物精通的姑娘能给自己带来生的希望。 尹相思一再犹豫，最终长叹一声，摇摇头，“抱歉，我只有能让你短暂恢复从前样貌的法子，却无法保住你的命。” “什么！”言楚楚身形颤了颤，“这么说来，不管如何，到了最后楼姐姐都会死是吗……” “是。”尹相思截断她的话，“不管我用什么办法，楼姑娘最终都会死，关于这一点，我希望你们能做好准备，我说话是直了些，可这些都是你们每个人早晚要面对的事实。” 楼姑娘认命地闭了闭眼睛，“我知道。” 言楚楚却不死心，她抓住尹相思的胳膊，央求道：“姑娘，你能否再想想办法，若是银两或是旁的什么有困难，你大可随便开口，只要能医治好楼姐姐，我们会尽全力想办法满足你要求的。” 尹相思耐心道：“并非短缺了什么，而是楼姑娘这个毒年限太久，早已侵入肺腑，便是神仙来了也没法的。” 语毕，尹相思又想起了什么，道：“不过，我倒是能尽快调出一味药让楼姑娘暂时恢复她从前的容貌，只是这个过程也持续不了几天，就跟回光返照是一个道理，如若你想要变回从前的样子，那么，我可以一试。” 楼姑娘晦暗的眸子霎时破碎出一抹亮光来，灼灼看着尹相思，“姑娘，能否让我在除夕夜变回从前的样子？” 尹相思算了算，现在到除夕夜还有几天的时间，她刚来金陵城，尚有许多不熟悉的地方，更甚至找不到去哪里寻那几味特殊药材，不过，既然梵越明天约了她喝酒，那她不妨让他帮帮忙。 一念至此，尹相思点头应下，“好，除夕夜之前，我一定会调配出那种药来的，姑娘请放心。” 楼姑娘满脸感激，吩咐言楚楚送尹相思出去。 言楚楚极有礼貌地送尹相思到院门口，小声问她，“姑娘，你说的那种药，能让楼姐姐坚持多长时间？” “最多不会超过两天。”尹相思道：“已经是极限了，如若这位姑娘中毒浅些，我或许还能救她一命，可现在，我是真没办法。” 言楚楚听罢，叹了一声，“两天足够了，只要她能顺利大婚，就算完成了大都督的夙愿。” 尹相思一愣，“怎么，楼姑娘和大都督要成婚了？” 言楚楚颔首，“婚期就定在除夕夜呢！” “难怪。”尹相思恍然，“难怪楼姑娘非要在除夕夜恢复容貌。对了，你们这里什么地方才能采到寒雪草？” 言楚楚道：“这大概得在南雪山上才能有。” 尹相思又问：“从这里去，大概多长时间能到？” 言楚楚想了想，“一个来回，怎么也得三四天罢。” 尹相思轻吐一口浊气，“竟然这么久。” 言楚楚听出了她话语间的不对劲，忙问：“姑娘，怎么了吗？” 尹相思直接道：“我需要一株鲜活的寒雪草，必须尽快采集回来，否则少了这东西，我那味药调不出来。” 言楚楚咬咬唇，“晒干的不行吗？”若是行，药铺里应该会有这东西。 “不行。”尹相思摇头，“我需要鲜活寒雪草的汁水，干的完全没用。” 见言楚楚低头沉思，尹相思道：“罢了，我去请人帮忙，相信要采到这东西也不难。对了，楚楚姑娘，我既是为了行事方便才女扮男装，你往后就不要称呼我‘姑娘’了，还是唤我‘七爷’较为稳妥，毕竟我一个女孩子家大老远过来，若是让更多人看穿女儿身，会有麻烦的。” 其实尹相思更多的是担心她的行踪会被西秦皇室知道，万一泰和帝趁机作妖引，那么不光是对她自己，也会对东璃不利。 言楚楚点头，“嗯，七爷放心，往后楚楚会注意的。” 尹相思来到前厅的时候，薄卿欢还等在里面。 见到她来，薄卿欢霍然起身，面上多了几分焦急和祈盼，眸底又有几分害怕，他似乎很怕知道答案。 “相思，怎么样了？”抿唇半晌，薄卿欢终是缓缓问出口。 “哥，我尽力了。”尹相思看着他，满面惭愧。 薄卿欢身子一晃，语气间尽是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楼姑娘中毒太深。”尹相思如实道：“如若再早一年，我完全能有办法清除她体内的毒素，可是如今……” “相思。”薄卿欢打断她的话，“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尹相思无奈摇头，四字吐口，“药石无医。” 听罢，薄卿欢仿若被雷击中了身子，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不敢想象亲眼看着阿黎死在自己面前将会是怎样的感觉，但他能清楚听到此时此刻心一瓣一瓣碎裂的声音，仿佛有千万根银针齐头并进扎进去，在里头不断翻搅着，血肉模糊，没有一个地方是完好的。 看到这样的薄卿欢，尹相思不忍，“哥，我虽不能让她好起来，却能满足你们的大婚夙愿，给我安排几个人，去南雪山帮我采到鲜活的寒雪草。” 薄卿欢正待开口，门外就传来言楚楚的声音，“大都督，让我带着人去吧，我有登山经验。” 尹相思转身看向言楚楚，挑了挑眉，“生长寒雪草的地方多为悬崖峭壁，很危险的，你这样一个弱女子，莫说大都督，便是我也不放心你去。” 薄卿欢道：“相思说得对，你就不要去了，免得出了意外让言风担心。” 言楚楚摇头道：“我并非是去玩，我是为求心安。我亲眼见过母亲在我面前咽下最后一口气，所以对这种事深有感触，我不想留在府里，每见楼姐姐一眼，我仿佛就看到了死亡的恐惧，那种感觉太可怕了，我总要找些事情来做，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所以，还请大都督把采集寒雪草的任务交给我。” 尹相思看了薄卿欢一眼，“这……” 薄卿欢凝视着言楚楚，“你想好了？” “想好了。”言楚楚肯定地点头。 “那好。”薄卿欢道：“你便与尹一他们几个同去，本座唯一的要求是，你得活着回来。” 言楚楚笑笑，“大都督放心，我一定会活着将寒雪草带回来的。” 言楚楚退下去以后，尹相思看向薄卿欢，“你怎么会同意这么荒唐的请求？我看得出来，这位姑娘虽然有些武功底子，却也不是很深厚，她的功夫，远远及不上你那些数字隐卫，这样让她去了，只会送死。” 薄卿欢淡淡看着尹相思，一言不发。 “哥，你到底在想什么？”尹相思蹙眉。 “为求心安。”薄卿欢缓缓吐出四个字，尔后将视线移到外面，“我理解她此时此刻的心情，就如同我在面对阿黎即将到来的死亡时，心里想的是倘若还能再重来，倘若能够保住她的命，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便是要我以命相抵我也绝无二话，可事实就摆在眼前，再由不得我选择，因此，为了能让自己心安，我也会选择去做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事。” 尹相思揉揉脑袋，“你是你，言楚楚是言楚楚，你们俩如何能相提并论？” 薄卿欢苦涩一笑，“你不理解，这位姑娘性子有些倔，她虽然来我府上不久，但与阿黎感情深厚，形同姐妹，原本她早就该回去了的，知道阿黎病了，才特地留下来照顾，她早年丧母，身边又没什么玩伴，好不容易碰到个能说知心话的，却突然得知对方即将永远离开她，这对她来说，是不小的打击，我唯有答应她让她去南雪山才能让她心里好受些。” 尹相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既然是这样，那我也无话可说了，一会儿我开个方子，你让人尽快帮我集齐药材。” “好。” * 言楚楚出了前厅后，很快就去和尹一他们几个汇合。 言风知晓以后，迫不及待地找到她，将她叫到一旁，紧紧蹙着眉，“楚楚，你这是做什么？” 言楚楚有些惊讶，“哥哥，你怎么来了？” 言风咬牙，“我不来，难不成要亲眼看着你命丧雪山么？” “你都知道了？”言楚楚悻悻垂下头。 “楚楚，大都督身边这么多人，有的是办法采到寒雪草，你为何非要自请去那么危险的地方？”言风紧紧抓着她的胳膊，“跟我走，我去大都督跟前求情，让我替换你去采寒雪草。” “哥哥。”言楚楚用力推开言风抓住她的手，“我心意已决，你别劝我了。” “你是不是傻了？”言风猩红着眼，“告诉我，为什么突然想去那种地方？” “我不想看见楼姐姐痛苦。”言楚楚微微湿了眼睛，将脑袋偏往别处。 打小就看在自己身边长大的胞妹，言风怎可能不了解她？于是沉着脸又问一遍，“告诉我真实原因，真的是因为你不想看见楼姑娘被毒折磨吗？还是说，你不想看见的，是另一个人的痛苦？” 言楚楚一怔，“哥哥你说什么呢？” 言风用力咬紧了唇瓣，“楚楚，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亲妹妹，你有心事，怎可能瞒得过我？你不该动那种念头的。” 言楚楚整个人都愣住了。 言风再一次捉住她的胳膊，“楚楚，这世上的好男儿，你谁都能肖想，唯独不能肖想大都督。” “哥哥，我没有。”言楚楚垂下脑袋，“你别再说了。” 言风看着她，“我知道你是个好女孩，也知道你不会做出对不起楼姑娘的事，可是你明知你与那个人不可能，却还要把他放在心上，你会痛苦一辈子的。况且，大都督是你肖想不起的人。听哥哥的话，跟我去见大都督，我会自请代替你去南雪山，你回去收拾收拾东西明日就启程回沧州府，可好？” “哥哥，我不回去。”言楚楚拼命摇头，“我不怕，也不畏惧，不管这次去了会发生什么，只要最终能把寒雪草带回来，那我也就安心了。” 见言风还在坚持，言楚楚祈求道：“哥哥，我答应你，只要顺利将寒雪草带回来，我就乖乖回沧州府，以后再也不来金陵，但在这之前，你不要赶我走，可好？” “楚楚！”言风无可奈何。 言楚楚满目坚定，“你让我现在就回去，我会一辈子活在谴责中的，你想让我连死都要带着遗憾吗？” 言风捂住她的嘴，“傻丫头别乱说，什么死不死的，乌鸦嘴！” 言楚楚突然笑了，“那么，哥哥就是同意我去了？” 言风无奈一叹。 “哥哥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言楚楚笑着同他挥了挥手，没多久，背影就消失在了风雪中。 言风站在原地，许久没能挪动脚步。 * 翌日，依旧男装打扮的尹相思如约去了酒楼千君醉，梵越早已定了最好的包厢，见到她来，他笑着打了声招呼，“不知道你这几年的口味变了没有，所以我没敢点菜，怕你不喜。” 尹相思挑眉，“随便几个小菜就好，咱今日不是专程喝酒的么？” 梵越听了，立刻就唤来酒楼小厮交代了几句，还特别叮嘱要最好的酒。 小厮很快退下去准备了。 尹相思在梵越对面坐下，望着窗外的皑皑雪景出神。 梵越托着腮，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桌上的杯子，漫不经心地问：“你怎么会有空来金陵城？” “无聊，过来玩玩。”尹相思收回视线，浅浅一笑。 自始至终，梵越只知道她叫“小七”，并不知道她真正的名字和身份，因此，尹相思也没打算说实话。 梵越轻哼，“这地方有什么好玩的？再说了，爷还不了解你，若非有极其重要的事儿，你能有这样的闲心专程过来玩？” 尹相思沉吟道：“有人出了重金请我来解毒，我便来了。” 梵越了然，这个女人贯会用毒，也贯会解毒，能让她大费周章跑来金陵城，想必是极其罕见的毒了。 “不过。”尹相思话锋一转，“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梵越来了兴致，“帮忙可以，先说好，酬劳怎么算？” 尹相思不紧不慢道：“那我得先知道你能不能帮这个忙。” “你说。” 尹相思想了想，“我记得你以前告诉我，你们家有一株上百年的血灵芝，能不能……打个商量？” 梵越一口茶呛到，“你要那东西做什么？” “自然是有用。”尹相思道：“你就说，给不给？” 梵越翻了个白眼，“你说给就给？我们家就那么一株，给了你，我如何向我母妃交代？” 尹相思冷嗤一声，“我又没说白要，江湖规矩，一物换一物，你说一样想要的东西，我想办法寻来给你，你把血灵芝送给我。” 梵越轻“呵”一声，“我要天上的星星，你也爬上去摘给我？” 尹相思托着茶盏，“那东西，便是我摘下来了，你也要不起。” 见他丝毫不为所动的模样，尹相思抿抿唇，“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也不是不可商量。”梵越道：“只不过我信不过你，谁知道你是拿去害人还是救人的。” 这次换尹相思呛到了，“怎么，我在你心里就这人品？” 梵越顺势点头，“反正没好到哪里去。” 尹相思放下茶盏，“我说，你是不是还记着几年前那些破事儿？” 梵越哼哼，“你不也说了，破事儿，谁会把那种不值一提的东西放在心上？” “那你为何不愿给我血灵芝？” “不愿就不愿，还需要理由？”梵越不甘示弱。 “我不是说了你可以提条件吗？”尹相思无奈揉着额头，“真是个麻烦的家伙，若非为了血灵芝，我今日才懒得来赴约。” 梵越撇撇嘴，“那你大可以再为了血灵芝回去呗。” “你！”尹相思气极，“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梵越微笑，“七爷，咱可是有过约定的，今后再见，只谈道义，不论风月，现如今咱俩只是故交，你不是我的谁，我也不是你的谁，你管不着我。” 尹相思瞪他，“就算你是江湖人，见死不救这种事儿你做得出来？” 梵越道：“这世上每天都有那么多人死，我能救得了几个？” “可是你的血灵芝偏偏就能救人。”尹相思微恼，“你这样藏着掖着，也太没有风度了。” 梵越轻哼，低声咕哝，“爷当年就是因为太有风度，才会白白放你走！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爷如今才不会上你的当。” “你说什么？”尹相思没听清。 “没什么。”梵越回过神来，“我是想告诉你，喝酒可以，想要血灵芝，没得商量。” “是吗？”尹相思站起身来阴恻恻一笑，看得梵越心头突突跳，暗叫不好。 果然，才转瞬的功夫，尹相思就闪到他旁边，毫不犹豫狠狠揪住他的耳朵。 揪耳朵是梵越的软肋，她那些年便是用这个办法治服他的。 梵越痛得直叫唤，“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这样偷袭我，算什么本事？” “对待特殊人士就得用特殊办法。”尹相思挑眉，“再有，我可不是什么君子，我就喜欢动手。”说完，她手上一用力，“说，你给还是不给？” “死女人，你先松开！”梵越痛得龇牙咧嘴。 “你先说，给不给？” “你不松开我就不说！” “你不答应我就不松！” “嘶~痛痛痛，唉哟，疼死我了，给！爷给你还不行吗？”梵越大声求饶。 “这还差不多！”尹相思松开他，“一会儿我就跟着你回去取。” 梵越黑着脸捂着耳朵，恨恨咬牙，“果然最毒妇人心！” “二爷过奖。”尹相思抱拳，“往后还得多跟您学学。” 梵越被她这么一揪，喝酒的兴致都没了，直接站起身就往外走。 尹相思叫住他，“酒都还没喝，你干什么去？” 梵越没好气地冷哼一声，“给你一株血灵芝，爷就已经下血本了，你还想让我请你喝酒？” “你回来！”尹相思敲敲桌子，“我请你喝。” “那我也不喝。”梵越轻嗤，“谁知道你在酒里下了什么毒。” 眼见着梵越要走，尹相思也没法再坐下去，只好起身跟上他，两人直接出了酒楼。 回到楚王府，梵越直接带着尹相思去楚老王爷的院子。 彼时，楚老王爷正在和梵沉对弈。 见到梵越带着人来，楚老王爷头也不抬，“臭小子，是不是又在外面闯祸了？” 梵越踌躇片刻，还是开口，“爷爷，这位……我这位朋友想要借咱们府上的血灵芝一用。” 梵沉抬目，一眼瞧见跟在梵越身后的尹相思，他眸色微闪，想起梵越曾经带着这个人去灵渊门看过他。 不动声色地收回眼，梵沉唇畔扬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来。 楚老王爷听了梵越的话以后，看了一眼尹相思。 尹相思上前来，对着楚老王爷恭敬一揖，“小七见过楚老王爷，见过梵世子。” 楚老王爷问她，“是你要的血灵芝？” “嗯。”尹相思点头。 “拿去做甚？”楚老王爷又问。 “救人。”尹相思道。 梵沉笑看了梵越一眼，忽然看向尹相思，“你可知楚王府这株血灵芝为何能存放到现在？” 尹相思一愣。 梵越脸色微变，他有预感，老大绝对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梵沉微微一笑，“我太爷爷临终前有遗言，那株血灵芝是留给他重孙媳妇作为聘礼之一的，你确定你想要？” 第114章 魂归故里 “什，什么？”尹相思一时没反应过来。 梵越脸更黑，瞪了梵沉一眼，“老大，你胡说！太爷爷临终的时候，父王都还没出世，你是从哪里得知太爷爷留了这么一句遗言的？” 梵沉慢条斯理地道：“爷爷告诉我的。” 说完，还特意看了一眼楚老王爷。 楚老王爷“呃”了一声，清清嗓子，配合着道：“的确，血灵芝这东西是要传给我孙媳妇儿的。” 尹相思偏头看了梵越一眼。 梵越皱着眉头，咕哝道：“爷爷，您怎么也帮着老大撒谎？” 楚老王爷胡须一窍，骂道：“你这臭小子，若想要血灵芝，早些把我孙媳妇儿娶进门不就得了！” “小七她不是现在有急用么？”梵越放软语气，殷勤地过去给楚老王爷捏肩捶背，“爷爷，您就答应给我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左右都是做善事儿，您要传给孙媳妇儿的话，我大嫂不见得会喜欢这种东西，她可是在忘忧谷待过的人，什么样的天材地宝没见过，根本不稀罕一株血灵芝。” 梵沉挑眉，“爷爷说那是传给你未来夫人的。” 梵越暗中狠狠瞪了梵沉一眼，他又不好当着尹相思的面与梵沉吵，只好再次将心思放在楚老王爷身上，“爷爷，您要真是传给我媳妇儿的话，那我现在就替她做主了，把血灵芝拿去救人。” 楚老王爷没好气地打开他的手，轻哼，“你少卖乖，还替孙媳妇儿做主，你要真能找到，至于如今还孤家寡人一个？” 尹相思有些忍俊不禁。 梵越察觉到了尹相思的情绪，心中不服，“爷爷，您说话也太损了，什么叫我找不到，赶明儿我就去找个来给您瞧瞧。” 楚老王爷一摊手，“那就等你找到了再回来拿血灵芝去下聘。” 梵越跺脚，“不行，血灵芝现在就得用。” 楚老王爷道：“那孙媳妇儿也现在就得找，你若是现在就能带回来，我现在就把血灵芝给你。” 梵越再一次黑脸。 尹相思眉毛挑了挑，血灵芝她今日是一定要得到的，只不过看这阵势似乎有些不对劲，思虑片刻，她道：“楚老王爷，能否容小七说句话？” 楚老王爷颔首，“你说。” 尹相思道：“我赶着救人，的确是急需血灵芝，但您给二爷开这条件委实不易，依我看不如这样，您先把血灵芝给我，待我救了人，定帮二爷寻一个称心如意的夫人，您意下如何？” 楚老王爷老眼一眯，“你说真的？” 尹相思莞尔，“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梵越暗暗翻白眼，想着这个女人先前揪他耳朵的时候还承认她不是君子来着，这会子倒是把这句话用得顺溜，还脸不红心不跳。 楚老王爷看了看梵沉，见梵沉并未说话，眸光落在棋盘上，他又看向梵越，梵越假装看向远处，一句话不说。 “臭小子。”楚老王爷顺势踹了梵越的屁股一脚，“你怎么不说话了？” 猝不及防挨了一脚的梵越立刻跳起来，“爷爷，我朋友在呢，你还踹我屁股，就不能给我个面子么？” 楚老王爷轻哼，“你那脸皮都快赶上城墙那么厚了，还要什么面子？” 见梵越嘟囔着嘴，楚老王爷又道：“小七说把血灵芝给她，你找媳妇儿这事就包在她身上，你意下如何？” 还能如何？ 梵越撇撇嘴，这个女人给找的媳妇儿能用？ 心中虽不乐意，可眼下情形如此，由不得梵越推诿，只好敷衍地点点头，“哦”了一声。 楚老王爷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怪不得你臭小子找不到媳妇儿，你看看你，一提起这事儿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快滚！免得老在我跟前晃看得我心烦。” 一听到这句，梵越就知道楚老王爷是同意让他带着小七去取血灵芝了。 陡然间来了精神，梵越一溜烟带着尹相思往库房走去。 梵越走后，楚老王爷才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梵沉，“沉小子，你为何会答应把血灵芝送给那个小子？” 梵沉莞尔，“阿越平素虽纨绔，却也不是人人都能这般幸运得他领回来同您讨要血灵芝的。” 楚老王爷顿时噎住，他仔细想了想，觉得梵沉说得不错，梵越虽然纨绔风流，却从不带外人来府上，像今日这般公然带人来他跟前讨要血灵芝，就更是第一次了。 转瞬间，楚老王爷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赞赏地看了看梵沉，想着孙子还是沉小子更讨喜，聪明，睿智。梵越那个臭小子就是一只让他操心的皮猴子。 来到库房，取了装着血灵芝的盒子给尹相思抱着，梵越同她二人又去楚老王爷院子道了谢，这才往外走。 梵越一面走一面咕哝，“爷今日可亏大了。” 尹相思不以为然，“我先前当着楚老王爷的面答应了他会帮你搞定娶妻的事儿，一株血灵芝换一个美人，二爷觉得哪里亏？” 梵越恶狠狠瞪她，“你找的女人？不是凶神就是恶煞，哪个正常男人能吃得消？你可快打住吧，别膈应我了。” 尹相思懒懒撇开眼，反正血灵芝已经到手，她才懒得管梵越找个什么样的女人，就目前来讲，还是为她大嫂医治来得重要。 “喂喂喂！”瞧见尹相思抱着锦盒越走越远，梵越皱眉，唤住她，“自爷手里讨了这么大个便宜，你怎么连句道谢的话都没有？” 尹相思挑挑眉，“你我这般关系，我还用得着谢你？” 梵越嘴角一抽，“你我何时有关系了？” “未来。”尹相思摊手，“我可是你未来的牵线红娘，到时候可别忘了酬谢我。” 梵越轻嗤，“爷才不稀罕！” 已经到了楚王府大门外，尹相思转过身来冲梵越摆摆手，“好了，咱们就此别过。” “喂！你还没告诉我你在哪里下榻。”梵越见她越走越远，情急之下大喊了一声。 尹相思头也不回，“告诉你，让你晚上有机会来翻墙？二爷，你还是一如既往的死性不改啊！” 梵越后槽牙一痒，狠狠“呸”一声，“爷不过是想看看你把我的血灵芝拿去救谁了。” * 言楚楚随同尹一几人快马加鞭于第二日午时就到了南雪山脚下，当地的老人告诉言楚楚他们，这两天会有暴风雪，不能上雪山。 站在入山口，尹一有些为难，“楚楚姑娘，要不，你就在山脚等着，我们几个上去就行了。” 言楚楚坚决摇头，面色凝重，“你们几个虽然武功高强，可一遇到暴风雪，除非你有通天本事，否则，任你内功再高也躲不过风雪的侵袭。” “那怎么办？”尹一道：“我们已经没有更多时间了，必须在除夕夜之前顺利拿到寒雪草回去交差。” 言楚楚想了想，“先回村里准备些工具。”又指着远处的雪坡，道：“天黑之前，我们必须到达那个地方，只要工具齐全，应该能挖个雪洞，想来要躲过晚上的暴风雪，应该不是难事。” 几人行了一天的路，早就人困马乏，尹一看了其余几人一眼，尔后点头，“行，那就听楚楚姑娘的。” 一行人往回走，回了当地的村庄，在农户家里吃了一顿热乎乎的饭菜以后，言楚楚才向农户主人打听了一下上雪山所必须的工具，又掏了不少银子让农户主人帮着筹备。 一个半时辰后，工具备齐，所有人整装待发。 尹一见言楚楚动作娴熟的样子，不禁疑惑，“楚楚姑娘，你以前也来过雪山？” “没有。”言楚楚摇头笑道：“我是个女捕快，常跟着我爹翻山越岭地去缉捕犯人，只有普通的登山经验，雪山却没来过，但以前听我爹说过不少他年轻时的经历，所以对雪山还算有些了解。” 尹一点头，“那还真是为难楚楚姑娘了。” 言楚楚还是摇头，面上始终挂着笑，“能为楼姐姐采摘寒雪草，是我的荣幸。” 由于当地人都晓得晚上会有暴风雪，所以即便是言楚楚出了重金也没有人敢带着他们上山，于是尹一他们只能按着言楚楚的指挥先去雪坡，几人都是当年随着薄卿欢在苍岩山训练过的精英暗卫，行动能力非常强，走起来并不吃力。 言楚楚虽然武功没有他们几个高，但她从小就不是被养在深闺的千金小姐，爬山越岭这种事她很在行，因此，这一路上并没有拖后腿，反而一直走在最前面带路。 南雪山终年积雪，雪层很厚，但雪层下方也并非全部是实地，有很多是空的，言楚楚手柱竹杖，一步一顿地探着路，保证每一步都不会踩空陷下去才敢让后面的人跟上来。 三个时辰后，终于到达先前看到的雪坡，这时已近黄昏。 尹一让言楚楚坐下休息，他们几个就开始依着地势刨雪洞。 言楚楚放下肩上的包袱，坐在一处覆盖着白雪的石头上，望着前方远处高耸入云的雪峰，面色肃然。 寒雪草就生长在雪峰顶上，要想采到鲜活的，就得想办法攀上去。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雪洞已经挖好，尹一见言楚楚在发呆，轻声唤她，“楚楚姑娘，可以进去歇息了，你走了一路，想必早就饿了，我们先用些干粮等暴风雪过后再赶路，如何？” “嗯。”言楚楚拉回思绪，随着尹一进了雪洞。 此处原就有一个足够一人出入的小山洞，再被尹一他们这么一挖，防风雪的入口不变，内里扩大了好几倍，虽然看起来还是有些逼仄，但已经足够所有人进去避风。 这地方没有薪柴，无法取暖，唯有点蜡烛照明，但由于空气稀薄的原因，蜡烛忽明忽暗，形同于无。 言楚楚从包袱里拿出干粮递给众人，和着水袋里已经冰凉的水吃下去不到半个时辰，外面就开始起风，刚开始，那风还只能卷起些微雪尘，没过多久，风渐渐变大，开始咆哮起来。 言楚楚他们几个所处的位置是雪坡半腰上，上面很快就有大片雪层滚落下来，风大得可怕，直接把滚落的雪堆卷进洞口。 言楚楚暗叫不好，看来她还是低估了暴风雪的厉害，如今才刚开始，雪洞眼看着就快保不住了。 她低垂着头，努力想办法解决眼下困境。 原本正在开玩笑的其他几人听到外面的动静也开始不安起来，面面相觑。 他们中的大多数虽是精英暗卫，却是头一次来雪山，对于雪山上会发生的所有危险都没有足够的准备。 这里的一切对他们来说，都太过陌生了，因此，前路如何，全然是未知数。 这时，一直闷声不语的尹四突然站起来，道：“莫慌，我身形高大，我用自己的身体去堵住洞口，应该能熬过暴风雪停。” “不行！”尹一和言楚楚齐声拒绝。 言楚楚道：“这样太危险了，咱们本来就是一个团队，怎能让你一人去犯险？再想想，肯定能有办法的。” 尹四抿唇，“楚楚姑娘，不瞒你说，其实我老家就是这一带的，我小时候也常常随着父亲入雪山采药，我父亲当年便是死于暴风雪的掩埋之下，连尸骸都寻不到。你看，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虽然是石洞里，可外面全是雪层，一会儿风暴来临的时候，周围的所有雪层都会往下滑，我们这个地方又处于两山之间，很容易被上面下来的雪层掩埋，为今之计，只有让人去守住洞口，确保洞口不会被堵死我们才能有生路。” “可是你一人怎么能挡得住？”言楚楚还是不同意。 “还有我们。”尹一原本不同意尹四的做法，但听了他的说法以后，他面色坚定起来，看着言楚楚，“我们这么多人，可以轮流值夜，一直到暴风雪过后为止。” 眼见着言楚楚还在犹豫，尹一趁她不注意的时候点了她的昏睡穴，直到将她安顿好才嘱咐众人，“那就从尹四开始，我们所有人每隔半个时辰就换一次班，务必要守好洞口，谁若出了纰漏，便依着锦衣卫铁律处置！” “是！”众人齐声应了。 这一夜，言楚楚睡得很不安稳，梦中全是骇人的雪崩景象，他们所在的雪洞被掩埋，所有人都出不去了，最后一个个窒息而死。 被噩梦惊醒，言楚楚忽地坐起来，入眼一片黑暗。 心中惊了一下，言楚楚试探着开口，“尹一大哥？” “楚楚姑娘。”洞口方向有人回应她，正是尹一的声音。 一下子心安不少，言楚楚忙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尹一的声音有些沙哑，“大概，快天明了罢。” 言楚楚大喜，“这么说，暴风雪已经过去了吗？” “嗯。”尹一回答。 言楚楚忽然觉得不对劲，她脸色倏地变了，“不对，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的声音，其他人呢？哪儿去了？” 正用身子堵住洞口为言楚楚挡风的尹一沉默了。 言楚楚心中大骇，霍然站起来，摸着墙壁往外走，声音开始颤抖，“尹一大哥，你告诉我，他们到底去哪儿了？” “楚楚姑娘。”感觉到外面风小了些，尹一才肯挪开身子让外面的光透进来。 猛地有强光进来，言楚楚不适地遮住眼睛，然后慢慢睁开来，第一时间四下扫了一眼，然而除了尹一，其他八九个暗卫都不见了踪影，她用力推开挡在她身前的尹一，目光往洞外一看，入眼全是暴风雪过后的景象，雪层已经上升到与洞口齐平，若是再上升一点，她和尹一必定会被埋在里面出不来。 “楚楚姑娘。”尹一走进来，弯身整理好剩下的工具，“咱们走吧！” 言楚楚还没从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木讷着身子，眼圈已经通红，“他们几个是不是已经，已经死了？” 尹一垂眸，“昨夜暴风雪实在太大，他们几个没能扛过去，不过没事的，回去后我会如实禀报大都督好生安抚他们的家人。” 言楚楚喉口哽咽，偷偷抹去泪，走出洞口，以半截竹杖插进雪里做碑，把尹四的披风挂上去，对着竹杖拜了一拜，再看向尹一时，杏眸中全是坚定之色，“咱们走吧，务必要完成他们未完成的任务，在最短时间内拿到寒雪草。” 尹一抿唇看了看竹杖以及上面残破的那件属于尹四的披风，心中说不出的难受，明明昨日还一起吃干粮开玩笑，今日就被埋在雪层里，连尸骸都寻不到，这种感觉比当初在苍岩山每半年一次的淘汰比试后看着被淘汰了的那批人受处罚更难受。 言楚楚没回头，她和尹一一般心情沉重，两人一路无话，踩着松软的雪层一步步往前走。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到达雪峰下。 望着高耸入云的山峰，言楚楚回过头来看着尹一，“你能用轻功飞上去吗？” 尹一摇头，“不行，我们一路走来体力消耗过大，我顶多能轻功飞上十丈高。” 这样的答案，言楚楚并不意外。 她放下包袱，从里面拿出冰锤和冰镐，又让尹一把一早备好的绳索拿出来，把绳索两头绑在两个冰镐上，让尹一注入内力往山体上狠狠一抛。 冰镐一头稳稳定在山体上，尹一先攀着绳索往上爬，待他爬到冰镐所在位置时才让言楚楚跟着上来，言楚楚双手攥紧僵冷的绳索，慢慢往上爬，待爬到尹一下方一丈距离的时候，她仅用一手捏紧绳索，另外一只手快速将拴着冰镐另一头的绳索收回来用内力作为辅助往尹一上头甩，然后尹一眼疾手快在她双手即将脱离开绳索的时候迅速往上攀爬，把他方才所处的位置留给言楚楚。 这个过程很艰难，却也必须要两个人才能配合得起来。 经历了尹四他们几人的死亡之痛，言楚楚心中更加坚定，今日一定要拿到寒雪草，否则，不但对不起大都督的信任，哥哥的祈盼，更对不起埋尸雪下的那几个锦衣卫。 这样想着，言楚楚手上动作愈加快，她本生得清灵毓秀，眉目轮廓间透着少数女儿才有的英伟傲气，此时努力攀爬的模样竟是说不出的认真，颊畔豆大的汗珠颗颗落下，她双掌已经磨出了血，在绳索上留下殷红血迹，很快就被雪山寒气冻结在绳索细纹里，看起来分外不觉瘆人，反而透着异样别致的惊心美。 尹一回过头来看着她，心中满是震撼，他轻声开口，“楚楚姑娘，你要不要紧？” “我没事。”言楚楚摇头，“继续。” 尹一抿唇，“如今已经上来半山腰了，我没办法再让你半途歇息，只好委屈楚楚姑娘再受累些了。” 言楚楚爽朗一笑，“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我怎么感觉尹一大哥有些婆妈？” 尹一转过身去，耳朵上泛起一抹连他都无所察觉的红。 片刻后，他木着声音道：“那我们继续上了。” “快些罢。”言楚楚催促道：“你无须顾虑我，我体格还算强健，上这样的雪峰不成问题的。” “好。”尹一点点头，两人继续抛绳索，又继续攀爬。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言楚楚的双掌血肉模糊到全然失去知觉的时候，两人终于到达顶峰。 尹一大口喘着气，吐口尽是白雾，“楚楚姑娘，你快坐下休息，待休息好了我们再去寻寒雪草。” 言楚楚依言坐下，大口大口呼吸着。 尹一的视线落在她磨破一层皮的鲜血淋漓双掌间，眸色渐暗，思忖不过片刻，他毫不犹豫从衣袍上扯下布条，然后半蹲在言楚楚跟前，“你这手得包扎一下，否则再这么下去会废了的。” 言楚楚一惊，忙道：“我自己能行。” 她伸出另外一只手打算从尹一手里拿过布条自己包扎，这才发现那只手痛得厉害，一动就开始流血。 尹一自然没让她得逞，动作利落地帮她包扎好左手，又扯下一块布条包扎右手。 言楚楚看着他娴熟的动作，有些惊讶，“你们从前经常这样？” 尹一点点头，“以前在培训基地，每天伤个四五回是常有的事，若是自己不学会处理那些伤口，可就没法活着出来了。” 尹一口中的“培训基地”便是泰和帝秘密培养暗卫的苍岩山，但这些是每个锦衣卫必须守口如瓶的秘密，因此，他没有直说。 言楚楚一阵唏嘘，“原来你们锦衣卫前期培训这般残酷。” 尹一道：“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言楚楚是个不太懂得如何安慰男子的人，她垂目看着自己两只已经被包扎好的双手，只好跳开话题道：“我休息好了，咱们是否现在就开始寻寒雪草？” “不。”尹一道：“你就坐在这里，我去寻。” “那怎么可以？这太危险了。”言楚楚四下扫了一眼，这里虽是顶峰，可冰坚路滑，极其危险，寒雪草必定生长在崖下的峭壁上，要想轻易寻到，必须往边缘去。 顶峰的整个路面都铺着厚厚的冰层，连走路都尤为艰难，若是去了悬崖边缘，因滑落下去更是轻而易举的事。 想到这里，言楚楚更加不同意尹一单独行动，“要去一起去，否则我们之间无论谁死了，另一个也下不去，只能在这里陪葬。” 尹一修长的剑眉微拧，妙目间闪过一丝莫名情绪，辨不清是欣喜还是心疼亦或是别的什么。 “好。”几乎没经大脑思索，他竟缓缓吐出了这个字，出口方才醒觉过来自己说错话。 “抱歉。”他赶紧解释，“我并非那个意思，你还是等在这里罢。” 言楚楚已经站起身，笑道：“无妨，这么高的山峰我们都配合着上来了，难不成要让我在最后的关键时刻放弃？” 尹一说不过她，只好轻轻一叹。 “走！”言楚楚慢慢挪动脚步，“我们二人一起寻，这样的话若是一方有难，另外一方还可及时搭救。” 尹一点点头，“嗯。” 两人都保持着高度警惕缓缓走向崖边，尹一让她在距离崖边三尺之外就站住，他自己探身去看，如此反复数十次，两人几乎把整个顶峰都转便了才终于在有石块凸起的一处峭壁上看见寒雪草。 这种突然得来的欣喜让言楚楚雀跃不已，她推开尹一，“我来吧！” 身子才往前挪了一步就被尹一紧紧扣住手腕。 言楚楚一怔，回过头来，见尹一凝视着她，眉眼间露出几许不悦，“我是男人，这种时候哪有让女孩子出手的？” 言楚楚道：“可是你方才已经消耗了不少体力，我担心你会支撑不住。” “无妨。”尹一逐渐松开她，轻声道：“听话，你就在这里等着，我一定会平安带着寒雪草上来的。” 言楚楚挣扎几番不得果，只好放弃，亲眼看着他纵身而下飞至寒雪草所在位置。 这一处峭壁因山势原因并没有被雪覆盖，而是露出大块大块的黑色岩石。 寒雪草生长在两块岩石缝隙中间，对于轻功高强的尹一来说，想要轻易采摘到并非难事，可他未料到那一处的岩石竟有松动，因而寒雪草才刚到手，尹一的身子便失衡了，转瞬直直往下落。 站在上面目睹了这一切的言楚楚顿时惊得面无血色，她以最快的速度将绳索放下去，大声呼叫，“尹一大哥，快抓住绳索！” 尹一手里紧紧攥着寒雪草，脑袋里却眩晕得很，恍惚中听到有人在唤他，可他怎么都听不清，耳边全是凌厉如刀的疾风，仿佛要生生将他的耳朵剜割下来。 “尹一大哥！” 耳边又传来焦急的呼唤。 是谁呢？ 他一时没想起，只知意识模糊得厉害，双目被强劲的风侵袭着，怎么都睁不开，无法看到周围景象。 言楚楚看着尹一逐渐下落至模糊的身影，她心一横，纵身跃下，依着绳索和轻功加快速度，于寒如冰刀的劲风里疾驰，面上和双耳被冷刀子生生刮出血痕来，她不管不顾，还是拼了命往下落，终于在半崖处接到尹一飘落的身子。 幸好，寒雪草还在。 言楚楚松了一口气，拼着最后的内力抱着已经昏迷不醒的尹一飞下山崖平安落地。 * 尹一再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 他四下扫了一眼，屋内陈设很简陋，也很眼熟。 这里是南雪山附近的村庄。 挣扎着坐起身，尹一揉了揉太阳穴，回想雪峰上的种种画面，却只想起来自己失足落下悬崖，后面的事却全然不记得了。 霍然一惊，尹一迅速起身推开门，却见言楚楚已经在外等候多时，她手里拿着几个热乎乎的烙饼，见到尹一出来，惊喜道：“尹一大哥，你终于醒了。” 想起自己的失职，尹一有些惭愧，忙紧张问：“楚楚姑娘，寒雪草可还在？” “你放心。”言楚楚笑笑，“已经成功到手。” 尹一瞧见她面上有细微伤痕，“你……如何受伤的？” 言楚楚笑道：“雪峰上的风过分强劲，刮伤了。” 她并没有说是她救了他。 说完，她递了烙饼过来，“如今冬日，这里的村落又偏僻，没什么能果腹的，你先吃些这个充饥，待你恢复体力我们就马上启程，想来应该能在除夕之前到达金陵城了。” 尹一垂目，看着言楚楚递来的烙饼，又看着她虽粗略清洗过却还满是伤痕的掌心，眸光微微闪烁片刻，“你呢？可曾吃过了？” “已经吃过了，如今就等你呢！”言楚楚笑说。 “那就别耽搁了。”尹一道：“现在就启程，免得误了楼姑娘的最佳医治时间。” 言楚楚惊道：“可你还没恢复体力呢！” 昨天带着言风回来以后，言楚楚方知他那夜因为抵御暴风雪，几乎耗光了内力，后来随着她上雪峰又严重消耗体力，以至他在采集寒雪草以后体力不支昏迷过去。 若按照一般人的体力来算，尹一早就因疲劳过度而死了。 因此，能再次见到他醒来，言楚楚不由咂舌，不愧是大都督座下第一暗卫，容貌自是不必多说，清逸冷峻，关键在于功夫高强，体力及恢复能力惊人，的确非常人能及。 “我无事，咱们快些走。”尹一从她手中接过烙饼咬了一大口，一边走一边说。 言楚楚自震惊中回过神来，快速跟了上去。 * 到达金陵城，已经腊月二十九，距离大年三十仅有一天。 尹一同言楚楚去了薄卿欢处交差。 见到仅剩这二人平安归来，薄卿欢眉心蹙了蹙，他并不关心其他暗卫的死活，只单单问尹一，“你有没有伤到？” 语气中的关切是言楚楚从未见过的，她有些愕然。 尹一眸光漾起波澜，转瞬后消失，摇头，“这次多亏了楚楚姑娘，属下才得以保全性命。” 薄卿欢这才看向言楚楚，道：“楚楚姑娘立下大功，你想要什么赏赐？” 言楚楚道：“本就是我自请而去的，没想过要什么赏赐，只要能亲眼看着大都督和楼姐姐顺利大婚我就满足了。” 顿了一顿，言楚楚又道：“另外，过了明日，我就得回沧州府了，还望大都督恩准。” 薄卿欢淡笑，“你只是来看望言风的，并非我下属，你要回去，无须向本座请示。” 尹一惊讶地看着言楚楚，本是想问她为何要走得这般匆忙，可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一则是因为大都督在场，二则是他天性不善言辞，怕开口就说错话。 犹豫了半晌，他还是没能出口，只是抿了抿唇。 言楚楚垂落眼睫，“那么，楚楚告退。” 她很快就出了厅堂。 薄卿欢看向尹一，丹凤眼中添了一丝阴翳，想到先前尹一看向言楚楚的不寻常眼神，语气变得凉淡起来，“本座希望你能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大业未成之前，不该动的念头最好掐灭，否则你这一生便只能碌碌无为。” 尹一颔首，“属下谨记大都督教诲。” 薄卿欢再次深深看他一眼，“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不记得本座的恩，唯独你不能。” 顿了一下，继续道：“莫要辜负了本座这么多年对你的培养，更莫辜负我父亲的一番心血，别忘了，你一人系着千万百姓的希望，时机来时，便是你东山再起之日。” 尹一再度颔首，郑重承诺，“我绝不会辜负大都督这么多年的培育之恩。” 薄卿欢摆摆手，“退下。” 尹一很快就退了出去。 薄卿欢理了理衣襟，快速来到尹相思的院子。 尹相思已经调配好药汁让人送去了楼姑娘处，见到薄卿欢进来，她挑唇一笑，“哥，怎么有空过来了？” 薄卿欢面色不大好，他在尹相思对面坐下，声音略沉，“是否过了今日和明日，她就得死？” 尹相思长叹，“世间之毒，无奇不有，楼姑娘中的这一种，恰是我无能为力的，抱歉，我尽力了。” 薄卿欢闭了闭眼睛，“我不怪你。” “哥，你去看看她罢，按理说来，服下药一个时辰后，她就能恢复成从前的样子，这个时候，她身边最需要的人就是你了。”尹相思低声相劝。 “好。”薄卿欢站起身，朝着楼姑娘的院子走去。 彼时，楼姑娘真的已经恢复，白发不再，青丝绾云鬓，铜镜中的她玉貌花颜，美眸顾盼流转间尽现倾城姿色，只是脸色微微发白，是病弱的征兆。 自铜镜中瞧见薄卿欢从后面而来，楼姑娘弯起唇瓣，笑着打招呼，“元修哥哥。” “阿黎。”薄卿欢从后面轻轻抱住她，下巴搁在她颈窝，呼吸着她发丝间的清香，低喃一句，“真好。” 时隔四年与她相聚，真好。 能再见她笑颜如花，真好。 即将与她结发为夫妻，真好。 有太多的感慨涌上心头，薄卿欢却只道出二字。 楼姑娘懂得他话语中隐藏的意思，笑着起身，“明日大婚，依着礼数，你今日是不能见我的。” 薄卿欢低笑，“你是我的妻，我想见便见了，哪里来这许多规矩？” 楼姑娘红着脸咯咯笑，从她的面上甚至是眼里，看不到任何一丝哀伤，有的只是期待大婚到来的愉悦，真实而烂漫，让他微微怔然，恍见当年枣花树下挥手与她道别的少女，一切都还是那般青涩而懵懂。 “阿黎。”他拉过她的双手，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他的阿黎，终于还是回来了。 除夕转瞬而至，他牵着她的手，从鲜花着锦的红毯上走过，没有宾客的欢呼，没有父母的见证，他们只有彼此，以天地为证。 这一夜，金陵绽开满城火树银花，她穿着大红嫁衣，同他依偎在城墙上，俯瞰着满城短暂而绚烂的美丽。 “元修哥哥，你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她靠在他怀里，含笑望着远处烟火，美目流转。 薄卿欢收紧手臂，音色暗沉，“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不管阿黎在哪里，我都一定会找到你，娶你为妻。” “错了。”她摇头，“那个时候我和爹爹出去打猎，在山林遇见你，你受了重伤，见到我时，你威胁我说如果我不救你，我会后悔一辈子。” 说到这里，她轻笑起来，“如今想来，我还真救对了人，自始至终，我都没后悔过。” 薄卿欢轻轻闭了闭眼再睁开，眸中猩红被烟火的灿烂迅速遮蔽了，只余满目晶莹迟迟隐忍不落。 “元修哥哥，如果阿黎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回不来，你会想我吗？” “不会。”他顿了顿，“阿黎就在我心里，永远不会离开，我吃饭带着你，睡觉带着你，梦里带着你，不管去哪里，都带着你，你一直都在，所以我不用想，也不会想。” “元修哥哥……” “嗯，我在。” “元修哥哥……” “我在。” “阿黎。”他俯首，轻轻吻着她的额头。 “嗯？”她气息越来越弱，唇畔却依旧是幸福的笑。 “夫君为你画眉，可好？” “好。” 他手臂稍微松开，缓缓将她放平躺在他怀里，然后自袖中拿出一早备好的眉笔，轻巧而细致地落在她弯似新月的黛眉上。 楼姑娘感受着他娴熟的动作，神情微愣，“你是怎么会的呢？” “今日之前，练了四年。”薄卿欢莞尔，手上动作不停。 楼姑娘唇角上扬，“元修哥哥，只能当一夜的新郎，你后不后悔？” 薄卿欢道：“每个男人大婚都只能当一夜新郎，第二日就成夫君了。阿黎，你要记得，往后唤我‘夫君’。” “嗯，夫君~今生与君结连理，阿黎之大幸。” 她含笑凝望着他，水眸一点点阖上，微弱的声音仿佛还在他耳畔，攀附在他肩上的纤细手臂已经慢慢垂落下去，身体残留的余温在一点点消弭。 雪花纷扬而来，落在她逐渐冰冷的眉目间，覆盖住他才为她画好的眉。 眉笔无声自他手中滑落到城墙下。 他紧紧抱着她，应道：“夫君在呢，一直在。” “吾之所愿，百年之后，黄土之下，两棺相隔，一棺葬我，另一棺乃吾妻阿黎。” “阿黎吾妻，你一定要等我。” 雪越下越大，薄卿欢抱着已经气绝的楼姑娘，依旧看着那些短暂却绚烂的烟火，为她讲述这四年来自己身边发生的趣事，说到玩笑处时，城墙下回荡的，只有他一人溢满苦涩的轻笑声及冷风的呼啸声。 与此同时，五军都督府内已经撤了白日挂上的红绸换成白绸，满目缟素，灵堂内，空荡荡的棺木旁，言楚楚哭肿了眼，尹相思不停抹泪，所有锦衣卫列队站在灵堂外，一个个神情肃穆，心情沉重。 薄卿欢抱着楼姑娘回来，径直走进灵堂，再次吻了吻她的额头，“阿黎，夫君带你回家了。” 说罢，将她放至棺木内，直至棺盖一点点阖上。 薄卿欢背过身，抬目看着外面阴沉的天空。 今年的除夕夜，雪好大。 第115章 一箭双雕 时间倒回除夕前一日的晨间，右相府。 明日便是除夕，右相府上上下下已是忙得脚不沾地，柳氏一大早就带着人去打扫宗祠了，朝中也放了年假，大老爷景宇桓和三老爷景宇威各自领了年例赏金回来。 景宇桓领了黄金二十两，三老爷景宇威官位低些，领了白银五百两。 右相府作为嫡系，又供奉着宗祠，因此，旁支族人少不得派人前来询问祭祖开宗祠的日子。 腊月二十九这一日，右相府自早上卯时开始，中门都是大开的，族人们进出个不停。 景瑟一大早就起床与几位妹妹们去了千禧堂，每逢有族人前来给景老夫人行礼，她们姊妹就得帮着派发春年礼物。 一年里，也就这么几天最为热闹，景老夫人难得见到这么多旁支子孙，乐得合不拢嘴。 今日仅仅是族人们来问祭祖时日，并没到真正的祭祖日子，因此人不算多，午时便散得差不离了。 这时，谢嬷嬷进来，走到景老夫人旁侧，低声询问是否现在就传饭。 景老夫人扫了一眼几位嫡庶孙女，略忖片刻，笑看着景瑟几人，道：“阿瑟，你二叔今日回府，信上说大概午时便能到，难得他一年才回来这一趟，咱们就受累些，先用些点心垫垫底儿，待他回来再统一开席，你们意下如何？” 景老夫人虽是询问的语气，可话里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二老爷回来之前，谁都不能先用饭，免得坏了规矩。 景宛白如今自动与景瑟站在了一条线上，因此她没有开口，不着痕迹地往景瑟这边瞟了瞟。 景宛白都不发话，景舒娆自然也没有出声的道理，因此她也看向景瑟。 景舒娣更是个胆小怯懦的，她最没有存在感，一直耷拉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 即将回府的是景南晴的生父，她这个做女儿的心中雀跃，对于老夫人的安排也没什么异议。 景瑟一一将众人的神情纳入眼底，这才笑着对老夫人道：“既是为了迎接二叔，那么我们这些小辈就应当听从祖母的安排，您说什么便是什么。” 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道：“你们几个忙活了一早上，也该累了，先回去歇着罢，待二老爷回来了再出来迎接也不迟。” 景瑟几人闻言，齐齐屈膝行礼告退。 景瑟回到暮云居后，晴儿就端来了点心，“大小姐，看这样子，距离用饭时辰还早着呢，您不妨先用着点心垫垫肚子，否则一会儿饿着了可不妙。” 景瑟顺手拿起一块榛子酥，有些心不在焉。 晴儿看出来了，问她，“大小姐可是遇到什么疑难问题了？” 景瑟眉心蹙了蹙，“晴儿，二老爷在任上是不是有妾室的？” 晴儿点头道：“有的，咱们西秦偏就有这种规矩，外放官的妻室及子女须得留在金陵，而官员们却可在任上纳妾，所以好多外放官员的子女嫡少庶多，甚至是宠妾灭妻的现象也是常有的。” 说到这里，晴儿略略疑惑，“大小姐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景瑟摇摇头，没说话。 她不是觉得哪里不妥，毕竟西秦有这种规定，二叔也是没法的事，她担心的是二叔会因此更偏爱他的庶子庶女而冷落了景澜这个嫡子。 毕竟不管怎么说，景澜都是夏慕的表弟，虽然她回府后极少与二房的人打交道，可并不代表她就不关心二房。 二房那边的动静，她还是时时暗中观察着的。 景澜此人虽然看起来无所事事，但实际上心思缜密，城府极深，绝对是个不可小觑的人物。 若是能得二老爷厚待，那么景澜将来的前途想必不会太艰难。 可若是二老爷不待见这个嫡子，那就有些麻烦了。 想到这里，景瑟心中隐隐担忧起来。 不多时，外面就有别个院子的丫鬟急匆匆跑进来，一下子跪在门外，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大小姐，不好了，你们院子那个石榴犯了事儿惹得三夫人生怒了。” 晴儿一惊。 景瑟也眯起眼来，心中思绪万千。 柳氏此人平素从来不与景瑟作对，就算是景瑟的丫鬟偶尔有什么小过错，柳氏也会看在景瑟的面子上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鲜少有叮着不放的时候，可这丫鬟却说石榴惹得三夫人生怒，想必是真的犯了了不得的事儿了。 一念至此，景瑟看向晴儿，问：“石榴缘何不在暮云居？” 晴儿忙道：“大小姐，您一早就去了千禧堂接待旁支族人，许是不知三夫人带着一批人去打扫宗祠了。原本一开始定了让外院的丫鬟婆子们去，可宗祠毕竟是明日就得开放给族人来祭祀的祠堂重地，三夫人觉得洒扫丫鬟们有的毛手毛脚，怕她们做不好，因此请示了老夫人之后，从各房各院挑了手脚麻利的丫鬟们带着去了，咱们院子去的是石榴和璎珞。” “原来如此。”景瑟恍然，又看向跪在外面的丫鬟，问：“那你可知，石榴具体犯了什么事儿？” 那丫鬟支吾道：“奴婢听闻石榴不小心打翻了祖宗牌位，刚好被三夫人给瞧见了，如今正在气头上呢！” 景瑟定了定神，示意那丫鬟起来，道：“你带我过去看看。” “大小姐。”晴儿唤住景瑟，关切地问：“可要奴婢跟着您去？” “不必。”景瑟摇头，“你留下来守好院子，若是一会儿二叔来了，请务必尽快来通知我。” 晴儿点点头，目送着景瑟走出暮云居。 景瑟一路跟着那丫鬟来到宗祠处，果然见到外面围了一群人，全是各房各院的丫鬟。 人群中间不断有声音传出来。 “你这奴婢胆子也太大了，竟敢打翻祖宗灵位，可知宗祠是什么地方，你这样毛手毛脚的，本夫人如何敢用你？” 正是三夫人的声音。 “三弟妹如今掌管着府上中馈，不过就是个犯了事儿的丫鬟而已，你何须犹豫，照我说，还不如早早禀了老夫人发卖出去，毕竟来了这么多天还没学会规矩，这样的奴婢留在右相府也是祸害，不成气候。” 说话的这位，是苏傲玉。 景瑟眉心一跳，苏傲玉为何如此碰巧刚好出现在宗祠外？ 这么想着，她很快就推开人群走了过去，见到石榴跪在地上，两边面颊上已经有了清晰的五指印，高肿得像发酵的面团，显然被打得不轻。 淡淡扫了苏傲玉一眼，景瑟看向柳氏，问：“什么事儿竟让三婶这般大动肝火？” 柳氏见到景瑟来了，面上露出为难来，“阿瑟，你这丫鬟打扫宗祠的时候打翻了祖宗灵位，都摔成两瓣儿了，这可是大事儿啊，这么多人看着呢，我若是不惩罚她，岂不是难以堵住悠悠众口？” 璎珞原本站在一旁干着急，眼见着景瑟来了，她顿时心中大喜，整个人都有了底气，走上前来，看着柳氏道：“三夫人明鉴，那灵位不是石榴打翻的。” 柳氏看过来，“你什么意思？” 景瑟也疑惑地看着璎珞，小声问：“你怎么知道？” 璎珞垂下脑袋，低声道：“奴婢分明看见石榴只是不小心轻轻碰了一下，那灵位就落下来了，更奇的是，灵位还没落地就已经碎成两半了。” 苏傲玉嗤笑一声，看向景瑟，“阿瑟，你这丫鬟说话好生吓人，若按照她的说法，岂不是灵位自己从供桌上落下来又自己碎成了两半儿？” 璎珞也知道自己的话说服不了任何人，只好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景瑟，现如今，她只能祈求表小姐相信自己了。 景瑟皱皱眉，看向跪在地上的石榴，问她，“那祖宗灵位可是你打翻的？” 石榴咬咬唇，抬起眼帘来看向景瑟，犹豫半晌，弱声道：“大小姐，奴婢只是打扫供桌的时候轻轻碰了一下，并未曾料到……” 柳氏道：“你看她自己都承认了，我若是还置之不理，一会儿传到老夫人耳朵里，又该数落我治家不严。” 苏傲玉也道：“阿瑟，母亲晓得你素来心善，从不轻易打骂下人，但这次石榴是真的闯了大祸了，即便你有心保她，可被摔坏的祖宗灵位如今还在祠堂里放着，所有人都看见的事儿，你总不能说我们这么多人污蔑她罢？” 思绪百转千回，景瑟并未直接给出回答，而是看向柳氏，“带我去宗祠看看。” “这……”柳氏一下子面露为难，“还未到开宗祠的时间，大小姐是不可以随意进出的。” 景瑟面色微冷，“你们一面说我的丫鬟打翻了祖宗灵位，一面又说我不能出入宗祠，究竟还想不想要找到证据处置这丫鬟了？” 柳氏一时语塞。 苏傲玉看着她道：“三弟妹，阿瑟乃嫡女，进出宗祠也不是不可以的，既然她坚持，你便让她进去看看，明天就要祭祖了，今日这事儿若是处理不好，届时老夫人和大老爷责怪下来，我们谁也担不起那个责任。” 柳氏转念一想，觉得也对，于是对着景瑟点点头。 景瑟让璎珞站在外面看着石榴，她自己则与柳氏和苏傲玉一同去了宗祠。 果然有一尊祖宗灵位被打翻了，如今正单独拿出来摆放在供桌上。 景瑟心下一凛，走过去看了看，牌位身子与底座分离开来，中间有明显的断裂痕迹。 景瑟拿起双手将两半摔碎的灵位拿起来左右看了一眼，目中若有所思。 片刻后，她转过身，看向柳氏，“三婶，你能确定这真的是石榴打翻的？” 柳氏这时便有些迟疑，声音也弱了几分，“我当时在指挥着外面的下人，没瞧见细节，但里面的一大半丫鬟都说是石榴亲自打翻的，更何况你的丫鬟璎珞不也说了，是石榴自己先碰了灵位，灵位才会摔下来的。想来无论如何也与她脱不了干系。” “是吗？”景瑟冷笑一声，扫了柳氏和苏傲玉一眼，她隐约觉得今日这事儿与苏傲玉有关，可是事情自发生到现在已经过了好长时间，她暂时寻不到证据，只好看着柳氏，问她：“三婶，我且问你，今日之前，什么人来过宗祠？” 柳氏惊道：“大小姐可别乱说，若非要祭祖开宗祠，平素没有大老爷和老夫人的命令，谁敢来祠堂重地？” 景瑟挑眉，“这么说来，今日之前，绝对不会有人来过宗祠，是吗？” 对上景瑟的双眼，柳氏心头有些发慌，虽然她未曾亲眼得见石榴打翻了灵位，可景瑟这般成竹在胸的样子委实让她感到害怕，毕竟她掌家不久，若是一会儿因为“随意污蔑丫鬟”之罪闹到了老夫人那儿去，那她这位掌家夫人执掌大权的日子也就到头了。 “三婶？”景瑟看着她，“你怎么不说话了？” 苏傲玉也出声，“三弟妹，阿瑟问你能否保证今日之前绝对没有人来过宗祠，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犹犹豫豫像个什么话？” 柳氏一阵心颤，捏紧了手指，咬唇道：“我敢保证，今日之前绝对不会有人来过宗祠。”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柳氏心头一阵烦乱狂跳，景瑟这个问题，她无论如何都得回答敢保证绝对不会有人来过，一旦她不敢确定是否有人来过，那么一切就都是她这位掌家夫人的过错，届时的后果将会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 再一声冷笑，景瑟道：“既如此，那我们唯有去老夫人处说理了。” 柳氏一听，顿时软了手脚，惶恐地看向景瑟，“阿瑟，你有什么话，现在就说出来，能解决咱就一起解决，不能解决，咱也想办法解决，马上就要大年三十了，如此晦气的事儿若是闹到老夫人那儿去，岂不是给她找不痛快？” 景瑟神情淡漠，“三婶，并非我小题大做，而是你自己也说了，祖宗灵位被打翻并非是小事儿，这件事不管怎么隐瞒，到了最后都会传到老夫人那边去的，可现如今我对于这件事还有诸多疑问，一时间也没个定准，因此才会想要唤上三婶和母亲去老夫人处理论，希望最后能论出个是非。” 说罢，景瑟特意看着苏傲玉，笑问：“母亲，您觉得呢？” 苏傲玉也回以一笑，从容淡定地道：“阿瑟说得对，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要有个定论，否则明天族人上门来祭祖，咱们怎么向人交代？” 景瑟眸光微闪，苏傲玉为何这般淡定？ 莫非这件事真的与她无关？ 柳氏颓然垂下脑袋，“那好，咱们这就去老夫人处。” 景瑟让人带上石榴，一群人浩浩荡荡去了千禧堂。 老夫人才听说了事情的大致经过，脸色就已经阴沉得可怕起来。 “放肆！”她重重拍桌，“那丫鬟是哪个院子的，胆子也太大了，竟敢做出此等对祖宗不敬的事儿来！” 柳氏小声道：“回老夫人，那丫鬟正是暮云居的石榴。” 老夫人一愣，旋即看向景瑟，“阿瑟，是你的丫鬟？” 景瑟颔首，“按照她们的说法，打翻灵位的人是我的丫鬟。” 老夫人听到她语气有些不对劲，忙问：“怎么，这里头还有蹊跷？” “有没有蹊跷我不晓得。”景瑟道：“但我有几个疑问，想当着所有人的面问清楚。” 说完，她让人把灵位呈上来。 老夫人见她公然把灵位带到千禧堂来，眉心蹙了蹙。 景瑟走过去跪下，“祖母见谅，孙女也是迫不得已才会做出此举。” 见景瑟对着灵位跪下，后面一众丫鬟婆子也赶紧跟着跪下，就连柳氏和苏傲玉也慢慢跪在地上。 景瑟双手托着摆放有灵位的托盘，继续道：“先前孙女过去祠堂的时候，她们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事情真相究竟如何，也没人说得出个所以然来，所以我才提出让老夫人做主的想法来。” 老夫人面色松了松，但依旧有些不悦，“你不妨说说，要我如何帮你们做这个主？” 景瑟转眸，看向柳氏，重复了她先前那个问题，“三婶，我再问你一遍，你敢肯定今日之前绝对没有人悄悄去过祠堂吗？” 事到如今，柳氏还能怎么说，自然只能硬着头皮道：“我敢肯定，除了今日我带着丫鬟们去打扫之外，自我掌家期间，绝对没有人进去过。” 景老夫人疑惑，“阿瑟为何有此一问？” 景瑟道：“因为我发现灵位断裂处有胶粘过的痕迹。” 此言一出，柳氏一下子面无血色，老夫人更是瞪大了眼，“你说什么？” 景瑟道：“祖母若是不信，大可上前来亲自查验。” 景老夫人自然是不信的，因此她颤颤巍巍站起身朝着景瑟这边走来，目光紧紧所在灵位断裂处，果然见到有些微白胶的痕迹。 老夫人当即大怒，“这是怎么回事儿？” 柳氏整个人都颤抖起来，这件事的确与她无关，她也是听到丫鬟们说石榴打翻了灵位，因此才会急急忙忙定了石榴的罪，当时那个情形，众口铄金，她根本就没有怀疑过这里头的真实性，更没想过可否有人趁机栽赃嫁祸，如今听到景瑟拿出证据，柳氏一瞬间心如死灰，她知道自己必将受到重罚。 苏傲玉低垂着头，唇畔微微上扬。 灵位这件事，自然与柳氏无关，反而与她有关。 景瑟刚回府不久的时候，苏傲玉曾败给景瑟被罚跪过祠堂，在那之前，她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主母，何曾被这么罚过，因此进了祠堂后，苏傲玉就发了好一通火，不小心打翻了灵位且摔坏了。 这件事一直没有人知道，但她也为此惶恐不安多时，就怕老夫人或者是其他人不小心进了祠堂给看出来。但好在后来柳氏接了掌家大权，苏傲玉便想了一计。 她有宗祠的备份钥匙，昨夜偷偷溜了进去用白胶将两半灵位粘起来，然后今日一早给柳氏提议去各房各院选些手脚灵活的丫鬟去打扫。 柳氏初次掌家，自然认为苏傲玉说得有理，于是很快就让人去各个院子挑选丫鬟了。 苏傲玉便趁此机会买通柳氏派去挑选丫鬟的那个大丫头，让她务必要选中暮云居的石榴，再务必让石榴去打扫灵位那一块。 其实按照目前苏傲玉与景瑟的关系来说，苏傲玉不会无缘无故陷害景瑟的丫鬟，毕竟景瑟对景宛白有救命之恩。 但是很不巧，石榴的长相威胁到了苏傲玉，让她满心不安，连夜里都睡不安稳，虽然私下也曾让人去查过石榴的背景没发现可疑之处，但她还是不死心，总觉得当年那件事要暴露了，因此，不管石榴的身份究竟是不是与那个秘密有关，苏傲玉都觉得石榴此人绝对不能再留用。 所以，苏傲玉打算来个栽赃嫁祸，把打翻灵位的罪全部推到石榴身上去，又刻意在断裂处留下白胶痕迹，为的就是让心思聪颖的景瑟发现端倪闹到老夫人这儿来，证明石榴虽然碰过灵位，但实际上灵位早就被人动过手脚，这样一来，柳氏就有嘴说不清，毕竟没有看守好祠堂，柳氏这位掌家夫人有着天大的过错。 苏傲玉设了这一局，既能成功将石榴赶出府去，又能让柳氏为此丢了掌家大权，实乃一箭双雕。而她这个旁观者，只需要冷眼旁观完全过程就可轻轻松松再得掌家之权。 看着老夫人怒不可遏的样子，景瑟道：“祖母，这件事很明显，有人先打翻了灵位用白胶粘起来，很不巧被我的丫鬟又打翻了，这才顺势栽赃嫁祸。” 柳氏面色煞白，“怎么可能……” 景瑟回过头来，看着柳氏，“三婶，我也想问，怎么可能，石榴第一次去祠堂，她偏偏就打翻了此灵位。再有，灵位才被打翻，石榴就被你们捉住罚跪在祠堂外扇了几巴掌，如此看来，她是完全没有时间去准备白胶来粘灵位的。那么，这些白胶是哪里来的？” 柳氏颤着唇，哀怜的眼神里透着无措，“我，我不知道。” 景瑟冷眼瞧她，“三婶之前不是信誓旦旦地保证过自你掌家以来，自今日之前，绝对不会有人进过祠堂的么？” 柳氏已是浑身颤抖，双唇发白，什么话都答不上。 得见此状，老夫人更是怒到极致，阴冷的目光直直定在柳氏身上，“老三媳妇，你是怎么掌家的，宗祠这么重要的地方竟然让人偷摸进去了，这也便罢了，还打翻灵位亵渎祖宗，简直胆大包天！” 柳氏连忙哭道：“老夫人恕罪，媳妇的确不知有人偷偷潜入了宗祠做下此等恶举。” 景瑟面色愈冷，“三婶，如若我今天没有发现端倪，你可就冤枉我的丫鬟了。” 虽然景瑟觉得这件事很可能与柳氏无关，但她心寒柳氏的处事方法，竟不问青红皂白就私自处置她的人，所以，景瑟今日不打算帮柳氏，想看她能挣扎到几时。 柳氏落泪不停，“老夫人明察，媳妇真的不知为何会有人潜入祠堂。” 苏傲玉趁机道：“三弟妹，祠堂的钥匙在你身上，外人怎么可能进得去呢？” 这句话就是在控诉打翻灵位的人很可能就是柳氏本人。 “大嫂，无凭无据你可别冤枉我！”柳氏惊恐地看着苏傲玉，“我没事儿去祠堂里做什么？” 苏傲玉道：“这我就不知道了，偷摸做事的人，目的向来都是不为人知的。” 柳氏脸色更白，“大嫂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苏傲玉没再说话，只是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厉喝一声，“够了！” 转而看向景瑟，老夫人问：“阿瑟，今日之事关乎你的丫鬟，你给个说法，作何处理？” 景瑟道：“石榴的确是打翻了灵位，因此受罚是一定的，至于这幕后之人，怕是得由三婶亲自去查出来了，今日已是腊月二十九，明日一大早族人们就得来祭祖，眼下最需要解决的是赶紧再去请一道祖宗灵位回来供着补了空缺，免得明日没法同族人交代。” 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你说得没错。”看向柳氏，“老三媳妇，看在除夕将至的份上，我不同你计较，我给你十日的时间，若是你查不出究竟是何人所为，届时便休怪我翻脸无情。” 柳氏心头一松，连连道谢，“多谢老夫人。” 老夫人冷睨她一眼，“你该谢阿瑟这个侄女儿的大度，若她今日有心与你计较，谅你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柳氏感激地看了一眼景瑟，景瑟始终面无表情，视若不见。 “老夫人，媳妇有一言。”苏傲玉趁机道。 老夫人看下来，“你说。” 苏傲玉道：“石榴这个丫鬟打翻了灵位已经冲撞了祖宗，若是继续留在府上，怕是不好。” 景瑟闻言后，眯了眯眼睛，莫非把石榴赶出府才是苏傲玉的最终目的？ 老夫人深觉有理，看向景瑟，道：“阿瑟，这个刚进府的丫鬟毛手毛脚的实在不像话，不如发卖了她，待过了这几日，我再买几个进来给你挑选，你意下如何？” 景瑟道：“母亲此言差矣，石榴虽打翻了祖宗灵位，可就是因为她这个举动才让咱们发现背后那个合该遭雷劈遭天收的十恶不赦之人，石榴分明是代替祖宗们指引我们找到真凶，又为何会来冲撞一说？” “这……”苏傲玉一时语塞。 老夫人也皱了眉，她不得不承认，景瑟这番话是完全挑不出漏洞来的。 看向老夫人，景瑟道：“祖母，石榴毛手毛脚，是因为她进府不过几日而已，可三婶是这府里的主子，她在挑选丫鬟带着去打扫的时候，难道不知石榴是我暮云居新进来的丫鬟么？为何非要选她不选旁人？我暮云居从一等丫鬟到洒扫丫鬟，少说也有八九个人，三婶为何偏偏瞧不上别个，就要让石榴去？” 景瑟一连串疑问堵得柳氏哑口无言，事到如今，她只能哑巴吃黄连，俯首认错，“老夫人，这件事的确是媳妇没有考虑周全。” 景老夫人看向柳氏的目光里隐隐带了几分失望。 景瑟又道：“我先前就说了，石榴是一定要罚的，但她只是新来的丫鬟，正所谓不知者不罪，最大罪责并不在她身上，若是重罚便有些说不过去，反而显得我们做主子的不体贴新进丫鬟，传出去了名声也不好。那么，就罚石榴两个月的月例，祖母以为如何？” 景瑟一番话就把所有退路给堵死了，不论是老夫人还是苏傲玉都没法找到更有说服力的言辞来反驳她。 思虑片刻，老夫人点点头，“那好，就依着阿瑟的说法，扣去石榴那丫鬟的月例两月。至于背后捣鬼之人，老三媳妇可得抓紧时间去查，否则查不到，我便唯你是问！” 柳氏连连点头，“媳妇晓得。” 原本欢欢喜喜的大年日子，却被这么一桩晦气事儿扰了兴致，老夫人眉心显出几分疲倦来，她摆摆手，“都退下去。” 末了，又吩咐柳氏，“安排下去，速速将祖宗灵位请来供奉好。” 柳氏一面抹泪一面应声，没多久就随着众人退出了千禧堂。 苏傲玉很不甘心没能整治到石榴，但今日也还算收获不小，至少柳氏在老夫人心里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这对她自己来说可是天大的喜事儿。 景瑟自千禧堂出来时，见石榴还跪在门外，她略一摆手，“起来。” 石榴慢慢站起身，低垂着脑袋跟在景瑟身后。 回到暮云居以后，景瑟特意屏退了璎珞，只留下晴儿，又让石榴前来见她。 石榴进来后就直接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你可知你今日闯了什么祸？”景瑟居高临下望着她，目色微冷。 “奴婢知错。”石榴匍匐在地上，声音低弱。 景瑟冷笑，“知错？你错哪儿了？” 石榴道：“奴婢手脚不麻利，打翻了祖宗灵位。” 景瑟瞳眸微缩，“既然真相已经大白证明不是你做的，你为何还要把罪过往自个儿身上揽？” 石榴抿唇不语。 景瑟看着她的样子，忽然道：“石榴，你可知这府中有人想至你于死地？” 石榴匍匐在地上的身子一颤。 景瑟继续漫不经心道：“你又可否知道为何你才进府就被人盯上了？” 石榴脸色已然煞白，与平素的沉静截然相反，心跳得厉害。 景瑟端起茶盏，“我不知道你来右相府的目的是什么，但是我告诉你，如若没有我的庇护，你这条小命很快就会陨落，这后宅的勾心斗角，不是你这样的小小丫鬟能懂的。主子们想要弄死你，那是眨眼间的事儿。” 石榴眼眶湿润，轻咬着下唇。 “因此。”景瑟继续道：“你若想保得一命，就把你的真实身份及来右相府的目的告诉我，我不敢说一定帮你达成目的，但想要保你一命，我还是有这个能力的。” 晴儿蹙眉瞪了石榴一眼，“大小姐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这丫鬟怎生这般不知趣，莫不成你还想今日的事再多来几次？” 石榴猛地摇头，语带哭腔，“大小姐，并非奴婢不想说，而是奴婢不知从何说起。” “哦？”景瑟略略疑惑，“此话怎讲？” 石榴面色晦暗，慢慢道：“奴婢原是宛平县林家村人氏，出生后不久就被村里的人传谣言说奴婢并非我父亲亲生，而是我母亲先怀了我才嫁给我父亲，我父亲脾性不好，为此常常酗酒打骂我和我母亲，甚至于，他为了得钱买酒，不惜把我卖给镇上的大户人家为奴为婢两年，后来那户人家没落了，奴婢终于得以归家，然而奴婢的母亲早就病逝，后来邻家阿婆悄悄告诉奴婢说我母亲临终前交代了她关于我的身世，让她务必转告我。” 景瑟眸色一动，“你真不是你父亲的亲生女儿？” “不是。”石榴摇头，“阿婆说，我母亲是从金陵城右相府中怀着我出去的。” 脸色一变，景瑟的目光凝视在石榴脸上，见她没有撒谎的意思才收回神智，随后否定，“这不可能！” 景宇桓自始至终仅有两个姨娘，为何有人怀了身子被赶出去这么大的事儿，连晴儿都不晓得？ “奴婢不敢撒谎。”石榴哭道：“阿婆确实是这么告诉奴婢的。” 晴儿更是满面纳闷，“你母亲叫什么名字？” 石榴道：“奴婢母亲名叫青莲。” “青莲？”晴儿惊呼。 “嗯。”石榴点头，“大小姐面前，奴婢绝不敢撒谎。” 景瑟察觉到了晴儿的异样，很快让石榴退了下去。 待石榴走远后，景瑟才看向晴儿，问她，“你认识这个叫‘青莲’的？” 晴儿点头，“青莲可是大夫人的陪房丫鬟呢，后来不知何故被大夫人撵出府了。不过这些是以前的老人们告诉奴婢的，时隔这么多年，右相府从前那批老人早就换走了，现如今留在府里的，只有薛大姑姑算是资历最老的了，想来她应该晓得实情。” 景瑟陷入沉思，难道自己之前的猜测都是错的，景宇桓并没有趁着当年赈灾的时候出去找女人，反而是苏傲玉嫁进来以后，他不小心与苏傲玉身边的丫鬟有染，致使苏傲玉一怒之下把那位叫做“青莲”的丫鬟给赶出了府？ 可是这样一来，却有些说不通了。 一般来说，像景宇桓这样的身份，他娶了苏傲玉，那么苏傲玉的陪房丫鬟最终都会成为他的通房。 也就是说，景宇桓就算是无意中与青莲有了染，这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苏傲玉为何非要把青莲赶出府？ 而且据晴儿打探回来的消息表明，青莲嫁给石榴爹的时候，身上有不少银子，还能帮石榴爹还清债务。 青莲是苏傲玉的婢女，她出府后能有这么多银子，就只能是苏傲玉给她的。 那么这样一推，青莲就不可能是被苏傲玉赶出府的，而是协商出府的。 苏傲玉给一个丫鬟很多银子，让她出府？ 这是玩的哪一出？ 景瑟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站起身，直接去了外院找景宇桓。 景宇桓正在指挥着下人打扫他的院子，见到景瑟过来，他有些讶异，“阿瑟怎么有空来外院？” 景瑟面色有些凝重，“父亲，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景宇桓听出了些许不对劲，他带着景瑟来到没人的地方，这才开口，“什么事？” 景瑟看着景宇桓的双眼，“您认不认识一个叫‘青莲’的丫鬟？” 景宇桓仔细想了想，“倒是有些印象，似乎是很多年前在府上待过的丫鬟，你怎么会突然问起她来？” “没什么。”景瑟道：“今日府上大扫除，我无意中翻到府中丫鬟名册，看到了青莲，得知她是母亲的陪房，照理，青莲应该与薛大姑姑是一辈的人，薛大姑姑尚且留在府上，这个叫‘青莲’的却不知去向，我有些好奇罢了。” 景宇桓道：“一个丫鬟而已，哪值得你去花心思？” 景瑟见他神色间并无闪躲，不像是在撒谎，心中更添疑惑，“父亲真的不记得青莲是谁？” 景宇桓又蹙着眉想了想，还是摇头，“大概是她留在府上的时日较短，旁人我不晓得，但我确实是没什么印象的。” 景瑟眸光微动，点头笑道：“那就麻烦父亲了。” 景瑟抬步要走，景宇桓唤住她，“一会儿你二叔就要回来了，你回去以后让你几个妹妹准备一下迎接他。” 景瑟应了声，很快就回了内院。 晴儿猜到景瑟定是去找景宇桓了，因此见到她回来后，轻声问：“大小姐，可问出什么来了？” 景瑟摇摇头，“我看父亲根本不像是在撒谎，他说记不得有青莲这么个人，如果青莲真的是从右相府中怀着身子出去的，那么这么大的事儿，父亲为何一点印象都没有？” 景瑟还是觉得不对劲，她让晴儿把石榴的名册拿来看了一看，发现石榴竟然比景宛白还要大上三个月。 也就是说，苏傲玉还没怀上景宛白的时候，青莲就先怀了石榴。 那么，按照苏傲玉的脾性，她就算不借机处死青莲，也会想尽办法将青莲赶出去，却为何要在青莲走的时候给她那么多银两？ 这简直太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了！ 景瑟揉着额头。 看来，事情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这里头肯定藏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件事要想查，必须得从玲珑院的薛大姑姑身上下手。 * 不多一会儿，苗儿气喘吁吁跑来道：“大小姐，二房的姨娘回来了。” 景瑟一愣，“二叔呢？” 苗儿道：“奴婢听外院的婆子们说，二老爷直接进宫述职去了，让姨娘带着少爷小姐们先来了府上，如今怕是已经到千禧堂了，大小姐要不要过去看看？” 景瑟坐着不动，道：“二叔都还没回来，咱们先不动，若是一会儿千禧堂那边让人过来传话，咱再去也不迟，毕竟来的只是姨娘而已，我又是嫡女，没道理过去看她。” 晴儿附和道：“大小姐说得对，您可是嫡长女，没有亲自去看妾室的道理。” 三人正说着话，千禧堂的大丫鬟墨梅就过来传话了，“大小姐，二房的贺姨娘带了年节礼物回来，老夫人让您亲自去一趟。” 景瑟挑眉，想着这个没见过面的姨娘倒是挺懂礼数，就是不知只是做做面子还是出自真心。 墨梅都亲自过来传话了，景瑟自然没有推诿的道理，她站起身，随着墨梅一道很快来了千禧堂。 里头已是坐了景宛白景舒娆等不少人，景南晴的脸色最为难看，一直暗中死死瞪着堂中。 景瑟顺着景南晴的视线看去，见到中堂站着一个年约二十五六的妇人，着粉红绣漫天桃花长褙子，绣浅黄桂花银红马面裙，头上插着镶蜜蜡水滴赤金步摇，细腰，身材出挑，唇畔噙一抹浅笑，显得尤为平易近人。 此人正是二老爷景宇堂在任上的小妾，贺姨娘。她的身旁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孩子，大一点的是个女孩儿，约莫十岁左右，小一点的是个男孩儿，大约五六岁的样子，身板儿与昊昊差不多一般大。 见到景瑟进来，贺姨娘拉着两个孩子转过来，嘱咐道：“鸣儿，蓉儿，见过你们的大姐姐。” 两个孩子极有礼貌地行礼。 “鸣儿（蓉儿）见过大姐姐。” 景瑟摸摸两个孩子的脑袋，笑说，“你们俩嘴巴这么甜，姐姐却忘了备红包，待明天晚上一人给你们包个大大的红包，可好？” 景鸣和景蓉齐齐摇头，“我们不能要姐姐的红包。” “这是为何？”景瑟疑惑挑眉。 景蓉是姐姐，她知礼些，屈膝道：“姨娘说了，初次见面，应该是我们给姐姐送礼。” 说完，景蓉从旁边抱了两个锦盒递给景瑟，道：“姐姐，这是春年礼物，还望您莫嫌弃。” 景瑟接过，打开一看，得见一个锦盒摆放着一条做工精细的防风绒毯，另一个锦盒摆放着彩漆妆奁盒一只，两样物件虽然算不得上等，但绝对不俗。 这样的礼物既不会让人挑出贺姨娘作为妾室却有钱大肆铺张的错处，又不会让人觉得礼物过于寒碜。 景瑟心思一动，这个贺姨娘竟是个心思尤为细腻的人，。 －－－－－－题外话－－－－－－ 亲爱的们，五一快乐O（∩_∩）O 第116章 寺庙进香 景瑟余光往旁边瞟了瞟，得见几位小姐的礼物都是一样的，一条防风绒毯，一只彩漆妆奁盒，而少爷们的礼物却是一人一对护膝并一套墨宝。 贺姨娘应是在任上时便向二老爷打探过了府中两位少爷的喜好。 大少爷景明远喜文，二少爷景澜善武。 因此，贺姨娘索性把练武之人冬日最需的护膝以及文人极喜的墨宝两样作为一套礼物一同送出。 但见景明远和景澜面上的笑容，景瑟便知贺姨娘这礼物送对了。 给苏氏、柳氏及众位姨娘各送了一只绛纹石戒指和一只雕红漆并蒂莲花匣。 给景老夫人送的又是一串红麝香珠，一个玛瑙枕及一个大红猩猩毡抹额，还特地给彦彦送了长命百岁金锁。 所有礼物都送得深得人心，想来贺姨娘在这上面花费了不少功夫。 景瑟收回视线，笑着道：“贺姨娘有心了。” 贺姨娘回以一笑，“婢妾头一次跟着二老爷来金陵城，也不大清楚府中各人的喜好，因而礼物备得仓促了些，还望大小姐及众位夫人小姐莫要见怪。” 原本一开始，景老夫人有些恼二老爷竟在任上偷偷纳了妾也不让府上知晓，但今日得见贺姨娘这般知礼而落落大方的样子，又见景鸣和景蓉这二人被贺姨娘调教的极好，尤其是景鸣这个小孙子，她越看越喜欢。 老夫人心中的郁结不知不觉就消散了，她笑着同景瑟介绍，“阿瑟，这位是你二叔的姨娘贺氏，也是汝南侯的表妹。” 汝南侯的表妹？ 景瑟眸光一动，汝南侯是赵念的亲舅父，而这位贺姨娘是汝南侯的表妹，那么贺姨娘岂不是同赵家扯上了关系？ 更让景瑟觉得疑惑的是，汝南侯这般身份，他的表妹竟甘愿给二老爷做妾，究竟打了什么心思？ 听到老夫人报出贺姨娘的身份，景南晴脸色就变了，她虽然年岁小，却也知汝南侯是朝廷勋贵，贺姨娘如此身份竟甘愿居了侧室，而她的生母周姨娘只不过是二夫人的陪房丫鬟而已，还有什么砝码去争这正室之位？ 想到这里，景南晴愈发对眼前这位贺姨娘没好感，甚至连看景鸣和景蓉的眼神都变得厌恶起来。 景澜淡淡瞥了一眼景南晴，复又收回目光，他从前以为他父亲的姨娘回来以后必定会依着在任上的无拘无束而藐视府中规矩，甚至不会把他这位嫡子及周姨娘和景南晴放在眼里，没成想今日一见，贺姨娘此人竟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她无论是说话还是行事，都自有一套礼仪，让人挑不出半根刺儿来。 光凭她送礼物这一点足以看出，贺姨娘此人颇有城府，起码不是周姨娘这样老实憨厚的人能及得上的。 想到这些，景澜淡淡垂下眼睫。 他虽然对这位贺姨娘没什么可挑剔的，心中却隐隐为周姨娘鸣不平，父亲一去任上便是一年，从前过年从未曾带贺姨娘回来过，今年不仅带了姨娘，还连庶子庶女都带回来了，莫非父亲是特地将贺姨娘带回来扶正的？ 如此，岂非对周姨娘太过不公平？ 悄悄觑了一眼面色平静的周姨娘，景澜心中很不是滋味。 老夫人显然对这位贺姨娘印象极好，一直挑话题同她说话。 没多久，外院就有小丫鬟进来报：“老夫人，二老爷回来了。” 闻言，景老夫人大喜，忙招呼众人，“一起去前厅。” 厨房早已经在备酒菜，众人都还未用午饭，就等二老爷回来，如今听到消息，柳氏当先就带着丫鬟辞了老夫人去往前厅安排。 苏氏上前去搀扶着老夫人，景瑟等一干孙子孙女随后，姨娘们殿后，浩浩荡荡往前厅而去。 二老爷景宇堂外放时期任的是河北宣抚使，从四品武职外官，他人体型高大威猛，身躯凛凛，胸脯横阔，面容冷峻，极有大将之风。 景瑟暗暗想着，这样的男人相较崇尚文人清流的右相景宇桓和三老爷景宇威来说，无疑更有男人魅力，更能俘获女子的芳心，贺姨娘若是真对他上心也无可厚非。 入得正厅，二老爷便跪地给老夫人行了个稽首大礼，引得老夫人热泪盈眶，连忙弯下腰虚扶他一把。 “母亲。”二老爷站起身来，声音略颤，“时隔一年，儿子终于回来了。” 景宇桓心思微动，“二弟，你往年回来都是等着正旦宫里大朝会的时候才会趁机向皇上述职的，今年怎生这般匆忙，这才腊月二十九就入宫了？” 二老爷看着景宇桓，道：“其实我还在任上时就接到了调任通知，但无奈一直没拿到文书，这才没敢立即告知家里，这次借着年节回府，我便提前入宫了，皇上方才已经让吏部拟了调任书，今后我便不用再去任上，直接在京中任职了。” 这句话虽说得隐晦，但人人都听得出，二老爷这是升任了。 老夫人大喜，忙问：“皇上赐你在京中任什么职？” 二老爷道：“任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佥事，出了年即可上任了。” 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佥事可是正四品武职京官，比起从四品武职外放官，这升任的可不是一星半点了。 老夫人面上笑开了花，连道了三个好。 柳氏一听，顿时心中涌出酸意，自己这个二伯一回来就升任了正四品大官，而自家夫君虽是正三品礼部右侍郎，可这么多年过去也没见他有升任的迹象。 正因为如此，她这个三房的正妻才会每每在苏傲玉跟前少了说话的底气，这么多年一直被苏氏死死碾压在脚下。 想到这些，柳氏谢谢瞥了一眼三老爷，见他面上乐呵呵的，明显是在为二老爷高兴，她低低哼了一声，强行扭转目光来，不愿再看，想着一会儿回了院子可得好好与三老爷说道一番。 二老爷升任这么大的事，自是引得府中众人喜滋滋的，柳氏站起来招呼着众人入席，厨房没多久就送来精致饭食，一顿饭吃得和乐融融。 中饭过后没多久，厨房又送来甜点，景瑟陪坐着用了些才借故身子不适先回了暮云居。 景宛白她们几个则陪老夫人坐着，听老夫人同二老爷说了好久的话才各自散去。 因着贺姨娘来之前，右相府中所有人都没得到消息，故而贺姨娘的院子还未布置。 周姨娘回了听雪院以后，立刻吩咐了丫鬟们去把听雪院东面的留香阁收拾出来，因早前没准备，便只能挑些半新不旧的家什进去放着暂时将就。 景南晴看着丫鬟们都被周姨娘调去留香阁帮忙了，她冷冷一哼之后就开始咕哝，“别人拖家带口上门来了，你竟还这般好心，人家那般身份，万一往后扶了正，可有你好受的！” 周姨娘听到了，却装作不知，笑着道：“五小姐一个人在这儿嘀咕什么呢？” 景南晴抬起脑袋来，大声道：“我说，你夫君都被抢了，你还巴巴上赶着讨好那个女人作甚？她那一点不值钱的年节礼物就把你给哄得不知天南地北了？” 周姨娘面上笑意顿收，眸中露出深深无奈，“贺姨娘毕竟才刚回府，又没有做出什么坏规矩的事儿，你怎么能这般数落她的不是？” “难道我还说错了？”景南晴咬着不放，“那个女人就是虚伪，她以为用一点小小的礼物就能打发了我，就能让我对她和颜悦色？她简直做梦！” “住嘴！”周姨娘厉喝一声，面色阴沉下来，“纵然你贵为小姐，可你毕竟只是庶出，你有什么资格去数落你父亲的侧室，更何况你自己也说了，贺姨娘那样的身份，将来被扶正也是无可厚非的事儿，你如今这样耍小性，待将来她成了二房主母，你以为自己能有多好过？” 景南晴简直不敢置信周姨娘竟敢这般教训她，她怒咬着牙，眼泪唰唰往下落，“你吼我？我已经过得够凄惨了，竟连你也吼我！” 终归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周姨娘在说完那些话以后心中也是后悔不已，此时见到景南晴哭，她一下慌了手脚，连忙找来帕子递给她，“五小姐，方才是姨娘不对，我不该那样吼你，你莫哭了，快擦擦泪，免得一会儿二老爷过来见了不好。” 听到周姨娘提及二老爷，景南晴这才慢慢止住哭声，她心一横，“你自己不争气，我可不能任由你的懦弱作践了我的身份，等着瞧！” 说完，景南晴就往外院跑，打算去找二老爷探探口风，没成想还没走出听雪院的院门，就见六岁的景鸣站在假山旁，绞着手指一脸委屈。 景南晴一时好奇，走过去想看看他在搞什么鬼，恰巧景鸣转过身来，见到景南晴在，他稚嫩的小脸顿时换上欣喜，张着小手臂挥舞道：“姐姐，姐姐，鸣儿的风筝落到假山上去了，你能否帮我拿下来？” 景南晴抬目一看，果然见到一个蜻蜓形状的风筝落在了假山上。 景鸣才六岁，个子小，自然够不着，但对于景南晴这样的人来说，想要拿到风筝不过是踮个脚尖的事儿。 看一眼风筝，再看一眼景鸣，景南晴忽然心思一动，她笑道：“好，我去给你拿。” 景鸣大喜，嘴里甜脆地道了一声，“谢谢姐姐。” 景南晴走过去踮着脚尖将风筝拿了下来，然后举高了，垂目看着个子和身板都小的景鸣，挑眉问：“这东西是你的？” 景鸣忙不迭点头，“嗯，是母亲给鸣儿做的呢！” 在任上时，由于没有右相府中的规矩束缚，景鸣和景蓉姐弟二人就常常会把贺姨娘唤作“母亲”。 而此时此刻，景鸣亦是一时改不了口才会脱口而出，但听在景南晴耳朵里，马上就变了一番味道。 “母亲”这种称呼明显是对主母的尊称，景鸣这么称贺姨娘，想来贺姨娘私下里早已把自己当成二房正妻看待了。 这么一想，景南晴肚子里的火就蹭蹭往头顶上冒，她斜斜挑唇，手腕一翻，甩手就把风筝扔进池塘里，看着景鸣道：“风筝就在那里，你若想要，便自己下去拿，本小姐可没那么好心给你捡风筝！” 景鸣看着娘亲给自己做的小风筝就这么被水浸湿了，他小嘴一扁就站在原地哭了起来。 景南晴最是讨厌小孩子哭，她捏了捏拳，恐吓景鸣，“你敢再哭，我就推你下水！” 景鸣哪里肯听，依旧看着风筝，哭得更伤心了，小脸哭得红扑扑的，泪珠儿不断往下落，甚是惹人怜爱。 景南晴却是个恨屋及乌的人，她讨厌贺姨娘，因此也不会对贺姨娘的儿子有什么好感。所以，景鸣越哭，她越烦闷，眼见着他哭得停不下来，景南晴咬咬牙，双手扶着他的小肩膀将他狠狠往后一推，景鸣没站稳，一下子跌坐在铺了鹅卵石的小道上，小屁股又被边上的尖锐石块戳到，痛得失声大哭起来。 景南晴理都不理他，拍拍手就直接走出听雪院去了外院。 右相府三位老爷及已经成年的大少爷景明远、马上及冠的二少爷景澜都住在外院，故而内院的人有事找他们，得走上好长一段路去往外院方能见到人。 景南晴来到二老爷院子的时候，景澜正在小厅里与二老爷说着什么。 景南晴探出脑袋往门内瞧了瞧，恰被景澜看见。 景澜蹙了蹙眉，“五妹妹既来了，怎么不进来？” 二老爷这时也注意到了景南晴站在外面，他面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淡声道：“五丫头，你来找为父？” 景南晴吐了吐舌头，慢慢走了进去，屈膝给二老爷和景澜行礼。 二老爷示意她在一旁坐下。 景南晴笑问：“父亲，你和二哥在说什么？” 景澜瞪了她一眼，低嗤，“多嘴！” 二老爷平素虽严厉，但对着一年未见的女儿，也不可能因为一点小事就数落她的不是，于是笑着道：“我在和你二哥商量待出了年就给他谋份差事。” 景南晴喜道：“二哥这般优秀，武艺又不差，父亲可得给他谋份好差事啊！” “那是自然。”二老爷莞尔，复又看着她，“五丫头来找我作甚？” 景南晴原本是来找二老爷打探一下看他有没有准备扶正贺姨娘的念头，但眼下见着景澜也在，景南晴却是怎么都开不了口了，只好敷衍道：“晴儿一年未见父亲了呢，想您了，所以过来坐坐。” 景澜最是了解自己这个庶妹，此时一听便知她在撒谎，他也不戳穿，站起身来同二老爷告辞，“父亲，我先回房了。” 二老爷点点头。 景澜很快就出了小厅。 只剩下二老爷和景南晴两人的时候，景南晴终于鼓起勇气，她看向二老爷，问：“父亲，今日回来的那位姨娘如何称呼？” 二老爷深深看她一眼，道：“那是贺姨娘，那两个孩子分别是景蓉和景鸣，是你的弟弟妹妹。” 景南晴心中冷哼一声，她才没有弟弟妹妹，她只有一个嫡出哥哥景澜。 二老爷约莫觉得景南晴此次前来的目的不简单，因此又问：“怎么了吗？” 景南晴突然面色晦暗下去，“没什么，我只是想起至今下落不明的母亲，一时心中感慨而已。” 这句话，顿时让二老爷脸色冷沉下来。 景南晴又道：“若是母亲还在，想必我如今还多有几个弟弟妹妹呢！” 二老爷微叹一声，“你也别过分伤心了，寻了这么多年寻不到，你母亲想必早就不在人世了，她若在天有灵，必不希望你们为了她而终日郁郁。” 景南晴抬起头来，“父亲，你如何得知母亲不在人世了，你曾亲眼得见她的尸骸了吗？” 二老爷摇头，“未曾。” 景南晴郑重道：“那就说明母亲极有可能还在人世，父亲您可一定要等她回来啊，这不仅是我个人的祈盼，也是二哥最大的心愿呢！他一直盼着母亲回来共享天伦。” 二老爷再一次深深看了景南晴一眼，这次却是没答话。 景南晴的意思，分明是变相提醒他二夫人至今虽下落不明，却不代表已经死了，或许将来的某一天她还能回来，而在此之前，二房正妻的位置都不能让出来给旁人。 二老爷虽是武官，却是个聪明人，景南晴这般明里暗里的提示，他不可能听不出来。 然而他最是不喜旁人插手他的事甚至是变相威胁他，更何况威胁他的还是自己的庶女儿。 想到这些，二老爷眼眸中便露出几分不悦来，摆手道：“我今日乏了，你先退下去。” 景南晴心中一紧，“父亲？” 二老爷没有给个准确的答案，是否就说明今日来的那位贺姨娘极有可能就是未来的二房正妻？ 这个念头让景南晴心慌不已，但二老爷素来说一不二，已经开口让她退下了，若是她还赖着不走，一会儿铁定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因此，景南晴很知趣地退了出来又重新回了听雪院。 她特地去留香阁溜达了一圈，路过暖阁时，听到景鸣断断续续的哭声，她往门外偷偷觑了一眼，见贺姨娘正在拿着药膏给景鸣红肿的小屁股抹药。 景南晴心中一阵暗爽，却一个没站稳身子往前一扑，堪堪站在了暖阁门前。 景南晴面上说不出的尴尬，贺姨娘见了她，也仅仅是迟疑了片刻就笑着道：“五小姐，既然来了，不妨进来坐坐喝杯茶？” 景南晴瞟了一眼还在哭的景鸣，勉强笑道：“喝茶就不必了，我不过是来看看丫鬟们对留香阁的布置可曾用心而已，如今见着了，我也就放心了，这便走。” 说完，景南晴就一溜烟回了她自己的院子。 景南晴彻底走远后，贺姨娘身边的大丫鬟檀香才愤懑道：“姨娘，那五小姐依着自己有二少爷这个嫡子撑腰便背地里欺负三少爷，您怎的还对她和颜悦色？” 贺姨娘笑笑，“五小姐是小辈，我又刚回府，暂时不与她计较，这次的事儿，我会睁只眼闭只眼当做不知，但若还有往后，我可不会任由她欺负了，毕竟鸣儿和蓉儿还小，我这个做生母的若是没法儿护两个孩子周全以致他们将来日子不好过，我如何对得起他们？” 檀香还是觉得憋屈，“照理说来，姨娘乃汝南侯表妹，这样高贵的身份，要想当上二房正妻也并非难事，可二老爷那边却迟迟不松口，姨娘可曾试探过二老爷的口风？” 贺姨娘听罢，缄默不语，“其实我当初甘居侧室也并非是为了正妻的位置，不过是瞧中二老爷的为人品性罢了。” 檀香忙道：“那时候姨娘还在任上，虽说名分为侧室，可毕竟二老爷在任上只有您一人，所有人都尊您一声‘夫人’，如今回了金陵，境况可大不一样了，您若是没得个正妻之位，七小姐和三少爷便只能任人欺负，毕竟出身摆在那儿，庶出永远贵不过嫡出的。” 贺姨娘给景鸣抹药的动作顿了顿，“这件事你以后莫再说了，二老爷是个明白人，该如何，他心中自有数目，我们想得太多反而显得诡计多端，不讨人喜。眼下才刚回来，凡事都得斟酌再三，不可鲁莽冲动，否则后果覆水难收。” 檀香点头，“姨娘教训得是，奴婢全都记下了。” 贺姨娘“嗯”了一声，将小瓷瓶盖上瓶塞，这才把景鸣抱起来，问他：“可好些了？” 景鸣眼睫上还挂着泪珠，嘟着嘴巴，沙哑着嗓子道：“娘亲，鸣儿的风筝没了。” 檀香一阵心疼，哄道：“三少爷，一会儿奴婢再给您做一个，可好？” 景鸣绞着手指，委屈地看着贺姨娘，贺姨娘摸摸他的脑袋，嘱咐道：“往后要记住，不管人前人后都不能再叫我‘娘亲’了，得称呼姨娘，听懂了吗？” 景鸣不解，“为什么不能叫‘娘亲’呢？” 贺姨娘耐心解释，“因为你不改称呼的话，往后就不仅仅是被推到地上了，还有可能被人直接推下水，到那时，万一姨娘赶不及救你，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知道吗？” 景鸣小脸一白，赶紧点头，“鸣儿记住了，姨娘。” “乖。”贺姨娘吻了吻他小小的额头，“找蓉姐姐玩儿去吧！” 看着景鸣听话地小跑出去，贺姨娘才轻轻叹了一声。 这右相府的后宅，比她想象中要复杂多了。 * 千禧堂。 老夫人在镜台前坐下，谢嬷嬷在她身后站了，轻轻为她梳理着发丝。 老夫人看向镜中，忽然一声长叹。 谢嬷嬷稍愣，旋即就笑，“老夫人平素可从不轻易叹气的，今儿个莫非为了新来的这位贺姨娘？” 老夫人问：“你觉得贺氏如何？” 谢嬷嬷隐约猜到了老夫人的意思，却不好直接点破，只隐晦道：“贺姨娘倒是个知礼数的，行止亦有度，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儿。” 老夫人冷笑一声，“她自当有如此气度才能配得上汝南侯表妹这个身份。” 谢嬷嬷迟疑了一下，“怎么，老夫人不看好二老爷把贺姨娘扶正？” 老夫人道：“我有个侄女，为母守孝三年方满，年岁却已十九，与老二倒也匹配，原本我打算让她嫁过来的。” 谢嬷嬷想了想，“老夫人说的可是宣化府程家四女？” 老夫人轻轻颔首。 谢嬷嬷了然，宣化府程家是当地富户，世代经商，家境殷实，那程家四女更是生得明珠娇艳，早年又是随着她父亲走南闯北打理过生意的人，是经商的一把好手，虽说商户地位低下，但有老夫人这一层关系在，要想让她嫁过来也绝非难事。 难就难在二老爷那一关，且看这势头，他似乎有意扶正贺姨娘。 这贺姨娘虽说身份远远高过那程家四女，可她毕竟是汝南侯的表妹，与将将被贬为江西道监察御史的赵家有着非要不可的关系，而赵怀当初在京为副都御使时便与大老爷是政敌，这二人明里暗里常因政见不同而将对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此次被贬之事更是僵化了景赵两家的关系，老夫人顾全大局，不想让赵家的人成为自家府上的正妻也情有可原。 想到此，谢嬷嬷压低声音道：“老夫人，依着老奴看，您不妨挑个时间同二老爷说一说，探探他的口风，如若他没有扶正贺姨娘的意思，那您这边可就好办了。” 老夫人点点头，“明天晚上的团圆饭，我当着大伙儿的面问一问，这么多人在，想必他也不会扯谎，正巧看一看贺氏闻得此事作何反应。” * 一日匆匆而过，转眼就到大年三十。 一大早，右相府的中门、仪门尽数大开，前来祭祖的族人们络绎不绝，老夫人的千禧堂更是人满为患，前去行礼问安的人送走一波又来一波，苏氏柳氏两位媳妇一直忙活到天近黄昏才勉强能坐下歇一会。 这时，右相府中里里外外已经掌灯，昏黄灯光映照在簌簌而下的鹅毛大雪上，反射出靡丽金贵的颜色来，入眼处尽显世家豪奢。 除夕宴设在前院正厅内，不拘嫡庶，各房主子都在里头坐了，给下人们准备的年例赏钱已经用红色小福袋分装好，只待下人们一个个进来叩头之后领了去。 下人们的赏钱领完，就该是主子中长辈给小辈的赏钱，依旧是用红色福袋装了，依着府中行位一一上前领取，景瑟一直记着昨日的许诺，因此领完老夫人和景宇桓等长辈的赏钱后，她拿出自己一早备好的沉甸甸小福袋给了景鸣、景蓉和景彦三人一人一个。 贺姨娘被她惊了一跳，“大小姐，七小姐和三少爷怎么能接你的赏钱呢？” 她只看一眼就知道那福袋里装了不少银子，她如今不过是个妾室，且景鸣和景蓉又与景瑟同辈，没道理接景瑟这个还未出阁女儿的赏钱。 姜氏那边也是再三推诿，坚决不接，景瑟自归来后已经帮了他们不少忙，又是给彦彦免费医治又是给她送丫鬟贴心照顾的，已经让她愧不敢当了，如今岂可再接这种钱？ 景瑟莞尔一笑，“弟弟妹妹们都还小，我又是府中嫡长女，发个红包就当喜庆喜庆，没别的意思，你们接着就是，让孩子高兴高兴。” 老夫人看下来，温和笑道：“贺姨娘、姜氏，既是阿瑟的一番心意，你们俩就莫再推拒了，赶紧的接下吧，除夕发赏钱图的就是个喜庆，你们可别拂了阿瑟的面子啊！” 贺姨娘和姜氏闻言，只得代替儿女接下了景瑟的福袋。 这一环节很快接过，马上就有婢女们端着杯盘鱼贯而入，开始摆宴。 席上，老夫人挑了时机问二老爷可有娶妻的意念。 二老爷似乎对此事并未上心，只淡淡道：“母亲，儿子目前还没那个打算。” 老夫人看了一眼贺姨娘，见她面色平静，未起半分波澜，她又看向二老爷，道：“我有个侄女，将将为母守孝满三年，年岁也不算太小，已十九，早年随着父亲走南闯北打理过名下不少生意，是个精明人，我瞧着与你极般配，若你无异议，则过了春年便寻个良辰吉日把这事儿办了。你长年在任上，如今终于升任回京，府上没个正妻可不行，免得让人看了笑话。” 老夫人话音才落，景澜和景南晴就当先变了脸色。 就连景瑟也是一怔，老夫人不会同意二老爷扶正贺姨娘，这一点她早就猜到了，但她没想到老夫人会借着年夜饭当众提出让自己的侄女嫁进来这个想法。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二老爷身上和贺姨娘身上。 贺姨娘依旧埋头吃饭，并时不时夹起景鸣爱吃的菜给他，仿佛并未听到老夫人说的话。 二老爷则微微迟疑了一下就抬起头来看着老夫人，道：“这事儿，再过些时日再论吧，毕竟我才刚回京，又还没上任，一堆事儿等着处理，一时半会儿也腾挪不出多余空闲来理这些琐事。” 二老爷把娶妻说成“琐事”，则证明他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老夫人目色微闪，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她笑着道：“既然你都如此说了，那就一切等过了春年再说。” 语毕，又挑了别的话题说起来。 外面漫天飘雪，厅中酒香话暖，丝毫察觉不到冷意，所有人面上都洋溢着迎接新年的欢愉笑容。 年夜饭过后，外院就开始燃放鞭炮，“噼啪噼啪”的爆裂声更是将新年的气氛烘托到极致。 景瑟随着丫鬟们站在廊下看烟火，仰头时脑海里浮现梵沉芝兰玉树般的清贵身影。 那个人，如今在做什么呢？ 转瞬醒神，景瑟失笑着摇摇头，这才几天，她竟然会有想他的念头，果然中毒不浅。 努力甩了甩脑袋，景瑟马上摒弃脑海中关于梵沉的画面，没站多大一会就跟着去了千禧堂。 老夫人交代道：“明日正旦，按照我朝礼法，但凡有品阶的大臣都得入宫朝见天子，称之为‘大朝会’，而有品阶的命妇们则要入宫拜谒皇后，五更天就得起床，因此，苏氏、柳氏你二人可莫贪玩，一会儿早些歇着。” 苏氏和柳氏都是有品阶的命妇，苏氏为三品淑人，柳氏为四品恭人，老夫人的品阶自是不必多说，依着淑妃这层身份早就被诰封了一品太夫人。 因此，右相府中明早进宫拜谒皇后的只有她们三人。 苏氏、柳氏闻言后，齐齐应诺。 老夫人的目光转而看向景瑟她们几个，又道：“我已经提前派人同法门寺的住持打过招呼了，明日后日净寺两日，专程让你们姊妹几个去进香，阿瑟、宛白、舒娆、南晴、舒娣你们五姊妹一会儿回了房就备好自己需要的东西，其余的，自有外院的婆子们会一早准备好。” 景瑟眸光微动，“祖母，这次去进香，母亲和三婶都不去吗？” 老夫人颔首道：“进香须得赶早去，因明日你母亲和三婶都得入宫拜谒皇后，因此去不成了，阿瑟，你是姐姐，一路上要照顾着几位妹妹，莫生了枝节让我们担忧。这一路上都有家丁作为护卫，你们也不必过分忧心会有什么危险。” 景瑟道：“既如此，那不如让母亲身边的薛大姑姑也随着我们一道去罢，丫鬟们年幼，办事毕竟不稳妥，即便跟着去了也不得我放心。薛大姑姑却是跟随母亲多年的人，有她在，咱们姊妹也好放宽心的去。” 说完，景瑟看了景宛白一眼，笑问：“三妹妹觉得如何？” 景宛白颔首，微微一笑，“大姐说得自是在理，薛大姑姑这样的老人见过不少世面，有她在就再好不过了。” 连景宛白都这般说了，苏傲玉自然没什么好推拒的，于是笑道：“既如此，那一会儿回去了我就让薛大姑姑准备一下，明日一早随着你们姊妹去法门寺。” “多谢母亲成全。”景瑟巧笑嫣然，眸底却有冷光闪过。 难得单独将薛大姑姑骗出去，她势必要借机弄清楚苏傲玉身上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以至于她在被二夫人杨绮珍发现秘密之后能怒到用那样残忍的方式杀了二夫人泄愤。 由于明天都要早起，因此在千禧堂这一聚没多久就都散了，各自回了院子。 景瑟回到暮云居后，璎珞就来请示她明日去法门寺都带着哪几个丫鬟去。 景瑟想了想，吩咐下去，“晴儿留下来看院子，璎珞和石榴随着我去进香。” 晴儿自毁容之后，一直不喜在人前露面，景瑟便随时照顾她的感受，但凡有热闹场合，都让她留下来看院子，自己则带着璎珞前去。 璎珞听罢，迅速去通知石榴了。 一夜很快就过去。 五更天时分，景瑟就自然醒。 在璎珞的伺候下换了一身新衣服，景瑟很快就带着璎珞和石榴来到大门外。 马车早已经备好，拢共三辆，这就意味着有一位小姐能单独坐一辆马车，剩余四位每两人一辆。 景瑟站着不动，见景宛白已经上了第一辆马车，她的两个丫鬟也齐齐跟了上去。 璎珞皱眉，低声嘟囔，“表小姐，这景三小姐也太没礼貌了罢，分明你才是嫡长女，于情于理您都该单独坐一辆马车的，她怎么连招呼都不打就敢先上了第一辆？” 景瑟无所谓地淡淡一笑，“无所谓，她若喜欢，就给她坐好了，只要咱们能顺利到达法门寺就行。” 说完，她看向了后面两辆马车的方向，见景南晴、景舒娆、景舒娣三人正说着话，景瑟走近了几步就听到了。 大体意思是景南晴准备与景舒娣这个右相府最不起眼的庶女同车，却被景舒娆挡过去了，说她作为三房嫡女，有保护庶妹的义务，因此，景舒娣须得与她同车。 景南晴与景舒娆争得脸红脖子着粗，最后还是败给了景舒娆，只得悻悻走过来，站到景瑟跟前，神色间露出极其不愿意的态度来，嘴上道：“那看来，我只能与你同车了。” 说完，景南晴也不管景瑟还站在外面，直接掀帘就上去了。 璎珞顿时瞪大眼睛，厉喝，“放肆！我们家表小姐可是嫡长女，你见到她不行礼也便罢了，竟敢逾矩先嫡出一步上车，简直反了！” 景南晴一直不满于景瑟为景宛白治好了脸，还让景宛白越发美丽动人这件事，因此此时面对景瑟的丫鬟，脸上便也没有什么好颜色，她挑开帘子，望着景瑟道：“让我去法门寺进香本就是老夫人的意思，总之咱们今日顺利到达法门寺便是了，上个马车而已，谁先不是一样？大姐，你觉得呢？” 璎珞脸色铁青，正待开口教训景南晴，却被景瑟横臂一拦，勾唇对着景南晴点点头，“你说得有理。” 语毕，景瑟自己掀帘上了马车，迟迟不见璎珞和石榴上来，景瑟疑惑地挑开帘子，向外看去，“璎珞，你们二人怎么不上来？” 璎珞面上怒气未消，她道：“表小姐，奴婢二人走着去便是了。” 景瑟道：“这里距离法门寺很远的。” 璎珞摇摇头，“奴婢走得动。”说完，看向石榴，“你呢？” 自从昨日祠堂的事以后，石榴对景瑟心怀感激，此时闻言，笑道：“奴婢也走得动。” 景瑟无奈，“既如此，那你二人便受累些罢。” 说完，放下帘子。 车队缓缓启动，朝着法门寺方向而去。 第一辆马车内。 芍药看着云髻雾鬟的景宛白，由衷赞道：“三小姐近日愈发美了，只可惜太子殿下去了漠北，否则若是让他瞧见了，铁定三魂七魄都能被三小姐给勾走呢！” 景宛白一听，顿时红了脸，嗔了芍药一眼，“别瞎说，太子殿下阅人无数，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 芍药笑着道：“可三小姐是西秦第一美人呢，纵然太子殿下见过不少美人，他却也只见过一个第一美人，那便是三小姐您。” 景宛白俏脸愈发红润了，一双美丽的水眸里似乎已经幻化出顾乾清俊挺拔的身影来，心中怦怦跳个不停。 如今的她自然比毁容之前更姿容绝丽，母亲说过的，她现在这般模样，只消让太子看上一眼就一辈子都忘不了。 从前她毁容的时候，没少听下人们私下里议论她一旦毁容，景瑟的容貌便当得起西秦第一美人。 那个时候她更是没少恨过景瑟。 纵然后来景瑟亲自调配了玉肌露助她美颜玉肌，但景宛白骨子里认为那是景瑟欠她的，因此，人前的那些彬彬有礼和娇羞矜持都是遵从苏傲玉的嘱咐时时刻刻把自己当成一国之母看待，拿出风范罢了。 若说她对景瑟有多感恩，那倒未必谈得上。 自平面光滑如镜的小几上看到了自己的倾城之姿，景宛白冷冷勾唇，景瑟想要取她这个西秦第一美人的位置而代之，怕是只能等下辈子了。 * 第二辆马车里，景瑟和景南晴自车队启程后就一句话没说。 景瑟向来是个安静的，她轻轻靠在座椅后背上，又拉过兔皮褥子盖住身子，随后就浅眠起来。 景瑟越安静，景南晴就越焦躁，没多久便忍不住了，没好气地看向阖着双目的景瑟，“你为何要帮景宛白治脸？” 景瑟听到了，但她依旧没什么动静，呼吸均匀，像极了已经熟睡。 景南晴皱眉，又问了一遍，景瑟还是不答。 景南晴怒火攻心。 景瑟这才悠悠睁开眼，看向景南晴，嘴角轻扬，“你在同我说话？” 景南晴切齿，“这马车里除了我就是你，我不和你说话，难不成是对着鬼说的？” 景瑟淡淡看着她，“既是同我说话，怎的连称呼也没有？便是我这个乡野长大的同你说话也需得先称一声‘五妹妹’，你自小在右相府长大，又有幸去学海书院上课，怎么，你这个大家闺秀竟连我这么个乡下长大的都不如？不懂得何为礼仪规矩，不懂得何为嫡庶有别，还是说，这些年二叔不在府上，二房没个正经主子，你便忘了你只是个庶女，更忘了嫡尊庶卑？” 景瑟一番连珠炮似的质问，堵得景南晴哑口无言，她一张小脸憋得青紫，死死瞪着景瑟。 景瑟淡淡瞥她一眼，“若你能把每天骂人的功夫拿去对待课业，想必早就成金陵城有名的才女了。” 景南晴听得出来，景瑟这是在变相说她是个整天只会骂人的泼妇。 景南晴越听越怒，却又拿景瑟没办法，只好冷哼一声偏开头不欲再与她说话。 * 第三辆马车里，景舒娆和景舒娣同样相对而坐，景舒娣自上车后就一直不安地绞着绣帕。 景舒娆见了，不由皱眉，“不就是上香这么大点事儿，你至于这般紧张？” 景舒娣轻咬着下唇，说话打结，“四，四姐，我还是头一次这样出府，听丫鬟们说，外面很危险的，还很可能被外男给瞧了去损到名誉，咱们要去的这个法门寺，应当没有外男罢？” 景舒娆低嗤一声，“祖母昨夜便说分明了，已经提前派人去打过招呼，法门寺自今日至明日都会净寺，只让我们姊妹五个去进香，你是没听见还是没听懂？” “听，听见了。”景舒娣小声说。 景舒娆怒其不争地瞪她一眼，“我真不明白，父亲这样一个铁骨铮铮的人怎会生出你这样胆小怯懦的女儿来，真是丢咱们三房的脸，你若是再这么唯唯诺诺下去，将来大伯母看你不顺眼，便也效仿对待二姐那样直接把你嫁给穷酸破落户儿，你又是个自小没吃过苦头的，到那时，看你找谁哭去！” 景舒娣小脸一白，“四姐，你可莫吓我。” 景舒娆瞅她一眼，“二姐什么下场，那段时日你在府中又不是没有耳闻，二姐夫都那样了还得她回去持家侍疾，她那般境况，简直就是活守寡，而她之所以会有今天，就是因为当年被大伯母看着不顺眼，这才不计二姐夫家那边的彩礼，直接将她嫁过去，为的就是让她尝尝苦头，现如今的境况你也看到了，二姐过得痛不欲生，可她只是个庶女，又能如何呢？” 景舒娣低垂着脑袋，声音细弱蚊蝇，“我也只是个庶女，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又能如何呢？” 景舒娆没好气地瞪她，“没错，你只是个庶女，可你学业成绩比景南晴好太多了，她那样的人都想尽办法让自己出头，你怎么就不会为自己打算打算？” 景舒娣慢慢抬起头来，眸中隐隐期盼，“四姐，如今掌家大权在母亲手中，我的婚姻大事她是不是能做主的？” 景舒娆叹了口气，“说不准。” 若是换了从前，她倒还敢肯定母亲一定能做主把自己同景舒娣的婚姻定下来，可是很不巧，昨日出了祠堂灵位那件事儿，如今老夫人对母亲的印象极差，过了这个春年，掌家大权还能否在母亲手中尤未可知。 景舒娣心里一下子没了底，“这么说来，到了最后，我的婚事还是得由大伯母做主吗？” 景舒娆撇撇嘴，“你若是能在明年的年末校考挣得榜首入宫觐见圣上得封赏名扬天下，那么，将来你的婚姻就轮不到大伯母做主，很可能是老夫人亲自给你挑选夫婿，更有可能是皇上亲自为你赐婚。” “真的？”景舒娣的双眼霎时明亮起来。 景舒娆语带轻蔑，“那也得你有如此本事再说。” 此时此刻的景舒娆绝不会想到她今日的一番无心之言，竟成了若干年后景舒娣逆天改命的动力，这个胆小怯懦的小女孩，在经过了重重烈火锤炼后，终究凭借自己的本事成为了仅次于夏慕的西秦第二个传奇女官。 马车到达法门寺时，前来迎接的是知客僧。 所有小姐都戴上了面纱才下马车。 景宛白从前就来过法门寺，因此识得这位知客僧，她笑问：“师傅，住持大师可在寺中？” 知客僧面露惭愧，回道：“原本接到景老夫人的委托后，寺里开始闭门谢客了的，无奈昨天夜里住持收到了一封名帖，有法门寺的贵客要来，因此住持不得不抽身去接待贵客了，不过几位小姐大可放心，贵客的院子在东面，几位小姐的院子安排在西面，那位贵客是来此听住持论道的，平素不喜出门，你们也绝不会碰面。” 听此一言，景宛白就放下心来，先安排丫鬟们搬了东西随着知客僧去往院舍，几人这才去往大雄宝殿进香。 完事以后，璎珞悄悄问景瑟，“大小姐，您知不知道法门寺来的这位贵客是谁？” 景瑟闻言，唇角就慢慢扬起一抹微笑，先前马车还在山下时，她就看到了几个便衣打扮的人，虽然伪装得极好，但景瑟去过楚王府多次，自是认得出来那是楚王府护卫，因此不难推测法门寺中这位“贵客”便是楚王世子梵沉。 略忖片刻，她笑笑，“你没听知客僧说么，贵客是来听住持论道的，那想必是个极有佛缘的人了。” 嘴上虽这般说，景瑟心中却满是不屑，梵沉那种人若是肯安心来听住持论道就怪了，必是一早得了她要来的消息，因此先她一步到达法门寺打算与她“巧遇”而已。 －－－－－－题外话－－－－－－ 哇哦，感谢酒酒的500朵鲜花，（*￣3）（ε￣*） 另推荐好友的宅斗文，架空唐朝，文笔和情节都大赞哦！ 《盛宠之毒后归来》by贰四 濒死之际，继妹道：“才满京华又如何？而今便为皇后，还不是匍匐在我脚下。” 这刻宁玖才知，原来她一直是继妹的眼中钉，肉中刺 * 再次睁眼，重回命运伊始，她仍是才满京华的侯门贵女 杀子之仇，灭族之恨……害过她的，一个都别想逃。 【最初】 她掩面轻笑，面带不屑，“楚王身份虽贵却无半分实权，空有一身盛宠，不过是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后来】 他笑得肆意，手指自她腰上划过，“阿玖，本王这银样镴枪的滋味如何？” 被坑得渣都不剩的她娇喘连连，怒目而对，“滚……” 第117章 逼问真相 大雄宝殿距离西面的院舍有一段距离，景瑟与璎珞及石榴三人慢慢步行着，行至一处月亮门前，忽见里头薛大姑姑正在与景宛白说着什么。 景瑟心思一动，她吩咐璎珞先回去准备斋饭。 璎珞向来不会怀疑景瑟，因此什么也没问就快速回了院舍。 景瑟带上石榴，两人假装无意路过，走到了薛大姑姑和景宛白跟前。 见到景瑟过来，景宛白顿时收了心思，面上微微一笑，“大姐，你也过来散步？” “嗯。”景瑟点点头，“这山上的雪景可比金陵城中的美多了，我得趁机好好欣赏欣赏，免得错过了机会，又得等一年。” 话完，疑惑地看向景宛白，道：“方才我见你们正在说着话，三妹妹，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景宛白目色微闪，犹豫片刻，便笑着道：“也没什么，我同大姐一般对这寺中雪景念念不忘，便忖着去后山观一观，先让薛大姑姑去打听了一下，方才知法门寺中的那位贵客就在后山，入口处被几个护卫拦截了，去不了。” 说完，景宛白不着痕迹地瞟一眼景瑟，轻叹一声，“也不知是何方贵客，竟得住持大师这般厚待。” 景瑟瞧着景宛白的姿态，莞尔一笑，“对方是哪位贵客，又与我们何干，咱们不过是尊老夫人的指示来进香罢了，明日午时就得回去，其实这法门寺中的雪景不止后山那一处好看，我方才打听过了，西跨院里有一大片梅林，三妹妹若真想赏雪景，不妨去那处，趁着天色还早，你或许还能一展丹青画技作上一幅留为纪念。” 景宛白见景瑟面色如常，微愣了一下，薛大姑姑分明告诉她法门寺特别招待的那位贵客就是楚王世子，她便想着铁定是景瑟为了幽会楚王世子而事先给对方通风报信说今日会来法门寺。 原本景宛白还难以置信景瑟胆子竟会这般大，但见她如今的模样，像是根本就不知楚王世子已经来了寺中。 心思微动，景宛白道：“大姐说得也对，后山是桃林，如今还未开花，只有一片光秃秃的枯树枝，也没什么可看的，倒不如咱们一同去梅林看看？” 景瑟道：“我就不奉陪了，一会儿还得回去小憩一下，毕竟晚上住持大师要在大雄宝殿讲法，我怕到时没精神去听。” 说着，景瑟就带着石榴与景宛白她们擦身而过。 石榴路过薛大姑姑身边时，薛大姑姑的目光忽然定在她面上，然后微微眯了眯，露出几不可察的杀意来。 景瑟余光瞥见了这一幕，佯装不知，依旧带着石榴往前走去。 景瑟彻底走远后，景宛白才抚了抚胸口，又接着方才的话题，小声问薛大姑姑，“你说母亲让你趁此机会杀了石榴？” “大夫人的确是这么吩咐老奴的。”薛大姑姑郑重点头，“若是没有大小姐跟着，只要让石榴误闯了后山惹怒楚王世子的护卫，她必死无疑，可老奴见这石榴进出都随着大小姐，这事儿似乎有些不好办了。” 景宛白平素在府上见谁不顺眼时也会予以重罚，但杀人越货这种事儿，她还真没干过。 因此，才听薛大姑姑说完，景宛白浑身就颤抖起来，牙齿有些哆嗦，“薛大姑姑，你在开玩笑吗？那可是一条人命啊，哪能是我们随便说杀就能杀的，更何况你也说了，楚王世子就在寺中，若是让他晓得咱们设局杀了大姐的婢女，万一惹得他生气，怪罪下来，咱们怎么办？” 薛大姑姑皱着眉，“我的三小姐哟，这件事可并非你想象的那样简单了，你若是晓得大夫人一心要置石榴于死地的原因，你就不会这样想了。” 薛大姑姑这么一说，顿时勾起了景宛白的好奇心，她呼吸窒了窒，问道：“母亲为何非要杀了石榴这样一个毫无背景的新进丫鬟？” 薛大姑姑四下扫了一眼，上前几步，附在景宛白耳边低语了几句。 只片刻，景宛白的面色就由震惊转化为震撼，最后变成死一般的惨白，颤着唇，半晌出不了声，“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薛大姑姑担忧地看了景宛白一眼，小声劝道：“所以说，这个石榴必须死，三小姐您可不能再犹豫了，否则这件事一旦曝光，不仅仅是大夫人有难，就连三小姐您都能受到牵连呢！” 景宛白现下的脑子里乱糟糟的，她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了几步，嘴里喃喃道：“给我时间冷静一下。” 薛大姑姑叹了一声，她也晓得蓦然得知真相的三小姐一定无法立刻接受，可她们实在没有更多时间耽搁了。 薛大姑姑瞧着景宛白摇摇欲坠的单薄身影，忙跟了上去搀扶着她，“三小姐，奴婢已经想到了计策。” 景宛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什么计策？” 薛大姑姑又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惊得景宛白面上更添死灰之色，“你，你怎么敢……？” 薛大姑姑苦口婆心，“大小姐，并非老婆子我心狠，只是老奴跟在大夫人身边这么些年，关于她的一点一滴都看在眼里，老奴是发自内心地心疼大夫人，当年她若不是苏氏旁支，而是本身就生在晋国公府那道大门里的嫡女，就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大夫人本就是个命苦的。如今既有人威胁到了她，老奴说什么也要拼了全力帮她铲除障碍才是。” “别说了。”景宛白拼命摇着头，“我不想再继续听。” 薛大姑姑又是无奈一叹，暗暗想着三小姐毕竟还年轻，本就是未经人事的闺阁女儿，难以接受也属正常。 * 景瑟带着石榴绕了一圈后回到西面院舍，璎珞已经备好了斋饭，景瑟没觉得多饿，随便吃了几口就放下碗筷。 璎珞不解，“表小姐您可是没有胃口？” 景瑟道：“撤了吧，我吃饱了。” 璎珞面上越发疑惑，担心景瑟是否因为出了一趟远门而病了，石榴则很识趣地收了碗筷，没多久又回来。 景瑟看了看石榴，微眯着眼，道：“今天晚上薛大姑姑必定会作妖，我们得先准备一下以应对突发状况。” 璎珞惊得脸色都变了，“什么？” 薛大姑姑此人，当初璎珞带着知画去花桥镇看景瑟的时候她就见过了，这老妖婆当初竟敢随意打骂表小姐，还险些将她推到崖下，事后薛大姑姑也因此去京兆府大牢蹲了几天，原以为她能就此收敛，没成想竟敢借机搞事，简直欺人太甚！ 石榴早就知道大小姐此行带着自己来的目的就是要引薛大姑姑动手，因而此时闻言，面上并无波动，只是心中惊讶于景瑟的未雨绸缪。 景瑟想了想，对璎珞道：“你想办法去找知客僧去找些艾草来。” 璎珞问：“表小姐要艾草做什么？” “你先去，一会儿就知道了。”景瑟笑笑。 璎珞没来由地后背一凉，每当表小姐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就证明有人要遭殃了。 待璎珞走后，景瑟才带上石榴，在院中找了根细长的竹竿，端了干净的痰盂，朝着法门寺西北处已经废弃的一处院子走去。 石榴见景瑟尽是朝着有蜘蛛网的地方看，不禁疑惑，“大小姐是要捉蜘蛛吗？” “嗯。”景瑟点点头，将竹竿递给石榴，“我今日之举全是为了救你，所以，你自己来捉。” 石榴自幼在乡村长大，并不畏惧蜘蛛，接过竹竿后又问：“大小姐准备捉多少？” “越多越好。”景瑟冷然一笑。 如今冬天，蜘蛛都在冬眠，并不容易逃走，捉起来更方便，但就是因为冬眠了不容易醒，所以才需要燃烧艾条来刺激刺激让它们都醒过来。 石榴动作很快，没多久就连网带蜘蛛捉了许多放进痰盂里，主仆二人很快又回了院子。 璎珞已经找来了艾条。 景瑟关上门后吩咐二人，“一会儿景宛白沐浴的时候，石榴负责把蜘蛛散落在净房周围，璎珞负责燃烧艾条，蜘蛛最怕艾条的气味，闻到了肯定会醒过来拼命往净房里跑。景宛白的两个丫鬟都在里面伺候着，倒是没事儿，你们要注意的是薛大姑姑，一旦她推门出来，你们俩就得快速撤离，不能让她发现你们的踪迹。” 石榴和璎珞都听懂了，只是不知景瑟为何这样做。 景瑟也不卖关子，直接道：“薛大姑姑这次必定受了苏氏的指使要借机生事，因此，她身上一定有苏氏给她用来对付我们的药，我的目的就是要引得景宛白受惊，致使薛大姑姑不得不离开房间去看景宛白，这样一来我就能趁机潜进薛大姑姑的房间搜寻她带来的药，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好戏还在后头，你们且等着看罢。” 璎珞一听要整治薛大姑姑，顿时兴奋了，“表小姐放心，我们俩必定保证完成任务。” 景瑟点点头，让璎珞出去探风。 没多久，璎珞就回来禀报说景宛白已经开始沐浴。 在景瑟的点头示意之下，石榴和璎珞一人拿着装了蜘蛛的痰盂，一人拿着艾条和火折子往景宛白的沐浴的净房外去，一刻钟后，果然听到景宛白在净房里发出了惊人的惨叫声。 薛大姑姑忙不迭推门而出，赶紧往净房方向跑去。 景瑟趁机潜入薛大姑姑的房间，四下搜寻了一番，最后在枕头底下瞧见了一个小药包，她打开轻轻嗅了一下，顿时脸色大变，这里面装的竟然是万兽香。 万兽香，顾名思义，便是能引来凶猛动物的引子。 景瑟前世作为夏慕的时候也曾来过法门寺，无意中得知法门寺西山上养着一只黑熊，已经被训得只会吃素了，每日都有小沙弥会去喂食。 眯了眯眼，景瑟眸底泛冷，苏傲玉竟然打算利用万兽香引出黑熊的兽性活生生吃了石榴吗？ 好生歹毒的心思！ 她把自己随身携带的醒神香药包与万兽香药包调换了一下，很快就出了薛大姑姑的房间。 景宛白那边所有人都还在慌乱当中，原本沐浴得好好的，谁料竟突然爬进了许多蜘蛛来，两个小丫鬟又都是惧怕蜘蛛的，景宛白就更不用说了，当即吓得大喊大叫。 幸得薛大姑姑来得及时三两下踩死了蜘蛛才勉强让众人稳定下来。 景宛白双手护胸缩在浴桶里，浑身都在发抖，哭着看向薛大姑姑，“大冬天的，这禅院里怎么会有蜘蛛？” 薛大姑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她道：“许是三小姐沐浴用的香膏吸引了蜘蛛。” 景宛白一听，立刻惊声道：“快，赶紧把那该死的香膏扔出去！” 芍药不敢耽搁，立刻把香膏送出去了。 景宛白大喘一口气，面上仍是惊魂未定。 薛大姑姑快速走过去慢慢扶着她起来，又亲自给她擦了身换上衣服，嘴里不断宽慰道：“已经过去了，三小姐莫怕，这些蜘蛛不会咬人的。” 景宛白怎么可能不怕，心尖都是颤抖的，待薛大姑姑帮她穿戴好以后，她等不及绞干头发就直接往房间跑去把自己捂在被子里。 暮色时分，住持大师寂空在大雄宝殿与方丈等众弟子论法，景瑟、景南晴、景舒娆和景舒娣都准时去了。 景宛白姗姗来迟，脸色不大好，进门后悄悄走到景瑟旁侧盘膝坐下，景瑟侧目瞟了她一眼，并未多说。 景宛白感受到了景瑟的视线，硬是扯出一抹笑来，小声道：“我没事。” 景瑟心中好笑，这个人未免太过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其实她就是想看看景宛白被几只蜘蛛吓成了什么惨状而已。 今夜的论法分为两场，中间有一盏茶的休息时间。 上半场完了以后，景瑟坐在精舍里暂歇，景宛白的贴身丫鬟芍药突然跑进来看着景瑟，欲言又止。 景瑟眉梢一挑，“你这是要做什么？” 芍药瞟了旁侧景舒娆几人一眼，似乎还是难以启齿的模样。 景宛白皱皱眉，作出几分怒意，“大姐面前，支支吾吾的像个什么话？” 芍药赶紧跪在地上，小声说：“方才奴婢见到楚王世子了，他听闻大小姐也在此，让您过去一趟，有话想对您说。” 景舒娆和景南晴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微妙起来。 景瑟和梵沉虽有婚约，却毕竟还未真的大婚，如今这样见面是很不符合礼数的，更何况眼下天色近晚。 景宛白面上惊了一下，眼底却尽是得色，瞪向芍药：“楚王世子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突然要见大姐，定是你这贱婢说谎！” 芍药抖缩着身子，“三小姐明鉴，便是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绝对不敢撒下此等弥天大谎啊！毕竟这是涉及大小姐清誉的事儿，奴婢怎敢随意乱说？” 景瑟一直没说话，旁观着芍药的振振有词，心中冷笑不断。 还说关照她的清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楚王世子要见她，早就将她的清誉践踏得荡然无存了。 景瑟佯装出欣喜及娇羞的模样来，问：“楚王世子可有说何事？” 芍药扯谎倒也有模有样，顺溜答：“他说关于恢复的问题，想同您探讨一二。” 景瑟站起身，看向景宛白，“三妹妹，如若一会儿论法开始的时候我还没回来，你代我抄些论法精髓，待我回来再看。” 景宛白点头道：“大姐放心去吧，我一定给你抄好。” 说完，景瑟就随着芍药出了精舍，往东面梵沉的院子方向行去。 与此同时，薛大姑姑去了景瑟的房门外，见到石榴一个人在里头铺床叠被，她赶紧着急忙慌地走进去，手中捏着的绢帕往石榴背上重重一拍，哀嚎声就出来了，“我说小丫头，你怎么还在这里啊，你主子大小姐不见了！” 石榴看了一眼薛大姑姑有意无意往她身上蹭的绢帕，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同时暗暗钦佩大小姐料事如神，竟料到薛大姑姑必会借机将万兽香往她身上撒，亏得那香早就被大小姐调换了，否则今夜她必定难逃此劫。 石榴假装诚惶诚恐的样子，不敢置信地看着薛大姑姑，双手紧紧攥住薛大姑姑的手腕，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薛大姑姑顺势扶住石榴的肩膀，那绢帕又往石榴衣裳上拂过，“大小姐方才在大雄宝殿听住持大师论法，可是中场歇息的时候不知去哪儿了，如今下半场都开始了她还没回来，三小姐无奈之下只好派我们出去找，你赶紧的跟着我走吧，若是大小姐有个三长两短，你可就惨了！” 石榴面色大骇，“快，薛大姑姑，快带我去找人！” 在石榴没有看见的角度，薛大姑姑冷笑了一下，旋即就换上恐慌脸，急急忙忙带着石榴往西山方向而去。 芍药带着景瑟出了大雄宝殿以后就一直往东面走，须臾，路过一片小树林，芍药停下脚步，道：“大小姐，梵世子就在里面等你。” 景瑟伸出脑袋探了探，“你确定他在里面等我？” “当时梵世子的确是这么吩咐奴婢的。”芍药道。 “那好，你就在外头等着。”景瑟说完，从她手中接过风灯就往树林里钻。 她虽然没有武功，但从周围异常的风声中不难听出树林里真的有人在等着她。 景瑟假装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不多时，她身后就闪过一抹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从后面用厚实的棉布捂住她的嘴和鼻子。 棉布上有迷药。 景瑟假装顺势昏倒。 没多久，就听到芍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对着那个黑衣人说的。 “这个女人送给你，随你怎么玩，但务必得留住性命。” 黑衣人借着风灯往地上一看，好一个清绝脱俗的美人，当即就垂涎三尺，欣喜之余沙着嗓子回应芍药的话，“姑娘请放心，你们既付了银子，我必会按照规矩办事。” 芍药点点头，“半个时辰后，我便会假装带人来寻，你可得动作快些。” 得到黑衣人的再一次郑重承诺后，芍药才放心离开了。 昏暗中，景瑟秀眉微微蹙了蹙，原来景宛白和薛大姑姑打的是一石二鸟的主意，既顺利让石榴被西山上的黑熊活活吃了，又能让她景瑟名誉尽毁，今后要想再嫁入楚王府，是绝对不可能的了。 这么想着，景瑟就感觉到黑衣人越来越近的气息，片刻后，有一只手开始迫不及待地想要剥开她身上的衣服，景瑟猛地睁开眼。 黑衣人对上景瑟那寒彻心骨的冷眸，顿时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你，你不是昏迷了么？” 方才他用的可是性子最烈的蒙汗药，这个女人竟然没有昏迷！ 景瑟勾勾唇，她常年浸淫药物，区区蒙汗药而已，对她来说还算不得什么。 趁着黑衣人发呆的空隙，景瑟快速拔下头上的碧玉簪，看准了势头利落朝着他脖子上的大动脉刺去。 黑衣人显然有些身手，见到景瑟出手，他面色一狠，快速拔出腰间匕首，银晃晃的寒光刺得景瑟眯了眯眸，以致手上刺偏了，碧玉簪刺中黑衣人的手臂，他疼得面色扭曲了一下，气息更加狠戾，另外一只手就来掐景瑟的脖子。 正在这时，虚空里飞来一颗石子，准确无误地打中了黑衣人的软麻穴，黑衣人手上一松，整个人已经昏睡过去。 景瑟赶紧站起来，避免黑衣人手臂上的血沾染到自己衣物上。 抬眸瞧见梵沉站在不远处，面色隐在树林阴翳中，看不清容貌，唯见广袖衣袍猎猎飞舞，衬得身形愈加清冷尊贵。 纵然早就知道是他出的手，但亲眼得见他就站在不远处，她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愣神片刻，景瑟走过去，轻轻道了声谢。 梵沉看着眼前面色无波的小女人，挑起唇角，“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你不是没听说过这句话罢？” 景瑟心神一凛，往后退了几步，“你什么意思？” 他上前，静静凝视她片刻后，低笑一声，然后对着暗处命令一句，“把人带出来！” 梵沉声音才落下，就有护卫将昏迷不醒的芍药抱了出来与黑衣人放在一处。 景瑟看了一眼，顷刻了然，“原来是被你截住了去传话的芍药，我就说景宛白她们几个怎么还没过来。” 梵沉道：“或许马上就到了。” 景瑟还不及多问，就感觉身子一阵天旋地转，已是被梵沉带着转到粗壮的松树后，不远处顷刻传来裂帛的声音，是梵沉的护卫撕了芍药和黑衣人身上的衣服制造淫乱假象。 景瑟原想探出头去看一看梵沉的护卫做得可到位，岂料脑袋一偏就被他带着薄温的指腹扳回来。 景瑟后背完全抵在湿滑的松树上，一只手腕被他捉住，唯余另一只还能使出几分力道捶打他。 “你放开我！” 这里可是寺庙，又是大晚上的，这个人莫不成疯了？ “嘘——”梵沉修长的食指压在她水润的唇上，“有人来了。” 景瑟一下子凝神，果然听到不远处有一帮人正朝着这个方向来，且听那声音，似乎景宛白、景舒娆、景南晴她们几个都来了。 听着说话声越来越近，景瑟愈加不敢呼吸，就怕被人发现她被梵沉按在树后。 “三姐，你说大姐出去这么长时间不回来，难不成真的去和楚王世子幽会了？” 这是景南晴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话可不能乱说。”景宛白嗔道：“先前芍药都说了楚王世子找她有事儿，更何况芍药都还没回来，兴许她们二人在路上耽搁了呢！” 景宛白如是说着，心中却满是得色，母亲只吩咐薛大姑姑杀了石榴，可她却不甘心仅此而已，既然难得有机会，便顺道整治景瑟一番，让她自今日起身败名裂！ 景南晴的丫鬟红袖道：“三小姐，五小姐，先前有个家丁告诉奴婢，大小姐并未到达楚王世子的院子呢，半道上就进了树林，也不知是去见谁。” 给红袖传递消息的那个人便是梵沉的护卫，只不过天色昏暗，红袖并未看清，以为是随着车队而来的右相府家丁。 景南晴和景舒娆齐齐发出惊呼，“你说什么？” 景宛白更是惊得捂住嘴巴，旋即怒斥，“你个多嘴的丫头，胡乱说什么！” 红袖慌忙道：“三小姐明察，奴婢绝对不敢撒谎的。” 这时，一群人已经在小树林外停下了。 景南晴朝着里头看了一眼，得见不远处有一盏落在地上明灭不定的风灯闪烁着微光，她大呼：“里头有人，我们进去看看。” 满心满眼都在期盼里面的人就是景瑟。 景宛白故作迟疑，“万一真是大姐在里头，那我们就这样闯进去，不太好罢？” 一直胆小怕事的景舒娣突然站出来道：“既是大姐有难，我们姊妹几个如何能袖手旁观，自当赶紧进去救她才是。” 景宛白冷笑着看了景舒娣一眼。 景南晴难得的附和她的话，“六妹妹说得不错，这种时候，我们做妹妹的岂可置之不理？” 说完，景南晴就第一个踏进小树林。 景宛白只好带着其他几人跟上去。 景南晴第一个到达现场，最先目睹了芍药衣衫半解地躺在一个男子怀里，男子光裸着上身，衣衫凌乱一地。 “啊——” 景南晴猛地发出一声惊叫，捂着眼睛折回去，嘴里大骂，“不要脸！” 景宛白大喜，“可是见到大姐了？” 景南晴羞得面红耳赤，半晌说不出话来，看在景宛白眼里，便成了景南晴难以接受景瑟与外男苟且的事实。 加快脚步，景宛白向前走去。 这时，景南晴才支支吾吾吐出几个字，“不是大姐，是，是三姐你的丫鬟芍药。” 景宛白霎时呆住，片刻后回过神来，忙跑过去，果然见到衣衫半褪的芍药昏迷在男子怀中，露出的手臂和脖颈上都有轻轻浅浅的红痕，昭示着先前这地方曾发生过一场香艳情事。 “简直作死啊！”景南晴捂眼转过来，恼得跺脚，“三姐你的丫鬟怎么会跑来与外男做这种事……” 景舒娆不屑冷笑，“还能如何，必是三姐没有调教好呗！” 景南晴听出了景舒娆话里的奚落，顺势道：“四姐你可别胡说，芍药是跟在三姐身边多年的老人。” 这句话讽刺意味更深浓，芍药跟在景宛白身边多年就这德行，那景宛白这个做主子的想必也好不到哪儿去。 景宛白如何听不出来，当下暗恼，牙齿几乎被咬碎，可她根本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原本与那雄壮男子躺在一处的人应该是景瑟才对，为何到最后变成了她的丫鬟？ “三姐，你还呆着作甚？”景南晴挑眉，“你的丫鬟做了这等龌龊事，你不过去把她唤醒要个解释，莫非还想等回府后去老夫人处理论？” 景南晴这一提醒，顿如醍醐灌顶，把景宛白从失神中拉回来，她赶紧吩咐红袖，“你过去把芍药拉起来。” 红袖缩了缩脖子，“三小姐，奴婢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此等场面，奴婢不敢去。” 景宛白扬手就给了红袖一大巴掌，“让你去你就去，费什么话！” 红袖疼得直飙泪。 景南晴立刻跳脚，狠狠瞪着景宛白，“三姐凭什么打我的丫鬟？” 景宛白理所当然地道：“如今我们几个身边就只带了这么一个丫鬟，若是她不过去，难不成五妹妹肯亲自过去把芍药扶起来？” 景南晴暴怒，“分明是你的丫鬟不要脸大半夜跑出来与外男苟且，与我们何干？” 景宛白脸色阴沉下来。 红袖眼见着两位主子吵起来了，她赶紧连滚带爬过去把芍药给扶起来，又狠狠拍了拍她的脸颊。 芍药于迷迷糊糊中醒过来，见到自己手臂上的青紫痕迹，又瞥见旁边裸着上身的男子，再见那头景宛白要吃人的眼神，她一下惊哭起来，拢了拢衣服就跪爬到景宛白脚下，“三小姐，奴婢没有做那种事，是大小姐害我。” 听到这一句，大松树后的景瑟几乎要笑出来，笑声涌到喉口处，几乎要溢出来时，唇上忽然被人堵住。 “唔……” 蓦地瞪大眼，景瑟不敢置信地看着俯下长身以唇堵住她嘴巴的梵沉，一缕乌黑发丝被风吹得拂过他颊畔，又拂过她的面容，搔得她面颊痒痒，没多一会儿就滚烫起来。 梵沉并不满足于这样的浅尝辄止，他索性用力扣住景瑟的双手，让自己进攻得更顺利。 景瑟手腕被禁锢在松树上，隐隐生痛，却又不敢发出声音，几次想抬脚踹他都被他用膝盖给顶住了，致使她完全动弹不了。 如今这样的场合，若是让景宛白一干人等发现，她哪还有脸走出法门寺？ 这么一想，景瑟就恶狠狠张开嘴巴准备咬过去，岂料被他寻了时机，趁机攻陷进来，唇舌交缠。 景瑟脑子里如同炸开了岩浆，迷糊糊一团，致使她浑身发烫却又辨不清周围物事。 一张素净清丽的脸涨得通红，呼吸已经跟不上，偏偏他丝毫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那种带着侵略性的吮吻动作让她几度窒息。 唇上不得空，她唯有狠狠吸气方能让自己好受些，入鼻却全是男人身上清爽好闻的芝兰清香，就好像一根羽毛轻轻撩过心尖，让她在垂死挣扎边缘生出一丝难耐的渴望来。 梵沉似乎极喜欢这样侵略的感觉以及她无可奈何被迫顺承的样子。 低低一笑，他离唇不过片刻又贴了上来。 景瑟已是瘫软无力，脑子里一片空白，全然忘了如今是在小树林，小树林里不仅只有她和他，还有树后面的景宛白那一帮人，她只是本能地没有反抗，顺应着心底里那一丝渴求任他变着花样地亲吻。 景宛白那边已是怒得炸开了锅，芍药被她狠狠甩了几个巴掌又踢翻在地，愤然转身，她吩咐道：“把这贱婢就地乱棍打死！” 景舒娆趁机道：“三姐，这样处理不好罢，毕竟咱如今是在法门寺，此乃佛门重地，岂可轻易杀生污了寺内清静？不如连夜让家丁们送她回右相府，到时候关起门来，想怎么处置都行。” 景宛白知道景舒娆安的什么心思，一旦芍药被送回右相府，到那时她这个做主子的便是有千万张嘴也说不清了，纵奴淫乱佛门重地，这可是大罪，即便右相和老夫人舍不得处置她，外界的传言也会让她声名俱损。 想到此，景宛白面色愈加狠戾，她顺手拔下头上的金簪，毫不犹豫刺进芍药的胸膛，待芍药气绝后才让红袖去通知家丁们过来抬尸扔到山下去。 景舒娆、景南晴和景舒娣三人亲眼见着了景宛白杀人，当即就都傻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面上表情已不知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再看向景宛白时，人人脸色惶恐而惊惧，仿佛对面站着的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景宛白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既让芍药以死谢罪，又能成功震慑到景南晴等人。 “今夜之事，谁敢出去乱嚼舌根子，便休怪我翻脸无情！”景宛白冷冷扔下一句话就拂袖出了树林。 景南晴好久才反应过来，看向景舒娆，“四姐，你方才看到了什么？” 景舒娆牙齿都还是颤抖的，连连摇头，“我什么也没看见。” 景舒娣直接被吓哭了，拉着景舒娆的袖子，“四姐我们快回去吧，太可怕了。” 景舒娆定了定神，带着景舒娣离开了。 景南晴惊魂未定，眼见着景舒娆走远，她亦赶紧跟了上去。 小树林又陷入了诡异的静谧，而松树后梵沉一吻方罢，景瑟勉强抽出一丝理智来，赶紧摇头央求，“不要了……” 梵沉果然没再继续，但按压住她的双手却未曾松动过半分，暗哑低迷的声音自她耳畔传来，撩人心弦，“数日不见，你可曾想过我？” 他说完，玉指在她纤细莹白的手腕上轻轻抚了几下，这要命的摩挲让她一下子绷直了身子，心头上蹿下跳的欲火简直让她方寸大乱。 “嗯？”许久没听到答话，他轻轻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 景瑟眸中水色晶莹，浑身使不上劲，她能说不吗？ 敌强我弱的状态下，不服软便只能被肆意凌虐。 “想。”自齿间挤出一个字来，景瑟艰难地大口呼吸着，至今仍觉得脑袋里晕晕乎乎的，唇上那种柔软而旖旎的触感似乎还未曾离开，让她几度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 “怎么想的？”他顺势掐了一把她的腰。 景瑟再一次绷直了身子，软言央求，“我还有事儿，改天我去楚王府找你，可好？” “先回答我的问题。”他俯身，谪仙般的容颜笼罩在暗夜里，看得不甚清晰，唯有那低迷的嗓音听来极具诱惑。 “反正就是想了。”景瑟羞红着脸，极难为情地说出一句话，趁着他愣神，用力推开他就跑出小树林。 梵沉看着她再一次被他折磨得仓惶而逃，唇畔往上扬了扬，许久后吩咐护卫将躺在地上的男子处理了。 景瑟自跑出小树林以后就找了条近道往西山方向狂奔而去。 此时的西山方向已是鸡飞狗跳，惨叫不断。 薛大姑姑完全没料到自己分明借着绢帕把万兽香都撒在石榴身上了，到最后被黑熊追赶的人竟然会是她自己。 拼了老命地往林子里蹿跳，薛大姑姑大喊大叫：“救命啊——” 石榴已经爬到了高树上，轻蔑地望着下面薛大姑姑被黑熊追赶得险些掉魂的模样。 西山这一处较为僻静，所以即便是薛大姑姑喊破了嗓子，也没人听得见。 薛大姑姑早就知道在这地方求救根本不会有人听到，因此反复喊了几次以后彻底绝望了，一面跑一面哭爹喊娘，身后不断传来黑熊兽性大发地怒吼声，那声音震耳欲聋，几乎要把薛大姑姑给就此吓得昏死过去。 踏出林间，薛大姑姑瞧见景瑟远远走来，她顿时如同抓住了救命的浮木，嘶声喊道：“大小姐救我！” 黑熊很快就追了出来。 薛大姑姑双腿一软，她已经跑不动了。 景瑟学着石榴的样子找了最近的一棵树飞快爬上去，冷眼看着瘫软在地上的薛大姑姑，道：“救你可以，先把大夫人的秘密告诉我。” 第118章 秘密曝光 薛大姑姑早就被黑熊吓软了，此时自知保命要紧，她连滚带爬到景瑟所在这棵树脚下，惶恐道：“说，老奴什么都说，大小姐快救救我。” 景瑟看着黑熊越来越近，眉梢一挑，看着薛大姑姑，“脱了衣服。” 薛大姑姑一懵，“什么？” 景瑟面无表情，“你若想活命，就照着我的话去做。” 声音透着不可反驳的清冷无情，薛大姑姑下意识抬头，忽然觉得坐在树上的女子眉眼间透着上位者才有的高高在上和威仪。 黑熊的咆哮近在耳际。 薛大姑姑再顾不得其他，迅速脱了外衫有多远甩多远。 景瑟又道：“躺在地上，屏气凝息，装死。” 薛大姑姑暗暗咬牙，有些怀疑大小姐这是在借机整治自己。 可虎视眈眈觑着她一步步逼近的黑熊让她吓破了胆儿，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仰头一倒，拼命憋着气，一动不敢动。 黑熊慢慢踱步过来，湿漉的鼻尖从薛大姑姑的腿嗅到脑袋，没嗅到生气，片刻后，一转身追着薛大姑姑的外衫去了。 待黑熊走后，景瑟才望着树底下，发出不容辩驳的命令来，“老实交代所有事情的因果，否则，那只黑熊必定还会回来。” 薛大姑姑手脚都软趴趴的，提不起半分力，只好一面喘着粗气后怕地抚着胸口，一面看向景瑟：“不知大小姐想问什么？” 景瑟嗤笑，“到了现在你还装傻，苏氏不过一个深宅妇人而已，她身上能有多少秘密？你最好安分些，我手上还有万兽香，只要往下一撒，黑熊马上就能折回来。” 薛大姑姑身心一抖，伏跪在地上，“大小姐饶命，老奴招，我什么都招。” “先等等。”景瑟突然打断她，“我问什么，你再答什么。” 薛大姑姑拼命点头。只要能保住这条老命，现如今让她做什么都行了。 “我且问你，景宛白是否为我父亲和苏氏亲生？”景瑟冷淡眸光看下来。 “三小姐的确是大夫人和大老爷亲生的。”薛大姑姑如是说道。 景瑟皱了皱眉，“那么，青莲到底是谁，她在右相府的时日为何那样短？又是因着什么缘故而出府的？” 薛大姑姑迟疑起来，心中开始纠结要不要出卖大夫人。 远处林间的黑熊咆哮声瞬间让她心头的迟疑尽数退去，心下一横，索性和盘托出。 “这件事得从很多年前开始说起。” 景瑟挑眉，“无妨，你慢慢说，我有的是时间听。” 薛大姑姑道：“大夫人是被晋国公夫人亲自看中并挑选入右相府的，这件事想必大小姐比老奴还要清楚。” “其实大夫人在嫁入右相府之前就有了意中人，她的那位意中人……是常州杨知府的外甥，郑咏。” 景瑟浑身一震，常州知府是夏慕的亲外祖父，那郑咏便是夏慕姑祖母（夏慕外祖父的亲妹妹）唯一的一个儿子，也是夏慕母亲的表弟。因夏慕的姑祖母与姑祖父不合，后来她姑祖母便一气之下带着郑咏大归杨家，再没回夫家。因此，郑咏自小就是在杨家长大的，他生得仪表堂堂，在常州当地算是小有名气。 但让景瑟万万想不到的是，苏傲玉看上谁不好，竟然看上了夏慕的表舅。 “后来呢？” 薛大姑姑垂下眼睫，“杨家二女嫁入右相府后，郑公子便整日买醉，当时大夫人还是常州府一个小县城的知县千金，某次入城碰巧遇到喝得酩酊大醉的郑公子，后来……后来……” 话到这里，薛大姑姑再也说不下去了，支支吾吾半晌没句能听的。 景瑟却已猜到了七八分，看着她，“后来郑公子酒后乱性，与苏氏有了染，是吗？” 薛大姑姑怔住，完全想不到景瑟竟然一语中的，随后就哀叹着点头。 景瑟无奈闭了闭眼，原来自己那位表舅一直惦记着她的姨母杨绮珍，这些事，若是薛大姑姑不说，她很可能一辈子都不晓得真相。 “后来大夫人就有了身孕。”薛大姑姑接着道：“可是杨家却翻脸不认人，尤其是郑公子的母亲，说大夫人怀的是野种，且大夫人那样的身份实在卑微，配不上郑公子，不同意这两人的婚事，并私下让人用棍棒生生将大夫人肚腹中的孩子打至流产。” 景瑟悚然一惊。 这么残忍的方式，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大夫人流产后不久，她的父亲就因深陷贪墨案被捕入狱，这时，金陵城来人了，是苏氏嫡系的晋国公府，来人说晋国公夫人有意让知县千金嫁入右相府为继室照顾相府千金。当时大夫人与她的亲弟弟走投无路，只得应了晋国公夫人，同意嫁入右相府，可大夫人毕竟怀过孩子，怎么都瞒不掉的，于是她想了个办法，在新婚夜灌醉了大老爷，让自己的贴身丫鬟青莲去代替了，青莲仅仅在右相府待过一夜，代替大夫人圆了房之后就被大夫人以丰厚的银两打发走了，再没回来过。” “可是谁也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府中竟然出现一个与当年的青莲长得尤为神似的人，石榴，且石榴眉眼间还有几分像大老爷，大夫人怀疑石榴便是青莲的孩子，迫不得已之下才让老奴出手的，她不能让这件事曝光。” 话到这里，景瑟已经全部明白了。 原来如此！ 苏傲玉之所以恨透了二夫人杨绮珍，并不仅仅是二夫人知道她曾未婚先孕的秘密，最重要的是，苏傲玉的意中人郑咏一直单恋杨绮珍。 杨绮珍算是苏傲玉的情敌。 再加上苏傲玉怀过的那个孩子是被郑咏的生母让人暗中用那样残忍的方式做掉的，她一直耿耿于怀，因此把所有的怒气都撒在杨绮珍身上，不仅生生剖开杨绮珍的肚腹将孩子抓扯出来烧了，还将杨绮珍的尸体嵌在右相府落霞阁的东面墙上。 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听完薛大姑姑的话以后，景瑟有那么一刻觉得可恨之人兴许也有可怜之处。 但苏傲玉的可恨远远大于可怜。 她纵然命苦摊上郑咏那样一位薄情郎，可她千不该万不该把对郑咏和郑咏母亲的怨气全部撒到二夫人身上来。 二夫人无辜，胎儿更无辜。 苏傲玉无法对郑咏及他的母亲如何，便寻了二夫人下手，其手段和心思之丧心病狂，实在令人发指。 想到此，景瑟目色更添凌冽，冰刀一般剜向薛大姑姑，“六年前我回府的时候半途遭人算计中了合欢散，这件事可是苏氏指使你做的？” 薛大姑姑牙关哆嗦，“老奴……老奴也是逼不得已。” 景瑟双眼突然变得赤红，“苏氏在恨世，她恼恨郑咏弃了她，恼恨晋国公夫人选她嫁入右相府，恼恨入府后见到自己一直不愿面对的情敌二夫人。而她把一切责任都推到我娘亲身上了。就因为我娘亲命薄死于时疫，所以害得她苏傲玉不得不被迫嫁入右相府，故而，自进了右相府的第一天起，她就恨屋及乌由恨我已经故去的娘亲转为恨我，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弄死我，是也不是？” 薛大姑姑后背已然惊出冷汗，“是。” “她想让我也尝尝未婚先孕遭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滋味，是也不是？”景瑟指甲抠进腐朽的树皮里。 “是。”薛大姑姑吞了吞口水，心底的恐惧不减反增，她感觉得到，大小姐已经在动怒了。 怒到极致，景瑟反笑，那笑声透着彻骨苍凉和冷嘲。 苏傲玉！这个毒妇，便是死一百次都不够解恨的。 薛大姑姑还来不及反应，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落在身上，她抬头一看，却是景瑟把剩下的万兽香尽数撒下来。 本能地反应过来，薛大姑姑惊叫一声后就不要命地往院舍方向跑。 黑熊怒天的咆哮转瞬就跟了上去，这一次，黑熊跑得比先前还要快，很快就咬住了薛大姑姑的一条腿。 “啊啊啊——救命啊——” 薛大姑姑撕心裂肺的呼救声很快就惊动了寺里的僧人们，更惊动了正准备入睡的景宛白。 由于隔得远，景宛白听不清楚那是薛大姑姑的声音，只当是薛大姑姑已经得手让石榴死在黑熊的血盆大口下了，她心中喜出望外，面上却露出焦急来，赶紧遣了丫鬟紫苏去把景舒娆几个都唤上，跟随着前去救急的僧人们匆匆来到声源处。 原先芍药死的时候就吓到了景南晴、景舒娆和景舒娣三人，她们本以为那就够恐怖够震慑人心了，岂料赶到现场竟会见到这样一幕：薛大姑姑两条腿已经被黑熊吃进了肚子里，只剩下半个身子，肠肚散乱，黄白之物拖了一地，腥臭味与血腥味糅合交杂，令人作呕。 景舒娆和景舒娣当场就吐了起来，姊妹二人险些把胆汁水都给呕出来。 景南晴吓得整个人都呆了，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景宛白更是愣在当场，心中一万个疑问涌上来。 为什么？ 为什么先前分明是她用计整治景瑟，到最后与外男苟合的人竟然会是她的丫鬟？ 为什么薛大姑姑做了一定能成功杀掉石榴的万全准备，到最后被黑熊吃进肚子里的却是她自己？ 黑熊已经被寺里懂得训熊的僧人带回去了，住持大师得知此事后，立刻带了一帮僧人赶过来，看到的却只是薛大姑姑只剩半个身子的惨状，住持大师立刻单掌竖在胸前道了句“阿弥陀佛”，随后，住持大师虔诚地向景宛白道了歉，“景大小姐，实在是很抱歉，这只黑熊原本早就被驯服了的，谁也未曾料到今夜会兽性大发咬伤了人。” 景宛白满脸沉郁，怒道：“既然贵寺西山上养着黑熊，为何我们进来时住持大师没有让人加以提醒？如今死了人才来道歉还有何用？一句道歉就能让薛大姑姑活过来吗？” “三妹妹此言差矣。”这时，后方突然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正是带着石榴去绕了一圈又假装刚刚赶到现场的景瑟。 她款步走过来，面上笑意淡淡，语气却满是质疑，“三妹妹责怪住持大师没有提前让人提醒我们，那你怎么不问薛大姑姑大晚上的为何不去别处，偏要来西山？” “大姐？！” 景宛白蓦地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完好无损的景瑟，这个女人究竟是福大命大还是有特殊本事，为什么能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怎么，三妹妹见到我，很惊讶？” 说话间，景瑟已经走到了景宛白跟前，挑了眉梢，勾起唇角，“芍药之前在精舍告诉我楚王世子找我，让我在梅林干等了一晚上，她人却不知所踪，不知三妹妹可曾见到她？” “我……”景宛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不知为何，对上景瑟的这双眼眸，景宛白心头阵阵发虚，再想起之前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芍药搭了进去的窘境，她摇摇头，“没看到。” 景瑟含笑道：“那算了，想必是小丫头同我开玩笑呢，我素来大度，不与她一般计较。” 转目看见只剩半截身子的薛大姑姑，景瑟惊得捂住嘴巴“啊”了一声，“我天！简直太可怕了。” 景宛白的思绪被她这一声惊呼拉回来，愤愤道：“大姐，你也觉得丧心病狂是吧？” 景瑟假装对薛大姑姑同情了一番，然后指着南面墙上的几个大红字，道：“这里分明写着‘法门寺禁地，香客禁止出入’，薛大姑姑又不是不识字，为何知道不让外人进来还偏要擅闯佛门禁地？” 景宛白咬着牙，“可法门寺的黑熊咬死了人，他们就得负责给我，甚至是给右相府一个合理的交代！” 景瑟微笑，“三妹妹想要交代还不简单，以你的身份地位，随便让太子殿下把法门寺的僧人都给逮捕入狱不就成了？” 太子戴罪出征漠北，生死难测，景宛白不过是个未过门的侧妃而已，说好听了是个侧妃，说难听了充其量是个贵妾而已，她怎可能随意左右得了太子？ 因此，景瑟这话中的讽刺意味可见一斑。 景宛白怒瞪着眼，“大姐，你什么意思？” 景瑟笑意加深，淡语，“为你讨回公道啊，我还能有什么意思？” 景宛白越听越不是滋味，她愤然转身，不再与景瑟绕口舌，而是叮着住持大师不放，“总而言之，本小姐今日把话放在这里，你们法门寺若不给个交代，明日就得关门！” 众僧被她吓得脸色变了一变。 住持大师满面无奈，口中“阿弥陀佛”不断。 这时，后面传来一个清浅温润的声音，“就在一刻钟前，本世子的护卫在东面小树林抓到一个黑衣刺客，刺客招认曾与景三小姐的丫鬟在树林苟且，景三小姐的丫鬟不知检点做出有辱佛门净地的龌龊事，你对于此事可有什么合理的解释？” 景宛白看清楚来的人是梵沉，她一下子哑口无言，脸色青灰。芍药与那黑衣人的事并非只有她一个人看到，景舒娆她们也都看到了，更何况芍药是她亲手杀死的，若是此刻矢口否认，一会儿有人把她供出来反而更丢脸。 闻得此言，众人看向景宛白的目光就有些意味深长起来。 梵沉似乎极其讨厌血腥污秽，站在三丈开外就不动了，声音远远飘过来，“法门寺的黑熊咬死了景三小姐的嬷嬷，法门寺的确该给你个交代的，但在此之前，还请景三小姐就你的丫鬟和黑衣刺客苟且一事给法门寺来个交代，那黑衣刺客如今尚在本世子的院子里，你若想让他见官，本世子现下就能让人送他去京兆府，兴许问完苟且一事，还能从他嘴里得知此次来潜入法门寺的真正目的，若他背后还有主使，那么此等十恶不赦之人，便合该天诛地灭下油锅。景三小姐觉得如何？” 无端被人这么诅咒，景宛白身形一晃，勉强稳住声音，面上硬是扯出一抹笑来，“既然梵世子开口求情了，那么本小姐便既往不咎，今夜的事，我可以当做不知情，但你们法门寺的大门，本小姐今后是再也不会踏进半步了。” 景瑟眼底浮现讥笑。 梵沉什么时候开口求情了？ 这个景宛白，真是时时刻刻不忘把自己的身份抬高 面上作恐慌状，景瑟道：“三妹妹，薛大姑姑可是母亲身边最得用的婆子，如今死于黑熊的攻击之下，你真的准备就这么算了，不为她讨个公道？” 景宛白脸色愈发僵硬，一旦她要为薛大姑姑讨回公道，梵世子就极有可能把那黑衣人送去京兆府见官，到那时，法门寺转过来要她给个说法，她又能如何做？ 扯了扯嘴角，景宛白道：“大姐先前说得不错，是薛大姑姑自作自受擅闯禁地，如今出了这等事，全是她活该，怨不得旁人，这件事就此揭过罢，休要再提了，回去后我会如实禀报母亲的。” 景宛白说完，一刻也不愿多待，迅速带着紫苏离去。 景宛白走后，景舒娆等人也相继离去了。 住持大师走过来，对着梵沉道：“多谢梵世子出手相救。” 梵沉莞尔，“我与寂空大师这般交情，绝无可能亲眼看着法门寺陷入危机，今夜之事分明有人从中作梗引得黑熊兽性大发，咬死了闹事的人也算因果报应，实在算不得法门寺就此背上一条人命。” “阿弥陀佛。”寂空大师打了个佛语，待僧人们把现场处理干净以后就回去召集所有弟子在大雄宝殿中念往生咒为薛大姑姑超度。 寂空大师带着弟子走后，现场便只剩下石榴、璎珞、景瑟和梵沉四人。 璎珞心思活络，赶紧找个借口带着石榴离开了。 景瑟想到先前两人在小树林那刺激的一幕，不由红了脸，嘴上却不得不打招呼，“我一直未来得及问，你为何出现在法门寺？” 梵沉道：“法门寺供奉有我父王的牌位，我每年都会来进香的，只不过今年早了几日而已。” 景瑟了然，难怪她总想不通梵沉为何会被法门寺奉为上宾，原来是因着楚王的关系。 “那你，何时回去？”已经找不到话题的景瑟好久才憋出一句话来。 “我还得再过几日。”梵沉道：“每年上来都得待足七日方才回去，今年也一样，左右我已经辞了官，不用每日去衙门点卯，这点时间还是有的。” “嗯。”景瑟点点头，又看了看天色，道：“天色不早，那我先回去歇着了，你也早些回去罢。” 景瑟说完，转身要走，手腕突然被他拉住，一个旋身至他跟前。 景瑟心慌意乱，“这里可是寺中禁地，你，你别乱来。” 梵沉凝视她半晌，忽而低低一笑，“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景瑟一时失语，面色尴尬，脸上因羞赧而绯红不已。 正准备找借口开溜之际，他的声音自头顶幽幽传来，“我是想告诉你，从今后，那些背叛你，践踏你，欺辱过你甚至是你自己觉得不顺眼的人，你都可以背叛回去，践踏回去，欺辱回去，打压回去，不必顾虑后果。因为，我会是你永远的退路。” 景瑟浑身一僵，旋即抬起头来，就见他如画眉眼间写着说不出的认真。 这一刻，景瑟心底里不由涌上一丝暖意。 前世做女相，为辅臣，为谋士时，她每帮顾乾做一件事，顾乾都会告诉她没有退路，不成功便只能永败。 因此，她步步为营，算无遗策，只因懂得自己败，则顾乾永败。 而现在，竟然有人告诉她，她不必再为走错一步路，下错一盘棋而担忧，因为不管她是输是赢，回过身都有他等在不远处，他会是她永远的退路。 心头的温暖越积越多，景瑟说不出那种感觉，但她想着，这应该就是心动了罢？ 与她前世理解的不一样。 她曾以为，自己一眼看中顾乾的潜质为他谋天下就是心动。 她曾以为，成功扳倒敌人后与顾乾分享喜悦就是喜欢。 她甚至以为，掌管着顾乾的成败，让他事事依赖自己，便是笃爱。 可是遇到梵沉以后，她突然发现一切都变了，那些她以为的“喜欢”与心头的真实悸动完全不一样。 从梵沉身上，她得知了喜欢并不是傻乎乎地一味付出，她可以为他着想，但一定要为自己而活。他不一定时时陪在她身边，可当她闯得伤痕累累时，转过身，他一定为她铺好了后路，不必畏惧豺狼相阻。 “梵沉。”景瑟忽然出声。 “嗯。”他音色浅浅。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呢？”她想了半天，还是觉得有必要问一问，得了答案，心里才能踏实。 梵沉莞尔一笑，“我发现的时候，便已经喜欢上了，若非要追溯个时间，那我想，我是没办法告知与你的。” 景瑟低笑，道：“我知道了，天色已然不早，我真的得走了。” “嗯。”他轻轻颔首，“山上冷，晚上记得盖好被子，别受了凉。” 景瑟猛地一震，脚步定在原地，原来喜欢一个人，连这种事也会关心的吗？ 看来她前世对于“喜欢”二字理解得还不够透彻啊！ 暗自失笑着摇摇头，景瑟应了声之后就朝着院舍跑去。 由于出了芍药和薛大姑姑的事，景宛白一整晚都睡不安稳，原本定好的翌日午时启程，她也等不及，一大早就让紫苏去各个房通知即刻启程回府。 这一次的回程路上，景南晴显然安静了许多，从她眼睑下的两片乌青不难看出这个人昨夜也没睡好。 景瑟只淡淡瞥了她一眼就移开目光，挑帘欣赏着外头的景色。 “大姐姐。”这时，景南晴出声了，略带着后怕，“你说怎么会有人死得那样惨，被咬得只剩半个身子，鲜血淋漓，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如此场面，昨夜一睡下去脑海里就全都是那个画面，我想，我今后可能每夜都得做噩梦了。” 景瑟轻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又不是你把薛大姑姑咬死的，你怕个什么？” 景南晴似乎是这时才反应过来在薛大姑姑的这件事上，自始至终只有景瑟一个人表现得最淡定。 景南晴定定看着景瑟半晌，“大姐姐，你都不害怕的吗？” “我不怕。”景瑟挑眉，准备恐吓恐吓她，“我在庄子上的时候见过农户们杀猪，‘哧溜’一声，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血，就跟喷出来一样，哗哗的，再然后一刀划破肚腹，把五脏六腑都给掏出来，最后再用斧头把猪给大卸八块，刀工好的厨子们还能绕过骨头把肉一块一块剔下来用盐腌着，很多时候，那猪眼睛都还没闭上，就这么大大的睁着，亲眼看着农夫们一块一块地解剖它的尸体。啧啧，你是没见过那场面，何止壮观，简直惨烈。在我看来，薛大姑姑的下场不外乎如此了。” 景南晴听完，整个人都不好了，脸上满是死灰颜色，双手抱膝蜷缩在车厢一角，“别说了……别说了！” 景瑟慵懒地瞥她一眼，总结，“所以说啊，为人别做亏心事，否则死后下了地狱，就与那猪一般下场。” 勾勾唇，景瑟道：“对了，你可曾听说过战乱时期百姓易子而食的典故？” 景南晴愕然抬眼，“什，什么典故？” 景瑟轻描淡写地道：“就是战乱时期，城内百姓被围困，弹尽粮绝，百姓们不忍心对自己的亲生儿女下手，便与别人交换孩子作为自己的食物。” 景瑟本想与景南晴详细说说百姓们是如何食人肉的，岂料景南晴心理承受能力这般差，才听完方才的话就胸中作呕，连忙吩咐车夫停下提着裙摆快速下去吐了。 再回来时，景南晴已经虚弱无力，她强撑着眼皮靠在后壁上，不等景瑟开口就赶紧道：“求你，别再说了，再听下去，我就得死了。” 景瑟很满意自己的恐吓效果，索性闭上眼不再理会景南晴。 回到右相府，姊妹五人一同去了千禧堂给老夫人请安。 瞧见景宛白、景舒娆、景舒娣和景南晴四人的脸色都不好，老夫人满面疑惑，看向景瑟，“阿瑟，你们怎么一个个脸色煞白，莫不是出了一趟远门都病倒了？” 未及景瑟开口，景宛白就抢先道：“祖母，我们此行的确是遇到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有人潜入法门寺行刺，我的丫鬟芍药和薛大姑姑在与刺客搏斗时不幸身亡了。” 景老夫人面色大骇，柳氏和苏傲玉更是惊得说不出话。 “什么？”景老夫人半晌回过神来，震怒，“什么人胆子也太大了，竟敢公然行刺！这件事不能就此算了，一会儿我就让你父亲去官府报案，务必要把行刺的那伙人绳之以法。” 景宛白生怕露馅，赶紧又道：“其实那伙人已经被楚王世子捉住了，楚王世子说他自会处理，祖母不必忧心。” 景老夫人愕然，“怎么，那楚王世子也在法门寺中？” 景宛白不着痕迹地觑了景瑟一眼，片刻后收回目光，点点头，“我们去的时候，楚王世子就已经在寺里了，按理说来，法门寺已经净寺，楚王世子该是进不去才对的。” 这句话是在暗示景瑟极有可能提前给梵沉通风报信。 再往大了说，景宛白此言也是在质疑那些所谓的“刺客”便是梵沉自导自演的一场戏，为的就是杀人灭口。 这样一来，景瑟私下幽会梵沉这条罪名就成立了，景宛白也可以趁机把薛大姑姑和芍药的事洗得一干二净，诬陷成芍药和薛大姑姑撞破了景瑟和梵沉的奸情因此遭到灭口。 景瑟闻言，心中冷笑。 景宛白还真是一刻也不肯消停，一刻也不忘打压她。 果然，景老夫人的目光片刻后就转到了景瑟身上。 景瑟面不改色，道：“楚王的牌位供奉在法门寺，楚王世子每年都会去进香，一去便是七日。楚王世子既与法门寺有这般深厚的渊源，他想去祭拜亡父，莫不成还得来右相府上报备一声？我的确是与楚王世子有婚约，可毕竟还未过门，我顶多算个未婚妻而已，人家凭什么要来通知我？” 说完，景瑟看向景宛白，似笑非笑，“三妹妹觉得楚王世子想要去法门寺，也该提前通知你一下吗？” 景瑟就只差指着景宛白的名字问她“你以为你自己是什么身份，又有什么资格当得起梵世子这般对待”了。 景宛白暗中捏了捏拳，面上却笑道：“原来如此，既是梵世子去祭拜亡父，那么他提前到了法门寺也无可厚非了，正所谓不知者不罪，我先前并不知这一点，所以一时失言，还望大姐见谅，毕竟我也是为了几个妹妹的安危着想嘛。” “自家姊妹，说什么见谅不见谅的。”景瑟微笑，“万一往后三妹妹面上的伤反弹复发，我少不得要帮忙的，若是因为这么一件小事闹僵，将来遇事就尴尬了。” 景宛白脸色一变，“怎么，我面上的伤还会复发？” “我只是打个比方。”景瑟道：“咱们是姊妹，能有什么隔夜仇？” 景宛白紧紧盯着景瑟，瞧不出半分破绽来，可她就是莫名觉得恐慌，总觉得景瑟说的并不是什么比方，而是事实。 若是……若是将来有一天她复发了…… 想到这里，景宛白当即就骇然起来，她实在难以接受自己失去这么美丽的容颜，若真有那一天，她一定会痛不欲生的。 回到玲珑院以后，苏傲玉屏退了所有下人，单独把景宛白叫到房间里，问她：“怎么回事，石榴为何又活着回来了？” 景宛白犹自沉浸在景瑟方才的那一番话中，听到苏傲玉这般问，她立刻回过神来，突然紧张道：“母亲，你还是不要打景瑟身边人的主意了罢。” 苏傲玉不解，“这是为何？” 景宛白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儿，“我不想失去这么好的容颜，我不要毁容变丑，如果景瑟能让我一直保持美丽，那么，我便不计前嫌，与她化干戈为玉帛又如何，待我成功当上太子妃，想要如何拿捏她，还不是弹指挥间的事儿，可在此之前，我们真的不能再与她结下梁子了，万一把她给逼急了，她趁机对我下手可如何是好，她医术高明，我根本没有砝码能与她对峙。” “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明白。”苏傲玉皱着眉头，“可是石榴真的不能活，否则……” 否则什么，苏傲玉没再继续往下说，景宛白却听明白了，她道：“母亲，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但如今薛大姑姑已死，当年的知情人便只有我们母女，只要你我不说，根本没有人会晓得真相，你无须过分焦虑，先不说那石榴的身份没个定准，便是真有个定准她就是青莲的亲生女儿，然而青莲已死，石榴不过一个小小的二等丫鬟而已，纵她再能耐，也只有一张嘴能说话，就算她有一天捅破真相，那咱们母女齐上阵，难不成还斗不过这么一个贱婢？到时便以构陷主子之罪让她惨死，这样一来，所有的秘密都会消失。” 苏傲玉听罢，心情宽缓下来，赞同地点点头，“你说得也很有道理。” “所以。”景宛白总结，“大姐那边，咱们能不与她发生冲突就尽量避免着些，起码在我嫁入东宫之前，咱们与她都不能再把关系闹僵了。” 苏傲玉欣喜地看着景宛白，笑道：“没想到我的宝贝女儿仅仅是去了一趟法门寺回来就成长了许多，为娘真是替你高兴。” 景宛白微微一笑，“都是母亲培养的好。” * 暮云居。 景瑟坐在亭子内，肩上披了兔绒披风，一手拿黑子，一手捏白子，自己与自己对弈。 晴儿席地而坐，时时关注着小火炉上煮着的茶。 “大小姐，您这一趟可有收获？” “收获大了。”景瑟轻笑一声，落下一子，斜斜挑起唇角，说了句晴儿摸不着头脑的话，“这个月的香粉头油拨下来了没有？” 晴儿摇头，“原本大年初一就该下来的，但三夫人近日繁忙，已经派人来各个院子通知过年初十开始拨份例。” “还有八天呢，足够了。”景瑟忽然感慨一声，又落下一子，忽而抬头看向晴儿，“三婶接手掌家大权以来，有亲自进过香料吗？” 晴儿想了想，道：“没有，香料全都是照着大夫人掌家时的分量和种类进的，三夫人毕竟才接手不久，也不可能贸然改了香料的种类去进别的。” 景瑟漫不经心道：“听闻金陵城各大香铺最近引进了一种名为‘玉华香’的东西，以沉香、乳香、丁香、麝香、冰片和广排草为主，苏合油、大黄、官桂、黄烟及广陵香为辅，香味清淡雅致，颇受贵妇人们的喜爱。” 晴儿一脸纳闷，“大小姐，奴婢为何没听说过这样的香料？” 扔了棋子，景瑟淡笑，“玉华香这种东西，目前是没有的，但只要你这位调香高手出马，马上就能风靡整个金陵城。” 晴儿一下子明白过来，“大小姐的意思是让我把这种香料先调出样品来，再借机送去各大香铺让掌柜们试一试，最终把方子卖出去，让‘玉华香’这种东西在市面上出现？” “聪明。”景瑟毫不吝啬地夸她一句，“我们的目的，是让三婶那边弃了从前的香料，引进玉华香。” 晴儿还是不解，“若是大小姐想燃这种香，奴婢私下买材料为您调便是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景瑟阴冷一笑，“自然是为了对付苏傲玉。” * 数日后，景宛白去了柳氏的院子，“三婶，咱们府上是不是还照着从前的方子进的春香？” 柳氏有些错愕景宛白会亲自来找她，片刻后回神，点头，“是，三小姐觉得不妥？” “换了！”景宛白斩钉截铁，“最近各大香铺都推出玉华香来了，咱们也不能落后，自这个月起，便推了春香，改进玉华香。” 柳氏犹豫道：“玉华香毕竟才刚上市，咱们府上又没燃用过，万一贸然进来惹得府上有人不适应，岂不是得不偿失？” 景宛白冷笑，“三婶，金陵城中这么多世家千金和夫人都在用玉华香，你告诉我咱们府上进来就能出问题？那除非是你从中作梗刻意用低价去买的假货！” 柳氏面色一变，“三小姐，你可不能空口白牙污蔑我。” 景宛白拂袖转身，“总而言之，这个月的香料，我不想再看见春香，三婶你自己看着办吧！” 景宛白走后，柳氏头疼地抱着脑袋。 景舒娆走出来，望着景宛白远去的背影，目中恨意一闪而逝，走到柳氏身边，轻声宽慰：“娘，你不必觉得忧心，既然是三姐要求换的香料，那你照着换便是了。” 柳氏满脸苦楚，“老夫人给我十日的时间让我查出在祠堂搞鬼的人，我至今还一点头绪都没有，现如今景宛白又突然嚷嚷着要换香料，谁知她究竟安的什么心，我并非固执己见不肯换，而是担心这种刚上市的香料来了以后会产生什么副作用，毕竟咱们府上这么多人，万一有人恰巧对玉华香过敏，那我如何去跟老夫人交代？” 景舒娆也陷入了沉思，许久后，她道：“娘，那要不然，我们先悄悄买一点来用，看看效果再说，你意下如何？” 柳氏抬起头来，“为今之计，也只能这般了。” 招手唤来候在外面的丫鬟，柳氏取了对牌给她，让她速速去了外面的香铺。 丫鬟很快就把玉华香买了回来。 柳氏与景舒娆迫不及待就燃上了。 香炉内才散出袅袅轻烟，景舒娆就惊呼，“我还从未用过这么好闻的香料，简直太美妙了。” 柳氏也不由夸道：“看来世家夫人们的眼光没错，这款香的确比春香好太多了，让人神清气爽，余香袅袅久不散，调香的人倒真是个奇才。” 因母女俩试过了，所以这个月的香料就把从前用的春香全部撤换成最近大为红火的玉华香。 听到老夫人那边也对这款香赞不绝口，柳氏心中别提有多高兴。 份例分发下来后，每个院子几乎都燃用了玉华香，苏傲玉的玲珑院也不例外。 半躺在美人榻上浅眠的苏傲玉嗅到今日的熏香不同于以往的春香，悠悠睁开眼，问鸳鸯，“今日燃的什么香，怎么与从前不大一样？” 鸳鸯答：“大夫人，今日燃用的，是近来颇受世家夫人们欢迎的玉华香呢！” 苏傲玉轻嗅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倒是一款好香。” 鸳鸯高兴道：“原本三夫人准备继续进从前的春香的，还是三小姐过去要求调换的呢！” 苏傲玉“嗯”了一声，“宛白的品味，又岂是柳氏那样的土包子能及得上的？” 鸳鸯见苏傲玉逐渐进入睡眠状态，替她盖上了小绒毯以后就悄悄离开了。 苏傲玉才入睡不久，就感到已经痊愈的那只手开始痒痒起来，她在睡梦中胡乱抓了几下，岂料越抓越痒，怎么都止不住。 猛地睁开眼，苏傲玉朝着自己的手背上一看，顿时惊得面无人色。 －－－－－－题外话－－－－－－ 感谢榜： 云墨微凉：20颗闪钻、月票1张。 卿酒酒sama：鲜花99朵。 dingdong1020鲜花1朵。 13681241031鲜花1朵。 曾敏儿月票2张、评价票1章、钻石1颗、鲜花10朵。 Sugarland月票1张。 倚楼听花落月票2张、评价票1张。 感谢以上亲，爱你们，么么哒（づ￣3￣）づ 《娇妻难宠之狂妃纨绔》 作者：帝卿卿 【架空玄幻，女强，宠文，1v1】 传言天星占卜之后，被神君挑中之人，就要嫁给他为妻。 据说那神君都活了几百年了，老头子一枚想娶她如花似玉的少女，她宁愿去啃一棵嫩草！ 一场英雄救美，谁能告诉她，救她的为啥是个萌软可撩的正太。 正太你谁？做我的夫君好不好？ 十六岁萌萌傲娇正太对上二十岁如花美丽的高傲帝姬，看谁扑倒谁？ 第119章 恶整傲玉 苏傲玉那只手的手背上已经被她尖锐的指甲抓出了血，一眼望去，触目惊心。 然而即便是如此，依旧还是没能止住痒，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层快速游走，让她由内而外都透着难以抑制的痒，不连根抓出来就痛快不了。 苏傲玉实在忍不住，赶紧伸手又去抓，光抓手背不过瘾，索性揽了袖子连同手臂一起。 没多久，她原本白皙的手臂上就出现了沟壑纵横的指甲抓痕，皮肉翻卷，鲜血汩汩冒出来，指甲盖里全是抠下来的污血和碎肉，整条手臂血肉模糊，她似乎察觉不到痛，依旧拼命地抓着。 候在外面的鸳鸯突然听到里面传来痛苦的嘶嚎声，惊得赶紧推开门，就见苏傲玉右边手臂全是密密麻麻的抓痕，略带黑紫色的血液污了小榻上的锦褥。 “天呐！”鸳鸯被吓得手脚发软两股战战，已经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来了。 “快救救我——”苏傲玉手上抓个不停，目光朝鸳鸯这边瞟来，艰难吐出一声呼救。 “大，大夫人，怎么会这样？”鸳鸯六神无主，显然被吓得不轻，连跑出去喊人都给忘了。 苏傲玉抓得更卖力，或者说，眼下已经不能称之为“抓”了，她顺手拿起小几上的水果刀，以刀尖向着手臂刺去，一刀一刀往下滑，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她身上的奇痒。 鸳鸯鬼哭狼嚎地惊叫起来，立刻引了几个婆子过来。 婆子们见状，更是吓得头皮发麻。 一人道：“赶紧去请三小姐来看看怎么回事儿。” 立刻有婆子朝着景宛白的院子狂奔而去。 闻讯赶来的景宛白站在门口就一下子瘫软下去，张大了嘴巴，错愕而震撼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婆子们赶紧将她搀扶起来。 “母亲！”待站稳了脚跟，景宛白才不要命地往里冲，揪住苏傲玉完好的那只手不让她继续抠。 回过头，景宛白对着鸳鸯命令，“快去暮云居找大小姐。” 鸳鸯领了命，很快就朝着暮云居去了。 景宛白又看向房门外那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道：“快进来稳住我母亲，千万不能让她再抠了。” 婆子们闻言后鱼贯而入，一人钳住苏傲玉的手，一人钳住苏傲玉的双脚，另一人快速去找绳索。 没多久，找绳索的人回来，动作麻利地将苏傲玉给五花大绑起来。 双手双脚被束缚，偏偏右手臂上的奇痒越来越严重，苏傲玉赤红着双眼看向景宛白，厉喝，“快松开我！” “母亲。”景宛白吓得哭了起来，“您不能再抠了，再这么抠下去，你这只手就得废了，” 苏傲玉哪里听得进去，她只知自己如今痒不欲生，就算是把一整只手抠得掉了下来，她也要抠。 “我再说一遍，放开我！” 苏傲玉咬着牙，眼眸愈发猩红，骇人至极。 景宛白不为所动，眸中含着晶莹泪花，“母亲您再忍忍，待大姐来了，她一定有办法为您医治的。” “啊——”苏傲玉痛苦地嘶嚎起来，“宛白，我好难受，你快帮我抓抓，快！” “母亲！”景宛白抿着薄唇，“大姐马上就到了。” 见苏傲玉眼瞳中的猩色越来越深浓，景宛白咬咬唇，吩咐后面的婆子，“想办法打晕我母亲。” 那婆子闻言，吓得脸色都变了，“三，三小姐，老奴不敢。” 景宛白蹙眉瞪她一眼，又看向另外一位婆子，那婆子显然也是吓到了，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出。 景宛白心下一狠，索性自己抱起一个小花觚朝着苏傲玉的后脑勺砸去。 苏傲玉很快就晕厥了过去。 见到她不再因为奇痒而痛不欲生，景宛白心中顿松一口气，她频频抬目往外面瞟，暗暗祈祷着景瑟能早些过来。 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千禧堂老夫人的耳朵里，就连外院的景宇桓也闻得了消息，马上就来了内院。 景宇桓与老夫人差不多是同时到达玲珑院的。 母子俩到的时候，苏傲玉已经被景宛白用花觚砸得昏迷过去，躺在小榻上不省人事。 一眼触及到苏傲玉血肉模糊的右手臂，景宇桓白了脸色，老夫人更是心惊胆战，险些没站稳。 “这是怎么回事？”老夫人声音厉色满满。 景宛白一边抹泪一边道：“祖母，我也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鸳鸯过去通知我来的时候，母亲就已经这样了，怎么劝阻都不行，非要去抠那只手臂，我也是没法，才会让婆子们绑了母亲再顺便打晕她。” 景宇桓深深皱眉，“你母亲为何非要去抠那手臂？” 景宛白道：“我也不晓得，但看那样子，母亲她的手臂好像极痒，不抠的话，完全受不了。” 景宇桓的面色由煞白转为愤怒的铁青色，“可曾让人去请大夫了？” 景宛白点头，“我已经让婆子们去暮云居请大姐了。” “这怎么行？”老夫人一脸不悦，“阿瑟虽然医术高明，却也不是能包治百病的，如此稀罕的症状，万一她看不好，那岂不是耽误了苏氏的病情？” 说完，老夫人抬手对着跟随而来的谢嬷嬷吩咐，“赶紧的去外头再请大夫，咱们得做两手准备，这种生死攸关的大事儿，怎么能马马虎虎？” 谢嬷嬷领命，很快就去柳氏处要对牌出府。 柳氏问明了原因后，心中大喜，忙唤上景舒娆匆匆朝着玲珑院而来准备凑热闹。 一进门，见到死人一般被五花大绑躺在小榻上一动不动的苏傲玉，以及她辨不清是血还是肉的手臂，顿时惊呼，“大嫂这是怎的了？” 景宛白闻声偏过头来，恶狠狠瞪了柳氏一眼。 从前大房与三房就不对付，今日柳氏闻讯特地带着景舒娆赶过来，必定就是来看自己母亲笑话的。 一念至此，景宛白眸色微冷，抬眼看向柳氏，语气不满，“三婶，谁让你们过来的？” 柳氏愣了一下，看一眼景宇桓，又看一眼老夫人。 景宇桓因着苏傲玉的伤情正在头疼，老夫人则是面色淡淡，仿若没听到景宛白的话。 柳氏一下来了底气，笑着对景宛白道：“三小姐这是说得哪里话，大嫂出事儿，我这个做弟媳的来看望她纯属理所应当，你这般说，莫非把我当成外人了？” 景宛白冷笑，“看来三婶平素是想太多了，我从未把你当成一家人看待过。” 柳氏被堵得脸色憋红。 这时，老夫人突然放下茶盏，冷冷一喝，“够了！” 景宛白被老夫人的脸色吓到，顿时闭了嘴巴不敢再多言。 “苏氏如今生死难测，你们俩到还有闲心当着我的面这般争吵。” 说完，看向柳氏，万分不满，“特别是老三媳妇你，都生儿育女做长辈的人了，怎么还不懂得让着小辈一些，三丫头说话不懂分寸，你也非得学着她的样子才能咽下这口气？” 柳氏明白老夫人这是借机把祠堂牌位被打翻的气撒在她身上来了，她悻悻垂下头，“老夫人说得是，都怪媳妇一时冲动说错了话。” 景老夫人这番话并未偏袒景宛白，反而连景宛白给一起骂了。 景宛白回过味来，哭道：“祖母，孙女也是因为担心母亲的病情才会一时心急说错了话，再说了，大夫平素诊脉的时候都会遣走众人，免得人多气浊对患者不利，我也是因为考虑到了这一点，才会不满于三婶没让人通报就贸然带着四妹妹闯进来，母亲伤得这样重，万一三婶与五妹妹带进了浊气加重伤患可如何是好？” 景老夫人听完，脸色宽缓了些，冷冷的目光再一次剜向柳氏。 柳氏已经无地自容，她没想到自己好心过来看苏氏，最后却被景宛白这么个黄毛丫头给训得一无是处，好像她真是个不懂礼数的土包子似的，既不知人多气浊的常识，又不知进门前先让人通报。 瞧见柳氏面上的无措，景宛白这才觉得好受了些，眼底尽是嘲讽，柳氏这样没脑子的人还想与她斗？简直做梦！便是母亲今后再也好不了，她也绝无可能让柳氏看了笑话去。 老夫人音色渐冷，“老三媳妇，我让你查的真凶，你可查到了？” 柳氏立刻支支吾吾，“回老夫人的话，已经有了些许眉目了，目前还在调查当中，一有消息，媳妇定会马上让人去通知您的。” 老夫人有些不大相信柳氏的话，索性顺着问：“那你倒是说说，你是如何调查的，所谓的‘眉目’又是什么，能否确定幕后主使的身份了？” 柳氏心下一慌，她哪里调查到什么眉目，分明是不想被老夫人教训而暂时撒的谎罢了，她原以为老夫人会看在苏傲玉伤得这般重的面子上就此揭过这一茬暂且不提，岂料老夫人竟当众问了起来。 扯了扯嘴角，柳氏道：“老夫人，大嫂如今伤得这样重，现下谈论这些事，怕是有些不合适，您若实在想听，咱现在就回千禧堂，媳妇定一五一十把调查到的事情汇报与您。” 柳氏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掌心在冒汗，是极度紧张的缘故。 她其实只是在赌，赌老夫人不会就此撇下苏氏而去管旁的事，否则老夫人要是真的跟着她去了千禧堂，不仅府上的人会认为老夫人薄情不关爱儿媳，传出去以后更会遭到世人唾骂。 根据柳氏多年的经验来看，老夫人是个极其注重名声的人，她绝不会在此事上犯险。 果不其然，柳氏才收了思绪，老夫人就道：“既如此，那就等改日再说，左右距离我给的期限只有两日了。” 柳氏大松一口气，盈盈一福，“多谢老夫人体恤。”说完就拉着景舒娆退出房门站在外头。 这个小插曲揭过以后，没多一会，景瑟就提着医药箱随着鸳鸯来到了玲珑院。 景宛白看见救星下凡似的连忙起身迎上去，满面焦急，“大姐，你快帮我母亲看看，她这究竟是怎么了，为何早上都还好好的人，一下子就抱着手臂拼命抠起来？” 景瑟余光一瞥苏傲玉的样子，心头冷笑。 还能如何，自然是她让晴儿配的香料里有药引子。 之前苏傲玉抓伤了自己的手背诬陷给明夏的那一日，景瑟正好趁机在苏傲玉的手背伤口里下了毒，只要景瑟不拿出药引，那种毒就一辈子不会复发，能随着人体存活到气绝的一天，但数日前在法门寺听得了关于苏傲玉的许多真相，让景瑟生了替天行道的心思，因此才会想办法在市面上推出玉华香，让玉华香内的丁香和乳香这两味药引子顺理成章到达苏傲玉身边。 苏傲玉手背早已经痊愈祛疤了的，但香薰是气体，能顺着毛孔钻入她的肌肤，使丁香与乳香同里头的药汇合，最终爆发。 坐在床沿边，景瑟假装惊恐，然后蹙着眉去给苏傲玉探脉。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景瑟无视众人，探得仔细。 探完了这只手臂，又让人给苏傲玉翻了个身把鲜血淋漓的那只手暴露在她眼前。 “怎么样了？”景宛白终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景瑟慢慢收回手，面色很是凝重，道：“我擅长的是医术，其实对毒并不精通，我只能探出母亲中了毒，却无法获知究竟是怎样的毒。” “连大姐都看不出来吗？”景宛白最后一丝希望破灭，摇摇欲坠地走到八仙桌旁坐下，焦灼地看着景宇桓，“父亲，您一定要想想办法啊，母亲她是无辜的。” 景宇桓此时也是脸色阴郁，“我知道她无辜，可阿瑟都说没办法瞧出来中了什么毒，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景宛白央求道：“父亲，您是朝廷高官，能否入宫请旨让皇上给安排个太医过府来给母亲看诊？” 景宇桓还不及说话，外面就传来匆匆脚步声，片刻后，一个年迈的老大夫随着谢嬷嬷走进来，问清楚大致情况后与景瑟一般坐在床榻前开始给苏傲玉诊脉。 景宛白紧紧锁着眉，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到老大夫身上。 老夫人道：“林大夫是宫里退休出来的老太医，若是连他都瞧不出来，那么便是太医院的太医们来了，也都是一样的。” 景宛白一听，顿时心慌意乱起来。 这时，老大夫已经收回了手，摇摇头，“根据老朽多年的经验来看，这位夫人中了毒，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毒，却不难看出毒性极其霸道，一旦发作起来，非得要把所有皮肉肌肤给抠烂直至气绝方为止。” 景宛白忙问：“可有什么办法能终止我母亲的这种奇痒？” 林大夫摇头叹气，“因为不熟悉这种毒，因此我没法对症下药，只能暂时开些止痒的药方，希望能对这位夫人有所帮助。” 大夫才说完，立刻就有小丫鬟奉上了笔墨给他开方子。 景瑟趁机道：“父亲、祖母、三妹妹，我倒是有个建议。” 三人闻言，目光齐齐看过来。 景瑟不紧不慢地道：“母亲这状况实在骇人得紧，她的血一旦沾染到旁人的皮肤上，任何人都会被传染的，尤其是三妹妹的脸才刚恢复，她又距离母亲这般近，我担心用不了多久，三妹妹会被母亲给传染。” 景宛白听得毛骨悚然，身子不由自主往后挪了挪，远离苏傲玉。 她实在无法想象，倘若有一天自己生了与母亲一般的状况，她能否有勇气继续活下去。 老夫人看着景瑟，“那么，你觉得该如何？” 景瑟正色道：“我觉得应该把母亲与正常人隔离开来。” “这个主意不错。”景宇桓这时也出声附和，旋即就陷入了为难，“只不过，该把她隔离到什么地方去呢？” 苏傲玉这样的身份，若是随意隔离去废弃院子，则传出去名声不好听，可若是给单独安排院子，这府中人数众多，早就住得差不离了，现如今哪里去给她找间像样的空院子去？ 景瑟看穿了景宇桓的疑虑，笑着道：“父亲，我觉得落霞阁就挺好。” 景宇桓一下反应过来，对啊，还有落霞阁是空的，那是景瑟从前的院子，自她数年前出府就一直空到现在，即便是如今景瑟归来了，住的也是暮云居而并非落霞阁。 老夫人眯着眼，看向景瑟，“瑟丫头，落霞阁可是你的院子，你愿意让出来给你中毒的母亲住吗？” “当然愿意。”景瑟颔首，“母亲对我有养育之恩，现如今她遭了难，我这个做女儿的说什么也要尽自己最大的力去孝敬她，不过是让出院子给母亲静养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再者，阿瑟能有今日的锦衣玉食，全都是祖母和父亲赐予的，那落霞阁更是右相府所有，而并非我一人的地盘，关键时刻让出来也是理所应当的。” 老夫人赞许地点点头，“那好，就按照瑟丫头的吩咐去办，谢嬷嬷，你立刻带着几个人去把落霞阁收拾收拾，一会儿好生把老大媳妇转过去将养着。” 谢嬷嬷应诺，“老奴这就去办。” 说完，谢嬷嬷带着玲珑院的洒扫丫鬟们匆匆去了落霞阁。 老大夫开了药方走了以后，苏傲玉就被钻心的痒给闹醒了，甫一醒来见到自己被五花大绑，而周围有不少人正望着自己，她一阵恼怒，被捆绑住的双手不断挣扎，这一挣扎，那种抑制不了的奇痒顷刻又涌上来。 她难受地摆动着身子，嘴里大喊，“老爷，您快救救我。” 景宇桓无奈看她一眼，“大夫已经开了药方，你暂且忍着些。” 苏傲玉额头上滚落豆大汗珠，“妾身，妾身忍不住了，快来个人帮我抓一下啊！” 所有人不为所动。 景宇桓听景瑟说苏傲玉的血里有毒会被传染，他早就坐得远远的，哪里还敢挨近半分。 “老爷！”苏傲玉努力晃着身子摩擦在小榻边缘上，渴望能以此来止痒，看向景宇桓的目光更是泪眼涟涟，“你我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关键时刻你怎么能见死不救？” 景宇桓深深无奈，“我并非见死不救，若是真照你吩咐让人给你抓手臂止痒，你那只手就得全废了，你真想这样？” 苏傲玉闻言，怔了一怔，随后又被右手臂里的奇痒给拉回神智来，她狠狠摆弄着身子，恨不能赶紧把束缚在身上的绳索给崩开然后好生抠一场才痛快。 老夫人眸色一深，“快稳住大夫人！” 婆子们立刻涌了过去。 只不过先前从景瑟嘴里得知了大夫人的血液有毒，这一次婆子们都不太敢靠近她那只手臂，只是稳住她的两只脚和另外一只手。 苏傲玉痒到了极致，双眼赤红，溢满愤怒，她张开嘴就去咬摁住她胳膊的婆子。 那婆子不妨，手臂上被苏傲玉咬了两排牙印，没多久就有血流出来。 婆子惊叫一声，不得不松开她。 景宇桓越看越觉惊悚，忙别开眼，视线定在景瑟身上，带了些许央求，“阿瑟，你看能否先给她弄些止痒的药膏？” 景瑟摇头，“她这个伤口现在是不能敷药膏的，只能一会儿稳定下来让人先打清水来洗一洗看看伤情又再说，毕竟如今手臂上全是碎肉和鲜血混合在一起，我也不大清楚母亲究竟伤成了什么样子。” 景宇桓无奈一叹，片刻后眸光阴翳起来，看向鸳鸯等几个苏傲玉的丫鬟婆子，厉声问：“大夫人为何会中了毒？” 鸳鸯几人一听，赶紧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地道：“大老爷明鉴，奴婢们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景宛白满脸愤怒，拉起鸳鸯来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你是母亲的贴身丫鬟，她的一概饮食起居都是你负责，如今母亲变成了这个样子，你跟我说你不知？难不成这毒还是我来亲自下的？” 鸳鸯被景宛白打懵了，好久才回过神来，再一次跪在地上，瑟缩着身子，哭道：“三小姐，奴婢午时还在上房伺候大夫人呢，她当时就在小榻上休息得好好的，谁知奴婢不过是出了趟门的功夫再回来就变成这样了，三小姐明鉴，奴婢纵然再有天大胆子也不敢谋害大夫人啊！” 景宇桓眉头深锁，“你出去到再回来期间，可曾有人进过房间？” 鸳鸯摇头，“不可能会有人进来的，奴婢出去后就一直候在外面，唯恐大夫人随时醒来。” 景瑟挑眉，趁机问：“这么说来，母亲是在你出去期间中的毒？” 鸳鸯咬着唇，极不情愿地点点头。 “贱婢，你还敢狡辩！”景宛白揪着鸳鸯的头发，又是狠狠一记耳光，“你这说辞漏洞百出，如若你一直守在门外，而在此期间根本没有人来过，母亲为何会这么巧就中了毒？分明是你被人收买了谋害母亲的，给我从实招来，否则本小姐今日必让你尝尝杖毙的滋味！” 鸳鸯整个人都吓傻了，只是一个劲儿地哭：“三小姐，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 景瑟道：“事情的真相都还没查清楚，三妹妹何必如此大动肝火，中毒的原因有很多，并不止直接服下毒药这一种。” 说罢，景瑟眸光瞥向地上跪着的鸳鸯，“你再仔细想想，在你出去之前，母亲可曾吃过些什么，又或者这上房里可多了平素未曾有过的物件？” 鸳鸯仔细想了想，忽然眸光一亮，道：“奴婢想起来了，今日上房里点了与以往不同的熏香，是三夫人让人刚进来的玉华香。” 鸳鸯话音一落，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香炉上。 景宛白则是死死盯着站在外面的柳氏母女，嘴里恨恨道：“一定是三婶，她想趁机害死母亲独揽掌家大权！” 老夫人看向柳氏的目色也露出些许厌恶，随后看向景宛白，“三丫头，真相还没弄清楚，不可妄下断言！” 景宛白心中不甘，“祖母，您也听到了，鸳鸯说今日上房内最为异样的就是这玉华香，除了在香里藏毒，谁还能有这么大本事人不出现就轻易置母亲于死地？” 景宇桓也看向柳氏。 柳氏双腿一软，带着景舒娆跪了下去，“老夫人明鉴，大伯明鉴，这玉华香才刚进来，每个院子都分发了的，如若香里有毒，不可能别个院子没有，偏偏玲珑院的就有，媳妇决计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还望老夫人拿个公道。” 景宛白冷哼，“你那句话倒是说对了，为何别个院子送去的香没有问题，偏偏玲珑院的就有问题，难道不是你趁机作妖？” 柳氏咬着下唇，满心恨意。 “香里没毒。”这时，旁边传来景瑟轻轻浅浅的声音，虽不响亮，但足够传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柳氏看到景瑟正站在香炉旁，心中阴翳顷刻消散不少，整个人都亮堂起来，喜不自胜。 景宛白则是一脸不敢置信，“大姐，你说什么？” 景瑟微笑：“我说这玉华香里没毒。” “怎么可能？”景宛白推开人群，大步向前，与景瑟站在一处，“若是香里没毒，母亲怎么可能……？大姐，是不是你看错了？” 景瑟道：“左右这香还没撤，三妹妹若是不信，大可站在香炉边试一试，看一会儿你是否会同母亲一般全身发痒？” 景宛白身子一僵，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几步，尽量远离香炉，生怕一会儿自己真的与母亲一般怎么抓都止不住痒，到那时，她的玉貌花颜可就毁了。 老夫人满面疑惑，“阿瑟，你能确定那香里真没毒？” 景瑟淡淡一笑，“若是香里真的有毒，那咱们这一群人进来这么长时间，早就该全部中毒了。” 说完，她还夸赞道：“这款香倒是不错，不知是谁先发现的？” 这种时刻，景宛白自然不忘邀功，忙抢先道：“是我，前两日听说金陵城各大香铺引进了玉华香，颇得贵族圈子的夫人小姐们喜爱，于是我就去同三婶建议换了此香。” 景瑟眉梢轻扬，“这么好闻的香，是三妹妹去找三婶提议给换进来的？” 景宛白扬起下颌，“自然是我亲自要求换的，大姐若是不信，可去问问三婶。” 景瑟仰头望天，忽然感慨，“原来如此。” 景宛白一时摸不着头脑，“大姐，你在说什么？” 景瑟从屋外收回目光，悠悠道：“母亲之所以会中毒，就是因为这款香。” 景宇桓面色一沉，“阿瑟，你方才不还说香里没毒么？” 老夫人也不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景宛白更是脸色铁青，“大姐，你莫非想把谋害母亲的罪过推到我身上来？” 景瑟看着景宛白，道：“我可还什么都没说。” 景宇桓心急不已，“阿瑟，你快给我们解释解释，到底怎么回事儿。” “香里的确没毒，只是遇到了相克的东西。”景瑟转身看向被婆子们钳制住双眼充血的苏傲玉，道：“母亲前些日子不慎受了伤，曾去我那边敷药包扎过。” “可是，这和香料有什么关系？”景宛白一瞬不瞬盯着她。 “事后，母亲找我讨要祛疤不留痕的膏子，我给了，但是很不巧，那种膏子恰巧与玉华香里的某些成分相冲，两者一碰到，马上就会造成奇痒难耐的中毒迹象。你们也都看见了，母亲中毒的唯有那只右手臂，其他地方都是完好无损的。” 景宛白一屁股跌坐下来，面色惊恐，“怎么会这样？” 景瑟居高临下望着她，“三妹妹，我记得你方才承认这香是你去找三婶主动要求换的？” 景宛白慢慢站起来，抓住景瑟的胳膊，“大姐，你再好好看看，我绝无可能害母亲的，一定是哪里出了错。” 景瑟失笑着摇摇头，“三妹妹，现如今府上所有的院子都在燃用玉华香，为何别个院子没有人中毒，偏偏母亲这边就中了毒？” “一定是三婶，是她从中使坏意图谋害母亲。”景宛白激动起来，见央求景瑟无效，索性看向景宇桓，“父亲，父亲明察，女儿绝无谋害母亲的心思。” 景宇桓冷眼瞪着她，“可你母亲的的确确是因为你私自要求调换香料才会中了毒的。” 景宛白娇泪低垂，又去老夫人跟前跪下，“祖母，孙女冤枉啊！” 景老夫人同样没给她好脸色，冷哼一声就偏开头去。 “三妹妹。”景瑟适时出声，“你想换香料也并非是一件坏事，可你明知府上有伤患者，为何不提前来暮云居找我商量呢？咱们府上这么多人，谁能料得准偏就有人对新香料不适应？” 景宛白哑口无言，只能做最后的垂死挣扎，“大姐，我……我见母亲早就痊愈了的，根本不知她还在擦药膏。” “三妹妹就住在玲珑院，你竟会不知母亲每天都擦了什么药膏？是三妹妹对于母亲的伤势不够关心还是说三妹妹根本就没有顾及到母亲的死活？”景瑟打断景宛白的话，“你可知我们从前燃用的春香是谁亲自挑选的？” 景宛白愣住。 小榻上苏傲玉看向景宛白的眼神带着滔天怒意，她简直难以想象自己的亲生女儿会对自己下手。 景瑟继续道：“是祖母。这款香自老太爷时期就已经用到现在了，并不是祖母不跟时兴进新香，而是咱们府上人口众多，不可能人人都适应同一款香，当年为了挑选一款合适的香料，祖母曾带着人试了将近三个月才确定了春香，春香使用至今，从未有人因此中毒过。即便是有新生儿出世，祖母都得让人再三试过才敢让人继续燃用。祖母选香尚且如此细致认真，而你却胆敢私下里跑去找三婶主动要求换香，今日是母亲机缘巧合之下中了毒，万一明日彦彦这个长房长孙有个三长两短，你如何向父亲交代？” 相比较苏傲玉的伤势，景宇桓更在意自己这个长孙的安危，因此，才听完景瑟的话，景宇桓脸色就愈发阴沉起来。 景宛白见势头不对，赶紧急急跪了下去，“父亲，父亲恕罪，女儿并非故意的。” 景宇桓怒到极致，狠狠一脚把景宛白踢开，站起身来，厉喝：“宛白，你真是让我太失望了，原以为你已经及笄，必能像你大姐一般晓事知礼，谁曾想我今日才得知你心性竟这样狭隘，连自己的生母都不顾，做事全凭自己的喜好来，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景宛白浑身一颤，泪落不停，“父亲，女儿真的不是故意的。” “滚开！”景宇桓越看她越觉得不顺眼。 景宛白求助无门，只好跪爬去苏傲玉的小榻前，哭得梨花带雨，“母亲，您可得为女儿做主啊！” 苏傲玉早就被手臂上的奇痒折磨得快疯了，此时才得知害自己变成这样的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这让苏傲玉如何接受？她赤红的眼眸盯着景宛白，半晌吐出一个字，“滚！” 景宛白不敢置信地睁大眼，“母亲？” 苏傲玉在婆子们的钳制下奋力挣扎，很想伸手给景宛白一大耳光，可是无论她怎么挣扎，双手都被绳索束缚住，完全动不了手。 景宇桓心痛地闭了闭眼，“来人，把三小姐带回去，自今日起禁足，没有我的准许，任何人不得放她出来，每日抄《女诫》百遍，若完成不了，则当日无饭食。” 景宛白一听，脸上霎时露出死灰色，“母亲，您快帮我求求情，我不要被禁足。” 苏傲玉无力垂下眼睫，不欲再看景宛白的嘴脸。 景宛白很快就被人带了下去。 景宇桓重新坐下，无奈一拍大腿，“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老夫人一句话也没说，显然景宇桓的处置让她颇觉满意。 没多久，带着人前去落霞阁打扫的谢嬷嬷就回来了，站在外头禀道：“老夫人、大老爷，落霞阁的上房已经打扫好，可以让大夫人转过去了。” 苏傲玉一听老夫人要将她转去落霞阁，她一下子惊恐起来，嘶吼道：“不，我不要去落霞阁，我不要去落霞阁！” 景宇桓看在她中毒的份上软言相劝，“傲玉，你这个样子留在玲珑院会传染更多人的，必须将你隔离起来。” 苏傲玉拼命甩脑袋，面上惊恐不减，“既是要隔离，把玲珑院的丫鬟婆子遣散便是，为何非得要去落霞阁？” 老夫人皱眉，“你都这样了还挑三拣四，老大媳妇，你还想不想痊愈，想不想保住那条胳膊了？” 苏傲玉一下子噎住。 婆子们趁机把她抱起来，准备前往落霞阁。 苏傲玉不断地挣扎，嘴里依旧大喊，“我不要去落霞阁！” 景宇桓被她的聒噪惹恼了，当即就大怒，“你不想去，那我就让人直接砍了你那只胳膊，省得你再抓。” 苏傲玉的哭喊声戛然而止。 婆子们很快就抬着苏傲玉去了落霞阁。 老夫人站起身，“老大，一会儿你安排几个丫鬟过去照看着，免得她做出什么傻事来。” 景宇桓看向鸳鸯和几个随着石榴那一批新进的小丫鬟，小丫鬟们胆战心惊，个个抖索着身子。 景瑟见状，趁机道：“父亲，祖母，既是母亲病重，三妹妹又被禁足，那我这个长房嫡女去照顾她便理所应当，您二人也别为难这一批小丫鬟了，毕竟母亲那种症状是会传染的，小丫鬟们也是人，正值豆蔻韶华，谁也不想年纪轻轻就那样，所以，便由我去照顾母亲罢。” 景宇桓霍然抬目，满心感动，“阿瑟，你不怕被传染么？” “母亲毕竟养育我多年，这点子恩我还是能报的。”景瑟莞尔。 老夫人亦无奈，“阿瑟，万事不可强求自己，若真的坚持不下去了，就来千禧堂告知一声，我会另行安排人过去的。” “嗯，孙女晓得了。”景瑟轻轻颔首。 老夫人放心地走了出去，路过柳氏身边时，失望地叹了一声。 柳氏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就怕老夫人会说出收回她掌家大权之类的话，还好苏氏病重，府中只有她一位正房媳妇，老夫人再失望也绝不敢轻易收回她的权利，否则右相府这么大个府邸没有人主持中馈，早晚得瘫痪。 回到暮云居，景瑟用了饭就开始收拾东西了。 璎珞心疼地看着景瑟，“表小姐，您真的要住进落霞阁侍奉苏氏？” 景瑟手上动作不停，“都已经在父亲和祖母跟前说好了，不去不行。” 转头看见璎珞幽怨的小眼神，景瑟笑道：“你放心，这不还有晴儿陪着我的么，你就好好待在暮云居，领着下人们打点好院里的一切就好了。” “可是奴婢放心不下。”璎珞小声咕哝，“听说大夫人的症状是会传染的呢，万一，万一传染到表小姐身上，那可如何是好？” 景瑟无所谓地笑笑，“傻丫头，我可是医者，便是那毒再厉害，又能拿我如何？” 璎珞扁着嘴巴，不说话了。 拿起包袱，景瑟递给晴儿，又看向璎珞，“好了，又不是生离死别，干嘛弄得这样伤感，我这就带着晴儿走了，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再回来的。” 璎珞站在门口，依依不舍地送走了二人。 石榴就站在璎珞旁边，心中轻轻一叹，自那日在法门寺得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以后，她就常常在想，若是自己能与父亲相认，或许就不用每天为奴为婢卑躬屈膝了。 璎珞回过头，见到石榴在发呆，她微蹙眉头，“小丫头，该干活了，你还愣着作甚？” 石榴猛地拉回思绪，惶恐应声：“我这就去。” * 落霞阁原先就有丫鬟婆子每日打扫，今日因着苏傲玉和景瑟要住进来而特意布置了一番，看起来干净整洁，空气极好。 为了方便照顾苏傲玉，景瑟就与晴儿二人分住耳房，一个住东面，一个住西面。 放下包袱把东西摆放整理好，景瑟就去了苏傲玉处，苏傲玉仍然被五花大绑着，抠破的那只手臂还在冒血，奇痒更甚。 见到景瑟过来，苏傲玉哀呼：“阿瑟，快帮我想想办法，我快熬不住了！” 景瑟道：“大夫所开方子上的药已经取回来了，有一味药是用作外伤清洗的，我这就去给母亲取来，一会儿好好给您洗洗伤口。” 苏傲玉终于肯松一口气，身子却还是架不住手臂上传来的钻心痒，不断摆动身子去蹭床板。 景瑟出去没多一会就端来了一盆褐色药汁摆放在床前，又亲自上前给苏傲玉松了绑。 终于自由的苏傲玉二话不说，抬起直接就使劲抠，直抠得血肉横飞，仿佛不把所有的表皮都给抠下来不罢休。 景瑟也不急，就站在旁边看着她抠。 苏傲玉越抠越舒服，甚至把指甲深深嵌入皮肉里薅草似的一溜一溜往下抓。 晴儿与景瑟对视一眼，忍俊不禁起来，苏傲玉会有今天，简直大快人心！ 抠了好一会，似乎又开启痒起来了，苏傲玉受不住，嘶嚎起来，也不顾景瑟与晴儿还在旁边，猛地蹲下身就把手臂泡在木盆里。 药汁的浸润暂时止住了痒，苏傲玉舒服地呻吟了一声。 景瑟俯下身，“母亲，还是让我给您清洗罢。” 知道这药汁是好东西，苏傲玉便没有反驳，任由景瑟拿过巾布浸湿后一下一下地清洗着伤口。 终于止住痒的苏傲玉满意地点点头，“还是阿瑟你贴心，宛白终归还是太稚嫩，许多事情考虑不周全，你作为大姐，往后可得好好提点提点她。” 景瑟莞尔，“既然母亲都这般说了，那我往后会尽力的。” 苏傲玉舒服地眯着眼睛，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手臂上突然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像是有无数芒刺一同刺进皮肤，让她整个人都在发抖。 “啊——”尖叫着痛呼一声，苏傲玉猛地看向景瑟，见她还在若无其事地给自己清洗着伤口。 苏傲玉狠狠挣脱景瑟，破口大骂，“你敢害我！” 景瑟满面无辜，抬起头来，“母亲，我怎么敢害您？” “这个汤汁……” 苏傲玉另外一只手颤抖着指向木盆，“你在里面放了什么？” “没放什么。”就是几大勺盐而已。 “你撒谎！”苏傲玉惊恐地往后退了几步，“你肯定在里面放了东西，否则我为何这么痛？” 说完，苏傲玉往自己受伤的那只手上一瞟，险些吓晕过去。 血污被洗下来露出一道一道深深沟壑，翻卷出来的皮肉被药汁浸泡得发白，边缘处如同柳絮一般破破烂烂。 “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苏傲玉凄惨的叫声尖利刺耳，如同见了鬼。 景瑟面色淡淡，“母亲，这汤汁是用来消毒的，你中毒不浅，若是不好好清洗，将来说什么也不能复原了。” “不，我不要洗，太可怕了！”苏傲玉坐回床榻上，用完好的那只手抱着膝盖，整个人缩成一团，唇瓣都在颤抖。 景瑟道：“你不洗的话，那我就把汤汁扔了。” 说完，景瑟端起木盆就往外面走去。 景瑟才跨出门槛，苏傲玉的手臂又开始犯痒，且一下比一下厉害。 “先等等！”她一个不稳从床上跌下来趴在地上，艰难仰起头来看向景瑟，“快拿回来我泡泡。” 景瑟挑挑眉，“怎么，母亲又改变主意了？” 苏傲玉咬着牙，额上汗珠不断往下落，“快，我受不住了！” 景瑟依言端着木盆又走回来，照着先前的法子把苏傲玉的手臂放在里头泡着，并时不时以巾布清洗。 苏傲玉疼得倒抽气，口中惨叫声不停。 景瑟停下来，似笑非笑道：“母亲，您若受不了的话，咱就不洗了。” “先等等。”苏傲玉喘着粗气，慢慢把手臂捞出来，“我歇一会儿再继续。”这药汁实在是太疼了，也不知里头究竟放了什么。 歇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又开始痒痒起来，苏傲玉赶紧又把手臂泡进木盆。 如此反复几百次，苏傲玉都是在喊痛喊痒两种惨叫声中交替而过的，好不容易困意来袭又被奇痒弄醒，只得把手臂泡进药汁，再被剧痛折磨得死去活来，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已经夜深，苏傲玉还在无限循环。 景瑟站起身来，道：“母亲，您该歇着了。” 苏傲玉哆嗦着牙关，“可，可是我这手……” 景瑟道：“您放心，这药汁我不拿走，就放在你床边，您若是痒了就泡一泡，觉得痛了再拿出去，这药汁遵循的是医学上的‘以毒攻毒’，唯有感觉得到痛才能起效。” 苏傲玉对她的话深信不疑，无力道：“既如此，那你便先回去歇着。” “嗯。”景瑟颔首，“半夜里您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大喊一声，我和晴儿就住在隔壁，一定能听到并第一时间赶回来的。” 说完，景瑟就带着晴儿退了下去。 晴儿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随着景瑟去了她那边。 一坐下，晴儿就再也忍不出“噗嗤”一声笑出来，压低声音道：“大小姐，您也太会折腾人了，这一会子痛一会子痒的，想也知那毒妇今夜必定睡不安稳。” 景瑟冷笑，“这只是开端而已，后面还有的是她受的。” 晴儿点头，“对，这样的人就不能一刀捅死给她个痛快，得慢慢折磨才解气。” 景瑟取来一叠薄纸，又拿了剪刀，在桌边坐下来。 晴儿问：“大小姐，这么晚了您还不打算歇着？” 景瑟抬眸看了看窗外，道：“明日便是上元花灯节，我得做些准备，不能让苏傲玉日子好过了。” 晴儿在一旁坐下，道：“既然大小姐还不睡，那奴婢陪着您。” 默了片刻，她又说：“您要做什么，索性告诉奴婢，奴婢帮您。” 景瑟微微一笑，“这个你还真做不来，普通的窗花你一定会剪，可你却不会剪厉鬼。” 晴儿惊得捂住嘴巴，“什么？厉鬼？” “嗯。”景瑟将薄纸对折数次，才慢慢道：“我要的是青面獠牙的厉鬼。” 晴儿想了想，道：“大小姐，青面獠牙奴婢倒是剪不出来，但我能剪骷髅头，这个您要不要？” “也行。”景瑟点头，“你先剪一个来我看看。” 晴儿面色含笑，马上就对折了薄纸取过剪刀，动作娴熟地剪了起来。 不多一会儿，一个龇着牙双眼空洞的骷髅头自她手中出来。 景瑟拿过来一看，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嘛，剪得很精致。” 晴儿笑道：“奴婢小的时候随母亲学的剪窗花，后来自己就摸索着剪了这小东西吓人玩。” 主仆二人不再说话，一人拿起一把剪刀开剪，直到最后拼凑出景瑟想要的小纸人来才肯罢休，其间，隔壁上房里不断传来苏傲玉一会儿痛一会儿痒的哭喊声和吟哦声，景瑟和晴儿充耳不闻，把纸人剪好以后处理了剩下的碎片就各自歇下了。 第二日一大早，景瑟就去了老夫人处汇报苏傲玉的情况。 “你母亲的状况可稳定些了？”老夫人问。 景瑟垂首，“毕竟才开了方子，一夜的时间也没多大成效，须得再多将养观察几日方能知。” 看见柳氏神情恍惚地站在一旁，景瑟想起来往千禧堂途中所见的情形，不禁疑惑，“祖母，方才孙女过来时瞧见丫鬟们在小声议论着什么，人人脸色惨白，惶恐不已，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老夫人长叹一声，“上次灵堂牌位被打翻的事情，你三婶已经查出了真相，是她院子里的一个丫鬟某日偷了钥匙溜进祠堂偷吃供品不小心打翻了灵位，后来晓得除夕那日要进行大扫除，唯恐被人看出来，才会再次去偷钥匙潜进去用白胶把灵位粘了起来，没成想好巧不巧被你的丫鬟撞翻我们才能发觉。” 景瑟心思一动，这件事绝对不会这样简单，她已经有九成把握与苏傲玉有关，但柳氏查不出来，只好随便拉了个替罪羊来老夫人跟前交代。 “那个小丫鬟现今如何了？”景瑟问。 老夫人道：“已经杖毙，将将才让人送去了乱葬岗。” 景瑟倒抽一口气，看向柳氏。 柳氏被她那双洞若观火的眼睛看得一阵心虚，讪讪笑道：“那婢子实在罪大恶极，如此处置也不算过分了。” 是不过分，做主子的没脑子，查不出凶手就能随便以家人性命威胁婢子站出来认罪。 柳氏处事的手段还真是……一点都不过分啊！ 景瑟心底寒凉，她无法想象若是苏傲玉死了，柳氏一直把持着右相府掌家大权，将来这个家会变成什么样子。 老夫人看出她在走神，轻声问：“阿瑟，怎么了吗？” “没什么。”景瑟道：“只是想到府中婢女一个接一个的死去，心中有些不好受而已。” 老夫人又是一叹，“那也是她们的命，命该如此，谁也救不了的。” 景瑟默然，好久之后才出声，“祖母，明夜上元花灯节，府中可有什么活动，若是没有，孙女便守在落霞阁看着母亲罢了。” “有的。”老夫人道：“明夜你们姊妹几个得去护城河边点花灯祈愿，一年也就这么个节日，我也没有拘着你们几个的道理，这一次你大可放心，我已经同你父亲商榷过了，会多派几个武功高强的护卫随着你们去。” “好。”景瑟道：“既然祖母如此说了，那我这便回去准备准备。” 景宛白从送饭丫鬟处得知明夜府中小姐会去点花灯祈愿，她一想到自己因为玉华香这种该死的东西而被父亲禁足，心头就恨得直痒痒。 拔下头上的朱钗递给送饭丫鬟，景宛白道：“你去帮我办件事。” 那丫鬟何曾见过这般贵重的朱钗，收下后马上喜滋滋去了千禧堂。 老夫人用了中饭，正准备午休，谢嬷嬷突然进来说有丫鬟求见。 老夫人微微蹙眉，却也没多说什么，让人把丫鬟召进来。 得见了丫鬟的面貌，老夫人讶异，“你不是给三丫头送饭的婢子吗？这个时辰过来作甚？” 丫鬟惶恐地道：“老夫人不好了，三小姐自缢了。” “什么！”老夫人拍桌而起，大怒，“怎么回事儿？” 丫鬟瑟缩着身子，道：“三小姐说她绝对没有做过谋害生母的事情，既然大老爷和老夫人不信任她，那她便以死证清白。” “快！快带我去看。”老夫人拄着杖，又吩咐谢嬷嬷，“去前院通知大老爷速速过来。” 谢嬷嬷马上去了。 老夫人随着丫鬟快速来到景宛白的院子，这个时候，景宛白已经站到了圆凳上，往后一踢脖子就挂了上去。 老夫人魂都快吓没了，“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她一面哭一面让丫鬟们去把景宛白抱下来。 景宛白双脚在空中挣扎了几下，最终还是被成功救了下来，呛了几声后就装作昏迷不醒。 “快去请大夫！”老夫人坐在床边抹着泪，复又拉着景宛白的手，“三丫头，你这是做什么呀？” 景宛白紧闭着双眼，她必须要装昏倒吓一吓老夫人，否则自己就白上吊一回了。 丫鬟们见到老夫人如此伤心，也都站在外边偷偷抹泪。 不多时，谢嬷嬷把大夫带过来了。 老大夫给景宛白探了脉之后，道：“其实三小姐这个症状没什么大碍，脖子处也没伤到，主要是这两日气血两亏，有些营养不良的症状，因此才会昏倒。” 老夫人一听，冷厉的目光就剜向景宛白的贴身丫鬟紫苏，“怎么回事儿，厨房克扣份例了？” “没，没有。”紫苏赶紧跪地，“是三小姐自被关禁闭以后水米未进，再加上担心大夫人的病况，忧思过甚，所以……” 老夫人顷刻明白过来，眉眼间的阴郁又深浓了些。 这时，大老爷景宇桓也来了，进门见到此状，一下子就沉了脸，“母亲，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老夫人睨了景宇桓一眼，“还能怎么回事，你罚了三丫头禁足，她又因过分担心苏氏的病情，一念之差想不通便做了傻事，可怜见的，如今都还没醒过来。” 景宇桓在一旁坐下，脸色不大好，“苏氏的病情全都是因她而起，我不过是小小罚了她禁足而已，又不是断她吃喝，何至于闹到如此地步？” 老夫人看一眼依旧“昏迷不醒”的景宛白，低声喝道：“都这种时候了，你就别再怪她了，一会儿三丫头醒过来，你好生与她说会儿话，顺便解了她的禁足，免得她再想不通做出什么傻事来。” 景宇桓无可奈何地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的景宛白，心中失望更甚。 从前一直以为乖巧玲珑的三女儿，竟然越来越不像话，害得生母病重也便罢了，还敢上吊威胁长辈，害得长辈这样担心。 “好。”沉默好久的景宇桓终于开口，“就依着母亲的吩咐，解了宛白的禁足。” 景宛白听了，心中大喜，没多久就“悠悠醒过来”，老夫人见状，面色宽缓不少，握着景宛白的手紧了紧，“三丫头，你醒来就好，醒来就好啊，可吓死祖母了。” 景宛白一双美眸里恰到好处地盈满羸弱泪花，声音极其虚弱，“父亲，祖母，都是宛白不好，害你们担惊受怕了，可是宛白只想证明自己并未生过谋害母亲的心思，这一切都源于宛白的不知情，宛白知错了，父亲要如何罚我都行，但宛白想求求您，让我去看看母亲罢。” 景宇桓声音不耐，“已经解了你的禁足，你想如何去，也没人敢拦着你。” 景宛白坐起身来，“多谢父亲。” 景宇桓冷哼一声，站起身来就走了。 第120章 上元花灯 终于用计解了禁足，景宛白食欲也来了，用完饭以后就去了落霞阁。 彼时，景瑟正在给苏傲玉重新熬了药汁端过来，瞧见景宛白在院内徘徊，景瑟走过去，笑问：“三妹妹过来看母亲的？” 景宛白面色有些尴尬，点头：“是，不知母亲现今可醒着？” 景瑟道：“我才刚回来，不甚清楚，你不妨进去看一看？” “不。”景宛白不着痕迹后退一步，道：“还是大姐代我进去看一眼罢，我就这样进去，万一母亲睡着了，反倒是打搅。” 景瑟挑挑眉，不再言语。 景宛白这种人还真是极品，那里头躺着的可是她亲生母亲，她却因为怕传染到自身而踌躇不进，只是挂了个“曾来探望过病重母亲”的名头好听，实际上她至今连苏傲玉成了什么样子都不晓得。 缄默良久，景瑟道：“既然三妹妹被解了禁足，那不如由你去给母亲侍疾半日，晚上是上元花灯会，祖母早上通知我让我好好准备一下，我还没来得及抽身呢，还好你就来了。” 说着，景瑟就把手里装了苦涩药汁的木盆递给景宛白。 景宛白皱了皱鼻子往后退，迟疑道：“大姐，我毕竟不是医者，我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让母亲受了苦，还是你亲自来罢。” “怕什么？”景瑟低嗤，“你才是母亲的亲生女儿，便是哪里做得不好，她也不会怪罪你的，只管去便是了，母亲早前已经泡过了的，她知道该怎么做。” 景宛白还是犹豫。 景瑟索性一针见血，“三妹妹莫不是担心母亲会把病气过给你？” “怎，怎么可能？”景宛白扯着嘴角，极不情愿地接过了木盆，“既然大姐都这般说了，那我便亲自去一趟。” “这便对了。”景瑟笑着看她一眼，“一会儿我进去指挥着你如何帮助母亲清洗伤口，这种事也并不难，只要你用心学，不消一会就能懂。” 话完，两人一道挑开帘子进了门。 经过昨天白日里半天的折腾和一整晚的又痛又痒，苏傲玉至今还没醒，躺在床上的样子，双眼凹陷，眼睑青灰，颧骨凸出来，面无正常颜色，如同死人一样。 这个样子的苏傲玉，看得景宛白险些手一抖把木盆给落在地上。 景瑟忙过去搀扶着景宛白，“三妹妹，你没事儿罢？” “没，没事。”景宛白俯身把木盆放在地上，这才找了小杌子在床榻前坐下，看一眼苏傲玉，又看一眼景瑟，面露担忧，“大姐，母亲是否病得尤为重？” “嗯。”景瑟也不隐瞒，点点头，“总之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了。” “大姐医术这样高明，就连你也没办法吗？”景宛白不甘心，若是母亲就此撒手人寰，往后她在这府中便没有人撑腰了，到时候，她的婚姻大事又该如何是好？ 景瑟在她旁边坐下，慢慢道：“三妹妹，其实你若是平素多关心关心母亲，别整这些幺蛾子换劳什子香，母亲根本就不会变成这样。” 话音落下，景瑟就掀开锦被把苏傲玉抓伤的那只手臂露出来给景宛白看。 只一眼，景宛白就胸中作呕，实在受不住忙起身便捂着嘴巴往外跑，吐得昏天暗地。 景瑟勾唇笑了笑。 先前景宛白坐下来的时候，她就敏锐地察觉到苏傲玉已经醒了，只不过在装睡而已，之所以对景宛白说那些话又让她看苏傲玉的手臂，全是在做戏，想让景宛白的丑恶嘴脸在她生母面前原形毕露。 果不其然，自小锦衣玉食惯了的景宛白受不住这样的视觉冲击，马上就吐了起来。 景宛白再回来时，脸色惨白如纸，神情尤为虚弱。 景瑟体贴地给她到了杯茶漱口。 景宛白接过，道了声谢。 景瑟道：“趁着母亲还没醒，你一会儿就去给她洗洗伤口，待母亲醒来，我会告诉她你已经来过。” 景宛白想到方才见到那只被药水浸泡得发白打褶的手臂，恶心之感再一次涌上来，这一次堪堪忍住，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大姐，我今日身子不适，还是改日再来，一会儿母亲醒了，你照实说了便是，我是她亲生女儿，便是晚几日来看她，想来她也是不会怪罪我的。” 景瑟微笑，“那么，三妹妹好走，咱们晚上的花灯会上见。” 景宛白客气地站起身，“那我这就告辞了。” 景宛白走后，苏傲玉才慢慢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泪色晶莹。 景瑟坐过去，“母亲今日感觉如何？” 苏傲玉昨夜嚎叫了一整晚，嗓子早就喑哑了，因此喉咙口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来。 景瑟将脑袋凑近，问：“母亲要说什么？” 苏傲玉双目无神地看着帐顶，还是发不出声音，眼角却留下了泪来。 想不到，她万万想不到，自己养育了十五年的女儿竟还比不上一个继女，想当初景宛白毁容的时候，她这个做母亲的忙得是脚不沾地，亲自煎药又亲自喂饭，晚上还担心她睡不好，特地让人搬了张小榻去景宛白的床边陪着她。 这才几日的光景，轮到她这个当母亲的人病了，亲生女儿却做出这般嫌恶的姿态来。 不过是看见她受伤的手臂罢了，就被恶心成那个样子，让她这个做生母的情何以堪？ 景瑟见到苏傲玉落泪，想也知她必是恼极了景宛白。 景瑟并未出声，掏出帕子给苏傲玉抹了泪，一脸的孝女模样，“母亲，您病重，可不兴落泪的，仔细伤了身子。” 苏傲玉终于缓了缓，能出声了，她道：“从心到身，我伤得还不够多吗？” 景瑟淡笑，“三妹妹不过及笄之龄罢了，您与她计较那么多做什么？” “可我是她的生母。”苏傲玉再次落泪，“如今我遭了难，她非但没有一句关心，还满是嫌弃，她哪里有个做女儿的样子。” 说完，苏傲玉感动地看向景瑟，“阿瑟，没想到关键时刻，竟是你在关心我照顾我。” 景瑟莞尔一笑，“母亲说的哪里话，早些年我因娘亲的故去一病不起，那时你刚入府，不也是整日不眠不休地守在床榻前照顾我么？如今我照顾照顾你，理所应当的。” 景瑟这么一说，让苏傲玉顷刻想起她那些年专让人买些表面上大补，实际上并不适宜景瑟身子的补药每日喂她的光景，不由得心生几许愧疚。 那个时候景瑟只有几岁而已，她并非狠得下心去对付这样一个小女孩，只不过她恼恨苏乐瑶早不死晚不死偏要在那个时候死，害得她不得不应了晋国公夫人嫁入右相府照顾苏乐瑶的女儿，这样一来，她与郑咏就一辈子都不可能了。 因此，她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当时只有六岁的小景瑟身上，每日都盼着她赶紧死。 只不过她没想到晋国公夫人会如此在意景瑟这个亲外孙女，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办法，竟能说动忘忧谷谷主宗政初答应收留景瑟。 看到景瑟这般得晋国公夫人宠爱，苏傲玉心头嫉妒更甚，她不甘心，自己为何只是苏氏旁支，为何没能生在晋国公府这样的高门大院里？ 于是，苏傲玉想尽了办法，终于寻到了契机，等景瑟从忘忧谷回来的时候，便让薛大姑姑带着几个人去半路堵截了景瑟对她下药与人有染，导致她后来未婚先孕失了大老爷景宇桓的所有宠爱被送去了乡下自生自灭。 如今回过头去想，苏傲玉心中不是没有懊悔过的，起码在照顾她这件事上，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做不到，景瑟却做到了，不仅没有嫌弃，还时时关切她哪里不舒服，汤药饭食更是精心伺候着，生怕她饿着冷着。 抑制不住感动，苏傲玉索性再次落了泪，声音哽咽起来，“亲生女儿尚且如此嫌弃我不敢亲近我，把我扔在一旁去赴花灯会。你却不计前嫌这般厚待我，阿瑟，你可真是我的好女儿。” 景瑟轻轻一笑，顺承道：“我做这些，无非是出于女儿应尽的义务罢了，母亲记不记得不打紧，你只需晓得，我不曾害过你便是。” 苏傲玉点点头，“我自然知道你心善。” 伸出另外一只手来抚了抚景瑟的鸦鬓，苏傲玉声音更柔，“好孩子，你晚上还要去花灯会，早些回去准备罢，我还能动弹，若是一会儿复发了，自己泡着便是。” 景瑟站起来，屈膝告退。 回到耳房，景瑟关上房门，把昨夜剪的小纸人拿出来后低声吩咐了晴儿一番。 晴儿听得心潮澎湃，连连点头，“大小姐请放心，这件事，奴婢一定给您办得妥妥帖帖的。” 晴儿的本事，景瑟一向不会质疑，她点点头，“那就这样，你只消按照我的吩咐去做，今夜苏氏便休想得安稳。” 交代完一切，景瑟就出了落霞阁回到暮云居，两日未曾得见景瑟的璎珞大喜，快速迎上来，“表小姐，可是今后都不用再去落霞阁了？” 景瑟好笑，“你个小丫头，母亲那边都还没痊愈呢，我怎么可能抽得开身？” 璎珞一下子失望了，“原来这样啊，那您何时才能回来？” “这不是回来了么？”景瑟进了上房，接过璎珞递来的茶盏，道：“今夜上元花灯节，老夫人准许我们姊妹几个去护城河边点灯许愿，我打算带着你去” 璎珞顷刻雀跃起来，“太好了。” 想到上一次表小姐去法门寺进香时遭了刺杀，璎珞瞬息就垮下脸来，“不行不行，今夜街上的人太多了，万一生了什么变故可如何是好？” “那应该不至于。”景瑟笑笑，“上一次在法门寺纯属意外，这一次老夫人安排了不少武功高强的护卫，想来也不能再遇一次刺杀。” 璎珞郑重道：“那今夜奴婢可得寸步不离地守着表小姐，就算有刺客，奴婢也能挡在你前头。” 景瑟忍俊不禁，“你又不会武功，挡在前头做什么？” 璎珞眨着天真的大眼睛，“自然是为表小姐争取逃跑的时间。” 景瑟心中感动，面上却笑：“你那个小脑袋瓜里，整天想些乱七八糟的，快快打住，否则变成乌鸦嘴了。” 璎珞反应过来，赶紧“呸呸”两声，“是奴婢多嘴，该打！” “去准备一下。”景瑟吩咐，“晚饭过后咱们就得启程了。” 璎珞很快退了下去。 没多久，外院就有婆子来报，“大小姐，三殿下来了。” 景瑟微愣，旋即站起身来亲自随着婆子出去迎接。 今日的顾北羽一身宝蓝色五彩绣云纹圆领锦袍，配着深青底子滚边团花纹样半袖长衣，衬得整个人丰神如玉，较之先前成熟了些。 他正坐在前厅内，接受着婢女们的款待。 见到景瑟进来，顾北羽面上顿时露出欣喜，笑着站起身，“表姐。” “北羽今日怎么有空过来？”景瑟礼貌地回以一笑。 顾北羽怔然道：“今日可是上元节，表姐莫不成给忘了罢？” “这倒不敢忘。”景瑟笑笑。 “上元节你总有机会出去了罢？”顾北羽目光灼灼定在她面上，“一会儿我就留在右相府用饭，完了再同你们一道走。” 景瑟愣住，“你要与我们一起去点花灯？” “嗯。”顾北羽笑得有些腼腆，“我还是头一次与表姐一同过花灯节呢！” 景瑟眉眼一动，“你出宫前，可曾告知了淑妃娘娘与皇上？” “说过了。”顾北羽道：“我特地去请示说上元节要回外祖家的，父皇和母妃都同意了。” “那就好。”景瑟松了一口气。 “怎么，表姐不希望我陪你一起去吗？”顾北羽瞧着她面色不对劲，忙问。 “你能来，我当然欢迎。”景瑟勉强笑笑，其实她是在担心梵沉。 上元节这样好的机会，他一定不会错过，万一到时候撞见了她和顾北羽在一起，梵沉必定得打翻醋坛子。 顾北羽也并非愚钝之人，隐约看出了些许眉目，“表姐莫不是在担忧我陪你去这件事会被梵世子发觉？” 心思被戳穿，景瑟也不好再装下去，只得顺道点了点头。 顾北羽眸色霎时晦暗下来，“在表姐心里，他的感受就那样重要？” 景瑟并不打算在这种时候曝光自己与梵沉的恋情，只模棱两可地道：“我并非那种意思，你我是表亲，你与我一道去花灯会上无可厚非，但梵世子这个人脾性有些怪，即便我们俩之间只有一层婚约关系而并无实质性的进展，他也不喜有旁的男人离我这么近。” 顾北羽心狠狠揪了一下，转瞬后郑重道：“那又如何，表姐也说了，你们之间仅仅有一层婚姻关系而已，都是名义上的，只要你不愿，他又能拿你如何？” 景瑟心中无奈一叹，“北羽，府中这么多姊妹，你为何不去找她们非要找我呢？” 顾北羽凝视着她，“因为她们都不是你。” 景瑟生怕他接下来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赶紧别开眼，岔了话题，“你既然准备留下来用饭，那我带你去老夫人处，除夕的时候她就念叨着你了，今日才来，也该过去拜见一下。” 顾北羽见她有意挑了话题，他也不恼，微微勾唇，应道：“好。” 景瑟很快就带着顾北羽去了千禧堂。 老夫人得知顾北羽来了，大喜过望，亲自拄着杖出门迎接。 顾北羽忙过去搀扶着她，“外祖母，北羽怎敢劳您大驾亲自出门迎接？” 老夫人脸上笑呵呵的，嗔怪道：“纵然你是我外孙，可这君臣之礼不能违，祖宗礼法在那儿摆着呢，你是想让我一把年纪还遭人诟病吗？” “北羽岂敢。”顾北羽扶着她一步步回到暖阁。 待老夫人安稳坐下了，顾北羽才走到堂中跪地给老夫人磕了三个响头，这可把老夫人吓得不轻，霍然站起身来。 顾北羽吩咐后面跟上来的小厮把礼品送上来，才莞尔道：“外祖母，北羽这是给您拜年来了，前些时日宫中各种宴会频多，再加上年初开朝公务繁忙，一直没没来得及前来探望您，今日给您一并补上了。” “好好好。”老夫人忙让谢嬷嬷把顾北羽扶起来，“你果然是个极有孝心的，来，过来外祖母这边坐。” 顾北羽乖顺地过去坐了，老夫人随后就与他唠起了家常，问了问淑妃和皇上及皇后的身体状况，又问了问旁的琐事，顾北羽自始至终都面带笑容并未露出半丝不耐，一一回答了老夫人。 终于等到老夫人问完所有问题，顾北羽才得空主动说话。 “外祖母，二舅父可是回来了？” 老夫人颔首，“腊月二十九就回来了，如今都正月十五了，你二舅父早就去京卫指挥使司任职，你政务繁忙，想来还不晓得此事。” 顾北羽有些犹豫，道：“我今早在宫门前见着他了。” 老夫人笑道：“他可曾与你打过招呼了？” “嗯。”顾北羽微微迟疑，继续道：“早上嘉华皇姑母与我一道出宫，二舅父与我们说了一会儿话才走的。” 顾北羽的这个表情，老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景瑟一见就觉得有蹊跷。 嘉华长公主是什么人，景瑟上次在落梅园就看得真切，她前年没了驸马，一个人独守空房至今，这个女人绝对不可能甘愿孤独终老，二叔在右相府这三兄弟之中是最美貌，也最有男人魅力的，嘉华长公主有没有可能就此看上他？ 想法一出，景瑟都被自己吓了一跳，赶紧收了思绪。 顾北羽顿了好久，才又开口，“外祖母，二舅母那件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老夫人一听，神色就渐渐黯然下去，口中叹道：“自当年你二舅母出事开始，朝廷也曾派了人支援帮忙找寻的，可始终未果，你二舅父又不能在金陵过多停留，私下里派遣去找的人都没有什么结果传回来。” 说到这里，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去年女相那件事，原本按照律法，合该诛九族的，可你二舅母毕竟是常州杨家的人，一旦算进九族，就牵连到咱们府上了，因此你大舅父和太子殿下才会极力请旨只诛夏氏父、兄、子三族，故而才没牵连到常州杨家，可即便如此，你二舅母始终与夏氏一族扯了关系，如今即便是她回来了，咱们府上也是决计不能留的，不回来也好，都这么多年了，谁还料得准她究竟有没有活着。这件事，你往后莫要再提，否则你二舅父听了，会不高兴的。” 顾北羽了然，低垂的眼眸里，寸寸寒光。 夏慕之所以会死得那样惨，难道不是大舅父和太子一手造成的？ 景老夫人觉得今日的顾北羽有些奇怪，便问：“三殿下今日怎么突然想起你二舅母来了？” “没什么。”顾北羽摇摇头，“早上见到二舅父，没敢问他这些，只好来外祖母这边随便问问了，二舅母走了这么多年，二舅父一直没肯娶妻，可见他对二舅母情深义重呢！” “这件事……”老夫人迟疑了一下，“除夕那夜我倒是问过你二舅父，他说目前还没有娶妻的想法，也不知他究竟在想什么，如今都升任了，家中没个主事的正妻，传出去不是让人笑话么？” 顾北羽眸光微漾，“外祖母，万一我父皇执意要给二舅父赐婚，您说他能答应吗？” 老夫人听得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顾北羽见状，赶紧解释道：“外祖母莫慌，我就是打个比方而已，二舅父如今可是京官了，父皇又对当年二舅母失踪的事耿耿于怀，我担心父皇会依着这份愧疚给二舅父赐婚作为弥补，二舅父不常在金陵，我也不晓得他是何脾性，更不晓得若真有那么一天，二舅父能否同意。” 老夫人是个精明人，自然明白顾北羽不可能无缘无故提起这些，以往顾北羽来的时候，顶多就是随便说说淑妃的近况以及最近宫里发生的趣事儿就走了，而今天一来就论及二老爷，还涉及到了婚姻大事。 这太不寻常了。 老眼眯了一下，老夫人看向顾北羽，“北羽啊，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顾北羽面色有些无奈，压低声音，“外祖母，其实早上嘉华皇姑母见到二舅父的时候，我就察觉到她面色有异了，只是拿捏不准皇姑母是否真的对二舅父一见倾心，因此才会来您跟前说这些，就是想知道二舅父可有私下订了亲，若是没有的话，北羽希望外祖母赶紧的让二舅父把亲事给定下来，我那皇姑母什么品性，上一次在落梅园，外祖母想必也见到了，若是真让她得了逞，往后这个家必定鸡犬不宁。” 顾北羽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听得老夫人浑身一个激灵，面色无措。 就连景瑟都吓了一跳，没想到她方才竟然猜对了，嘉华长公主果然对二叔有了想法。 不！不行！为了景澜，她一定要阻止这件事发生。 “祖母，孙女觉得三殿下言之有理。”景瑟适时插话，“咱们家虽是朝廷官宦，却还攀附不起皇室的金枝玉叶，上次您提到的那个侄女，孙女觉着就挺好，若是祖母不好开口，孙女可替您再去探探口风，一旦二叔点头答应了，咱们就早些办了这桩婚事，如何？” 老夫人半晌回过神来，眼神露出深深无奈，“阿瑟，你毕竟只是个女儿家，怎么能让你去办这种事？不妥。” 景瑟笑道：“我是不行，这不是还有二少爷的么？我若是能说动他，想必就成功了一半，二少爷是嫡子，他的话，二叔总该能听进去了罢？” 老夫人略忖片刻，深觉有理，“那好，就麻烦你跑一趟了。” 景瑟屈膝，“能为祖母分忧，是孙女的荣幸。” 客套了一番，景瑟就去了外院，让丫鬟进去通报了一下。 不多时，景澜就出来了，他着一件白底绣金团花束袖圆领长袍，玉带束腰，剑眉星目，高挺鼻梁下的一双唇，时时扬起，却始终让人看不清其真实想法。 见到景瑟，景澜似是有些讶异，“大姐找我有事？” 景瑟颔首，“有些私事想单独同你谈谈。” 景澜挑了挑眉，“我同大姐一向无私交，又何来私事可谈？” 听这意思，景澜是不愿意与她独处了。 景瑟看着他的眉眼，仿佛看到了自己那个一身傲骨的姨母杨绮珍，神情微微恍惚。 “二弟，你都不问问我准备找你做什么就这般拒绝我么？” 景澜笑笑，“我自小就是个粗人，只懂得耍枪弄棒，对于内宅之事一窍不通，大姐来找我，怕是找错了人。” 景瑟哑然，她完全没料到景澜这般不近人情，但同时她心中也极欣喜，因为景澜这样，则说明他独善其身，与景明远一般是这右相府中的一股清流。 “如若我是为了二婶的事儿呢？”事到如今，景瑟唯有抛出砝码才能拿捏住景澜了。 景澜听后，果然整个人都僵住了，呼吸都停顿了好久才从喉咙里溢出一声嘶哑的质问，“你说什么？” 景瑟四下扫了一眼，微笑，“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若是二弟愿意，咱们可以去个幽静的所在慢慢谈。” “好。”事关生母，景澜如何都平静不了，他亦步亦趋地跟在景瑟身后，直到进了空无一人的水榭。 景瑟坐下后，示意景澜也在旁边坐。 景澜摇摇头，“我就站着便罢，大姐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景瑟抬头望他，少年俊逸的眉眼间带着几分期待，又有几分不安，像是很想从她口中听到关于生母的零星消息，却又怕那消息是他承受不住的。 如此矛盾的表情，让原本阳光开朗的少年面上添了几分怅然。 “二弟可曾想过二婶去了哪儿？” 景澜面色一僵，“不知。” 末了，看向景瑟，有些紧张，“莫非大姐知道我母亲的下落？” “我若说知道，你可会信我？” 景澜犹豫了，他心中其实是非常想知道关于生母的任何一点消息的，可是景瑟从前一直在外面，如今回府亦不到半年，她怎么可能晓得母亲的下落，想必是她闲着无趣逗自己玩的罢？ 余光瞥见景澜在犹豫，景瑟便知他还是不能完全信任自己。 “其实二婶并没有走出右相府。”景瑟兀自叹气，“只不过一直躲在一个我们都看不见的地方罢了。” 景澜呼吸一窒，“大姐此言可当真？” “我知道自己很难取信你。”景瑟面色淡淡，“可若是你能帮我做件事，我就有办法让你知道所有真相。” 见景澜犹在迟疑，她不急不缓地道：“包括，二婶是如何失踪的以及府上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密。” 景瑟这样说一半留一半的话无疑勾起了景澜莫大的好奇心。 他微微侧目，看着她，“那你说，要我怎么帮你？” * 夜幕时分，顾北羽留在右相府上用了饭后便与景瑟等人一道出了门往花灯会上赶。 景宛白解了禁足，早就让紫苏给她精心打扮过，乌黑柔顺的头发绾出漂亮的发髻，修眉联娟，朱钗环绕，环佩叮当，香风袅袅，天女下凡似的。 甫一走出马车，景宛白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西秦第一美人，不论走到哪里都会因为美貌而套上无数光环。 景舒娆景南晴二人看了，心中很不是滋味，无论什么场合，只要有景宛白在，她们便连角落里的尘埃都比不上。 景瑟一笑淡之，她素来不看重皮相，因此打扮得素净了些，着一件云雁纹锦滚宽黛青领口对襟长褙子，散花百褶挑线裙，外披银白翠纹织锦羽缎斗篷，她一贯喜欢单螺髻，斜插鎏金碧玉簪，腰如约素，仪静体闲。 不同于景宛白的娇怯不胜飞燕临风之感。景瑟的外貌，让人一眼望去只觉高雅中透着清淡，清淡中透着不可逼视的高贵，不娇不媚，恰是素肌不污天真的纯然姿色。 这样的天然之美，无疑更让人有错不开眼的感觉。 因此，景瑟一出来，先前落在景宛白身上的目光就纷纷往她这边来。 顾北羽蹙了蹙眉，顺手从旁边的摊贩手里买了一方丝巾递来，“表姐，出门在外，你还是戴着面纱好些。” 景瑟哭笑不得，“今夜来花灯会的小姐们，几乎都是不戴面纱的，你想让我成为众矢之的吗？” 顾北羽抿唇，“她们是她们，你是你，那些庸脂俗粉，如何能与表姐相提并论？” 景瑟余光瞥见景宛白面色有一瞬间僵硬，她道：“好啦，你别再说了，我戴上便是。” 说完，景瑟接过顾北羽手中的面纱，正准备戴上。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听不出喜怒。 “三殿下好似对本世子的未婚妻格外关注？” 顾北羽一听便知是梵沉来了，他转过身，遥遥望去。 缓步而来的人着一袭银纹锦袍，描金披风猎猎飞舞，孤月下，他笑容清浅，淡雅高逸，走路的姿态，从容散漫，点尘不惊。 一瞬间，周围五彩斑斓的花灯似乎都失去了颜色，人影憧憧里，唯见他一双蕴藏了漫天星辰的凤眸漾开点点碎光，星夜迷离，暗香幽浮，他微微一笑，醉了满城飞花落雨。 景瑟怔然间，梵沉已行至她跟前站定，动作灵巧地拿过她手里的面纱，亲自给她戴上。 末了，看向顾北羽，眉眼温润，笑意淡淡，“三殿下有心了，本世子代我未婚妻向你道声谢。” 自从上次去了一趟楚王府，顾北羽就不大喜欢梵沉，总觉得这个人对表姐格外不同。 原本他以为梵世子对于表姐仅仅是依着有婚约这一点而上心了些，可如今回过头去想，似乎并不是他理解的那样，梵世子或许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在乎表姐。 不行！ 顾北羽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猛地想起来上次在楚王府见到了表姐的孩子。 那个时候，他只顾着与梵沉争吵，并未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今日方才回想起来，表姐的宝宝昊昊竟然在楚王府！ 瞬息之间僵了表情，顾北羽满脸写着不敢置信，看了一眼景瑟，又看了一眼梵沉。 他忽然拉着景瑟的胳膊，不由分说就往人烟稀少的地方去。 景瑟不妨，被顾北羽这么一拽，胳膊生痛，她蹙眉，“北羽，你要带我去哪里？” 梵沉显然不会让他得逞，三两下就从顾北羽手中夺回了景瑟，扬起眉梢，“怎么，三殿下这是准备当着本世子的面劫走我未婚妻？” 眼下是在花灯会上，顾北羽也不好说出什么过分的话，只是看着梵沉，“给我一盏茶的功夫，我有话想同表姐说。” 梵沉勾唇，“作为你未来的的表姐夫，我有权利旁听你们的对话。” “你！”顾北羽瞪眼，“能不能尊重一下别人的隐私？” 梵沉道：“你们俩之间既有隐私，那我若是还袖手旁观，岂不显得我不够重视未婚妻？” 顾北羽切齿，“左一个‘未婚妻’，右一个‘未婚妻’，你少以此威胁我，便是你们大婚了，我也有单独与表姐谈话的权利！” 梵沉对他的话浑然不在意，“诚然，与景瑟有婚约的是我，将来成为她夫君的也是我，三殿下是准备同我讨教‘未婚妻所有权’这个问题吗？” 顾北羽噎住，脸色红一阵白一阵，良久，败下阵来，低嗤一声，“旁听就旁听，谅你也听不出什么花样来！” 说完，一个人先去了河岸大柳树边。 景瑟看了一眼梵沉。 梵沉对她颔首，“既然三殿下有话要说，那我们总不能拂了人家的面子。” 景瑟嘴角微抽，都这样了还不叫拂了顾北羽的面子？ 转过身，景瑟同景舒娆几人打了个招呼，让她们各自去逛着，一会儿桥上会合。 一年才得这么一天机会，景南晴自然早就心中雀跃，再不管其他，带着婢女就四处逛起来。 景舒娆和景舒娣没多久也各自走开了。 景宛白则在紫苏的陪同下，不断接收着来自周围的惊艳目光。 今夜是花灯会，本也就是男女借机定情的好日子，景瑟与梵沉有婚约，平素不能私下会面，今夜却是能正大光明见面的，因此，没人会觉得这一幕显得突兀。 景瑟与梵沉走到顾北羽旁侧站定。 顾北羽极不情愿地转过身来，看向梵沉，直接问：“你们府上的那个孩子，你可知道是谁的？” 梵沉挑眉，“怎么，三殿下如今换口味了？” 顾北羽黑脸，“你回答我便是，何必说那些损人的话？” 梵沉并未给出个确切答案，只含糊道：“既在楚王府，你觉得那还能是谁的孩子？” 顾北羽眯了眯眼，看向景瑟，景瑟摊手表示无奈。 顾北羽顷刻明白过来梵沉已经晓得昊昊的真实身份，霎时心中警铃大作，急忙问：“梵世子当真能接受表姐的一切？” 梵沉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衣袖，“下次见面，三殿下若是能改口称呼我为‘表姐夫’，我或许会看在自己突然多了个亲戚的份上认真回答你的问题。” 顾北羽气得咬牙，“我从未见过你这般小心眼的人！” 梵沉淡淡“哦”了一声，“可能我要特殊些，比不得你平素相处的那些胸襟广阔之人，毕竟，我是你唯一的表姐夫嘛！特殊就特殊在这‘唯一’二字上。” 顾北羽：“……” 景瑟见顾北羽三两句就落了下风，赶紧出声打圆场，“好不容易有机会出来，你们两个就不能安静一些，非得要争个高下才肯罢休？这花灯会，你们到底还想不想逛了？” “当然得逛！”顾北羽道：“我等了半月才得来的机会，哪能轻易就作罢了。” 景瑟看向梵沉，梵沉亦点点头，顺手买了个竹篮强塞给顾北羽提着。 顾北羽一脸纳闷。 梵沉慢悠悠道：“知道你关心你表姐，挎篮子这种事便由你代劳。” 顾北羽无言以对，只得默默跟在二人身后。 梵沉专挑有重量的东西买，没多久，竹篮里就沉甸甸装满了各种小物件，梵沉犹不死心，再买一个竹篮来挎在顾北羽另外一只胳膊上，依旧是见到小摊上的物件就买，满满两大竹篮坠得顾北羽险些弯了腰。 景瑟转头，见到顾北羽一脸幽怨，她有些不忍，道：“要不，我帮你分担一个？” 顾北羽正感动，梵沉就看了过来，“你这位表弟倒是个体贴人意的，晓得你自小身子骨不好，弱不禁风，肯帮你担了这么多重量，我这个做表姐夫的一会儿得好好奖励奖励他。” 顾北羽脸色一垮，心中涌上不好的预感。 果然没多一会儿，梵沉就买了许多大物件，诸如分量极沉的大灯笼，几乎要与顾北羽一般高的花树。 顾北羽一边磨牙一边加快脚步跟上这二人，心中暗恼梵沉这个黑心黑肝黑肺的，怎么不把他自己给黑死！ 梵沉清楚听到了磨牙声，顺手买了个糖人塞进顾北羽嘴里。 两手不得空的顾北羽怒瞪着他：“唔……” “可是觉得一个不够？”梵沉又买了一个，再强行塞进去。 顾北羽两只眼睛都快鼓出来了。 “两个还不够？”梵沉挑眉，伸手想去拿第三个糖人。 顾北羽猛地甩头，不要了！ 景瑟有些同情顾北羽，可是有梵沉这样腹黑且爱吃醋的人在旁边，她不能出手相帮，否则只能连累顾北羽更受罪。 于是，嘴里塞了两个糖人，两臂挎着满当当竹篮，肩上扛着花树，发上拴着花灯的顾北羽很快就吸引了一大票人的围观。 百姓们纷纷惊奇这是哪家的小厮生得好模样。 梵沉则趁此机会带着景瑟七拐八拐，很快甩脱了顾北羽。 站在另一侧的河岸边，景瑟看向对岸被人围观的顾北羽，有些忍俊不禁，对着梵沉道：“人家可是皇子，你这样对他，不觉得有些过分吗？” 梵沉大言不惭，“我可是他表姐夫，他不顾表姐夫的感受，整天觊觎他表姐，他怎么不觉得过分？” 景瑟翻了个白眼，“都说了百八十次了，我们只是表亲而已，三皇子怎么可能觊觎我？” 梵沉道：“作为楚王府未来的女主人，你要时刻记着一句话，除了我，但凡是接近你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景瑟扶额，“那要照你如此说来，这世上还有好人吗？” “有。”梵沉郑重颔首，“独我一个。” 景瑟低声嘟囔，“不知道是谁三番两次乘人之危，上次在法门寺的事儿，我还没同你计较呢，你倒是脸皮厚，早早把自己归属在好人之列了。” 梵沉道：“那时我救了你，你不过献个吻以示感谢而已，怎么反过来就成了我乘人之危？” 景瑟皱眉，“我何时说过以那样的方式谢你了？” 梵沉一挑眉梢，“难不成是我低估了你的热情，你原是想以身相许的？” 景瑟默然片刻，“我不想与你这般没脸没皮的变态讲道理。” “嗯，你说的很对。”梵沉赞同地点点头，复又气定闲神地道：“身为一个变态，三番两次轻薄于自己的未婚妻，有何稀奇？” 景瑟磨了磨牙，自认说不过他，索性低头往前走。 梵沉跟了上来。 “我要回去了，你别跟着我。”景瑟头也不回，没好气地来了一句，原本带着愉悦心情来逛花灯会的，谁成想梵沉一来就扫了她的兴致，果真无趣！ 还不如早早回去看苏傲玉是否已经中招陷入疯魔状态。 梵沉恍若未闻，就跟在她身后不远处。 景瑟停下来转身瞪他，“我说的话，你没听到吗？” “听到了。”梵沉看着她，眸含笑意，“只不过我在思考该以哪个身份去遵从你的话。若是路人，我没道理要听你的，若是朋友，我也不一定要听你的，若是夫君，那我就更不能听你的了，毕竟没有哪个男人会放任自己的女人独自走夜路的。” 景瑟捏拳，“喂！你讲不讲道理的？” 梵沉笑问：“你如今又想同我这个没脸没皮的变态讲道理了？” 景瑟揉了揉额头上暴跳的青筋，“我私以为，你除了变态之外，还很无耻！” 梵沉面色不改，沉吟道：“你隔三差五就这样夸我一次，也不怕我腼腆？” 景瑟双手抱着脑袋，“我从前怎么没发觉你是这么个难缠的性子？” 梵沉顺手将她捞进怀里，“若是从前就让你发觉，那我如今便不是你未婚夫，而是你同床共枕的夫君了。” 景瑟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少给我耍嘴皮子，今夜上元花灯，怎么不见昊昊？” 梵沉道：“自有人会带他出去玩。” 景瑟默了一默，“那你为何不问昊昊是我和谁的孩子？” 梵沉凝视着她，半晌，吐口，反问：“重要吗？” 景瑟有些懵，“不重要吗？” 梵沉想了一想，“今日之前，我倒还从未深思过这个问题，不过你既然提到了，那我不妨细思一番。” 景瑟也不催促，心中擂着鼓，眼睛却是一瞬不瞬看着他的如玉侧颜。 良久，梵沉侧目过来。 景瑟面皮一紧，“如何？” “细思过了。”他淡淡道：“不重要。” 景瑟晃了晃神，心中涌上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像是感动，又像是掺杂了别的什么在里头，总之有些酸酸的，却又觉得微暖。 其实到了现在，她已经有了六七成把握昊昊就是梵沉的孩子，可是苦于一直找不出任何证据来证明，但今夜能从梵沉口中听到这番话，她心中委实感动。 不管他是出于怎样的感情和意图，但起码就目前来讲，梵沉对她绝无坏心，虽然嘴巴仍旧毒了些，至少是没有恶意的。 * 与此同时，右相府落霞阁。 烟花升腾至半空爆裂开的时候，外面突然刮来一阵狂风，苏傲玉所在的上房内烛台尽数熄灭，唯余窗外一盏灯笼照射在东墙上。 苏傲玉抖索着身子往墙上看去，顿时发出一声惨烈的惊叫。 “啊——鬼——鬼啊——” 第121章 真相大白 落霞阁距离其他主院较远，苏傲玉的声音传不出去，因此外面的人很难听到。 今夜景瑟不在，只有晴儿一个人守在院里，她很快就冲了进来。 刻意不点烛火，晴儿提着灯笼去了苏傲玉床前，借着昏黄的灯光见到苏傲玉整个人缩成一团，浑身发抖，嘴里念叨着：“别过来，别过来！” “大夫人。” 晴儿唤了一声，苏傲玉没反应。 晴儿心思一动，将灯笼抬高，自下巴处照上来，她先前毁过容，脸上伤疤本就没落，此时被灯笼这么一照，更显狰狞和恐怖。 苏傲玉抬头的瞬间见到了晴儿的样子，双眼几乎快要吓得凸出来。 “啊——啊啊啊——鬼——救命啊——” 晴儿冷笑一声，慢吞吞走过去点燃所有烛火，重新走回来。 苏傲玉已经吓得精神失常，本就毫无血色的脸更如死人一般惨白，她愈发抖索，身子努力往墙角缩。 “大夫人，您怎么了？”晴儿带上面纱，在床沿边坐下，眸中做出关切的样子，“奴婢是晴儿啊！” 苏傲玉猛地抬起头来，见到周围的烛火都亮了，她才狠狠抓住晴儿的胳膊，语无伦次地道：“快救救我，有厉鬼来找我索命来了。” 晴儿拍拍她的手背，安抚道：“大夫人，您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这世上哪里来厉鬼？” “不！我刚才就看到了。”苏傲玉抓着晴儿的手越收越紧，“是她，一定是她，杨绮珍，她都死了这么多年了竟然还敢冤魂不散，晴儿，你快去通知老爷，去请个功力高深的道士来把这厉鬼给收了。” 晴儿坐着不动，还是劝慰，“大夫人，二夫人不过是多年前失踪了再没回来而已，她与你无冤无仇，怎么可能化成厉鬼来找您呢？” 晴儿说这话的时候，特地看了看窗外。 景澜就在外面的横梁上。 之前景瑟吩咐晴儿准备一盏灯笼，把小纸人放进灯笼里，然后挂在对窗的房梁下，接下来的事情就全部交给景澜。 景澜有武功，要想让房内的烛火熄灭也并不难，待烛火全部熄灭后，他就负责在烟火上升到半空的时候点燃外面那盏灯笼，这样一来，灯笼里的小纸人就会放大很多倍投射到房内东墙上，而在烟火五彩斑斓颜色的作用下，小纸人投射出来的“厉鬼”剪影会更加狰狞，更具恐怖效果。 也正是因为如此，苏傲玉才会在一瞬间被吓得惊叫起来。 “哈哈哈！”苏傲玉喉咙里发出怪异的笑声，“她怎么可能还活着？” 听到这一句，晴儿又往外面看了看，她感觉得到，景澜沉默了好久。 大笑完之后，苏傲玉就催促着晴儿去找景宇桓请道士来捉鬼。 晴儿无奈起身，拿起灯笼又走了出去。 才刚踏出门槛，房内烛火再一次全部熄灭，东墙上的“厉鬼”再一次显现出来。 “晴儿——鬼——啊啊啊——有鬼啊——”苏傲玉吓得一下子跌下了床，不要命地往外面爬，手臂上钻心的痒再一次传来，她吓得肝胆俱裂，嘶嚎声不断，却又受不住手臂上的奇痒，只好趴在地上一边惊惧地滚一边拼命去抠手臂。 晴儿就站在外面，与房梁上的景澜对视一眼之后不动声色，直到里头的哭喊声越来越惨烈才再次走了进去点燃烛火。 “大夫人，您这到底是怎么了？”晴儿将她扶起来坐到床榻上去。 苏傲玉一把抓住她的手，抖道：“别走，这屋子里有鬼，快带我离开！” 晴儿道：“大夫人，今夜是上元节呢，外面在燃放烟火，您是否太过疲累产生幻觉了？” “不可能的！”苏傲玉勉强伸出手指，指甲里全是抠出来的血污，指着东面墙壁，她道：“厉鬼就在那墙里，我看见了，她要来索我的命。” 说着，苏傲玉就哭了起来，“晴儿，你快带我离开这里，我还不想死，我还不想死啊！” 晴儿拔高声音道：“大夫人，您放心，一会儿大老爷就过来了。” 这句话显然是对着景澜说的。 外面房梁上的景澜听后，一个纵身跃下来就出了落霞阁去喊人了。 苏傲玉听到外面有轻微风声掠过，她赶紧用完整的那只胳膊抱着膝盖，一个劲儿往后缩，抖若筛糠，深凹的眼眶配着面上的死灰之色，让她本身看起来就像一只鬼。 景澜去了外院后，借故说方才路过落霞阁，晴儿托他去找人来看大夫人。 景宇桓收到消息后，马上就带着几个人来了。 进门见到苏傲玉的样子，景宇桓堪堪被吓了一跳。 她右边手臂上的肉已经被活活抠到能见森森白骨的地步，偏偏她似乎毫无知觉般。 晴儿赶紧起身迎接。 景宇桓哪里还顾得这许多礼节，迅速摆手让晴儿站起来回话。 “怎么回事？”景宇桓的声音透着难以言说的愤怒。 晴儿颤唇道：“入夜开始，大夫人就一直吵闹着说房里有鬼，她不想再继续待下去，求老爷让她回玲珑院。” 景宇桓眉头深锁，眸光定在苏傲玉神志不清的面上，沉声道：“落霞阁是阿瑟从前住过的院子，哪里来什么鬼？” “老爷，老爷，真的有鬼！”苏傲玉一听见“鬼”这个字眼，一下子激动起来，直接一咕噜从床上翻下来，忙不得穿鞋，连滚带爬到景宇桓脚下，用一只手揪着他的裤腿，蓬头垢面的模样看得景宇桓一再皱眉。 不待他开口，苏傲玉就道：“房里有鬼，老爷快救救我，厉鬼来找妾身了。” 苏傲玉千疮百孔的手臂让景宇桓感到恶心，他一脚踢开她，冷哼，“平素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这院子一直都是空着的，六年前还照着你的要求翻新修葺过，每天都有人来打扫，怎么就没听别人说有鬼？” “老爷——”苏傲玉撕心裂肺地哭喊，“妾身没有说谎，这里真有鬼！” 景宇桓嫌恶地盯她一眼，“你看看你如今的模样，鬼见了你能不被吓到就是万幸了，你还指望哪个鬼敢来吓你？” 训斥完，景宇桓一刻也不愿多待，转身欲离开，并吩咐晴儿，“好生看管着大夫人，莫让她趁机跑出去祸害了人。” 晴儿屈膝应声。 岂料景宇桓前脚才迈出门槛，苏傲玉一下子就扑了过去，牙齿狠狠咬在景宇桓的小腿上。 景宇桓痛呼一声，一脚踢在苏傲玉的脸上，苏傲玉闷哼一声后便只剩下神志不清的大笑。 “你这疯妇！”景宇桓疼得弯下腰来，脸上肌肉狠狠跳动了几下。 晴儿小声问：“大老爷，您要不要紧？” 景宇桓慢慢站起身来走了一下，一瘸一拐的，他怒不堪言，只狠狠瞪了苏傲玉一眼，又看向晴儿，问：“大夫人这症状多久了？” 晴儿如实道：“昨夜大小姐贴身伺候着，大夫人只是手臂痒痒，并未出现这种情况，今夜大小姐不在，方才外面放烟火的时候，大夫人整个人脸色就变了，好像真的看到了什么东西一样大喊大叫，无论奴婢怎么劝都停不了。” “疯了！简直是疯了！”景宇桓恨得牙根痒痒，他这样的朝廷高官，若是传出去自己的夫人疯魔到整天朝着房中闹鬼，那他这张脸今后还往哪儿搁？ 一念至此，景宇桓便狠下心来，“一会儿我会加派人手看守落霞阁，一定不能让大夫人的事传出去。” 晴儿迟疑道：“大老爷，与其让大夫人这样担惊受怕大喊大叫，不如就照着她的要求去请个道士来做做样子，一来咱们也能放心些，二来也能稳定大夫人，兴许对她的病情有所帮助。” 景宇桓听罢后陷入了沉思，良久，道：“这件事我还得去请示老夫人，先就这样了，你们好生看管着，莫再让她闹出乱子来。” 景宇桓走后，房里一下子陷入了寂静，苏傲玉紧紧拽着晴儿的胳膊不让她走。 去逛花灯会的景瑟她们一行人也很快回来了，当了一晚上苦力的顾北羽在半途与她分道扬镳进了宫，梵沉也在半途与她挥手道别。 回来后，几人一道去了千禧堂。 进门瞧见景宇桓也在，且景宇桓与老夫人的脸色都不大好，景瑟便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想来一切都已经按照她的计划在进行了。 由于夜深，景舒娆她们几个请了安之后就各自回了院子。 景瑟和景宛白留了下来。 景瑟看向景宇桓，问：“父亲，这么晚了您还来千禧堂，可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景宇桓无声叹气，“是你母亲病情加重了。” 景宛白面色微变，“怎么会这样，我白日里明明才去看过的，母亲那时都还好好的，是否今夜我们出去了，丫鬟们没照顾好她？” 景宇桓一听见景宛白的声音就觉烦闷，一抬眼，见她打扮得光彩照人，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苏傲玉那张死人脸来，眉头皱得更深，沉怒道：“宛白，既是你母亲病重了，你为何不去落霞阁照应着？” 景宛白心下一慌，看了景瑟一眼后，忙道：“白日里我去了的，后来大姐说那边有她照顾就行了，怕我做不好，所以我才……” 景宇桓脸色一下就沉了，“做不好你不会学？苏氏是你生母，阿瑟这个做继女的都能做好，为何你这个亲生女儿就不行？” 景瑟眉眼一动，没说话，她就知道这种关键时刻，景宛白会用她来当挡箭牌，但无论景宛白怎么挡，她没去亲自照顾生母这一点，就足够景宇桓和老夫人发好一通火。 尤其是景宛白现如今光鲜亮丽的打扮，与苏傲玉的死气沉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景宇桓看了不火冒才怪。 “父亲。”景宛白迅速跪在地上，泪眼涟涟，“女儿并非不关心母亲，只是母亲病得那样重，她又过分依赖大姐，我去了只能帮倒忙，根本于事无补。” 老夫人蹙眉看下来，“所以你就置你母亲于不顾同姊妹们去逛花灯会了？” “我……”景宛白还想辩驳，却遭到景宇桓的一记冷眼。 景宛白心下一凉，偏头看向景瑟，渴望景瑟这时候能站出来为她说句公道话。 景瑟不着痕迹地笑笑，站出来道：“三妹妹，既然花灯会都逛回来了，多余的话咱也不说了，听父亲说起来，母亲的病情加重了，一会儿你便回院子收拾收拾随我住进落霞阁给母亲侍疾。孝心这种东西，可不是说说就能有的，你若是去侍疾了，我相信无论是祖母还是父亲都不会再怨你的。” 说完，景瑟看向景宇桓和老夫人，恳请道：“祖母，父亲，一年就这么一次花灯会，三妹妹想出去玩也是人之常情，左右都已经去了，先前的过失也造成了，现如今唯有靠后天来弥补，三妹妹是个明事理的人，她不会放任母亲病重而置之不理的，还请父亲和祖母看在阿瑟的面子上莫追究三妹妹的过错了。” 听完景瑟一番话，景宇桓的脸色才慢慢宽缓下来，摆手道：“罢了罢了，只要宛白有悔过之心，与你一道去侍疾，这之前的事儿，我便既往不咎。” 景瑟递了个台阶，这个时候的景宛白也只能顺着往下走了，她郑重颔首，保证道：“父亲，祖母，您二位请放心，宛白一定不遗余力地照顾好母亲。” 景瑟和景宛白出了千禧堂以后，景宇桓才继续方才的话题，躬身道：“母亲，方才我提议的请道士一事，您可还有什么意见？” 老夫人蹙了下眉，道：“既是为了安抚人心，那就按照你说的办罢，只不过你要严格控制好，府中人多嘴杂，莫让人把这事儿给泄露出去了，免得让人听了笑话。” “儿子省得。”景宇桓点点头。 景宛白收拾好东西来到落霞阁的时候，晴儿已经为她收拾好了房间。 景宛白看着屋内的简陋陈设，当即就皱眉，“我的房间就这么些玩意儿？” 晴儿道：“三小姐，如今是非常时期，您就将就着些罢，毕竟大夫人的身体才是主要的。” 景宛白听了，想起先前在千禧堂时祖母与父亲的态度，只好忍了。 四下扫视了一圈，景宛白好不容易逼迫自己适应了这简陋的房间，她又吩咐晴儿，“去给我准备沐浴的温水。” 晴儿站着不动，木着脸道：“大小姐，你若是想沐浴，怕是得回玲珑院，奴婢是随着大小姐来落霞阁给大夫人侍疾的，并非伺候您衣食起居的贴身丫鬟，还望您见谅。” 景宛白一听，胸中怒火就升腾上来，“让你去你就去，费什么话？” 晴儿转身走了出去，然而她并没有去给景宛白准备沐浴的温水，而是去了景瑟住的那间耳房。 景瑟已经换了一身素净的常服，听完晴儿的汇报后冷笑一声，“景宛白还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不过就是挪了个地方而已，她就这也不适应，那也不适应了，真难想象一会儿我若是让她去伺候苏氏，她该会做出什么反应来。” 晴儿冷哼道：“奴婢分明是暮云居的丫鬟，她竟那般颐指气使，还使唤得理所应当，简直没把大小姐放在眼里。” 景瑟拢了拢衣襟，“你先去苏氏房里，我去见见景宛白，随后就到。” 晴儿领命后迅速去了。 景瑟出了耳房，慢慢踱步来到厢房。 景宛白正在放置东西，不妨景瑟会进来，她转过身，面上露出僵硬的笑容来，“大姐，你来了？” 景瑟四下扫了一眼，道：“我来看看你第一天住进来可还适应。” 景宛白笑意更深，“既是为了给母亲侍疾，那再苦再累我都是要受着的。” “嗯。”景瑟满意地点点头，“那么，一会儿你便去给母亲擦身子罢。” “什么？”景宛白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给母亲擦身子？” “是啊！”景瑟眨眨眼，“母亲现如今这个状况，沐浴是不可能的了，每日都得有人帮着擦身子，否则她必定难以安睡的。” 听景瑟这么一说，景宛白再一次想起自己白日见到的情形，胃腔里又开始翻腾起来，呕意渐升，但在景瑟面前，景宛白无论如何也要保持形象，她忍了好久才勉强压下那种强烈的呕吐感，道：“不是有晴儿在的吗？” 景瑟挑眉，“那么，三妹妹你来作甚？” “侍疾啊！”景宛白回答得理所当然。 “很好。”景瑟似笑非笑地点点头，“那你早些歇着，我就不打扰了。” 景宛白站在门边目送着景瑟走远，眼眸中逐渐浮现轻蔑之色，哼！她景宛白将来可是要母仪天下的人，怎能去做那些下人才会干的粗活？ 偷偷去上房门外看了一眼，景宛白见到景瑟正在给苏傲玉擦身子，这才放心地回了房间，简单洗漱过后吹灭蜡烛歇下了。 景宛白来偷看的时候，景瑟就已经察觉到了，她故意没让晴儿发出声音，主仆二人就当做不知情。 待景宛白走后，景瑟才让晴儿拿着放了迷烟的小竹筒去捅破景宛白的窗户纸将迷烟吹了进去。 晴儿这边一切办妥之后，景瑟也刚好给苏傲玉扎了昏睡针让她安生歇下。 回到房间，景瑟吩咐晴儿，“明日一早你别去喊景宛白，让她好好睡着。” 晴儿露出一抹得逞的笑，“奴婢明白。” 一宿转眼就过。 翌日一大早天才刚亮，景瑟和晴儿就起来了，又是给苏傲玉准备洗漱用具又是煎药的，主仆二人忙前忙后，几乎脚不沾地。 天光大亮的时候，景瑟的第一碗汤药刚刚熬好，景宇桓就带着一个道士打扮的人进来了。 景瑟忙起身去迎接，“父亲早。” 景宇桓点了点头，问她，“昨夜你母亲睡得如何？” 景瑟摇头道：“还是老样子，总是说房里闹鬼，可我和晴儿都住了两晚上了，也没见有什么鬼。” 景宇桓眼风瞥向那道士，嘱咐道：“你一会儿可得瞧仔细了，若是做了法事还不见好，当心我拉你去见官！” 道士吓得不轻。 景瑟出面道：“父亲，我有几句话想要单独叮嘱大师，希望他一会儿别在母亲跟前说些刺激的话。” 景宇桓颔首，“你去吧！” 景瑟趁机将那道士拉到一旁，悄悄从袖袋里掏了一锭银子递给他，嘱咐道：“一会儿你做完法事之后就告诉所有人，这间上房的东面墙上怨气颇重，的确是有冤魂困于此，多年未曾离去。” 道士笑眯眯收下了银锭子，“大小姐请放心，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是我们这一行的规矩。” 景瑟满意地笑笑，“那么，一会儿就看你的了，千万莫出了纰漏。” 道士将银锭子卷进袖袋里，这才装模作样地捋了捋胡须，高声道：“大小姐嘱咐的这些，贫道都明白了，你们只管放心，贫道的祖师爷乃茅山道士，贫道深得祖师爷真传，捉妖拿鬼不在话下，一会儿我做场法事，保证给你们揪出这只厉鬼来。” 景瑟言笑晏晏，“那就多谢大师了。” 景宇桓是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的，之所以要请这么个道士，无非是为了稳定府内上下的人心，也让苏傲玉能暂时消停些，因此道士说的那些话，景宇桓并未放在心上，但他还是按照道士的吩咐准备了祭坛。 半个时辰后，一切准备就绪。 按照规矩，景瑟、景宇桓等闲杂人员都必须先退出落霞阁在外头候着。 景宇桓扫视了一眼，只见到景瑟和晴儿，他面上微怒，“景宛白呢？” 景瑟朝着厢房方向看了看，道：“三妹妹应是还没睡醒。” 景宇桓不满地低喝：“怎么回事儿，都这时候了还没醒？” 景瑟道：“我不知道，昨夜三妹妹搬进来以后说逛了一晚上的花灯会太过疲累就先歇下了，岂料这个时辰还没醒过来。” 景宇桓脸色冷了下来，吩咐晴儿，“你去厢房看看那个不孝女可否起床了。” 晴儿很快就提着裙摆小跑过去。 景宛白昨夜中了迷烟，如今自然是还睡得死沉。 晴儿进去以后，唤了几声也没能把景宛白叫醒，她索性把挑灯芯用的银针拿来往景宛白身上狠狠戳了一番。 景宛白是被疼醒的，一醒来见到晴儿满面焦急地看着自己，她有些茫然，“怎么了？” 晴儿早就把戳景宛白用的银针给收起来了，她正色道：“三小姐，这都卯时过了，大师马上就要开祭坛做法事了，你怎么睡到了现在还不起？” 景宛白闻言，也顾不上失态，急声道：“那你怎么不早来叫醒我？” 晴儿道：“奴婢一大早就陪着大小姐去上房照顾大夫人了，谁料得准三小姐这样贪睡，奴婢记得昨夜你很早就歇下了的，原以为今日能赶早起来，谁知你……” 晴儿话还没说完，景宛白就已经想象得到景宇桓和老夫人知道这件事以后定是勃然大怒。 匆匆穿了衣服下床，景宛白才发现身上有些刺痛，她皱皱眉，咕哝道：“为何我腰上这样痛？” 晴儿眸中闪过几丝得意，嘴里却催促道：“三小姐，您可快些罢，一会儿大老爷等急了可要生怒了。” 景宛白不疑有他，麻利地穿戴梳洗好随着晴儿一道出了落霞阁的院门，把院子留给道士做法。 景宇桓和景瑟没走远，就坐在外面的亭子里，见到景宛白跟着晴儿出来，景宇桓脸色说不出的阴沉，对着景宛白招招手，“你过来！” 景宛白心中忐忑，却又不得不遵从父亲的意思，提着裙摆小心翼翼走了过去。 “你既是来侍疾的，为何到了现在才起？”景宇桓一记冷眼投下来，看得景宛白心慌意乱。 她定定神，小声解释，“父亲，女儿昨夜照顾母亲到很晚才回房，因太过疲乏，所以今早起得有些慢了。” 说完，眼风不忘瞥向景瑟，“父亲若是不信，可问问大姐。” 景瑟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看过来，“三妹妹，你昨夜出门前，母亲曾说特别想吃一种吃食，是什么呢，我给忘了。” 景宛白错愕地张了张口，对上景宇桓质疑的目光，她垂眸道：“是豆粥，母亲说这两日没什么胃口，让厨房给做些清淡的豆粥。” 景宇桓才听罢，额头上的青筋顿时就冒了出来，“你个不孝女，给我跪下！” 苏傲玉现如今的模样，莫说豆粥，能喂进水就算不错了。 道士做法之前，景瑟才带景宇桓去看过，苏傲玉气息奄奄，已经彻底陷入疯魔状态，只要有人开门放了风进去，她就会一惊一乍说鬼来了，不认得景瑟，更不认得景宇桓，见到人就抓着不放，嘴里不断呼救，拼命地说有厉鬼找她索命。 这个样子的苏傲玉，怎么可能开口说要吃什么东西？ 景宛白昨夜分明连上房的门都没踏进去，她自然不知苏傲玉究竟成了什么样子，所以此时在景宇桓跟前说话更没底气。能引得景宇桓这般生怒，景瑟觉得她也算是个人才。 景宛白一阵心惊胆战，急急忙忙对着景宇桓跪下了，声音娇弱无力，“父亲，不知女儿做错了什么？” 景宇桓怒不可遏，死瞪着她，“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 景宛白先前就说了谎，这种时候自然不可能戳穿自己打自己的脸，她哭了起来，梨花带雨的模样娇俏极了。 景宇桓越看她越觉得失望，“你母亲病得那样重，你竟然到了现在都不愿意进去看她一眼，景宛白，这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种没良心的女儿，若是传了出去，谁家敢要你这么个没心没肺的女儿做夫人？” 景宛白呼吸一窒，抬起头来，急急拽住景宇桓的长衣袍角，“父亲，父亲明鉴，宛白的确有去看过母亲了，父亲不能听信小人的一面之词就给女儿定罪啊！” 景瑟眉棱微抬，看向景宛白的眼神里只剩下淡漠。 “够了！”景宇桓冷声打断她的话，“我原以为你是个识大体的，只要你肯乖乖在我面前认错，我便看在你母亲这般严重的份上既往不咎，没成想你不仅没意识到自己的过错，反而变本加厉，一而再再而三地当着我的面撒谎，如今你又说有小人在我耳边挑唆，你倒是说说，在场的，哪个是小人？” 景宛白捏了捏拳，目光阴毒地快速瞥了景瑟一眼。 景瑟坐着不动，视若不见。 景宛白仍旧不死心，哭得更狠，“父亲，可是有人告诉您我没有去照顾母亲？” 给了这么多台阶，景宛白竟还不懂得顺着下，反而一再挑衅景宇桓的耐性和底线，这让景宇桓如何不怒，转瞬扬起巴掌就给了景宛白狠狠一记耳光。 景宛白被打懵了，她快速捂着疼痛的半边脸颊，眼泪簌簌落个不停。 景宇桓瞳孔微微缩起，胸中怒意升腾，“昨夜你撇下你母亲去了花灯会我就没多说什么了，看在你大姐的面子上给你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没想到你不但不悔改，还敢骗到我头上来，景宛白，究竟是谁给你的胆子？” 景宇桓话都挑得这般明白了，景宛白若是还敢抬杠，下场可想而知，她紧抿着唇，咬了咬牙好久才开口认错，“父亲，女儿知错了，求求父亲再给女儿一次机会。” 景宇桓正在气头上，根本不会买景宛白的帐。 景宛白深知这一点，于是看向景瑟，央求道：“大姐，你我同为姐妹，原本一起来侍疾的，你向父亲隐瞒实情这件事我便不追究了，我不知道你在父亲跟前说了什么，惹得他这样怒，但落霞阁里好歹住的也是我的亲生母亲，我怎么可能置她的生死于不顾？大姐，咱们姊妹之间过去的种种，过了也就算了，但如今这个情况，你能否向父亲说几句实话，莫让父亲再误会我了？” 景瑟挑挑眉，“三妹妹想让我说什么？” 景宛白赤红着眼，怒道：“昨夜分明是你让我先歇下的，为何到了最后成了我不孝顺母亲没过去看她？” 景瑟面不改色，“三妹妹，说话可得凭良心，我昨夜忙着给母亲擦身子泡手臂，连你的面都没见到，我哪有那闲工夫去找你说这些话？” 景宛白一听，急眼了，“大姐何必狡辩，若非你告诉我上房里有晴儿会照顾母亲，我能这么早就安心歇下？今日闹到这般地步，分明是你蓄意陷害我，让我在父亲面前抬不起头来。” 景瑟挑起唇角，“三妹妹，既然你昨夜早就歇下了，为何方才要一口咬定自己是因为照顾母亲到深夜过分疲乏才起得迟了呢？你这不是在欺骗父亲吗？况且母亲病得这样重，她不但没有得到你的精心照顾，反而要替你瞒下此事，若是母亲清醒了，该得多痛心疾首啊！” 景瑟一番诛心之言，无疑将景宛白的罪过推到了巅峰。 景宇桓震怒，“好你个景宛白，枉我这么多年一直精心栽培你，却不成想到头来竟被你耍的团团转。”已经怒到了极致，景宇桓脸色阴沉到不知如何形容，“那里头是你的生母，一旦她咽了气，你这个做亲生女儿的就得守孝三年，想来对于此事你是毫无异议的，否则也不会撇下她不管了。” 这一刻，景宛白才霍然醒悟过来，她先前一直害怕见到苏傲玉手臂上的恶心伤口因此避而不见，总是找借口推脱，从未想过一旦生母亡故，她这个亲生女儿就得守孝，若是真守孝三年，她还如何嫁入东宫？ 想到这里，景宛白浑身都僵了一僵，哭声戛然而止，呆滞了好久，正待开口说些什么，就见做法的道士从落霞阁跑了出来。 景宇桓见他行色匆匆，不由眉头深皱，忙迎上去，问：“大师这是怎么了？” 道士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景瑟，得到对方的点头首肯之后才惊道：“果然不出贫道所料，这院子里的确困着一只怨气颇重的厉鬼，若是不能早早将其超度，日后必会引得家宅不宁。” 景宇桓陡然一怒，“满口胡言！哪里来的厉鬼？分明是你使的江湖把戏想多骗些银子罢了。” 道士捋了捋胡须，一脸正色地道：“右相大人若是觉得贫道在撒谎，那贫道也没什么可辩驳的。” 景瑟适时走下来，道：“父亲，其实我也不大相信鬼神之说，但大师非说落霞阁里有鬼，那我们不妨听听这只鬼究竟在何处，又该用何种办法才能把鬼给驱散，若是真按照大师所说去办了还不见成效，届时再罚他也不迟。” 景宇桓深觉有理，点点头，复又看向道士，“那你倒是说说，要如何做才能驱赶了这只厉鬼？” 道士答：“此鬼就在贵夫人房间的东面墙上，若想探知厉鬼身份，须得遣人拆了整面墙。” 景宇桓脸色沉下来，一瞬不瞬盯着道士，质疑之意明显。 道士这时候是有些心虚的，但余光瞥见旁边的景瑟一派淡然，他就慢慢平复了心头的忐忑，左右这些话都是景大小姐让说的，那墙里究竟有什么，他自然管不着，只管拿人钱财替人办事。 “父亲。”景瑟见景宇桓愣神，不由轻声开口，“您看……？” 景宇桓一口否决，“不行！” 落霞阁虽然空置已久，但也是才翻新过没几年的崭新院落，先不说没有拆墙的道理，就这道士口中所言是否为真都还是个天大的疑问。 道士幽幽叹了一口气，“贫道言尽于此，若是右相大人执意不拆墙，那么贫道只好就此收了法事告辞了。” 道士作势要走。 景宇桓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有些犹豫起来，唤住他。 道士转过身，“右相大人可是突然改变主意了？” 景宇桓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若是拆了东墙驱散了厉鬼，我夫人的病情是否就能得到缓解？” 道士意味深长地道：“心病还须心药医，贵夫人的病，便是这心病，心里有鬼，故而处处能见鬼，若是不从根源处拔除，则永远都无法痊愈。” 道士这番话，让景宇桓微微眯了眼，信了几分，苏傲玉平素是个怎样的人，景宇桓这个做夫君的再清楚不过，但他向来睁只眼闭只眼，很多事情也就那样揭过了，今次听得道士这么一说，倒让景宇桓心中疑惑起来，莫非苏傲玉曾经背着他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思及此，景宇桓便再也平静不下来了，立刻让晴儿去外院找了十多个家丁拿着拆墙的工具进来准备动手。 景瑟心思一转，温言道：“父亲，此道士的话究竟是真是假还没个定准，墙固然要拆，可这毕竟是大事，也不能光凭咱们在这里看着就给它拆了。我觉得应该把各房主子都叫过来看着，若是道士敢撒谎，届时谅他也跑不脱，若是真有其事，所有人也能在第一时间了解清楚状况，不必经过后天的以讹传讹闹得人心惶惶。” 景宇桓如今愈发信赖景瑟，对她的话自然不会有什么质疑，他只略忖了片刻就摆手让晴儿去各房各院通知所有主子前来。 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几乎各房各院的主子都到了。 景澜和二老爷来了之后就站在一旁。 景舒娆和三老爷不明所以，面上有些茫然，但见这架势，也不敢多言，悄声往廊檐下一站。 柳氏正在千禧堂奉茶，因此顺道与老夫人一同前来，老夫人拄着杖，一双精光老眼定在那道士的身上，良久才转而看向景宇桓，面露不悦，“怎么好好的，突然想起来要拆墙了？” 景宇桓很是无奈，如实道：“母亲，大师说落霞阁里有厉鬼，那鬼便藏在东墙内，我也是再三思量之下才决定要拆墙的。” 老夫人仍是一脸不赞同，“胡说八道！请道士分明只是想起个安定人心的作用罢了，哪里来‘厉鬼’之说？老大，你也太胡闹了，这院墙岂是说拆就能拆的？” 景宇桓紧抿着唇。 景瑟趁机道：“祖母，既是为了安定人心，那咱们就更应该把工作做足，大师已经放言说那厉鬼就藏在东墙内，现如今弄得阖府上下皆知了，若是咱们执意不肯拆墙，难免让下人们心中猜疑，流言猛于虎，久而久之，这事儿要是流传出去，必会损到右相府名声，反而不妙。” 老夫人闻言，四下扫了一眼，见众人都是忧心忡忡的模样，她略略沉吟，极不情愿地摆手，“那就快些动手，也好教我瞧瞧厉鬼长什么模样。” 柳氏立刻去搬了张太师椅过来给老夫人坐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在道士和景宇桓的身上。 景瑟机智地带着晴儿先去把苏傲玉背出来送进景宛白的厢房里歇着。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景宇桓早就将景宛白抛诸脑后，景宛白也兀自站了起来，见到景瑟把苏傲玉背进自己的房间里，她瞪了瞪眼，却又不敢开口说些什么，只好忍着，安静站在一群人后。 一切准备就绪后，景宇桓才抬手示意家丁，“可以开始了。” 家丁们动作迅速，十数人涌上去七手八脚地开始拆。 没多一会儿，里面传来一阵惊恐地惨叫声。 老夫人心头一突，“怎么了？” 景宇桓也被那惊叫声吓了一跳，正待遣人进去询问，就见一个家丁连滚带爬地出来了，语无伦次地道：“骨头……大老爷，老夫人，那墙里有骨头，人的骨头。” 家丁话音才落，外面所有的人脸色就全变了。 尤其是景澜，一张精致的面孔煞白到极致，看来甚是骇人，二老爷在一旁唤了数次才将他的神智拉回来。 “什么人骨？”这一下，饶是老夫人平素心态再好，性子再稳重也没法继续安静下去了，腾地从太师椅上站起来，惊魂未定。 家丁断断续续道：“回老夫人，小的们拆墙时发现墙里藏着一具人骨。” 这样的话，无异于一个惊天暴雷劈在所有人的头顶上。 景宇桓呆若木鸡，几乎忘了反应。 老夫人愕然瞪眼，大口喘着气。 景澜已经确定了家丁们所说的“人骨”便是他母亲的尸体，他霎时红了眼眶，拳头捏得关节泛响，指甲几乎要深深嵌入皮肉里。 二老爷发现了景澜的不对劲，上前来低声问：“澜儿这是怎么了？” 景澜勉强应声，“爹，我没事。” 二老爷看得出来他没说实话，但眼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好开口问，只得拍拍景澜的肩，“若是身子不适就先回去歇着，我一会儿给老夫人说一声便是。” 景澜扯出僵硬的笑容来，摇摇头，“我坚持得住。”母亲死得这样冤枉且蹊跷，教他如何能安心回去歇着？ 想到这里，景澜眼眸内的恨意便如同怒涛一般汹涌上来。 关于他母亲失踪这件事，他一直都有猜测八成与大伯母苏傲玉有关，可是苦于从来都找不到证据，甚至是连蛛丝马迹都没有，后来时间久了，他也就慢慢麻痹自己，潜意识里不愿去相信母亲已死的事实，反而更愿去信将来有一天母亲还能风光归来与他重聚。 可是，景澜万万没想到他最害怕的这一天还是来了。 他不得不面对母亲死了数年的事实，这无异于用世上最残酷的方式粉碎了他一直以来期盼着能圆的美梦，让他从身到心都被伤得鲜血淋漓。 现场气氛一时凝结，所有人都沉浸在这个逆天的震撼消息中久久不能回神。 景瑟适时出声，看向家丁，“你可看清楚了？墙里面藏着的，果真是人骨？” 此家丁还来不及答话，另外一名家丁就冲了出来，手中拿着一个嵌入了不少泥土的银丝手镯，跪在地上禀道：“老夫人，这是从尸骸上取下来的。” 谢嬷嬷掏出锦帕接过家丁手中的镯子呈到老夫人跟前，镯子细纹路里虽然满是泥土，但还是能看出大致模样。 而这只镯子，恰是当初老夫人初见二夫人杨绮珍时给的见面礼。 因此只一眼，老夫人就认了出来，她满面惊恐，“怎么会……？” 得见此状，景澜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一下子冲了过来跪在老夫人跟前，痛心疾首地道：“祖母，这镯子是我母亲的。” 一句话如同当头棒喝，打醒了众人。 整个大院里一瞬间陷入僵寂状态，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艰难地消化着这个让人难以置信的消息：二夫人杨绮珍并没失踪，她早就死了，只不过尸体被人嵌在了落霞阁的东面墙壁里。 景宇桓脸色呈现死一般的颜色，他已经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联系起来了，难怪苏傲玉会一惊一乍嚷嚷着见了鬼，难怪道士会说厉鬼就藏在东面墙壁内，若非苏傲玉自己做了亏心事，这所谓的“厉鬼”怎么可能会出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夫人险些手一抖把镯子给抖落在地上，她大喝，声嘶力竭，惊恐而又愤怒地看向景宇桓，“为何老二媳妇的手镯会出现在落霞阁的东墙里，里头那具尸骸又是谁的？” 景宇桓被问得哑口无言。 景瑟看了一眼泣不成声的景澜，又看了一眼面色复杂的二老爷，慢慢收回视线，淡定地道：“祖母，现如今这种事，已经不是我们能够私自处理的了，须得尽快报官才是，免得夜长梦多。” 景澜匍匐着，额头重重磕地，“还请祖母为我母亲主持公道！” 二老爷走过来，脸色阴郁晦暗，“母亲，这件事儿，我赞同瑟丫头的看法，必须尽快报官查清楚前因后果，否则一旦牵扯不清，将会引来后患无穷。” 老夫人的手犹在颤抖，她从来都想不到，一个失踪了六年的人竟然从未踏出过右相府的大门半步，而是被人以这样残忍的方式把尸体嵌在了墙内，连死后都不得安宁。 闭了闭眼，老夫人的声音犹如千斤压下，“来人！去京兆府报官！” 谢嬷嬷马上带着几个人去了。 现场所有人依旧处于恐慌和震撼中，景宛白的房间内传出了苏傲玉大喊大叫又大笑的疯癫声，她蓬头垢面，拖着病重的身子就往外面爬，废了的那只手臂已经化脓，每爬过一寸地方，手臂上的脓水就被挤破摩擦在地上，看来恶心至极。 没多久，苏傲玉就爬出了月亮门，见到外面的一干人等，她哈哈大笑起来，“厉鬼……厉鬼被挖出来了，她再也不能来找我报仇了，哈哈哈，你们快看啊，这是厉鬼的手。” 她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小截指骨来，兀自痴痴傻傻地笑着，“厉鬼，来啊，你来啊，你来了我也不怕你。” 说完，她一张嘴就把指骨塞进嘴里嚼巴两下咽了下去。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苏傲玉竟然把二夫人的尸骸指骨给吃了下去！ 景宛白景舒娆几人险些就没忍住吐了出来。 老夫人暴怒，“疯了！简直疯了！快来人把这疯妇拖下去！” 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走过去强硬将苏傲玉从地上拽起来，她嘶吼着，挣扎着，挣扎不过就张嘴去咬。 婆子们无法，只得用厚实的棉布堵住苏傲玉的嘴巴。 苏傲玉手脚都被束缚住，她又惊又哭。 “作孽啊！”老夫人望着苏傲玉的样子，满面忧色，“这才几日的光景就成了这般模样。” 景宇桓脸色阴晴不定，不知在想什么。 二夫人的尸体潜入墙内年限已久，早就与墙壁糅为一体，要想完整取出整架尸骸来是很难的。 家丁们把情况照实说了之后，景宇桓就下令停止拆墙，又让人收拾了落霞阁的小厅出来，把老夫人搀扶了进去，众人这才跟着去往小厅。 整个过程里，没有人敢多一句嘴，全都唇线发白，脸色铁青，一个个被吓得不轻。 坐在主位上，老夫人细细回忆了一番，忽而看向景宇堂，“老二，你可还记得你的夫人是何时失踪的？” 景宇堂想也没想，道：“六年前的春节，我回来的时候，杨氏尚在人世，儿子回任上不过两三月，府中就传出了杨氏失踪的消息来。” 老夫人又看向景宇桓，“老大，六年前可是你提出要给阿瑟翻新院子的？” 景宇桓眉心突突跳，否决道：“母亲明鉴，这件事并非是儿子的主意，是苏氏为了迎接阿瑟的到来主动提出来的，说落霞阁空了这么多年，有些旧了，想好好修葺一番，免得阿瑟归来不适应。” 老夫人脸色一寒，“这么说，杨氏的失踪竟与苏氏扯了关系？” 景澜死咬着下唇，怨毒的目光不断投放到景宇桓身上，“祖母，我母亲失踪的时候可还怀着孩子的啊！” 景宇桓低垂着头，事到如今，已经有诸多证据证明杨氏的死与苏傲玉有关，他这个做夫君的既无法反驳，也无法阻止二房的人对自己心生恨意。 二老爷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景澜，“你说什么？” 景澜忍着心中剧痛，道：“这件事，我一直没来得及告诉父亲，母亲在你走后没多久就怀了身孕，那时候她满心满眼都是小生命到来的惊喜，谁能想到短短时日她就带着腹中孩子消失无踪，让我们怎么都寻不到踪迹，父亲，无论如何，你一定要为母亲正名，她没有弃了你和别的男人跑了，而是早就已经死了。” 闻言，二老爷身子微微僵硬了一下。 第122章 自食恶果 当年二夫人杨绮珍失踪以后，坊间曾传出不少版本的流言来，其中最为恶劣也最让人难以接受的就是杨绮珍不甘常年守空房弃了二老爷与其他男人私奔。 二老爷是个性格直率的武将，虽无景宇桓那样的文人清高，却也是个铁骨铮铮的男子汉，数年未得杨绮珍音信，他心中不是没有怀疑过的，只不过从来没有摆到明面上来说罢了。 如今听到景澜之言，景宇堂才幡然彻悟自己曾错怪了夫人，她分明被人谋杀，嵌尸东墙，死了数年都没得安息，他却以为她真的与别的男人私奔了。 二夫人怀孕这件事，除了景澜、苏傲玉、晴儿及六年前无意中偷听到真相的景瑟，再无其他人晓得。 实际上并非二夫人有意隐瞒，而是她还未来得及告知老夫人就惨遭了苏傲玉的毒手。 苏傲玉听到杨绮珍怀孕的消息时，不由自主就想起了她和郑咏的第一个孩子，那个时候她卑微乞怜，求郑咏母亲能让她留下，只要能一直待在郑咏身边，便是让她做妾她也愿，谁料郑咏的母亲根本不吃这一套，即便晓得苏傲玉肚子里有她儿子的骨肉，她还是毫不犹豫找人私下里拿了那个孩子，为的是保全郑咏的清誉，毕竟杨府家规森严，郑咏又是随着母亲大归的外孙，还没成婚就在外面让女人怀了身孕，这种事传出去定会让杨府名声大损。 这件事，直接成了苏傲玉当年的梦魇，她整夜睡不着觉，梦中全是血淋淋的孩子一声声质问为何用那样残忍的方式夺去了他的生命。 因此苏傲玉恨杨家的人入骨，包括杨绮珍这个情敌。 杨绮珍白日里才被探出有了身孕，她晚上就让设局将杨绮珍引出去毫不留情杀了。 头一次杀戮，让她感到了滔天的复仇快意，自此心性扭曲到如今。 景澜所说的话，被惊到的不仅仅是二老爷景宇堂，还有老夫人。 她激动地看向景澜，“澜儿，你说你母亲失踪的时候已经有了身孕？” “孙儿不敢撒谎。”景澜在老夫人大丫鬟墨梅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母亲那几日孕吐厉害，请了大夫过府来看，大夫断言她有了身孕，可是白日里才查出有身孕喜不自胜的人，晚上就消失得了无踪迹，无论怎么问，听雪院里的丫鬟婆子们都不知道母亲是怎么出去的，又是出去做什么。” 老夫人沉吟片刻，又将视线定格在景宇桓身上。 景宇桓被老夫人这么一看，心头发虚，忙道：“老夫人明察，儿子绝对不敢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来。” 这么大的事，老夫人怎么可能平息得下怒意，她双眼几乎要喷火，“那你倒是说说，老二媳妇的尸骸为何会在落霞阁？” 景宇桓紧捏着拳头，这一刻有些后悔让那该死的道士来做法，若是不做法，不让道士发现墙壁上的秘密，那么所有的真相就会随着苏傲玉的疯癫销声匿迹，再无可能被人晓得。 如今闹到这般地步，已经不是私了能解决的了，出了人命，必定得经过官府，而他身为当朝右相，夫人手上却沾了人命，这种事无论到最后如何定论，他都将受到波及。 气氛正僵持，谢嬷嬷就小跑进来了，气喘吁吁道：“老夫人，京兆尹已经带着人来了。” 老夫人皱了皱眉，沉声吩咐，“让府尹大人进来！” 没多久，京兆尹就走了进来。 这一路上，谢嬷嬷已经把府上的情况说明，关于右相府二夫人杨氏这桩案子，京兆尹是有些印象的，当年还因为久久找不到人而不了了之，如今竟然发现二夫人的尸体被人嵌在墙壁里。 京兆尹当时听闻的时候委实被吓了一跳，还以为谢嬷嬷是在危言耸听。 谢嬷嬷再三解释了，京兆尹才匆匆带着人前来，给老夫人请了安之后，目光当先定在落霞阁被拆得七零八落的墙壁上，问：“不知如今可方便让本府带着人进去办案？” 景瑟忙客气地道了声：“府尹大人请。” 京兆尹看见景瑟就想起上一次因为赝品的事来右相府时，他曾得见这个姑娘过人的智慧及波澜不惊的气度，当下再见，颇觉心情愉悦，勾了勾唇，客气一笑，“劳烦景大小姐带我们进去了。” 景瑟颔首道：“应该的。” 说完，就带着京兆尹去了院落里。 那面墙拆了一半，隐约能见尸骸的大致轮廓了，可无奈尸骸与墙基泥土糅合，若是强硬拆开，只会让骨架完全碎开来。 犹在半途时，京兆尹就在想要想完整取出尸骸，应该并非什么难事，眼下一看，方明白听说是一回事，亲眼所见又是另外一回事。 站在东墙前头，京兆尹蹙眉沉思。 景瑟走过来，笑道：“府尹大人，我觉得这种事还是让仵作来顺当些，你带来的这些衙役可能平素比较喜欢干粗活，今日这般情况，想必所有人都是头一次得见，难免有做不好的地方，可仵作不同，他们接触过各种各样的尸体，一定有取出尸骸的办法。” 京兆尹想了想，当即就吩咐人去大理寺请仵作。 将现场保护起来以后，京兆尹才随着景瑟一道去了小厅。 厅内一片死寂，显然在方才的这段空隙里，几乎没人出过声。 上至老夫人，下至洒扫院子的丫鬟婆子，人人都明白府中出大事了，一个弄不好还可能阖府被牵连。 京兆尹负手而立，看向主位上的老夫人，开口问：“贵府二夫人失踪一案于六年前成立，后来因为迟迟查不出真相而不了了之，今日却在落霞阁东墙发现了一具尸骸，且种种证据表明该尸骸主人正是贵府二夫人，那么，谁能给本府一个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京兆尹说完，目光瞥向景宇桓。 景宇桓面上强自镇定地道：“若非近日我夫人身子不适请了道士来做法，谁也不知落霞阁里竟然藏着死人，因此，事实的真相究竟如何，还望府尹大人好好调查，莫放过凶手，当然也莫冤了好人。” 京兆尹沉吟良久，道：“根据尸骸的嵌入程度来看，应是与建造墙壁的时候一同嵌进去的，而二夫人杨氏失踪是在六年前，那么，六年前落霞阁可曾大肆修葺过？” 景澜恨声道：“就在我母亲失踪没多久之后，大伯母就提出要翻新落霞阁迎接大姐。” 京兆尹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来，“那想来这件案子与大夫人脱不了干系了？” 说完，京兆尹吩咐旁边一个皂吏，“去把大夫人带上来。” 谢嬷嬷在老夫人的眼神示意下带着那皂吏直接去了景宛白所住的厢房，没多久就拖着苏傲玉进了小厅。 京兆尹甫一见到苏傲玉那满是脓疮的手臂，顿时一惊，“怎么回事？” 老夫人叹了口气，“不巧，老大媳妇这两日病了。” 京兆尹还是觉得难以置信，怎么会有人病成这个样子的？ 难不成是右相府的人想让苏傲玉顶包，因此先用计让她病重疯魔，最后推她出来承担所有罪名？ 景瑟一眼看穿了京兆尹的心思，“府尹大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京兆尹面上惊疑未定，抬目望向景瑟，“景大小姐，大夫人患的是什么病？” 景瑟道：“中毒。” 京兆尹脸色微微变换，眉头皱起，“既是中毒了，为何不让人请大夫来看？” 京兆尹越发觉得右相府的人是想让苏傲玉来做替罪羊洗刷所有罪恶才会刻意拖延苏傲玉的病情。 “已经请过了。”景瑟安静道：“所有的大夫都说无法给我母亲解毒，因为查不出中毒的原因。” 京兆尹默然，四下扫了一眼，瞧见所有人都惨白着脸，他视线一转，定向二老爷景宇堂，拱手道：“既然被害人是二老爷的发妻，二老爷不妨站出来说句公道话，这件案子，你希望本府如何处理？” 景宇堂浓眉深皱，音色微冷，“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既然我发妻的尸骸被发现藏在落霞阁东墙里，那必然与大房的人有关，府尹大人无需顾虑，只管把嫌犯带回去审问便是，最后究竟该如何处置，西秦律法上自有规制。” 景宇堂说完，冷着脸看了看景宇桓。 景宇桓眉心跳了跳，“二弟，你这般看着我作甚？” 景宇堂不同于景宇桓这种混迹官场的圆滑老狐狸，他说话比较直，“大哥口口声声说当年是大嫂先提出来翻新落霞阁的，若是没有你的授意，翻新的工程能进行得下去？” 景宇桓胸腔一堵。 “杨氏与大嫂无冤无仇，大嫂为何不谋害旁人偏要谋害杨氏？”景宇堂重重来了一句质问。 景宇桓哑口无言，眼下的光景，他还能说什么？ 翻新落霞阁这件事的确是他点头同意的，可他对杨氏的死一无所知，若早知道苏氏是这样的蛇蝎心肠，他当初就不该让她进门！ 所有事情陷入了僵局。 景瑟站在一旁，心思流转，晴儿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问她：“大小姐，要不要奴婢去把石榴给叫来？” 苏氏已经彻底疯魔，若是没有关键人物站出来说清楚真相，则今日府中大半的人都将成为嫌疑人被带回京兆府。 景瑟还在权衡利弊。 要救景宇桓，唯有让石榴站出来承认她的身份，可这样一来，无异于把景宇桓推进了另外一个火坑，虽然这个结果是她乐意见到的，但老夫人那边会不会因此对她产生什么厌恶感尤未可知。 因此她有些纠结。 景瑟沉思的同时，景宇桓也看了过来，面上带着前所未有的促局和不安，落霞阁从前是景瑟居住，虽然当年景瑟回来的时候院子已经翻新修葺好，但景宇桓还是希望景瑟能在这个时候站出来为他说句话。 景瑟抬头看过去，用眼神问景宇桓：父亲希望我帮忙吗？ 景宇桓的答案自然是肯定的，他迫不及待想要将自己从这个案子里摘干净而做个旁观者。 景瑟再一次沉吟，就在京兆尹准备把苏傲玉连同景宇桓带回去的间隙，她突然出声，“府尹大人，请等一下。” 京兆尹不解地看过来，“景大小姐还有疑问？” 景瑟淡淡道：“不是疑问，我只是有件事想要澄清。” 京兆尹挑眉，“你说。” 景瑟点点头，“在此之前，我想先让我的婢女去找一个非常关键的证人前来对质。” 听她这么一说，好像这件事背后还有很大的内幕。 众人脸色变了又变，已经不知该如何反应。 老夫人更是惊愕，看向景瑟，“阿瑟，你还有什么要紧事儿？” 景瑟微微叹了口气，“是一个能证明杀死二婶的凶手就是我母亲苏氏的秘密。” “秘密”二字在一瞬间勾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 景瑟无视众人落在她身上的各色目光，直接遣使了晴儿去暮云居把石榴找来。 石榴从前虽然也给大户人家做过丫鬟，可一下子出现在这么多人面前，心中难免紧张，她绞着衣袖随着晴儿一道进来，跪在地上给众位主子请了安。 “抬起头来。”景瑟命令。 石榴慢慢抬起头。 老夫人所在的方向最能看清楚石榴的长相，瞧见她与景宇桓三分相像的眉宇时，心中悚然一惊。 “父亲可曾认得这位婢女？”景瑟问。 景宇桓仔细看了看石榴，并未觉得哪里不妥，点头道：“这是你暮云居的新进丫鬟。” 景瑟又道：“您再仔细看看，石榴长得是不是很像当年的青莲？” 景宇桓目瞪口呆，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什么，他对“青莲”这个人根本一点印象都没有，怎么可能看得出石榴长得像不像？ 这时，老夫人身边的谢嬷嬷站出来惊道：“老奴见过青莲，她仅在随着大夫人嫁入右相府的第二日就被大夫人撵走了，听闻是犯了什么事儿。” 景瑟紧绷的心弦松开来，原以为薛大姑姑死了以后，这府中便再没人记得青莲了，没想到老夫人的陪房会对那个人有这么深的印象。 谢嬷嬷的这番话来得可真及时！ 景瑟莞尔，“谢嬷嬷仔细看看，石榴可像当年的青莲？” “像！”谢嬷嬷忙不迭点头，“实在是太像了！” 老夫人不明所以，“怎么，石榴是当年随着苏氏嫁入右相府，第二日又被赶出去那个丫鬟的孩子？” 石榴点头，低声道：“回老夫人，奴婢的娘亲正是青莲。” “即便你是青莲的孩子，那你如今签了卖身契入右相府为奴为婢也是自愿的，你与这件案子又有什么关系呢？”老夫人拇指缓慢撵动佛珠，尽量稳住渐乱的心绪。 景瑟趁机道：“祖母，其实我们该追究的是青莲为何会被母亲赶出府，想想一个陪嫁丫鬟，仅在姑爷家待了一晚上，第二日就被新娘给赶走，这丫鬟究竟犯了什么事，能惹得母亲这般生怒？” 景宇桓心中无端忐忑起来，总觉得景瑟口中这个所谓的“秘密”是他所不能承受的，可眼下他已无路可走，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父亲知道原因吗？”景瑟看过来。 景宇桓迟疑道：“新婚那夜，我喝醉了不省人事，根本不晓得其间究竟发生了何事。” “父亲喝得酩酊大醉，竟连与自己洞房花烛的人是谁都没能认出来，是吗？” 原本这种话不该自景瑟嘴里出来，可形势所逼，由不得她顾虑那许多了，这件事若是再拖延下去，最后只会变成一团乱麻，怎么都理不清。 景宇桓整个人都僵住了，一瞬间，惊愕，疑惑，愤怒等种种情绪涌上眸底，让他面目看起来有些狰狞。 老夫人蹙了蹙眉，“阿瑟，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景瑟断言，“祖母，孙女没有撒谎，当年与父亲洞房花烛的并非是母亲，而是母亲的陪嫁丫鬟青莲。”末了，郑重补充，“我亲眼看见青莲代替母亲进了喜房的。” 既然所有证人都死光了，苏氏也疯魔，那么她就来造个伪证，左右她所说的都是事实，不过差了个有说服力的目击证人罢了。 景瑟的话引起了轩然大波，不出片刻，寂静已久的小厅内疚开始沸腾起来，众人交头接耳，议论不休。 景宇桓的反应最为强烈，他勃然大怒，“满口胡言！阿瑟，这种事你怎么能乱说？” 景瑟面色并无半分波动，一五一十地道：“父亲娶母亲的时候，娘亲才过世没多久，我自然是不甘心父亲这么快就有新欢的，因此那夜悄悄去了喜房外，不巧看见换新娘的那一幕，等父亲再回来时，已经被灌得酩酊大醉，根本不晓得里头的新娘已经变成了青莲。” 景宇桓心底一沉。 老夫人脸色寸寸晦暗下来，“此话当真？” 景瑟道：“孙女绝无半句虚言。” 老夫人眼风一厉，瞪向景宇桓，“看你做的好事！” 景宇桓犹自沉浸在这突如其来的真相中，许久未能回过神。 “石榴便是父亲与青莲的孩子。”景瑟不紧不慢来了一句。 瞧见景宇桓灰白的脸色，一直站在一旁的景宛白急得额头上直冒汗，站出来反驳景瑟，“大姐，你休要信口雌黄，母亲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景瑟冷笑，反唇相讥，“六年前母亲能做出谋害了二婶，将二婶的尸体嵌入墙内的丧心病狂举动，十多年前，她能让贴身丫鬟代替自己洞房又有何稀奇？” 景宛白顿时噎住，脸色红白不定。 “阿瑟，一定是你看错了。”即便到了现在，景宇桓也不愿相信，“那是苏氏嫁进来的第一天，她有什么道理这么做？” “因为母亲早就怀过身孕。”景瑟冷眼看着几度想反驳的景宛白，一字一顿，“她之所以要让青莲代替自己，就是想瞒了此事。” “不！”景宛白大叫起来，看那架势，似乎想上前来撕烂了景瑟的嘴巴，口中不断喝道：“你撒谎！父亲，祖母，你们不能听信大姐的一面之词，大姐不过是看着母亲现如今神志不清因此出言污蔑罢了。” “三妹妹如此激动做什么？”景瑟似笑非笑，“那个时候你都还没出生，又怎知我是在撒谎？” 景宛白呛住。 景瑟转而看向老夫人，缓缓跪在地上，道：“祖母，原本这件事我不打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拆穿的，可事关府上所有人的性命，若是孙女不解释清楚，那么关于二婶的死，父亲就无论如何都洗不清嫌疑了。” 景宇桓原本正因为景瑟先前那些惊世骇俗的话隐隐生怒，如今听她一说，恍然明白过来，景瑟这是在帮自己脱罪，可这代价未免太大了些。 一时间，景宇桓立在原地，抿唇不语，心情复杂。 老夫人的脸色也很难看，她淡淡一瞥景瑟，“那你倒是说说，你要怎么为你父亲洗清嫌疑？” 景瑟道：“六年前，二婶发现了母亲的秘密，母亲一怒之下才会用计杀了她，却又怕被官府追查，因此才会提出给落霞阁翻新，然后趁机把二婶的尸体嵌在墙壁里销声匿迹，这也就是这么些年来咱们一直寻不到二婶的原因。” 景宛白双眼瞪得大大的，她愤怒低吼，“景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竟然敢扯谎，你早晚得遭雷劈！” 景瑟抬目，“这些话，是那夜在法门寺，薛大姑姑亲口告诉我的，薛大姑姑也是当年的知情人之一，母亲担心她会不小心说漏嘴，因此对她设局，准备杀了薛大姑姑灭口，最后关头的时候，薛大姑姑幡然醒悟过来，她来找我，把所有真相都和盘托出了。” 景宛白身子一僵，往后退了几步，“不，不可能，薛大姑姑怎么可能把这些事告诉你？” 景宛白这一反应，顿时吸引了景宇桓和老夫人的目光，老夫人铁青着脸，“怎么，这件事宛白也知道？” 景瑟莞尔，“是薛大姑姑在法门寺告诉三妹妹的。” “我不知道！”景宛白猛地反应过来，大喊，“祖母，我什么都不知道的，大姐在污蔑我！” 这欲盖弥彰的解释自然不会有人信。 事到如今，真相基本水落石出：苏傲玉在嫁入右相府之前就怀过身孕，与景宇桓的新婚夜因为不想暴露，因此灌醉了景宇桓，让自己的贴身丫鬟青莲去代替了，青莲当夜与景宇桓圆了房，第二日就被苏傲玉打发出府。数年后，二夫人杨绮珍无意中得知了苏傲玉的秘密，因此遭到灭口。苏傲玉担心事情败露，因此把杨绮珍的尸体藏在落霞阁东面墙里。 京兆尹听完后，挑眉看着景瑟，“大小姐这番话，可有什么证据？” 景瑟道：“这件事要想查，也并不难，府尹大人可传下文书去常州府，查查当年常州杨知府的外甥郑咏可曾有过一段风流韵事。” 老夫人眼中皱起风暴，且听景瑟说得这般有理有据，不可能是在撒谎了，她定了定神，冷声道：“够了！既然此事乃苏氏一人所为，还请府尹大人将其带回审问调查才是。”她绝对不能再让景瑟继续往下说。 京兆尹犹在迟疑，老夫人又道：“今日之事，还望府尹大人能保密。” 京兆尹点点头，“这是本府应当做的。” 一番交流后，京兆尹没再多做停留，让人带走了已经癫狂的苏傲玉。 景宛白见了，整个人都瘫软下来，跪在地上哭求：“祖母，父亲，母亲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你们一定要想办法救救她啊！” 说完，怨毒的目光往景瑟身上招呼来，恨声道：“大姐，母亲与你无冤无仇，你因何故要这样害她？” “害？”景瑟冷笑一声，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景宇桓，“今日之事，我若是不道出真相，父亲他就得背上个纵妻杀人的罪名，甚至还可能被判为同党，三妹妹是希望真凶逍遥法外，让父亲去顶罪吗？” 景宛白喉咙一堵。 景宇桓厌恶地瞪了一眼景宛白，他已经开始怀疑景宛白究竟是不是自己的亲生的。 景瑟很轻易就看穿景宇桓的心思，其实景宛白是不是景宇桓亲生，时间上一推算就不难得出结论，可这种时候，景瑟要的就是景宇桓生疑，毕竟苏傲玉的第一个男人不是他，被蒙在鼓里戴了这么多年的绿帽子，现今苏傲玉已经疯魔，景宇桓唯一的出气筒唯有景宛白这个女儿。 只要景宇桓与景宛白父女离心，之后的一切，就都好办了。 这个话题，明显刺激到了老夫人，她厉喝：“别再说了！这件事往后谁要是还敢提，休怪老身按照家规处置！” 小声议论的柳氏几人顿时噤了声。 老夫人四下扫了一眼，脸色阴沉，“传令下去，今日之后，禁止任何人提及关于此事的只言片语，若有违者，直接杖毙，主子奴仆一概如此！” 景澜明显不服，他准备站出来说话，却被二老爷一把拽住了胳膊，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 景澜眼中溢满不甘，可再三斟酌之下还是堪堪忍回去了。 作为苏傲玉的死敌，柳氏自然满心欢喜，先不说苏傲玉病成那样再无可能好转，且单论她犯下的滔天大罪，即便是有一百条命也不够偿还的。 只要苏氏一垮，今后看谁还能与她抢夺掌家大权！ 柳氏心中打着如意算盘，面上却露出担忧，道：“老夫人，媳妇见大理寺的仵作已经想办法取出了尸骸，咱们是否现在就准备灵堂让二嫂入殓安息？” 老夫人不耐地摆摆手，“嗯，吩咐下去，马上准备灵堂。” 柳氏迅速出了落霞阁，招呼着丫鬟婆子们去布置了。 老夫人头痛欲裂，又吩咐众人都散了，唯独留下景宇桓一人。 待所有人都走后，老夫人才看下来，“老大，你对今日之事有什么看法？” 景宇桓也颇为头疼，揉着额头道：“痛心疾首！” 老夫人蹙了蹙眉，“你当真不知当年发生了何事？” 景宇桓满面懊恼，“母亲，儿子若是晓得实情，就不会发展到了今天这个局面。” “这个苏氏，简直罪大恶极！”老夫人恨得咬牙，“从前我只当她强势些，所幸处理庶务还算利落干净，便也没同她过多计较，没成想她竟是暗藏祸心，祸害了这么多人。” “母亲，别再说了。”景宇桓打断老夫人，“让我一个人静静。” 说完，景宇桓就走出了落霞阁。 没多久，老夫人也在谢嬷嬷的搀扶下回了千禧堂。 苏傲玉被京兆府的人带走，景瑟也用不着再侍疾了，收拾东西就随着晴儿回到暮云居，这一路上心事重重。 晴儿看出来了，小声问：“大小姐，奴婢瞧着您脸色不大好，可是这两日待在落霞阁被大夫人过了病气？” 景瑟摇摇头，心中微叹，今日之事，她看得真切，知道二夫人被人以这样残忍的方式谋杀时，二老爷的神情也不过是微微恍惚了一下，即便是听到二夫人死时腹中仍有身孕，二老爷似乎也并没有多大反应。 这个二叔，到底对二婶是个怎样的态度？ 甩甩脑袋，景瑟快速摒弃了脑海里乱糟糟的想法。 柳氏动作迅速，夜幕降临时就已经搭好了灵堂，让二夫人的尸骸得以入殓。 所有人都换上了素服。 景澜跪在棺木前，泣不成声。 景南晴随着周姨娘在一旁跪了，神情十分呆滞，自从上一次在法门寺亲眼得见芍药和薛大姑姑的惨死之后，回来半途又被景瑟恐吓了一番，景南晴心中留下不少阴影，最近性子收敛了许多，今日再见母亲被人这样嵌尸墙壁，她更是吓得肝胆俱裂，因此这时候跪在棺木前，整个人安安静静，没哭也没闹。 隔着周姨娘母女不远处，贺姨娘带着景鸣和景蓉两个孩子而跪，贺姨娘连见都没见过二夫人，自然谈不上有多伤心，也没故作姿态哭出来，面上没什么表情。 景蓉和景鸣两个孩子都是极为乖巧的，早就得了贺姨娘的谆谆嘱咐不准在灵堂哭闹，小腰板挺得笔直，不断往火盆里烧着纸钱。 丫鬟婆子在外面跪了一地，哭灵的声音不断。 景瑟来时，柳氏身边的得用婆子招呼着她进去吊唁进香。 完事以后，景瑟单独将景澜唤到了外面没人的廊檐下。 “二弟，节哀顺变。”景瑟轻声宽慰。 景澜双眼布满血丝，精致的脸孔像是在一夕之间就消瘦下去一大圈，整个人憔悴不已，声音嘶哑，半晌挤出一句话，“大姐，今日之事，谢谢你。” 景瑟点点头，“你是我堂弟，你我这般关系，用不着言谢，原本我早就想告诉你真相的，可又怕你受不住，因此才会隐瞒至今，今日也是逼不得已，还望二弟莫怪我不分场合。” 景澜心头堵得慌，没再接话。 景瑟道：“我理解你此时此刻的心情，当年我娘亲过世的时候，连灵堂都不能设在府内，我那时还小，并不懂得那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很伤心，像是永远都哭不够。” 景澜动了动嘴唇，“大姐，你恨不恨大伯母？” 景瑟讶异地看着他。 景澜咬牙怒声道：“见到母亲尸骸的时候，我恨不能亲手把苏氏千刀万剐，这个女人的心为何这般狠？母亲素来稳重，就算是真的撞破了她的秘密，她大可以私下了结，母亲不是落井下石的人，怎可能把这种事传扬出去？可苏氏好狠的心啊，竟然连一丝辩驳的机会都不留给母亲就取了她的性命。” 说到最后，景澜已是泣不成声。 景瑟看着景澜，忽然就红了眼眶，她上前两步，轻轻抱着景澜，拍拍他的后背，“别难过，你还有你父亲，还有弟弟妹妹。” 顿了一下，接着道：“当然，你还有我。” 景澜愕然抬起头。 景瑟微微一笑，“往后你若是有什么难处，大可来找我，我会尽力帮你的。” 景瑟这番话，让景澜想起先前自己一直拒绝景瑟的靠近，他面上有些羞愧，后退了一步，手足无措起来。 景瑟知道自己这样说，景澜必定是一时无法接受的，她也不急，慢声道：“人生无常，纵你有违抗天意之心，却也抵不过命运的强大，终有一日你会发现，那些你以为的‘割舍不下’，其实早就随着时光悄悄流逝。只有死人才能永远活在过去，你叹息你母亲死得过冤，又怎知那青冥之巅，极乐之上，她不是在每日为你祈祷，盼你一生无忧？” 景澜眼眸中渐渐有了焦距。 景瑟郑重道：“回去吧，面对你一直以来都不敢面对的事实，唯有走出这段阴影，你才能真正长大，长出属于自己的丰满羽翼。” 景澜呆呆望着景瑟，他不明白堂姐为何突然同自己说这些，但他听了之后，心里的确有好受些，起码不再像先前那般堵得慌。 “大姐，那我先回去了。”景澜垂首。 景瑟目送着他回了灵堂。 二夫人杨绮珍失踪一案在当年算不得大案子，但如今尸骸被发现于墙壁内，这样耸人听闻的事情，当即就掀起了轩然大波，当然，也传进了泰和帝的耳朵里。 为此，泰和帝特地让太监总管孙大宝前来吊唁，并追封杨绮珍为一品夫人，褫夺苏傲玉的三品淑人封号，暂押京兆府大牢，由刑部、大理寺及都察院进行三司会审后方才进行最终定罪。 收到消息的景宛白数次去老夫人的千禧堂前下跪给苏傲玉求情，但都未果，景宇桓如今愈发讨厌景宛白，一见到她就想起苏傲玉给自己戴了绿帽子的事，每次见她都绕道走。 景宛白深深感觉到自己被冷落了，万般无奈之下，她来找景瑟。 景瑟并不惊讶景宛白会突然来找自己，她一如往常般让璎珞奉了茶。 景宛白走投无路，她心中焦灼，因此并未绕什么弯子，直接看着景瑟就道：“大姐，你害得母亲变成了这样，心中好受吗？” 景瑟挑唇笑，“三妹妹这是心疼母亲，还是在害怕母亲一旦被定罪问斩，你就得因此守孝三年？” 景宛白被戳中了心思，眼神开始闪躲，随后，她一脸笃定，“就算母亲真的出了事，你也是她的女儿，你不也得守孝？” 景瑟面上的笑容变得嘲讽起来，“三妹妹，我想你是还没睡醒罢？我的母亲苏乐瑶早在我六岁那年就死于时疫，该守的三年热孝我早就守过了，你母亲不过是后来过门的继室填房罢了，我尊称她一声母亲，是依着小辈对于长辈的礼数，你以为我对她有多深厚的感情，我能为她守孝三年？” 景宛白脸色难看起来，“可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你名义上的母亲，入狱之前就已经病重，如今季节冷热交替，她如何受得住？” “这就是你作为亲生女儿该关注的问题了。”景瑟悠悠品着茶，语气散漫，“你能有这闲工夫来找我争执，倒不如去京兆府衙门外跪一跪，兴许里头的人能被你感动，马上就把母亲给放了。” 景宛白气结，“你！” “我怎么了？”景瑟好笑地看着她，“三妹妹，做人得凭良心，想当初你毁容之时，我耗尽心血为你调配了美颜的玉肌露，你那时的欣喜和感恩，我至今还记着，今次不过是在母亲杀人这件事上我没亲自出面帮忙求情罢了，你就忘了我的恩，忘了我的德吗？怎么，在你的观念里，母亲杀了人受到律法制裁，她还委屈冤枉有理了？我不出面为母亲这么个杀人犯求情，就是大不孝？这是谁教给你的道理？我为何从来都不知道有这么个道理？” 面对景瑟的咄咄逼问，景宛白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脸色难看至极，没多久就自行离开了。 景宛白走了之后，晴儿才进来，小声道：“大小姐，石榴被谢嬷嬷带去千禧堂了。” 景瑟皱眉片刻，“老夫人这是想做什么？” 晴儿道：“石榴的身份，毕竟算得上大老爷的外室女，如今真相大白，老老夫人定是想着手处理此事，给石榴一个像样的身份了。” 不！ 景瑟心思流转，依着老夫人的秉性，她不可能善待石榴。 * 石榴原本正在水房里烧水，突然被谢嬷嬷带到了千禧堂，这一路上她心跳如擂鼓，紧张有之，欣喜亦有之，她以为老夫人是准备为自己正名了。 谢嬷嬷嘱咐道：“一会儿见了老夫人，问什么你便答什么，万不能闪烁其词平白扯谎，否则，有你好受的！” 谢嬷嬷的警告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泼下，顿时激醒了石榴，她陡然清醒过来，再不敢胡思乱想。 入得千禧堂东次间，老夫人早在居中暖榻上坐了，见到谢嬷嬷把人带到，懒懒抬了抬眼皮，不过转瞬就把视线从石榴身上移开，“你母亲现今在何处？” 石榴跪地请了安，这才站起来回话，“老夫人，奴婢的母亲早已病故了。” 老夫人“哦”了一声，“那这么说，死无对证了？” 石榴一惊，已然明白过来老夫人并不想承认自己这个相府小姐的身份。 谢嬷嬷蹙眉，“老夫人问你话呢？怎生这样呆板？” 石榴垂下眼睫，弱声道：“母亲临终前，把奴婢的身世交代给了邻家阿婆，是阿婆告诉我要来金陵右相府认祖归宗的。” 老夫人面色无波，“你母亲既已在外面嫁了人，就不算是右相府的人，你来右相府认祖归宗，岂不是闹了天大的笑话？” 石榴绞着手指，唇瓣微微抿着，她自知身份卑微，在老夫人跟前说不上话，且听老夫人的意思，是打算私下把她打发就算了结了。 “谢嬷嬷，去账房取二百两银子来。”半晌未听石榴出声，老夫人慢慢开腔。 谢嬷嬷很快就去了再回来。 老夫人看向石榴，“不管你是谁的孩子，这些银两就当做是我这个老人家的一点心意，你且收下。” 石榴惊得跪倒在地，“老夫人，奴婢并未想过要什么荣华富贵，奴婢只求您能让我继续留在府上，便是做最下等的丫鬟，奴婢也愿，求求您，不要赶我走。” 谢嬷嬷暗自叹息一声，这丫鬟太不识大体了。 老夫人脸色冷了下来，“放肆！” 石榴浑身一颤。 “主子的命令，你也敢违？”老夫人双目冒火，“这二百两银子，算是给你的封口费，足够你过活一辈子的了，我是看在你母亲曾经侍奉苏氏多年的份上才会对你格外开恩，否则，你以为你母亲和苏氏用了那样卑劣的手段欺骗大老爷生下了你，我这个做主母的还能容得下你？” 石榴脸色层层黯然下去。 谢嬷嬷劝道：“小丫头，你若是识大体，就赶紧的接了银子收拾东西走人，老夫人对你已经够宽容的了，莫不成你还想继续留在金陵等着飞来横祸？” 石榴整个人都在颤抖，她不是不懂右相府的后宅有多可怕，也不是不懂自己的身份给右相造成了多大的威胁，她只是不甘心，自己分明就是右相的亲生女儿，为何不能与父亲相认，不能成为这府中高人一等的千金小姐？ 老夫人说得对，二百两银子够她这样的人过活一辈子，可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没有让人高看的身份，即便是手中有银钱，她也永远活在底层，永远翻不起什么波澜来。 “老夫人……”石榴还在做最后的挣扎，渴望老夫人能收回成命。 “要么死，要么永远离开金陵城，你自己选。”老夫人面色霜寒，显然早已对石榴的态度感到不满。 石榴紧咬着下唇，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奴婢这就走。” 站起身，她收下了谢嬷嬷递来的银子。 谢嬷嬷道：“一会儿自会有人护送你去码头，你乘船离开，永远不得再回金陵，永远不得向外人提及自己的身份。” 石榴含泪点头，没多久就随着谢嬷嬷安排的家丁去了码头。 事后，谢嬷嬷去了暮云居，将石榴走了的这件事告知景瑟，又说改日会重新给景瑟买个二等丫鬟进来云云。 对于这个结果，景瑟并无多大感触，毕竟石榴的身份太过敏感，一旦留下她，就是留下了隐患，府中所有人早已受了禁令，禁止提及关于当年景宇桓新婚洞房换新娘的那件事分毫，老夫人也是怕石榴趁机作妖才会做此处理。 二夫人的出殡日子定在七日后，二老爷派了人去常州通知杨家，右相府中的事就算暂且告一段落了。 * 正月十八，乃苏叶两府共同商榷出来的黄道吉日，宜嫁娶，纳采，定盟，开光，安香。 右相府中还在奔丧，柳氏忙得抽不开身，老夫人唯有安排景瑟带着贺礼亲自去晋国公府。 一大早，景瑟就起床穿戴好，带上璎珞，两人一道赶往晋国公府，此时的国公府内早已是一片喜庆，满目红绸彩带，喜气洋洋。 新娘子苏若妤已经添了妆，正坐在闺房等候吉时。 景瑟先去晋国公夫人处问了安，因是大喜的日子，国公夫人也不好过多问她关于右相府二夫人的事，只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就让她去闺房陪陪苏若妤。 着了一身喜红裙衫的苏若妤比平素多了几分娇艳瑰丽，见到景瑟进来，苏若妤大喜，转过身来唤她：“表姐，你可算是来了。” 景瑟含笑道：“早就说过若妤表妹大婚时我会来送你的，自然不是骗人的混话。” 说着，景瑟就在一旁坐了，盯着苏若妤的新娘妆看了许久，挑眉问：“怎么样，第一次当新娘子，紧不紧张？” 苏若妤本就添了胭脂的小脸更加绯红，忙垂下头去，“表姐你胡说什么呢？哪个姑娘一辈子不是只有一次大婚的？” “也对。”景瑟恍然，笑道：“那你可紧张？” “还……还好。”苏若妤支支吾吾，手指不由紧了紧。 景瑟忍俊不禁，“你都快急得冒汗了，还说不紧张。” “我……”苏若妤轻咬着唇。 景瑟走过去，双手扶着苏若妤的双肩，看向铜镜里的如画美人，道：“从今往后，你就是做人家妻子的人了，可不兴再像从前那样使小性，不管做什么之前，都得再三考虑可能出现的后果，婆家毕竟比不得娘家，你在娘家，不管犯了多大错，始终都是你母亲的心头肉，她舍不得打你舍不得骂你，可是到了婆家，你面对的是全新的一家人，你的所作所为都有人时时看在眼里，我并非提倡你做个忍气吞声的受气包，如若真受了委屈，自然是不能忍着的，但反击也有反击的策略，你得找对方法，否则落在婆母眼里，便是你这个做儿媳的不尊老，没规矩，到那时，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苏若妤转过头，一瞬不瞬地看着景瑟，忽而噗嗤一笑，“表姐，你分明就是个还未出阁的姑娘家，为何会懂得这么多事儿？” 景瑟淡淡一笑，“我每天在右相府内宅看得多了。” 苏若妤拉着她的手，点头道：“好啦好啦，我记住了，你和母亲说的话有些不一样，母亲告诉我，女子出嫁从夫，夫君说什么我都得遵从，若是做错了，婆母说几句，那也是该受着的。” 景瑟眉棱微动，想来姚氏是不想苏若妤把从前的小性子带过去惹恼了叶家人才会如此告诫苏若妤，否则凭借姚氏的性子，她岂能是那等甘愿忍气吞声的？ “表姐。”苏若妤忽然安静下来，看着她。 景瑟“嗯”了一声，“怎么了？” “我以后是不是再不能常常见到你了？”苏若妤面上有些失落。 景瑟笑道：“如若你愿意，我也可以去抚宁伯府找你。” “真的吗？”苏若妤欣喜若狂，“早几日我就一直想着，自己这么一嫁，你今后再来国公府，可再也看不到我了，一想到这些，我心中就憋闷得慌，总觉得就这么嫁人了，似乎有些不大值当。” 景瑟安抚她道：“你呀，就是忧思过甚才会产生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叶知温是个挺不错的人，虽然你们俩现在还没什么感情，但我相信往后自能慢慢培养起来的。若妤，你嫁过去后可得加油给我生个表侄儿，那我以后就找得到理由来看你了。” 苏若妤被她说得再次羞红了脸，“表姐，你尽会说我，你自己和梵世子怎么还一点进展都没有？” “我嘛……”景瑟卡了一卡，“不急，慢慢来。” 苏若妤忍不住打趣道：“分明是命定好姻缘，却被你一再拖着，好像天生一对怨偶似的，表姐，你就不怕梵世子生气？” “我求之不得他生气。”景瑟摊手，反正昊昊的事情在梵沉面前已经全部暴露，他也晓得她有过孩子，她如今自是什么都不怕的，哪怕梵沉真的因为她拖延婚期而生气，那她也绝无怨言，但有一点她必须坚持，那就是在报完景宇桓的前世仇之前，她还不能嫁，一旦去了楚王府，她的行动就受到了诸多掣肘，重来一世，景瑟送来都认为没什么是比复仇更重要的。 表姊妹二人正说着话，外面的喜媒和姚氏等人就掀帘进来，笑道：“新郎官家的花轿到了。” 第123章 宠妻如命 说话间，就有姚氏并着数个婆子走了进来，人人面带喜色，嘴里说着百子千孙的吉祥话，姚氏满意地看着苏若妤的装束，片刻后，忽然就红了眼眶。 苏若妤在铜镜里看到了姚氏眼眶湿润的样子，不由得喉咙哽咽起来。 “娘。”苏若妤站起身，不管不顾扑进姚氏怀里。 姚氏回抱着她，“我的丫头终于长大了，要嫁人了。” “娘，若妤舍不得您。”苏若妤咬着红唇，泪珠儿打转。 “乖女儿，别哭。”姚氏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安抚道：“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不能哭，否则一会儿让新郎官看了笑话。” 一想到从今后就要离开娘亲去往一个全然陌生的家，苏若妤哪里还能平静得下来，哭得愈发厉害了。 姚氏满面无奈，只好趁机给景瑟递了个眼神。 景瑟笑着上前来，道：“若妤，抚宁伯府离国公府又不远，往后你若是实在想二舅母，挑个时间就回来看看她也无妨的，才添完的新妆，你可千万莫再哭了，否则妆花了，新郎官该怪我们没伺候好你了呢！” 苏若妤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来。 景瑟掏出绣帕，轻轻替她拭去眼泪，又把绣了龙凤呈祥的盖头拿过来。 姚氏接过，慢慢给苏若妤盖上，然后搀扶着她一步一步往大门处走去。 这一路上，姚氏嘱咐不停。 “若妤，你嫁过去以后，一定要记住娘亲的话，不可把你在娘家时的小姐脾性放出来，一定要懂得收敛，先前因为秦尧的事，你没少得罪抚宁伯夫人，如今两家婚事虽然成了，但她心中多少应该还是有些不痛快的，这不能怪她，是那个时候的你不晓事，说话没分寸，便是她因此则骂你几句，你也乖乖受着，莫因为一件小事而与婆家那边闹翻了，知道吗？” 听到姚氏提及秦尧，苏若妤迟疑了一下，面色有些黯然，随后咬了咬唇，点头，“娘亲，我都记住了，您和父亲要好好的，不用记挂女儿，我一定会听您的话，孝敬公婆，扶持夫君，做个贤良淑德的好妻子。” “嗯。”姚氏紧绷的心弦放松了些，“我就知道我的宝贝女儿最是听话。” 一番话交代完，众人也行到了大门边，外头锣鼓喧天，炮仗声不断。 身着大红喜服的叶知温长身玉立，冠带飞扬，裁剪合宜的新郎喜袍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野性，俊美如斯，双眸隐隐流光，欣喜中添了几分难得的羞赧。 见到姚氏搀扶着苏若妤出来，叶知温忙上前拱手行礼，“岳母大人。” 姚氏看着叶知温，笑了笑，嘱咐道：“知温，从今往后，我就把若妤交给你了，你可一定要好好善待她啊！” 叶知温拍拍胸脯，保证道：“岳母大人请放心，若妤是我这辈子认可的人，只要她今日上了抚宁伯府的花轿，便永远是我叶知温的妻，我不敢说一定能给她这世上最好的，但我能保证，只要她双眼还能看见这个世界的一天，我都一定会出现在她的视线里，陪她一起白头。” 苏若妤安安静静听着叶知温说完，长袖中的手指微微蜷了蜷，她并不晓得叶知温为何对自己有那样深厚的爱慕之情，但她目前对他是没有什么感情可言的，听着他说的这些话，她只会想到秦尧，想到曾经的种种，更想到秦尧惨死的那一幕。 不知不觉间，心中就涌上了酸意。 姚氏显然被叶知温的这番话打动了，含着泪花把苏若妤交到他手里，“只要你们能好好过日子，我这个做娘的也就放心了。” 叶知温笑着牵过苏若妤的手，感觉到她手心有些汗湿，他愣了愣神，低声问：“若妤，你是不是很紧张？” 盖头下苏若妤见不到叶知温的面貌，只能透过底下光亮看见他的精致的大红袍角，沉吟片刻，她点点头，“有点。” 其实她并非是紧张，而是想到了过往种种而心伤。 “莫慌。”叶知温又小声道：“一会儿就到了。” 景瑟上前来，挑眉叮嘱道：“四爷，我二舅母家可就这么一个女儿，你若是敢让她在那边受了委屈，我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你。” 叶知温面上挂笑，求饶道：“表姐，那你下手可得轻点儿。” 景瑟瞪他一眼，“没个正经！” 叶知温咳了两下，正色道：“还是那句话，若妤是我这辈子认可了的人，连我都舍不得责骂半句的人，任何人也休想把她欺负了去。” 景瑟轻哼，“这还差不多。”又拉着苏若妤得空的那只手，“若妤，今日四爷说的话，你可全都听见了？” 苏若妤点点头。 景瑟睨了叶知温一眼，对着苏若妤道：“那你一定要记牢了，若是往后他敢苛待你半分，你就把他今日说过的话一字不漏地写下来给他瞧，看他那脸还往哪儿搁。” 叶知温忍俊不禁，“表姐，哪有你说得那般严重？” “鬼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景瑟撇撇嘴，“你们男人，最喜欢口蜜腹剑了，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你嘴里出来的话，自然都是中听的，你待若妤的心究竟如何，还得往后过了日子方才知。” 叶知温也不惧，含笑道：“那就请表姐拭目以待。” 姚氏满面笑容，催促道：“好了好了，吉时就快过了，你们小两口赶紧的启程罢，莫耽误了时辰让抚宁伯府那边久等。” 叶知温作揖与众人道别后，牵着苏若妤的手亲自将她送上花轿，他这才一个翻身上了马，锣鼓礼乐声再次响起，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回了抚宁伯府。 抚宁伯叶巡和抚宁伯夫人张氏早就在喜堂高座上坐了。 张氏自进门到现在脸色都没好过。 叶巡面上有些挂不住，不断给她递眼色，“夫人，都这会子了，你怎的还摆脸色？” 张氏冷哼，“若非你临阵倒戈站到了知温那边，这桩婚事怎么可能成得了？” 叶巡轻咳一声，“算了算了，既然知温喜欢苏若妤那孩子，咱就给她个机会又何妨？” 张氏脸色更难看，“咱们给她的机会还少么？那个女人什么时候领过情？上次知温受了重伤，咱们一直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后来我逼问了江枫，他告诉我知温是为了苏若妤那个女人受的伤，伤势如何，你自己也看到了，可苏若妤呢？她非但没有半丝心疼知温的意思，还在出狱后当着我的面说要退婚，她不就仗着背后有晋国公撑腰么？既然人家根本没有把我们抚宁伯府放在眼里，那咱们又何必舔着脸去高攀，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以为咱们知温真的是没人要了才会死乞白赖地缠着苏若妤不放。” 叶巡皱皱眉，看了看外面，提醒道：“看时辰，花轿马上就要回来了，你少说两句。” “你如今还怪我多嘴了？”张氏不满地瞪着叶巡，“你就等着看罢，苏若妤她就是个祸水，上次害得知温后背受重伤，将来指不定还会把咱们知温祸害成什么样子呢！” 叶巡道：“马上就要过门做你儿媳妇了，她哪里还能掀得起什么风浪来？咱们做长辈的，该体谅的就体谅着些，同一个小辈计较这些，像个什么话？” 张氏一听，不悦了，“我说伯爷，前些日子先提出退婚的人可是你，怎么这才几日的功夫，你就完全偏颇到苏若妤那边去了，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叶巡揉揉额头，“我的确是曾经提出退婚，可那不是正在气头上么？后来想想苏若妤随着亲家母来赔礼道歉的时候态度还算诚恳，我也就释然了，只要知温他喜欢，咱们就担待着些又何妨？” 张氏仍是不乐意，“总之我不喜欢苏若妤，从她几次三番出言不逊这一点，我就没法原谅她。” 叶巡面上露出无可奈何来，“今日那二人都大婚，马上就要拜堂了，你如今还说不乐意，又能如何？难不成你还打算一会儿当着三亲六戚的面给苏若妤难堪？” “那又如何？”张氏脸色愈发冷，“反正一想到她今后都得住在咱们府上，我这怒火就不打一处来。” “你真是！”叶巡轻嗤，“都嫁过来了，不住在咱们府上，她还能住哪里？” 张氏心中明白，现如今自己无论怎么说，伯爷都会看在晋国公的面子上反驳回来，她索性紧紧闭着嘴巴不说了。 没多一会儿，外面有小厮进来报：“伯爷，夫人，四爷的花轿到了呢！” 叶巡大喜，捋了捋胡须，“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啊！” 张氏则不耐烦地瞅了小厮一眼，攥紧了手中绣帕。 此时的抚宁伯府大门外，叶知温已经朝着花轿门上设了三箭，正弯身恭请苏若妤出来。 苏若妤慢慢起身，将手递给叶知温，喜媒立刻递来拴着大红花团的锦绸，苏若妤与叶知温一人牵住一头，跨火盆，过马鞍，二人缓缓朝着礼堂行去。 礼仪官一路上祝词不断。 观礼的客人都往两边站了，苏若妤耳边全是祝福声。 终于入得礼堂，礼仪官高喊：“吉时到，新人拜堂——” 叶巡理了理衣襟，正襟危坐，张氏极不情愿地瞥了苏若妤一眼，垂下目光。 “一拜天地——”礼仪官的声音响起。 苏若妤转了个身，与叶知温齐齐朝天一拜。 “二拜高堂——” 苏若妤再转过来，对着叶巡和张氏一拜。 “夫妻对拜——”礼仪官再喊。 叶知温转向苏若妤，待她站正身子后，两人齐齐碰头一拜。 “礼成，送入洞房——” 礼仪官的声音才落下，客人们的掌声就传了进来，礼堂内喧闹起来。 叶知温将花团锦绸递给旁边的人，亲自牵着苏若妤的手往洞房而去。 外院开始摆宴席，宾客们推杯换盏的声音混合着酒香菜香飘了过来。 进房在即，苏若妤突然停了下来。 叶知温看向她，软言问：“若妤，怎么了吗？” “四爷……”苏若妤有些紧张地绞着袖子，轻声问：“我们这样，就算是成婚了吗？” “当然。”叶知温挑眉，“你可是我三媒六聘三拜高堂娶来的妻子，今日过后，所有人都会知道你是我的妻。” 苏若妤当然知道这些，她只是一想到今后要与叶知温同床共枕就有些害怕。 苏若妤被盖头盖住了面容，叶知温看不到，但他感觉得到苏若妤周身气息有异。 心头一紧，叶知温忙问：“若妤，你可是突然后悔了？” “没有。”苏若妤摇摇头，“咱们走罢。” 叶知温心中仍是有些忐忑，牵着她一直进了新房。 苏若妤的陪嫁丫鬟丝竹和飘絮早就先一步来了，欢欢喜喜恭迎二人进房。 叶知温将苏若妤抱到床沿上坐下后，丝竹就递来了金秤杆。 叶知温接过，站在原地久久不动。 丝竹笑着催促，“四爷，赶快给新娘子揭盖头呀，也好让奴婢们瞧瞧新娘子今儿个长什么样。” 叶知温依旧是站着不动，他紧紧盯着面前盖着红盖头的苏若妤，足有盏茶的功夫才出声，“若妤，你可知我为何心悦你？” 原本心中紧张的苏若妤一怔，全然没想到叶知温会这么问。 她摇摇头。 叶知温神情开始恍惚，道：“有一年，我外出时遭了贼人刺杀，无奈之下躲进法门寺，后来不慎掉入井里，那个时候，天降暴雨，电闪雷鸣，我不停地在井里挣扎呼救，渴望能有人听到，可是过去了好久好久都没有人出现，就在我几乎快要溺水身亡的时候，水井上头出现了一个身姿娇小的女孩，刚开始她很害怕，终于看到希望的我不断开口解释自己是个不慎落水的人，小女孩才慢慢信了我，用她柔弱无骨的小手拼尽全力转动绞架将我救上来。” “后来我就发誓这份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许。”他微微一叹过后再次看了过来，面上浮现羞赧的红晕，“而现在，那个小女孩就坐在我面前，我与她拜了高堂成了亲，她会是我一辈子的妻。” 苏若妤整个人都僵住了，她当年在法门寺禅院水井里救出来的少年竟然是叶知温？ 这件事，若是叶知温不提，苏若妤早就给忘了，没想到他不仅记住了，还记得这般深刻。 上前两步，叶知温俯下身，把金秤杆先放在一旁，并不急着掀盖头，而是双手拉着苏若妤白净的小手，道：“若妤，其实有很多话，我一直想对你说，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感受着他掌心灼热的温暖，苏若妤有些无措起来，道：“四爷，今后你我是夫妻，来日方长，有什么话，往后再说也不迟。” “不！”叶知温紧紧握住她的手掌心，指尖微颤，“这些话，我必须现在说。” 苏若妤没再言语，他想说，那便由着他好了。 “我想告诉你，我没有杀秦尧，我甚至从未生出过害他的心思。”叶知温清泉般的眸子忽然破碎开无数水光，波泽潾潾，“我对你，从来只有舍不得伤害的小心翼翼。很早之前，我就知道你心悦他，所以当我知道他在公主府过得不好时，就想办法暗中帮助他，我对他好，是因为你喜欢，我总觉得，只要是能讨你喜欢的事，我都愿意去做，无论付出任何代价，因为我这条命本就是你捡回来的，可是现在，他已经不在了，若妤，我可以替他对你好，完成他所有没完成的心愿，你……。你可愿喜欢我，哪怕只有一丝？” 叶知温话音才落下，苏若妤就感到手背上落了两滴湿热的泪。 叶知温他……竟然在大婚之日当着她的面哭了？ 苏若妤惊得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只是木讷地坐着，盖头遮蔽了所有视线，让她看不真切他此时此刻的面貌。 丝竹和飘絮察觉到不对劲，赶紧带着后面涌进来的喜媒等十数人出去了，把新房留给这对新人。 叶知温紧握住苏若妤的手未松开，落在她手背上的两滴清泪如同芒刺一般慢慢渗入进她的毛孔，让她整颗心都在抖，纷乱不已。 她感觉得到，他在等她的答案。 “四爷。”不知过了多久，苏若妤才开口，“秦尧的死……真的与你无关吗？” “我敢对天发誓。”叶知温郑重其辞，“方才所说若有半句虚言，则终我一生爱而不得，孤独到老，最后，不得……” “善终”二字还未出口，苏若妤就捂住了他的嘴，惊道：“四爷无需发此重誓，从前是我愚昧，一直沉浸在秦尧惨死的悲痛中误会了四爷，既然今日把话说开了，那我也没什么好怨怼的了。” 顿了一顿，她又道：“至于四爷方才的问题……你我既已成了婚，今后就是要一辈子在一起的人，我回不回答或是答案如何，都不重要了。” 叶知温眸底寸寸黯然，他听得出，自己这是把苏若妤的心越推越远了。 心头一阵绞痛，他想不明白哪里错，也不知道究竟该怎样做才能让她真正从心底里接纳自己。 松开她的手，他站起身拿了金秤杆挑开红盖头，见到她盖头下的精美面容时，眼底伤色愈发深浓，他像是在片刻时间被人抽空了所有精力，疲累不已，声音都虚弱许多，“若妤，你先乖乖在房里等着，我得出去给亲朋们敬酒，一早上起床添妆到现在没吃东西，你一定饿了罢，一会儿我会让人送吃食来给你。”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出。 苏若妤最后的视线定格在他流曳的大红袍角上，带着几分急促，像是仓惶而逃。 她收回视线，双手搁膝，目光落在崭新绣鞋上，怔然许久。 丝竹推门进来，见到苏若妤呆呆坐着，她小声唤道：“三小姐？” 苏若妤抬起头，不待丝竹开口，就道：“不用给我送吃食了，我不饿。” 丝竹在苏若妤身边侍奉多年，对自家主子的脸色观察入微，此时一听便知苏若妤心情不好，她脚步轻巧地走过来，劝道：“三小姐，您可是一早上都没吃东西呢，方才原本给你备了生饺子生包子来凑趣的，奴婢没想到姑爷他竟会在您面前说出那样的话来惹您不快，奴婢便想着还是算了，咱也不弄什么花样了，正正经经给您来几样能填饱肚子的吃食方才是正理儿。” “我真没胃口。”苏若妤摆摆手，“你们几个若是饿了，便出去外院找个位置坐下与宾客们一道用酒席，今日摆的是喜宴，你们又都是我的陪嫁丫鬟，不拘那些个主仆礼。” 丝竹瞧着苏若妤暗沉的脸色，抿了抿唇，“三小姐不吃，奴婢们便也饿着。” 苏若妤皱眉，“你们这是做什么？” “三小姐。”丝竹突然跪在地上，哭了起来，“奴婢们是二夫人精挑细选来抚宁伯府照顾您的，可是这才新婚第一天，您和姑爷就闹得不愉快，这般光景，奴婢们哪里还吃得下去？” 苏若妤无奈地揉着额头，“快起来，去厨房给我拿些点心。” 丝竹闻言，破涕为笑，“是，奴婢马上就去。” 丝竹去了没多久就回来了，手中多了个食盒，动作灵巧地在床头小几上一一摆开，苏若妤随意看了看，拿了一只金丝糕吃了。 见她终于肯张口吃东西，丝竹才终于放下心来，当即眉开眼笑地道：“三小姐，能否容奴婢说句话？” 苏若妤抬眼，淡淡示意，“你说。” 丝竹道：“其实外界如何传言，奴婢从来不在意，奴婢只在意自己亲眼得见的，姑爷他今日在揭盖头之前当着您的面说下的那些肺腑之言，试问这天下有几个儿郎能做到？” 苏若妤呼吸顿了顿。 丝竹继续道：“四爷必是爱惨了三小姐，那些话，奴婢不知您是否记住了，若是记住了，又不知您作何感想，但奴婢和飘絮这两个亲耳所闻的人的的确确是被感动到了，若是三小姐您能解开心结接纳他，往后必定会成为人人艳羡的恩爱夫妻。” 咽下最后一口金丝糕，苏若妤神情恍惚起来。 当听到叶知温在她跟前保证说绝对没有谋害秦尧的那些话时，她是庆幸的，庆幸他不是那样的人，庆幸自己今后不用背负着仇恨与他同床共枕，但她对他，仅仅是因为误会解开而生出些许愧疚而已。 若说感情…… 或许真的得像景瑟表姐说的那样靠后天培养。 拉回思绪，苏若妤道：“嗯，我知道了，你累了一天，先退下去。” 丝竹有些担忧地看了看苏若妤，最终还是悄声退了出去。 一切归为安静后，苏若妤就静静坐在床沿边。 等待的时间总是那样漫长，她数次抬头看向窗外都不见天黑，耳边隐约听得到外院酒席上的喧闹声。 转回视线望着一屋子的大红喜色，苏若妤才恍然惊觉自己是真的大婚，真的嫁人了。 从前苏颖她们几个总在耳边开玩笑说国公府所有的女儿中，她苏若妤是最骄矜的，今后便是嫁了人，也少不得要折磨夫婿一辈子。 唇边溢出淡淡冷嘲，苏若妤没想到那时的玩笑话竟一语成谶。 她与叶知温，相遇在懵懂年纪，重逢于情窦初开的岁月。 正应了那句“情深缘浅”，情深是叶知温，缘浅是叶知温与她。 夜幕来时，丝竹进来掌了灯，屋内烛火渐次亮起，刺得苏若妤微微有些不适应，她索性重新把盖头拿过来盖在头上。 丝竹笑道：“三小姐，姑爷已经为您掀过盖头了呢，不必再盖了。” 苏若妤浅浅应了一声，“这样我习惯些。” 其实是想借助盖头遮蔽她此时迷茫无措的神情。 丝竹听了，便也没再多说，掌完所有灯火之后又退了下去。 苏若妤不知自己等了多长时间，她只知叶知温再一次进入新房的时候，满身酒气，走路有些摇摇晃晃。 苏若妤大惊，连忙一把扯开盖头过去搀扶着他，“四爷。” “若妤。”叶知温趁势反握住她的手，轻轻扬唇，“叫声‘夫君’我听听。” “夫……夫君。”苏若妤低低唤了一句，准备扶着他去八仙桌旁坐下。 叶知温满足地笑笑，长臂一揽，将她娇弱的身子禁锢在怀里，温热的鼻息喷薄在她颈窝处，声音带着三分薄醉，“若妤，终于娶到你，我的余生，由着你。” 苏若妤听后，呆愣了一瞬，旋即道：“四爷，你喝醉了。” “我没醉。”他手臂收紧，抱她更紧，“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做什么，其实方才在酒席上我一直在想，你喜不喜欢我有什么打紧，只要我还在，只要你没走，这就够了。” 苏若妤垂下眼睫，一开始被他抱的时候，她身子僵硬得紧，后来察觉到他没什么恶意，她才逐渐放松下来，“四爷，我让人给你准备温水沐浴。” 叶知温松开她，清润一笑，“好。” 苏若妤唤来了丝竹和飘絮，让二人去水房备水去了。 叶知温拉着苏若妤在桌边坐下，端起桌上的合卺酒，递了一杯给她，“若妤，喝了这东西，从今后我们夫妻就得同甘共苦了。” 苏若妤接过，正准备喝下，却被叶知温拦住。 苏若妤不明所以，“四爷，怎么了？” 叶知温道：“我们换个方式喝。” 他说完，自斟了一杯，然后缓缓凑到她唇边，道：“我手中的这杯，喂你喝，你手里的那杯，喂我喝。” “好。”苏若妤也伸出手，将自己手中的被子凑到他唇边，两人几乎同时饮下彼此手中的合卺酒。 这个过程中，苏若妤眉头一皱再皱，她本就不善饮酒，更没想到这种酒如此苦，又辣又苦，让她几度想吐出来，但余光瞥见叶知温一脸的风轻云淡，似乎还有些好笑她的样子，她心中有些不服气，索性咬紧牙关，把一整杯合卺酒都喝了下去。 待到杯中一滴不剩，叶知温才收回手放下杯子，忙给她倒了杯清茶，解释道：“这个酒是有些苦的，你快喝些水中和中和。” 苏若妤接过茶盏，迫不及待喝了下去，这才感觉肺腑内好受了些。 “现在感觉如何？”叶知温问她。 苏若妤点点头，“还好。” “那你先歇着，我去净房沐浴，一会儿就回来。”叶知温站起身，交代了一番就出去了。 苏若妤确实是感觉到身心俱疲，她轻轻颔首，待叶知温出了门之后就进了里间，掀开被子准备和衣躺上去，却发现下面硌得慌，她忙起身来，发现被子下藏着许多桂圆红枣。 苏若妤想到早前听到的那些早生贵子的吉祥话，不觉羞红了脸，动作麻利地把床上的那些个东西全部撤下来。 叶知温再回来时，已经换了一身绯色浴袍，刚沐浴完的他酒醒了不少，墨发垂腰，线条优美的薄唇轻轻挽起一抹笑意，烛火跳跃，映照在他深邃而悠远的瞳眸里，便只剩下两湖星色。 这个时候的叶知温俊美得不像话，看得苏若妤稍微晃了神。 他犹自上前，至她跟前停下，柔声问：“怎么不早些歇着？” 苏若妤不好意思说方才被床上的桂圆红枣硌到了，改口道：“我在等你。” 叶知温在她旁侧坐下，好久才道：“我们今夜，不圆房。” 苏若妤满脸惊愕，她分明已经做好了为人妻的准备，也将所有的紧张和害怕提到嗓子眼来了，他却告诉她，他们的新婚夜，不圆房？ 苏若妤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什么。 叶知温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诸多疑惑，“洞房花烛夜，确实春宵一刻值千金，但那只是对于我而言，对你来说，你今夜不过是在完成作为新婚妻子应履行的义务罢了，我不想要这样不完美的新婚夜，我可以等，也愿意等，等你心甘情愿的一天，我们再慢慢圆房。” 不等苏若妤反应，他就打横将她抱起放到了床榻上，亲自给她盖上喜被，然后去床头衣柜里把里头的多余被子拿出来简单打了个地铺。 苏若妤坐起身来看他，“四爷，夜间天寒，你这样睡，会受凉的。” 叶知温冲她笑笑，“无妨，我身子骨健朗，受得住，乖，快些睡，明早得去给父亲母亲和几位哥哥嫂嫂敬茶。” 苏若妤咬了咬唇，最终拗不过他，慢慢躺下了。 叶知温灭了所有蜡烛，两人就这样各自安静躺着，很久之后才睡了过去。 翌日，苏若妤睁开眼时，见到叶知温早已起来穿戴好，她惊得一下坐直了身子。 母亲姚氏在她出嫁前曾谆谆嘱咐过，出嫁后她每天都得起床为夫君绾发的，昨夜因为想得太多睡得过晚，没料到竟一觉睡到现在，错过了给叶知温绾发的时机。 “四爷，抱歉。”苏若妤面露懊恼之色。 叶知温走过来，直接将她抱到镜台前坐下，温声道：“你先坐着，我一会儿就好。” 他说完，走到床前，毫不犹豫咬破了手指往一早备好的白丝绢上一抹，片刻之后一团可疑的殷红血迹盖住了白丝绢上的锦绣花纹，如同盛开了一大朵红梅。 苏若妤反应过来他是在做什么，脸颊不知不觉就烧得滚烫。 叶知温做完这一切后，漫步走下来站在她身后，道：“来，我为你绾发。” 苏若妤忙道：“这种事，让丝竹和飘絮她们来就行了。” “我与她们不同。”叶知温从她手中拿过象牙梳，笑道：“我是你夫君。” 苏若妤看向铜镜里，他正小心翼翼地拉着她的秀发慢慢梳理着，一下一下，动作极为轻缓，好像在担心弄疼她。 不知不觉间，他已为她绾了妇人发髻，簪上倒垂莲碧玉簪后，铜镜里便映出女子艳若桃李的小脸来，虽还没真正历经人事，但一夜之间的心境变换，已让她较之以往成熟许多，眉眼间像是被雨露滋润过一般，看来别有一番风韵。 叶知温从后面抱着她，“若是你喜欢，我每日都能为你绾发。” 苏若妤心中涌过一道莫名的暖流，难得露出笑意。 这时，抚宁伯夫人张氏身边的大丫鬟梅雨前来敲门。 叶知温往门边看了看，道：“进来。” 梅雨屈膝给二人见了礼之后就笑着说，“夫人让奴婢来看看四少夫人昨夜睡得可好。” 叶知温和苏若妤都晓得梅雨是来做什么的，彼此心照不宣，微微颔首，算是认同了梅雨进入里间。 梅雨说完，就径自去了里间床榻前，伸手将床上染了红梅的白丝绢拿起来对折藏于袖中，出来后又笑着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匆匆去了。 苏若妤看着窗外梅雨的背影，微微一叹，“四爷你这样做，万一让夫人晓得了，她必会怪我。” 叶知温笑道：“只要你不说，母亲她就不可能知道。” 苏若妤仍是有些担忧。 叶知温看看天色，道：“时辰刚刚好，走吧，我带你去前厅敬茶。” 苏若妤站起来，与叶知温一起来到了前厅。 抚宁伯叶巡，抚宁伯夫人张氏，大少爷叶梓温，二少爷叶岑，三少爷叶斌及三位媳妇早就候在里面。 见到苏若妤和叶知温一道前来，各人脸上表情不一。 苏若妤进去后，便有丫鬟端来早已沏好的茶，她跪在地上，拿过第一杯递给叶巡，面上带笑，“父亲请用茶。” 叶巡安静接过，喝了一口，嘱咐她，“你既嫁入了抚宁伯府，今后就要好好辅佐夫君，莫再妄想其他。” 说完，递了个红包给苏若妤，苏若妤应声后接下了红包。 片刻后，她又端了第二杯茶递给张氏，面上依旧带着得体笑意，“母亲请用茶。” 张氏接过后喝了一口，当即眉头一皱就喷了出来，茶水尽数喷到苏若妤的脸上，嘴里大骂：“这么烫的茶你也敢奉上来？苏若妤，你好歹也是大家闺秀，怎么一点子规矩都没有？” 苏若妤被喷了一脸的茶，她感受得到，那茶水的水温刚好合适的，不至于会烫到嘴。 想到出嫁前母亲说过的话，她又重新换上笑脸，并未伸手去擦脸上的污渍，温声道：“母亲觉得茶水过烫，那媳妇重新给您敬一盏便是了。” 语毕，苏若妤侧过身，准备伸手去再端一盏。 叶知温脸色已经阴沉了下来，他深深皱眉看向张氏，“母亲，若妤毕竟昨日才过门，若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您稍微提点着些便是了，何必要这样当众羞辱她？” 张氏一听就冒火，狠狠瞪向叶知温，“怎么，你才成婚第二日就娶了媳妇儿忘了娘了？” 叶知温眉眼间全是冷色，“若妤再不好，那也是我中意的人，今后若谁想要蓄意针对她，就先来过我这一关。” 上前来俯下身，叶知温把跪在地上的苏若妤拉起来，“若妤，你且先忍忍，我就这带你回房清洗。” 苏若妤赶紧摇头，道：“四爷，我没事的，方才那杯茶确实是有些烫了，我再重新给母亲敬一杯便是，不妨事的。” “都这样了还说不妨事？”叶知温垮下脸来，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冷声道：“苏若妤，我娶你，是让你来当少夫人享福的，不是让你来忍气吞声的！” 一语既出，惊了四座。 整个前厅霎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张氏怒咬着牙，“叶知温，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叶知温掏出锦帕给苏若妤擦去脸上的茶渍，声音淡淡：“纵然你是我生母，你也不能随意动我的女人。” 张氏火冒三丈，气得胸口急剧起伏，“不孝子！不孝子啊！为娘辛辛苦苦十月怀胎将你生下，到头来你却为了一个女人用这般态度对为娘，苏若妤既是我儿媳妇，她做得不好，我难道还说不得了？” 叶巡微蹙眉头，低声咳了一下，“夫人，算了，大清早的，你何必与亲生儿子这般置气？” 张氏痛心疾首，“你以为我想这样？知温可是你将来的继承人，他这样宠着一个女人，甚至不惜为了苏若妤同我这个生母反目，你这个做爹的就这样任由着他去？” 听张氏这么一说，叶巡也觉得叶知温对苏若妤过分宠了，他沉吟道：“知温，你母亲说话是直了些，但也并非没有道理，你快给她认个错，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今后该如何还如何，你母亲不是无理取闹之人，她不会揪着这么一件小事不放的。” 叶知温抿唇，站着不动。 苏若妤趁机递了个眼神给他。 叶知温还是气不过，依旧岿然不动。 苏若妤无奈，转身跪下，重重磕了个响头，“父亲，母亲，千错万错都是若妤的错，与四爷无关，您二老莫再责怪四爷了，若妤初初入府，许多规矩还来不及适应，今次得了教训，往后必定会用心学，再不敢惹母亲不快。” 张氏冷哼一声，“虚情假意！” 叶巡望向苏若妤，无奈道：“给你哥哥嫂嫂们敬了茶就早些回房去罢。” 苏若妤颔首，依旧跪在地上，丫鬟又端了茶托过来。 苏若妤一一给三位哥哥和三位嫂嫂敬了茶之后才站起来与叶巡夫妇道别出了前厅。 叶知温跟着走了出来。 苏若妤走了一会，站着不动了。 叶知温面上怒意还未消散，见到她凌乱的发丝就想到方才那一幕，火冒的同时又心疼，“若妤，你受苦了。” “四爷。”苏若妤抬目望他，“其实你今日大可不必与母亲闹僵，从前我的确是做了不少让她不高兴的事儿，她想趁此机会发泄发泄也是能理解的，左右不过是一杯茶而已，我受着便是了，可你是母亲的亲生儿子，你这样当着哥哥嫂嫂甚至是父亲的面与她翻脸是不对的。” “若妤，我只是气不过。”叶知温铁青着脸，“生母又如何？她伤害到你了，难道我这个做夫君的要置之不理袖手旁观？” “不是让你袖手旁观。”苏若妤摇摇头，“我知道四爷心疼我，可你有没有想过，你今日这般举动其实已经把我推到风口浪尖上去了，你为了我不惜顶撞母亲，她不但不会被你威慑到，反而会对我怨念更甚，这把火，怕是没那么容易平息下去的。” 叶知温动了动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确是关心则乱，不计后果就胡乱出头。 “四爷，你若是真为了我好，今后就刻意疏远我些。”苏若妤接着道：“母亲心中对我不满情有可原，这些本就是我该受的，没有所谓的‘不公平’，更没有所谓的‘苛待’，你就当我是在为以前的所作所为赎罪罢了。” 叶知温听了这些话，心中更不是滋味，紧紧将苏若妤抱进怀里，“我怎么舍得疏远你，怎么舍得让你去遭那些罪？” 苏若妤喉咙哽咽，眼眸中水光盈盈，早就听娘亲说过，婆家比不得娘家，但今日之事还是大大超出了她的意料，原以为当着这么多人，张氏怎么也得看在叶知温的面子上给她留几分薄面，没成想张氏这般咄咄逼人，一来就给她难堪，这也便罢了，关键还惹得叶知温顶撞了张氏，照这势头发展下去，怕是不妙。 “四爷。”苏若妤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开口，“你答应我方才的那些话，可好？” 叶知温僵了一僵，“让我今后刻意疏远你吗？” “嗯。”苏若妤被他强而有力的双手紧紧抱在怀里，挪动不了分毫。 “不好。”叶知温想也不想，直接否决，“相信我，我会说服母亲接纳你的。” “不要你去说服。”苏若妤道：“我会尽全力做好四少夫人应尽的义务，若是这样还不能打动母亲，我再另行想办法，四爷，你相信我，这种时候你出面不但帮不了我，还会僵化我与母亲之间的关系，今后逐渐走向恶劣的趋势，这样不管是对你还是对我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难道让我每日亲眼看着你这样忍气吞声？”叶知温松开她，捏紧了拳头，面上恼意更甚。 苏若妤难得的主动握住他的手，“不会的，我不会让你左右为难。” 她小小的手掌中像是蕴藏了整个春日的暖泽，不知不觉就让他周身的戾气消散，慢慢归于平静，最后转化为无声叹息。 回到关雎阁，叶知温让丝竹打来了温水给苏若妤净面。 苏若妤见他久久不走，不由好笑，催促道：“四爷有事就先去忙，我这边不妨事的，净个面换身衣服就好了。” “我放心不下。”叶知温抿唇，“我还是陪着你好了，我们新婚燕尔，今日便是我不出去也没人敢说半句不是。” 苏若妤揉着额头，“真拿你没办法。” 于是，叶知温就静静坐在一旁看着她净面，弄得苏若妤浑身不自在。 终于净面完毕，丝竹送来了新衣，苏若妤接过，看向叶知温，脸色微红，“四爷，能否劳烦你先出去一下？” 叶知温这才回过神来，忙起身走了出去站在院内。 这时，江枫走了进来，见到自家主子面上露出可疑的绯红来，江枫眼珠子一转，笑道：“四爷今日怎么春光满面的？” 叶知温闻声转过来，瞪了江枫一眼，“滚一边儿去！” 江枫嘿嘿一笑，“属下昨夜奔波忙碌，没来得及，今早特地来给四爷道喜了呢！” 嘴里说着，手就伸了出来。 叶知温皱眉，狠狠拍打了江枫的手掌心一下，“做错了事还想要红包？” 江枫一下子垮下脸来，“属下不明白四爷在说什么。” 叶知温睨着他，“有人告诉我，前两日我母亲曾私下找过你，你老实告诉我，究竟有没有这回事儿？” 江枫支支吾吾半晌，点头，“的确是有这么回事儿。” “你！”叶知温恨铁不成钢，“江枫！你可是爷亲自培养出来的人，怎么能随意听人差遣？” 江枫委屈道：“四爷，属下这不是为了您好么？” “怎么个‘为我好’？你倒是说说！”叶知温板着脸，明显不悦。 江枫低声道：“夫人问我你那日自草场回来之后因何故受的伤，属下不想瞒着夫人，因此和盘托出了。” 叶知温瞳孔骤缩，原来是江枫告了密，难怪他总觉得母亲近段时日对苏若妤的态度愈发恶劣了，今早更甚，当众就给若妤来了个下马威，直让她下不来台。 “四爷。”江枫感觉得到叶知温生气了，他赶紧道：“您若是要罚属下，属下绝无怨言的，但属下觉得这件事没必要隐瞒，分明就是苏三小姐害得四爷您身受重伤，她不知真相也便罢了，后来还再三出言伤害您，这对你不公平。” 叶知温眼风一厉，“你刚才称呼若妤什么？” “苏……苏三小姐。”江枫开口才发现自己说错了，马上改口，“四少夫人。” 叶知温阴沉的脸色宽缓些，“你私底下向我母亲告密这件事，我看在你跟随我多年的份上不会再追究，但今后你若再敢做出卖我的事，我一定饶不了你！” 江枫缩了缩脖子，道：“四爷，属下知错了，今后一定好好效忠您和四少夫人。” “滚！”叶知温冷冷扔下一个字。 没讨到红包反而讨了一身怨的江枫吐吐舌头，片刻后悄声退了出去。 江枫走后没多久，苏若妤就推门出来了，她已经换了一身浅米色袄裙，淡雅素净的颜色让她看起来轻盈空灵，浓密睫毛下的水眸泛着浅浅光泽。 叶知温上前去，换上笑脸。 苏若妤四下看了一眼，没见到有什么人，她有些疑惑，“四爷，您方才在同谁说话？” 叶知温答：“没什么，一个下人而已。” 苏若妤不疑有他，点点头，又道：“四爷，我问你个事儿。” “嗯，你说。” “上次我同我母亲来抚宁伯府给你母亲认错的那日，我回去时你突然昏厥了，你的侍卫江枫说你之所以会那样，全是因为我，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叶知温迟疑道：“江枫是个直肠子，说话常常不经大脑，他只是过分偏颇我这边，认为我之所以会昏厥，都是你说了不好的话而已。” “是吗？”苏若妤面上仍有疑虑，“可你还没告诉我，你究竟为何突然就昏厥了。” “碰巧那日身子不适而已。”叶知温面不改色地道。 “你可不能骗我。”苏若妤仰着头，“若是真有哪里不舒服，就该早早告诉我，否则改天你又出现那种情况，母亲必定会怪我没有尽心尽力照顾你。” “不会再出现那种情况的。”叶知温笑笑，“都说了那日是碰巧，再说了，你看看我这身子骨，哪里能那般脆弱？” 苏若妤收回目光，放了心，“我刚来，不熟悉这府中的一切，还请四爷安排个人带我四处转转多熟悉熟悉。” 叶知温莞尔道：“我今日无事，我陪你去。” * 新婚三日很快就过去了，回门在即。 第124章 逆天秘密（卷一完） 天才刚亮，叶知温就起床了，动作利落地把打地铺的被子叠整齐，轻手轻脚地走到床头衣柜放好。 苏若妤早就醒了。 她其实一整晚没睡好，昨夜躺在床上，全都在回忆嫁过来这三日的点点滴滴。 不得不打从心底里承认，叶知温对她的确很好，好到能让她心生愧疚的地步。 昨日怀着身孕的大嫂杜氏来挑衅时，苏若妤被杜氏狠狠扇了一巴掌，而这件事，本身就有婆母张氏的授意在里头，因此苏若妤没敢闹开，只吩咐了飘絮和丝竹一定要守口如瓶，万不能让四爷晓得。 叶知温最终还是知道了，他一气之下跑到杜氏的院子去闹，那杜氏本就有孕在身，颇得张氏偏宠，再加上张氏一直不喜苏若妤，因此叶知温这一闹的结果是张氏对苏若妤的怨念更深重了。 昨夜回来后，叶知温就吩咐江枫准备了最好的膏药亲自给她涂抹，又是心疼又是愤怒的，苏若妤好说歹说劝说半夜才勉强让他平息下来。 苏若妤躺在床上回想着这些事，耳边就传来了叶知温轻柔的声音，“若妤，该起床了，今日我得陪你回门呢！” 苏若妤缓缓睁开眼，对着叶知温笑笑，道：“四爷，我早就醒了。” 说着，她坐了起来。 叶知温俯下身，双手摁住她的双肩，眸光凝视在她左半边面颊上，问：“可还觉得痛？” 苏若妤摇摇头，“已经好多了。” “来。”叶知温拉过她的手往镜台前一坐，道：“一会儿净面过后我再给你涂些药膏。” 他眉眼间生出些许懊恼色，“都怪我不好，没能时时陪在你身边照顾你，保护你，昨日让你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我昨夜还在想今日到底要以何脸面去见岳父岳母呢！” “四爷，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苏若妤道：“但有一句话，我还是得说。” “什么？” “就是我之前同你说过的，你不要再这般宠着我了。”苏若妤微微蹙眉，“我知道你是个心地很好的人，作为一个丈夫，你的所作所为让我挑不出丝毫错漏来，可你的疼宠还是将我变成了众矢之的，我并非在怨愤昨日之事，我只是就事论事，如若四爷你往后能疏远我些，别再把心思都花在我身上来，我兴许……会少些麻烦。” 叶知温心头一阵绞痛，“若妤，我明白你说的这些道理，可你想过没有，你从娘家远道嫁过来，在这抚宁伯府中，你本就只有我，如若连我都疏远你，冷淡你，让你一个人孤苦无依，那你该得多难过？我素来了解母亲，她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你，如今几次三番挑衅滋事，无非是因为气不过那时你的无心之言，既然她对你印象不好，那么纵使我再疏远你，也是一样的，我疼你宠你的时候她即便再怒，起码也会看在我的面子上保留几分，一旦我真的疏远你，你的苦日子可就来了。” 苏若妤神情微动。 叶知温深吸一口气，看着她，“若妤，别再把我往外推了，可好？不管今后发生什么，都让我陪你一起面对。” 苏若妤仔细想了想他这番话，最终发现自己并没法反驳回去，只得无奈点点头。 叶知温心中大喜，“一应礼品我昨夜就让人备好了，如今只等你梳洗好用早饭过后，咱们便一起回晋国公府。” 苏若妤道：“好。” 叶知温一如既往地给她描眉绾发，动作较之先前更为熟稔，完事之后又让丝竹飘絮送了精美吃食进来。 想到今日能回晋国公府见娘亲了，苏若妤心中激动不已，因此胃口也好些，喝了两碗粥。 见她过门三日终于露出会心笑容，叶知温也不由得跟着暗喜，坐在一旁频频给她布菜。 用完早饭，夫妻二人就去正院同叶巡和张氏道别。 张氏冷冷看一眼下头伏跪在地上行礼的苏若妤，面无好颜色，原本想开口说些什么，却遭了旁边抚宁伯的一记白眼。 张氏也知今日是他们夫妇回门的日子，她不好过分为难，随便叮嘱了叶知温几句就让二人退下去了。 这一次请安是苏若妤进府一来最为平和安静的一次，一直到走出大门，苏若妤都还犹如置身梦中，有些不敢相信自己今日轻易就从张氏的院子里走出来了。 见到她长长舒了一口气，叶知温心中说不出的难受，晓得她盼着回到晋国公府见生母，他便也没敢说些扫兴的话，只当一切都没发生，与她一道上了马车，很快朝着晋国公府行去。 晋国公府早就接到了苏若妤今日回门的消息。 因此，马车到达晋国公府时，苏若妤才掀开帘子，就见到大伯母董氏、她生母姚氏、三婶宁氏率着府中众姑娘候在大门外。 苏若妤愣了愣神，直到耳边传来叶知温的轻笑声，“若妤，你看，这么多人等着你呢，你可不能再发呆了。” 苏若妤回过神来，尴尬地笑笑，“我们下去罢。” 叶知温先起身下了马车，待苏若妤出来时，他直接拦腰将她给抱下来。 站在门口迎接的众人都被这一幕给惊呆了。 姚氏含笑上前来，“可终于把你们小两口盼来了。” 叶知温面带微笑地唤道：“岳母。” 姚氏笑着应了，招呼着二人往里走。 叶知温又同董氏、宁氏等人一一打过招呼之后才吩咐车夫把带来的礼品全部卸下来。 众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国公夫人的晚晴园。 国公夫人才从佛堂礼佛出来就听到苏若妤归宁的消息，心中自然大喜，当即吩咐董氏摆宴。 姚氏拉着苏若妤的手，一路上问个不停，苏若妤全程带着笑，避重就轻专挑好的说。 苏妙语见叶知温的目光时时落在苏若妤身上，不由掩唇笑道：“从前咱们还打趣说三妹妹是这府中最骄矜的，便是嫁了人，也少不得折磨夫婿一辈子，如今看来，这话可说错了，三妹夫这温宠入骨的模样，怕是三妹妹得被好生折磨一辈子呢！” 这话说得有些露骨，苏若妤当即就红了脸，叶知温则挑眉笑笑。 国公夫人瞪了苏妙语一眼，嗔道：“你个做二姐的也没个正经，当着这么多人说这么不害臊的话，你也不怕传出去让人笑话，将来可没有哪家敢上门来提亲了。” 苏妙语连忙道：“哎哟哟，你瞧我这张嘴，该打，该打，今日三妹妹归宁大喜，一会儿我可得自罚几杯好好赔罪一番。” 苏妙语爽快的说话方式引得众人笑声不断。 国公夫人看向苏若妤，问：“三丫头，你在婆家的这几日，可还适应？” 苏若妤如实道：“毕竟才过门，许多地方还不甚熟悉，但这三日有四爷悉心教导，较之大婚当日，已适应不少，祖母放心，孙女一切安好呢！” 国公夫人点点头，“那就好，你父亲母亲毕竟就你这么个女儿，若是你过得不好，他们铁定要伤透了心的，好在你父亲眼光独到，为你挑了个好夫婿，今次见你们婚后恩爱，我这个做祖母的也就安心了。” 叶知温听罢，上前道：“祖母请放心，若妤在夫家会比在娘家还要幸福的。” 国公夫人叮嘱道：“三丫头在娘家便是她父母的心尖宠，心性自然骄矜了些，若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你这个做夫婿的多担待着些，莫事事与她计较，两夫妻过日子是一辈子的事儿，若是常因一丁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拌嘴，再深厚的感情也会很快给磨没了的。” 叶知温点头道：“知温谨记祖母教诲。” 说话间，董氏已经备好了席面。 众人站起身，浩浩荡荡往饭厅而去。 姚氏刻意拉着苏若妤走在后面，待前面的人走远些才低声问苏若妤，“丫头，你跟娘亲说实话，这几日抚宁伯夫人有没有过分为难你？” 苏若妤愣了愣，旋即就笑道：“娘，您想到哪里去了，抚宁伯夫人先前只是气不过我的所作所为而已，她本性不坏的，再怎么说，我已是她儿媳，她若是对我不好，岂不伤了四爷的心？” “丫头，你没说实话。” 都说母女连心，即便苏若妤掩饰得再好，姚氏还是能瞧出端倪来。 苏若妤看了看前头叶知温的背影，无奈低唤，“娘，我难得归宁，就别说这些事儿了罢。” 姚氏一听就知道她在抚宁伯府过得不好，当即红了眼眶，握紧了苏若妤的手，哽咽道：“丫头，娘亲一辈子就你这么个女儿，时时盼着你好，如今好不容易出嫁了，却过得不尽人意，为娘这心里痛如刀割啊！” “娘。”苏若妤眼睛也湿润了起来，“您先前不也说了么，婆母心头不快情有可原，我自受着便是了，再说了，四爷待我一直很好，即便我不得婆母喜欢，但能摊上这么一位夫君，我这辈子也无憾了。” 姚氏抬眼看了看走在前头的叶知温，收回视线，问苏若妤，“知温当真待你好？” “嗯。”苏若妤点点头，“四爷是个非常体贴和细心的人。” 姚氏总算是宽慰了一些，但心中仍是纠结，“丫头，你出嫁前我虽嘱咐过若是抚宁伯夫人苛责你，你也得受着，可毕竟此一时彼一时，那个时候你还没走，娘亲觉得没什么。自你走后，娘每日都会去你住过的院子里站上一会，想到你还在娘家时的种种光景，这心头就愈发难受，愈发舍不得你受半分委屈。” 苏若妤听了，心中亦是酸涩，但她明白，这种时候若是自己还露出伤心的情绪，难免带动母亲更难受。 反握住姚氏的手，苏若妤笑着道：“娘，抚宁伯府那边距离国公府又不远，往后女儿会常常回来看您和父亲的，女儿今后无法侍奉在侧，您和父亲要多多注意身子才是。” 姚氏含泪点头，“乖女儿，你真的长大了。” 苏若妤莞尔，“都已经嫁了人，女儿的确是该长大了。” 听到苏若妤这些成熟的话，姚氏心中既喜又悲，喜的是女儿终于能独当一面反过来关心父母，知道心疼人了，悲的是女儿在婆家过得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如意。 千言万语化为一声无奈的哀叹，姚氏拉着苏若妤进了饭厅。 用完饭以后，叶知温就被府中少爷们请去聊天下棋了，苏若妤则被苏妙语几人拉着去了水榭，姊妹们对她这个骄矜的小女儿初为人妇的感受甚是好奇，非得缠着她让她说个分明。 苏若妤脸色烧得绯红，暗暗瞪了苏妙语一眼，嗔道：“二姐，这种问题你也问得出来，真是应了祖母那句话，不害臊！” 苏妙语挑挑眉，“看着你们一个个出嫁了，我这当姐姐的心里痒痒，就想知道为人妇是什么滋味。” 说到此处，苏妙语又想起一事，担忧地看着苏若妤，问：“听我娘说，抚宁伯夫人似乎不大好相与，三妹妹在那边可曾受了欺负？” 苏颖心思细腻些，盯着苏若妤扑了浓厚脂粉的脸看了看，惊疑道：“我怎么觉着三姐姐今日的气色不大对劲？” 五小姐苏靖如和二小姐苏妙语听了，顿时侧目看过来。 苏若妤有些无措起来，忙抬袖遮脸，面上笑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苏颖道：“三姐，你面上是否受过伤？” “没有，怎么可能受伤？”苏若妤尽量保持着平静，不让众人瞧出破绽来。 苏颖皱皱眉头，“我总觉得，三姐一定有事瞒着我们，你若是在那边受了欺负，如今都回娘家了，就别自个儿憋屈，说出来我们替你想想办法啊！” 苏妙语也收了笑意，正色道：“三妹妹，先前咱们说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混话，你莫放在心上，如今四妹妹论及的才是关乎你终身幸福的大事，你要真受了欺负，千万不能憋在心里，知道吗？” 苏若妤忍俊不禁，“瞧你们一个个紧张的样子，别人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我在那边受了多大欺负，今日我回门，这不带了四爷来了吗？你们若是信不过，大可去考验考验他。” 苏妙语听罢，当先喊了声“好”，苏颖和苏靖如也都跟着附和。 苏妙语道：“三妹妹果真出得好主意，咱今日就去考考这位妹夫，若是不不合格，咱可不让他把三妹妹给带回去。” 苏颖也笑道：“果然是个好办法。” 苏若妤赶紧起身，央求道：“好姐姐好妹妹们，我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四爷他如今正陪着哥哥们说话呢，哪里得空给你们考验，你们就莫为难他了。” 苏妙语眉梢一扬，“瞧，这小丫头才嫁过去三日就已经开始学会护夫了，这可不行，你越护着，咱今儿个还就越要考验考验他，你们俩大婚那日，让他走得太顺当了。” “就是。”苏靖如道：“三姐姐，你今日说什么也不能拦着我们几个，否则，我们跟你急。” 苏若妤哭笑不得，只得随着她们一道去往前院找叶知温。 苏妙语鬼点子最多，变着花样地考验了叶知温一番，发现无论如何都找不出破绽来，最后只得败下阵，对着苏若妤道：“三妹妹，你运气好，捞得个好夫婿了。” 苏若妤见叶知温朝她看过来，眸光中含着浓浓的温情，她脸色发烫，急急低下头去。 这场回门宴无疑是顺利的，翌日回抚宁伯府的时候，晋国公夫人亲自出来相送，姚氏依依不舍地与女儿道别后看着她坐上马车走远才进了府。 * 右相府。 二夫人停灵第四日晨间，常州府杨家的人就到了，来的是杨知府的长子杨烨，也就是夏慕的大舅父。 早年间收到杨绮珍失踪的消息时，常州杨家也曾派出不少人手帮忙找寻，但一直未果，久而久之，杨家与右相府的往来就愈发少，尤其是当初左相夏慕与右相景宇桓势均力敌，杨家权衡利弊之后，自然是站在了左相夏慕那一边，因此，近几年都没来右相府走动过。 这一次，若非二夫人的尸骸被发现，右相府不会派人去常州通知，杨家更不会派人前来走动。 柳氏已经亲自迎接了亲家大舅爷在前厅坐下，没多久，收到消息的景澜和三位老爷陆续而来，老夫人拄着杖最后到，一眼瞥见杨烨阴沉的脸色，勉强笑着打了个招呼，“亲家侄子，你一早赶来，想必还没用早饭罢，我这就吩咐人给你准备。” “不必了。”杨烨沉着脸道：“既是为了我二妹妹的事而来，那么今日趁此机会，还请二妹夫当着所有人的面给我们杨家一个交代，为何六年前判为无故失踪的人六年后会被发现尸体？” 老夫人道：“亲家侄子，你稍安勿躁，此事有诸多误会。” “误会？”杨烨冷笑，凉飕飕地目光直往二老爷身上招呼，“自己同床共枕多年的妻子就死在自家府内，二妹夫都没能发觉，当年还送信去常州说朝廷已经安排不少人手帮忙找过了，这就是二妹夫对我杨家的敷衍态度？” 二老爷道：“此事确实怪我当初没能尽早察觉。” 杨烨面上嘲意更甚，冷笑不断，“那么，时隔六年你终于察觉了，如今打算怎么给杨家一个交代？” 老夫人皱皱眉头，看了过去。 二老爷略微沉吟片刻，道：“人死不能复生，纵我心中频多愧疚，也无法变出一个活生生的人来还给你们，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大舅兄既然开口要交代，想必你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要如何，你先开口便是。” 杨烨并未第一时间提条件，只是冷然盯着二老爷，“先前我来时，沿路就听说圣上有意将嘉华长公主赐给二妹夫，此事可否为真？” 先给杨绮珍追封个“一品夫人”，然后再把胞妹嫁过来。 泰和帝可谓两边做好人，两边不得罪人。 杨烨想到此，心中愤愤难平。 老夫人身子震了一震，脸色陡变。 杨氏停灵这几日，泰和帝确实几次三番派遣了他身边的太监总管孙大宝前来吊唁慰问，后来宫里就流传出一个说法，说嘉华长公主曾亲自入宫见泰和帝，表明中意于右相府二老爷景宇堂。 但这个说法并未得到确切认证，只是流传出来以后就飞快四散开来，寥寥几日便成了金陵城里的热门话题。 景瑟当时收到消息以后，只是淡淡一笑，顷刻就了然了，她前世为辅臣这么多年，自认为还算了解君心。 这个消息，当然只能是泰和帝让人放出来的，目的是试探坊间百姓及二老爷本人的态度，但泰和帝自己肯定是不会承认有这回事的，因为二夫人还在停灵，虽然是死于六年前，但这种档口提及二老爷的终身大事终归是不妥。 然而，泰和帝又拗不过嘉华长公主的性子，所以只好先放出消息来试探一番，也好做后续处理，若是二老爷这边无异议，那么丧期一过，他马上就能下旨赐婚，若是二老爷这边生了别的变故，那么泰和帝就能以“讹传”为由终止所有关于这件事的闲言碎语。 二老爷作为此次事件的主人翁，更是一早就得了消息，但他没想到大舅兄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出这种问题来，眼下才听罢，面色就有些不像那么回事。 “大舅兄许是误会了。”二老爷抬起头来，目光清冽，“此事纯属谣传，你切莫听信那些流言蜚语。” 杨烨面色愈冷，“不管是不是流言蜚语，总之你今后娶妻纳妾都是定准的，不是么？” 老夫人擦擦掌心的汗，定神道：“杨氏故去多年，老二为了延续香火娶妻纳妾也是人之常情，亲家侄子的来意，我们也都明白了，无非是为了要个交代，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难得今日大家聚在一起，就敞开天窗把话都说分明了，免得以后纠葛不清。” 老夫人话已至此，杨烨也没什么好拐弯的了，直接道：“出门前，我父亲曾交代此次来金陵，要向你们右相府讨一纸和离书。” “什么？！” 杨烨话音才落下，众人齐齐发出惊呼。 老夫人险些一头栽下来，好不容易才稳住，就迫不及待看向杨烨，“亲家侄子，你莫不是在开玩笑？” 杨烨面无好颜色，“若非父亲交代，你们以为我愿意在二妹妹的棺木前开这等玩笑？” “大舅父。”一直没说话的景澜急急站了起来，“外祖父为何要这么做？” 他想不明白，母亲及已经被抄家的姨母（夏慕生母）都曾是外祖父最宠爱的女儿，外祖父应当明白母亲生前对父亲的情谊，为何还要选择在母亲死后让她与父亲和离。 杨烨看着景澜，目光才慢慢柔和下来，“澜儿，你母亲死得这样冤，尸体就在右相府，然而过了六年你父亲才发现，这难道还不让人心寒？你外祖父之所以这么做，可全都是为了你啊！” “为了我？”景澜心中涌上不好的预感。 “是。”杨烨道：“右相府欠我妹妹一条命，但你父亲说了，人死不能复生，没有人能再让二妹妹活过来，我只能将她的尸骸带回常州安埋，顺便也带走你。” 最后这一句，终于让面色无波的二老爷眼中骤起风暴，“这不可能！” 景澜是二房嫡长子，怎么可能回外祖家！ “怎么，二老爷不愿意？”杨烨连称呼都改了。 二老爷当然不乐意，他道：“大舅兄此言差矣，杨氏是我发妻，她死后六年尸骨都未得安埋，是我欠了她，这种时候，我更应该把欠她的都弥补在儿子身上，我怎可能与她和离，又怎能让你带走景澜？” 杨烨早就料到二老爷会这般说，他嗤笑，“二老爷这是想告诉我，你打算为我妹妹守身到老？” 这句话带着变相的威胁：若是二老爷能做到今后不娶妻，甚至为亡妻守身到老，则杨家不再过问此事，如若不然，甚至是二老爷尚了公主，那么杨家就要提出和离，带走杨氏的尸骸，也带走杨氏唯一的血脉景澜。 可实际上，二老爷作为炙手可热的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佥事，又是出生豪门世家的嫡系子孙，怎么可能做到今后再不娶妻纳妾？便是他本人不愿娶妻，老夫人未必就愿，泰和帝未必就肯。 由此可见，杨烨此行说什么都是要带走杨氏的尸骸与景澜这个嫡子了。 二老爷当即皱了眉，“此事大可再行商议，大舅兄何必这般咄咄逼人？” “二老爷，这话你可得给我解释清楚了！”杨烨拔高声音，怒道：“我们杨家何时咄咄逼人？我二妹妹失踪那一年你没尽力去找，我们杨家可说什么了？如今二妹妹被发现死得这样蹊跷迷离，我们杨家又说什么了？你欠了我妹妹一条命，我这个做哥哥的不曾责骂过你半句，我父亲我母亲不曾对你抱怨，如今只是不想二妹妹唯一的血脉流落在外，打算将其接回去而已，你就说我杨家咄咄逼人，这是什么道理？” 说完，杨烨看向景澜，道：“澜儿，你自己说，你是想留在右相府还是想随着舅父回常州外祖家？” 景澜深蹙眉头，他自小就在右相府长大，还未曾随母亲去过常州外祖家，若单论感情来讲，自然是对右相府的感情深厚些，可大舅父方才的言论提醒了他，二房很快就换女主人了，如若嘉华长公主真有意，则不久的将来，圣上就会下旨赐婚，他的父亲二老爷将会从右相府分家出去另建府邸，而那个时候，新府邸的女主人就会是嘉华长公主，而不是他生母，一旦嘉华长公主为他父亲生下儿子，则他这个嫡长子的地位也很快就会被取代，将来的景澜对于二老爷来说，将会成为可有可无的存在。 咬紧了唇瓣，景澜陷入深深纠结中。 二老爷这时候也看了过来。 景澜看一眼二老爷，又看一眼杨烨，慢慢垂下头去。 “澜儿。”这时，老夫人慌忙出声，“你可得考虑好，毕竟你生母是景家人，如若你今日随着你大舅父走了，往后就得彻底从我景氏族谱上除名的。” 景澜何尝不知这一点，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纠结。 他想留下，他舍不得这个还存有生母气息的家，可是这个家很快就换女主人了，他的生母只会被时光遗忘，被他父亲遗忘。 他也想随着大舅父走，连同母亲的尸骸一起带走，可是他又觉得不甘，因为这样一来，他和母亲就再也不是景家人，父亲分明亏欠了母亲这么多什么都还没弥补，他如何甘心就这么带着母亲退出景氏？ 脑海里一团纷乱，什么都理不清，景澜缄默良久，忽然用恳求的语气看着众人，“能否给我一日的时间想一想？” 杨烨第一个点头。 老夫人随即也附和。 大老爷景宇桓和三老爷景宇威对视一眼，也纷纷点头。 景澜看向二老爷。 二老爷迟疑片刻，走过来拍拍他削瘦的肩，“你已经长大成人了，很多事情都能自己做主的，在这件事上，父亲不强求你，毕竟是我亏欠了你母亲，你好好考虑罢，不管如何，我这个做父亲的最终都尊重你的选择。” “好。”景澜应声之后就退了出去。 前厅内的众人也很快散了，老夫人吩咐墨梅给杨烨备了客房，杨烨连日奔波劳顿，用完饭之后去灵堂吊唁了一番就早早歇下了。 景澜一路上心事重重，素来英勇果决的他陷入了深深纠结，这个时候，他突然想到景瑟。 那个说过会帮他的人，遇到这种事究竟会做出什么选择来呢？ 这么想着，景澜就改了道往内院走去，站在暮云居外，他让人进去请景瑟。 早在杨烨来的时候，景瑟就收到了消息，只不过她是女眷，又是大房的人，无权参与到老夫人他们方才的谈话中，因此一直坐在暮云居内等消息，想看看杨烨此行除了吊唁二婶之外还有什么目的。 苗儿突然跑进来，激动道：“大小姐，二少爷说有事找您呢！” 景瑟松了一口气，“快请他进来。” 苗儿小跑着出去，没多久就把景澜带了进来，景瑟已经在东次间坐了，让璎珞给景澜奉了茶之后屏退所有人。 “难得二弟来找我，可是遇到了什么为难事？”景瑟一针见血地问。 景澜有些犹豫。 景瑟又道：“你平素是个心性高的，今次能来找我，想来定是遇到了难事，难得你这般信任我，不妨说说，若是能帮，我绝对不推诿。” 听得此言，景澜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缓缓把方才前厅内发生的一切告诉了景瑟。 景瑟听罢，呆滞了片刻，“你大舅父准备向你父亲讨要和离书并打算带走你母亲的尸骸以及你这个杨家外孙？” “是。”景澜垂首，“大舅父让我考虑，我想了很多。” 景瑟皱了皱眉，前世她便知自家外祖父是个傲骨嶙嶙的人，如今想来，她对自己这个外祖父的“傲骨”还是理解得不到位，能做出这般举动，才是杨家之风。 “那你是怎么考虑的？”景瑟问。 景澜犹豫道：“大姐，如果我告诉你，我其实并不想离开景家，因为我父亲对不起我母亲，所以我更要好好在景家待下去，用自己的本事证明自己的价值，不管将来二房的女主人是谁，我的存在都要时刻提醒她，我母亲才是这个家的主母，无论过去将来，无人可替代。你听了之后，可会觉得我叛逆，不尊我外祖父？” 景瑟眼前一亮，露出笑容来，冲他竖起大拇指，“我不会觉得你叛逆，相反的，我认为你长大了，有顶天立地的男子气概了，能听到你这么说，我非常高兴。” 她就知道，杨家的后人都是随了外祖父拥有一身永不服输的傲骨的，景澜果然没让她失望。 “真的吗？”景澜像是在无边的迷茫里抓到了希望的曙光，眸色渐渐亮了起来，“大姐真的觉得我这么做，不会对不起我外祖父和我母亲吗？” 景瑟笑道：“我听说过你外祖父，那是个极具风骨的人，一身傲骨峥嵘，两袖清风，是许多年轻人学习的好榜样，你相信我，他那样的人，若是亲耳听到了你这番话，非但不会怪你，反而还会像我一样对你另眼相看。” 得到了景瑟的再三鼓励，景澜才终于下定决定，他站起来，郑重点头道：“我知道了，明日一早，我就给大舅父一个确切的答案。” 翌日卯时，杨烨才刚梳洗完，景澜就来了。 他今日看起来神采奕奕，不再像昨日那般眉眼间尽显犹豫之色。 杨烨见了，眉梢一挑，“瞧澜儿这样子，可是心中有主意了？” 景澜把昨日对景瑟说的那番话一字不漏告诉了杨烨。 杨烨听罢，当即陷入沉思。 景澜看着大舅父阴晴不定的脸，心中有些忐忑，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却没料到杨烨突然爽朗大笑，“好！有骨气！这才是我杨家后人，你能这般想，不仅是我这个做舅父的，就连你外祖父都会为你感到高兴。” 景澜满面惊讶，“大舅父都不怪我吗？” “怪你什么？”杨烨笑说：“我杨家后人，当得有这份傲骨方才不负祖训，既然你已经做出选择，那么我就不再多说什么了，你只管安心在金陵城待着，景氏绝不敢亏待你半分的。” 景澜点点头，“多谢大舅父体谅。” 杨烨道：“澜儿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高瞻远瞩的想法，将来的前途必定不可限量。” 景澜决定留下，最高兴的莫过于二老爷，其次便是老夫人，近日对他的态度愈发和善了。 杨烨一直等到二夫人出殡之后才离开，临走前少不得又交代了景澜许多话，景澜一一记下并亲自送杨烨出了城。 * 二月初，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在经过半月余的侦查与会审后终于判决了苏傲玉杀人一案成立，据其犯案的恶劣程度，处以极刑，不连坐。 早就做好了准备的右相府众人对于这个消息并没感到多震惊，毕竟苏傲玉在这件事上的确丧尽天良。 苏傲玉上断头台那天，老夫人勒令禁止府中任何人前去探望，更不准任何人给苏傲玉烧一分纸钱。 迈不出大门的景宛白在房中哭得死去活来，不管苏傲玉犯了多大错，终究是她生母，如今死了，三年热孝她必守。 * 算起来，自上次花灯会一别，景瑟已有半月余不曾见过梵沉，也不曾去过楚王府。 现今右相府中事情告一段落，她才想起来自己原是许诺了每隔三四日就得去给梵沉复查恢复情况的。 今日无事，景瑟准备了一番，用过早饭就去去千禧堂与老夫人道别，然后带着璎珞坐上马车去往楚王府。 马车才到楚王府大门口，景瑟就见到梵越从里面出来。 她唤住他，问：“二爷这是准备去哪儿？” 梵越一如既往地捏着一把折扇，十足的风流倜傥。 见到景瑟，梵越笑着打了个招呼，道：“小七要回去了，作为故交，我得送送她。” 景瑟了然，旋即扬眉道：“看来二爷对这位故交还是很上心的嘛！” 梵越一听，急忙解释：“才没有！她只是想感谢感谢我上次送她血灵芝的恩情而已。” 景瑟憋着笑，长长拖了个“哦”字，听得梵越一再皱眉，他赶紧岔开话题，“大嫂，你是来给我们家老大看诊的？” 景瑟颔首，“他最近如何？” 梵越两手一摊，神色无奈，“还是老样子，不过你发现没有，现如今的老大与当初你在花桥镇看见的有些不一样。” “我早就看出来了。”景瑟惊奇地看着梵越，“怎么，二爷觉得哪里不妥？” 梵越眯了眯眼，道：“其实我总觉得老大怪怪的，可是又说不上哪里怪，他与从前真的有太多不一样了，我曾试探过，老大只字不提，我只能暗暗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是因为老大还没完全恢复，可是大嫂，你是学医的，你不觉得这种理由有些牵强？老大他不过是记不得六年前的一些事罢了，怎么可能严重到连性子都转变了？” 听到梵越提及六年前，景瑟马上想起一事，她一把揪住梵越的胳膊，神情说不出的冷肃，“二爷，我总觉得六年前我们一定见过，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梵越眼神开始闪躲，“没有。” “你看着我！”景瑟厉喝一声。 梵越被他吓了一跳，抬起头来。 “我再问你一次，六年前，我们可曾见过？” 梵越咬咬牙，无可奈何地道：“是，六年前我们的确见过，不仅见过，而且还发生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事，这种事我没法解释清楚的，你就别逼问我了。” “不行！”景瑟紧追不舍，“既然是关乎我的事，我必须要知道真相。那个时候发生过什么你就说什么好了，有什么可为难的？” 梵越咕哝道：“我当然为难，因为那个时候我遇见的你，是你，又好像不是你。” 景瑟直接听懵了，“此话何解？” 梵越道：“总之是一件我说了你们也无法相信的怪事，而且我曾答应了凌霄真人永远不把这件事说出来的。大嫂你这不是逼我背信弃义吗？” “凌霄真人？”景瑟心中大骇，那是宗政初的师父，上一任忘忧谷谷主，他很早就把忘忧谷交给宗政初全权打理，然后隐居避世多年不问红尘，六年前的事，怎么会与宗政初的师父扯上了关系？ 梵越见她眉头越皱越紧，担心她会再追问下去，他赶紧道：“大嫂，那就先这样了，小七还在城门外等我呢，就此别过。” 说完，梵越一溜烟就跑了，后背全是冷汗，方才只差一点点他就露馅，其实凌霄真人已经死了，他说不说，凌霄真人都不会知道，可他的确是不知该如何说。 夏慕，景瑟。 这两个人的名字在他脑海里不断交替出现，最后幻化为一团乱麻，梵越颇觉心烦，甩甩脑袋朝着城门方向而去。 梵越走后，景瑟仍旧站在楚王府大门口，面上震惊之色仍旧未退去分毫。 梵沉得了景瑟过来的消息，却又迟迟不见她进去，他索性走了出来。 刚出大门就见到景瑟重新坐上马车，看那架势，似乎打算就此回去了。 “怎么才来就要走？”梵沉不解地问。 景瑟深吸一口气，道：“我今日身子不适，先回去了，改天再来。” “你是身子不适还是因为提及了某些让你心烦意乱的问题？”梵沉莞尔，眉眼带笑，语气云淡风轻。 景瑟愣神，呆呆看着他，“你都知道了？” 他道：“你方才那般激动地揪着阿越不放，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景瑟也意识到自己方才失态了，她顿了顿，道：“我只是急于知道真相而已。” “什么真相？”梵沉看着她，凤眸微起波澜。 景瑟看了一眼旁边的璎珞，转而对着梵沉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你且等等，我下来。” “好。” 景瑟迅速提着裙摆下了马车走到梵沉身边，小声道：“进去罢，我们坐下好好谈谈。” 梵沉唇角微翘，并未多说，很快带着她去了听雪小筑。 两人隔案相对而坐，梵沉亲自给她沏了茶，他的动作越是缓慢优雅，她心中的纠结就越明显，那种急于知道真相的炙热之心就好像在沙漠行走多日的人迫切渴望得到水源。 待梵沉坐下来后，景瑟就迫不及待地道：“你能否实话告诉我，你为何与从前不一样？” “我记得我好像解释过了。”梵沉轻轻呷了一口茶，“就在你第一次来听雪小筑的时候。” “不！”景瑟一口否定，“直觉告诉我，你没有完全说实话，如若单单是我一人觉得你与从前有太大反差也便罢了，可实际上，觉得你变了的不仅是我，还有梵越，甚至还有你母妃和楚老王爷，我想，但凡是从前接触过左都御史的人都会觉得现在的你与从前的你是不一样的。” 梵沉眸光微微晃动。 景瑟笃定地看着他，“说吧，既然你想要和我在一起，那我希望你别有事瞒我。” 梵沉默然良久，抬目，看她，问：“你相信人有前世今生吗？” 景瑟一呆，“为何如此问？” 梵沉不答，视线落在幽碧色的茶水上，幽幽又问：“你觉得人死后还能不能重新再活一次？” 景瑟彻底愣住了，梵沉他今日为何变得这般奇怪？ 而且……他说的这些话，好像是在刻意针对她？ 毕竟她夏慕就是死了重活一世的人。 心中不安起来，景瑟轻咬着唇，久久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梵沉的声音才再次飘过来，“如若我告诉你，我就是那个死了重活一世的人，你信否？” 景瑟整个人都僵住了，面上表情完全石化，根本不知道怎么去反应去接纳这个逆天的真相。 “怎么可能？”所有的震撼终化为难以置信的四个字从景瑟嘴里吐出来。 梵沉怎么可能是重生的，这一切太虚幻了，一定是在做梦！ 景瑟伸手狠狠掐了自己一下，很痛。 她皱着眉，抑制住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缓缓问：“那么，你是谁？” “我就是我。”说出埋藏许久的秘密，梵沉语气轻快许多，“只不过，我从很久远的将来回来了。” 说到这，梵沉慢慢看向窗外的阳光，叹道：“我死的那年，阳光没有现在这样晴得好看，因为我的前世，一直都被先前我同你说过的那个人用催眠术困在梦魇里，我的整个人生都是阴翳而冷寂的。” 景瑟还是难以接受，“你是什么时候重生的？” 梵沉莞尔一笑，“花桥镇那一日，其实你口中的‘左都御史’已经摔下楼梯死了，而我恰是那个时候从遥远的将来回来的，只不过我用了很长时间才完全适应而已。” “所以，那段时间你之所以心智不全，是因为还没有完全适应自己的身体？”景瑟一瞬不瞬盯着他，像是听到了说书先生话本里的奇幻故事。 “嗯。” “我天！这太不可思议了！”景瑟后怕地抚着胸口，“怎么会有人能重生回过去的？” 说到这里，景瑟紧张地看着他，“如果你已经活了一世，那么，在你的前世里，我们……是怎样的结局？” 她觉得，在梵沉的前世里，景瑟应该只能是景瑟，不可能是夏慕，那么，他们最后岂不是如期履行婚约了？ 想到这，景瑟心中就很不是滋味，闷闷不乐起来。 “我们没在一起。”梵沉看着她，眸色说不出的认真，“这一世，自我重生后，所有的轨迹就都发生了变化，与前世不一样了，就是因为我提前知道了结局，所以才会迫不及待想要守住你，不放手，我不能让上一世的种种再重演一次。” 景瑟呼吸一窒，声音有些颤，“所以，你喜欢的是上一世的景瑟，对吗？”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要问出这些，或许真的是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把梵沉放在了心上，所以此时此刻，她吃醋了，醋原身得了他的所有爱，而这份爱，竟然跨越了一世。 这样残忍的事实，这样遥远的距离，她要用什么才能跨越？ 梵沉看着她烦闷不安的样子，晓得她是醋了，笑道：“你若是承认你醋了，我就告诉你答案。” 景瑟气愤不已，瞪着他，“都这时候了你竟然还拿我寻开心！” 梵沉暗自失笑。 景瑟急了，起身走到他旁边来坐下，伸出拳头捶了他一下，皱眉威胁，“你到底说不说？” 梵沉反握住她白净的手，温言道：“你就是你，不管是六年前那一夜我认识的你，还是六年后的如今我遇到的你，始终都是一个你罢了。” “什，什么？”景瑟愕然，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梵沉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六年前，景瑟是景瑟，夏慕是夏慕，六年后，景瑟就是夏慕，夏慕就是景瑟，怎么可能一样？ “我是在前世死前不久才晓得真相的。”梵沉紧紧握住她的手不放。 景瑟心中愈发紧张，“什么真相？” －－－－－－题外话－－－－－－ 咳咳，昨天评论区有亲问到了关于男女主第一次的问题，这里做统一回答，男主的第一次是和女主的，也就是被二爷隐瞒了的六年前那段回忆，这中间有许多故事关于大boss，亲爱的们耐心往下看，真相会一层层剥开来O（∩_∩）O 第001章 春宵一刻 梵沉道：“这个说来话长，三两句解释不清。” 景瑟看着他，不满道：“那我管不着，你今日无论如何都得把真相给我说清楚了，否则我回去铁定睡不着。” 梵沉略略沉吟，道：“那就等阿越回来，让他给你解释，可好？” 景瑟不解，“为何要他给我解释？你说了不也一样？” “乖，等阿越回来。”梵沉笑笑，“虽然我知道所有事，但由我讲出来，不一定有说服力。” 景瑟看看天色，虽然心中焦急，可无奈梵沉不肯说，她也只能被迫道：“那好，我就在这里等着二爷。” * 梵越骑上马一路狂奔至城门外，见到着一身改良骑装的尹相思已经策马而立，泛着阳光亮泽的墨发高高束起，依旧做少年打扮，罕见的茶色瞳眸里折射出金辉，挺翘小巧的鼻下，精致唇角微勾，正同人说着话。 梵越过去时，见到与她说话的人正是薄卿欢。 皱皱眉，梵越策马走过去，极不情愿地打招呼，“这么巧，大都督也在？” 薄卿欢偏过头来，目光森冷且幽暗，几乎没有任何表情，阿黎的死，耗尽了他对于人情世故的最后眷恋，如今褪去所有的妖娆绝艳，只剩下一望无际的黑暗森凉和沉寂，从他那双深不见底的丹凤眼中便可看出，他比从前更残酷更狠绝了。 梵越委实被薄卿欢这个气势震慑到，他定了定神，僵笑着再次打了个招呼。 薄卿欢视线停留在他身上许久，双目好像才慢慢有了焦距，淡淡“嗯”一声，便偏过头去。 尹相思见到梵越过来，不满地轻嗤一声，“不是让你早些？怎么混到现在才过来？究竟是你送我还是我送你？” 梵越道：“路上遇到点事儿耽搁了。” 尹相思翻了个白眼，“懒得管你，既然你迟到了，那就不喝酒了，往后有机会再说，我这就走了。” 说完，尹相思认真看向薄卿欢，道：“哥，照顾好自己。” 薄卿欢点点头，“你一路上当心些。” 梵越脸色大变，“等等！” 尹相思看过来，“怎么了？” “你刚才说……”梵越难以置信地看了薄卿欢一眼，转而又看向尹相思，“你说他是你哥？” 尹相思挑挑眉，“是我亲哥，怎么，你有异议？” 梵越皱眉，“那你以前为何不说？”他直到这一刻才反应过来之前他去五军都督府时，薄卿欢为何会用那样的语气同他说话。 原来薄卿欢与小七是亲兄妹，所以薄卿欢当时是在怪他当年与小七闹掰。 这两人的关系，简直太出乎意料了！ 尹相思没好气地睨他一眼，“便是让你知道了又能如何？” 梵越只是气不过，他感觉她当年瞒了他很多事。 此刻听她一说，他反而释然了，也对，就算是当年知道她与薄卿欢的关系，又能如何？ 折扇一开，梵越斜斜挑起唇角，“无异议。” 尹相思收回目光，“那就这样，我走了。” 说完，她坐正身子，手中马鞭一甩，马儿扬起四蹄逐渐消失在视野中，直至化为一个模糊的黑点。 梵越拉回视线，看向薄卿欢，“既然小七没时间，那不知大都督可否赏光去喝上一杯？” 梵越早就笃定了薄卿欢一定不会同意，因此客套了些。 但是薄卿欢的回答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他说，“好。” 梵越愕然，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再看向薄卿欢，像是见了鬼。 薄卿欢淡淡看过来，黑洞般的眼瞳有着令人胆寒的森然。 梵越突然有些后悔出口相邀，可话都说出来了，自没有收回去的道理，只好硬着头皮与他一道去了酒楼。 酒楼小厮很快就上了最好的酒。 梵越亲自给薄卿欢斟了一杯，小心试探道：“听闻大都督的红粉知己不在了，此事可为真？” 薄卿欢看向窗外，梨花在悄然绽放。 “对我来说，她没死。” 梵越觑一眼薄卿欢的神情，自认完全摸不透这个人的心思，也不敢再继续戳他伤口，干笑两声，道：“若是我没记错，这还是我们俩第一次单独坐在一起喝酒，来，我敬你。” 说完，梵越就抬起酒杯来，先干为敬。 薄卿欢看他一眼，没说话，静静抬起酒杯一饮而尽。 面对薄卿欢这样气场强大的人，梵越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共同话题，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薄卿欢察觉到了梵越的不自在，指尖把玩酒杯片刻，幽幽道：“说说，你们俩当年为什么分开？” 梵越呆愣了将近一刻钟才恢复正常，旋即高高扬眉，“大都督竟对这个感兴趣？” 薄卿欢不置可否。 梵越沉吟道：“其实也没什么，爱到深处自然分。” 薄卿欢难得的动了下眉棱，表示梵越在胡扯。 梵越知道薄卿欢想说什么，他也没戳破，继续喝酒。 薄卿欢转瞬就对这个话题没了兴趣，晃晃酒杯，又问：“梵世子是打算今后都不再涉足朝堂，反而退居人后当个运筹帷幄的谋者了吗？” 梵越摊手，“这种问题，你对我说没用，你要真想知道答案，得亲自去找他。” “会的。”薄卿欢道：“我和他早晚会有合作的一天。”还有梵沉那位未婚妻，如此精明聪睿的女人若能在将来助他一臂之力，定然堪比如虎添翼，复兴大业，指日可待。 梵越素来对朝堂之事不感兴趣，因此听到薄卿欢这样说，他也没多问，两人又相继喝了几杯就各自告辞了。 梵越才回到楚王府，就有婢女告诉她梵沉有请。 梵越先前回府时因为带了几分醉意，并未注意到景瑟的马车还没离开，因此听完婢女的话以后不疑有他，摇摇晃晃就去了听雪小筑。 梵沉和景瑟依旧等在里头。 进门见到景瑟也在，梵越顿时酒醒了，拔腿就想往外面跑。 梵沉宽大的锦袖一拂，先一步关上房门，梵越脑袋撞在门上，痛呼了一声后转过身来幽怨地瞪着梵沉，“老大，你也太损了。” 梵沉挑眉，“过来坐下。” “我不！”梵越站着不动，狭眸中全是警惕，“谁晓得你们这对黑心夫妻会不会想办法整我。” “你若老实交代，我便不会对你如何。”梵沉慢条斯理地分茶，动作极为赏心悦目。 梵越垮下脸来，他深知自己不是老大的对手，只好乖乖过来坐下，嘟囔道：“你们想问什么？” 梵沉看向景瑟。 景瑟立刻醒神，紧盯着梵越不放，“你告诉我，六年前我们三个在花桥镇是怎么遇见的？” 梵越咬唇，做最后的垂死挣扎，“真要我说？” “你觉得呢？”景瑟眨眨眼。 扫一眼梵沉，又看一眼景瑟，梵越终于泄了气，“那我可说了，不管你们信不信，都不能怪罪于我。” “你先说。”景瑟道。 “不行！”梵越皱眉，“你们俩必须先保证一会儿不管听到了什么都不能怪我。” “好，就应你这一条。”梵沉颔首。 梵越大松一口气，缓缓道：“六年前，我去灵渊门接老大回来时刚好路过清水镇，当时天色近晚，我们就在镇上客栈歇下了，没想到当时大嫂竟与我们住的是同一家客栈。” 说完，梵越小心翼翼地觑一眼景瑟的表情，见没什么异样才又继续道：“那个时候我与大嫂不熟，而且大嫂身边都是右相府的人，我也没好上前打招呼，直到晚上……” 话到这里，梵越就有些说不下去了。 “晚上怎么了？”景瑟追问。 “大嫂被人下了那种药。”梵越吞吞吐吐，“我那夜又刚好不在，回来才知大嫂你用银针钳制了老大，然后……然后将他当成解药了。” “什么？！”景瑟险些暴跳而起，那一夜，竟是她主动？ 景瑟面上又羞又恼，怎么会是她主动？ 而且……当时与梵沉发生关系的人是原身？ 不！这不可能，原身是个性情温善的小姑娘，绝对不可能主动做出这种事来。 景瑟红着脸看向梵沉，他此时也碰巧看过来，凤眸中有着忍俊不禁的味道。 她羞得无地自容，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终于说出藏在心中多年的秘密，梵越松了一口气，看向景瑟，道：“大嫂，你是不知道我有多冤。” 景瑟愣住，“什么意思？” “我这么跟你说吧！”梵越道：“我发现你们俩的时候，已经第二日天明，凌霄真人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然后劈头盖脸骂了我一顿，我当时都懵了，后来才知凌霄真人头一晚原本是在给同一夜不幸落水丢了小命的夏慕夺舍，选定了你这具身体，那天晚上夏慕都已经住进去了，可是因为你们俩胡来，最后夏慕体力不支，然后……没成功。” 梵越这番话，听得景瑟目瞪口呆，“二爷，你在说相声吗？” 十五岁那年，夏慕还没成为左相的时候，确实有一次不小心落水险些身亡，可她仅仅是昏迷了一整夜而已，怎么会变成梵越口中那样惊世骇俗的“夺舍”？ 梵越翻了个白眼，“我就知道大嫂你会这样说，不过我有言在先，那天晚上的事，是你们两个自愿的，与我无关，从前我不敢说，就是怕老大会怪我没看好他，也怕你们会被吓到，如今好了，是你们逼我说出来的，不能怪我，我也很无奈。” 余光瞥了一眼梵沉，见他面色毫无波动，梵越不由地伸长了脖子做出震撼的表情来，“老大，你都不觉得难以置信吗？那天晚上强行把你拖上床的可是夏慕啊！” 梵沉淡淡“嗯”一声，就没后文了。 梵越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你就这反应？” “你的任务完成，可以走了。”梵沉下逐客令。 梵越冷哼，“要我的时候巴巴让我赶过来，结果连杯茶都不给喝就要赶我走，有你这么做人的吗？” 梵沉抬眼，“你想让我教你做人？” 梵越一噎，悻悻缩了缩脖子很快出去了。 景瑟犹自沉浸在梵越的一席话里没能回过神来。 “阿越说的，你可听明白了？”梵沉两指端起茶杯往她面前送。 景瑟不住摇头，“不可能，这不可能！” 一切都太不可思议了！ “我都能重生回来，你为何不能夺舍？”梵沉对于这种事并不觉惊讶。 “可是……”景瑟咬着唇，“你到底是喜欢景瑟，还是喜欢夏慕？” 她心中又泛酸了。 梵沉道：“纵然六年前你只存在过一晚，但对于你这种敢把我吃干抹净就走人的胆大女人，你觉得我能放过你一辈子？” “夏慕被问斩以后，你曾带着二爷去过夏慕修建私宅的平江府，是否那个时候你就喜欢上她了？”景瑟又问。 “那个时候我还没重生。”梵沉语气淡淡，“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曾与人有染过，我去平江府，只是为了查案。” 景瑟又细细想了一下，似乎的确是这样，梵沉是从平江府回来以后才经过的花桥镇，才遇到的她。 可即便是这样，景瑟还是觉得心中不舒服。 “景瑟。” 思绪烦乱之时，他的声音自耳际飘来，带着幽缈茶香，“我不喜欢女相夏慕，我也不喜欢右相府千金景瑟，我只喜欢你。” 景瑟心中一动，微微澎湃起来，他逆着光，容颜有些模糊，声音却柔润清脆如玉石相击，声声敲击在她心尖。 景瑟双腮泛红，微微垂下头去，忽而感觉眼前一片阴影，却是他已经站到她跟前，伸手将她往上一拉。 景瑟不妨，一阵天旋地转后，她已被他压在小榻上，双手被紧紧摁于头顶，动弹不了分毫，他凝视着她，如诗似画的眉眼间隐隐藏着一触即发的欲焰。 景瑟心跳得很快，面上的滚烫一直烧到耳根，未及说话，唇就被狠狠堵住，清凉中掺杂着抑制不住的灼热，逐渐转化为炙热。 她缓缓闭上眼，准备遵从内心的意愿去承接这一刻的放纵。 他吻得很是专注，似乎不满足于唇间，逐渐转移到眉，眼，鼻，甚至是耳垂。 恍惚间，就感觉脖子一凉，却是外衫已经被他剥了下来。 “不，不行！” 景瑟大惊，趁机推开他，也不管衣衫不整，慌忙理了理就往外面跑。 梵沉显然早就料到她会有此举动，他身形一闪，先一步站到门边，景瑟跑得正急，已经来不及停下，正好撞了个满怀。 他勾勾唇，趁势将她抱进怀里，一手挑起她的下巴，挑眉问：“这一次，你又准备逃到何时？” “我，我没有。”景瑟慌乱无措，急得团团转，要早知道六年前是她主动睡了他，打死她也不要知道真相，如今这个样子，怎么好意思面对他？ “孩子都生了，你才跟我说害羞？”梵沉好笑地看着她。 景瑟从脸红到脖子，恼羞成怒，“六年前那一夜，我也是迫不得已，再说了，你又没吃亏。”吃亏的分明是她！ “我是没吃亏。”梵沉道：“但我贪吃。” 话落，不给她反驳的机会，重重吻了上去，带着几近狂暴的占有欲。 “唔……”景瑟完全推拒不开他惊人的力道，她心中很清楚，如若今日真发生点什么，以他现今难以熄灭的熊熊欲火，非得把她整个人都给掰开揉碎了不可。 “梵……梵沉。”好不容易得了一丝空隙出声，景瑟央求似的看着他，水光盈盈的样子无辜极了。 梵沉顿了动作，看着她那双水润如樱桃的红唇，凤眸内才平息下去的火焰又汹涌上来。 景瑟纤腰被他抱着，没法脱离，只好将脑袋往后一缩，心中暗忖，自己实在是低估这个男人的欲望了。 梵沉见她闪躲，忽然就有些怒，道：“你敢躲，一会儿我就让你尝尝六年前的滋味。” 景瑟眉头皱了皱，把脑袋往前伸了伸。 梵沉总算是满意了些，道：“再往前。” “我不要。”景瑟马上反驳。 “嗯？” “不……不要。” “嗯？” “好。” 她又把脑袋往前递了半寸，与他近在咫尺，呼吸相贴。 “再往前。”他还是不满意。 “你过分！”景瑟看着眼前这张风华无双的容颜，再想想他此时此刻的举动，她不由暗恼，咬着牙。 “你把我当解药将我吃干抹净一溜烟走人算不算过分？”禁锢她纤腰的手臂收紧了些，他鼻尖顶在她的鼻尖上，语气自带一股难以辩驳的高高在上。 景瑟羞愤不已，怒瞪着他。 不就是六年前那点子破事儿，值得他惦念了一个前世今生？ 难怪一回来就黏着她不放，原来是早有预谋！ 梵沉含笑看着她，“想办法取悦我，否则我今日便不放你走。” 景瑟无奈，将唇往前凑了凑，一张口含住他的唇。 她的主动就好像一把火，顷刻间点燃了他全身的血液，不过转瞬就沸腾起来。 梵沉化被动为主动，很快就将她攻陷。 景瑟浑身灼热，如同置身大火炉中，一片混沌中，脑海里慢慢晃出几幅颇为陌生的画面，是她当年在清水镇时一觉醒来发现自己不仅成了另外一个人，还中了媚药。 那具身子没有武功，完全没法施展内力，且完全承受不住药效的猛烈。 她急于下楼去想办法，却在经过某间客房时发现里面坐着一个谪仙似的人。 她只在门前站了片刻就毅然决然走了进去，失身给长得这样好看的人，似乎并没有什么损失。 这个念头在强烈药效的摧残下愈发浓烈，她不管不顾踹门而入，以残存的理智用银针钳制住他，三两下将他压在床榻上。 …… 过程如何，时隔太久，她已记不清，只隐约记得自己的主动不过是一时，后来的无数次，她是被迫的！ 难怪梵越会说夏慕最后因为体力不支离开了，夺舍没成功。 这一切，难道不全因了眼前这个男人的不知节制？ 脑海里的画面逐渐清晰起来，神智归于清明。 没错，她只有一次是主动的！ 景瑟一想到这些，就牙根痒痒，她张嘴，狠狠咬了他的唇一下。 梵沉完全没料到她会这样，只觉得唇上忽然传来一阵刺痛，紧接着就有血液流出来。 他伸手抚了抚唇上的鲜血，低笑，“有趣，你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景瑟被戳穿了心思，恨恨道：“若非你那夜把我欺负得狠了，我至于会怀孕？” 梵沉面不改色道：“主动送上门来的，我有什么理由拒绝？” 景瑟顿时一噎，脸色红成一片。 “无耻！” 她低骂了一句就开始挣扎。 他本就抱她极紧，她这么一动，无异于撩拨，梵沉声音带了几分压抑，“别动！” 景瑟见他面色不对劲，马上明白过来了，怕他真会胡来，果然安静下来不敢再乱动。 “既然已经真相大白，那我们何时成婚？”梵沉问。 景瑟想了想，道：“起码目前是不能的。” “一个月？”梵沉低哑的声音透着不容反驳 “你擅自替我做决定不觉得有些逾矩吗？”景瑟忿忿。 “半个月。”这次是肯定的语气。 “……你别得寸进尺！” “现在就洞房花烛。” “……” “不，不行！起码也得两个月。”在他即将用吻封铅她的唇时，她赶紧趁机吼了一句。 “嗯。”梵沉非常赞同地道：“今日先洞房，两个月后大婚，我觉得你的想法很明智。” 景瑟死咬着牙，她怎么就遇上了这么个腹黑无赖！ 不过片刻，他铺天盖地的吻就伴随着裂帛声席卷而来，无论景瑟怎么央求和挣扎，还是被吃拆入腹了。 …… 春日苦短，良宵一刻，床幔摇晃，软红深深。 …… 景瑟是在黄昏时分醒过来的，浑身的酸软和无力昭示着那个男人曾有多放肆，不过好在他后来还有良心抱她去沐浴才睡下。 她双手撑着榻坐起来。 梵沉很快就进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碧色瓷瓶。 景瑟赶紧扯过被子裹住自己一丝不挂的身子，往床角缩了缩，警惕地看着他。 梵沉坐过来，好笑地看着她，道：“已经黄昏时分，你若是再不回去，右相府该去报官了。” 景瑟瞅他一眼，“我这样，怎么回去？” 浑身上下都是爱痕，一会儿准会被璎珞发现。 “你起来，我给你抹药。”梵沉道：“这个是当年小七亲自调配留给阿越的，我见他用不着，就给取来了。” “效果如何？”景瑟问。 “应该还不错，你试试就知道了。” 景瑟问完才猛地警醒他说要给她抹药。 艰难地扯出一抹笑，景瑟道：“还是不用了，你把这药给我，我回去自己抹。” 梵沉道：“我想我比你更清楚你身上哪个部位有痕迹需要遮盖。” 景瑟浑身一烫，“可是……可你毕竟是男人。” 他要给她抹药？这种羞耻的事她怎么能允准？ 梵沉挑眉，纠正，“是你的男人。” 他说完，毫不留情一掀被，浑身赤裸的她顿时无所遁形。 “也是你今生唯一的男人。”他指腹沾了药膏，一面给她抹药一面幽幽补充完。 景瑟想死的心都有，偏偏又拿他无可奈何，只好全程双手捂脸不敢看。 梵沉动作微顿，看她一眼，唇角勾了勾，继续手上的动作。 这一番“抹药”把她抹得如同去火海里滚了一圈，全身都是烫的。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收了手，道：“好了。” 景瑟赶紧一把扯过自己的衣服穿上。 梵沉道：“想必你今夜回去是没法交代的，不如我陪你回去，我亲自去解释。” 景瑟抬目，见到烛光在他面上铺了薄薄一层柔光，此刻的他如同刚从画里走出来的一般，完全褪去先前在榻上的狂暴和肆意，美到夺人心魄。 “真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孽啊！”景瑟由衷赞道。 “嗯？”他没听清，看了过来。 景瑟急急改口，“我是想说你陪我回去，岂非此地无银三百两？” “便是让人晓得又如何？”梵沉浑然不在意，“我倒希望全天下的人都晓得你早就是我的女人。” 景瑟咳了两声。 梵沉又道：“刚好能同右相和景老夫人探讨一下我们俩的婚期。” 景瑟剜他一眼，“你别过分啊，商定婚期不得在纳征时候进行么？” “今晚说一声，明天我就去下聘。”梵沉不疾不徐道。 景瑟看了看天色，“一夜的时间，你能备好？聘礼不到位，我可是不嫁的。” 梵沉略略沉吟，“景瑟，你以为我只是今天突然想起来要娶你？” “这么说，你早就准备好了？”景瑟满面惊讶，如此想来，自己岂不是一直都在他的步步算计当中？ “嗯。”梵沉看穿了她的心思，“我算计你很久了。” 景瑟磨牙，“果然腹黑！” 梵沉笑看着她，“你还不打算走，还想把那些招式都再试一遍？” 景瑟一想起先前那事儿，马上再次红了脸，轻哼一声后当先出了院门。 璎珞早已等候多时，终于见到景瑟出来，她赶紧迎了上来，小脸焦急，“表小姐，今日怎生这般晚？” 景瑟不答，偏头看向紧跟着出来的梵沉，心中暗骂一句都怪这个男人，若是他不折磨她，她早就回府了。 梵沉感受到景瑟的视线，他看向璎珞，淡淡道：“景大小姐今日医治得尤为用心，本世子已经全部恢复。” 梵沉才说完，景瑟就掩唇咳了起来。 都耗尽了所有体力，的确是用心。 这个人说话真是绝了！ 璎珞闻言大喜，“世子爷当真全部恢复了？” “嗯。”梵沉轻轻颔首。 璎珞喜不自胜，看向景瑟，“表小姐，那您的医术可真是厉害了，国公夫人要是晓得，必定高兴。” 景瑟强自镇定道：“还好。” 梵沉看过来，“你这么说，想来是还没尽力？下一次若有机会，希望你发挥全力，让我瞧瞧你最大的潜能。” 虽然璎珞听不懂梵沉话里的意思，但景瑟还是觉得羞愤欲死。 可当着璎珞的面，她也不能叱责梵沉，只好说道：“爷既然全部恢复了，哪里还能有下一次？” “凡事无绝对。”梵沉笑笑，饶有深意地来了一句，“毕竟来日方长。” 景瑟再也听不下去了，抬步就急急上了马车。 两人如今还没大婚，在外人面前自当避嫌，因此不能同车。 梵沉很快让人备了楚王府的马车，两辆马车一前一后朝着右相府行去。 * 此时的右相府千禧堂内，一片肃穆。 老夫人端坐首位，面色阴沉。 景宇桓频频皱眉，脸色也不大好，其余柳氏等人则心焦地不断朝外面看去。 晴儿更是焦灼不已，她实在想不明白，大小姐以往去楚王府最多不过两个时辰就能回来，今日去得早，竟然到了夜间还没回来，如若宵禁之前大小姐还不回来，今儿个这罪名可大了去了。 老夫人看一眼天色，吩咐谢嬷嬷，“你去暮云居看看，阿瑟可曾回来了。” 谢嬷嬷应声之后走了出去，才挑开帘子，就见外院婆子急匆匆而来。 谢嬷嬷脚步一定，“何事这般匆忙？” 那婆子道：“是梵世子来了。” 谢嬷嬷脸色微变，忙折回来将原话传达给了老夫人。 老夫人一阵愕然，“都这么晚了，梵世子怎么会过来？” 景宇桓站起身道：“我先出去接待一下。” 老夫人点头，“你且去，顺道看一看阿瑟可曾回来了。” 景宇桓很快就来到外院前厅。 梵沉已经在里头坐了。 景宇桓进去后，拱手一礼，“梵世子。” 梵沉客气地笑笑，“数日不见，右相大人别来无恙。” 景宇桓没从梵沉面上看出些什么，走到一旁坐下，“深夜到访，不知梵世子有何要事？” 这一路上没看见景瑟，景宇桓其实有些担心是否景瑟闯了什么祸惹得梵世子亲自找上门来兴师问罪了，因此说这些话的时候，景宇桓是有些心虚的，毕竟景宛白须得守孝三年不能出嫁，右相府如今最有婚姻价值的人是景瑟，若是连她这边也出了意外，景宇桓实在难以想象右相府的将来会变成什么样。 “楚王府明日一早会过来下聘。”十分笃定的语气，梵沉并没有同景宇桓商榷，只是随意知会一声。 景宇桓听罢后整个人都呆住了。 “怎么，右相还有旁的想法？”梵沉问。 “我只是觉得这件事过分仓促了。”景宇桓皱眉道：“毕竟事先我们这边全然不知情。” “本世子今夜就是特意前来通知右相你的。”梵沉道。 “不敢劳梵世子尊驾。”景宇桓惶恐不已，他连连拱手，心中却忐忑。 太子出征前曾嘱咐过在他大胜归来之前，不能让景瑟嫁入楚王府，而现在梵世子却告诉他楚王府明早就会过来下聘，这是变相在说明天就会商定两府婚期。 景宇桓急得后背直冒汗，这件事若是让太子晓得了，太子必定大怒。 “梵世子。”景宇桓用商榷的口吻道：“我夫人毕竟刚刚被问斩，府上现今还没个稳定，如今就让阿瑟谈婚论嫁，怕是有些不妥。” 梵沉冷笑一声，“景大夫人被问斩，难道不是她咎由自取？与景大小姐谈婚论嫁有何关系？” 景宇桓一噎。 梵沉又道：“依本世子看来，这右相府中晦气颇多，近日操办婚事还可冲冲喜。” “近日”二字让景宇桓竖起了眉毛。 梵沉所说的话，他一个字都没法反驳回去，可他又不能对太子背信弃义。 左思右想之下，景宇桓点头道：“既然世子爷已经决定了，那我一会儿就吩咐人准备。” 大不了明天商定婚期时，他尽可能把日子往后拖一拖，再想办法传信去漠北让太子晓得这件事，兴许在景瑟大婚之前，太子就能凯旋而归立下奇功。 梵沉满意地点点头，没待多久就离开了。 景宇桓再次来到千禧堂时，景瑟已经在里头坐下了。 老夫人阴沉了一晚上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 景宇桓见老夫人面露喜色，不禁疑惑，“老夫人因何这般开心？” 老夫人道：“我方才问过了，阿瑟今日都在楚王府，且已经让梵世子彻底恢复。” 景宇桓惊讶地看向景瑟，“梵世子完全恢复了？” 景瑟点点头，心中腹诽，梵沉这个黑心的其实并不是失忆，他只是从前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告诉她他是重生回来的，所以假装失忆而已。 景宇桓眉头皱得更深，正常时候的梵沉手段如何，他是很清楚的，梵沉提出要大婚，那就一定会做好万全的准备。 这件事想来有些棘手了，必须尽快告诉太子才行。 老夫人笑着看下来，“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往内院来？” 景宇桓回过神，道：“方才在前厅，梵世子亲口说明早会过来下聘。” 老夫人目瞪口呆，“此话当真？” “儿子怎敢说谎？”景宇桓无奈道：“您要不信，大可问问阿瑟，她今日都在楚王府，想必是最清楚这件事的。” 老夫人目光转向景瑟。 景瑟坦然道：“梵世子的确有跟我提起过，但我没想到他会这么急促。” 老夫人想了又想，最终一锤定音，“既然楚王府先提出下聘了，咱们也不能闲着，该有的礼数还是得到，一会儿吩咐下去让下人们连夜准备。” 老夫人虽然也担忧景瑟有过孩子的问题，可现如今放眼整个右相府后宅，唯有景瑟的婚姻是最好最能振兴景氏一族的，她绝对不能就此放过。 至于景瑟那边，景老夫人的想法其实与晋国公夫人的想法相撞了，她也打算私底下遣人去找有经验的医婆，打算用计瞒过新婚夜。 景宇桓没料到老夫人会是这种反应，事已至此，他也没什么好反驳的，只好告了退，很快就吩咐下去让人准备。 景宇桓走后，柳氏等人也退下去了，千禧堂内便只剩下老夫人，景瑟和谢嬷嬷三人。 谢嬷嬷是老夫人的陪房，自小看着她长大的，也是老夫人最信得过之人，因此便也没避着她，直接开口说话。 “阿瑟，那件事你不用担心，祖母马上就让人私底下给你找经验丰富的医婆，一定让你稳稳瞒过新婚夜。” 谢嬷嬷听罢，出言道：“老夫人，老奴家乡倒是有个经验十分丰富的婆子，听闻她从前就给人瞒过这种事，是否需要老奴去找找？” 老夫人目光一亮，“既是从前就有过这方面的经验，那就再好不过了，只要她能把这事儿给办成功了，我少不得有重赏。” 谢嬷嬷喜道：“那老奴就先谢过老夫人了。” “嗯。”老夫人吩咐，“我准你几日假，明天一早你就启程，越快越好。” 景瑟在一旁听得很是无语。 上次她去国公府，外祖母也这般说，打算给她找医婆隐瞒，如今祖母也这样打算，若是让她们晓得梵沉今日就让她洞房的真相，怕是会气得吐血。 但是这种事，景瑟绝无可能往外说，当下对着景老夫人，她只能做出面色羞赧的样子来，愧疚道：“那就劳烦祖母了。” 老夫人长长叹道：“你是个绝顶聪明的孩子，纵然年轻时候犯了错，但我这个做祖母的也并非狠心绝情之人就揪着你的错处不放，能帮你的，我定然不会袖手旁观，阿瑟，你这么些时日同梵世子相处下来，可有了些感情？” 景瑟故作遮遮掩掩，不好言说。 老夫人一看就明白了，眉开眼笑道：“好好好，只要他对你有些感情，只要咱们瞒过新婚夜，那就一切都好办了。” 景瑟附和地点点头，又听老夫人交代了一番，直听得昏昏欲睡之时才得以回到暮云居。 晴儿和苗儿都听璎珞说了楚王府明早来下聘的事，早就高兴得不得了，一见景瑟进来，赶紧过去捏肩捶背，吉祥话不断。 景瑟疲乏得紧，浑身没力气，无力地摆摆手，“夜深了，你们都退下，我困得很，先歇了。” 璎珞几人对看一眼，齐齐笑着告退。 待三人走后，景瑟关上门走到里间换了睡袍就躺上床，原先还觉得疲惫不堪，如今灯火全熄灭之后才发现怎么都睡不着了，一闭上眼，脑海里就全是他白日里不知餍足的种种画面，不由得心神一荡。 景瑟暗暗想着，她和他，今日算是彻底交心坦白了罢。 从未想过她前世不过是摘莲蓬时不小心失足落水，因不通水性昏迷了一整夜，就与他有了那样奇幻迷离的际遇甚至是交合，如今想来，她成为女相以后，每每遇到梵沉就无端生惧，无端想躲着他，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更没想到的是，原来真正喜欢一个人并不是前世她对顾乾的那种，而是如今自己对梵沉的感情。 她对顾乾，是一种心理上的满足，满足于他对自己的依赖，满足于自己每每运筹帷幄出奇制胜时他对自己的愈发信任和赞赏。 而现今她对梵沉，全然不同于对顾乾，因为梵沉本身就强势，况且他又是重生回来的，强过她不是一星半点，除了感情，他不会在其他方面对她有任何依赖，相反的，只能是她依赖他，若是遇到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办法的难题，她相信他也能毫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给她完美解决。 他在的时候，她嘴上分明说着受不了他的霸道，但心底里其实是渴望他能永远别离开的。 原来，这种矛盾而复杂的感情，就叫“喜欢”。 想到此，景瑟不由失笑，如果真像梵沉所说的那样“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那么，她想她这一刻是真正害上相思了。 辗转反侧好一会儿都无法安睡，景瑟索性盯着帐顶数星星，不知数了多久才觉困意来袭，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夜收到楚王府明日下聘消息的并不仅仅是右相府，还有三皇子府上。 顾北羽已经成年，虽还没封王，但早在宫外有了自己的府邸。 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深夜，顾北羽眉头深皱，看向传话的侍卫，“此话当真？” 侍卫道：“三殿下明鉴，属下绝无半句虚言。” 顾北羽一下子从软椅上跳起来，“梵沉！这厮下手竟这般快！” 侍卫有些幽怨地看向顾北羽，低声道：“三殿下，早在那一次您暗中出手帮助景大小姐换了南洋珍珠耳环的时候，属下就建议过您应该早些告诉她，否则即便是到了现在，景大小姐都还不晓得您才是对她最好的人，这不，让梵世子捷足先登了。” “不行！”顾北羽咬咬牙，“本皇子怎么甘落人后，我不能让他这么轻易就得逞了，你去把父皇赐我的轻痕剑取来。” 侍卫一惊，“三殿下从不轻易动那把剑的，您该不会是想用那剑去杀了梵世子罢？” 顾北羽恨声道：“若是能一举杀了他更好，杀不了，我就揍他一顿，先把这口恶气出了再说。” 侍卫嘴角抽了抽，“梵世子武功高强，您能揍得了他？” 顾北羽一记斜眼睨过来，“这不是让你去取父皇赐我的宝剑了吗？这可是御赐的，梵沉那厮绝对不敢动我，只能乖乖被我打。” 侍卫很快去把宝剑取了来。 顾北羽二话不说出了府，选了匹成色上等的马儿，飞快朝着楚王府奔去。 梵沉眼线遍布，顾北羽才走到半途，就有人把他的行踪告诉了梵沉。 因此，梵沉吩咐了楚王府门房处一会儿不要给顾北羽开门。 顾北羽来了以后，敲了半天门没反应，他索性就站在外面破口大骂，直骂得有气无力。 实在骂不动的时候，楚王府大门终于开了，门房的人送来了热乎乎的茶，道：“三殿下，世子爷说了，您骂了大半夜，想必有些口干舌燥，先喝口茶润润肺，再继续。” 顾北羽一听，险些气得吐血，一挥手打翻茶盏，闪身就进了楚王府，提着剑直奔听雪小筑。 梵沉的房门敞开，里头灯火通明。 顾北羽眯着眼，放慢了脚步。 “三殿下深更半夜来楚王府送剑，想来是因为收到了本世子明日下聘的消息罢，你还真是有心啊！”梵沉淡渺无波的声音慢慢传了出来。 顾北羽顿时气血上涌，“你说谁送贱？” 梵沉走到门边，挑挑眉，“那你来做什么？” 顾北羽道：“找你打架。” “我为何要与你打？”梵沉问。 顾北羽道：“就凭你没提前派人通知我一声就下聘，我是君，你是臣，你这样做就是大不敬！” 梵沉淡淡道：“我又不是给你下聘，为何要派人通知你？” “你少废话！”顾北羽哼声道：“你就说，打不打？” “这种问题。”梵沉顿了一下，“我需要考虑。” 顾北羽勉强找回一丝面子，安静等着。 半晌后，梵沉“嘭”一声关上门走了进去。 顾北羽瞪眼，“喂！你做什么？” “哦。”梵沉应道：“考虑过了，没心情打。” “你！”顾北羽狠狠咬牙，“我从未见过你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梵沉语气幽幽：“我倒是见过许多像三殿下这般夸奖我的人。” 顾北羽：“……你出来！” “夜深了。”梵沉隔窗道：“三殿下在我下聘前一晚不顾名节跑来找我，手上还提着一把剑，万一传扬出去，旁人会骂我没良心。” 顾北羽一口老血涌上来，“本皇子能看上你？梵沉，你做梦罢？” “既然看不上我，你为何在得知我要给别的女人下聘后提着剑来找我拼命？” “啊呸！”顾北羽神情愤愤，“什么别的女人，那是我表姐！” 梵沉站在花觚前，轻轻拨弄着里头的插花，“嗯，你也说了是表姐，又不是亲姐，她都不激动，你激动什么？” “我……”顾北羽彻底懵了。片刻后反应过来自己被梵沉给绕进去了，他吼道：“我来找你打架！” “我说过了，不打。” 梵沉话音落下，就让小书童阡陌出来送客。 纵然只是个书童，阡陌武功却也奇高，与顾北羽过了十来招之后，顾北羽最终败下阵来，很不服气地出了楚王府骑上马回去了。 * 忘忧谷。 将离回谷之后，宗政初一直在闭关，直至今夜方才出关，将离把在金陵城遇到景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宗政初听罢后，眸中划过一抹喜色，幽幽叹道：“她终于回来了。” －－－－－－题外话－－－－－－ 哇呜，一大早收到了一星评价票，哭瞎，亲爱的们，不喜欢文文的话直接点×就行了，衣衣不强求的，但是不要给一星评价票哇，衣衣现在的内心是哇凉哇凉的，哭会儿去。 关于这一张的福利详细内容，想看的亲看评论区找群号加群哈 第002章 纳征下聘 天光渐暖，春色浓郁。 一大早，忙了一夜的下人们就把纳征日所需的吃食和席面准备好了。 景瑟起床后，璎珞送来了新衣。 “表小姐，今日楚王府纳征，您得换一身衣裳。” 景瑟淡淡应了一声，问：“来了吗？” “还没呢！”璎珞道：“但我听外院的丫鬟们说纳征队伍已经在半路了，据说阵仗很大。” 景瑟愣了一下，看来梵沉还真没说谎，这么大的阵仗，一夜之间不可能备好，也不知这个人是何时就开始准备的。 梳洗穿戴好，景瑟就去了千禧堂。 柳氏及众位姨娘都在里头坐了，因着纳征大喜，之前一直被禁足的陶姨娘也被提前赦免放了出来，两月不见，她已经开始隆腹，此时正坐在左手第二位，由两个丫鬟随时招呼着。 见到景瑟进来，老夫人笑意融融。 景瑟请了安之后就在景宛白旁侧坐下。 景宛白扫了一眼景瑟今日的装束。 上着胭脂红点赤金线缎子小袄，下为妃色绣凤尾暗花百褶裙，一对水晶盘玫瑰金丝搭扣耳环流光溢彩。 清风轻摇拂玉袖，湘裙斜曳显金莲。 景瑟平日里喜素，今日难得盛装打扮了一番，真真是娇娇倾国色，缓缓步移莲，她这般灵动脱俗的模样，堪堪比过了近日神情憔悴的景宛白。 一向以西秦第一美人称号而自傲的景宛白一看见她，心中就生出些许嫉妒之意，但当着众人，她面上还是得保持微笑，“大姐今日可真好看。” 景舒娆笑道：“大姐姐的生母当年可是金陵城出了名的美人，她的女儿，自然是不差的。” 景宛白脸色沉了些。 苏傲玉一死，掌家大权就只能是柳氏的，景舒娆如今可不怕景宛白。 因此，面对景宛白难看的脸色，景舒娆也当做没看见，兀自道：“大姐姐这容貌，这身段儿，说是西秦第一美人亦不为过，你们觉得呢？” 景舒娆说完，看向景南晴。 景南晴呆了呆，附和道：“大姐姐自然是好看的。” 景舒娆眼波微微晃动，她发现自从正旦那日去法门寺进香回来后，景南晴就收敛了许多，再不像以往那样嚣张跋扈了。 这样也好。 景舒娆想着，少了一个景南晴，她将会省心许多。 景宛白怎会看不出景舒娆眸底的得色，她笑着讽回来，“梵世子天人之姿，自然只有大姐这样的绝色美人能匹配之，可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入得梵世子的眼的。” 景宛白话音才落，千禧堂内所有人的脸色就都变了，包括景瑟。 景舒娆更是气得不轻，狠狠瞪着景宛白，“三姐，你什么意思？” 景宛白如今一无所有，她也不惧破罐子破摔，继续笑道：“没什么，不过是某次不小心得知了某些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而已。” 既然她景宛白不痛快，那么景瑟也休想痛快！让她在大喜的日子晓得自己有个情敌，这滋味想必不错。 景舒娆脸色大变，她死死盯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景舒娣。 景舒娆心悦梵沉这件事，她只与景舒娣一个人说过，景宛白怎么可能会知道？ 一定是景舒娣泄的密！ 景宛白还在继续说：“要我说啊，做人就应当同六妹妹那般知礼数，懂进退，明白自己的定位，就不会生出惊世骇俗异想天开的想法来。毕竟，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算你望穿秋水，天鹅也不会看你一眼，你觉得呢？五妹妹？” 景舒娆面色铁青，紧咬着牙不语。 景瑟算是听明白了，感情景舒娆还悄悄心悦梵沉？ 她挑挑眉，转瞬就释然了，在这金陵城中，她的情敌多了去了，不过小小一个景舒娆而已，她还没放在眼里。 “怎么回事？”老夫人听出了端倪，冷眼看下来，目光如炬，定在景舒娆身上。 景舒娆绞着绣帕，道：“三姐这两日受了大伯母被问斩的刺激胡言乱语，祖母千万别听她胡扯。” 柳氏面露急色，也附和着解释道：“老夫人，舒娆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她还未及笄，不过一个小姑娘而已，怎么可能会有那种想法？” 老夫人面上怒意不减，直勾勾盯着景舒娆，“五丫头，你自己说，三丫头所言究竟是不是真的？” 景舒娆急了，一下子跪在地上，哭声道：“祖母明鉴，梵世子可是大姐姐的未婚夫，孙女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生这种心思啊！” 老夫人听罢，面色才稍微缓和些，摆手不耐道：“起来！大喜的日子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子？” 景舒娆马上止住了哭声，站起来重新坐回去。 景舒娣有些手足无措，她从景舒娆看向自己的憎恶眼神便知五姐姐定是误会了她，认为是她跑去向景宛白泄的密，可实际上，景舒娣什么都没有说。 甚至于，就连景舒娆心悦梵世子这件事，都是景舒娆一腔相思无处发泄的时候来找她说的，她根本不想知道这些。 从小，姨娘就告诉她，她只是个卑微的庶女，不管府中其他姊妹如何争如何斗，她都不能强出头，不能刻意去招仇恨，否则就凭她这身份，很快便能被人像碾死蚂蚁一样狠狠弄死。 所以，景舒娣在右相府一直活得很没存在感。 如今突然被景舒娆误会了，她心中不安起来，自己这个嫡姐心有些大，肖想了不该肖想的人，如今被景宛白当众揭穿，她一定会把气撒在自己身上。 暖阁内寂静片刻，老夫人就看向景瑟，笑着宽慰道：“阿瑟，你这几个妹妹还小，说话也没个分寸，你别往心里去。” 景瑟淡淡一笑，直接道：“整个西秦，肖想梵世子的人多不胜枚举，我倒不认为五妹妹有这种心思是什么坏事，相反的，我认为她眼光很好，毕竟，梵世子他就是这样一个值得世间女人去肖想的人。” 这话不可谓不霸气，不可谓不大方。 惊了一屋子的人。 老夫人咳道：“你说得对，梵世子无论是相貌还是品性亦或者其他方面，都是万里挑一的。” 一句巧妙之言解开僵硬尴尬的气氛，景瑟扫了一眼众人逐渐放松的脸色，道：“看时辰，楚王府的纳征队伍应该快到了，三婶若还有事，就先出去忙着，不必顾虑我们这边。” 景瑟递了个台阶，柳氏自然笑着往下走，道：“那么，老夫人，媳妇这就去前院了。” 老夫人点点头。 柳氏匆匆转身，看向景舒娆，道：“今日是你大姐大喜的日子，你也去帮帮忙出一份力。” 景舒娆心中明白母亲这是在给自己解围，她赶紧站起身，向老夫人屈了屈膝，临走前还不忘把景舒娣给叫上。 出了千禧堂以后，景舒娆马上就换了一副脸孔，她怒瞪着后面跟上来的景舒娣，待景舒娣上前来，她二话不说扬起巴掌就狠狠打在景舒娣的脸上。 景舒娣不妨，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半边脸颊红肿起来，她双眼噙泪，却没敢哭出声，只是怯怯地看着景舒娆。 “贱人！”景舒娆恼羞成怒，“谁让你跑去景宛白跟前告密的？” 景舒娣吸了吸鼻子，弱声道：“五姐姐，我没有。” 景舒娆弯下身来，又给了景舒娣一个大耳刮子，直把景舒娣的嘴角打出了血，“你还敢狡辩！” 景舒娣痛得嘴唇都在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 她这般反应看在景舒娆眼里就等同于默认。 冷哼一声，景舒娆嘲讽道：“如今掌家大权在母亲手里，你的婚姻大事自然是母亲做主，景舒娣，你给我等着，我会让你一辈子活在痛苦中，一辈子都为出卖我这件事而忏悔！” 景舒娆骂完，心情好了些，加快步子去追已经走远的柳氏。 景舒娣瘫坐在地上，想到景舒娆放的那些狠话，心中一阵委屈，捂着被打肿的半边脸悄声哭了起来，慢慢站起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景舒娆很快就追上了柳氏。 柳氏方才虽然一直走在前面，但对景舒娆与景舒娣的动静也并非一无所知，只不过她先前懒得插手，想等景舒娆自己解决之后再询问实情。 放慢了脚步，柳氏故意问：“你方才在后面作甚？” 景舒娆道：“没什么，不过是与六妹妹发生了口角，拌了几句嘴而已。” 柳氏侧目，视线定在景舒娆的脸上，“舒娆，你实话告诉母亲，方才景宛白说的那些话可否为真？” 景舒娆面上羞红了一下，急急垂下脑袋，难为情地唤：“娘~” 柳氏一看便知景宛白说的那些都是实话了，她脸色微微变，斥责道：“梵世子可是你大姐的未婚妻，你这个做妹妹的怎么能有那种想法？” 景舒娆仰起下巴，道：“娘你方才没听大姐说吗，肖想梵世子的人多了去了，又不差我一个。” “那也不少你一个。”柳氏恨声道：“你最好给我收敛些，我如今好不容易才稳定了掌权的地位，若是因为你的一己之私而让老夫人收了我的权利，我决不饶你！” 景舒娆垮下脸来，极不情愿地“哦”了一声，心中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自古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世子妃的位置既是景瑟的，那么她也不强求，凭她的才华，要想挣个侧妃位置，想来不会很难，毕竟景瑟那样没念过几天书的人都能得梵世子青睐，她这般才华，只要有机会显露于人前，就一定能入得了梵世子的眼。 打定了主意，景舒娆心中暗喜，想着若是一会儿梵世子亲自前来，她可得好好寻个机会在他面前出现。 柳氏根本不知自家女儿安了什么心思，只当沉默不言的景舒娆是悔过了，因此，柳氏心中的怒意渐渐消散，没多久就带着景舒娆来到了外院。 楚王府的纳征使们已经到了，前前后后大约有百人，大大小小的箱笼将整个前院都塞满。 纵使柳氏是个见过大场面的人，也不由得被这阵仗惊得目瞪口呆。 太子下聘也不过如此罢，这位楚王世子出手可真是太大方了！ 瞧见箱笼中的各种金银细软，柳氏心中乐开了花，毕竟右相府如今她掌权，这些贵重的聘礼自然由她支配。 景舒娆直接愣在当场，嘴里喃喃道：“梵世子可真舍得，为了娶大姐，竟下了这么大的血本。” 不行！她一定得努力，否则若是连景瑟都比不上，她就白去学海书院念了这几年书了。 柳氏正笑呵呵招呼着纳征使们去前厅吃茶用席，并没发觉景舒娆看着那些聘礼时眼底那狠辣而嫉妒的光色。 带头来纳征的是梵沉的书童阡陌，他把礼单交给柳氏以后说了一堆吉祥话，便随着其他纳征使去了前厅。 柳氏便开始带着人清点聘礼。 没多久，身着云锦白袍的梵沉抱着一只活雁走了进来。 景澜恰巧在前院，见到他，笑着上前打了个招呼，“梵世子竟亲自前来？” 梵沉道：“当初我母妃与我岳母交换信物的时候，我还小，没能亲自参与，因此今日趁着纳征之日，把纳采时该用的活雁一并补给景瑟。” 景澜道：“大姐应该在老夫人的千禧堂，我去给你传话。” 梵沉淡淡“嗯”一声，把活雁放下来站在地上，这只大雁显然早就被他训过了，站在原地四处看了看就乖乖一动不动，时不时往地上啄两下。 景澜走后，从廊下缓缓而来的景舒娆陡见梵沉站在前院，那般谪仙之姿，看得她顿时呼吸一紧，接着心跳就狂乱起来，她大吸了几口气之后才鼓起勇气走出去，笑着问：“纳征之日，梵世子也亲自前来吗？” 梵沉挑眉，“这样岂不是显得本世子重视我未婚妻？” 景舒娆面上笑意僵了僵，复又看向地上的活雁，惊疑道：“纳采才用雁，梵世子早就与大姐姐交换过信物了，为何纳征之日也抱着活雁来？” 梵沉勾唇，“显得本世子过分爱重我未婚妻。” 景舒娆整张脸都僵了。 梵沉眸色渐渐冷然。 面前的这个人，他在前世有些印象，对他爱而不得便生恨，阴过他一回，当时是因为他不妨。 既然重来一世提前知道所有人的结局，那么这些个小喽啰，就不能让其蹦跶太久。 难得才能见到梵沉一面并光明正大与他说话，景舒娆自然不肯就此错过这个机会，她缓了缓神，嗔怪道：“府中下人们也真是的，梵世子这样的贵客来了也不出来好好接待，梵世子，您想必站累了罢要不我领你去里头歇歇？” 梵沉面露疑惑，“难道你不是前来接待本世子的丫鬟？” 这一次，景舒娆直接黑了脸。 她长得的确是没有景瑟和景宛白那样绝色，可好歹还有几分姿色，更何况自己分明就是大家闺秀的打扮，梵世子怎么可能把自己看成府上的丫鬟？ 她看起来有那么像丫鬟？ 前去千禧堂传话的景澜已经回来了，后面跟着景瑟。 景瑟一眼就看见景舒娆与梵沉站在一处，她挑了挑眉，落落大方地走过来，看向地上的活雁，问梵沉，“怎么抱了这东西过来？” “补给你的。”梵沉道：“交换信物的时候我不在，今日一并补了。” 景澜笑道：“梵世子可真贴心，这都能想起来。” 景瑟没说话，余光瞥了一眼景舒娆，再次看向梵沉，道：“要不，咱们去水榭坐坐？” “好。”梵沉点头。 景瑟转过身，让人把活雁抱去暮云居后叫上景澜一起，三人朝着西跨院的水榭走去。 景舒娆自己跟了上来，走到景瑟旁侧挽住她的胳膊，笑吟吟道：“大姐姐今日纳征大喜，我这个做妹妹的理应陪陪你。” 景瑟眉棱动了动，没说话。 身后景澜的声音传来。 “梵世子，我大伯父就在前厅，咱们坐一会儿就回去，还得商定婚期呢！” 梵沉含笑点头。 景澜见梵沉芝兰玉树般的温润模样并不像传闻中那样不近人情，于是心中对他又添了几分好感。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水榭。 坐下后，马上有丫鬟进来添了茶和瓜果。 四人在石凳上坐下。 当着景澜和景舒娆，景瑟也不避讳，直接看着梵沉道：“你今日纳征，太后娘娘那边可曾晓得了？” “我有派人前去通知过。”梵沉点头道：“今日的聘礼里面，有一部分便是太后及各宫娘娘赐下来的。所以，一会儿商定完婚期，你还得随我入宫去觐见太后谢恩。” “好，我一会儿让人准本准备。” 说完，景瑟想起一事来，看向景澜，“二弟，上次你父亲说给你谋个差事，这件事可曾有个定准了？” 景澜摇摇头，面色有些黯然，“父亲回来当日的确是有找我谈过，但后来府中频频有事，就耽搁了。” 景瑟想了想，道：“如若你愿意，我让梵世子给你举荐，如何？有他出面，可比二叔管用多了。” 景澜满面惊愕，不敢置信地看向梵沉，“这……梵世子，真的可以吗？” “当然。”梵沉莞尔，“你姐的话，我不敢不遵从。” 景瑟瞪他一眼，“说正事儿呢！” 景澜脸色红了红。 话锋一转，梵沉正色几分，看向景澜，“当然，我更看重的是你的个人能力。” 能得梵沉这般夸赞，景澜受宠若惊。 景瑟见他呆愣，颇有些忍俊不禁，“二弟，高兴得连道谢都给忘了？” 景澜蓦地反应过来，嘴里忙道：“多谢梵世子。” 梵沉莞尔，“或许你换个称呼，我会更欣赏你。” 景澜笑道：“多谢姐夫。” 梵沉满意地点点头。 三人这样说着话，完全没理会坐在一旁的景舒娆，就好像她是个多余的人。 景舒娆紧抿着唇，数次想插话说些什么，却发现他们的话题涉及朝堂上的事，她根本就参与不进去，只好安静坐着，心中却满是不甘。 景瑟根本就无视景舒娆的存在，三人聊了一会儿就站起来去往前厅。 景舒娆咬咬唇，兀自起身跟了上去。 她面上挂着笑，依旧是走到景瑟旁侧，自然而然地挽住她的胳膊，道：“大姐姐懂得可真多。” 景瑟笑笑，“你指的什么？” 景舒娆道：“你方才同梵世子和二哥论及朝堂及天下大势，真真让妹妹刮目相看。” 景瑟挑挑眉，“我还以为我说的那些，每个去学海书院念过书的女子都该知道的。” 景舒娆脸上笑意顿时凝滞住。 “怎么，先生没有教你们简单辨别天下大势吗？”景瑟又问。 当然是有的，景舒娆腹诽，只不过她对这一门学科实在没什么兴趣，她最喜欢的是诗词歌赋以及各项能在宴会上展示的才艺。 因此，被景瑟这么一反问，她顿时噎住了，哑口无言，小脸憋得通红。 景瑟淡淡收回目光，道一句：“前厅到了。” 景舒娆这才反应过来。 梵沉和景澜已经先一步走了进去。 老夫人、景宇桓、二老爷和三老爷及柳氏都在里面坐了。 几人请了安之后各自在一早安排的座位上坐下。 景宇桓看向梵沉，笑着道：“方才梵世子不在，我们大致商讨了一下。” 梵沉面色含笑：“岳父大人以为如何？” 景宇桓看了一眼老夫人，道：“五月端午后，初九是今年里最好的黄道吉日，若是婚期定在这一天，梵世子意下如何？” 景瑟算了一下，现今隔着景宇桓所说的日子还有整整三个月。 她偷偷瞄了一眼梵沉陷入沉思的面容，不由暗自好笑，这个男人恨不能明日就大婚把她娶回去，两个月已经是她自己力争来的最大极限了，若是他能忍得了三个月，那他就不是梵沉了。 果然，梵沉只略忖片刻就开口，道：“我觉得不妥。” 景宇桓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这是他能为太子争取的最大期限了，若是梵世子不同意，还想把婚期提前，那他真不知道该如何向太子交代。 老夫人满面挂笑，看下来，“梵世子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提出来的，毕竟今日是大家一起商讨婚期，不单单是你岳父一人说了算，日子算出来，还得两府都满意才行。” 梵沉颔首，看向景宇桓，“岳父大人所说的这个黄道吉日是谁算出来的？” 景宇桓道：“是我们几个推算出来的。” 淡淡一哂，梵沉又道：“不知岳父大人认为钦天监算的日子可准？” 景宇桓脸色变了变，硬着头皮道：“钦天监算的日子，自然是最准的。” 梵沉淡笑，“我曾请钦天监监正算过，四月初就有个好日子，岳父大人以为如何？” “这……”景宇桓无措看向老夫人。 既然是钦天监算的日子，老夫人自然无异议。 她如今就盼着景瑟赶紧嫁过去，靠着两家联姻的关系巩固右相在朝中的地位。 苏傲玉一案，景宇桓受到了不少波及，圣上虽未点名批评，坊间百姓及朝中大臣却对景宇桓诸多指点，认为是他这个做丈夫的教导无方才会导致妻子犯下此等弥天大祸。 因此，老夫人才是这桩婚姻里最迫不及待的人，俗话说夜长梦多，她担心的正是这一点，所以听到能提前，她乐不可支，笑道：“既然梵世子已经请人算过日子，那就以你们那边的日子为定准。” 景宇桓眉头一皱，“母亲。” “怎么，你还有什么看法？”老夫人对景宇桓这个反应颇为不悦。 景宇桓想了半天，也没想到该怎么去辩驳自己并不赞同这个日子，面对众人投来的灼灼目光，他只好无奈叹息，垂下头，低声道：“我无异议。” 老夫人的脸色阴转晴，“既然都无异议，那就这么说定了。” 商榷婚期进行得很顺利，梵沉又坐了一会儿，与老夫人打了个招呼之后就让人备马车，准备带着景瑟入宫觐见泰和帝和太后。 老夫人笑着允准了，马上吩咐人备好一切。 梵沉道：“老夫人，我准备向圣上举荐二少爷景澜，难得今日有机会，不如让他与我们一道入宫罢？” 老夫人惊愕不已，看向景澜。 景澜笑着道：“先前在水榭，姐夫已经同孙儿说过了呢！” 老夫人大喜，忙道：“澜儿，那你还不赶紧谢梵世子恩。” 景澜站起身，对着梵沉恭敬一揖，“多谢姐夫大恩。” 梵沉客气地笑笑，“不必多礼。” 二老爷更是难以置信，站起身温言道：“能得梵世子青眼，是犬子之大幸，我这个做父亲的代他谢过梵世子。” 梵沉面色温润，“应当的，二老爷客气了。” 几人一番客套之后，梵沉就带着景瑟和景澜一起出了右相府大门。 景澜晓得今天是堂姐的好日子，因此不愿扰了二人说话的机会，他刻意走得快了些，隔着景瑟与梵沉很长一段距离。 景瑟见了，不由心中一暖，她走近梵沉，低声问：“方才我父亲算出来的日子其实也不错，你为何不愿？” 梵沉看她一眼，“你难道看不出右相在故意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景瑟面上露出疑惑，“他如今名声受损，快速与楚王府联姻才是稳固地位的最佳办法，他有什么道理要拖延时间？” 梵沉颇为无奈，“你这个人，空有一身惊才绝艳的本事，一遇到感情就是个白痴。” 景瑟皱眉，“你敢骂我！” “你敢说你在这方面不是白痴？”梵沉忍不住低笑，“右相是太子的人，他之所以这么做，自然是为了给太子争取时间。” 景瑟还是不解，“为什么？” 梵沉漂亮的凤眸内生出些许黑色漩涡来，“你难道没发现你夺舍回来以后，顾乾对你的态度很是不同？” 梵沉这一说，顿时让景瑟想起顾乾出征前曾来过右相府，还险些强吻了她。 “不准当着我的面想那个人！”梵沉音色低沉下来，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便是不当着我的面，你也不能想他。” 景瑟浑身一凛，皱眉辩驳道：“我才没有想他。” 话音刚落，景瑟又不服气地哼哼两下，“梵沉，你没发现自己很爱吃醋？” 梵沉脸色好看了些，淡淡道：“我吃的醋，不都是你给的？” 景瑟顿时无语。 她什么时候做过什么逾矩的事值得他三番两次吃醋了？ “我懒得跟你吵。”景瑟偏开头去，今天可是纳征大喜，她才不想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破坏了心情。 梵沉侧目，见她暗自生闷气的模样，唇角勾了勾，漫不经心道：“你今日看起来精神不错。” 景瑟想也不想，道：“我昨夜睡得好，自然精神不错。” 抬目见他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她顿时警醒过来，眉毛一竖，“你看什么？” “我准备向你认错。”梵沉道。 景瑟险些以为自己幻听了，“你再说一遍？” 梵沉幽幽道：“昨日在楚王府，是我不够用力，所以你今日竟还有精力同我拌嘴，是我的错。” 景瑟面上“唰”一下红到耳根，想到昨日自己无数次哭声哀求的光景，她磨了磨牙，狠狠瞪着他，“你这叫认错？” “我的态度不够诚恳吗？”梵沉问，“还是因为我没有落到实处，所以你不满意？” 景瑟气结，这种问题，她怎么回答？ 回答满意的话，便是承认自己昨天被他伺候得满意了，回答不满意的话，依着这个人的秉性，他定会寻机会再折腾她。 咬牙片刻，景瑟紧紧闭着嘴巴，不说话了。 “不说话是默认？”头顶他的声音还在继续。 景瑟忍无可忍，“光天化日之下，你能不能收敛点？这么不知羞的话也说得出来，你真是绝了！” 梵沉一脸的无所谓，“景瑟，我若是个知羞的人，你以为你是怎么怀孕的？” 景瑟从脸红到脖子，再从脖子红遍全身，整个人似乎被滚水烫了一圈，她捂着脸，“行！你厉害，我说不过你，爷，小女子知错了，您就闭着金口罢！” 梵沉满意的笑笑，“如今的态度还差不多。” 景瑟暗中翻了个白眼，想着今后在这个人面前说话可得再三斟酌过方能出口，否则一不小心就会被他扯到那方面去，他不要脸，她还得见人呢！ 终于走到了大门外，景澜已经在等候。 马车安排的是两辆。 景澜道：“大姐，姐夫，你们俩坐一辆罢，我单独一辆。” “不要！”景瑟马上拒绝。 景澜微微讶异，“怎么了？” 景瑟清清嗓子，道：“避嫌。”她要想办法避开这个男人，否则一会儿真与他同车，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儿。 景澜看向梵沉。 梵沉笑道：“既然她想避嫌，那便由着她好了。” 景澜点点头，“也好，那我就和姐夫同车。” 说完，景澜亲自挑开帘子，道：“姐夫先请。” 梵沉抬步，缓缓走了上去。 景澜又看向景瑟，“堂姐，你去后面那辆马车罢！” “嗯，没事，你先上去。”景瑟道：“我自己过去就成。” 不多时，两辆马车一前一后朝着皇城方向行去。 今日的永寿宫尤为热闹，恰巧皇后和永嘉长公主都在。 梵沉三人进去后，照规矩给太后、皇后和永嘉长公主行了礼。 太后一早得知了梵沉今日给右相府下聘的消息，当下又见梵沉与景瑟一同入宫来请安，更是喜上眉梢，笑着让人赐了座。 永嘉长公主目光落在景澜身上，心思一动，笑问：“不知这位少年郎是右相府上的哪位公子？” 景瑟安静答：“回长公主的话，是二房嫡长子景澜。” 永嘉长公主眸色深浓了些，面上却笑，“原来是二房嫡长子，果然遗传了二老爷的皮相，生得一表人才。” 皇后闻言，不着痕迹地看了永嘉长公主一眼，眸光似笑非笑。 太后不解地问：“小沉因何带着景澜入宫来？” 梵沉如实道：“臣这位小舅子马上及弱冠了，自小善武，是个不错的好苗子，臣准备向圣上举荐一下，给他谋个合适的差事。” 太后恍然，“原来如此。” 永嘉长公主目色闪烁片刻，道：“既然先来了母后这里，梵世子又何须再去劳烦皇兄，不如让母后给拿个主意，一会儿本宫去告知皇兄一声，二房嫡妻去得冤，皇兄看在这层面子上，少不得要给二少爷安排个好差事的。” 景瑟心思流转，悄悄看向梵沉，正巧梵沉也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交汇了一下，彼此心照不宣。 永嘉长公主中意二老爷，在成功得到二老爷之前，她必会想办法先讨好二老爷的嫡子，眼下这就是个绝佳的机会，只要永嘉长公主出面，无论是太后还是泰和帝，都会给她几分薄面，那么，不管最后泰和帝会不会答应永嘉长公主，起码他都会看在永嘉长公主的面子上对景澜的事上心几分。 想到这里，景瑟不禁在心中大赞了梵沉一番，想着这个人可真会掐时机，难怪方才非要带着景澜入宫，莫不成他一早就知道永嘉长公主进宫来了？ 梵沉察觉到景瑟在打量他，他抬目看着她，温润一笑。 景瑟心跳一滞，不知不觉面上发烫，迅速移开目光不敢再看。 永嘉长公主说完，就看向太后，软言道：“母后，儿臣也觉着二少爷是个好苗子，可无奈还不到武举的时机，听闻蓝翎侍卫一职还有空缺，您看……？” 永嘉长公主话音才落下，太后就低嗤，“胡闹！你身为一国长公主，岂可擅自干政？前朝之事，自有皇上会做主，你跟着瞎掺和个什么劲儿？” 永嘉长公主没想到太后如此不给情面，当即垮下脸来，她的这位母后，处事从来不含糊，即便是对她以及她的皇兄，很多时候都是词严厉色的。 这也正是上一次永嘉长公主在落梅园与景瑟发生冲突的时候没有来找太后，而是直接去找泰和帝的原因，因为她明白太后绝对不会徇私，不会看在她是她亲生女儿的份上就格外宽容。 见到永嘉长公主吃瘪，皇后暗暗冷笑，片刻后，她道：“母后，既然这位二少爷有真才实学，那依妾身看不如这样，由梵世子出面去求情，让皇上今年开设武举恩科，这样，景二少爷就不用等那么多年，今年便可直接参加武举，若他能一举夺魁，则皇上必定会按照朝中规矩给他加封，您看如何？” 太后眯眼想了想，看向梵沉，梵沉微笑道：“臣已经退出朝堂，怕是没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圣上未必肯听。” 太后左思右想，最后放言：“还是由哀家出面算了。” 说完，太后招手唤来贴身宫女交代了一番，让她去乾清宫请泰和帝。 那宫女很快就领命去了乾清宫。 泰和帝听闻太后有请，不疑有他，很快就乘坐御辇来了永寿宫，梵沉、景瑟、景澜及皇后几人纷纷下跪行礼。 泰和帝有些讶异今日竟然这么多人在，宽袖一拂，“免礼。” 众人谢恩起身。 泰和帝看向太后，问：“不知母后传召儿臣所为何事？” 不及太后开口，永嘉长公主就当先道：“皇兄，是梵世子带着右相府景二少爷入宫了呢！” 泰和帝侧目，看向景澜，景澜赶紧再次跪地行礼。 泰和帝缓缓道：“抬起头来朕瞧瞧。” 景澜不慌不忙地抬起头。 泰和帝满意于他这份波澜不惊的气度，点点头，“倒是个不错的孩子。” 他之所以这么夸景澜，全是看在嘉华长公主的面子上，因为嘉华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提及二老爷景宇堂的种种风姿，想来早就心仪于景宇堂。 当年嘉华的驸马会死，有泰和帝一半的原因，所以他一直觉得亏欠了胞妹，想要弥补她。 事实上，景宇堂之所以能被升任回京，就是泰和帝纵观全局后再三斟酌过的。 泰和帝最不看好景瑟与梵沉的婚姻，因为这等同于无形中让楚王府增添了整个右相府的势力，可无奈这桩婚事早定下，又有太后出面，他如今便是想阻拦都不行了，为今之计，只能逐个分散景氏一族的势力，把二老爷这一支谋划到皇室这边来。 因此，嘉华会看上景宇堂，全然在泰和帝的掌控当中。 “皇兄。”嘉华长公主见泰和帝出神，不由轻唤一声，道：“六年前，景宇堂的正妻无辜枉死，朝廷一直没能查出真相最后不了了之，算是亏欠了他，如今他的嫡子就快成年，还没个差事，你能否看在臣妹的面子上给他安排个合适的职位？” 嘉华长公主一番亲情牌打下来，俨然一副把自己当成景澜嫡母的做派。 跪在地上的景澜不由皱了眉头。 太后暗中瞪了嘉华长公主一眼，嘉华长公主视若不见，母后不偏宠她，自有皇兄会疼她，她就不信自己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皇帝还能不给自己面子。 泰和帝果然陷入了犹豫。 梵沉适时开口，“景澜纵然贵为官宦子弟，但依着关系谋来的差事，少不得暗地里遭人诟病，陛下若觉为难，能否纳了臣的谏言今年开设武举恩科？景澜的本事究竟如何，考场上一试便知。” 泰和帝面色宽松了些，赞同地点点头，“梵世子这个提议倒是不错。” “臣不敢邀功。”梵沉如实道：“这个建议是皇后娘娘提出来的。” 泰和帝讶异地看向皇后，皇后面不改色，垂首道：“还望陛下恕罪，妾身并非有意干政。” 泰和帝抬手，“皇后这个提议本无错，倒让朕反省了一下，八年一次武举时限似乎过长了，明日上朝，朕会与百官商议改一改武举间隔年限。” 末了，泰和帝又补充，“至于梵世子和皇后提出的今年开设武举恩科，朕应允了。” 嘉华长公主面色一急，“皇兄，那景澜他……” 景澜不等泰和帝开口就急急道：“皇上，臣愿意通过武举来展现臣的正真本事。” 这就是在变相拒绝嘉华长公主的恩情。 嘉华长公主深深皱眉，目色寒了下来。 泰和帝道：“嘉华，你也听到了，景澜想通过武举来谋职，这是他个人意愿，你就别再掺和这件事了，就凭他这份胆魄，朕就敢说景澜到了最后定能不负众望。” 景澜大松一口气，“多谢皇上。” “起来吧！”泰和帝示意。 景澜站了起来。 为景澜谋职的事就算暂时告一段落了。 泰和帝的目光重新定在梵沉身上，“听闻梵世子今日一早向右相府下聘了，可商定了婚期？” “已经定了。”梵沉道：“四月初六。” 泰和帝算了算，“还有两个月，足够你准备的了。”当然，也足够他自己筹谋布置一番，若是最后能成功毁了这桩婚事，那再好不过。 楚王府，还是逐渐走向衰落比较让他这个为君者放心。 －－－－－－题外话－－－－－－ 推荐好友文文，重生之世子谋嫁，灵犀殿下。 当粉妆世子谋上妖孽丞相，会发生什么事？ 世子说：嫁他为妻，暖他床，打他桃花吃他粮。 不过，某女使出浑身解数，某男却岿然不动，世子悲：“中看不中用，定是断袖男人身下受！” 断袖？ 丞相怒，推倒，食之。 世子哭：“丞相美如娇，压断本世子的小蛮腰！” 事毕，踹之，逃之。 天苍苍，野茫茫，人走黄花凉。 丞相带娃寻妻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隔壁世子府。 第003章 瞒天过海 从永寿宫出来，景澜就一直绷着脸，面无好颜色。 景瑟叹了一口气，道：“看样子，嘉华长公主和二叔是早晚的事了，二弟，你可得早早做好心理准备。” 景澜抿唇，“我只是气不过，为何她就能依着背后有皇上和太后撑腰为所欲为？” 景瑟笑笑，“因为这是个以权为尊的世界，有权，你就能私自决定很多事情，反之，则即便你有一身才华，也只能被人狠狠踩在脚底，物竞天择，弱肉强食，这种现象太普遍了。” 景澜咬了咬唇，缄默片刻，垂首低声道：“我知道了，谢谢大姐提醒。” 景瑟点点头，劝道：“你不必过分忧虑其他，回去后勤加习武，争取武举时取个好成绩出人头地。” 景澜郑重颔首，“嗯，我会努力的。” “至于嘉华长公主那边……”景瑟顿了顿，“我看那贺姨娘并非什么软角色，这二人将来必有一番争斗，其实你根本无需忧心周姨娘的安危，她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只要今后别磨灭了本心，依旧活得像以前一样，她定会安然无忧的。” 景澜仔细想了想，觉得景瑟说得很有道理，嘉华长公主纵然金枝玉叶，可她的坏全都写在脸上，那位贺姨娘却是个深藏不露的，这二人要真交锋起来，必有一番精彩好戏可看。 “倒是五妹妹。”景瑟又提醒，“从前二叔不在，她把自己当成嫡女已经习惯了，养成了娇纵蛮横的性子，这一点你回去后一定要好好教导她，嘉华长公主一旦嫁过来，丹阳郡主也是要跟着来的，丹阳郡主那才是真跋扈，五妹妹若是还不知收敛，将来对上丹阳郡主，她一定会输得很惨。” 景澜沉吟道：“其实我觉得五妹妹这两日颇有改进，不再像从前那样遇事就大吵大闹了。” 景瑟点点头，关于这一点，其实她早就发觉了，景南晴是因为当初在法门寺时被薛大姑姑和芍药的死吓到，后来回程路上，景瑟又说起了战乱时期百姓易子而食的典故，纯粹是被吓得肝胆俱裂所以才会至今没能恢复过来，若是她依着这点阴影便有所收敛，那想来也是不错的。 走到宫门外，景澜先去了马车边。 景瑟与梵沉走在后面。 瞧见梵沉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景瑟问：“你在想什么？” 梵沉如实道：“我在想，我如今已经完全恢复，要想个什么办法才能让你光明正大去楚王府。” 景瑟一听，便想起昨日在听雪小筑的事，她羞恼道：“不去！大婚之前，我都不去了。” 梵沉看着她，挑了挑眉。 景瑟仰起下巴，哼声道：“看我也没用，我说不去就不去。” 梵沉眼尾轻扬，“你不来的话，万一我后悔了，两个月后不来娶你，你岂不是又得再一次被查出未婚先孕？” 景瑟脑袋里“轰——”一声，面色剧变，旋即恼道：“你那乌鸦嘴，别胡说！” “你又没喝避子汤，会怀孕有何稀奇？”梵沉漫不经心地道。 “不可能！”景瑟直接否定，“你以为你是谁，每次都能中？” “反正第一次是中了。”梵沉面容含笑，调侃之意明显。 景瑟深深皱眉，手掌摸了摸小腹处，咬着唇低声嘟囔，“我一会儿回去就喝避子汤。” 当初带着昊昊的时候，她就受尽了苦楚，可不想这么快就怀孕。 梵沉笑道：“你以为你当真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神医？都过了这么久，什么汤这么管用？” 景瑟急眼，狠狠捶了他一下，“都怪你！若是真怀了，我就做了他！” “你敢！”梵沉反捏住她的手，“你敢乱动我的孩子，我晚上就让你求饶求到哭，就像六年前那一次，你信不信？” 景瑟咬紧牙，委屈道：“可是我真的不想要孩子，昊昊那么可爱，我有他就够了。况且他不知道自己就是你亲生的，如若我怀了宝宝，在他看来，那是属于我们俩的孩子，与他无关，他会很难过的，万一想不通做出什么傻事儿来，怎么办？” 梵沉凤眸微微眯了一下，道：“这种事无需你担心，我自会调教好他。” “那也不行！”景瑟依旧瞪着他，“你分明就是想哄我去楚王府，我才不去！” 去一次就得累上一天，时间久了，不被人发现才怪。 而且，她是真的怕了他那种怎么羞耻怎么来的招式，完全受不住。 梵沉眉棱微动，“你是想告诉我，不去楚王府也可以？” 景瑟一时没反应过来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气哼哼道：“反正在大婚之前，我不去楚王府。” 梵沉突然低笑，“那你喜欢什么地方？小树林？宫里组织的春猎马上就要开始，到时候去的人可多了，官家小姐也在其列，作为我未来的世子妃，你是一定要去的。” “什，什么？”景瑟皱皱眉，猛地反应过来，赶紧捂住脸，骂道：“你混蛋！” 梵沉扒拉开她的手，道：“我再混蛋，不也是你亲自挑的？当初是你主动送上门来的，怎么，如今反而后悔了？” “后悔，我悔得肠子都快青了！”景瑟恨声道。 不就是六年前不小心招惹了他一次么？原以为不过是段梦中的露水情缘，谁料竟惹上了一头喂不饱的狼，每天都在算计怎么变着花样折腾她。 “孩子都生了，你才来告诉我后悔？晚了！”他斜斜挑起唇角。 景瑟心知跟他来硬的自己一定硬不过他，索性放软语气，温言道：“爷，有个词叫‘精尽人亡’，我想您很有必要了解一下，特别是对于你这种不知餍足的饿狼，更要好好了解了解，否则哪一日真因为纵欲过度一命呜呼了，爷你的美名就流芳千古了。” 梵沉陷入沉思。 景瑟心中暗喜，自己终于要得解脱了。 片刻后，他侧目看过来，斟酌道：“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 “是吧是吧？”景瑟喜上眉梢，笑意加深，“听我这个神医的话，总没错的。” “嗯。”梵沉点点头，“等春猎的时候，我完全有必要和你深入了解一下这个词究竟是什么意思。” 景瑟：“……你滚！” “你确定要我滚？”梵沉眨眨眼。 “……我滚。”景瑟恨恨咬牙，一转身疾步往马车边走去，还没上马车，就听到顾北羽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 “表姐！” 景瑟脚步一顿，偏头望去。 顾北羽很快就来到了她跟前，笑着打了个招呼。 景瑟笑笑，“北羽，这么巧你也进宫？” 顾北羽摇摇头道：“我去右相府找你，大舅父说你来了皇宫，我才追过来的。” “你找我作甚？” 顾北羽幽怨道：“没事儿就不能找你吗？” 景瑟噎了一下，“我是想说，我准备回去了。” 顾北羽满眼欢喜，“那正好，我们一起。” 景瑟迟疑地“呃”了一声，转目看向站在不远处盯着她的梵沉。 她顿时感觉如芒在背。 顾北羽也发现了梵沉就在不远处，他突然想起自己昨夜去楚王府被梵沉气得吐血的事，一时间牙根痒痒。 梵沉慢条斯理地走过来，看着顾北羽，挑眉道：“小羽羽，你又来送剑？” 顾北羽脸一绿，“你叫我什么？” 梵沉摸摸他的脑袋，“小羽羽，以后开口之前，先叫我‘表姐夫’。” 顾北羽怒极，伸手去拍打梵沉的手，被梵沉巧妙躲开了。 顾北羽抓着被梵沉摸过的地方，险些连头发都给揪下来，一副想教训梵沉偏又拿他无可奈何的样子，牙齿磨得直响。 初初听到“小羽羽”这个称呼，景瑟颇有些忍俊不禁，看向梵沉，“你吃错药了？” 梵沉笑看着顾北羽，道：“大晚上不睡觉跑去楚王府找我，他对我这个表姐夫可真上心啊，感动之余，我思虑良久，发现没什么能回报他的，唯有把称呼改得亲切些。” 顾北羽一再磨牙，终于爆发，怒吼：“不准喊我‘小羽羽’！” “小羽羽乖。”梵沉眨眨眼。 “啊——我要杀了你——”顾北羽气极，话音落下，掌风就招呼了过来。 梵沉根本没出手，轻而易举就躲过了。 顾北羽出了几招，全都打在空处，完全拿梵沉没办法，他跺跺脚，看向景瑟，“表姐，你就任由他这么欺负我？” 景瑟无奈扶额，“爷，你差不多得了啊！” 梵沉道：“要我放过他也行，改天你补偿回来就是了，我会记着这笔账的。” 景瑟一下子黑了脸，“凭什么？” 他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什么都往她身上算计，简直绝了！ “就凭你是我即将过门的未婚妻。”梵沉道。 “呸呸呸！”顾北羽怒道：“你分明就是仗势欺人！” 梵沉淡淡瞥他一眼，“要说仗势欺人，小羽羽你的身份似乎比你表姐夫高出许多，要仗势欺人也是你仗势欺人。” “你！”顾北羽一呛，“你摆明了就是欺负表姐是个弱女子。” “你的想法很理智。”梵沉点点头，“她要是不弱，我还怎么随意欺负她？” 顾北羽：“……” “北羽，算了，你别说了。”景瑟赶紧制止，梵沉那张嘴，连她都不是对手，顾北羽能说得过他？那除非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表姐。”顾北羽一脸无奈。 “你说不过他的。”景瑟也很无奈，“当然，我也说不过他，我若是帮你，只有被欺负的份。” 顾北羽瞅了一眼梵沉，又看向景瑟，道：“本皇子大度，才不跟他一般见识，走吧，表姐，我送你回去。” 景瑟没答话，瞟一眼梵沉。 顾北羽不悦道：“我就是送你回去而已，你至于怕他怕成这样？” 景瑟心道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有多怕这个男人如狼似虎的热情。 顾北羽没好气地睨着梵沉，“喂，我就是送表姐回去而已，你别那么小气嘛！” 梵沉道：“你不小气的话，你怎么不连我一起送？” 这就是变相说一旦顾北羽要送景瑟回去，那他也要一起。 顾北羽往后看了一眼，道：“马车太小，只坐得下两个人。” “对。”梵沉道：“所以你多余了。” “梵沉！”顾北羽仰着脖子，“你不贬损我两句是会怎样？” “睡不着。”梵沉道。 顾北羽忍无可忍，捏着拳无处发泄。 景澜土盎到了几人的对话，颇有些同情顾北羽，他笑着走上前来，道：“三殿下，你要去右相府的话，不如与我同车？” 顾北羽还在愤怒。 景澜又道：“大姐与姐夫马上就要大婚了，你若是当着姐夫的面带走我大姐，似乎也有些说不过去。” 顾北羽翘着鼻子对梵沉冷哼一声，随着景澜上了第一辆马车。 本就只有两辆马车，如今顾北羽与景澜同车，景瑟便只能与梵沉同车了。 马车启程以后，景瑟问梵沉，“在你的那一世，北羽是个什么样的结局？” 听到景瑟这么一问，梵沉顿时蹙了蹙眉，面色冷寂下来。 “怎么了吗？”景瑟难得践踏如此严肃，心中突突直跳。 “他的结局，不好。”梵沉半晌吐出一句话来，声音沉重而压抑。 景瑟摆正了脸色，紧张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梵沉道：“顾乾的心狠手辣，全都在后面，他一旦登基，第一个遭殃的就是顾北羽。他登基没多久后，就随便找个由头定了顾北羽的罪，然后寻了一群大象活活把顾北羽踩死，收尸的人连尸体都拼凑不完整。” 景瑟眸中露出滔天恨意，“早知道，我上次就不该放过他的！” 这个至贱的男人一次又一次地在挑战她的底线，顾北羽虽然比顾乾长了几个月，心性却单纯，顾乾怎么狠得下心对这样一个完全不会威胁到他皇位的人下手，还用这样残忍的方式！ 梵沉却道：“我认为你做得很好。” “什么？”景瑟抿唇，“如若我不出手，不提出让他去漠北打仗将功折罪的建议，他如今早就因为上次太仆寺的那件案子被褫夺太子封号了，即便他最后没死，也绝对挑不起波澜来。” 梵沉淡淡一笑，“让他爬得更高，最后败的时候才会最惨，轻而易举就死了，岂不便宜了他？” “也对。”景瑟点点头，“到时候我们两个人联手，还怕对付不了一个顾乾？” 梵沉突然握住搂住她的腰身，将下巴搁在她脑袋上，幽声道：“这些事情我都不操心，我如今只想操心一下把你娶进门的事。” 景瑟顺势依偎在他怀里，“梵沉，我问你个问题，你一定要如实回答我。” “你说。” “你这样运筹帷幄的人，前一世为何会死，真的只是因为那个幕后之人用催眠术把你困在梦魇里吗？” “并不止于此。”梵沉道：“他利用了我最致命的弱点。” “你还有致命弱点？”景瑟惊讶的仰起下巴看他。 “是你。”梵沉道：“上一世，我知道我们那段过往的真相太晚，也爱上你太晚，而你，自始至终都没对我产生过感情，最后亲手送我上路的，也是你，我甘愿死在你剑下。” 景瑟惊愕地张大嘴巴，“你说的那个人，真的是我？” 梵沉笑笑，“在我的前世，你也是夺舍回来的，只不过我们之间误会太深了，你从来都不知道昊昊是我们的孩子，更不知道六年前与你有染的人就是我，甚至于，你根本就没有回到右相府，而是带着昊昊去了很远的地方，许多年后才回来。” “我……”景瑟瞠目结舌，“我怎么可能对你动手？” 夏慕最是怕梵沉，她不可能平白与梵沉结怨，若非有什么深仇大恨，对着这样一个谪仙似的人，谁下得去狠手杀了他？ “幸好。”梵沉突然莞尔一笑，抱紧了她，“我这一世改变了前世的轨迹，先一步将你拴在身边，让你逃无可逃。” 景瑟面颊红了红，“油嘴滑舌！” 梵沉扬了眉梢，“如若我不在一醒过来时就黏着你，你以为就凭你那冷心绝情的性子，你我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景瑟没说话，算是勉强认同了这句话，他还是小镜镜的时候，她不是没有心动过的。 梵沉趁势咬了咬她莹白小巧的耳垂，顺便吹了一口气，“告诉我，复仇重要，还是我重要？” 景瑟被他弄到敏感点，浑身都在颤栗，她扭了扭身子，挣扎不出他的怀抱，嘟囔道：“都重要，行不行？” “二者只能选其一。”梵沉盯着她的侧颜不放，“快说。” “你……你重要。”她伸手推了推他，“马上就要到右相府了，你别乱来。” 梵沉又将下巴搁在她肩头，“真想现在就把你娶回家藏着，可是太难了。” 景瑟怔了怔，“你不是无所不能吗？若是你强来，想必我也是拿你无法的。” 梵沉伸手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尖，“你以为这世上就只有我一人觊觎你？有人觊觎你很久很久了。现如今我需要快速放出咱们俩即将大婚的消息引蛇出洞，然后在这两个月之内把所有事情都摆平，否则四月初六，我们俩就无法顺利大婚。” 景瑟有些茫然，“你说的，就是催眠你的那个人？他是你的对手吗？” “算是。”梵沉道：“我前世小看了他，所以最后落得如此下场，发现爱上你的时候，已经离死不远了。” 景瑟皱了皱眉，想着能被梵沉当做对手的人，放眼天下屈指可数，会是谁呢？ 梵沉说过，现在还不能告诉她，究竟为何，梵沉没说，景瑟也没多问，毕竟他是个有分寸的人，不会刻意瞒她，如今这般，定是有不得已的理由。 回到右相府，顾北羽当先跳下了马车就疾步往景瑟这辆马车走来，对着里面唤道：“表姐，到了。” “嗯。”里头传出景瑟淡淡的鼻音。 紧跟着，她纤白玉指就挑开车帘慢慢走了下来。 顾北羽赶紧上下打量着她。 景瑟好笑，“你这是做什么？” 顾北羽瞪了紧闭帘幕的马车一眼，咬牙恨声道：“我想看看你有没有被那个无赖给欺负了。” 景瑟转眸看了看，梵沉还坐在马车里，没有要下来的意思，车窗帘也紧紧闭着，看不清楚里头是何光景。 忍不住嘴角抽了抽，景瑟道：“也还好罢，梵世子他，也并非你说的这种人，起码我们俩还未大婚呢！” 顾北羽哼哼，“表姐，你可别被他那张外皮给骗了，梵沉就是个衣冠禽兽。” 景瑟余光又往身后瞟了瞟，车帘还是紧闭，但气息似乎凝结冻息了不少。 良久，里面终于传出声音来。 “小羽羽，晚上来我院子。” 顾北羽面色一惊，往后退了几步，警惕地看着马车，“你要做什么？” 梵沉莞尔，“找你打架。” “不打！本皇子不打！”顾北羽急吼吼地道，他那夜就领教过了，梵沉这个变态身边连一个小小的书童武功都比他高，要是自己真与梵沉本人交手，肯定输得难看。 梵沉问：“刚才的衣冠禽兽说谁？” “说你！你以为你是什么正人君子？”顾北羽仰着脖子，心头虽害怕梵沉真会找他打架，嘴上却不服输，一脸傲气。 景瑟憋着笑，偏开头去。 梵沉低声吩咐车夫调头回楚王府以后，清淡至极的声音才慢慢传来，“我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却也比你这个衣冠禽兽强。” “你！”顾北羽这时才反应过来，死死盯着已经远去的马车，气得跳脚。 景澜站在一旁，好笑地看着顾北羽，“三殿下，姐夫已经走远了，咱们进去罢。” 顾北羽不甘心地拉回视线，目光定在景瑟身上，“表姐，你这个未婚夫一点都不合格，太欠揍了！” 景瑟做出无奈状，“我与你有同感。”但是敢反抗他的下场她是深有体会的。 顾北羽磨牙，“表姐，我建议你把他休了，让他沦为整个金陵城的笑柄。” 景瑟挑眉，“我倒是想，但是想想后果，我认为怕是顺从一点好过些。” 顾北羽撇撇嘴，“表姐你就是偏向他。” 景澜道：“姐夫是大姐的未婚夫，大姐自然得偏向他啊！” 顾北羽轻哼，睨了景澜一眼。 三人一起去了千禧堂。 前院接待楚王府纳征使的席面已经撤了，柳氏正在千禧堂向老夫人汇报今日的聘礼清单。 见到三人一同进来，柳氏适时地停下了话。 老夫人示意她，“那就到这里，你先退下，我与这三个孩子说说话。” 柳氏很快就告退出去。 老夫人看着顾北羽，笑吟吟道：“我就说你表姐一会儿肯定就得回来了，让你就在这里等着，你偏生一刻也等不得，你这孩子性子就是急。” 顾北羽道：“外祖母，表姐一个人去了皇宫，路途又远，我这不是放心不下么，所以亲自去接了。” 老夫人无奈道：“哪里是一个人，这不是还有梵世子和澜儿两个儿郎跟着？” 顾北羽道：“外祖母，澜儿还这么小，他哪里保护得了表姐啊！” 老夫人目光一转，有些明白了顾北羽话里的意思，笑着道：“你这小子，敢在背后说梵世子坏话，也不怕他晓得了教训你。” “谁怕他了？”顾北羽满脸不服气地道：“我只是不屑与他计较而已。” 老夫人哭笑不得，“好好好，你是个好孩子。” 听得夸赞，顾北羽心头才舒畅了些。 老夫人又看向景瑟，笑问：“阿瑟，你们今日带着澜儿入宫的结果如何？” 景瑟答：“圣上已经允准今年开设武举恩科，二弟今年就能参加武举了呢！” 老夫人听得大喜，“那可真是太好了，澜儿自小就喜武，难得遇到天赐良机，澜儿，你可一定好好好把握，若是能在武举场上大放异彩，你今后的前途必定无可限量。” 景澜面带笑容，“借祖母吉言，澜儿一定会努力的。” 三人又在千禧堂陪着老夫人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各自离去。 景澜回到外院的时候，恰巧见到二老爷坐在书房，他顿了一瞬就抬步走了进去。 二老爷抬起头来，见到是景澜，他示意他在一旁坐。 景坐下以后，出声道：“父亲，我今日随着大姐和姐夫入宫了。” 二老爷面上难得的带着几许笑意，“我知道，梵世子提出要带你进宫的时候，我刚好也在前厅，对了，结果如何？” 景澜如实答：“陛下答应了今年开设武举恩科，我可以直接去参加了。” 二老爷目光一亮，“当真？” 景澜点点头。 “对你来说，这可是难得一遇的良机，你一定要好好把握。”二老爷轻叹，“多少人为八年一度的武举愁白了头，没成想陛下竟能应下开恩科，想来你是托了梵世子的福，找个机会专程去拜谢拜谢他。” 景澜颔首，“我知道了。” 语毕，他就陷入了沉默。 二老爷看得出景澜有心事，不禁问：“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景澜又慢慢抬起头，看向二老爷，“父亲，您真的要尚嘉华长公主吗？” 二老爷闻言，眼波微漾，垂眸道：“正所谓君命难违，如若真有一道圣旨下来，那么我必身不由己。” 景澜心中一急，“现如今皇上还没下旨赐婚，其实您可以考虑答应了祖母娶那位经商的宣化府程家四女。” 二老爷失笑，“你还小，把这些事想得太过简单了，你以为皇上为何无缘无故把我升任回金陵来？” 景澜面色陡变，“父亲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皇上早就算计好的？” 二老爷没说话，算是默认。 其实一开始，他也为自己能升任回京感到高兴，可是直到坊间关于他和嘉华长公主的流言四起时，他才突然警醒过来这一切不过是泰和帝布的一个局，为的就是逐个瓦解右相府的势力。 他娶了嘉华长公主，便是顺应君心，则前途性命暂时无忧，妻儿能得保全，若是抗旨不娶或是现如今应了老夫人先一步娶了程家四女，那么泰和帝必会随便找个由头贬了他，届时他死了不要紧，关键是还得连累了妻儿老小。 这样的结果，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景澜也知道父亲不可能为母亲一直守身不再娶，可蓦然得知这一切都是泰和帝布下的局，他心中不由懊恼，恼恨自己羽翼不够丰富，面对这种事，他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这时候，他突然想起了景瑟先前在皇宫告诉他的那些话。 有权才能成为主宰，无权无势，注定只能活成蝼蚁。 想到这些，景澜更加暗下决心一定要在武举时出人头地。 出了书房以后，景澜又去了听雪院。 周姨娘正在做针线活，见到景澜过来，她忙放下手上的活计，亲自给他倒茶。 景澜接过以后，四下扫了一眼，没见到景南晴，他问：“五妹妹呢？” 周姨娘道：“在她房里呢，我方才去了，见她正在看书。” 景澜面色惊讶了一下，“她也会有用功的一天？” 周姨娘笑笑，“其实婢妾觉得五小姐这样挺好的，起码她懂得努力了。” 景澜叹了口气，“这样也好，省得整天叽叽喳喳的惹人烦，平白招了别人的仇恨。” 周姨娘面露愧疚，“从前都是婢妾没有教导好，让他给二少爷添了不少烦心事。” “姨娘，我没怪你什么。”景澜道：“我母亲不在后，是你一直尽心尽力照顾我直到长大成人，我从来都把你当成第二个生母看待，关于五妹妹的事，也不全怪你，是她自己养成了烂德行，若是今后能悔改，那就最好，若是不能改，你也得想办法让她改了，否则嘉华长公主一过门，有她好果子吃的。” 周姨娘露出惊讶的表情来，“难道外面的传言都是真的，圣上真要把嘉华长公主赐给你父亲？” 原以为贺姨娘能被扶正，没想到半途竟然杀出个嘉华长公主来，还真是一波三折。 景澜点点头，“我今日随着大姐入宫，看到嘉华长公主了，听她说话的语气，这件事应该八九不离十，且不管最后能不能成，咱们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无需害怕什么，姨娘素来是个安分守己的人，这些，父亲他都是看在眼里的。” 周姨娘点点头，“二少爷今日说的话，婢妾都记下了。” 留香阁里，贺姨娘专心致志地在绸布上描着刺绣画图准备做春衫，丫鬟檀香取了绣线进来放到桌子上，小声道：“姨娘，方才奴婢瞧见二少爷又去了周姨娘处呢！” 贺姨娘眸光描图的动作顿了一下，“二少爷自小就是被周姨娘带长大的，他亲近周姨娘些，也不稀奇。” 檀香道：“可二少爷先前才随着大小姐入了宫，一回来便往周姨娘这里跑，姨娘觉得会不会是他带了什么消息过来？比如说……嘉华长公主？” 贺姨娘描图的手微微蜷起，抿唇不语。 在任上时，人人尊她一声“夫人”，那时候她虽想过有朝一日回到金陵的情形，却从未想过会有与长公主共侍一夫的一天。 她看中二老爷的为人品性，但更看中两个孩子的性命。 鸣儿和蓉儿还那样小，一旦嘉华长公主过了门，两个孩子少不得被欺负，到那时，即便二老爷晓得并非是她的错，也定然会看在嘉华长公主金枝玉叶的身份上而偏颇长公主，自己又当如何？ 苦笑一声，贺姨娘道：“皇权天威并非是我们这样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能轻易违背的，既是圣旨，那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见招拆招了。” * 两天后，老夫人派去寻医婆的谢嬷嬷就回来了。 待前来请安的人全部散去以后，老夫人才让谢嬷嬷去暮云居把景瑟请来。 景瑟见到谢嬷嬷，马上就反应过来老夫人找她做什么。 脸色有些发烫，景瑟红着脸，问谢嬷嬷，“可是嬷嬷找的人到了？” 嬷嬷笑着点头，“到了到了，就在老夫人的院子里，大小姐一会儿过去了就能看见。” 景瑟勉强附和着笑笑，心中更加无语，也不知谢嬷嬷口中的医婆究竟有没有本事让她能在新婚夜变回处子。 来到千禧堂，景瑟就看见里头站着一个布衣妇人，她头发梳得齐整，双眼带着笑意，自景瑟进来后就一直往她身上看。 景瑟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给老夫人请安后在一旁坐下。 老夫人压低声音问医婆，“你是否真有本事帮我这大孙女儿瞒过新婚夜？” 那妇人笑着说，“这种事老妇也并非第一次做了，从前拉找我的都是大户人家的千金，我每次都办得漂漂亮亮的呢！” 景瑟抬目看向妇人，道：“大娘，你不妨说说你有什么办法？” 妇人挑眉神秘道：“老妇这里有一个偏方，是祖上传下来的，须得提前半个月照着方子上的药抓来煎了按时服下，这方子有紧缩功效。” “就光靠一个药方？”景瑟眼神似笑非笑，暗忖这妇人该不会是糊弄人骗银子的罢？ 连景瑟都知道这种事光靠药方是不可能瞒过去的，她也赶来神医面前班门弄斧？ “当然不止。”妇人笑嘻嘻道：“还有这个。” 她从袖袋里掏出了一个圆圆的小东西。 景瑟定睛一看，是个表皮极薄的蜡丸。 “里头装了什么？”这东西倒是新鲜，景瑟不由起了好奇心，来了几分兴趣。 “是鸽血。”妇人道。 景瑟一听就明白了，感情喝了药，还得把这东西塞进去，蜡丸外表极薄，遇热即化，里面的鸽血自然而然随着出来。 果然是个妙方！ 老夫人目光一亮，赞道：“这法子甚妙！若是我这大孙女儿成功瞒过了新婚夜，到那时我必还有重赏。” 老夫人才说完，谢嬷嬷就掏了一个银锭子递给那妇人。 妇人眉开眼笑地收下了银子，又嘱咐了景瑟几句关于服药期间该注意的禁忌问题以及蜡丸的保存方法才笑眯眯走了。 为防出现意外，妇人给了景瑟两个蜡丸，方子上的药，景瑟浅浅扫了一眼就记住了，看了看用绢布包裹着的小蜡丸，景瑟红了脸。 这东西她定然是用不到的，但是也不能让梵沉那个大变态发现了，否则他一定逼着她用。 “阿瑟。”老夫人笑着看下来，“先前那婆子嘱咐的话你若是没记清楚也没关系，谢嬷嬷这儿都记得一清二楚呢，你有哪里不懂的，就过来问她，为了确保不会出现意外，咱们还是得谨慎些好。” 景瑟点点头，“孙女晓得。” 收了药方和蜡丸，景瑟很快就回了暮云居。 晌午时分，她正在小榻上躺得昏昏欲睡，苗儿轻手轻脚走进来，喜道：“大小姐，是云上绣的金十三娘亲自来了，说是受了梵世子的委托前来给您量身做嫁衣。” 景瑟睡意顿时消散，她坐直起来，看向苗儿，问：“金十三娘现在何处？” 苗儿道：“正在前厅候着呢！” “好，我这就过去。”景瑟理了理衣襟站起身，脚步轻缓地去了前厅。 金十三娘是个风韵犹存的貌美妇人，面上时时带笑，见到景瑟进来，她赶忙起身，自我介绍道：“景大小姐，梵世子今日一早去了云上绣特意委托我过来给你量身做嫁衣，不知您现在可否方便？” 金十三娘的手艺是金陵城出了名的好，如今开春，找她做衣服的人多了去了，梵沉竟然能让金十三娘推了这么多单子提前给她做嫁衣，想来也是费了好一番功夫的。 点点头，景瑟微笑道：“可巧，我如今正好得空。” 金十三娘道：“哎呀，那可真是太好了。” 景瑟点头，“既是量身，前厅不方便，你随我去我的院子。” 金十三娘颔首，“一切全凭大小姐安排。” 两人说着话就一起回了暮云居。 金十三娘动作利落，很快就给她量了尺寸，又在暮云居喝了一盏茶就告别景瑟出了府。 景瑟再一次躺到小榻上没多久，苗儿又来了。 景瑟颇为无奈，“这次又有什么事儿？” 苗儿生怕打搅了景瑟午休，低声道：“大小姐，这次是晋国公府来人了呢，说国公夫人有要事相商，请大小姐过府一趟。” 景瑟扬起秀眉，外祖母有事相商？该不会与祖母做的事同一件事罢？ 且不管是因为什么事，既然晋国公府都来人了，那么她无论如何都是要过去一趟的。 换了一身衣裳，景瑟去柳氏处要了出府的对牌，很快就带着璎珞出府坐上晋国公府的马车。 来到国公夫人的晚晴园，景瑟意外的发现先前在右相府给她方子和蜡丸的那个妇人就在里面。 竟还有如此凑巧的事？ 景瑟不由好笑。 她才刚刚进去，那妇人就惊得张大嘴巴。 国公夫人发现了端倪，看过来，“怎么了？” 妇人脸上堆笑道：“巧了，先前我在右相府时，见到的就是这位小姐。” 国公夫人面露讶异，“你先前已经去过右相府了？” 妇人点头，“嗯，老妇是景老夫人请来帮她外孙女想办法瞒过新婚夜的，但对于这种事，我们收了银子就不能往外说的，因此方才没能告知国公夫人，如今瞧见国公夫人与景老夫人为的都是同一位小姐，那想来也用不到我了。” 妇人说完，目光在景瑟身上流连片刻，心中不无羡慕，难怪婚前做过那种事还能得两家老夫人千方百计隐瞒，这样一位容貌绝色的美人儿，即便是婚前与人有过染，今后无论再嫁给谁，都是那人之福，如此轻盈婉转的体态，一看就是个极销魂的。 国公夫人愣了一下就爽朗大笑起来，“原来那边早就为你打了主意，没想到我们请的竟然是同一个婆子，这可真是赶巧了。” 妇人也笑道：“这种事，老妇也是头一次遇到，可见这位小姐是两家老夫人的心尖宠呢！” 这话听得国公夫人心里一阵舒畅，忙吩咐人打赏了一锭银子。 那妇人忙道：“使不得使不得，老妇什么都没做，东西是在右相府就给了这位小姐的，哪还能再收银子？做我们这行的，规矩不能废，否则自己就得先折寿了。” 国公夫人对这妇人的原则刮目相看，摆手笑道：“无妨，先前在右相府，景老夫人给你的是酬金，如今我给你的，是看在你嘴巴甜的份上给的赏钱，你收下便是了。” 妇人听后，笑着收下了银锭子。 景瑟在国公夫人旁侧坐下，国公夫人问了几句，直问得她面红耳赤。 景瑟不好意思说，那妇人便笑吟吟替她说了瞒天过海的办法，国公夫人听后也觉甚妙，又让人打赏了不少银子。 难得来一次国公府，景瑟便没有急着走，去找苏妙语她们几个说了好一会话，暮色时分在国公府用了晚饭才回府。 －－－－－－题外话－－－－－－ 阿勒，发现昨天把景舒娆这个四小姐打成五小姐了，果然是年纪大了老眼昏花，亲爱的们请无视哈，衣衣这就去改过来。 推荐我家仙女苏子婉的文文《重生豪门之幽灵女王》 冥界公主，王位继承，她是冥诗，心狠手辣刀尖饮血，无所不用其极 安城唐家，第一豪门，她是唐诗，天之骄女嚣张狂拽，被他宠上心头 重生之前，她是安城第一草包，琴棋书画样样不会，吃喝嫖赌无师自通 重生之后，她是安城第一名媛，真人秀女王高考状元，撩汉三十六计轮番上阵，将宋大少收拾的服服帖帖 幽灵公主夺舍豪门千金，上流社会唐家唐诗名声重洗！ 文文pk中，评论有币币奖励！（≧3≦） 第004章 废巷惊魂 嘉华长公主和二老爷景宇堂的事很快就定下来了，泰和帝让人颁布了圣旨，并命钦天监为这二人择吉日完婚。 圣旨一下，板上钉钉，便意味着二房要分家出去。 一般来说，像景氏这样的大家族，父母还有一方未亡故，底下几兄弟是不会分家的，但如今情况特殊，嘉华长公主纵然寡居两年，可人家好歹也是高高在上的皇室长公主，金枝玉叶，便是下嫁，也轮不到来右相府与这帮后宅女人生活在一起。 一大早，老夫人就让人把大房到三房的所有人都请到了千禧堂东暖阁里。 景瑟早就听前去暮云居通报的墨梅说了今日要议的是关于分家的事，因此倒也不慌不忙，来了以后请个安就坐下了。 待所有人都来齐以后，老夫人才正色道：“嘉华长公主与二老爷的事儿，想必你们也都听说了，今日把所有人都聚起来，是想谈谈分家的事。” 老夫人说完，看向景宇桓，“老大，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景宇桓想了想，道：“一切全凭母亲安排。” 老夫人又看向二老爷和三老爷。 二老爷自然表示无异议。 事实上，得到长公主，他得到的将会远远比这点子家产多，但分家这种事，也不是他一人说了就能算的。 三老爷还没说话，柳氏就先看过来，“老夫人，是否连三房也要分出去？” 老夫人道：“原本照理来说，二房出去了，三房也得出去，可大房如今没个当家的，三房若是走了，就全乱套了，所以你们三房暂时不出去，老三媳妇你还得继续掌家。” 柳氏暂松了一口气。 老夫人看向景宇桓，又道：“除夕时我向老二提起过的宣化府程家四女，那是个不错的姑娘，原是想许给老二的，谁料出了这档子事，想来是不成了，如若你无异议，我就把那姑娘许给你，让她来给你当家，你意下如何？” 景宇桓抿唇。 景宛白脸色大变，直接站起来，“祖母，我母亲尸骨未寒，父亲怎能在这种时候论及婚姻之事？” 老夫人对景宛白盛气凌人的态度很是不满，当下就冷哼一声，“你那母亲是怎么死的，整个金陵城都晓得，你是想让人诟病你父亲为一个犯了杀人大罪的恶妇守节？” “可是……”长这么大，老夫人还是第一次用这样嫌恶的态度同自己说话，景宛白眼圈都急红了，“可是祖母说的那位程家四女毕竟才十九岁，她怎么挑得起大房的大梁来，又如何做得我继母？” 景瑟挑挑眉，这位程家四女竟比她还小两岁，让这么个年轻女人来做大房主母，老夫人还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老夫人蹙眉道：“这便不是你一个未出阁女子该考虑的事情了，那程家四女从小就随父经商，不过是掌管家务事而已，对她来说还绰绰有余。” 景宛白紧咬着唇，眼中含着委屈的泪，看向景宇桓，渴望父亲能出面拒绝。 景宇桓略忖片刻，点头，还是那句话：“一切全凭母亲安排。” 景宛白一下子绝望了，她不甘地蜷着手指，“父亲，母亲尸骨未寒，您怎么能这样做……” 景宇桓脸色阴沉下来，厉喝：“闭嘴！以后少在我面前提及你那丧心病狂的亡母，若非她心思恶毒，你二婶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你母亲罪大恶极，我没把她逐出族谱就算是给她最好的体面了，你还想如何？” 景宛白心神一震，“父亲，你竟还想把我母亲逐出族谱？” “三丫头！”上头老夫人透着冷意的声音传下来，“你怎么能出言顶撞你父亲？” 看着景宇桓和老夫人两张冷脸，景宛白这一刻才感觉到母亲不在身边的孤立无援，她委屈极了，当着所有人的面就落下了泪。 老夫人眉头皱得更深，吩咐谢嬷嬷，“把三丫头带回去，大清早的，原本欢欢喜喜谈论分家大事，她可倒好，一来就满身晦气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谢嬷嬷很快带着两个婆子将景宛白拖了出去。 老夫人气得不轻，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才勉强平复些，继续道：“既然老大这边无异议，那么这件事就这样定了，我会抽个空闲让人去宣化府说媒提亲。” “关于分家的事。”老夫人继续说：“族产不动，祭田和永业田不能动，现如今府上还未出嫁的姑娘有瑟丫头、三丫头、四丫头、五丫头、六丫头，这五个姑娘的嫁妆要各自留出来，瑟丫头是皇上赐婚，且楚王府的聘礼有一百五十抬，她的嫁妆自然殷实些，清单我已经让谢嬷嬷列好，一会儿散了以后，老三媳妇去找谢嬷嬷取了把瑟丫头的嫁妆清点出来便是。” 柳氏点点头。 “余下的所有财产里，杨氏、乐瑶和老三媳妇的嫁妆都是在娘家和官府登记过的，再加上苏傲玉的那一份，且不管有多少，全部加起来后同其余财产均分为三份，让二房领了其中一份分出去，三房暂时不走，则在程家四女嫁过来之前，老三媳妇将两房名下产业进项一并管着。” 柳氏闻言，暗暗在心中算了算，大房前后有过两位主母，再加上杨氏那一份嫁妆，三份加起来与她的平均分，她这边绝对是稳赚。 只要不赔，她怎么都是乐意的。 老夫人扫向众人，问：“还有谁有什么不同看法的？” 老夫人这样分家，并未偏向哪一房，绝对的公允，在座所有人自然都无异议。 众人散了以后，老夫人单独留下景瑟。 “祖母还有何事？”景瑟面露疑惑。 老夫人让谢嬷嬷取来嫁妆清单递给她过目，“这是你的所有嫁妆，你且看看，可还有什么地方不满意的？” 景瑟接过清单大致扫了一眼，老夫人先前说她的嫁妆殷实些，如今一看，一应陪嫁用品倒是齐整。 景瑟看完后，淡淡一笑，“既然祖母都已经备好了，孙女自然无异议。” 她的这份嫁妆，在金陵城也算排的上号的，全是因着楚王府的聘礼过分贵重才会如此。 若是轮到景舒娆几人头上，绝对不可能有这般待遇。 只不过景瑟素来不在意这些，梵沉曾告诉她，楚王府虽比不得当年盛极一时的光景，但数代人的积攒流传下来，如今财产全都掌握在他手上，要养她这么个小女人，绰绰有余。 楚王府就只有梵沉和梵越这么两兄弟，后宅没有右相府这般复杂，即便是将来梵沉袭了爵，梵越没分家出去，也不会出现妯娌争权的龌龊事。 * 景宇桓答应了娶宣化府程家四女这件事显然激怒了景宛白，她悄悄写了信让人送去常州府她舅父手里。 景宛白那位舅父，也就是苏傲玉的亲弟弟苏治，早年因为他父亲深陷贪墨案被问罪而受了牵连，无法入仕途，便一直碌碌无为，这么些年，全依附着苏傲玉过活，如今一听嫡姐枉死，今后财路中断，马上急得跳脚，立即带着媳妇和年仅十二岁的小女儿赶了几天路，直奔右相府来大闹。 苏治来的时候，老夫人正在同二老爷商议着与嘉华长公主的大婚事宜。 听到谢嬷嬷的禀报以后，老夫人直接皱了眉头，“苏治怎么会突然跑来金陵了？” 谢嬷嬷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小声道：“那位大舅爷闹腾得可厉害了，非要大老爷给个说法。” 老夫人面色寒凉下来，怒道：“咱们没找他兴师问罪，他可倒好，自动送上门来了，走，出去会会他。” 一刻钟后，在谢嬷嬷的陪同下，老夫人亲自站到了外院门口，看着闹得鸡飞狗跳的苏治几人，脸色愈加阴沉。 苏治仰着脖子，气势汹汹瞪着对面的景宇桓，“什么意思？为何我姐死了，连个牌位都没有？” 景宇桓沉声道：“你姐犯下杀人大罪，死有余辜，她做出这等有辱门楣的行径，还有何脸面要牌位？” 苏治高声问：“这么说来，景氏宗祠不承认有我姐这么个人了是吧？” 景宇桓不作声，算是默认。 苏治马上就跳起来，尖声尖气道：“既然你们景氏不承认我姐，那就把我姐的嫁妆归还回来！” 听到这里，老夫人顿时释然了，闹了半天，苏治这个不争气的原来是想把苏傲玉的嫁妆都给讨要回去。 景宇桓皱皱眉头，看向站在院门口的老夫人。 老夫人摆摆手，“既然亲家侄子都这般说了，那从今往后，就把苏傲玉从我景氏族谱上除名，嫁妆原封不动归还给你们。” 苏治没想到讨要嫁妆的事会进展得如此顺利，越发趾高气扬起来。 “但是……”老夫人话锋一转，“苏傲玉的嫁妆有不少是从晋国公府里出来的，你若想讨要回去，还得去过过晋国公夫人那一关。” 苏治一听，变了脸色。 苏氏嫡系的这位主母晋国公夫人处事向来严苛，他虽未曾与之打过交道，却听说过她不少传闻。 苏治也知苏傲玉罪有应得，之所以厚着脸来讨要嫁妆，无非是拿捏准了右相府不会与他这种乡下人计较损了名声而会选择乖乖交出嫁妆来，因为这种事传出去，右相府只会颜面尽失。 可晋国公府不同，那是苏氏嫡系，晋国公夫人又作为嫡系主母，是完全有权管他这个旁支的，如若他真上晋国公府的门去讨要嫁妆，闹了笑话是小，就怕会因此丢了性命。 左思右想，苏治皱皱眉头，急吼吼道：“我姐有多少娘家陪嫁，你们拿出来就是了！” 苏治的原先计划很美好，苏傲玉的嫁妆里有不少良田和铺子，他这次特地带着妻女前来，就是想等讨回嫁妆以后在金陵城购置一处宅子安身立命，再租赁出良田，掌管着那几处铺子，日子绝对能比在常州府时过得安生，可他却忽略了嫁妆的来源。 苏傲玉当年是被晋国公夫人亲自选中而嫁入右相府的，嫁妆自然是晋国公府来出，娘家早就因为父亲贪墨一案而被搜刮干净，哪里有什么值钱物品给苏傲玉陪嫁的？ 苏治只记得苏傲玉出嫁时手腕上带着个唯一值钱的金镯子，是他祖母传给他母亲的，后来他母亲临终前把金镯子交给了他姐苏傲玉。 果不其然，谢嬷嬷去翻了翻当年苏傲玉嫁过来的礼单，唯有那只金镯子是来自常州府娘家的，其余嫁妆全部出自晋国公府。 老夫人示意谢嬷嬷把礼单拿给苏治瞧瞧。 苏治看了以后，险些气得吐血，眼看着到嘴的肥肉就快飞了，计划也即将泡汤，苏治又岂会甘心？ 他咬咬牙，将妻儿交代在右相府，只身去了晋国公府。 这一次他不敢大吵大闹了，而是恭恭敬敬去了门房处，请里头的人帮忙通报。 门房一听是常州府苏氏旁支，便知是苏傲玉娘家，马上做出敷衍的态度来，“什么常州府苏氏旁支？听都没听说过。” 苏治一听，急了，“当年是国公夫人亲自把我姐从常州接来国公府待嫁的，你们怎么可能不知？” 门房不耐地道：“你若是再无理取闹，一会儿我可报官了！” 苏治不甘心地抬头看着国公府高大巍峨的金匾，再想想自己在乡下过的苦哈哈，他咬紧腮帮子，自腰间摸出点碎银递给门房，语气更加恭敬，“这位小哥，这是我的小小心意，还请帮我通报一声，我的确是有重要的事求见国公夫人。” 门房哪敢接这种钱，瞅他一眼后威胁道：“我最后再警告你一次，你再不走，我便报官了！” 苏治怯怯缩了缩脖子，正准备抬步离开，却见大夫人董氏自角门出来。 他双目一亮，马上小跑过去，大喊：“苏大夫人。” 董氏转过头来，见到苏治这张陌生的脸，皱了皱眉，“你是谁？” 苏治赔上笑脸，道：“我是常州府苏氏旁支的人。” 苏傲玉娘家？ 董氏眯了眯眼，也不点明他的身份，问：“你唤我作甚？” 苏治干笑道：“且不知国公夫人可在府上？” “在又如何？”董氏冷言，“国公夫人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见到的。” 苏治急急跪在地上，道：“烦请苏大夫人帮帮忙，我是真有要紧事求见国公夫人。” 董氏见他当众跪在自己面前，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你有什么事，直接与我说便是了，何必当众做出这般姿态来，旁人不晓得，还以为我们国公府欺负了人。” 苏治也不算太笨，马上就站起身，故作伤心地道：“当初国公夫人带走我姐时便说过，只要我姐能尽心尽力伺候好景大小姐，她便可保我今后衣食无忧，不知这句话如今可还作得准？” 董氏算是听明白了，这苏治根本就是来打秋风的。 她冷笑，“你何时看见你姐尽心尽力伺候我那自小没娘的可怜外甥女了？” 苏治一噎。 董氏继续道：“你姐还在人世时，作恶多端，丧尽天良，连妯娌都不放过，她这样的人，根本罪有应得，国公夫人没怪罪她就算是开了天恩了，你可倒好，时至今日还有脸上门来打秋风，你就不怕国公夫人把你姐的罪过归到你头上来！” 苏治心中大骇，赶紧道：“苏大夫人请息怒，我并非有意挑衅国公夫人的权威，我只是想过来通知你们一声，右相府那边已经把我姐从景氏族谱上除名了。” 对于这个消息，董氏一点都不感到意外，她淡淡“哦”了一声，“那又如何？” 苏治蹙眉道：“我姐去右相府时，国公夫人曾陪嫁了不少东西。” 董氏微微眯着眼，马上就看出苏治在打什么小算盘，她莞尔一笑，“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来，如今你既提及了，那么一会儿我少不得要去国公夫人跟前说说，把苏傲玉的那部分嫁妆归到我那外甥女景瑟的名下。” 苏治脸色一白，“什么？” 董氏轻蔑地扫他一眼，“那是国公府的东西，我又是当家人，自然是我说给谁就给谁，怎么，你有意见？” “不，不敢。”苏治心中悔恨难当，早知道，他就不该来晋国公府，这样的话兴许还能从右相手中骗得一星半点苏傲玉的嫁妆，现如今可倒好，全赔进去了。 董氏冷冷瞅他一眼，唤上旁边撑伞的丫鬟，“咱们走。” 说罢，董氏就慢慢离开了。 没见到晋国公夫人，倒是见到了国公府不讲情面的掌家人，苏治恨恨盯着董氏的背影，忽然心生一计。 * 董氏今日出府是去绸缎庄查账，因距离国公府不太远，她便没有乘坐马车，选择步行，身边只带了一个撑伞丫鬟。 为了早些到街市，董氏选了条偏僻的近路，经过一条小道时，董氏听得旁边一声闷哼，却是丫鬟橙儿被人从后面打晕，倒了下去。 董氏大惊，还未及看清楚究竟是何人动的手，就感觉到眼前一黑，有人用麻布袋套住了她的脑袋，一个手刀劈晕她以后就拖着往阳宁街废巷深处走。 董氏再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双手被反剪捆绑在一间废弃院落的柱子上，她心中大骇，抬目四处看了看，没瞧见橙儿。 扭动了一下身子，董氏发现捆绑她的绳索很粗，根本挣扎不脱。 董氏是个冷静理智的女人，遇到这种情况，她只骇然片刻就慢慢平静下来，也不乱大喊大叫，因为她明白，歹徒既然绑架了她，就一定不会把她放在人多的地方，这个时候无论她怎么喊都是没用的，外面的人根本听不到。 这样想着，董氏就缓缓闭上眼睛，对方绑架她，定有所图，起码达到目的之前还不会要她的命，她索性就不挣扎了，先保存体力。 不多时，外面就传来了脚步声，紧跟着进来一个男人。 董氏睁开眼一看，竟是方才在晋国公府大门外拦截她的苏治。 猛地瞪圆了眼，董氏大怒，“苏治，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挟持本夫人！” 苏治阴笑一声，“苏大夫人，这怪不得我，谁让你敬酒不吃吃罚酒。” 董氏盯着他，语气凝寒，“苏傲玉的那些嫁妆本就是从国公府出去的，有什么道理退给你？” 苏治突然冷下脸来，“有什么道理？当年国公夫人把我姐带走的时候说得好好的，会给我找个差事，会让我后半生衣食无忧，可是你们呢？每年只给我那么一点钱，还不够养活我全家，若非我姐常年接济，我早就饿死街头了，你们这些生在高门大院里的人，一个个眼高于顶，根本不会晓得穷人的心酸。” 董氏冷笑，狠狠“呸”了一声，“普通人家十两银子就足够全家人一年丰衣足食，国公府每年给你一百两银子，若非你自己不争气拿去赌拿去嫖，你会落到养不起妻儿的地步？” “少给我废话！”苏治厉喝一声，打断董氏，“你今日要是不答应把那些嫁妆都退给老子，老子就在这里办了你，再把你苏大夫人的淫荡名声传扬出去，老子倒要看看，苏大老爷那个废物还会不会要你！” 苏大老爷早年间在战场上受了重伤提前退役，现如今虽然养好了大半，双手却还是不能碰重物，因此只能留在国公府当个闲人。 可即便是这样，董氏也从来不觉得自家男人是废物，他是为国征战才会受伤至此，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听到苏治这样形容苏大老爷，董氏眸色愈寒，咬紧牙，“你敢！” “老子又不是没嫖过女人，有何惧？”苏治说着，扒拉开后面的稻草堆，从里面把早已被五花大绑着的橙儿拖出来扔在地上。 橙儿嘴巴被堵住，出不了声，只是眼泪汪汪地看向董氏，求救之意明显。 “你放开她！”董氏大吼，橙儿是她的陪嫁丫鬟，跟在她身边多年，她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这样伤害橙儿。 “你到底答不答应？”苏治一面说，一面去扯橙儿的裙衫，嘴里阴冷道：“我数三下，你若是不答应，我就当着你的面先办了你的丫鬟，再来办你，让你们主仆俩成为整个金陵城最出名的淫娃荡妇。” 听着苏治这番下三滥的污言秽语，董氏又气又恼。 “三……”苏治开始威胁。 董氏咬紧牙关，闭口不言。 “二……” 苏治加快手上动作，已经把橙儿的裙衫高高推至腰上，准备去扯亵裤。 橙儿一个劲摇头，眼泪唰唰往下落，嘴里“呜呜”哭个不停。 “一……”苏治喊下最后一声。 “我答应你！”董氏高喊出声，打断苏治接下来的动作。 “不要伤害她，我应了你便是了。”董氏额头上急得直冒汗，眼看着苏治终于停下动作，她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幸好！ “老子如何得知你不是在骗我？”苏治恶狠狠瞪着她。 董氏道：“苏傲玉嫁妆里头有一家绸缎庄，是国公府的分铺，我身上有那处铺子的地契和文书，你放了橙儿，我便把地契给你。” 苏治一听，狠狠一把推开橙儿就往董氏这边走来，蹲下身准备往董氏身上摸索。 董氏暗地里给橙儿递了个眼色。 橙儿方才被苏治那么一扯，脚上的绳索早就松了，只余双手被绑着，她点点头后躺在地上慢慢挪到苏治身后，在他的即将碰到董氏时伸出脚从后面朝着苏治的后背一脚踹过去。 苏治不妨，顿时摔了个狗啃泥，他大怒，站起来就狠狠扇了橙儿两巴掌，“贱人！你竟敢偷袭我！” 橙儿嘴角都被打出血来，她紧紧咬着牙，这次没哭出声。 董氏恨声道：“苏治，你敢打我的丫鬟，你不想活了！” 苏治阴险地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今日要不到嫁妆，能上了苏大夫人，老子不亏。” 董氏沉着脸，“我已经说了，地契就在我身上，你自取了就是了，还想如何？” 苏治冷笑，“你当老子是傻子？谁没事上个街会把铺子地契带在身上的？” 董氏手指蜷了蜷，紧抿着唇。 片刻后，她仰起头，看向苏治，“你既要的只是嫁妆，我说给，你又不信，你究竟想如何？” 苏治蹲下身，把董氏和橙儿身上的钱袋都取了下来打开一看，发现里面装着几十两银子，将银子收了，苏治才看向董氏，“你直接随我去右相府告诉所有人，苏傲玉的嫁妆归常州府娘家所有。” 董氏点头，“行，那你先松开我。” 苏治眯眼看了看董氏，暗暗想着对方不过是个妇人而已，又不会武功，这次去的不是国公府，而是直接去右相府，谅她也寻不到帮手来对付他。 一念至此，苏治便蹲下身给董氏解开绳子。 董氏站起来后，不紧不慢地理了理衣襟，这才过去把橙儿扶起来，准备给橙儿松绑。 “等等！”苏治忽然开口制止她。 董氏皱了皱眉。 苏治道：“这个丫鬟就先留在这里，如若你敢耍花招，则我一定让这小贱人生不如死！” 说完，苏治就拖着橙儿往外走去，把房门锁上，不让董氏出来。 过了很久才重新回来打开门。 董氏往外看了看，没见到橙儿的踪迹。 苏治得意地笑道：“老子早就把她给藏起来了，你若想要回丫鬟，就乖乖随我去右相府。” 董氏闭了闭眼，想来这期间，橙儿都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毕竟苏治还得用橙儿来威胁自己。 点点头，她道：“既然要去右相府，那就赶紧的。” 苏治也不耽搁，带着她走出了巷子。 因此处距离右相府甚远，董氏去车马行租了一辆马车，两人一同坐了上去，没多久就来到右相府。 柳氏听闻苏大夫人来了，少不得又是一番笑脸迎接。 “苏大夫人今日到访可有要事？”柳氏面上笑吟吟，她从前依着苏傲玉而恨透了晋国公夫人，也顺带连董氏给恨上，如今苏傲玉已死，柳氏作为掌家人，见到与她一样都是当家人的董氏，心中便觉亲切，面上自然而然就带了笑。 董氏余光瞥一眼就跟在她身后的苏治，转而看向柳氏，“听闻二房马上就要分家出去了？” 柳氏颔首，“这几日都在盘点财产，想来用不了几天，二房就能全部分出去了。” 董氏迟疑片刻，又问：“苏傲玉的嫁妆可有单独分出来了？” 柳氏原本想说苏傲玉的嫁妆算到了家产里准备均分的，但一想到先前下人们告诉她老夫人已经准备把苏傲玉从族谱中除名这事儿，柳氏就转了转眼珠子，笑道：“有的，她人已经没在了，老夫人就让我把她的嫁妆单独分出来，可毕竟那些嫁妆都是从晋国公府出来的，具体作何处理，还得看国公夫人的态度。” 苏治趁机咳了两声。 董氏绞紧帕子，沉声道：“那些嫁妆，全部归给常州府那边。” 柳氏不敢置信地看了董氏一眼，“苏大夫人，这种事可不能随意开玩笑的，你来之前，可有请示过国公夫人了？” 董氏咬咬牙，点头，“已经请示过，国公夫人说了，咱不缺那么一点嫁妆，苏傲玉虽然犯下杀人大罪，但她毕竟是国公夫人亲自请来的，嫡系这边也算欠她一个人情，把嫁妆归给常州那边，算是全了苏傲玉一个体面，但从今往后，苏氏嫡系与常州府旁支再无瓜葛。” 董氏说这番话的时候，恰巧景瑟来了前院，一进门就听到，她蹙了蹙眉，暗暗想着大舅母为何会在这个时候突然跑来右相府说这些？ 见到景瑟，董氏眸光亮了亮，却又碍于苏治在身后不能多言，只笑着打招呼，“瑟丫头。” 景瑟回以一笑，“大舅母这么早就过来了？” 董氏道：“因是常州府的这位大兄弟来了，我过来处理一下苏傲玉嫁妆的分配问题。” 景瑟心中疑惑更甚，根据她的了解，大舅母应该算不得喜欢苏傲玉，那就更谈不上会对苏傲玉的弟弟有什么亲情可言了。 可是，董氏竟然真的为了苏治而亲自跑一趟，这难道真的是外祖母授意的？ 景瑟秀眉微蹙，再看一眼董氏，发现她手腕处有不太明显的勒痕。 董氏是国公府的当家人，且与苏大老爷相处融洽，苏大老爷虽然早年间因为不能再上战场而自怨自艾过，甚至冲董氏撒过气，但也仅是一时，后来看到了董氏的好，便心生愧疚，如今待董氏是顶顶好的，因此，董氏不可能被家暴。 既然不可能被家暴，董氏手腕上的勒痕从何而来？ 景瑟半眯着眸，看向董氏身后不远处的苏治。 苏治察觉到有人正看着自己，他猛地偏过头，刚好对上景瑟一双清明睿智的眼，那样洞若观火的眼神，就好像能在片刻之间把他从里到外彻彻底底看个透。 没来由的心底一颤，苏治迅速收回眼，垂下目光。 景瑟发现苏治有些异常，但一时也不好猜测他究竟有没有对大舅母动过手。 上前两步，景瑟刻意挽住董氏的胳膊，笑着道：“大舅母，你好久都没来右相府走动，阿瑟可想死你了。” 她嘴上说着，之间就不着痕迹地往董氏的脉搏上扣。 董氏知道景瑟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当下察觉到景瑟的动作，她不动声色，嘴上笑着回道：“春年刚过，国公府那边许多事要打理，我一时抽不开身，这不，今日就来看你来了。” 景瑟故意嘟着嘴撒娇道：“大舅母分明是一个人前来的，你都没给我带礼物，哪算得上专程来看我？” 董氏马上反应过来景瑟是在变相问她为何只身前来右相府。 余光瞥了一眼还一无所察的苏治，董氏莞尔一笑，“有的有的，我让橙儿留在后面给你买礼物了。” 景瑟眸光晃动，“橙儿在哪，我今日刚好得空，不如我出去寻她，自己去挑礼物。” 苏治再次重重咳了一声。 这让景瑟完全肯定了心中的想法，苏治肯定是用橙儿威胁董氏了，否则董氏怎么可能跑来让柳氏把苏傲玉的嫁妆归给常州府，这本来就是不符合常理的。 董氏双手握住景瑟的小手掌，笑眯眯地道：“既是大舅母送给你的礼物，自当是神秘些好，你且等着，不消一会，她就能来了。” 董氏说话时，右手小指尖轻轻在景瑟手掌心写下了“阳宁街废巷”几个字。 苏治虽然一直都盯着董氏，可董氏这个动作极为隐秘，从苏治的角度看过去，只是董氏的小手指随便晃了两下而已。 景瑟恍然大悟，点点头，“那好，我就先回暮云居了，一会儿大舅母谈与三婶谈完正事儿，可得去我院子里坐坐。” “好，你先回去罢。”董氏含笑点头。 景瑟出了前厅，直奔二少爷景澜的院子。 景澜这两日都在陪着二老爷忙新府邸的事，见到景瑟来找，他略略讶异，“大姐，你怎么跑来前院了？” 景瑟面色凝重，道：“二弟，你能否帮我去阳宁街救个人？” “救人？”景澜脸色微变，“什么人？大姐，究竟发生什么事儿了？” 景瑟沉吟道：“是我大舅母的婢女被景宛白的舅父给挟持了，他以此来威胁我大舅母把苏傲玉的嫁妆分给常州府苏氏旁支，虽然没了那些嫁妆对于右相府和晋国公府来说算不得什么损失，可苏治竟敢挟持国公府的人，他这般做法已经违了律法，等找到橙儿，咱们立刻去报官，先把苏治送进大牢再说。” 听景瑟这么一说，景澜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计，姐弟二人急急忙忙出了府坐上马车往阳宁街废巷而去。 这一片虽有些广阔，但好在景瑟和景澜配合密切，不多时就在一只被盖住的大水缸里找到了橙儿。 橙儿已经气息奄奄。 景瑟将其抱出来以后，马上将她反趴下，用膝盖顶住她的胸腹，然后轻轻拍打着橙儿的后背。 片刻的功夫后，橙儿吐了一口水出来，涣散的瞳眸才慢慢聚了神，看清楚景瑟以后，她有气无力地道：“表小姐，快，救救大夫人，景三小姐那位舅父意图伤害大夫人。” “我都知道了。”景瑟平静道：“橙儿你莫慌，大舅母如今就在右相府，只要她不走出来，就一定是安全的，咱们先去报官。” “报官？”橙儿一惊。 “对。”景瑟道：“苏治这个畜生竟敢威胁大舅母，我看他是活腻了。” 橙儿反应过来，点点头道：“好，奴婢这就随着表小姐去。” “不，我不能去京兆府。”景瑟看向景澜，对着橙儿道：“你跟着景二少爷去京兆府，把今日所发生的的一切详细说出来，我先回府稳住苏治，一会儿咱们右相府汇合。” 景澜道：“大姐，你坐着马车回去，我另外想办法带着橙儿去京兆府。” 景瑟道：“这一带荒废已久，很难找到车马行，你还是快些带着她坐上马车走，我这边没事，我有的是办法回府。” 景澜抿唇，还在犹豫。 景瑟催促道：“二弟，你再不走，可就要耽误我正事儿了。” 景澜叹了口气，无奈道：“既然这样，那么我就带着橙儿先走了，你一路上务必当心。” “嗯，我知道。” 这一带是荒废多年的巷子，脚下石板上都长了不少苔藓，巷子多，纵横交错，灰扑扑的高大墙壁拢住了外面的天，让人有种阴森森的感觉。 景瑟一个人在里面穿梭，方才来的时候急于找到橙儿，她也没太记得路，只是凭着感觉在里面一直走，碰到了好几次死胡同。 自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景瑟一面走一面在潮湿的墙壁上做记号，来来回回走了大约有半柱香的时辰，还是没能找到出口。 这时，她突然感觉背后有一双森凉的眼睛在盯着自己。 景瑟素来相信自己的直觉，能有这般感觉，想来背后一定有人。 她呼吸顿了顿，捏紧了手里的石子，大吸一口气后猛地回头，却见巷子那头空空如也。 竟然没人？ 不，不可能，方才一定有人在她背后不远处盯着她。 可是为何她才转身就不见了？ 心跳越来越快，景瑟加快脚步，她一定要快速找到出口才行。 越往前走，她就越感觉背后那双眼睛越来越近。 景瑟大口喘息着，她不信这世上有鬼怪，可这双眼睛的凝视却让她比见了鬼还要觉得可怕。 到底是什么人，竟然在青天白日玩这种把戏！ 后背汗毛直立，景瑟往前看了看，发现方才走得急，拐个弯以后慌忙逃避那双眼睛，没能注意到前面又是一个死胡同。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景瑟抬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毅然决然转过身来，后面依旧是什么都没有。 她打算豁出去了，仰头看着两旁高大的灰色墙壁，大声喊道：“究竟是什么人在跟踪我，是条汉子就现身来见，这样无端跟踪吓唬我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景瑟的声音不断回荡在空荡荡的巷子里，听起来更让人觉得恐怖。 话音落下，前方横竖两条巷子的交汇处就快速闪过一抹黑影，那种速度，可以说是景瑟前世加上今生两世为人所见过的最快的速度。 正常人即便是武功再高，也不可能有这样的速度，那几乎是来不及眨眼就不见了的惊人速度。 景瑟蹙了蹙眉，她贴着墙壁慢慢往巷子交汇口而去，想看看藏在那边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左右自己已经身处死胡同里，后方走不出去，只能迎头而上了。 手心捏出了一层汗，景瑟每靠近转角一步，心跳就加快一分。 就在她后背贴在距离转角处一尺，准备伸出头一探究竟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梵沉焦灼的呼喊声，“景瑟——景瑟你在哪里？听到快回答我！” 听到这个声音，景瑟几乎要感动得哭出来，同时她猛地明白过来了，能让梵沉急成这样，必是他口中的那个“对手”来了。 后背贴在墙壁上，景瑟站着一动不敢动，她方才领略过黑影震撼人心的速度，如若自己这个时候贸然探出头去，一会儿能否看见极度吓人的一幕？ 脑海里思绪烦乱，景瑟不断做着深呼吸，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梵沉的声音越来越近。 “景瑟——”他还在大喊。 景瑟听得出，梵沉应该就在隔着一堵墙的后面那条巷子，可是她不敢发出声音来。 梵沉告诉过她，他那个所谓的对手在“觊觎”她，她不知道那所谓的“觊觎”究竟指的是哪方面的觊觎，但是这个人的出现，着实让她害怕了，是前所未有的害怕。 他的那一双眼，像是能从她的后背给看到五脏六腑去，每看一眼，都让她有无所遁形的恐惧感。 “景瑟——景瑟你快出来！”梵沉的声音透着她从未听过的焦急，像是快要急得哭了，透着些许哽咽和沙哑。 景瑟一下子红了眼眶，她在这一刻才发现自己有多想依赖他。 不管不顾地，景瑟突然大喊一声，“梵沉，我在这里！” 隔着一堵墙的隔壁，梵沉听到了声音，他顷刻足尖一点，以轻功飞跃这堵墙，才刚落地，景瑟就被突然出现的黑影拽过去，从后面捂住嘴巴，他带着黑色手套，手掌间是药效极其强烈的迷魂散。 对面的梵沉已经完全阴沉下脸，声音带着滔天怒意，“你放开她！” 第005章 刻骨铭心 景瑟自认为对一般迷药有着极强的抵抗力，但黑衣人掌中迷药药性之猛烈显然出乎了她的意料。 “梵……沉。”景瑟仅仅说了两个字，眼皮就开始沉重起来，逐渐陷入昏迷。 梵沉二话不说拔出腰间佩剑指着挟持了景瑟的男子，男子着一身玄色锦袍，衣摆上以金线描摹出艳丽张狂的摩柯曼陀罗华，浓烈妖娆的颜色搭配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妖异诡谲到极处。 他的面上，覆了一张银狐面具，看不清全貌，唯见一双幽冷死寂的瞳眸，里头毫无生气，也无任何光亮，死气沉沉，仿若自黄泉地狱里爬出来的阴魂，正用那双黑洞洞的眼神凝视着对面的人，像是要吞噬一切。 他在看梵沉，梵沉也在看他。 “我再说一遍，放开她！”梵沉的脸色已经阴冷到无法形容的地步，他完全没料到自己前脚才刚把大婚的消息放出去，这个人后脚就来了金陵城，并且会选择在这种地方对景瑟下手。 算算日子，这个人应该很早就来了金陵，只是成功避过了他的眼线而已。 从暗探口中得知这个人在阳宁街附近出没的那一刻，梵沉心中陡生前所未有的紧张，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人是就景瑟，他疯了一般急速冲出楚王府，朝着右相府而去，却在半途遇到景澜，景澜告诉他，景瑟就在阳宁街废巷。 梵沉已经来不及安排部署，他脑子里唯一的念头是快一点，再快一点，一定要再那个人之前找到景瑟，他不能再一次失去她。 前世的种种，已经让他心力交瘁，他无法承受自己与景瑟之间再重演上一世的悲剧。 男子对梵沉的话置若罔闻，他缓缓伸出手，那手修长，有着常人所不及的森凉死白，指尖好像都在泛着一层薄薄冷霜色，准确无误地搭上景瑟的腕脉，片刻后，那双黑到彻底的眸颜色愈加幽暗下来。 他在愤怒。 梵沉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男子一手搂住景瑟的腰身将她禁锢住，另外一只手往她脖颈间探去，将她肩上的衣服往下一拉，露出半个雪白香肩，上面还有着前几日与梵沉欢爱过后留下的吻痕，颜色极浅，却足够看清。 男子眼瞳内的森森鬼气越聚越多，不断翻滚，好像有无数阴魂在里面翻搅涌动，最后化为一种足以吞噬一切生灵的狂风巨浪之怒。 张开嘴，男子准备朝着景瑟肩头咬下去。 梵沉眸色渐深，剑尖带着十足内力和气劲瞬间侵袭过来。 男子抬袖一档，带着昏迷的景瑟转了个方向，堪堪避过梵沉那致命的一击。 “放开她，有什么事，你冲我来！”梵沉攻击男子的动作不停，步步紧逼。 男子被迫，不得不暂时打消咬景瑟的念头，一只手禁锢住她，腾挪出另外一只手来应付梵沉的攻击。 “她不属于你。”男子的声音低醇微哑，透着一种诡谲的沙，幽凉森然得可怕。 梵沉腾空，一剑劈下，声音透着不容置喙的霸道：“本世子认可的人，管她是谁，都将完完全全归我所有，便是有一天她死了，尸身被烧成灰，化成土，那也只能是我的灰，我的土，她的名前，永远只能冠上本世子的姓。” 黑衣人快速将景瑟放到墙角躺下，他马上转身应付梵沉精准高深的剑法。 两人武功不相上下，梵沉剑柄如寒芒，招招致命，男子徒手与之相拼，打斗尤为激烈。 景瑟迷迷糊糊中听到了周遭传来的剧烈打斗声，她努力想睁开眼睛，眼皮却沉重得很，好像被重物压着一般，完全掀不开丝毫缝隙。 梵沉与玄衣男子已经从巷子这头打到了那头，梵沉剑尖锋利，玄子男子掌风气劲十足，谁也不落下乘。 远远瞧见景瑟有转醒的迹象，玄衣男子眸中露出惊讶，他完全没料到，这样猛烈的迷魂散，竟然没能让这个女人昏迷超过一炷香的时辰。 玄衣男子这一分神，直接让梵沉寻了契机，笔直锋利的剑尖准确无误刺进男子的肩胛骨。 玄衣男子闷哼一声后眸色愈发狠戾，猛地转身，自袖中挥洒出细如牛毛的数十根银针。 梵沉迅速收回剑抵挡，却还是有一支刺在他手腕上，针尖上带了剧毒，梵沉不妨，手腕吃痛一松，佩剑直直落了下去。 玄衣男子趁势以脚尖踢起佩剑握在手里，准确无误地朝着梵沉心口刺过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挣扎许久的景瑟终于张开眼睛，一个挺身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过来一把推开梵沉，让自己的身子挡了上去。 刹那间，只听得“嗤”一声利器刺穿肉体的声音，玄衣男子手中的剑深深刺入景瑟胸口。 “景瑟——” 梵沉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目眦欲裂，瞳眸里马上爬满了猩红的血丝。 玄衣男子在看清被自己刺伤的人是景瑟而不是梵沉以后，森冷死寂的眼里突然溢出一种景瑟看不懂的情绪，像是心疼隐忍，又像是滔天之怒。 “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为他挡剑！”他沙哑的声音渗透出让人胆寒的怒。 “噗呲”一声拔出剑，玄衣男子面部狠狠抽搐了一番，一拂袖飞身离去，转瞬没了身影。 “景瑟，你别吓我。”梵沉很快扑了过来，扶住她摇摇欲坠的娇躯，看着她胸前汩汩流出的鲜血，伸手给她点穴止血，凤眸中快速聚了水雾。 景瑟靠在他怀里，伸出慢慢泛凉的手指，抚上梵沉因为中毒而苍白的俊逸面容，弱声道：“别哭……梵沉，别哭，你说我前世里被他利用，最后刺你一剑送你上了路，今生，我还你这一剑，从今后，我们不拘于前世，你好好爱我，做我的夫君，可好？” “小傻瓜，我从来就没因此怪过你。”梵沉眼圈猩红，忍住没让泪落下来，中毒的那只手臂痛到麻木，他颤颤巍巍站起身，抱着她往前去找出口。 景瑟胸口剧痛一阵又接一阵地传来，意识在涣散。 “景瑟，你一定要忍着不能睡，我马上就带你回去医治，一定有办法治好你的。”梵沉很想加快脚步，可已经中毒的他全身虚浮，无论怎么拼尽全力，都没法走快。 景瑟散光的瞳眸一张一合，虚弱无力地看着他，“梵沉，你给我讲个笑话罢，我从来都没听你讲过，今日特别想，特别想……听到你的声音。” 梵沉哑着声音，道：“古时有个皇帝喜得麟儿，赐群臣汤饼宴，有位大臣就站起来道：‘恭贺陛下祠嗣后继有人，臣等惭愧无功而受禄。’皇帝听罢后，大怒：‘放肆！朕得太子这种事，岂会有你们的功劳？’” 景瑟于痛苦中扯了扯嘴角，露出忍俊不禁的笑意，“皇上，请收下臣等的绿帽子。” 梵沉低眉看着她，问：“痛不痛？” 景瑟艰难地点头，“很痛，可你若是再多给我讲几个笑话，我就不痛了。” 梵沉喉头一哽，抱着她的手因为中毒的虚弱而松开，又努力抱紧，再松开，再抱紧，他沙哑低迷的声音回荡在长满青苔的小巷内，说着那些枯燥无味的小故事，却引得她时不时的低低轻笑。 夕阳西斜，拉长他抱着她的修长身影，落下的阴影，缠绵而凄迷。 “梵沉，我困了。”走出小巷后，景瑟搭在他肩头的手臂慢慢松软下来。 “别睡，答应我，陪我回家，可好？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虽然我从未下过厨，可我愿意为你学，儿子还在家里等着，见不到你，他会哭，而我又笨，哄不乖，只能你亲自出马，所以你一定不能睡，好不好？”梵沉紧抿着唇，一番话艰难从齿间挤出来。 “梵沉……”景瑟努力撑着眼皮，“你说我要是真的死了，能否像你一样有重来的机会呢？到那时，我们还能否再相遇？” 景瑟才说完，就感觉到面上落了一颗灼热晶莹的泪，直烫到她心窝子里去。 他最终还是哭了。 “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的。”梵沉含泪甩着脑袋，威胁道：“景瑟，爷还没爱够，你若敢就此弃我而去，我必杀天灭地，扰得你连在地府都不得安宁。所以，给爷乖乖醒着不准睡，不准死，听到没有？” 景瑟听罢，不由暗自失笑，这个男人，还真是什么时候都忘不了对她霸道啊！ 她扯出一抹笑，一再撑着已经沉重至极的眼皮，脑袋往他怀里贴了贴，感受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地，仿佛撞击到她心尖上。 “你方才为何要替我挡剑？” 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让她好好醒着，他不得不找个话题来聊，可是思来想去也没有旁的什么话要说，索性遵从内心把最想问的问题说了出来。 景瑟勾了勾苍白的唇。 今日之前，她以为自己只是喜欢这个男人，喜欢他的霸道，喜欢他对她从前世追到今生的情深不悔，直到方才她昏迷时，冥冥之中听到了他对那玄衣男子所说的话。 她便是死了，尸体被烧成灰，化为土，也只能是他的灰，他的土。 这句话分量何其重，让她犹在昏迷当中就猛地看清楚了自己的内心。 她对他，不是喜欢，是爱，深到骨髓的爱。 她不知道自己的爱究竟是何时开始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的，她只知方才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她只想替他挨了那一剑。 虚弱一笑，景瑟俏皮道：“我替你挨这一剑，换你心疼我，我没白受伤，值了。” 梵沉凤眸通红，连呼吸都带着满满疼痛，“可是你想没想过，你会因此而死的。” “没想过。”景瑟摇摇头，然后认真看着他，道：“梵沉，今日这般情况，若是换了我其他亲人，我可能也会冲上来挡剑，但在冲上来之前，我少不得会思虑那么二三瞬，可你不是他们，见到险些被杀的人是你，我会毫不犹豫往前冲，只因为你是梵沉。天下之大，江湖之远，庙堂之高，寰宇之阔，我有太多机会遇到别人，却再遇不到第二个梵沉，遇不到这样一份刻骨铭心，情深不悔。我想让你知道，我们之间不止有性，也有爱。我还想让你知道，重活一世的我，每时每刻都无比珍惜自己的生命，每时每刻都怕死，可我今日不顾一切做出这般举动险些丢了命，不过是仗着……你宠我罢了。” 梵沉紧紧抿着唇，凤眸内全是感动。 他并非不善言辞，只不过这一刻听到她的肺腑之言，一时之间失了言语。半字不言，只是那样看着她，然后缓缓低下头，用微凉的唇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 “景瑟。”他低唤，声音带着凄迷之色。 “嗯。”她呼吸越来越弱，连应声都艰难。 他缓缓道：“前生里，我颠沛流离一世，所有的痛苦、失落和惊惧，全都因为得不到你。上天厚待，我重来一回，这一刻的心酸与感动，却是因为即将失去你。我受够了担惊受怕，受够了午夜梦回榻冰凉，受够了没有你的前半生日子，余生，我不想再追你，不想再等你，只想好好宠着你。看在我这么宠你的份上，你能否也宠我一回，为了我，坚持一下？” 夕阳给他苍白的容颜镀上一层金，这一刻的梵沉高贵如神祗，自他口中缓缓吐出的那些话，一字一句伴随着他低哑的声音烙印进了她灵魂的最深处。 景瑟伸出冰凉且颤的手指，艰难地抬起来抚摸到他的面庞上，眸中露出痴迷的笑，眼角滑落晶莹泪珠，“其实你不知道，我每天都在练习怎么说爱你，虽然还未成熟，但我怕今后再没机会，所以今日一定要对你说出我藏在心里很久的那句话：梵沉，景瑟爱你，很爱，很爱。” 她能清楚感觉到自己才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的身子便有一瞬间的僵硬，像是震撼，但更多的是欣喜。 “嗯。”他点点头，“听话，乖乖醒着不要睡，我们马上就到了。” “好。” 她点点头，乖乖依偎在他怀里。 不远处，才收到消息就急匆匆赶来的梵越骑在马背上，眼见梵沉抱着景瑟出来，他顿时面色大变，双腿一夹马腹加快了速度冲过来，当看清楚景瑟胸前的殷红血迹以及奄奄一息的景瑟本人时，梵越险些没站稳。 “老大，怎么回事，大嫂为何受伤？”梵越一下就红了眼睛。 梵沉体内的毒性扩散开来，他有些踉踉跄跄，颤抖着双手把景瑟递给梵越，声音低哑，“阿越，先带着她回去，不能骑马让她受到颠簸，回去以后第一时间让我师叔来看，一定要想办法保住她的命。” 此等危机时刻，梵越也顾不上多问，自梵沉手中接过景瑟以后，才发现梵沉唇色开始泛出紫黑。 “老大，你中毒了。” 虚弱地摇摇头，梵沉道：“我这边无碍，你快走，若是景瑟因你耽搁有了个三长两短，我绝不放过你！” 梵越咬咬唇，双手抱紧怀里的景瑟，不敢再骑马，直接用轻功飞跃，快速朝着楚王府方向而去。 “大嫂，你一定要坚持住，老大的师叔是青花的师兄，他就在楚王府，一定有办法医治好你的。” 梵越紧抿着唇，眼眶酸涩。 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梵越早就把景瑟当成了一家人，如今陡知她身受重伤，且性命堪虞，他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老大有多重视大嫂，梵越自是晓得的，这二人的感情路走得算不上太过坎坷，但梵越总觉得，他们之间一定有些事是他不清楚的，而他不清楚的那些事，恰是他们之间的刻骨铭心，没有人能插手进去破坏一星半点。 梵越一再加快速度，没多久就回到了楚王府梵沉的听雪小筑，马上让人去请了梵沉的师叔玄铮过来。 玄铮本是青花的师兄，出自灵渊门，青花死后，他厌倦了江湖，随着梵沉来了楚王府，被梵沉举荐入了太医院的名册成为楚王府的府医。 楚王妃闻得消息，惊得面色骇然，匆匆赶了过来。 玄铮正在隔帐给景瑟把脉，他脸色有些凝重。 梵越一看便知情况不妙，急得满额大汗。 楚王妃进门时瞧见梵越坐立不安的样子，眉心一蹙，快步过来，问：“阿越，怎么回事？” 梵越闭了闭酸涩的眼，道：“我不甚清楚，收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大嫂已经这样了。” 楚王妃紧紧皱着眉，满脸焦急色，看向玄铮，“瑟丫头的情况如何？” 玄铮收回探脉的手指，叹气道：“这小丫头受伤颇深，须得尽快处理伤口才行，否则定有性命之忧。” 楚王妃脸色一变再变，“到底是伤到哪儿，为何会有性命之忧？” 玄铮道：“她受的是剑伤，距离脏腑极近，若再进一寸，必死无疑，也亏得送来得及时，否则再晚一刻钟，我可就毫无办法了。” 楚王妃惊魂未定，她盼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盼到瑟丫头和沉小子的感情有了眉目，总算不用再等一年，却没想到在这档口出了这种事，瑟丫头若真要有个三长两短，她如何对得起死去的乐瑶！ 想到这里，楚王妃紧紧抓住玄铮的胳膊，惶恐道：“你一定要想办法救救她，千万不能让她出事。” 玄铮点点头，“小丫头既是沉小子的未婚妻，我定当尽全力。” 语毕，面露些许为难，“只不过，这小丫头伤在胸腹，我又是个外男，没法亲自给她处理伤口。” “我来。”外面突然传来梵沉凉透且郑重的声音。 楚王妃偏头，见到梵沉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她大惊失色，“小沉，你这是怎么了？” 梵沉走到楚王妃旁侧站定，满是伤色的眸光直直看向帷幔紧闭的床榻上，唇瓣抿紧了些，“母妃，我没事，现如今最紧要的是给景瑟看诊，一定要想尽办法保住她的命。” 方才他在后面的时候，已经用内力逼出了不少毒素，虽未完全清除，倒也不至于危及性命。 事到如今，他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安危？ 玄铮站了起来，面色渐松。 梵沉虚弱地道，“师叔，一会儿需要怎么做，你直接告诉我便是。” 玄铮道：“小丫头这种情况，需要扎针止血先护住心脉留得一口气方才能进行后续医治。” 楚王妃一下子犯了难，“这可怎么办，我们全都不会使银针。” 玄铮也皱了一下眉头。 梵沉闭了闭眼，现如今已经来不及去请坊间医婆，唯有亲自上阵了。 “我来。”梵沉还是那句话。 楚王妃慌了神，“小沉，你分明不懂医，怎可冒此大险？” 梵沉红着眼道：“母妃，我已经走投无路别无他法了，我不能失去她，再也输不起了，现如今，我唯一能做的，只有放手一搏。” 楚王妃心疼地看了他一眼，还想再说些什么。 “你们先出去。”梵沉嗓子疼痛，出口的每个字都是疼的。 楚王妃赶紧带着梵越出了房门。 玄铮烧好了银针以后递给梵沉，并将捏针的几种手法强调了一遍。 梵沉去了隔帐后头，轻轻给景瑟剥开衣服。 玄铮说了止血的穴位以后，梵沉照着慢慢扎了下去，他虽是头一次施针，但从前青花给他医治的时候已经看过多次，如今倒也算不得有多陌生。 成功止血以后，玄铮让人取来煮沸过的水，递给梵沉为景瑟清洗伤口。 景瑟早已昏迷过去。 梵沉拿着绒巾，看着她胸前那道沟壑一般的深深伤口，忍不住再一次湿了眼眶。 如果可以，他宁愿受伤的人是他，宁愿躺在这里的人是他。 动作轻柔地给她清洗着伤口，每流下一滴血，就好像有人用刀子在他心脏上狠狠剜了一刀。 “景瑟，你给我好好听着，你敢撒下我不管，我就下去陪你！” 外面正在准备外敷药膏的玄铮听到了这番话，忍不住心生感慨，早些年在灵渊门时，他就知梵沉从来都不屑于亲近任何女人，性子高冷，而此时此刻却在景大小姐的病榻前说出这番感天动地的话来，实在是让人惊讶。 梵沉他，必是爱惨了景瑟。 清洗完伤口，梵沉又出来接了外敷药膏进去给她敷药，然后用干净的绷带绑了。 所有过程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 再出来时，梵沉整个人都憔悴了一大截，让人骇然的，无疑是他那双猩红的凤眸，里面布满了血丝，致使他看起来如同九幽地狱爬出来的恶魔。 玄铮不由得心颤，“我见你中毒不浅，但也不至于要了性命，一会儿我给你开个方子抓药来煎。” 梵沉点点头。 玄铮又叹：“放眼天下，能成功偷袭到你的，无非也就那么几个人罢了，今日这般凶险，是否那个人亲自来金陵了？” 梵沉面色无波，颔首，“他早就得了消息来了金陵，只不过我一直不知而已，今次若非得了暗探的汇报见到他出没，我还以为他彻底放手了。” 玄铮皱着眉头，“这个人的心思实在是太可怕了，若是他真的心悦景瑟这个小丫头，你倒还能与他公平较量，可他明显还有别的目的，虽然我不清楚他到底想做什么，但依着这个人阴诡的行事风格，他绝对只会伤害小丫头。你可有想到对付他的办法了？” 梵沉面色疲倦地道：“我至今还未找到他的弱点，想来要对付他，还得再费一番功夫，算了，这件事不提也罢，如今对我来说，景瑟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你再去给她探脉看看是否有好转。” 玄铮匆匆起身坐往诊脉的位置，片刻后收回手。 梵沉问：“如何？” 玄铮松道：“心脉已经护住了，景大小姐暂时能保住一口气，但具体什么时候会醒来，很难说，她甚至有可能……” “如何？”梵沉的语气一再冷冽。 “有可能一直不会醒。”玄铮压抑着声音补充完。 “啪——”地一声，梵沉徒手捏碎了一个茶盏，字字句句如在泣血，“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她早些醒过来？” 玄铮道：“原本先前王府里还有一株灵芝尚且能试上一试，但灵芝已经被二爷取走了，现如今唯有看景大小姐自个儿的造化，若是她求生意志坚强些，兴许还有醒来的希望。” 咬紧牙关，梵沉这一次怎么也抑制不住胸腔内的疼痛了，他马上走到榻前，抚摸着她冰凉的小脸，看着她沉睡不醒的样子，脑海里就不断忆起前世过往。 是否连老天都在嫉妒他对她过分爱重？ 前世他爱而不得，最终甘愿死在她剑下，今生终于得到她，上天却要在他们大婚前开这种玩笑。 景瑟。 景瑟。 景瑟。 这个女人的名字，正如同她的人，早已经深深嵌入他的脑髓里。 府医不忍看到这个样子的梵沉，抿唇低声道：“其实，你若能请得宗政初来金陵，他一定有办法让景大小姐醒过来。” 梵沉听到宗政初的名字，眸光中乍然破碎出一抹幽光来，冷声道：“以后少在我面前提起他！” 景瑟若是死了，那他下去陪着她便是，但他绝无可能请宗政初出手。 玄铮立时闭了嘴，他不明白，梵沉为何会在听到宗政初的名字后做出这样强烈的反应来。 * 苏治早就被景澜和橙儿告了官抓进大牢去了，董氏得以安全归了国公府。 苏治这件事实在有够闹心，景老夫人气得不轻，把给苏治送信的景宛白狠狠训了一顿。 晚间时分，右相府将将才勉强安定下来，楚王府就来人通知景瑟受伤昏迷不醒的消息。 闻讯后，右相府直接炸开了锅，一大家子鸡飞狗跳人仰马翻，景老夫人险些背过气去，匆忙让人备了马车，带上柳氏就来了楚王府。 同一时间，晋国公府也收到了消息。 国公夫人听到消息直接晕了过去，董氏，姚氏，宁氏三位媳妇七手八脚将老夫人伺候住了，留下宁氏看守住国公夫人，董氏准备带着姚氏两妯娌去楚王府探望景瑟。 国公夫人却急得醒了过来，说什么也要跟着董氏她们一道来楚王府看景瑟。 董氏拗不过国公夫人的性子，只好依着她，快速让人备了马车。 右相府与国公府的马车几乎是同时到达楚王府的。 早就知道两府的人要来，楚王府中门大开，婢女小厮留在外面迎接。 国公夫人一见到景老夫人，就恨不能生吃了她的肉，凌厉的眼风剜过去，“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会突然被歹徒刺杀了，你们右相府是怎么伺候我那外孙女的？” 景老夫人蹙了蹙眉，扫一眼董氏，道：“还不都因了苏大夫人丫鬟被挟持，瑟丫头心善，带着景澜就去营救了，谁料……” 苏治挟持了董氏意图抢夺苏傲玉嫁妆这件事，国公夫人早就听平安回去的董氏一五一十禀报了。 因此，如今一听景老夫人如此说，国公夫人就火冒三丈，“苏治那天收的贼子犯下此事，你们右相府绝对逃脱不了干系，此次瑟丫头受伤，保不齐就是你们右相府内部有人搞的鬼，若是她有个三长两短，亲家母，咱们就去见官！事已至此，我也不怕与你撕破脸，上次乐瑶的死，我就忍你们右相府多年了，原想着你们那边会因着乐瑶的死而厚待瑟丫头一些，没成想好好的一个大活人，青天白日里竟遭了歹徒刺杀，嫡出小姐出门，你们都不安排护卫跟着，右相府内都是些死人吗？” 景老夫人身形一晃。 柳氏忙伸手搀扶住。 国公夫人冷哼一声，收回目光，对着董氏和姚氏道：“咱们走！” 董氏无奈看了一眼景老夫人，心中满是愧疚，这件事全都因她而起，若非她把橙儿被挟持的消息告诉了景瑟，景瑟就不会擅自带着景澜去救人，更无可能遭了歹徒刺杀。 因此，如今国公夫人把罪过全部推到景老夫人身上，董氏也很无奈，她道：“景老夫人，国公夫人是因为听到阿瑟重伤的消息在气头上才会一时心直口快，你莫放在心上。” 有董氏这样知礼的媳妇从中调和，景老夫人的脸色总算好看些，但终归还是不待见董氏，轻哼一声，带着柳氏进了楚王府大门。 景瑟受此重伤，两家老夫人痛心疾首，国公夫人是真疼外孙女，恨不能让自己代她去受了这份苦痛，景老夫人是担心景瑟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太后一旦怪罪，右相府受到牵连。 这般光景，也没人去追究景瑟这样留在楚王府究竟合不合礼数了，现如今最紧要的，是确保她还有命。 坐在榻前，国公夫人抿着唇瓣看着床榻上彻底陷入昏迷的人儿，一个劲落泪。 董氏和姚氏看了，便想起这孩子自小没娘，在外边受了那么多苦，回府还要遭受这么一难，可谓命运多舛，一时之间，两妯娌无语凝噎，悄然落泪，心中梗塞。 “瑟丫头，我的乖孙囡，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呀？”国公夫人泪止不住，伤心不已。 梵沉一直守在床榻前，他身上余毒未清，回来的时候抱着景瑟消耗了不少精力，后来为她扎针清洗包扎又是好一番消耗，早就体力不支，此时的脸色难看到能吓人的地步。 楚王妃早前就劝他去休息，梵沉坚持不肯离开景瑟榻前半步，楚王妃拗不过在，只好等玄铮开了方子后煎了药亲自端来给他服下，但见如今这般景象，梵沉似乎还是没有好转的趋势。 也是，瑟丫头生死未卜，他便是不病也得气病了，光是喝这苦药汤子，哪里好得起来？ 轻叹一声，楚王妃劝慰道：“国公夫人，瑟丫头福大命大，一定能平安醒来，您别太过伤神，仔细伤了身子教她醒来看着不好。” 楚王妃不劝还好些，这一劝，国公夫人哭得更厉害了，“我这外孙女自小就是个命苦的，没了娘，送去外边又吃了不少苦头，如今都要大婚了还陡生变故，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让我如何同乐瑶交代啊！” 景老夫人看向楚王妃，轻声问：“王妃娘娘是否知道白日里究竟发生了何事？” 楚王妃摇摇头表示不知。 景老夫人又看向梵沉。 梵沉一颗心全都投放到景瑟身上去了，一个呼吸，一个眨眼间都在盼着她能醒过来，哪里有心思去同这些妇人解释。 景老夫人见状，也不敢多嘴再问，与柳氏对视一眼后来到榻前。 景老夫人道：“亲家母，早年间是你亲自让人把瑟丫头送去忘忧谷的，想来那宗政谷主能看在这层情面上出山，瑟丫头久久醒不过来，咱们做长辈的也只能干着急，你看能否安排人连夜去忘忧谷请他来给瑟丫头医治？” 国公夫人闻言，难得的没有反驳景老夫人，直起脑袋来，道：“此法倒也行得通，只不过此去忘忧谷路途遥远，一个来回少不得二十日左右，瑟丫头能否捱到那个时候去？” 不待景老夫人开口，梵沉就冷声道：“不需要！” 国公夫人一愣，“梵世子？” “我说了，不需要宗政初出面。”他目不斜视，眸光依旧是放在景瑟身上，出口的声音却幽冷瘆人，“楚王府的府医曾是我师父青花的师兄，医术绝不逊色于宗政初，既如此，还要宗政初何用？” 国公夫人听罢，陷入了纠结，她看得出，梵世子对瑟丫头是有些心思的，可在这件事上，她还是觉得应该请那位神医公子来瞧一瞧，毕竟总好过一丝希望都没有。 楚王妃也劝，“小沉，两位老夫人说得有道理，既然有希望，咱不能就此放弃，早早让瑟丫头醒过来才是正理，要不，你安排人去请那位神医公子罢。” 梵沉咬紧牙，面色更森冷，“我再说一遍，任何人都不准去忘忧谷请宗政初，否则，休怪我翻脸无情！” 国公夫人和景老夫人是早就听说过梵沉不近人情的性子的，但没料竟不近人情到这般地步。 深深皱眉，国公夫人问他，“梵世子是不是与宗政谷主有些过结？” 梵沉不欲说话，挥手赶人，“人多气浊，你们都先出去，我会在这里守着她。” 国公夫人面露为难。 楚王妃陪着笑脸道：“国公夫人，景老夫人，小沉说得有道理，咱们先出去，在外边等也是一样的。” 国公夫人极不情愿地站起身，随着楚王妃来了小厅。 婢女们迅速来奉了茶。 楚王妃看了两位老夫人的脸色，道：“你们二位也无需过分忧虑，小沉说的都是实话，他师叔的医术是极高明的，连他师叔都断言瑟丫头会昏迷一段时日，那想来即便是宗政谷主亲自来了也于事无补。” 国公夫人心中焦急不已，“那位神医可有说瑟丫头大概什么时候会醒过来？” 楚王妃摇摇头，“没有。” 国公夫人面色黯然下去，“这都马上就要大婚的人了，突然生出这种事端来，由不得我不怀疑这件事根本就是有人藏了祸心蓄意谋害。” 国公夫人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余光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景老夫人。 景老夫人眉心一跳，转瞬明白过来国公夫人是指右相府有人刻意针对景瑟。 “亲家母，这件事我已经让人上报了官府，既然关乎梵世子，那么此案少不得会惊动三司，甚至还有可能惊动到太后那边去，究竟是什么人下的狠手，相信官府很快就会给出个答案来的。” 国公夫人冷哼，“这件事，你们右相府占了大半责任，若是拿不出一个合理的交代，休怪我闹到太后娘娘那边去，让她来主持公道。” 晋国公夫人其实很清楚，能让梵世子措手不及的，绝无可能是一般人，右相府内的那些个女人便是再能耐，也不可能请得起这样一位高手，但她就是讨厌景老夫人，她看得出，这个老女人对景瑟分明不真心，全是利用，但凡她有一丝真心，晋国公夫人都会看在两家亲戚里道的面子上对她和善些，奈何这个老女人私心过重，一心只想着振兴右相府而把府中儿女当成了联姻的棋子。 其他人也便罢了，国公夫人当然忍不了景老夫人连景瑟都算计，因此有事没事，她就喜欢挑景老夫人的理。 －－－－－－题外话－－－－－－ 今天这章写得很艰难，写完后衣衣还得去把头上的锅盖加厚顶着逃/（ㄒoㄒ）/~明天争取多点字数 第006章 宣读圣旨（一更） 楚王妃瞧着晋国公夫人和景老夫人见面就掐架，眉头微微蹙了蹙，道：“两位老夫人，瑟丫头如今重伤昏迷不醒，正是需要清静的时候，您二位体谅些，莫因为这些事扰了她的安宁，关于今日之事，既然景老夫人已经让人上报官府，那么真相究竟如何，相信京兆府那边很快就会给出答案的。” 说完，楚王妃又让人来续茶。 晋国公夫人心中虽气不过，却也知楚王妃说得在理，瑟丫头生死未卜，她这样与景老夫人呶呶不休的确不成体统，失了仪态，索性按捺住心中不甘，安静下来。 景老夫人见国公夫人闭了嘴，也偏开头去，心中亦是为景瑟的伤势感到心惊。 这时，外面突然跑来一团小小的身影，老远就哭着大喊，“娘亲——” 来的正是昊昊，他原本正在书房温习功课，谁料听得外面伺候的丫鬟们小声议论说爹爹抱着重伤的娘亲回来，昊昊手里的书再也看不下去了，马上出了书房就往听雪小筑冲，婢女们拦都拦不住。 楚王妃生怕他跑得急了跌倒，赶紧上前去亲自扶着他，柔声问：“小宝，你怎么出来了？” 昊昊卷翘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嘴巴一扁就扑进楚王妃的怀里哭了起来，“祖母，娘亲她是不是受伤了？” 楚王妃抬目，瞪了一眼外面跟着追过来的婢女，责怪之意不言而喻。 婢女们也都晓得是她们酿的错，不该私底下议论主子们的事让重孙少爷晓得，于是几人齐齐跪地请罪。 楚王妃摆手示意几人起来，冷言吩咐道：“把小宝带回去沐浴先歇着。” “祖母，我不要走。”昊昊拼命甩脑袋，哭求：“我要见娘亲，祖母，求求您了，让我见见娘亲罢。” “小宝乖。”楚王妃蹲下身抱着他，手掌轻轻拍拍他小小的脊背，道：“你娘亲很累，已经歇下了，你进去的话会打扰到她的，听祖母的话，先回去，待明日一早你娘亲醒了，我再让人带你过来看，可好？” “不要！”昊昊眼泪不停往下落，哭得很伤心，“祖母，我就看一眼，悄悄看一眼就好，昊昊绝对不会打扰到娘亲的，好不好？” 楚王妃正犹豫。 梵沉从正房那边走过来，站在门外，道：“母妃，让他进来罢。” “小沉。”楚王妃满脸担忧，“小宝还这么小，不能让他看见瑟丫头的样子……” “无妨。”梵沉淡淡往里瞥了一眼，对昊昊招招手，“儿子，过来。” 昊昊闻言，终于止住了哭声，但依旧一抽一抽的，松开楚王妃的怀抱就朝着梵沉跑去。 梵沉拉着他的小手，转个身就回了房。 这一幕，看得两府老夫人及两府媳妇目瞪口呆。 董氏最先反应过来，满面震惊地看向楚王妃，说话都有些不利索，“王妃娘娘，这位……这孩子他是……” 楚王妃道：“这是小沉和瑟丫头的孩子。” 景瑟和梵沉六年前的那些事，梵沉早在纳征的时候就对楚王妃和盘托出，只不过隐瞒了他重生归来以及景瑟夺舍的真相。 楚王妃当时听罢，简直像被天上掉了个馅饼砸中，呆愣了片刻后就喜极而泣，自那以后，她对昊昊更是喜欢得不得了。 此时楚王妃的话音才落下，厅内两府老夫人并媳妇就全都呆愣住了。 两府老夫人及晋国公府三位媳妇都知道景瑟未婚先孕的事，唯余柳氏一人不知情，但她们所有人都未曾得见过昊昊这个孩子。 晋国公夫人一直以为昊昊真的是被景瑟送给了乡下的农户养着的，没想到他竟然早就来了楚王府。 最重要的是，他怎么可能会是瑟丫头与梵世子的孩子？ 楚王妃的话显然信息量过大，饶是两府老夫人心态再宽，也无法在第一时间回过神来，皆是惊讶到了极致。 亏她们千方百计隐瞒真相，到头来才发现当初与瑟丫头有染的，根本就是她的未婚夫梵世子？ 晋国公夫人看向楚王妃，“王妃娘娘，这话可不能乱说。” 楚王妃笑道：“都这种时候了，我也没可能在瑟丫头的病榻前哄你们，再者，昊昊若不是小沉的孩子，他不可能接受他的。” 景老夫人皱了皱眉，“可是，既然让瑟丫头未婚先孕的人是梵世子，当初他们为何什么都不说？” “对啊王妃。”晋国公夫人也道：“当初瑟丫头被查出未婚先孕险些被沉塘，那个时候，楚王府为何不出面表态？” 楚王妃颇觉无奈，解释道：“这件事情说来话长，就连小沉和瑟丫头也是前不久才晓得真相认出彼此的。要我说，既然事情已经发展成这样了，那咱们也不必拘泥于过去，左右这两个孩子从小就有婚约，纵然数年前做出那种事不符合规矩，但我楚王府也并非不负责任，一定会风风光光把瑟丫头娶进门来做楚王世子妃的。” 景瑟未婚先孕的事，一直是两府老夫人心头的一根刺，越是接近婚期，就越担心景瑟会在新婚夜被发觉。 瞒过了新婚夜，将来还得瞒着临盆夜。 生过孩子的人与没生过孩子的人自然是不同的，接生的稳婆一眼就能看出来。 晋国公夫人早就打算好了，一旦景瑟嫁入楚王府怀了身孕，待临盆的时候就想办法收买稳婆，一定帮她瞒了这件事。 没想到今夜会听得楚王妃有此一说，她才恍然明白过来一直都是在瞎操心，瑟丫头根本早就知道了真相，知道了昊昊是她和梵世子的孩子，只是没敢告诉她这个外祖母而已。 不过此时晓得也不算晚，两府老夫人总算各自松了一口气，既然楚王妃这般开朗，欣然接受了六年前的事，那么她们这些娘家人自然无话可说。 梵沉带着昊昊来到正房里间，昊昊一眼就见到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的景瑟，方才止住的眼泪再一次汹涌出来，他扑通一声跪在榻前，大哭：“娘亲，您这是怎么了？娘亲你快醒醒，小宝来看你了。” 梵沉俯下身，低语：“你娘亲需要静养，你不能这样大吵大闹，会吵到她的。” 昊昊一听，立时闭了嘴，无声落泪。 许久后，昊昊偏头看向梵沉，问：“爹爹，娘亲她何时能醒过来？” “我说不准。”梵沉如实道：“不过不会等很久，因为我们马上就大婚了，你娘亲她素来是个讲信用的人，绝无可能让我一个人去拜堂。” “真的吗？”昊昊总算看到了希望，目光灼灼，“爹爹不是在骗我？” 梵沉将他从地上拉起来，道：“你是我儿子，我怎么可能会骗你？” “可是娘亲她……”昊昊偏转目光，望着床榻上因失血过多而脸色惨白的景瑟，“娘亲看起来好严重的样子。” “你娘亲福大命大。”梵沉道：“只要你乖乖听话，她就能感知到自己还有个这么听话的儿子留在人世，她不会就此弃了你撒手而去的。” 昊昊挺挺小胸脯，抽抽搭搭地保证道：“爹爹，小宝以后一定更加听话，你要想办法让娘亲醒过来，待今年下雪，我们一家三口还一起打雪仗，好不好？” 梵沉一听，便想起了下雪那日景瑟来听雪小筑时的光景，本就堵塞的心情愈加沉重，但在昊昊跟前，他不能表现得太过，只是点点头，喉咙生痛，“好。” 昊昊拖了小杌子坐在床榻前，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去碰了碰景瑟冰凉的额头，紧抿着的小嘴绷成一条委屈的线，心中难受不敢说。 梵沉看着他，道：“你先前说只看你娘亲一眼，如今看也看了，该回去歇着了。” 昊昊猛地摇头，看向梵沉的小眼神里充满了祈求，“不要，小宝不要走，爹爹，让我陪在娘亲身边，好不好？我在这里，她虽然没睁开眼，但一定能感受到小宝的存在，小宝想让娘亲早些醒过来，如若爹爹赶我走，那我回去也是睡不着的，见不到娘亲，小宝好想哭。” 梵沉听罢，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爹爹。”昊昊还在央求，“求您了。” “好。”梵沉开口应下，“我准许你每日都来陪着你娘亲，但你得答应我，来的时候把先生布置的课业拿过来，就在这房里完成，不能偷懒，知道吗？” “嗯，小宝知道了。”难得的露出一丝满足的笑，昊昊走过去抱住梵沉，道：“爹爹最好了。” 梵沉反抱住昊昊，眸光瞥向床榻上的景瑟，心中酸涩难言，他对于生死的认知，直到现在才觉刻骨。 她人就在眼前，他却怎么都唤不醒她。 那种每过一刻钟都好像等待了一生那么长的煎熬，让他身心俱疲。 前生，他倾一世去爱，未果。 此世得以重来，他已经千方百计把握住了所有能俘获她芳心的契机，如若他都做到这般地步，她最后还是死了，那他可还有活下去的必要？ 如若这世上没有了景瑟，那么梵沉是谁？ 夜已深，景瑟完全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送走了晋国公夫人和景老夫人的楚王妃去厨房端了药以后推门进来，见到梵沉和昊昊父子俩一左一右坐在床榻前，两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床榻上呼吸微弱的景瑟，不由心中一酸，走过去道：“小沉，你白日里中了毒还未全部清除，喝了药以后就先去歇着，我来代你看着瑟丫头。如若有好转，我会在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小书童阡陌也走进来，道：“爷，已经夜深了，重孙少爷该休息了呢！” 昊昊一听，皱着小眉头转过身来道：“我不要休息，我不要睡觉，我就在这里陪着娘亲，她什么时候醒来，小宝就什么时候去睡觉。” 楚王妃把汤药碗递给梵沉以后，转而看向昊昊，温声道：“小宝，要听祖母的话，现在这么晚了，你若是还不睡觉，明日就没法去上课，你若因此耽误了课业，待你娘亲醒来后会不高兴的。” 昊昊嘟着小嘴看向梵沉，梵沉已经喝完了药，淡声道：“乖乖听你祖母的话回去睡觉，待明天下课以后，你再过来看娘亲，可好？” 昊昊小脸上露出担忧来，“爹爹，我去睡觉了，那么你呢？” 梵沉道：“我会在这里看着你娘亲，让她一醒来就能在第一时间看见我。” “爹爹你都不睡觉的吗？”昊昊又问。 “我不想睡。”梵沉硬是扯出一抹笑，安抚道：“我们大人与你这样的小孩子是没法比的，大人瞌睡少，一夜不睡也没事，你是小宝宝，不睡觉的话，会伤到身子，以后就长不大了。” 昊昊似信非信，虽然很舍不得娘亲，但还是极不情愿地随着阡陌回了房。 终于把昊昊劝走，楚王妃轻轻舒了一口气，看向梵沉，继续劝慰：“小沉，你也下去歇着，这里有我就成。” 梵沉摇头，“母妃，我不会离开她半步的。” 楚王妃抿唇，面上满是心疼，“可你身上余毒未清，这样不眠不休，如何受得住？” 梵沉道：“为她，我能受所有常人不能受。” 楚王妃无奈，“小沉你真是……” 梵沉能对景瑟产生感情甚至是二人能相爱，这是楚王妃一直所期盼的，可她完全不愿看到这样的梵沉，他的执念太深了。 为了景瑟，他几乎已经到了偏执的地步。 “母妃，你无须再劝。”梵沉伸出手，轻轻握住景瑟冰凉的手指，“我这一生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把自己的心完完全全捧到她面前，如若这样还不能打动上苍，非得天意弄人，要我受那得而复失的阴阳相隔之苦，那么我只好……逆天。” 楚王妃一怔，劝慰的那些话才涌到喉咙就尽数咽了下去。 眼前这位，还是她那不近人情的儿子吗？ 这一夜还未至天明，他就好像等待了一生，所有的憔悴，所有的疲倦甚至是每一个呼吸，都在昭示着他内心的巨大悲痛，没有人能阻止这样一份执着，当然，亦没有人的执着能强大到劝他离开半步。 这样的梵沉，楚王妃还是头一次见到，让她从心底里感到震撼。 动了动唇，楚王妃道：“既然你不肯离开，那我去让阿越来陪你。” 这样让梵沉一个人守在榻前，楚王妃终归是不放心。 她出去后没多久，梵越就过来了。 一改往日的倜傥风流，今夜的梵越脸色尤为凝重，进门后就安静站在梵沉旁侧，看着他清瘦孤寒的背影，什么话都没说，也没劝梵沉回去歇着。 从小到大，他最是了解自己的兄长，只要是梵沉认定的事，天塌下来也改不了他的初衷。 更何况，躺在床榻上的这位是他心心念念已久的女人。 “老大，你告诉我，偷袭你们的人是谁，我去宰了他！” 站了许久，梵越自齿间挤出一句话来，声音里透着难以言说的愤怒。 梵沉没回头，淡淡道：“这个仇，自当我来报方才解恨，用不着你插手。” “老大。”梵越皱眉，“他都把大嫂伤成这样了，你让我如何冷静得下去？” 梵沉抿唇不语。 梵越无奈，拖了锦杌过来坐下，“你不让我插手也行，但你总得让我知道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嫂为何会去阳宁街废巷，又为何会被人伤成这样？” 梵沉灰暗的眸光总算有了几许波动，言简意赅地把今日阳宁街发生的一切说了出来。 梵越听得额头上青筋暴跳，“到底是什么人，光天化日竟敢强抢大嫂！” 梵沉垂眸，目光落在景瑟孱弱的面容上，这个时候的她看起来分外娇小柔弱，仿佛连目光落在上面都会随时承受不住一般。 他与她的定下婚期的事分明就在数日前，然而那个人却以惊人般的速度提前得到消息提前来了金陵，又提前盯上景瑟，能有这样强大的情报网让消息连夜传到千里之外通知那个人的，只能是皇宫里高踞龙座的泰和帝。 冷笑一声，梵沉昏暗的眸里破碎出一抹寒光来，前世，泰和帝无论如何忌惮楚王府，起码面上都要有三分过得去，只偶尔暗地里搞些小动作罢了，这些，梵沉从不放在眼里，因为他笃定，梵家积累了数代人的赫赫威名并非是泰和帝一朝一夕就能瓦解了的。 但他没想到，这一世的泰和帝如此迫不及待，才刚刚得到他和景瑟即将大婚的消息就出手了，请的人偏生是他的死对头。 这让他不得不怀疑，泰和帝到底和这个人合作了有多长时间。 “阿越，你替我去办件事。” 念及此，梵沉眼底显出杀意来。 梵越呼吸一紧，他很少看见这样杀气骇人的老大，可见老大是怒到了极致。 “老大你说。” 梵越凑近了些。 梵沉附在他耳边交代了一番话。 梵越听罢，脸色大变，“你真要这么做？” 梵沉唇角勾起狠绝冷意，“他在那至尊之位上坐得太久了，春猎这样难得的机会，我得送他一份大礼还他这么多年的细心照拂。” 梵越看着梵沉面上露出前所未有的坚定，他顷刻想起当年自己父王的惨死十有八九与泰和帝脱不了干系，于是郑重点头，“好，我必竭尽全力为大嫂报了这一剑之仇。” 梵越说完就立即辞了梵沉下去部署了。 梵越走后，梵沉的目光重新落回景瑟身上，她还是那样，脆弱得仿佛一个眨眼就能从他眼前消失。 轻轻握住她纤瘦的小手放在掌心，梵沉紧抿着唇，良久，道：“我以为我渡过了数以万计的尸山血海，穿过了飓风堆叠的狂风骇浪，跨越了被腐朽浸透的锦绣年华，便能踩在一切罪恶之巅与你永携手。时至今日我才发现，你特殊的存在，是我永远攀附不到尽头的高塔。景瑟，和你在一起，除了真心之外，是否还需要付出性命？只要你说一声，我便随你来了。” 屋内静静，整个听雪小筑都很静，没有人回答他。 风过，吹落一树飞花，满地残红。 * 景老夫人回府时虽已夜深，府中所有人却都还未歇息，一个个屏息凝神坐在千禧堂，目光齐齐往景老夫人身上落。 景宇桓更是急得满身大汗，“母亲，阿瑟她到底如何了？” 景老夫人叹了一声，“至今昏迷不醒，怕是……凶多吉少。” 景宇桓一下子惨白了脸，“怎么会这样？” 白日里还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一夕之间就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刻？ 景澜满心自责，站出来道：“大伯父、祖母，今日之事都怪我没能保护好大姐才会导致她遭此大难，是我的错，我愿领罪。” 二老爷立即唤他一声：“澜儿，现如今最紧要的是想办法保住瑟丫头的命，即便是你有错，即便你祖母和你大伯父罚了你，也挽回不了你大姐遇刺的事实，与其花时间费工夫认错，倒不如开动脑筋想想办法如何让她早些醒过来，大婚在即，这种时候出了乱子，是谁也不愿见到的。” 二老爷提前就把路堵死了，景老夫人和景宇桓即便心中对景澜不满，也不好再出言说什么。 老夫人看向景宇桓，“这件事，你可有上报官府了？” 景宇桓道：“已经让人去京兆府打过招呼了，因是累及了梵世子，此事闹得有些大，已经传到了太后娘娘的耳朵里，听闻她老人家极为重视，有太后娘娘出面，官府想必不会草草结案的。” 老夫人紧绷的心情总算是宽缓些，旋即又皱着眉头，“晋国公府那边非要我们给个说法，国公夫人是你岳母，阿瑟又是你亲生女儿，该如何做，你自己想个两全的办法，万不能让晋国公夫人去御前大闹，毕竟阿瑟会遇刺，本就是咱们府上保护不力，这个时候若是再不对国公夫人服软，两家关系从今后必然会越来越僵硬，阿瑟是国公夫人的亲外孙女，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你自己忖度忖度，想必不用我多说，你也能明白。”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景老夫人自然不好点明了说，只隐晦地提点了一二。 景宇桓当即就反应过来，老夫人是指景瑟与梵沉的婚姻对于现今的右相府来说太重要了，这桩婚事不能出任何意外。毕竟楚王府再如何衰颓，也不会埋没了梵家先祖们当年在战场上的铁血风姿及赫赫威名。 楚王府绝非是一般豪门世家可比拟的。 而景瑟作为晋国公夫人的外孙女，又得晋国公夫人看中，万一国公夫人依着这件事从中挑起什么风浪来波及到景瑟与梵沉的婚事，对于右相府来说，自然是大大的不利。 转瞬明白过来的景宇桓点点头，道：“母亲放心，明日一早，儿子就带着礼品亲自登门谢罪。” 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见着夜已深，便遣散了众人，独独将柳氏留下。 柳氏不解，“老夫人还有事要交代？” 景老夫人看着她，眸中露出几分警告，声音亦是冷透，“今日在楚王府时听说的那件事，我希望你能装作不知。” “何事？”柳氏一时没反应过来，心急口快便问了出来，却遭了老夫人的一记斜眼，她马上想到了楚王妃说的那些话，一下子捂住嘴巴，瓮声瓮气地道：“老夫人是指，关于那个孩子的事儿？” 老夫人警惕地四下扫了一眼，皱眉瞪向柳氏，“既晓得我说的就是这件事，你心照不宣就是了，何必非得要说出来？柳氏，你若是再不懂得审时度势察言观色，迟早有一天会死在这张漏风的嘴上。” 柳氏脸色白了白，垂下脑袋，颓然道：“老夫人，媳妇知错了。” 她天生就是这种性子，一时之间哪里改得了？ 再说了，她如今是右相府的掌权人，就算是下头有人晓得了这件事乱嚼舌根子，依着她的权势，直接杖毙了便是。 景瑟未婚先孕这件事，柳氏从前不晓得，今日突然晓得了，她心中非但没有危机感，反而十足幸灾乐祸。 柳氏不同于苏傲玉。 苏傲玉虽然出自常州府苏氏旁支的小门小户，但她爹曾经是知县，她也算个官宦千金，自小学的东西就与柳氏不同，后来苏傲玉出嫁前，又被晋国公夫人接到了晋国公府上调教了很长一段时日，学的不是女人的三从四德，而是作为当家主母应具备的气度和胸襟以及为人处世的技巧。 因此，苏傲玉心思虽然恶毒，但她这个人懂得看大趋势，考虑问题会从大局出发。 柳氏却不一样，她是个十足十的后宅妇人，目光短浅，永远只看得到眼前的小利益，对于官场上的那些事，她一无所知，右相府与楚王府的联姻有多重要，她也不理解，她只是觉得，除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之外，这府中的其他任何女儿过得不好或者传出什么绯闻来，都能让她暗爽一把，亦能让她偷着乐上几天。 老夫人瞅着柳氏这模样，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想着等这档子事过去了，得赶紧让人去宣化府程家提亲才是，还是早些让自己那个小侄女来掌家能得她放心。 柳氏这样的人，可能处理后宅庶务比较熟稔，但在处理大问题上，脑子太过简单，她绝对胜任不了景氏这样的大家族主母之位。 * 景瑟遇刺重伤昏迷这件事，仅一夜的时间就传遍了整个金陵城，引起了百姓莫大的恐慌。 散朝以后，泰和帝去了淑妃的钟粹宫。 听到皇上驾到的高喊声，淑妃匆匆率了钟粹宫的宫女太监去大殿迎接。 “妾身参见陛下。”淑妃盈盈一拜。 泰和帝摆摆手，“爱妃平身。” 淑妃谢恩起来，见泰和帝面色不大好，目色流转片刻后亲自给泰和帝奉了茶，才笑问：“陛下脸色这样不好，是否遇到了烦心事儿？” 泰和帝端过茶盏浅呷一口，然后抬头看着淑妃，“景瑟遇刺这件事，你可曾有耳闻？” 淑妃脸色一下就变了，“陛下说什么？” 泰和帝一看便知淑妃是这个时候才知道景瑟受伤的事，他收回目光，把今早右相景宇桓上奏的事一五一十说与淑妃。 淑妃听罢，面上又是惊恐又是担忧，“陛下可知，妾身那侄女儿现今情况如何？” 泰和帝宽慰道：“你无须忧心，朕已经遣人去楚王府探望了，回来就能知道情况究竟如何。” 淑妃还是不放心，她后退几步，重重跪在地上，“陛下，还请陛下尽快派人查出凶手还妾身那可怜的侄女一个公道。” 泰和帝放下茶碗，目色幽幽，“若是太子在京，朕大可以把这件事交给他去查，可如今太子远在漠北打仗，而此事又迫在眉睫，朕思前想后，决定让北羽去查真凶，景瑟是他表姐，想必他对于此事定会十分用心，他虽心性单纯些，办事却极有章程，朕信任他，也相信他能尽快找出真凶给朕和右相府一个完美的交代，爱妃以为如何？” 淑妃依旧伏跪在地上，低垂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皇上让顾北羽去查真凶，听起来的确是因着她与右相府的关系，借着顾北羽对景瑟的亲情让他亲自出马，可淑妃总觉得心中有些不安，却一时不知这不安来自于哪里。 为了自己唯一的儿子，淑妃还是咬咬牙，壮着胆子问：“陛下，如若三皇子查不出真凶，当如何？” 泰和帝挑眉，“北羽是个极其聪明、处事有手段的孩子，朕对他报以十分信任。” 泰和帝这番避重就轻的说法，让淑妃心中的不安达到了顶峰，可她又不能妄自出口揣测圣意，只能叩首谢恩，“妾身代三皇子谢过陛下信任之恩。” 泰和帝满意地点点头，没坐一会就起驾离开了钟粹宫。 孙大宝很快就带着泰和帝的圣旨去了宫外三皇子府宣读。 顾北羽早前收到了景瑟重伤的消息，正准备去楚王府探望，谁料才走出大门，就遇到匆匆而来的孙大宝。 顾北羽站在大门外，看着孙大宝手捧圣旨的样子，眉心突突跳了两下，转瞬笑问：“孙公公一大早前来，所为何事？” 孙大宝先给顾北羽行了礼，才笑眯眯道：“皇上让奴才前来给殿下传旨。” “传旨？”顾北羽眼眸一眯，“父皇有什么事，大可召我进宫商议，为何要通过圣旨这样的方式？” 孙大宝道：“殿下，您还是快些接旨罢，此事十万火急，耽误不得。” 顾北羽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接到泰和帝特地颁发的圣旨，他心中虽疑惑，却不敢再耽误下去，于是恭恭敬敬带着三皇子府上的所有奴仆跪在地上接旨。 孙大宝缓缓将七色黑犀牛角轴打开，高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右相府嫡女景瑟无端遇刺，重伤卧榻，兹事体大，朕深思熟虑，大皇子早殇，太子离京远征漠北，二皇子有志无谋，五皇子之后，众皇子皆年幼，难堪大任，现今唯有将追查真凶之重任全权交付与三皇子顾北羽。景氏嫡女，生而富贵，犹在胞宫便得宣宜太后赐命定姻缘，今次遭难，朕心甚痛，遂特下此诏，望三皇子能不负朕望，早日查出真凶给朕，给楚王府，给右相府一个完美交代。钦此！” 顾北羽听罢，眸光闪烁了几下。 不过是让他去给景瑟表姐查出刺杀的真凶罢了，这种事，父皇大可以直接让他前去商议交代一番就是，为何非要颁布圣旨？ 是为了让右相府和晋国公府得个安心，还是另有旁的目的？ 早在夏慕那件事上，顾北羽心中就对泰和帝存了不满和怨愤，但他完全没有立场站出来说话，所以这么长时间一直按捺住那些心思。 可是，今日这道圣旨来得稀奇，让他不得不对泰和帝的用心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题外话－－－－－－ 二更大概会在下午五点，亲爱的们到时候记得来刷哦 第007章 我喜欢她（二更） 快速接了圣旨，顾北羽就来了楚王府，这一次没有人敢拦着他。 不同于以往的吵吵闹闹，顾北羽今日尤为安静，随着楚王妃来到听雪小筑，他抬目扫了一眼伸出院墙来的几支青竹，转瞬走了进去。 梵沉依旧一动不动守在景瑟榻前，桌上的饭食一点没动。 仅仅一夜，他整个人就像病了数月，憔悴得不辨人形，褪去往日的高华无双，眼下只剩背影凄凉，神色孤绝。 顾北羽见状，蹙了蹙眉，看向楚王妃，轻声问：“梵世子是否一夜未眠？” 楚王妃点点头，满面心疼与无奈，“无论我们怎么劝，他都不肯去歇着，非得要在瑟丫头榻前守着，他说担心瑟丫头一醒来见不到他。” 顾北羽抿了抿唇，再次扫一眼梵沉凄清的背影，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他对景瑟表姐的确是有那么几分心思，但他从未想过将景瑟表姐占为己有，相反的，看到梵沉对景瑟表姐好，他内心是欣喜，是祝福的，平素与梵沉过不去，那也仅仅是耍嘴上功夫罢了。 事实上，表姐能幸福，他这个做表弟的是最高兴的。 缓步走过去，顾北羽立在床榻前，看着气息微弱的景瑟，张了张口，又不知该从何开口。 楚王妃见他难过，忙道：“府医已经来看过了，说昨夜一夜过去，瑟丫头的伤势没有加重，醒来的希望很大。” 顾北羽红着眼，哽咽着点点头，“多谢王妃宽慰。” 楚王妃道：“与其说我在宽慰三殿下，倒不如说我在宽慰我自己罢了，小沉不眠不休，如今连水米都不肯进了，我很担心他，可是从昨夜到现在，不管我们如何劝，他都不肯听，不肯走开半步，亦不肯阖眼歇息片刻。” 语毕，楚王妃看向顾北羽的目光添了几分恳求，“三殿下，如若你有办法，还请帮忙劝劝小沉，他吃不下去就算了，哪怕能喝一口水也好啊！” “好。”顾北羽颔首，“我会尽力劝他的。” 楚王妃不忍地看了看梵沉痴迷于景瑟的眼神，摇着头叹息一声后去了楚老王爷处。 顾北羽搬来圈椅在梵沉旁侧坐下，他没有直接劝，而是问：“守了一夜，滋味如何？” 梵沉不吃不喝，嗓子早就干了，发出来的声音也嘶哑得厉害，他目不斜视，一双黯然无光的凤眸依旧是定在景瑟身上，缓缓吐口，“甘之如饴。” 顾北羽咬牙，“我看你是疯了！” 梵沉眼皮动了动，没说话。 “连你们府上的神医都说了，我表姐少不得要昏迷一段时日，起码这两天她不会睁开眼睛，你这样不眠不休地守在榻前，做给谁看？”顾北羽红着眼恨声吼道：“你明知道我表姐在乎你，你还这样作践自己，你究竟安的什么居心？想让她从鬼门关醒来后还得再为你心疼一次吗？” 梵沉眨了眨眼，依旧不语。 顾北羽恨极，起身一脚揣在梵沉身上。 梵沉没躲，堪堪受了他这力道十足的一脚，仅蹙了蹙眉就直起身子来。 顾北羽见他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心中愈加气恼，“梵沉，我今日就明明白白告诉你，我喜欢她，在你之前，我就已经喜欢她了，我对她的感情，你永远都不会理解，但你只需要知道，她受伤了，我心如刀绞，彻夜难眠。然而我不懂医，我能做的，只是尽全力为她抓到真凶。我心疼她的心疼，难过她的难过，如果她醒来见到你这个样子，为你心疼，为你难过，我能做的，是毫不犹豫杀了你！” 梵沉偏过头，看着他。 “有本事，你就还手！”顾北羽丝毫不惧他的凝视，依旧死瞪过去，“你你要守在这里我不反对，但到时辰该喝的药，该吃的饭，你给我一顿也不准落下，听到没有！” 梵沉眸光晃了晃。 “你看着我做什么？”顾北羽气势汹汹，“我不过是替我表姐教训一下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臭男人罢了，你别以为在我表姐病榻前做出一副情深不悔的样子就能得她多少感动，我告诉你，没门！她若是见到你这个样子，一定比我还想跟你拼命。” 梵沉默然片刻，突然低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笑？”顾北羽再踹他一脚，“笑能解决问题吗？笑能让我表姐醒过来吗？你若是把自己作践死了，想让她守寡难过一辈子还是想把机会让给我，由我照顾她一辈子？” “你做梦！”梵沉懒懒抬起眼皮，对外吩咐，“阡陌，让厨房备饭。” 一直守在外头的阡陌听到这句话，感动得泪涟涟，险些就进去给顾北羽磕头谢恩了，他快速把桌上已经冷透的饭食端了出去，然后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先去厨房通知了一声，又去楚老王爷院子报喜。 楚老王爷原本正准备随着楚王妃过来，忽听阡陌禀报说梵沉已经肯吃东西了，他捋了捋胡须，欣慰道：“看来这小子已经想通了，那我就不过去了，毕竟瑟丫头还未正式嫁过来，便是嫁过来了，我这个糟老头子这样过去也不合礼数。” 楚王妃激动得满眼泪花，再三问阡陌，“小沉他真的肯吃饭了？” “回王妃，阡陌不敢撒谎。”他笑呵呵道：“是三殿下进去把世子爷好一通骂，好像又踹了他两脚，世子爷不知怎么的就想通了呢！” 听到此处，楚王妃不由得蹙眉，“三殿下还踹了小沉两脚？” 阡陌点点头。 楚王妃面色微变，“这三皇子也太胡闹了，小沉身中剧毒，哪里经得住他这般踹？” 楚老王爷哼声道：“依我看，顾北羽那小子做得不错，沉小子这两日走进了死胡同，连长辈的话都听不进去，是该好好骂他一顿，踹他两脚，免得他还醒不过来，成天像个无魂木偶似的坐在房里，还得让我这一大把年纪的糟老头子为他操心。” “父王。”楚王妃哭笑不得。 “你喊我也没用。”楚老王爷偏开头去，“沉小子就是欠揍。” 说完，看向阡陌，“一会儿你把顾北羽那小子请到我院里来，我听听他是怎么骂的。” 阡陌缩了缩脖子，虚虚觑一眼楚王妃，见楚王妃被楚老王爷气笑了，他才敢应声，“是。” 然后一溜烟去了厨房等着。 没多一会，阡陌就用食盒把热乎乎的饭菜送来了听雪小筑。 顾北羽还在房内，看到阡陌进来，示意他把饭菜直接摆放到床头小几上。 阡陌照办了。 顾北羽把小碗和筷子递给梵沉，挑眉道：“本皇子就在这里看着，你若是敢剩下一丁点，我就踹死你。” 梵沉接过小碗，正准备开动。 顾北羽又重新拿了个小碗盛了鸡汤递给他，“听闻你昨夜到现在连水都没喝，想必喉咙干得很，先喝汤，否则一会儿噎死了没人同情你。” 站在一旁的阡陌目瞪口呆，他跟在世子身边这么久，还从未听过有人敢用这种语气同世子爷说话，而这位三皇子，踹世子爷也便罢了，如今还敢骂世子爷，诅咒世子爷死。偏偏世子爷还不怒。 阡陌想着，这位三皇子真乃神人也。 梵沉失笑，接过顾北羽手里的小碗喝了一口汤。 顾北羽见了，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双目还是盯在梵沉身上，怕他只吃一点就咽不下去。 梵沉的吃相极为优雅，细嚼慢咽，让人看了他这种吃相，就会食欲大开。 顾北羽咽了咽口水，看向阡陌，道：“骂了一顿下来，本皇子也饿了，再给我备一份。” 阡陌愕然片刻，赶紧去了厨房给顾北羽备饭，没多久提着食盒回来。 顾北羽才不像梵沉那样一口一口慢慢吃，他急于出去抓真凶，索性三两下解决了，然后抹抹嘴，道：“我没时间在楚王府看着你，但我会让人盯着你，若是你敢有一顿不吃饭，待表姐醒过来，我就如实告诉她，让她狠狠整治你一番。” 梵沉已经吃完放下了碗筷，抬目看着顾北羽，“你这么急着出去，是想抓刺杀景瑟的真凶？” 顾北羽撇撇嘴，“那是当然，父皇都已经给我颁布圣旨了，我若是完不成任务，那就是抗旨。” 梵沉道：“那你这个旨，抗定了。” 顾北羽眉眼一动，“你什么意思？鄙视本皇子抓不到真凶？” 梵沉挑挑眉，“我就敢说你抓不到，你信否？” 顾北羽瞪他一眼，“你那什么眼光，本皇子好歹也是我表姐的亲亲表弟，她那么聪明，本皇子自然也不落后，你就等着，三五天内，我肯定抓得到。” 梵沉也不戳破，“你觉得连我都对付不了的，能是什么人？” 这一问，把顾北羽给问懵了，他噎了噎，半晌发不出声音来。 梵沉见他呆愣，不由暗笑。 泰和帝还真是甩得一手好锅，那天的玄衣男子就是他自己请来的，他自然无可能派锦衣卫去查，因为凭借薄卿欢的手段，到最后很有可能查到泰和帝头上去，他索性就不用锦衣卫，而是派遣三皇子来查，一则，打着三皇子是景瑟表弟的名义，让右相府和晋国公府放心，二则，顾北羽心性单纯，他不可能怀疑泰和帝，也没有这么大本事查到真相，如若到最后顾北羽查不出来，泰和帝照理是要处罚顾北羽的，但顾北羽是右相景宇桓的外甥，一旦顾北羽被罚，景老夫人和右相必得站出来为他说情。 说到底，泰和帝不过是采取了最保守的办法，派了一个最终不会被定罪的三皇子顾北羽来处理这件事，到了最后，这件案子一定不了了之。 顾北羽细细思索了一番，面色逐渐凝重下来，看着梵沉，问：“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什么不要紧，因为即便是我说了，你还是抓不到那位凶手，不过我有个提议。”梵沉道。 “什么提议？” “你或许可以去你父皇跟前问问，能否让锦衣卫与你合作。”梵沉挑唇。 顾北羽没有立刻答话，而是顺着梵沉这个提示往下再深思了一番，最后脸色大变，整个人都僵住了。 霍然抬起头，他震惊地看着梵沉，“告诉我，这次的刺杀，是不是与我父皇有关？” 梵沉不答反问：“何以见得？” 顾北羽道：“事关楚王府、右相府和晋国公府三大家族，本就是重案，父皇完全可以派出锦衣卫去查，然而他偏偏越过了锦衣卫，让我来查，我总觉得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他似乎是在刻意隐瞒什么。” 梵沉笑笑，“片刻之间就能想到这一步，你也不算太笨。” 顾北羽一听，恼了，“你能不能别老是损我，怎么说我也是景瑟的表弟，她那么聪明，我能笨到哪里去？” 见梵沉不欲与他争辩，他索性泄了气，复又正色，“这么说来，刺杀事件还真是与我父皇有关的？” 梵沉不语，算是默认。 顾北羽心中一下就寒凉到底。 他早就知道父皇很多时候不择手段，当初连三司会审的机会都不给，直接杀了夏慕也便罢了，如今竟把主意打到景瑟头上来。 他在意的女人，难道每一个都得死在父皇的手里？ 顾北羽脸色霜寒。 “楚王府与右相府联姻，威胁到了你父皇。”梵沉道：“原本我以为我辞了官，今后不再涉足朝堂，就能避开这一劫，岂料泰和帝压根就没想过要放过楚王府，他甚至打算连根拔起，所以我和景瑟四月大婚的消息才传出来，他马上就开始动手了，昨日被刺中甚至是被刺死的人无论是我还是景瑟，景梵两家的婚约都不可能再继续，甚至于，景梵两家今后的关系会逐步恶化，楚王府将会一再被孤立，只要找准了时机，他还会再下手，下一次，就不是单独对付我一个，而是整个楚王府。” 顾北羽听得心惊胆战，“既然晓得这一切都是我父皇布的局，那你有何打算？” 梵沉问他，“你想不想当皇帝？” 顾北羽愣住了，西秦虽然有“立储以贤不以长”的规制，但他从未想过去争夺那九五之位，因为明白爬得越高，责任越重，他从来只想当个闲散皇子，即便将来封了王，也只想当个闲散王爷，懒得去参与皇权争斗，但方才梵沉这么一问，顾北羽马上就陷入了沉默。 梵沉的声音传来，“如若你想，那么我和你表姐必定倾力襄助，这西秦的万里江山，终有一日都是你的。” 顾北羽心神一震，“你要助我？” 梵沉莞尔，“你不常常说自己是景瑟的表弟么，看在这层关系上，我便助一助你又何妨？” 顾北羽依旧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中，久久不能回神。 梵沉也不逼他，安静坐了回去。 不知过了多久，顾北羽问：“梵沉，如若我当了皇帝，是否就能护住楚王府，是否就能保我表姐一世无忧？” 梵沉淡笑，“你觉得呢？” 顾北羽想了想，郑重道：“如若我当了皇帝，那么，整个天下就是我的地盘，万里江山的土地上，一棵树，一根草，都是我的，我喜欢的景瑟表姐，不管她今后嫁给了谁，与谁在一起，她欢喜是在我的地盘，她悲伤，亦是在我的地盘，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只要我还能看到这个世界的一天，就绝对不敢有人在我的地盘上动她一根汗毛。” 梵沉面色微动。 顾北羽认真看着他，“古有英雄为美人倾尽天下，今日我顾北羽在此立誓，为了她，我要夺天下，创锦绣河山，只为将来她寿终正寝时，死也要死在我的地盘上。” 梵沉淡淡看着他，“我可以助你，但你将来荣登九五时若敢把主意打到她头上来，我就让你死在我的地盘上。” 顾北羽冷哼，“除非你负了她，否则，本皇子才不屑做出这等小人行径！” 梵沉点点头，“记住你今日的话。” 顾北羽再哼，“本皇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以为我像你？” 梵沉朝外看了看天色，道：“天色不早，你该回去了，先去找泰和帝问他能否派出锦衣卫去查这次刺杀的案子，看他反应，然后随机应变。” 顾北羽脑袋往旁边歪了歪，想再看一眼景瑟。 梵沉直接捂住他的眼睛，拉着他转个身朝向门外，冷言道：“既然立了誓，就要言出必行，一会儿本世子吃醋的时候，喜欢无理取闹。” 顾北羽被他捂着眼睛看不到外面，伸手胡乱抓，嘴里大骂：“梵沉，你无耻，我不过就是随便看一眼！” 梵沉不紧不慢道：“自你进来到现在，已经随便看了她二十一眼了，你将来是要当皇帝的人，不能太随便了。” 顾北羽：“……” 第008章 东璃秘史（一更） 出了房门，顾北羽被阡陌堵在门外。 阡陌嘿嘿一笑，“三殿下，我们家老王爷有请。” 顾北羽挑挑眉，“老王爷找我何事？” 阡陌道：“您去了就晓得了。” 顾北羽翻了个白眼，“老王爷都这把年纪了，还玩神秘？” 阡陌不答，只是面上带着笑。 顾北羽看看天色，道：“好吧，既是老王爷有请，那我就去走一趟。” 语毕，随着阡陌来了楚老王爷的院子。 老王爷正坐在葡萄架下纳凉。 顾北羽走过去，恭敬作揖，“北羽见过楚老王爷。” 老王爷自摇椅上直起身子，见到顾北羽，他面上带笑，“小子，你过来。” 顾北羽愣了片刻，然后走到楚老王爷面前站定。 “老王爷找我有何要事？” 楚老王爷睨他一眼，“你这小子，没事儿就不能找你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顾北羽忙笑着解释，“只不过我还有要事在身，若是老王爷有要紧事的话，怕是得推一推。” 楚老王爷问：“你先前在吹雪小筑骂了沉小子？” 顾北羽眉心一跳，赶紧道：“我只是想让他早些醒过来，别再作践自己。” “骂得不错。”楚老王爷道。 顾北羽目瞪口呆，“老王爷，您都不怪我吗？” “怪你作何？”楚老王爷轻哼，“沉小子这两日本就不像话，他母妃的话不听，老头子我的话他也不听，昨夜就守在瑟丫头的床榻前坐了一宿，若是你今日不来骂醒他，兴许他今夜还能继续坐一晚，他本就中了毒，若是再这么折腾下去，怕是等不到瑟丫头醒过来他就得先咽气。” 顾北羽扯了扯嘴角，“老王爷，梵世子好歹也是您的亲孙子，您这样诅咒他，合适吗？” 楚老王爷翘了翘胡子，“我这哪里是诅咒他，分明说的是大实话！” 顾北羽无奈，只好附和，“对对对，您说得对，我今日要是不来，梵世子不被累死也得被困死。” 楚老王爷摆摆手，表示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他，“我听闻皇上把这件案子交给了你？” 顾北羽点头，“是，我来之前，父皇让孙公公去传旨了。” 楚老王爷半眯着眼，“那你准备从何查起？” “这个……”顾北羽犹豫道：“我接了旨以后就直接来楚王府了，暂时没着手，因此，还没有眉目。” “你小子！”楚老王爷嗔道：“什么圣旨都敢乱接，你不会先去一趟皇宫问清楚再来？” 顾北羽神色一动。 楚老王爷不看他，兀自道：“西秦司典狱的衙门多了去了，京兆府、大理寺、刑部，还有个特务机构锦衣卫，这些衙门都是可以查案的，皇上避开这些人不用，偏偏让你来查，你就不懂得问他要那么一个衙门的人手帮衬着？” 顾北羽浅吸一口气，暗忖，楚老王爷虽然足不出户，但这心里却跟明镜似的，这番话虽然说得不太露骨，终归是在提醒他，泰和帝避开所有能查案的衙门偏偏让他一个参政的皇子来查，显然是别有用心，不是试探他的能力就是还有旁的目的。 但照着目前的情形来看，父皇不可能借此试探他的实力。 由此可见，楚老王爷说的这些话其实与梵沉说的是一个道理，都是让他入宫去问泰和帝为何不安排衙门的人参与。 片刻想明白了，顾北羽拱手道：“多谢老王爷提醒，我马上就入宫觐见父皇。” 楚老王爷唉声叹气，“你小子往后可长点心罢，这皇权争斗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个不慎就能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皇室最不缺的就是人心算计，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或许你无问鼎皇权之心，可你身上却流着皇室血脉，在某些人看来，这已经是天大的罪过了。” 楚老王爷说的这些，顾北羽全都听得懂，他点点头，“我知道了。” “你自己明白就好，出了这道大门，就当做老头子我什么都没说。”楚老王爷挥手赶人。 顾北羽笑笑，“老王爷放心，您今天这些话，我会尽数烂在肚子里的。” 说完，顾北羽辞别了楚老王爷就出了楚王府大门朝着皇城方向而去。 顾北羽入宫的时候，泰和帝正陪着淑妃在御花园赏桃花。 听得宫婢汇报说三皇子求见，泰和帝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淑妃笑道：“皇上，既是三皇子有要事求见，那么妾身就先行回宫了。” 三皇子本就是淑妃的亲生儿子，如若这样都要避讳，岂不显得他这个做皇帝的不近人情？ 泰和帝摆手，道：“爱妃是北羽生母，无需避嫌。” 转而看向方才传话的宫婢，泰和帝道：“去传三皇子进来。” 淑妃锦袖中的手指蜷了蜷，微微紧张。 泰和帝道：“前方有个亭子，爱妃随朕进去坐坐。” “妾身遵旨。”淑妃福了福身子，对着泰和帝一道入了拱桥边的八角亭。 不多时，顾北羽就在宫婢的带领下直接来了御花园，恭敬给泰和帝和淑妃请安之后，顾北羽站直了身子，他并未入亭，就立在外面。 泰和帝侧目看来，“早前朕才让孙公公去给你传了旨让你查景瑟遇刺一案，这个时候，你怎么会出现在皇宫？” 顾北羽如实道：“回父皇，早上接完孙公公的圣旨以后，儿臣就去了楚王府看望表姐，现今入宫，是有一事想同父皇商议。” 泰和帝略略沉吟，“何事？” 顾北羽道：“这件案子关乎楚王府、右相府和晋国公府三大家族，干系重大，儿臣不敢有半分懈怠，因此，想向父皇借几个人帮忙，否则光凭儿臣一人之力，怕是没法在短时间内抓到真凶。” 泰和帝问：“你想借谁？” 淑妃已经察觉到泰和帝周身隐隐散发出不悦的冷冽气息，她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断给顾北羽递眼色。 顾北羽视若不见，只沉吟片刻就道：“儿臣想借锦衣卫指挥使薄卿欢。” “放肆——”顾北羽话音才落下，泰和帝就厉喝一声，“朕让你去查案，是相信你的能力可堪此大任，那薄卿欢是什么人？那是朕的近臣，岂是你说借就能借的？” 顾北羽薄唇微抿。 淑妃忙道：“陛下恕罪，北羽这孩子心性单纯，说话没个分寸，妾身代他给陛下赔个不是。” 泰和帝看了淑妃一眼，怒意终归是消一半，语气宽缓些：“薄卿欢最近有个大案要查，他没时间来查这个案子，除了锦衣卫，另外几个衙门的人，你均可随意差遣，用多少人都没关系，最关键是要早日把刺杀景瑟的真凶给找出来，否则三大家族的人必定揪着此事不放。这三家无论哪一家，在西秦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千万不能含糊以待失了民心。” 顾北羽听着泰和帝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心中泛起阵阵冷笑。 分明不让他调遣锦衣卫，还说其他衙门的人均可供他差遣，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早些结案？早在楚王府的时候梵沉就说过，这个案子唯有薄卿欢才能抓出真正的凶手来，其他人来查，到最后不是昧着良心找个替死鬼，就是不了了之。 如今看着泰和帝这般态度，顾北羽顿时什么都明白了，梵沉说的都是真的，那个所谓的“真凶”根本就是他父皇自己派出去的，泰和帝养着一群办事效率非常高的特务爪牙锦衣卫，却也打心底里害怕这些人的能力，所以不敢让锦衣卫参与这件事，怕查到他自己头上去。 轻轻颔首，顾北羽道：“儿臣谢父皇大恩。” 见顾北羽不再坚持动用锦衣卫，泰和帝脸色逐渐阴转晴，道：“这件事关乎你外祖家，你上点心好好查，待查到真凶之日，朕必重重有赏。” 顾北羽道：“儿臣接手此案，绝非是为了得父皇赏赐，只是想早日揪出真凶为景瑟表姐报一剑之仇而已。” 泰和帝赞许地看他一眼，“去吧，早些查出真凶，早些给三府一个交代，以免闹得人心惶惶。” “儿臣告辞。”顾北羽再次行礼，转身出了御花园。 他顺道去大理寺调了两个推官和几个衙役，让他们先去阳宁街废巷，他则寻了匹马再次飞奔去了楚王府见梵沉。 梵沉丝毫不意外顾北羽会去而复返。 顾北羽见到他，面上生出继续愧疚来，垂首道：“原来你没猜错，这一切都是我父皇布下的局。” 梵沉低笑，“莫不成这之前你都在怀疑我？” 顾北羽咬唇，“我只是不敢相信父皇他会先后害了两个我在乎的女人，方才进宫一趟，如今确定了。” 梵沉了然，“这么说，你没请到锦衣卫？” “没有。”顾北羽道：“我才提了一句，父皇他就勃然大怒了，可见他到底有多怕薄卿欢会查到他头上去。” 梵沉冷笑，“正所谓养虎为患，说的就是泰和帝这般，他既需要薄卿欢过人的才智和侦查能力，又必须时时刻刻提防着薄卿欢会突然反咬一口，一大把年纪还整天活得提心吊胆，真是难为他了。” 顾北羽有些不理解，“薄卿欢不是我父皇秘密培养出来的顶尖隐卫么？虽然我不知道培养这些人的基地在哪里，但我知道这些人都是属于我父皇直辖的，永远效忠帝王，薄卿欢也不例外，他既是我父皇的人，又怎会反咬一口？” 梵沉但笑不语。 有些事，他同顾北羽说了，顾北羽也不懂。 比如说，薄卿欢的真正身份，以及他们在背地里密谋的事。 顾北羽很是苦恼，“梵世子，你说我如今该怎么办？如果继续查下去，最后少不得要查到我父皇头上去，可若是不查，我如何向三府交代？尤其是晋国公府那边，国公夫人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我若是不给个合理的解释，她非得闹到我皇祖母那边去不可。” 梵沉道：“这种事急不得，你先带着人去阳宁街凶案现场勘察一番，纵然晓得凶手与你父皇有关，但表面功夫你还得做足，免得让他生疑。” 顾北羽点点头，“那我这就去了。” 梵沉目送着他离开吹雪小筑才幽幽收回眼。 没多一会，梵越就进来了。 梵沉问：“我交代你的事，办妥了没？” 梵越道：“正在进行中，老大你就安心罢，我虽然平素纨绔些，却不是没分寸的人，放心好了。春猎的时候，一定打老皇帝个措手不及。” 梵沉压低声音，“你帮我安排一下，我想见一见薄卿欢。” 提起这个人，梵越便想起上次他去城门口送小七那日曾请薄卿欢去喝过酒。 犹豫了片刻，梵越还是把那一日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老大，薄卿欢他似乎想同你合作。”梵越不知道薄卿欢的身份，也不明白这个人为何要同老大合作，又合作些什么。 梵沉了然，低声一笑，“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想找我合作，刚好，我也有事想找他配合，既然他情我愿，那便无需费唇舌，阿越，你何时得空的话去帮我安排一下，最好找个隐蔽的地方避开泰和帝的眼线。” 梵越点点头，“行，没问题。” 说完，梵越看了看床榻上，“大嫂今日可有好转？” 闻言，梵沉面色逐渐黯然下来，摇摇头，“师叔说了，只要昨夜伤势不加重，不反复，那么就有醒过来的希望。” 梵越抿抿唇，“若是那日我也在就好了，就算我打不过那个人，起码也能带着大嫂先离开，哪里会落得这般严重的地步？” 看了梵沉一眼，梵越继续道：“老大，你也别太难过了，既然师叔都说了大嫂能醒，那就是有希望的，只不过是等些时日罢了，这段时间，你好好将养，把身上的余毒都清了，待大嫂醒来，想必距离你们大婚不远了，我可还等着喝喜酒闹洞房呢！” 阴霾了两日的梵沉难得露出笑容，“好。” 梵越被他这个笑容晃了晃神，低喃，“老大，你果真同以前不一样了。” “是吗？”梵沉勾唇笑笑。 梵越道：“起码从我去灵渊门接你回来，一直到你在花桥镇遇到大嫂从楼梯上摔下去之前，你的性子都不是现在这样的，我听人说情爱这种东西能让一个人发生很严重的改变，老大，你该不会是因为大嫂而彻底改变了罢？” 梵沉目色微闪，“你姑且可以这么认为。” 梵越抓抓脑袋，“难道你都不追究大嫂让你摔下楼导致心智不全这件事？” “你今日话太多了。”梵沉显然没什么耐性同他唠这些无聊的话题。 梵越撇撇嘴，“当我没问，那就先这样了，我去吃饭，一会儿悄悄去找薄卿欢，看他能否抽空与你见上一面。” 梵越说完，转身就走出了院落。 * 且说这日一大早，景宇桓就让人备好了礼品亲自前往晋国公府。 门房一见是多年不曾过来走动的右相亲自前来了，忙不迭地跑进去通知晋国公夫人。 国公夫人正在用早饭，听到汇报时愣了一愣，旋即让人把景宇桓先接去前厅伺候着。 国公夫人并没有打算出去见景宇桓的意思，喝粥的动作愈加慢了。 国公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金镯见状，小声提醒道：“国公夫人，姑爷在外面等了好久了呢，是否需要奴婢出去回个话？” 国公夫人冷哼一声，“自从乐瑶死后，他几年都不曾过来走动，今日无端上门，无非是想为瑟丫头的事来赔罪应付一下我罢了，我偏不领这份情，他做做样子倒是不费功夫，可怜见的，我那宝贝外孙女却至今昏迷不醒，景宇桓再有诚心赔罪，那也是亡羊补牢，怎么都换不回我外孙女的安康。十多年前，乐瑶年纪轻轻去了，那时我就憋了一肚子火，如今轮到我那外孙女头上，我还如何能原谅他？” 金镯不敢再劝，索性站到一旁去。 国公夫人一番话说完，总算是解气了些，继续用早饭。 景宇桓在国公府前厅等了好久都不见晋国公夫人前来，他不停地抬起目光看向奉茶的婢女，问：“国公夫人在忙什么？” 婢女垂首，敷衍道：“国公夫人还在佛堂礼佛，少不得还得要些时辰，她吩咐了，姑爷若是能等就先等着，若是不能等，大可先行回去。” 景宇桓搭在座椅扶手上的手指抠紧了些。 以前苏乐瑶犹在人世时，他每次陪她回娘家，几个舅子都会笑脸出来迎接，如今苏乐瑶不在了，他难得过来一趟，没个正经主子相迎也便罢了，且看国公夫人这态度，分明是不想见他。 景宇桓一阵心寒。 他很想站起身就此离开，可一想到景瑟如今气息奄奄生死未卜的样子，景宇桓生生按捺住了赌气离开的心思，茶续了一杯又一杯，乖乖等着。 约莫一个时辰后，晋国公夫人终于在金镯的搀扶下缓缓来了前厅。 景宇桓赶紧起身见礼，“小婿见过岳母大人。” 晋国公夫人冷哼一声，“不敢当，你的岳母分明是宣化府程家主母，何时变成老身我了？” 景宇桓面色一僵。 国公夫人走到主位坐下，冷冷瞥了景宇桓一眼，“右相今日大驾光临国公府，有何要事？” 景宇桓垂下头，“关于那日阿瑟被刺杀之事，的确是右相府保护不力酿成大错，因此，小婿亲自登门来谢罪，阿瑟如今生死未明，两府每日少不得派人前去楚王府探望等消息，可谓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望国公夫人能看在阿瑟的面子上莫因此事僵了两家关系。” 国公夫人眉毛一竖，“你的意思是，瑟丫头遭了歹徒刺杀，我还错怪你们右相府了？” “小婿不是这个意思。”景宇桓赶紧道：“右相府的确有错，但事已至此，即便国公夫人告到御前，把右相府所有人都送进监牢也没法让阿瑟醒来，咱们如今最紧要的，就是想尽一切办法让她能恢复，能转醒。大婚在即，陡生变故，这是两府都不愿看到的。因此，小婿敢向国公夫人保证，这件事绝对不可能是右相府内部有人在搞鬼，圣上已经下旨让三殿下亲自去查，相信过些时日就能有个答案，还望国公夫人能安心。” 晋国公夫人依旧冷着脸，问他，“你说完了？” 景宇桓微愣，旋即点点头。 晋国公夫人撇开眼，语气仍旧不大和善，“乐瑶过世的时候，我曾亲自去右相府提出把瑟丫头接来晋国公府养着，你却告诉我她虽没了生母，生父却还在，这样把她送过来不合礼数，那你如今倒是说说，把她送到乡下过着不及下人的苦日子，合不合礼数？她一回府就各种遭算计，各种被苏傲玉这个继母掣肘，如今还青天白日遭了刺杀生死未卜，这样，合不合礼数？苏乐瑶才是你的正妻，你竟帮着一个继室去压制你的亲生女儿，景宇桓，老身当年真是瞎了眼会让乐瑶嫁给你！” 景宇桓被堵得哑口无言，他是个文人，骨子里尤为清高，面对国公夫人这样的数落，自然不甘咽下这口气，他想了想，低声辩驳，“国公夫人请息怒，小婿早年间之所以纵容苏傲玉，不过是看在她曾为国公夫人亲自挑选入右相府的人罢了，既是您的人，小婿又怎敢随意苛待她，只是小婿不曾想过她会恃宠而骄，甚至于丧心病狂到连妯娌都不放过的地步。” 景宇桓这句话说得不太明显，但国公夫人是个精明人，一下子就听出来了，景宇桓是在提醒她，当初她选了个怀过身孕的女人去右相府给他景宇桓戴了一顶十数年的绿帽子右相府都不曾因此事与她闹翻，如今她因为刺杀事件搬出那些陈年往事来算旧账，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国公夫人一想到苏傲玉曾经怀过身孕这件事，怒火就不打一处来，可苏傲玉死都死了，她再怒，总不至于去挖坟鞭尸。 苏傲玉未婚先孕后嫁入右相府这件事，国公夫人有不察之责，她想了想，终是泄气，道：“既然苏傲玉都已经死了，那往后就不要再提这些事，乐瑶的死，我也不再与你深究，现如今，你最好给我想个办法让瑟丫头早些醒过来，否则她要有个三长两短，我那日当着景老夫人说的话可不是闹着玩的，届时闹到去见官的地步，想必右相你这脸上也挂不住。” 景宇桓颔首，“小婿会尽力而为的。” 国公夫人斜瞅他一眼，“老身还有事，就不奉陪了，金镯，送客！” 金镯立刻上前来，道：“姑爷，请。” 景宇桓也不想再在晋国公府待下去，马上就跟着金镯走了出去。 景宇桓走后，董氏就进来了，低声问：“母亲，右相来府上作甚？” 国公夫人没好气地道：“还能做什么？瑟丫头无端遇刺，他良心不安，赔罪来了。” 董氏看了一眼外面摆放着的礼品，道：“自从大姑子去后，右相多年不曾来晋国公府了，难得这次有心。” 晋国公夫人提醒道：“你可莫被他的表象给欺骗了，那右相和景老夫人是什么人，我早就看得一清二楚，景宛白丧母，守孝三年无法出嫁，这三年内，右相府会发生什么变故尤未可知，他们需要强大的外援。现如今最有联姻价值的是瑟丫头，瑟丫头受伤，他们会惶恐，会不安，不过是担心瑟丫头有个三长两短，两府联姻作废，右相府孤立无援罢了。” 董氏皱了皱眉，“我看那景老夫人挺和善的一个人，心思怎会这般深沉？” 晋国公夫人冷哼，“你以为她打的仅仅是这个主意？” 董氏不解：“还望母亲赐教。” 国公夫人道：“景老夫人的外孙是三皇子，也是除却太子之外呼声最高的皇子，一旦瑟丫头和楚王府联姻，楚王府就成了三皇子的后援，这对他将来的登龙大计来说，无异于如虎添翼。” 说到这里，晋国公夫人就叹气，“幸好二皇子暂时没有夺位之心，否则咱们与右相府将来怕是少不得要翻脸。瑟丫头嫁入楚王府以后，不管将来他们辅佐谁，甚至是辅佐三皇子，我都不担心，我就担心二皇子这边生了变故突然起问鼎皇权的心思，届时，难不成要我这个做外祖母的与外孙女撕破脸？老大媳妇，若是有机会，你一定要多多提点着寻儿，让她找准时机探探二皇子的口风，她嫁给二皇子这么多年，想必对于朝堂风向还是有几分了解的，总不至于一无所知。” 董氏点点头，“媳妇知道了。” 国公夫人又吩咐，“今日安排了谁去楚王府探望瑟丫头？” 董氏道：“妙语她们几个姊妹都想去，方才过来问我，我自是做不得主，所以想请示一下母亲。” 国公夫人眯了眯眼，“妙语她们几个还未出阁，不能随随便便出府，更何况去的又不是右相府，而是瑟丫头未来夫婿的府邸，这就更不符合规矩了，传出去岂不让人诟病？” 董氏点点头，“既然这样，那我就安排二弟妹一人前去。” * 梵越动作迅速，很快就私底下找了薄卿欢，与他说了梵沉想见他的事。 薄卿欢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晚间时分，楚王妃送走了右相府和国公府前来探望景瑟的人以后，带着昊昊看守在景瑟床榻前，梵沉只身出了楚王府，一路避开泰和帝的几处暗桩成功到达与薄卿欢约定好的归一湖上了画舫。 之所以约定在湖上，是为了避免隔墙有耳。 薄卿欢早就到了，难得的换了一身墨色锦袍，他立在窗前，袍角被夜风撩起，于烛光下泛着细碎银光，衬得那一双幽暗不见底的丹凤眼愈加妖冶魅惑。 听到脚步声，薄卿欢转过身来，一眼瞧见梵沉面上的憔悴，他挑挑眉，低笑：“清远高冷如梵世子，竟也会有为女人伤情的一天，你可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梵沉挑唇，“残酷无情如大都督，甘为如花美眷散尽家财，你也让我刮目相看。” 薄卿欢怔然，旋即自嘲一笑，对梵沉伸手示意，“坐。” 梵沉在他对面坐下。 薄卿欢也慢慢坐下来，修长的手指拿过银壶斟了杯酒递给梵沉。 梵沉摆摆手，“昨日身中剧毒，现今余毒未清，不宜饮酒，我便以茶代酒敬你。” 说完，他兀自倒了一杯茶，冲薄卿欢举杯。 薄卿欢淡笑：“听梵二爷说，世子爷有事找我？” 梵沉道：“大都督不妨先听我一言。” 薄卿欢略微诧异。 梵沉看着他，微微一笑，“数年前，东璃国太子尹澈不慎坠崖身亡，宣德帝一气之下卧病于榻，日薄西山。紧接着，永安长公主与驸马和离，宣德帝得知后，病情日益加重，三年前终于熬不住驾崩了，临终前立下遗诏，立卫皇后所出之子为皇太子，封宣德帝胞弟齐王尹泷为摄政王，辅助幼帝。” 薄卿欢丹凤眼眯了眯，看向梵沉。 梵沉面色不改，笑问：“不知大都督对于东璃国的这段历史有何见解？” 薄卿欢扬眉笑，“既是东璃国的历史，与本座何干？” 梵沉再道：“可事实上，这段历史背后有着不少惊人的秘密，不巧，我刚好知道，大都督可有兴趣听？” 薄卿欢拈着酒杯的三根手指力道深了些，面上却没什么表情变化，淡淡道：“难得梵世子想在本座跟前讲故事，那本座便听一听也无妨。” 梵沉道：“第一个秘密，太子尹澈是被人推下悬崖的。” 薄卿欢道：“自古皇室算计频多，尹澈身为太子，自然无形中树敌万千，每日想他死的人多了去了，他被害也属正常。” 梵沉笑笑，“第二个秘密，永安长公主与驸马是假和离。” 薄卿欢幽凉的眼瞳内有片刻凝滞，转瞬一笑，“何以见得？” 梵沉道：“永安长公主为了保住太子尹澈，不得不想出这个办法将驸马赶出长公主府，让驸马带着被暗中救下来的尹澈离开东璃国，蛰伏于西秦。” 薄卿欢垂下目光。 梵沉继续说：“第三个秘密，现今东璃国的那个八岁小皇帝，是卫太后和摄政王的儿子，而并非先帝的亲生子嗣。” 薄卿欢掌中的酒杯“啪”一声碎成片落下，清凉酒液沾湿了他华贵的墨色袍角。 梵沉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第四个秘密，尹澈现如今就在你府上，而大都督本人，正是永安长公主与驸马的亲生儿子，你之所以追随你父亲离开，就是想为东璃国保住先帝的血脉。” 瞧见薄卿欢陷入沉思，梵沉道：“这么多秘密，无论是哪一件，只要我公诸于天下，都将会让东璃和西秦掀起一场不可避免的大规模战争，与其沧海横流伏尸百万，大都督不妨考虑同我合作。” 说了半天，最后这一句威胁才是重点。 薄卿欢冷嘲一笑，“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你，竟能把手伸到东璃去，梵世子果然深藏不露。” 梵沉但笑不语，他重来一世，自然什么都清楚，只不过这些秘密也的确是他前世动用自己的人查清楚的。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你就开个条件，要本座如何配合你？”薄卿欢的睿智并不亚于梵沉，他自然明白梵沉不可能无的放矢，因此开门见山。 梵沉直接道：“大都督打算推翻东璃政权让尹澈荣登大宝，巧了，本世子同你有一样的想法。” 薄卿欢眼波流转，“梵世子打算推翻顾乾？” 梵沉莞尔，“起码在我眼里，顾乾不可能成为造福苍生，泽被天下的合格君主，他从前能够妙计变法屡立奇功，不过是仗着有人暗中相助罢了。” 薄卿欢是夏慕被问斩以后才被泰和帝从苍岩山调回金陵城来的，因此他对于夏慕的事不是很清楚。 此时听到梵沉说顾乾从前有人相帮，薄卿欢有些讶异，“莫不成东宫还藏着能暗中翻覆乾坤的谋士？” “从前或许有。”梵沉淡笑，“但从今往后，不可能再有。” 薄卿欢略忖片刻。 梵沉道：“如若大都督有意同我合作，那么，我们的第一步计划将会从春猎开始。” 薄卿欢并未急着回答，而是问：“如若本座帮你推翻了顾乾，你是否就能保证尹澈一定能回国，还能保证把摄政王和卫太后齐齐拉下马？” “当然。”梵沉挑眉，“但前提是，三皇子顾北羽顺利登基，君临天下。” 薄卿欢自斟一杯酒举起来，勾唇浅笑，“成交！” * 梵沉回来时，玄铮正在房内给景瑟探脉。 楚王妃抱着昊昊坐在一旁。 梵沉走过去，问：“师叔，她今日可有好转？” 玄铮摇摇头，“暂时没什么好转，但脉相还算稳定，起码留有一口气在，这之后全靠她的求生意志力了。” “爹爹，娘亲会不会再也醒不过来了？”昊昊双眼含泪，满面委屈。 “不可能。”梵沉直接断言，“你娘亲不会扔下你不管的。” 楚王妃也道：“小宝乖，先随着祖母回房睡觉好不好？” “祖母。”昊昊扁着小嘴，“小宝好怕，怕娘亲不要我了。” 楚王妃掏出绢帕替他拭泪，笑着说：“傻孩子，你娘亲那么坚强，她不过是暂时昏迷而已，总有一日会醒过来的，别哭，你一哭，你娘亲准能听到，她会伤心的。” “好，小宝不哭。”昊昊止住眼泪。 楚王妃拉着他的小手，“祖母带你回去睡觉，明天再来看她。” 昊昊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梵沉，又看了一眼景瑟，小声道：“爹爹，小宝走了。” 梵沉笑看着他，“乖乖回去睡觉。” 楚王妃带着昊昊走了以后，玄铮才坐直身子，问梵沉，“你方才去哪儿了？” “我去找了薄卿欢。”梵沉如实道：“有些事找他谈谈。” 玄铮道：“如是我没记错，你同薄卿欢应当是没什么交集的，我听闻他性子残酷，爱好杀戮，你能与他谈得来什么事？” 梵沉知晓玄铮厌倦了江湖及朝堂争斗，所以不打算把自己准备扶持顾北羽上位的计划告诉他，只道：“一些个人私事而已。” 玄铮看得出他在撒谎，叹了一口气，“我虽不打算再参与江湖和朝堂之事，但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你的事，我不可能袖手旁观，若真遇到难处，你也无需瞒我，我能帮你的，尽量帮。” “多谢师叔一番好意。”梵沉温言道：“您只需尽力帮我医治好景瑟让她能醒过来就成，其余的事，我自有主张。” “那行。”玄铮站起来，“夜已深，我就先回房了，若是瑟丫头有什么异常，你一定要在第一时间过来通知我。” “嗯。”梵沉淡淡应声，目送着他出了门。 房内终于彻底安静下来，梵沉去打了盆温水来亲自给景瑟净面，他动作轻柔至极，每一下都怕弄疼了她。 手指掠过她毫无血色的唇时，他的手指顿了顿，“景瑟，你都已经昏迷两天了，究竟还要让我等多久？” 一片寂静里，唯有烛火闪烁的轻微声音。 “老大。”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梵越焦急呼唤。 梵沉站起身推开门，“这么晚了，你来作甚？” 梵越满脸激动，“我才从外面回来，刚才在天水街上遇到了一个人，你猜是谁？” 梵沉凤眸渐敛，“谁？” “是宗政初，十数年不出山，那个老古董竟然亲自来金陵了，我问他来做什么，他说有事，顺便来看看你恢复得如何。”梵越怯怯地看了一眼梵沉冷冽的面色，道：“老大，你能不能先把你们俩的恩怨放在一边，让他来给大嫂看诊？只要有宗政初出面，大嫂一定能尽快醒过来的。” 梵沉紧抿着唇。 “老大。”梵越垮下脸来，央求道：“宗政初可是连老皇帝都请不动的人，难得他肯移动尊驾来金陵，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咱可得好好把握住啊！” 梵沉依旧不为所动。 梵越拽着他的胳膊，“老大，你就答应了呗，宗政初虽然为人沉闷，嘴巴还毒，但是他为人也并不坏，起码有医德。上次我带你去忘忧谷的时候，原本他都说不医了的，后来还是给你探脉了，这次能专程来看你，说明人家对你的病情还挺上心。” “好。”梵沉终于颔首，“明日一早，让他来楚王府。” －－－－－－题外话－－－－－－ 二更照旧，下午五点 第009章 神医公子（二更） 宗政初来的时候，吹雪小筑内花开灼灼，春光甚是浓丽。 他着一袭雨过天青色长衫，那般裁剪合宜的尺寸与极配他的清淡颜色，就好像真是被春雨洗礼过后天边飘来的一片青云，一眼望去极干净也极温淡平静。 “梵世子，一别多日，你近来可好？” 浮冰碎玉般的声音。 他在院门口负手而立，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笑容，融了无限春色暖意。 “托宗政谷主洪福。”梵沉客气一笑，“还好。” “我见你气息稍乱，面色略青，唇色微紫，说话中气略欠一二分，是中毒的征兆。”宗政初莞尔，“但这毒算不得深，还未至脏腑，要不了你的命，我有个药方，你服用两日，一定能全部清除余毒。” 这就是宗政初，天下第一神医公子。 对于梵沉这种简单的中毒，他连把脉都不用，甚至不用数心跳查看舌苔，只需随便听听梵沉说话的声音，就能晓得他中了什么毒，中毒深浅如何，该用何种药方能一针见血药到病除。 梵越在一旁听得瞠目结舌。 早就听说过宗政初的鼎鼎大名，也曾与他结识过，但梵越从未亲眼见过宗政初为人治病。 今日一见，方才知这个人果然不负美名。 老大身上的这种毒，就连他师叔都说了少不得要七八日方才能全部清除余毒，宗政初却断言只需两日，如此极具说服力又不让人觉得狂妄的语气，也只有他嘴里能说出来。 转瞬醒神，梵越忙道：“老古董，你真能确保我家老大能在两日之内全部恢复？” 宗政初微笑，“上次梵二爷去忘忧谷，我是闲得无聊才会拿你开玩笑，难得出谷一趟，我看外面甚是有趣，今次我不无聊，所以不会无聊到同你开玩笑。” 梵越顿时翻了个白眼，“你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宗政初叹气，揉了揉眉心，“梵世子倒是无甚大碍，但这院里似乎还有一位性命垂危的病人，你们不打算给她治一治了吗？” 梵越瞠目，“我未曾告诉你病人就在这院里，你是怎么知道的？” 宗政初笑说：“医者天生的直觉。” 梵越撇撇嘴，这一刻也不得不服气，谁让人家这位公子冠上了“天下第一神医”的美名了呢？ 转眸看向梵沉，梵越道：“老大，你都听见了，他有办法让大嫂早些醒过来。” “嗯，听到了。”梵沉声音淡极，面上无波无澜。 梵越皱皱眉头，“那你为何不高兴？” 梵沉不答，只看着宗政初，问：“你准备如何医治她？” 宗政初道：“忘忧谷的医术，向来不外传，便是一会儿我给她医治的时候，你们也是不能旁观的，梵世子这般问，还真是难倒我了。” “不能旁观？”梵沉忽然冷冷勾唇，眼神似笑非笑，“里头躺着的可是我未婚妻，若是本世子没记错，宗政谷主至今还未娶妻罢，便是娶了妻，你也是个男人，我如何放心把自己的未婚妻交付与你让你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这种问题。”宗政初非但不恼，反而还有些好笑，“可能她是个美人，但我对尸体一向没什么兴趣。” 梵越立即跳脚，“喂！老古董，你说谁是尸体？” 宗政初挑挑眉，“你这位大嫂昏迷近三日丝毫未有转醒的迹象，现今的她与尸体有何区别？” 梵越还是气不过，捏着拳头狠狠捶了宗政初一下。 宗政初没躲，挨了一拳后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襟，连这微末的动作都透着赏心悦目的优雅。 梵越不作声，看向梵沉，试探着问：“老大，既然老古董都亲自来了，那你看，是不是赶紧的让他进去给大嫂医治？” “不行。”梵沉缓缓吐出二字。 梵越很是不理解梵沉为何冷言拒绝，这天下排着队去给宗政初看病的人多了去了，但能真正见到他的人，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如今人家都自己送上门来了，老大还再三拒绝，真是有些欠揍啊！ 宗政初一点都不意外梵沉会做出这般反应，他眼神依旧带着温润的笑意。 “老大。”梵越耐性都快被磨没了，“这老古董不近女色许多年，他便是再饥渴，也不可能对着昏迷不醒的大嫂下手罢？” 梵沉扬眉，“这年头，人面兽心的多了去了，又不差他这一个。” 梵越一时失语，看一眼梵沉，又看一眼宗政初，心道：对比起来，还是老大你比较人面兽心好么？ 这种话，梵越又不敢说出口，只好一个劲翻白眼。 宗政初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他人面兽心，他慢慢笑开来，那笑意自唇角慢慢迤逦至如玉颊畔，似染了春江绿柳那般轻柔舒心。 他是个不易动怒的人，或者说，很多时候懒得动怒。 “还真是执着啊！”良久，宗政初低低一笑，“既如此，那我就破例让梵世子旁观一回。” 梵沉这次没再反驳，算是默认了，或者说默认了宗政初的医术。 终于看到梵沉点头，梵越总算是放了心，连忙前头给宗政初引路。 走了一段才发觉不对劲，猛地回过神，看着两手空空如也的宗政初，不由皱眉，“你什么都不带，如何给我大嫂治病？” 宗政初道：“我出门自带银针，这位姑娘的病症，只需用银针即可。” 梵越似信非信地点点头，推开门。 梵沉举步跟上，拦住梵越，“你就在外面候着，一会儿有事再进来。” 梵越颔首，“好，不过老大你可得答应我，一会儿在里头，千万不能再同那老古董发生争执了，一切以大嫂的病情为主，先让她恢复再说。” 梵沉看都懒得看梵越一眼，一转身走了进去。 宗政初在景瑟床榻前坐下，床榻上的帘子紧闭，看不到里头的情形。 他伸手想去挑帘，却被梵沉先一步拦住，“我来。” 说完，他动作轻巧地慢慢将帘子挂到金鱼帐钩上。 宗政初略略看了一眼躺在里面一动不动的景瑟，纤薄的唇微微抿了抿，目色有片刻晃动。 “我须得查看伤患之处。”宗政初道。 梵沉紧锁眉头，伤患处在胸腹部，他如何能让宗政初看了去？ “不行！”他还是那句话，霸道而冷冽，不容辩驳。 宗政初笑看他一眼，转过身，背对着床榻，“那你给她解开衣服，把捆绑住伤患处的绷带也解开，然后把伤口的情形描述给我听。” 梵沉将信将疑，他自衣柜找来一块布条，蒙在宗政初的眼睛上。 宗政初对他这个行为有些无奈，低低笑出声，“没想到梵世子竟还是个醋坛子，景大小姐这般情况，我能对她产生什么想法？” “那可说不准。”梵沉坐在床上，轻轻抱起景瑟，一面给她剥开衣服一面道：“毕竟宗政谷主在我眼里不是寻常人，我如何敢确信你不好这一口？” 宗政初扶额，轻笑，“梵世子你对我误会太深啦！” 轻哼一声，梵沉不再说话，继续给景瑟脱衣服，一会儿的功夫后，成功把绑在景瑟胸腹前的绷带拿开，然后把伤势情况一五一十描述给了宗政初。 末了，问他，“可有得治？” 宗政初略略沉吟，“听你的描述，这一剑似乎是替人挡上去的。” 梵沉盯着宗政初的后背，那样幽邃凝寒的目光，仿佛要将他给戳个窟窿。 “你看着我作甚？”宗政初没转身，稍微一感觉就知道梵沉在盯着他的后背，他不紧不慢地道：“我眼睛被布条蒙着，更何况方才一直背对着你们，可没有偷看。” 梵沉慢慢收回视线，重新给景瑟穿上衣服将她放回去躺着，冷言道：“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能治。”宗政初道：“不过你应当听说过我的规矩，我从不轻易给人看诊，这样千里迢迢来为人看诊，还是头一次。” “你在同我谈条件？”梵沉声音更冷。 “是。”宗政初直接承认，“我要开条件，才能给她医治。” 梵沉没说话。 “我不急，有的是时间，梵世子大可以好好考虑一下。”宗政初轻声笑，“若你不愿，我是不会强求的。” “什么条件？”梵沉懒得再听他说下去，直接出声打断。 “待她痊愈，给我一日与她独处的时间。”宗政初莞尔，也不怕会被拒绝。 梵沉面色更添霜寒，“你什么意思？” “这个小姑娘当初在忘忧谷待过好几年的时间，如今再见她，没料她竟身受重伤。有些话，我只想与她说，而这些话，恰是梵世子不能旁听的。”宗政初的声音依旧温和，平静到让人生不出半分怒。 梵沉紧紧皱着眉。 “很难抉择么？”许久没听到梵沉的声音，宗政初开口问。 “你不是我。”梵沉道：“自然体会不到那种难舍的纠结。” “我当然不是你。”宗政初慢慢道：“所以我才会开这种条件。” “我的女人，我就算是亲眼看着她死，也绝无可能让她与你独处。”片刻之间，梵沉已经做好了决定。 他相信只要宗政初出手，景瑟一定能在最短时间内醒过来，但宗政初开出的条件，恰是他最不能接受的。 景瑟不是夏慕，她没有高强的武功傍身，即便她有武功，那也不是宗政初的对手。让她与宗政初独处，谁知道这个人会对她做出什么事来？ “梵世子，你好像对我很有成见？”宗政初缓缓摘下蒙住眼睛的布条，转过身来，笑看着他。 “宗政谷主误会了。”梵沉挑眉道：“我不是对你有成见，我是对除了我以外，任何想靠近我未婚妻的男人都有成见。” “这么说来，再无商量的余地了？” 梵沉冷笑，“那得看你准备如何商量。” “半天？” “绝无可能。” “两个时辰？” “绝无可能。” “一个时辰？” “绝无可能。” “允许你旁观？” “这个可以考虑。” 宗政初单手支颊，笑意浅浅。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问：“考虑得如何？” “勉强成交。”梵沉道：“可以给她医治了。” 宗政初忽然失笑，“传言果然不假，梵世子你真是极难相处。” 梵沉道：“我不像谷主你，男女老少来者不拒，旁人如何看我不要紧，我只需做到让我未婚妻满意就成。” 宗政初点点头，从袖袋里拿出银针在烛台上灼烧片刻再次来到床榻前，让梵沉再一次将景瑟扶坐起来，然后对着她脑颅上的几处穴位扎了下去。 之前玄铮过来看诊的时候，扎针都得通过梵沉然后往景瑟上半身的穴位扎，然而宗政初却往脑颅上开始？ 梵沉不由眯了眯眼。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宗政初轻易就看穿他的心思，笑道：“梵世子，我想你很欠缺一个认知。” 梵沉不语，他也懒得问，宗政初这个人有时候很毒舌，出口的话绝对不亚于他。 难得吃瘪，宗政初僵了片刻就笑：“这世上只有一个宗政初。” 这就是在说他宗政初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包括医术。因此，医治的方法自然与普通大夫不一样。 “好狂妄的语气！”梵沉抱着景瑟的手不松，目光朝着宗政初身上扫了扫，“你也不怕说话闪了舌头？” 宗政初动作微顿，“如果会的话，那么我想早几年我的舌头就不在了。” 他说话间，又往景瑟脑袋上扎了一针，然后收手，“抱着她，一盏茶的功夫后我再取针。” 坐到桌旁，宗政初给自己倒了杯茶，这才有空四下扫了一眼，见房间布置得尤为清雅高洁，不觉莞尔，“这是梵世子的房间？” 梵沉懒得理他，一双凤眸定在怀中景瑟的身上，她虽然没有转醒的迹象，身上的体温却一点点在回升。 梵沉心中大喜。 “别乱动。”那边传来宗政初的声音，“这种时候很关键，一旦动到银针，她才升上来的体温会骤然下降，甚至比先前还要严重，还有可能危及到性命。” 梵沉没敢再动，连呼吸都特意放轻了些。 盏茶的功夫后，宗政初过来取了银针，梵沉才刚让景瑟躺下去，就听到耳边传来一声细碎的嘤咛。 梵沉定睛一看，却是景瑟终于幽幽睁开了眼。 第010章 生死相依（一更） 眼前景象有些模糊，景瑟闭了闭眼再睁开，看清楚坐在床榻边的人后，低唤：“梵沉。” “我在。” 守了数日终于听到她的声音，那绵长刻骨的思念好像在一瞬间就土崩瓦解，只余满心感动，凤眸内水汽迷蒙。 他看着她，她也在看他。 四目相对，眼中皆只有彼此。 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她整个人都虚弱疲软不已，此时见他怔怔看着自己，连眼珠都不会转动，生怕眨一下眼她就会消失的担心样子，她颇觉好笑，旋即又想起了自己曾在鬼门关前徘徊时，脑海里想的又何尝不是他？ 梵沉一动不动，甚至连说话都忘了，就那样定定看着她，脑海里思绪万千，能再听到她的声音，见她睁开眼睛，他这数日的祈盼，深夜惊醒时的绝望，忽然之间都不重要了。 “景瑟。”他忽然开口，声线喑哑，带着蚀骨思念，恨不能每一眼都将她刻进灵魂深处去。 “梵沉，我回来了。”她依旧虚弱，躺在床上动弹不了。 “景瑟。” “嗯。” “景瑟。” “嗯。” 他一声一声地低唤，声声入骨。 知道他难受，她笑着一声一声应他，心都快被他喊碎了。 曾几何时，她以为自己就这么结束了短暂的一生，再不能与他长相厮守，再不能听他动情的呢喃声，再不能与他一起将他们的宝贝儿子养大。 幸好！ 她终于回来了！ 上辈子她不信命，这一世，她两次感谢命。 第一次是重生睁开眼那一刻，第二次是现在，感谢上苍让她有命回来见他。 “景瑟。” 他似乎是不敢相信她真的从鬼门关回来了，想完完整整听到她的声音来确认。 “嗯，我回来了呢！” 她欲伸手去摸摸他的脸，胳膊却使不上力，怎么都抬不起来，索性作罢。 “我想你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扶坐起来然后狠狠抱进怀里，一再收紧手臂，好似要将她糅合为他身体的一部分，嵌入他的骨血里。 最后这一声，直接击垮了景瑟所有的坚强意志，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内心最深处软成一片。 只为了这一句，她当日不顾一切冲上去为他挡剑这件事就彻底值了。 她曾说过，她之所以这么做，全都是仗着他宠她。 今日第二次见他泪湿双眼，她便知自己这一辈子都赌对了，他的确宠她，入骨的宠。 因此，他才会在她昏迷这数日堆叠了一生的相思用来思他念她。 芝兰玉树，高华无双，淡漠清远，冷凝尊贵。 这是世人眼中的梵世子。 无论是做左都御史时的他，还是退出官场闲看云卷云舒的他，都未曾有人见过他落泪。 她何其有幸，短短数日见他两次为她湿了眼眶。 她何其有幸，得他从前世追到今生，倾世宠爱。 “梵沉。”缓缓伸出手抱住他瘦了一圈的腰身，她亦低唤。 担心碰到她的伤口，他手臂力道松开了些，轻声吐口，“我在。” “我饿了。”景瑟往他怀里缩了缩。 这几日她都没吃饭，嘴里全是他给她喂药后留下的苦涩味。 他问：“你想吃什么？我这就让厨房给你做。” 景瑟笑说：“我记得昏迷前你曾说肯为我亲自下厨，我想吃你亲手做的东西。” “为你下厨可以。”梵沉颔首，转而又道：“但今日不行。” 景瑟不解：“为何今日不行？” 梵沉轻轻拉住她的手，道：“你才醒过来，我还没看够，不想离开你半步。” “你还真是……”景瑟无奈揉着眉心，这个人，还真是让她毫无办法。 “咳咳……”一直坐在旁边的宗政初适时咳了两声。 景瑟这才注意到房里还有人，她偏头一看，目光触及到宗政初时，脸色彻底变了，直接脱口而出，“师……” 感受到梵沉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她马上反应过来，笑着道：“是你呀，宗政谷主，你何时来了金陵？” 宗政初淡淡一笑，“早就启程了，这两日刚到金陵城，后来偶遇梵二爷，他与我说了你的情况，我就过来了。” 景瑟恍然大悟，“这么说，是你把我救醒的？” 宗政初挑挑眉，“算是。”又问：“你现今感觉如何？” 景瑟如实道：“头有些晕，伤口处还有些痛。” 宗政初点点头，“你才刚醒，这些反应都是正常的，后面再继续调理一段时日就好了。” 景瑟面露感激之情，“多谢谷主救命之恩。” 其实她心中更多的是酸涩和难受。 她这个伤有多深，她自己再清楚不过，一般大夫是很难让她这么快醒过来的，若非师父来了，她怕是还会有性命之忧。 看着宗政初，景瑟慢慢就模糊了双眼。 没想到她如今也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世上最远的距离。 师父就在眼前，她却不能与他相认。 念及在忘忧谷时师父的悉心教导，她就想起前世自己年少轻狂最终败在一心辅佐的储君手里辜负了师父多年的栽培，心中愈发难受了。 梵沉见状，安抚地揉了揉她的手掌心，道：“你且先等等，药膳一会儿就好了。” 梵沉说完，很快就让阡陌去通知厨房煮药膳。 宗政初看着景瑟，神情渐渐陷入恍惚。 犹记得那些年，有个聪慧异常的小姑娘每日在忘忧谷陪他练剑，陪他下棋，陪他品茶，陪他种花种药材，凡是他每日要做的事，几乎都有她相陪，后来她终于出师了，有了自己的理想和追逐。 他目送着她走出忘忧谷大门，一直到后来她被推上刑台问斩，他们都没有再见。 最后一面，是他抱着她不完整的尸身回了忘忧谷。 从此，常被霞光映出霓虹万里的后山上，添了一座孤冢新坟。 他去求避世多年的师父凌霄真人替她夺舍，师父耗尽了毕生修为，甚至耗尽了生命才为她重造一世。 一别经年，而今重逢，她已是脱胎换骨重头再来。 不晓得她还记得否，忘忧谷的槐花就要开了，他已经开始怀念她亲手做的槐叶冷淘。 “小丫头”三个字终究不能喊出口，涌到嘴边就变成了“景大小姐”。 “景大小姐，你若是有哪里不适，都可与我说。”宗政初道：“我来金陵有些事要处理，这段时日暂时不会离开。” “多谢谷主。”多余的话不能说，景瑟亦只有这一句。 梵沉忽然抬起头，看着宗政初，“你先前说有话想对她讲，不如趁此机会一并说了？” 景瑟愕然，“谷主你……有话想对我说吗？” 宗政初笑笑，“先前有，如今没有了。” 景瑟黯然垂下眸，心中酸涩之意不减反增。 师父没话对她说，她却有好多好多话想对师父讲，从她出谷后一直到被问斩这期间，不管好的坏的，她都想事无巨细地告诉师父。 阡陌很快就端来了药膳。 梵沉接过，一口一口地吹冷后亲自喂她吃。 她一面吃一面看着梵沉时时刻刻担心她的样子，不觉莞尔。 “伤口还疼不疼？”用完药膳以后，梵沉问。 “有点。”景瑟点点头。 “一会儿我再给你换药。”梵沉道：“你不能下床走动，一直要躺着休养，直到痊愈方能出门。” “好。”这个时候，无论他说什么，她都只想应了他，懒得去管自己这样住在楚王府其实是不符合礼数的，也懒得去管右相府众人的心情，自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除了眼前这个男人和她的宝宝，她觉得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了。 梵沉让阡陌收了小碗，他出门去取药，宗政初就站在外面廊下，抬目望着明媚的天空。 梵沉驻了足，走到他旁侧。 宗政初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笑道：“其实梵世子大可不必对我这般警惕，我对景大小姐完全没有那方面的心思。” “那你对夏慕呢？”梵沉问。 宗政初愣了愣。 梵沉也抬眸，却是看着头顶上笼子里的鸟儿，“我想知道你最真实的想法。” 宗政初扬眉，“你真想知道？” “嗯。” “我对那个小丫头啊……”宗政初拖长了尾音，像是陷入了思忆的空茫，“高山流水觅知音，人生难得几回同，红颜易老花易飘，知己难得天自老。” “你当真把夏慕当成了知音？”梵沉有些不大相信。 宗政初望着远处飞过的孤鸟，道：“我若是喜欢她，当年就不会任由她走出忘忧谷，更不会任由她去追逐一个不值得她付出的人。我若是喜欢她，一定比你还霸道地想要把她留在身边。” 说完，宗政初长长吐出一口气，叹道：“真正想霸占她的那个人，不是我啊！” “我知道那个人不是你。”梵沉道：“你曾对我有救命之恩，如今对景瑟又有了救命之恩，我是不该对你有成见的，但我接受不了你与那个人的关系，哪怕……” 顿了顿，梵沉蹙了眉尖，“哪怕你是你，他是他，你们俩不要扯上关系，我都不会有现在这样的纠结和无从下手。” 宗政初从心底里感到震惊，梵沉这么快就知道那个人的存在和身份了？ 转念一想，也对，梵沉这样的人，他若是想知道什么，只需吩咐他暗中培养的那些情报网去查一查，想来也并不难。 “你想杀了他吗？”宗政初问。 “想。”梵沉回答得干脆利落，恨意难平，“我每时每刻都想要杀了他。” “我也想杀了他。”宗政初看着梵沉，难得地露出无奈，“可是我怎么都做不到。” 梵沉讶异地看过来。 宗政初竟然也会有这种想法？实在让他感到太意外了！ “很早很早之前，当我知道他对你催眠，对你下手的时候，我就想杀了他了。”宗政初伸手摘下一朵合欢花放在掌心细细观摩，声音透着力不从心的无奈，“可我努力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一次能成功。” 苦笑一声，他继续道：“世人皆传我武医双绝，却从来没有人晓得，我这辈子不管把武功修为练到何种境界，都杀不了一个人，我恨他，入骨的恨，却更恨自己杀不了他，那种无可奈何的痛苦，我想你是不会理解的。” “关于景大小姐遇刺这件事，我很抱歉。”宗政初态度诚恳，面露愧疚，“你放心，我会尽量在最短时间内让她完全康复。” 不是尽全力救景瑟，而是尽量在最短时间内，说明他本就有十足的把握能医治好景瑟这个伤，只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罢了。 不愧是神医。 梵沉凤眸内凉了些，冷笑，“如若景瑟这次真的丢了命，我会连你也杀了！” 宗政初丝毫不怀疑他这句话的真实性，“只要你尽全力，杀了我也不是没可能，可我如今还不想死，你杀我，我少不得也尽全力反抗，结果要么是我们两败俱伤，要么是你给我陪葬。能得梵世子陪葬，我倒是赚了，但对于你来说，是一辈子的遗憾，你舍得就这么抛下景大小姐？” 梵沉抿唇。 宗政初嘴角挽起笑意，“所以，除非有一天我厌世了想自己离开，否则，你别杀我，否则你得不偿失。” 梵沉眉头深锁，“他叫什么名字？” “离痕，他叫风离痕，听听，多让人费解的名字，我不知道他对小丫头的恨意和那强大的占有欲从何而来，也不知道他为何活得这般矛盾，但我知道，他是个该杀的人。”宗政初自嘲地笑笑，“有他在，我便活得不像我自己，杀了他，宗政初就还是宗政初。” “他何时会出现？”梵沉又问。 “这个我可以向你保证。”宗政初微微一笑，“在景大小姐完全恢复之前，风离痕都不会再出现并伤害她。” “你能让他永远别出现了吗？” “不能，因为我杀不了他。” 梵沉深深看了宗政初一眼，举步离开，去给景瑟取药。 没多久，他再回来，宗政初依旧站在廊檐下。 梵沉没再理他，直接进了门。 景瑟已经躺下了，见到梵沉进来，她笑问：“你取个药怎么去了那么久？” 梵沉道：“宗政初在外面，同他说了几句话。” 景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往外间房门处看了看，虽然她知道这样看不到师父，但一想到他千里迢迢赶来把自己从鬼门关拉回来，她心里就一阵扯着一阵地痛。 梵沉把她扶坐起来，慢慢解开她的衣裙，看到那险些要了她命的剑伤，眉心皱成一团，面色乍然冷下来。 “梵沉。”景瑟忽然搂住他的脖子，将脑袋往前凑了凑，准确无误地含上他的唇。 梵沉一手揽着她的腰身，另外一只手将她从自己唇上剥离开，无奈哄道：“乖，待你好了，想如何亲热都成，但是现在你重伤未愈，不能这样胡闹，否则……” 明知他想说的是“否则我会把持不住”，景瑟还是忍不住挑眉笑问：“否则如何？” “否则你会受不住。”梵沉看出了她眼眸里闪过的狡黠之意，索性实话实说。 他这么说，景瑟是丝毫不会怀疑的，立刻坐正了身子，再不敢撩拨他，她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不要再纠结那天的事了，我说过，上辈子刺了你一剑，数日前那一剑，就当是我还给你的，得你这般心疼，我不悔。” 梵沉指腹在轻轻给她敷药膏，面上却有些不悦，嗔她一眼，“你也知我会心疼？” 景瑟吐了吐舌头，“因为被刺的人是你，我会崩溃的。我不想难过，也害怕难过，更害怕失去你，所以我不顾一切冲上去为你挡剑，换你难过，换你心疼。” 梵沉敷药的动作微顿，深深看着她。 景瑟浑身一凛，“你做什么？” 梵沉哑着声音，“你可知，你这些话让我想狠狠惩罚你，让你以后长长记性。” “不行！”景瑟警惕地往后挪了挪，“你刚才说了，我重伤未愈，你要是欺负我，我会死的。” “先记着这笔账。”梵沉低头，继续给她敷药，“到时候一并罚。” “我都受伤了，你还罚？”景瑟摆出一张苦瓜脸。 “又不是现在，你慌什么？” “那你就不能看在我受伤的面子上多心疼心疼我，让我免罚？” 梵沉听罢，嘴角勾出得逞笑意，“你说得对，我是该好好心疼心疼你。”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景瑟抱着脑袋，又羞又恼，心中直悔，她就不该说这句话！ 已经敷好了药膏，梵沉取来沸水煮过的绷带，轻轻给她绑上，温声道：“躺下去。” “我不想睡。”景瑟央求道：“你别走可好？就在这里陪我说会儿话，躺了这么多天，我要是再躺下去，估摸着怕是连怎么说话都不会了。” 梵沉道：“那你也得躺下去。” “不要！”景瑟拒绝，昏迷时是不得已才会躺了这么长时间，如今都醒了还要躺，他根本不懂那有多难受。 “嗯？” “那你答应我不要走，我就躺下。”景瑟终是妥协下来。 “好。”梵沉说完就伸出手扶着她慢慢躺下去。 景瑟没说话，只是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 梵沉果真没走，就坐在床沿边。 “梵沉，你从前说不能告诉我那个人的身份和名字，可是我们都走到今天这一步了，你还是不能说吗？”她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带着足够的力道传进了他的耳朵里，甚至是心里。 他犹豫了。 这件事，不知该如何同她说起。 景瑟见状，垂眸道：“如若你有难言之隐，我不强求的，左右我已经见过那个人了，往后提高警惕便是。” 梵沉摇摇头，“并非如你想象那般简单，我答应你，等你好起来，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但是现在，你只能好好休息，不能再为这些事劳神，听到没有？” 景瑟呶呶嘴，点头，“你说什么便是什么罢。” “乖。”梵沉知道她有些不甘心，伸手掖了掖被角，笑说：“你人都这样了还想着操心别人的事，景瑟，你是有多傻？” 景瑟不服，哼声道：“那也是遇到你才变傻的。” * 午时，梵沉有事出去了。 才下学的昊昊听说了娘亲醒过来，连饭都赶不及吃就抱着几本书朝着吹雪小筑狂奔而来。 见到景瑟睁着眼睛，他欣喜若狂，将书本放在桌上就扑过去。 “娘亲~”昊昊嘴里甜脆地喊着。知道娘亲受了伤，他没敢太过亲昵，只是拖了小杌子过来坐着，然后把两只小手搭在床沿边，一双圆溜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看着景瑟。 “宝宝，你下学了？”景瑟笑问。 “嗯。”昊昊点点头，“听说娘亲醒了，我就赶紧过来了。” 景瑟好笑地看着他，“可有同你祖母和太爷爷打过招呼了？” “没呢！”昊昊怯怯觑了景瑟一眼，唯恐娘亲怪罪，慢慢垂下头去，小声说：“昊昊不是没礼貌的宝宝，我只是太想娘亲了，所以有些迫不及待。” 景瑟看一眼他摆放在桌上的书本，便知他是把先生布置的课业也拿过来了，从锦被中伸出手抚了抚他的小脑袋，景瑟道：“宝宝乖，先去给你太爷爷和祖母打个招呼再过来，好不好？” 昊昊站起身，点头道：“好。” 他正准备往外走，岂料楚王妃就进来了，看到昊昊在梵沉房内，她顿时大松了一口气，声音也轻快许多，“小宝，你怎么一下学就过来了？” 昊昊一下子跑过去拉住楚王妃的手，欣喜道：“祖母祖母，娘亲醒过来了呢！” “我听说了。”楚王妃笑着握紧了昊昊的小肥手，嗔怪道：“你这臭小子跑得比我还快，才出了学堂，连饭都不吃就过来了，饿坏了怎么办？” 昊昊嘟了嘟小嘴巴，“见到娘亲，小宝就不饿了。” “你爹爹要是知道你不按时吃饭，一定打你小屁屁。”楚王妃嘴上虽说着责怪的话，心中早就被他萌态十足的样子给软化了，恨不能时时刻刻把这个小孙子放到手心里疼爱。 入得里间，楚王妃见到了景瑟，满心欢喜，走过去问：“瑟丫头，你感觉怎么样？” “有劳王妃挂心，已经好多了。”景瑟说着这话的时候，讶异的眸光直接定在楚王妃拉着昊昊小手的这一幕上。 楚王妃忙笑着解释，“你和小沉的事，他在纳征时就全都告诉我们了，我怎么都想不到，阿越带回来的这个孩子竟然就是我的亲孙子，难怪我初初见他的时候会倍感亲切。” 景瑟瞠目结舌，“这……世子爷把所有的事都告诉王妃了？” 楚王妃点点头，又道：“其实这种事，你们早该说出来的，若是在当年事情发生的时候就让我们晓得真相，你早就嫁过来了，哪里还会怀着小宝去外边受那么多苦？” 景瑟暗暗唏嘘，那个时候的梵沉还没重生，也根本不喜欢她，若是她嫁过来与他不合，少不得受一番婚姻上的折磨，依着她的性子，保不准还会闹到和离的严重地步。 这些话，景瑟没敢说，她推测梵沉只是告诉楚王妃昊昊的真正身世以及由来，但没说他重生她夺舍的真相，因此眼下不敢多言，只面上做出害羞的样子来，含蓄道：“那个时候我们俩只是在清水镇初初相遇，翌日一早就分道扬镳了，他不记得我，我也不记得他，因此才会彼此错过了这么多年。” 楚王妃见景瑟害羞，作为长辈的她也不好再继续论及那件事，一笑过后，道：“不管怎么说，你们能认出彼此就好，能盼到你们大婚，我这个做母亲的终归是心落了。” “祖母，娘亲，你们在说什么？”昊昊眨巴着眼，一脸茫然。 楚王妃拉着他坐下，耐心道：“祖母在和你娘亲确认，你就是小沉和你娘亲的亲生宝宝。” 昊昊愕然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景瑟，“可是……可是娘亲不是说爹爹早就不在了吗？” 这臭小子，竟然敢当着楚王妃的面打她的脸，景瑟一时呛住，不敢抬眼。 楚王妃却笑：“你娘亲那个时候根本不晓得你爹爹就是小沉，她之所以那样说，无非是不想让你往后再提及生父的问题，如今可好，你娘亲和你爹爹已经相认，你就是他们的亲生儿子，你往后无需再说自己是个没爹爹疼的小可怜了，知道吗？” 昊昊仍旧是一脸的震惊，“爹爹他……就是我亲爹爹？” “对。”楚王妃耐心点头。 昊昊重重喘一口气，然后拉起楚王妃的手，道：“祖母，您快掐我一下。” 楚王妃愣了愣，“你要作甚？” 昊昊道：“小宝一定是在做梦。” 楚王妃哭笑不得，“小宝说是梦，那就是梦，是一个永远都不会醒的梦，你在梦中找到了自己的亲爹爹，从今往后，你会有一个很幸福很幸福的家，有你爹爹，有你娘亲，有你祖母我，还有你干爹和你太爷爷，我们每一个人都会把你当成心尖宠好好疼你，弥补你这些年在外面所受的苦，好不好？” 昊昊点点头，复又看向景瑟，绞着手指紧张问：“娘亲以后都不会走了吗？” 楚王妃道：“她既是你娘亲，待嫁过来以后都是要一辈子住在楚王府的，自然不会走。” “太好了。”昊昊双手合十做许愿状，“马上就要到小宝生辰了，我要提前许愿，希望爹爹和娘亲永远在一起不分开，希望小宝永远都有人疼爱。” 景瑟忍俊不禁，“宝宝，你说了这么多，肚子不饿吗？” 昊昊摸摸小肚皮，忽而委屈道：“先前不饿，现在饿了。” 楚王妃道：“那我让人把饭食端来，你与你娘亲一同用饭，如何？” 昊昊自然千百个愿意，一个劲点头。 没多久就有婢女提着食盒过来，把里面精致的吃食端了出来。 景瑟吞吞口水道：“宝宝，你在这里用饭，可馋死我了，我大病初愈，只能喝粥，唯有看着你吃。” 楚王妃忍不住笑了起来，“瑟丫头，你且先忍几天，待过几日有好转了，你想吃什么，我都让厨房做来。” 景瑟忙道：“王妃可千万别这么说，我这是同宝宝开玩笑呢，我早上转醒，右相府和晋国公府的人想必已经得到了消息，一会儿准会有人来看望，这般光景，我也不可能再继续留在楚王府了，少不得被接回去养伤，往后的事，等大婚之后再说。” 听到景瑟这么说，楚王妃就有些失落，“你说你早嫁过来多好，便不用顾及这些条条框框的礼数，好好在楚王府安心养伤，楚王府虽大，上上下下的人加起来也不少，但后宅却平静，你在这里，绝对不敢有人前来打扰，如今听闻你要回去了，我这心里就不安，右相府的后宅乌烟瘴气的，你在那地方养伤，哪里还能得安生？” 景瑟道：“无妨的。” 景老夫人和景宇桓如今对这桩婚姻尤为看重，她回去后必定备受关注，谁来挑衅她甚至是暗中算计她，无异于找死。 “你这丫头。”楚王妃面露担忧，“怎么一点都不关心自己的身子？马上就要嫁过来成为一家人了，便不是为了你自己，你也要想想小沉，想想小宝，莫让他们为你担惊受怕。” 景瑟怔然，今日之前，她的确只把自己当成独立的个体，从未想过自己的安危牵连着旁人，楚王妃这么一说，她才惊觉自己是马上就要大婚的人了，楚王府不同于右相府。在右相府，除了景澜之外，她不会对任何人报以亲情相待，而楚王府是她未来的夫婿家，这里没有人会谋害她，没有人时时刻刻打她主意想她死，楚王府是她可以暂时卸下满身防备好好休憩的安身之地，她受伤了，会有人打心眼里疼，发自肺腑地担忧。 也是这一刻，景瑟才突然意识到，从今往后，她不是一个人了，她除了宝宝之外，还会添很多真正关心她的亲人，会有个爱她胜过他自己的夫君。 点点头，景瑟笑开，“多谢王妃指点，阿瑟以后晓得怎么做了。” 楚王妃总算稍微放了心，亲自把厨房做的药膳端过来，道：“小沉似乎有事出去了，难得他不在，我来喂你吃。” “不，使不得！”景瑟面上一慌，赶紧伸手去接楚王妃手里的小碗，“您是长辈，我便是病得下不来床，也没有让您伺候我的道理。” 楚王妃灵巧地避开她伸过来夺碗的手，道：“我只有两个儿子，一直盼着能有个女儿，如今可好，小沉马上就要大婚了，你作为他未过门的妻子，又给我生了这么个聪明可爱的大胖孙子，在我眼里，你就是我的亲生女儿，你病了，我伺候你也无可厚非，你若实在过意不去，待将来我老了，你多多来榻前照顾我便是了。” 景瑟被她说得一阵脸红，也没法推拒，只好就着楚王妃吹冷递过来的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下去。 昊昊没去吃饭，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就央求楚王妃，“祖母祖母，小宝也要吹吹喂娘亲吃饭。” 楚王妃看了一眼景瑟，景瑟笑道：“你能行吗？” 昊昊道：“以前在庄子上的时候娘亲病了，昊昊也会亲自给娘亲喂水喝的呢！” 那是因为银钱全被丫鬟们私藏了，她没法请大夫开方子，所以病了只能不断地喝水。 想起那几年的苦日子，景瑟一阵心酸，同时心中也在怨念。 若非六年前那夜梵沉欺负她欺负得狠了，她不可能再回去，而是一直活在这具身子里，这样的话，凭着她的聪慧，绝不可能让昊昊过这么多年苦日子。 楚王妃看出景瑟有一瞬间的神情恍惚，猜想她许是想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忙笑着打破僵硬的气氛，“既然小宝这么孝顺，那祖母就把喂饭的重任交给你了。” 昊昊从楚王妃手里接过小碗，然后坐在小杌子上，学着楚王妃的样子先吹吹，再喂给景瑟吃。 “娘亲，好不好吃？”昊昊仰着小脑袋，满脸希冀地问。 药膳全是一股子药味，能有多好吃？ 不过这药膳是儿子亲自喂的，自然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 点点头，景瑟道：“宝宝亲自喂的饭最好吃了。” “那娘亲就多吃点。”昊昊又吹了吹，再喂来。 景瑟面上露出宠溺的笑容来，把药膳全都吃下去。 眼见着小碗空空，昊昊又问：“娘亲可还要来一碗？” “不用，已经饱了。”景瑟催促他，“你快些去吃饭，一会儿饭菜都凉了，我见你抱了书本过来，一会儿娘亲考考你学得怎么样了。” “好。”昊昊听话地坐过去与楚王妃一同用饭。 半个时辰后，祖孙俩用完饭，楚王妃交代一番就离开了，昊昊拖了高大的椅子坐到景瑟榻前来，小腿在半空耷拉着，“娘亲，先生今早教了‘身体’，先生说：至若发肤不可毁伤，曾子长以守身为大；待人须当量大，师德贵于唾面自干。” 景瑟挑眉，“那你可知先生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知道。先生今天早上问小宝了。” “你怎么回答？”景瑟又问。 昊昊歪着小脑袋，“我们应当像曾子所说的那样，认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毁伤头发、皮肤，更应把守护自己的身体当做一件大事，对待别人应当宽宏大量，就算……” 说到这里，他小小的眉头皱了皱。 “怎么不说了？”景瑟疑惑。 昊昊气愤道：“就算被人唾在脸上，也应当像娄师德那样让唾沫自干，不做任何反抗。”虚虚觑了景瑟一眼，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娘亲，我能说我不赞同后面这个观点吗？” 景瑟神情微动，“你还有不同的见解？” 昊昊点点头，“以前小宝随着娘亲在庄子上的时候就被人欺负过不少，那个时候的娘亲就是一味的宽容，让坏人一再得逞，所以咱们娘俩常常挨饿受冻，后来娘亲变勇敢了，把坏人都欺负回去，小宝才能吃饱，才能长得白白胖胖，所以小宝觉得，受人欺负的时候不能忍着，否则会让人觉得咱们好欺负。” 景瑟眼前一亮，欣慰笑道：“真不愧是娘亲的好儿子，总算没变成书呆子。” 昊昊道：“书里的东西，也是人写上去的，只要是人，就会有不同的观点，就会有思维上的局限，他们之所以会觉得对人应该要宽宏大量，甚至连被人吐了唾沫在脸上也别反抗方能显出宽宏大量之心，那是因为他们没有过过小宝和娘亲在庄子上的苦日子，如果我们宽容，等在前头的就只有冻死饿死一条路，所以为了能活下去，为了能吃饱饭，我们不能一再忍着，必须把坏人加注在自己身上的悉数还回去，让他们看看咱们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下一次他们才懂得收敛。” 景瑟听笑了，“宝宝，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昊昊摇头，“没人教，是小宝自己想出来的，因为小宝以前就和娘亲一起经历过，这些道理不用人教小宝也能懂。” 景瑟听着这些话，既心酸又高兴，她撑着坐起来，张开双臂，道：“宝宝过来，给娘亲抱抱。” 昊昊坐着不动，“爹爹临走前说了，娘亲身上有伤，不能抱。” 景瑟央求，“乖啦，快过来我抱一个，你别告诉你爹爹，他就不会知道了。” 昊昊早就想抱抱娘亲，此时一听，面上大喜，忙爬下高椅坐到床榻边来。 景瑟长臂一揽就把他抱进怀里，吻了吻他的小包子脸，面上是抑制不住的幸福，“宝宝这么可爱又聪明，娘亲好想一直抱抱你。”这一刻才惊觉，这是她和梵沉的亲生儿子，遗传了她和梵沉的聪慧头脑，他方才的一言一行，直接让她幻想出一个缩小版的梵沉来。 梵沉小的时候，是否也像昊昊这般聪明？ “娘亲。” 抱了有一会儿，昊昊慢慢挣扎两下，道：“您今日说了太多话，该休息了，昊昊一会儿就在这里写作业守着您，绝对不会打扰您的。” 景瑟笑着点点头，正准备歇下，阡陌就在外面禀道：“景大小姐，右相亲自来探望您了。” －－－－－－题外话－－－－－－ O（∩_∩）O哈哈~大家一起猜猜猜，大boss究竟是谁？猜对有奖（╯3╰） 书名：《冷王赖上俏王妃》曼蒂/文 一朝穿越，楚清绾从21世纪的警察摇身一变，成了将军府的嫡女。 咱好歹曾是神枪手一枚，在古代没有枪咋办，不怕不怕，咱飞刀一飞一个准，看谁不顺眼，一个飞刀过去，戳瞎她的眼。 啥？姨娘敢陷害她？自讨死路，一个字，打。 啥？白莲花的妹妹要抢未婚夫？去你的，姐的男人你也敢碰，一个字，打。 对了，还有姐的男人，当朝的二皇子，自打遇上姐之后，愣是从一禁欲系被姐一手调教成了欲男系。 啥？你问咋调教的？扑倒，扑倒，再扑倒！欲情故纵一番再扑倒。 第011章 师父身世（二更） 景宇桓会来，景瑟一点都不意外，只不过她如今卧病于榻，不能下床迎接。 当然，景宇桓这个所谓的“看她”也并非是直接来房里，这是梵沉的房间，先不说景宇桓得不到允许不能进来，就光论景瑟是个女儿家这一点，景宇桓就无法进来看她。 “我父亲如今在哪里？”景瑟问，声音显得有气无力。 阡陌道：“右相如今正在前厅，王妃已经过去了。” 景瑟点点头，“那你去前厅代我传句话。” 阡陌垂首，“景大小姐请讲。” 景瑟道：“你告诉右相，我今日初初醒来，没法下地去给他请安，望他见谅。” 阡陌听罢，站在门外拱手道：“我一定替景大小姐把话带到。” 语毕，阡陌就直接去了前厅。 楚老王爷和楚王妃正陪坐在里头，景宇桓面带喜色，三人正说着话。 阡陌进去后，给三人行了礼，这才看向景宇桓，“禀右相大人，景大小姐说了，她今日初初醒来，重伤未愈，没法下地来相迎，望您见谅。” 景宇桓赶紧道：“不要紧的，老夫人那边吩咐过了，今次才刚刚醒过来，她怕是下不得地，我今日来了，也仅仅是想听听她的大致伤情，并不打算接她回去。” 楚王妃脸色好看了些，“原本照理说来，瑟丫头这样在楚王府是不合礼数的，但此一时彼一时，当时受伤情况紧急，那一日的右相府似乎还有事情发生，小沉也不可能把她带回去，情急之下只好把她带来了楚王府，昏迷数日终于醒来，她如今连说话都还有气无力，自然不可能下地，也不可能随着右相回府。” 楚王妃这一说，让景宇桓想起了景瑟出事那一日，苏治正在右相府上大闹，也正是因为苏治这么一闹，才会导致景瑟单独带着景澜出府去救人，以致于后来遇刺重伤昏迷。 想到此处，景宇桓面上有些尴尬，赔罪道：“王妃说得是，那日全都因了右相府有事才会导致阿瑟受伤，关于这一点，我们也很难过，闹事的人已经送进大牢了，阿瑟这边若是过两日能有好转，到那时我再安排人前来接她回去。” 楚王妃自然是不愿意景瑟回去的，可这种时候，她并没有说话的立场，只好看了一眼楚老王爷。 楚老王爷出声道：“瑟丫头这个伤可不浅，右相这般急急忙忙要把她给接回去，万一到了那边伤情严重恶化了，届时关乎性命之忧，谁来赔楚王府一个世子妃？” 景宇桓道：“关于这一点，楚老王爷大可放心，右相府我已经打点过了，阿瑟回去以后只管待在院子里休养便是，无人敢遣使她做任何事，包括去给老夫人晨昏定省这一点都省了。” 眼见着楚老王爷还有话要说，景宇桓赶紧又道：“事实上，老夫人那边担忧得紧也想念得紧，今日让我前来，就是想吃颗定心丸，如今既知阿瑟伤势依旧严重，我也不可能强行让她回去，但她终归还未出阁，这样待在楚王府，总是不好的。” 楚老王爷冷冷瞥了一眼景宇桓，“你倒是会说话，字字句句拿瑟丫头的声誉来说事儿，当初她在庄子上险些被刁奴谋杀，回府后被景宛白诬陷险些进了京兆府大牢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位慈父站出来说句话？” 景宇桓彻底噎住。 楚老王爷冷哼一声，“瑟丫头在楚王府养伤这件事，我已经让人入宫去通报过太后了，连太后都允准的，你还想说什么？” 景宇桓愕然，旋即咬咬牙，既然楚王府都已经去太后那边报备过了，那么如今他便是再多言又有何用？ “我原先不知，楚王府竟是已经派人入宫说过。”景宇桓道：“老王爷见谅。” 楚老王爷慢慢从他身上收回目光，道：“瑟丫头这边，自有楚王府的人会操心，右相回去后，该好好准备准备大婚相关事宜，到时候若出了任何意外，楚王府绝对追究到底。” “是。”景宇桓垂下头，与楚王妃和楚老王爷告别后就出了楚王府大门直接回了右相府。 楚老王爷轻哼，“这档口来接人，一看就没安好心。” 楚王妃一时没能想透景宇桓的意图，索性没说话，出了前厅后又来了吹雪小筑，昊昊正在里面安静地写课业，景瑟已经睡熟，呼吸声均匀。 楚王妃掀帘见到她面色逐渐恢复红润的样子，心中甚慰，轻手轻脚地放下帐帘来到昊昊身后。 昊昊压低声音，道：“祖母，娘亲睡熟了吗？” 楚王妃颔首，同样小声道：“已经睡熟了，你一会儿别发出声音吵到她。” 昊昊乖巧地道：“小宝知道了。” 楚王妃陪他坐了一会儿，外面就有婢女前来道：“娘娘，晋国公府来人了。” 楚王妃站起身，随着婢女再次去了前厅。 不同于接待景宇桓时的满心怨念，楚王妃对晋国公府的人还算有好感，瞧见来的人是二房正妻姚氏，楚王妃便想起自己曾经给苏若妤加过笄，面上笑容愈发深，客气地唤了一声：“二夫人。” 姚氏亦是满面喜色，坐下后就迫不及待地问：“娘娘，听闻我那外甥女已经转醒，现如今可方便带我过去看看？” 楚王妃道：“瑟丫头已经歇下了，今天怕是不成，赶明儿二夫人过来早些，兴许能见到她。” 姚氏了然，点头笑道：“只要她醒过来就好，您是没见国公夫人听闻消息以后，整个人都亮堂起来了，忙不迭地就遣了我前来探望，都快高兴坏了。” 楚王妃颔首，“国公夫人对这个外孙女，向来是不差的。” 姚氏笑道：“那是自然，国公夫人就那么一个宝贝女儿，那女儿又去得早，外孙女自然就成了心尖尖，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揉碎了，早些年若非苏傲玉阳奉阴违让国公夫人蒙在鼓里，瑟丫头早就被国公夫人不顾一切接去那边养着了，也不至于过了那么多年苦日子。” “瑟丫头这孩子。”楚王妃感慨，“自小就是个命苦的。” “还望瑟丫头嫁过来以后，王妃能够善待她一二。”姚氏带着试探地道。 楚王妃何尝不明白姚氏的意思，她笑笑：“这一点你大可以让国公夫人放心，我早年与乐瑶是手帕交，无奈她去得早，便是瑟丫头与小沉没有婚约，我帮乐瑶带孩子也是应当的，可巧，两个孩子自小就有婚约，瑟丫头嫁过来以后，我定会把她当成亲生女儿看待，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的。” 闻得此言，姚氏就彻底放了心，又与楚王妃唠了一会儿家常才离去。 接下来的两三日，皇宫里太后、泰和帝、皇后及淑妃那边都纷纷安排了人来楚王府探望景瑟。 因有伤在身，景瑟都不便出去见客，来探望的宫人们也仅仅是在前厅坐了会儿，随便向楚王妃了解了解景瑟的情况就回去复命了。 梵沉每日必按时去厨房端药来监督景瑟喝下，因是宗政初亲自开的方子，效果极佳，景瑟恢复得也很快。 这一日，玄铮给景瑟探脉后，喜道：“这小丫头恢复得很不错。”旋即感慨，“不愧是宗政初，我早就说过有他出手，一定能早些让景丫头恢复的。” 梵沉淡淡一笑，“师叔也功不可没，若非你提前施针让她吊住一口气，哪能捱到宗政初到来？” “得了，你小子就别给我戴高帽子了。”玄铮摆摆手，“我再来十年，医术也及不上宗政初的一半，这天下间医术唯一能与宗政初比肩的，唯有青花，只可惜她已经不在了。” 梵沉眸光微动，“师叔陪在我师父身边这么多年，就没发现什么端倪吗？” 玄铮怔了怔，“我的确是与青花同门多年，可她性子清冷，平素极难靠近，便是她有什么事，也不会同我说，相比较下来，我还比不得你这个半路出来的小徒弟。” 梵沉但笑不语。 他的反应无疑勾起了玄铮的好奇心，“沉小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师父曾经有过一个儿子。”梵沉不紧不慢地道。 玄铮脸色大变，“怎么可能！我从小就在灵渊门了，为何从未听说过此事？” 就连床榻上的景瑟也讶异了一番，“梵沉，你确定青花有过孩子？” “这种事，我没必要撒谎。”梵沉坐下来，缓缓道：“我师父的那个儿子，你们一定想不到是谁。” 景瑟难得见梵沉这样吊人胃口，她微微蹙眉，想了好久还是想不到，只好央求道：“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的告诉我们，你师父的儿子到底是谁？” 梵沉不答，看向玄铮，“师叔，你能否猜出来？” 玄铮捏着眉心，摇摇头，“我从来都不知道青花有过意中人，更不知道她生过孩子，你如今突然爆出这么个惊天的消息来，我都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又怎会猜得出来她的儿子是谁？” 梵沉看向景瑟，道：“我师父的儿子，就是宗政初。” －－－－－－题外话－－－－－－ 明天的章节，沉沉就会把关于大boss的所有事告诉瑟瑟了，激动吧激动吧O（∩_∩）O哈哈~ 第012章 双重人格（一更） “你说什么？”梵沉话音才落下，玄铮整个人都僵住了。 青花有过意中人，生过孩子也便罢了，那个孩子……那个孩子竟是宗政初？ 天！ 这怎么可能？ 景瑟更是难以置信，“梵沉，你别跟我开这种玩笑。” 梵沉道：“这种事，我便是想开玩笑也开不出来，毕竟涉及的是自小就教我武功为我做心理开导的师父，虽然她是我本人亲手杀死的，但我依旧打心眼里崇敬她，不可能拿她来说笑。” 陡然听到这种消息，饶是景瑟心理承受能力再强大，也有些承受不住了，嘴里不断地低喃，“怎么可能呢？师父既然有母亲，他为何从来不告诉我？” 梵沉面色淡淡，对景瑟的反应丝毫不感到意外。 “沉小子，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玄铮面上依旧写着“难以相信”四个字，他陪在青花身边这么多年，连他都不知道青花生过孩子，梵沉不过是个小辈而已，他怎么可能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难道真是青花亲口告诉他的？ 玄铮皱了眉。 青花那样清冷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告诉梵沉这些事？ 梵沉自然不可能告诉玄铮他早就活过了一世，此时面对玄铮的疑问，也只是淡淡地道：“是师父临终前告诉我的。” 玄铮闭了闭眼，长叹，“原来如此，枉我与她同门这么多年，竟对她的事一无所知，实在惭愧。” 梵沉宽慰道：“师叔不必自责，师父性子清冷，不喜与人结交，她当年来金陵时，我才五岁，我想，她那个时候大概是看到了我想起了她的儿子，所以才会同意出手帮我医治甚至是愿意把她自己的事说与我听。” “可我还是觉得这一切像是在做梦。”玄铮道：“那宗政初是谁？天下第一神医公子，被多少人传颂赞扬，又有多少人想见其一面而不得。他的师父凌霄真人更是声名远播的得道高人，虽然不久前传出了死讯，但凌霄真人的道号早就深埋于西秦一大半人的心中了。世人皆知，宗政初是个孤儿，如今你突然告诉我，宗政初其实就是青花的儿子，这简直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我理解师叔的心情。”梵沉轻声道：“我想，这件事大概够你震惊一阵子的了，你且先回去，景瑟这边，有我就成。” 玄铮再一次叹气，看向梵沉，“你说得对，这件事，起码够我半年缓不过神来，没想到我一直推崇的神医公子，竟然是自己师姐的亲生儿子，想不到啊想不到，太意外了。” 梵沉笑笑，从前世到今生，让他意外的事多得数不过来，他早就麻木了，现如今，除非是涉及景瑟以及家人的事，否则再无其他事能掀起他内心的一丁点波澜来。 “我先走了。”玄铮拱手告辞，“这种时候，我需要一个人冷静冷静。” 梵沉含笑点头，“师叔慢走。” 目送着玄铮出了门，景瑟才慢慢移回视线，看向梵沉，“你故意支走你师叔，是否还有话同我说？” 梵沉低笑一声，揉着眉骨，“你的聪慧，有时候让我感到心惊，我宁愿你傻一点，这样，我在你面前才不会有压力。” 景瑟翻了个白眼，“我若是傻了，你还要？” “要。”梵沉走过去，在床沿边坐下，轻轻从后面抱住她，道：“你若是再傻一点，就能事事依赖我，我喜欢被你依赖。” 景瑟有些无语，“能事事依赖你的就不是我，而是变成另外一个人了，梵沉，你很喜欢小女人吗？” “我喜欢你在别人面前强势，在我面前乖顺一点。”梵沉道：“起码遇到那日的事，你不会往前冲，而是躲在我身后，让我保护你。” 景瑟不断翻白眼，心中却想着那日的事，被盯上的时候，她的确很害怕，后来突然听到梵沉的声音，那一刻，她本是想过要依赖他的，可是等真正遇到事儿的时候，她还是做不到袖手旁观，做不到亲眼看着他死在她面前，所以连想都没想就一股脑地往前冲。 景瑟像个软骨虾一样贴在他怀里，道：“说了半天，你不就是想让我亲眼看着你受伤？你分明是想让我难过，梵沉，你良心何在？” “你摸摸。”梵沉去拉她的手，贴在他的胸膛上。 景瑟如被烙铁烫了一般猛地缩回来，轻哼，“我才不摸，你从心到肺都是黑的，一会儿摸了传染给我。” 梵沉忍俊不禁，低低一笑，“你今日感觉如何，伤口可还痛？” “倒是没那么痛了。”景瑟感觉了一下，笑赞：“既是我师父亲自出手，那就没有他搞不定的，不过是个剑伤罢了，还撼动不了他绝顶的医术。” 梵沉听罢，微微一叹。 景瑟愣了愣，“好端端的，叹什么气？” 梵沉道：“你好了，就意味着要回右相府去了。” “原来是为了这事儿。”景瑟哭笑不得，“距离咱们俩的大婚之日也不远了，我当然是要回去的，要不大婚之日你去哪儿接新娘？”睨他一眼，她继续道：“再说了，我能好转，你不是该高兴吗？” “高兴是一回事，舍不得你走又是另外一回事。”梵沉挑眉，“你可知那三日我等得有多辛苦？” “不知道。”景瑟故意甩脑袋，“反正等的人又不是我，我哪儿能体会那种感觉啊！” “真是个没良心的小东西。”梵沉忍不住伸手点了点她的脑袋，“这三日我不眠不休，劳心劳力，就为了等你睁眼，你便是这么报答我的？” “你这是挟恩图报！”景瑟哼声，“分明早就打好了主意，我还不明白你？表面上高冷禁欲，事实上……” “如何？”他问。 景瑟紧贴在他怀里，能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变化，她浑身一抖，直起脑袋来，冲他竖起大拇指，微笑赞道：“你坐怀不乱，比传言更高冷更禁欲，实乃天下儿郎的典范。” 梵沉挑起唇角，邪肆一笑，“是吗？” “我说的大实话。”景瑟往后缩了缩。 梵沉面上做出失落黯然的神情来，“我以为即便天下人都误会我，你也不会误会我的，却原来是我想多了？” “你可能真是想得有点多。”景瑟顺着往下答。 “那么，我从前对你的那些，都属于高冷禁欲？”梵沉又问。 景瑟一下皱了眉，“你敢套我话！” 如果她回答是，那么下一次，他肯定会找个新花样来折腾她，如果她回答不是，那不就等于承认他是头喂不饱的狼？ 总之，不管她如何说，他总能为他的贪吃找到合理的借口，让她一个字也辩驳不回去。 “过来。”梵沉冲她招手。 景瑟马上拉被子将自己裹住，只留一个脑袋露在外面，眨眨双眼，一脸警惕。 梵沉笑道：“你那么怕我做什么？” “因为你无赖！”景瑟直接哼声道，“每次都不按常理出牌，谁知道你现下打的什么主意？” 梵沉张开双臂，“不管你怕我也好，怨我也罢，乖，过来先给我抱抱。” “就抱抱？”景瑟不大相信他。 “嗯，就抱抱。” “我不信你。”景瑟翘了翘鼻子，这个人最喜欢骗她了，她才不上当。 “真的。”梵沉含笑，“我一会儿还有正事要与你说，再者，你大病初愈，身体不允许我对你做什么。” 景瑟细细一想，似乎也对，她慢慢拿开裹在身上的被子，还未及说话，就被他一下纳入了怀里。 这个温暖的怀抱，她不知依偎过了多少次，但每一次被他这样抱，她都能感觉心跳得很快。 “梵沉。”景瑟圈住他的脖子，“你方才说有话要讲，是什么？关乎我师父的身世吗？” “瞧，又被你猜中了。”梵沉一手抱着她，另外一手揉揉额头，“我想告诉你的就是关于宗政初的事。” 景瑟马上摆正脸色，“你刚才说我师父是你师父的亲生儿子，那么，我师父的亲生父亲是谁？” 提及这个，梵沉有片刻沉吟。 景瑟也不催，安静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梵沉才再次出声，道：“宗政初的生父，其实就是我父王。” 景瑟的面容一下僵住了，没多一会儿，整个人都怔然石化。 坊间都传楚王在世时与楚王妃鸾凤无俦，情比金坚。可梵沉却告诉她，宗政初是他父王同另外一个女人的孩子？ “怎么回事？”景瑟再也平静不下去了，迫不及待地问。 梵沉道：“我父王最先遇到的人其实是我师父青花，那个时候我父王出征在外，暂时没能同青花举行婚礼，只是简单的在军营里过了一道礼就算数了，我师父擅长医术，留在军营里当军医，后来苍水河一战，敌军依着地势关系占了优势，让我父王的军队节节败退，青花瞒着我父王趁夜潜入了敌营取了敌方大元帅的头颅，却也遭到了敌军的追杀，无奈之下从高崖上跳下去落入湍急的苍水河。” “那一夜，我父王偷袭成功，彻底败退敌军，大胜，可湍急的苍水河里却怎么也捞不出青花的尸体。我父王为此心痛不已，凯旋而归后，我爷爷为他订了一门亲，就是我母妃。” “我母妃是个聪明又贤惠的女人，她嫁过来以后，对我父王用了十足真心，我父王是被她打动的，后来就慢慢放下了过去，只专情于我母妃一人。” 景瑟听得心惊肉跳，“那么，青花最终从苍水河死里逃生了吗？” “嗯。”梵沉点头，“她逃生以后好久才发现怀了身孕，她想来金陵找我父王，却又听说我父王已经大婚，她索性打消了念头，准备去往灵渊门。青花是个江湖女子，她当时的武功已经鲜人能及，之所以选择去灵渊门，是因为灵渊门的门主是她一位故人，她想顺利将孩子生在那儿。可是她去往灵渊门的半途中却遇到了凌霄真人，凌霄真人为她腹中的孩子批了命，具体如何批的，我不甚清楚，也不知凌霄真人同青花说了什么，我只知道青花听了那些话以后，暂时打消了去灵渊门的念头，随着凌霄真人走了，直到后来生下宗政初，把宗政初留给凌霄真人收作关门弟子，她才只身去了灵渊门。” “我五岁那年，我父王再一次出征，我非要跟着去，他无奈之下就带着我去漠北，我们在半途遇到了规模强大的狼群，军队里死了不少人，我父王为了让残余的将士们顺利逃脱，自己孤身奋战，最终死在狼群嘴里。我是被他手下的一名大将救出来的，那名大将为了保住我，最后也被狼咬死了。” “我父王死的那一幕，直接在我脑海里形成了不可磨灭的阴影。极度恐慌之后，我从狼群里逃了出来，在山林入口遇到了一位少年，他约莫比我大一两岁的光景，手里拿着御狼的哨子，看向我的那双眸，里面死气沉沉，毫无光亮可言，森冷幽暗得可怕。” “我从来都不知道，一个六七岁的孩子竟能有那样可怕的眼神，每被他看一眼，我都好像无形中被架到了刑台上，死亡随时会来临。” 景瑟满心震撼，“这么说来，你父王和他的军队都是被那个孩子放狼咬死的？” “嗯。”梵沉点头，“他唯一没有杀的人是我，但他借着我因为死了父王的崩溃，彻底催眠了我，将我困在梦魇里，每夜一闭上眼，脑海里就全是我父王被狼群咬得残肢断臂那一幕，我回府以后，就心智不全了，白日谁也不理，晚上噩梦连连。” “太可怕了。”心惊肉跳之余，景瑟抚了抚胸口，“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而已，竟能有这么大本事御狼，听你说来，他的那双眼睛与我那日在阳宁街废巷所见的那一双极为相似，他们莫不是一个人？” 梵沉颔首，“你没猜错，那个孩子与数日前刺了你一剑的，就是同一个人，他叫风离痕。” “风离痕？”景瑟皱眉，“为何我印象中从未有过此人？莫非是前世我后来才遇到的？” “非也。”梵沉道：“你早就遇到他了。” 景瑟呼吸一紧。 “其实那个人，就是你师父宗政初。”梵沉不知犹豫了多久才慢慢说出这句话。 那一瞬，景瑟仿佛听到了自己所有的信仰在一瞬间倾倒崩塌的声音。 “不可能！”回过神来，她马上否定，急于辩解，“我师父是个性子极淡的人，受尽天下人推崇，他只喜欢品茶种花下棋，怎么可能杀人？”而且杀的还是他亲生父亲！ “梵沉，你一定是弄错了。”景瑟忽然抓住他的胳膊，不断地甩着脑袋，“我师父先前就在这里，你也看到了，他那样温润平和的人，怎么可能会有那样一双可怕的眼睛？那些年我在忘忧谷待了这么久，也从未得见过他做出什么异常之举，梵沉你相信我，那个人不是我师父，他不可能，也不会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景瑟，你冷静一点。”梵沉抿着唇，心中有些不忍。 “你之前一直问我，我没说，就是担心你接受不了，可是数日前我曾答应过你，待你大好之日，我就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其实这两天我一直在想，究竟要用怎样的方式说出来才会让你轻易接受，我斟酌了许久，今日才终于下定决心把一切都告诉你。” “不可能的！”景瑟已经湿了眼眶，“师父他怎么可能这样做，梵沉你一定是在拿我寻开心，你快告诉我这些都是假的，都是你骗我的对不对？” 梵沉抱紧她，只字不言。 他这个反应，直接摧毁了景瑟的最后一丝希望，她闭上眼，眼角泪珠滚落，灼得面颊疼痛。 医武双绝，风华月貌。 这是世人对宗政初的评价。 那样一个为人淡定，品味优雅的人，早就成为了景瑟心中的信仰。 现今却有人告诉她，一直在背后谋划操纵一切的人就是被她当做信仰的那个人，这让她如何接受？从何接受？ 梵沉俯首，轻轻吻去她眼角的泪痕，“要早知道你会有这么大反应，我便不说了。” 景瑟紧紧皱着眉，泪眼朦胧地看向他，“你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梵沉缓缓道：“你师父他……精神有问题，遇到刺激就会变成风离痕那个样子，他这种情况，是自娘胎里就带来的，我曾问过许多医者，他们都说没人见过这种情况，也无从去医治这种病况。” 景瑟心中大骇，“师父他……精神有问题？” 为何那些年在忘忧谷她一点都没有发现？ “嗯。”梵沉淡淡点头，面露纠结，“当年给我催眠的人是风离痕，后来救我于危难的却是你师父宗政初，他这两重人格，是个矛盾体，风离痕想杀了我，宗政初却是我救命恩人，所以我对宗政初的态度一直很矛盾。前世到了最后我才知他是我师父青花和我父王的儿子，算下来，是我父王先对不起青花的，关于这一点，我也很惭愧。所以这一世，我便想着只要不刺激他，不让他变成风离痕，那么我就不会把上一世的恩怨算在他头上去，但我没想到，他还是来了。” “那一日在阳宁街，我恨不能杀了他，可是不到两日，他就恢复正常了。面对宗政初，我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一则因为他是我父王的第一个儿子，二则因为他是我救命恩人，三则因为对手之间的惺惺相惜。我不是个爱好杀戮的人，相反，我很欣赏他作为宗政初时过人的才智与淡泊的心境，他是个奇才，百年难遇，否则也不会还在娘胎里便得凌霄真人亲自去找到并批命，待他出生后直接收为关门弟子。凌霄真人就只有宗政初这一位弟子，可谓倾注了全部心血在宗政初身上，他更是不负厚望，年纪轻轻就接手了忘忧谷。” 说到这里，梵沉低眉看着景瑟，“你当年拜他为师的时候就没想过为何你的师父只比你大八岁吗？” 景瑟道：“我当初的确是有怀疑过他这么年轻能不能教好我，可是入谷不到半月，我就彻底折服在他惊人的武功和才智下了。‘天下第一神医公子’这个头衔果然不是白来的。” “的确不是白来的。”梵沉笑笑，“其实当年我母妃都有意让我拜在凌霄真人门下，可凌霄真人不收我，大概是他觉得我没有宗政初那样的天生慧根。” 景瑟瞠目结舌，梵沉这个人在她看来已经是个能与宗政初并肩的奇才了，凌霄真人竟还觉得他没有慧根？ 那么，师父宗政初的天赋该有多高啊？ 梵沉看出了景瑟的疑惑，他笑笑，“我再说一件事，你就明白宗政初的天赋有多高了。” 景瑟眨眨眼。 梵沉道：“凌霄真人其实并不懂医术。” “怎么可能！”景瑟惊呼，“凌霄真人不懂医术，那我师父他是怎么会的？” “自学的。”梵沉一叹，“自学也能学到这般境界，宗政初这个人还真是让我打心底里折服。” 景瑟想到先前玄铮说这世上唯有青花的医术能与宗政初比肩，她问：“有没有可能是你师父青花暗地里教他的？毕竟青花的医术也是很了不得的。” “并不是。”梵沉摇摇头，“我师父自从去了灵渊门，除了来金陵接我那一次，就没有下过山，至死都没有再见宗政初，因此，宗政初的医术不可能是她教的。” 顿了顿，梵沉悠悠道：“你或许可以认为，宗政初自打出娘胎开始就懂得医术了。” 景瑟快被他气笑了，赶紧翻了个白眼，“你是在说相声吗？就算有人天赋再高，又怎么可能出娘胎就懂得医术，这也太奇幻了！我当年在忘忧谷，光是认草药就用了很长时间，他出生的时候还是个什么都不懂，连话都不会说的婴儿，你说他懂医术，不觉得太假了吗？” 梵沉缄默片刻，“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他出生的时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婴儿呢？” 景瑟一怔，“此话何意？” 梵沉犹豫地摇着头，“其实我也不大确定，但我总觉得宗政初他很可能来自于一个我们并不知道甚至是难以理解的世界，可能那个世界与我们如今所见所闻的都不一样，而他自投身到我师父胞宫里的时候，就带了他在那个世界的所有记忆，所以他天赋极高，就算不用人教，也能有这样绝顶的医术。”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梵沉道：“毕竟前世即便是到了死的那一天，我也没弄明白他的来头。” 景瑟听得懂梵沉说的是什么意思，但她完全不信，毕竟大家同处一片天，这天下除了西秦和东璃两大强国之外，便只剩下周边的附属小国，哪里还会有梵沉口中所说的“另一个世界”？这种想法，完全没有说服力。 “如果你觉得我师父的来历有异的话，为何不假设他同你一样是重生？你能重生回二十六岁这一年，他兴许直接重生回娘胎里了呢？”她挑挑眉，难得的一次质疑梵沉。 “或许……”梵沉沉吟道：“是我想太多了。” “可我还是不能接受。”景瑟面上慢慢黯然下去，“师父他怎么可能自娘胎里出来就精神有问题？这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所以我才会有先前的怀疑。”梵沉道：“兴许在他来这个世界之前，遭受了很强烈的打击，以至于他精神失常。” 景瑟按捺住心底的震撼，试探问：“你能不能让我见见师父？” 梵沉没说话。 景瑟又道：“有些事，我想亲自问问他。” “你是否忘记了自己早已不是夏慕？”梵沉看着她，“你如今是景瑟，是死过一回重来的人了，你这样跑去见宗政初，会不会吓到他？” 景瑟一噎，旋即失落道：“对哦，我险些忘了这事儿，我早已不是师父的小丫头了。” 梵沉缄默不语，他知道夏慕被问斩以后，是宗政初去求凌霄真人帮忙才能夺舍成功的，宗政初一定知道景瑟现如今的身份。 但他还是不愿景瑟单独去见宗政初，毕竟数日前她被风离痕一剑刺入胸膛的那些画面还历历在目，他不敢赌，赌不起，也输不起。 “梵沉，你是不是在担心？”景瑟看出他神色有异，“你担心风离痕会再出来伤害我，是吗？” 梵沉无声点头。 他何止担心，他还害怕，风离痕与宗政初是完全不一样的，他尤为偏执，认定了就不会放手，且手段阴暗，毫无人性，从前世的经历来看，风离痕对夏慕根本不是简单的喜欢，也不是简单的想把她占为己有，而是一种爱恨交织矛盾强烈而复杂的感情。 这一点，一直是梵沉想不通的地方，为何宗政初把夏慕当成知己，风离痕却对夏慕又爱又恨？ “那好，你担心，我就不去见他了。”景瑟一想到那日的情形，心中到底还是后怕，那一剑若是再进去一点，她如今很可能早就命丧黄泉，哪里还能这般依偎在他怀里听他说出这么多骇人听闻的秘密来。 虽然她不愿接受师父精神有问题这件事，但到底是事实，梵沉不可能对她撒谎，也没必要对她撒谎。 风离痕的那双眼睛，她是极怕的，相比较下来，她还是喜欢师父宗政初淡泊宁静的性子，暖暖的，让人很舒心。 梵沉莞尔，“旁人如何看我，如何议论我，我都无所谓，只要你能明白我，理解我，我就放心了。” 景瑟笑道：“我都是死过两次的人了，自然明白这些道理，你害怕再次失去我，又怎知我更怕再也见不到你，在鬼门关前徘徊的时候我就在想，倘若还有机会重来，你不爱我不要紧，只要我能见到你就满足了。” 顿了一下，她认真看着他，“毕竟，见不到你，比得不到你更让我心痛。” 梵沉凝视着她，目光震撼且温柔。 景瑟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她伸手推推他，道：“听闻右相府今日过来接我，你快去给我备饭食，午时我就该回去了。” “不走不行吗？”梵沉问。 “你说呢？”景瑟瞪他一眼，“哪有新娘子出嫁前待在夫家的？你也不怕让人笑话。” “旁人如何看，与我何干？”梵沉道：“我娶的是你，而并非别人的看法。” “随你怎么说。”景瑟已经下了床，转身动作利落地将锦被叠好，又理了理衣裙，“反正我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回右相府的。” 梵沉一脸不舍，“看在你都要走了的份上，再抱抱？” “不要！”景瑟赶紧躲远点，这个人通常嘴上说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她六年前上过一次当，不久前来听雪小筑又上了一次当，正所谓再一再二不再三，这一次，她说什么也要放精明些，否则真在大婚前就怀孕的话，她可就丢人丢到家了。 梵沉见她紧张的样子，不由好笑，站起身来直接去了厨房，约莫半个时辰后，他给她端来了一碗粥，不同于往日的颜色清爽好看，香气四溢，今日的粥闻起来有一股淡淡的糊味。 景瑟皱了皱鼻子，“这是你做的？” “嗯。”梵沉点点头，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煮了这么难看又难闻的粥有多害羞。 景瑟坐下，勉强让自己鼓起勇气拿起汤匙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再鼓起勇气咽下去，然后捏着眉心，道：“我觉得你以后还是不要去厨房这种地方了。” 梵沉眉眼含笑，赞同地道：“我也有这种感觉，况且你厨艺那么好，不该是你为我下厨么？” 景瑟对着面前这一碗色香味都不具的粥，完全没有了食欲，“为你下厨这种事，等大婚以后再说。” 梵沉微笑，眸底划过一抹得逞笑意。 不多时，右相府的马车就来了，前来迎接的人是柳氏。 景瑟收拾好东西出院门时，见到阡陌就坐在不远处的水榭里吃东西，难得看见小书童不守在门外的时候，景瑟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见到他端着一个小碗，碗里是色相极好，香味清淡的梅粥。 景瑟皱眉，为何她来楚王府这么长时间，从未见过有人煮梅粥？ “阡陌，这是谁煮的粥？”景瑟忍不住问。 陡然听到声音，阡陌吓得一纵跳起来，“原来是景大小姐，您可吓死我了。” 景瑟懒得看他，目光依旧定在小碗里，又问：“到底谁煮的？” 阡陌神秘笑道：“是世子爷呢，他方才去厨房，让小的也跟着去了，然后让我陪他一起煮粥，各煮各的。” 景瑟捏着拳，“然后呢？” “然后……”阡陌被景瑟这个要吃人的眼神吓到了，怯怯道：“然后我们俩交换，世子爷说让小的尝尝他的手艺。” 景瑟勉强微笑，“这么说来，你煮的粥，被他给端走了？” “嗯嗯。”阡陌点头，仍是有些怕。 “没事儿。”景瑟忽然笑道：“你继续吃，我走了。” “啊！”阡陌这才反应过来，“小的送送您。” “不用。”景瑟大方摆手，“右相府来接我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你。” 景瑟说完，头也不回地出了水榭，暗暗磨牙，梵沉果然是个大腹黑，不就是不给他抱么？他不让她尝到他自己的手艺也便罢了，还诓她答应大婚后给他下厨，真是太黑心了！ 去给楚王妃和楚老王爷谢恩之后，又交代了昊昊一番，景瑟就与随着柳氏一道前来接她的璎珞出了楚王府大门。 柳氏见到景瑟，就想起那夜来楚王府时听到楚王妃说的那些话，看向景瑟的眼神里不由自主带了几分鄙夷与幸灾乐祸之意。 景瑟敏锐地察觉到柳氏眼神有异，但她猜不透柳氏这时在想什么，只好佯装不知，在璎珞的搀扶下上了马车，两辆马车很快就回了右相府。 上次苏治来大闹，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把自己搭进了京兆府大牢里，他的妻子和小女儿就留在右相府，景宇桓很是不满，让人把那对母女俩赶了出去，苏治的妻子刘氏便叮着景宛白不放，怪她给苏治写了信害得自家男人被抓进大牢，非要她给个交代。 景宛白本就被老夫人狠狠斥责过一顿，如今右相府内人人都晓得景瑟之所以受伤，全都是因为她景宛白给自己舅父写信把他引来金陵城而导致的，府中上下人人见了她如见蛇蝎，唯恐避之不及。 景宛白亦是无奈，只好把自己积攒的一点积蓄拿出来给刘氏带着小女儿在金陵城郊区买了一处勉强能住人的宅子暂时定下来。 这件事就算告一段落了。 景瑟回来时，正值二房搬家。 婢女小厮们进进出出忙个不停，外面停顿着好几辆装货的马车。 景瑟皱了皱眉，问柳氏，“二房为何在我归来之日搬家？” 虽然景瑟并不迷信，但遇到这种事，却也打心底里觉得晦气。 柳氏无奈道：“这是嘉华长公主的要求。” 景瑟看了一眼不停往外面抬东西的婢女小厮们，转瞬释然了，既然是嘉华长公主亲自要求，那就没有什么好稀奇的。 难得今日中门大开，景瑟就没有绕道去角门，直接从中门进去，恰巧景澜在外院指挥着小厮们做事，见到景瑟进来，他面上一喜，快步走过来，“大姐，你回来了？” 打完招呼，他马上就露出自责的神色来，“那天在阳宁街，我很抱歉，把大姐一个人扔在后面，若是我坚持带你一起走，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了。” 景瑟好笑地拍拍他，“澜儿无须自责，我不怪你。” “可是……”景澜咬咬唇，他虽未曾亲自去楚王府看过，但听祖母说大姐伤势严重，昏迷了三个日夜。 “今天你们家乔迁大喜，可不兴提那些不高兴的事儿。”景瑟笑着道：“听闻二房新府邸就在对面这条街上，大门都是朝着右相府这个方向开的？” “是我父亲亲自选的。”景澜道：“他说虽然二房分家出去了，但隔三差五还是少不得要过来给老夫人请安，因此就把新府邸选得离右相府近了些。” 景瑟点点头，“不错，这样一来，以后咱们姐弟还可经常见面呢！” 景澜脸一红，“大姐这次受伤，多半原因在于我，该是我多来看看你才对。” 柳氏在一旁道：“阿瑟，我临走前，老夫人就吩咐过了，让你回来后不必再去千禧堂请安，免得过劳，直接回暮云居躺着，一会儿各房各院的人会陆陆续续过去看你的。” 景瑟颔首，“这样也好。” 难得老夫人考虑周全，可见对景宛白彻底失望之后，把联姻的所有希望都放在她身上来了。 景瑟心中冷笑之后，在璎珞的搀扶下慢慢走回了暮云居。 晴儿和苗儿在右相府焦灼了数日，终于得见主子归来，皆喜极而泣，忙拉着景瑟嘘寒问暖一阵。 景瑟转了个身，宽慰道：“你们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璎珞先前不敢出声，眼下回到了暮云居，她一下就哽咽了，眼圈红红，“表小姐，奴婢听闻您险些就醒不过来了，这几天可把奴婢几人给急死了，可是奴婢们去不了楚王府，没法得到您的确切消息，只能在府上干着急。” “不提那些了。”景瑟不想让几人为她难过，尽量挑好的说，“宗政谷主亲自出的手，便是我到了鬼门关，他也能把我给拉回来的。” 璎珞几个听闻是宗政初亲手救治的景瑟，纷纷愕然唏嘘。 听闻宗政初从来不主动给人看诊，今次竟千里迢迢赶来金陵城专门给大小姐看诊，可见其对大小姐的重视。 一时之间，三个丫鬟激动不已，伺候景瑟用完饭，又把她伺候到床榻上去以后，这才央着她说说宗政初是如何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主仆几人正聊得火热，外面突然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放肆！本郡主这般身份，竟然进不得暮云居？” －－－－－－题外话－－－－－－ 前面有个地方被衣衣写错了，玄铮是青花的师弟，所以小沉沉才能喊师叔，若是师兄，那小沉沉就得喊师伯了。 O（∩_∩）O哈哈~大boss出来了哈，衣衣表示，俺这个亲妈是最心疼他的 第013章 仗势欺人（二更） 这个声音，景瑟一点都不陌生。 丹阳郡主萧允儿。 璎珞当先皱了眉，“老夫人早前就吩咐过了，若非有她的允准，任何人都不得来暮云居扰了表小姐清静，这种时候，会是谁在外面大吵大闹？” 晴儿道：“听这声音和语气，许是丹阳郡主来了。” 一听“丹阳郡主”四个字，璎珞马上就变了脸色。 上次淑妃娘娘设赏梅宴，景瑟与丹阳郡主发生争执这件事璎珞至今记忆犹新，没想到今日丹阳郡主自己就送上门来了。 磨了磨牙，璎珞道：“管她是谁，扰了表小姐清静的，一律撵出去！” 晴儿摁住躁动的璎珞，安抚道：“你坐着，我出去应付。” 望着璎珞摩拳擦掌恨意痒痒的样子，景瑟不由好笑，“你还是听晴儿的话乖乖坐着罢，你这脾气遇到丹阳郡主，一会儿准能动起手来，对方再不济，那也是高高在上的郡主，岂是你能轻易得罪的？” “那也太欺负人了！”璎珞不甘心地道：“她是郡主又如何？郡主就可以不守礼，郡主就可以随意擅闯别人的院子扰人清静了？” “你说得都有道理。”景瑟微笑，“但，身份和权利是皇室之人的地位象征，丹阳郡主是嘉华长公主的亲生女儿，首先在地位上就高了我们不止一星半点，与她硬碰硬，便是你有理，你也永远不会是赢的那一方。” 璎珞听罢，慢慢泄了气，催促晴儿，“你快出去应付应付，免得一会儿让她闯进来了咱们还不能反抗。” 晴儿点点头，举步出了房去往院门口。 萧允儿正竖着眉毛与门口的洒扫丫鬟争吵。 晴儿走过去，屈膝行礼，“奴婢见过丹阳郡主。” 难得见到个有礼的，萧允儿脸色这才好看了些，但依旧是趾高气昂的模样，鄙夷地睨了晴儿一眼，“喂，丑丫头，你告诉本郡主，本郡主这般身份，能不能进暮云居？” 晴儿虽然戴着面纱，但左额处仍有一小块烫伤烙印，轻易就能看出她毁过容。 每个女儿家都爱美，都在乎自己的容貌，纵然晴儿只是个丫鬟，却也听不得别人唤她“丑丫头”。 现下方听罢，眉目间就阴翳了些，转瞬笑道：“郡主您金枝玉叶，自然进得这暮云居。” 萧允儿立即抬步，作势要进去。 “但是！”晴儿话锋一转，声音拔高，“我家大小姐有伤在身，早前老夫人就吩咐过了，禁止任何人在没有允准的情况下过来打扰大小姐的清静，丹阳郡主要进去是没问题的，但奴婢斗胆问一句，您来之前，可有请示过老夫人了？” 萧允儿几乎要听笑了，“请示景老夫人？” 晴儿点点头。 萧允儿冷笑一声，“本郡主请示过我母亲嘉华长公主了，莫不成我母亲的话还及不上景老夫人的管用？” 这是在逼问景老夫人与嘉华长公主谁的身份尊贵，谁的地位高了。 晴儿忙道：“奴婢绝不敢将嘉华长公主与景老夫人放在一处相提并论，但暮云居是右相府内宅，丹阳郡主没经过主母允准就私自过来，终归是不合规矩。” 萧允儿丝毫不惧，神色更加得意，“本郡主的母亲是我皇帝舅父亲自下旨赐婚给二老爷的，将来她便是二房主母，也是景氏的人，怎么，她说的话就这样没有分量？” 晴儿面色微冷，“毕竟嘉华长公主还未过门，丹阳郡主自始至终都是皇室的人，算不得景氏的人。” 萧允儿怒斥，“放肆！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再三阻拦本郡主。”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淡漠却藏着轻鄙嘲讽的声音，“看来臣女这暮云居还是个好地方，竟让丹阳郡主不惜大动肝火与一个小小丫鬟争吵也要进来坐一坐。” 随着话音落下，景瑟就在璎珞和苗儿两人的搀扶下慢慢走了出来。 她受伤数日，本就纤薄的身子又瘦下去一大圈，平素的袄裙穿在身上似乎也显得过分宽大，羸弱不堪的样子好似连多看一眼都会让她承受不住，让人不由自主从心底里生出怜爱来。 看着这样的景瑟，萧允儿内心鄙薄更甚，想着难怪梵世子会看中她，分明就是个装柔弱扮可怜博取男人同情心的小贱人！ 思虑间，景瑟已经行至萧允儿跟前站定，屈膝一福，“臣女见过丹阳郡主。” 萧允儿抬着下巴，态度极是轻蔑，“本郡主听闻景大小姐遇刺受伤，我刚好路过，进来看一下。” 景瑟莞尔，“有劳郡主费心，臣女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萧允儿一听，蹙了眉尖，“景瑟，你什么意思？本郡主好心好意来看你，你便是这种态度对本郡主？” 景瑟淡淡一笑，“丹阳郡主你确定是好心好意来看望臣女的吗？” “你简直岂有此理！”萧允儿眼风一厉，“本郡主纡尊降贵来到此处，你竟敢让婢女阻拦本郡主，这也便罢了，还怀疑本郡主的用心，你这是在藐视天威！” 景瑟面上没什么表情，神色依旧冷淡疏离，“丹阳郡主三句话离不开天家威严，那你告诉我，何为天家威严？” “本郡主生而尊贵，高人一等。”萧允儿神情倨傲，“本郡主的话，尔等不得不遵，这便是天家威严！” 景瑟听罢，突然笑出声来。 萧允儿眉目一凛，“你敢笑话本郡主！” 景瑟挑眉道：“臣女岂敢笑话郡主，臣女不过是想到当今圣上曾言：为君者，若安天下，必先正其身，未有身正而影曲，上治而下乱者。圣上推崇上位者当以端正自身为首要，自身端正了，影子就没有弯曲的道理，同理，朝廷安定了，百姓便没有混乱的道理。圣上尚且如此严以律己，不敢以君者名义胡乱行事，丹阳郡主却告诉臣女，你生而富贵，但凡是身份比你低一等的，都该无条件遵从你的命令，这便是天家威严。这么说来，当初圣上那样说，是在忽悠百官，忽悠百姓？还是说，丹阳郡主想告诉臣女，你觉得圣上的那些言论是错误的？” 萧允儿脸色倏地变了，旋即大喝，“景瑟，本郡主与你讨论你受伤的事，你论及我皇帝舅父作甚？” 景瑟浅笑，“丹阳郡主既说你自己是皇室的人，代表着天家威严，今次来看我，却不顾及臣女需要静养而站在暮云居院门外大吵大闹，更甚至以天家名义来威胁震慑臣女，如若这便是天家态度的话，那么臣女不胜惶恐，怕是担不起天家这份‘顺便探望’的大恩。” 景瑟字字句句都把萧允儿今日的所作所为与皇室颜面挂上钩，萧允儿虽嚣张，却也不是一无所知，起码景瑟这些话的意思，她是听得懂的。 听懂后便是一阵大怒，“景瑟，你别以为你背后有个梵世子撑腰，本郡主就不敢对你如何！” 景瑟勾唇，“臣女从来不怀疑郡主的能力。” 萧允儿气得浑身发抖，抬脚就想踹景瑟。 晴儿几人脸色大变。 景瑟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是安静站着不动。 萧允儿即将踢到景瑟的时候，后面突然传来一声厉喝，“丹阳！” 萧允儿被这一声吓得一个后仰险些往后倒去，她紧皱眉头，转过身瞪向来人。 正是三皇子顾北羽。 “三表哥，你那么大声作甚？”萧允儿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太子曾犯了事，寒了不少臣子的心，现如今朝堂上呼声最高的莫过于顾北羽，萧允儿深知顾北羽如今在皇帝舅父心中的地位，因此态度不敢过分放肆。 “我不唤住你，任由你仗势欺人吗？”顾北羽脸色霜寒，他本正在查景瑟遇刺的那个案子，今日听闻二舅父家乔迁，便忙里抽闲过来看看，也顺便看看重伤初愈后的景瑟表姐，没曾想才走到暮云居外不远处，就瞧见了这一幕。 先前景瑟与萧允儿的对话，顾北羽全都听到了，越听越觉得火冒，看到萧允儿因为理亏而恼羞成怒准备踹在景瑟身上的时候，顾北羽险些就按捺不住上前来甩萧允儿几个巴掌。 萧允儿深觉委屈，双眼噙泪，柔柔弱弱道：“三表哥分明都不知事情的前因后果就胡乱吼我，你哪里看到我仗势欺人了？我大老远跑过来看景瑟，她胆敢让婢女拦住我不让我进去也便罢了，竟敢亲自出来污蔑我，甚至是污蔑皇帝舅父，三表哥，你不能看在你们是亲戚的份上就徇私，这件事上如果你徇私，我就去告诉皇帝舅父！” 顾北羽突然冷笑，“你说得对，这件事势必要让我父皇一字不漏地知晓。” 萧允儿没来由地心慌。 顾北羽继续道：“方才与我一道前来的还有右都御史夫人，我已经让她把你今日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记下了，相信明日早朝，右都御史定会一字不漏地告诉我父皇的，丹阳表妹明日若有空，还可入宫去坐坐。” 梵沉辞官后，左都御史一职暂时还空置，现如今都察院职权最高的便是右都御史。 先前景瑟的话全都站在天家威严的制高点，字字句句以泰和帝这个为君者的角度出发，完完全全压制了萧允儿，萧允儿的那些话，一旦传到御史耳朵里，明日一早弹劾的奏折定然滚雪一般滚进乾清宫。 看着萧允儿陡变的脸色，景瑟慢慢勾起唇瓣，她正是因为看见了右都御史夫人与顾北羽一道前来，才会刻意把话题扯到天家威严上，为的就是让萧允儿原形毕露。 “三表哥，你！”萧允儿心中大骇，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你欺人太甚！” 顾北羽脸色淡漠，“我表姐重伤方醒，你私自过来大吵大闹也便罢了，竟还想抬脚踹她，萧允儿，你是当右相府没人了还是当楚王府是吃素的？” 萧允儿直接哭了出来，“分明就是景瑟先欺负的我！” 顾北羽脸色更冷，“我表姐自回来后就一直待在房里休息，她身受重伤，难不成还跑去嘉华长公主府把你拖过右相府来欺负？” 萧允儿自知说不过顾北羽，于是哭得更大声，“三表哥你不讲道理！” 顾北羽伸手，狠狠擒住萧允儿的手腕，“你要讲道理是吧，好，我这就带你入宫，让你去我父皇跟前讲个够！” 萧允儿一听，慌了，赶紧死命挣扎，意图从顾北羽手里逃脱，奈何顾北羽力道奇大，她挣扎半天也没用，反而是手腕更痛了。 “我要告诉母亲，你联合景瑟欺负我！”情急之下，萧允儿大喊大叫。 “走，我带你去。”顾北羽拽着萧允儿不放，拖着她就往回走。 萧允儿不依，又哭又闹，恰巧嘉华长公主陪着二老爷景宇堂自外面进来，刚好看到了这一幕。 嘉华长公主一下子变了脸色，疾步走过来，怒喝：“顾北羽，你这是做什么？” 萧允儿一听救星来了，马上放声大哭，泪眼汪汪地看着嘉华长公主，“母亲，三表哥联合景瑟欺辱我，您可得为女儿做主啊！” 嘉华长公主沉着脸，看了一眼景瑟，又看了一眼顾北羽。 在景宇堂跟前，嘉华长公主也不好表现得过分嚣张无礼，按捺住满心怒意，问：“怎么回事？” 顾北羽不答反问：“皇姑母是信我还是信丹阳？” 嘉华长公主余光瞟了景宇堂一眼，景宇堂面色无波，自进来后就一直安静站着，似乎对于此事并无多大感触。 暗中舒了一口气，嘉华长公主道：“本宫要听实话！” 顾北羽微微一笑，松开了萧允儿，道：“皇姑母若要听实话，那得等明日一早。” 嘉华长公主眼眸一眯，“你此话何意？” 顾北羽扬起眉梢，“先前右都御史夫人过来探望我景瑟表姐，走到外面时碰巧亲眼目睹了今日发生的一切，已经记下来回去告诉右都御史了，明日早朝，右都御史定会事无巨细地上奏我父皇的，皇姑母明早大可进宫等着。” 嘉华长公主闻言，倏地脸色大变，已经反应过来，她猛地看向萧允儿，叱道：“还不赶快给景大小姐道歉！” 第014章 丹阳受罚 萧允儿先前被顾北羽死死拽住手腕，现如今还在生痛，又听嘉华长公主让她道歉，她马上就不服了，委屈地看向嘉华长公主，“母亲……” “道歉！”嘉华长公主冷声喝道。 萧允儿从未见母亲生过这么大的气，她顿时有些心虚，弱弱地看向景瑟，小声道：“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大点声！”顾北羽满脸冷色，“说你错在哪儿了？” 萧允儿心神一凛，再一次抬眼看向景瑟，道：“景大小姐，是我不察，不知你在静养，一时鲁莽扰了你的清静，望你见谅。” 对待欺辱过自己的人，景瑟从无宽容之心，当下便道：“丹阳郡主扰我清净事小，但打着天家名义来我暮云居闹，又被御史夫人听到，这可就是大事了。” 嘉华长公主紧紧皱着眉，想来景瑟是打算把这件事追究到底了。 咬唇片刻，嘉华长公主转而挤出几分笑看着景瑟，道：“景大小姐，丹阳还只是个未及笄的孩子，她自小就娇生惯养，没接触过什么人，说话也不知分寸，你莫放在心上，我已经让她给你道过歉了，看在咱们马上就要成为一家人的份上，这件事咱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好？” 景瑟冷冷一笑，“嘉华长公主何时听说臣女要同丹阳郡主计较了？” 嘉华长公主噎住，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景瑟眉目稍冷，继续道：“臣女已经说了，丹阳郡主扰我清净事小，我不予计较，怎么，嘉华长公主自幼在受皇室礼教熏陶，连这些话也听不明白吗？” “你！”嘉华长公主脸色愈发难看，无奈现场人过多，再加上她的未来夫婿景宇堂也在场，她自是不好对景瑟过多苛责，暗自吃下这个闷亏，看向萧允儿，道：“既然景大小姐都不与你计较了，那你还不走，愣着作甚？” 萧允儿反应过来，颔首道：“是，母亲。” 嘉华长公主今日在景宇堂跟前失了面子，却又反驳不回去，也没脸面继续待下去，走到景宇堂旁侧，轻声道：“既然这样，那本宫就先告辞了。” 景宇堂躬身作揖，“恭送长公主。” 嘉华长公主沉沉咽下一口气，带着萧允儿快速离开了右相府。 “母亲，您方才为何对那些人低声下气？”萧允儿很不解，就凭皇帝舅父对母亲的疼宠，方才那帮人，她们母女就完全不用放在眼里。 “闭嘴！”嘉华长公主怒意未消，“你今日这一闹，真要坏我大事了！” 万一右都御史明早上朝真拿皇室颜面来说事弹劾了萧允儿，那她与景宇堂的婚事必定会受到波及。 “母亲。”萧允儿撒娇地道：“前两日所有人都在传景瑟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我不过就是想去看看她是不是刻意装出来以博梵世子同情的，我又没什么恶意，反倒是景瑟那个小贱人，竟敢藐视本郡主，让个低贱的丫鬟来拦着我，她简直没把本郡主放在眼里！” 嘉华长公主无奈地看了一眼萧允儿，道：“一会儿回去以后，你挑几件礼品带上，我带你去右都御史府上。” 萧允儿一愣，“母亲，咱们好端端的，去右都御史府上作甚？” 嘉华长公主恨铁不成钢，“你还没反省过来自己今日闯了多大祸吗？” 萧允儿被震慑住，怔了怔，“可是……可是皇帝舅父那么疼母亲，便是御史出面又如何，只要皇帝舅父不理会，那就谁说什么都没用。” 嘉华长公主肺都快被萧允儿给气炸了，若换作寻常，她可能会先入宫去觐见泰和帝，在御史之前就把情况说明，让萧允儿提前洗脱罪名，可今次不同，萧允儿的名声关乎着她的名声，她贵为一国长公主，代表的是皇室颜面，这件事一个处理不好，她和景宇堂的婚事必定受到影响。 前驸马去了以后，她曾心灰意冷过一段时日，如今好不容易寻到了让自己中意的人，她一门心思都放在景宇堂身上，恨不能早些嫁过来与景宇堂成一家人。 如今这紧要关口，萧允儿却不为她争口气，三两下便把景瑟给得罪了，那景瑟是什么人？将来的楚王世子妃，她的背后，是梵沉。今日之事一旦传入梵世子耳朵里，梵世子再去右都御史跟前添油加醋说几句，明天上朝，御史的弹劾非得令泰和帝崩溃不可，到那时，她这个做母亲的，又怎么会逃脱得了干系？ 念及此，嘉华长公主就恨得牙根痒痒，当即怒斥，“萧允儿，从现在开始，本宫命令你不准再多说一句话，听到没有！” 从小到大，母亲这还是头一次对她说话用“本宫”二字。 萧允儿不解地看向嘉华长公主，“母亲，你怎么能为了外人这样吼我，我可是你的亲生女儿啊！” 嘉华长公主又气又恼，牙关微紧。 萧允儿也察觉到了今日母亲不同于以往的神情，片刻后乖乖闭了嘴。 回到长公主府以后，母女俩挑了几件像样的礼物就急匆匆去了右都御史府上，到了才知右都御史已经进宫去了。 嘉华长公主一下子慌了神，马上又带着萧允儿进了皇宫，禀了孙大宝以后说要见泰和帝。 孙大宝一脸为难，“圣上正在章德殿接见右都御史，没空见长公主。” 嘉华长公主额头上急得冒汗，再三央求，“孙公公，你能否看在本宫的面子上，先进去通报一声？” 孙大宝摇摇头，“先前圣上入殿的时候就吩咐过了，若非有他亲自传召，任何人不得进去打扰。” 嘉华长公主慌得团团转，“这可如何是好？” 右都御史这个时候入宫，一定是上奏先前在右相府内发生的事，皇兄一旦生气，那她们母女就完蛋了。 孙大宝察觉到了今日的嘉华长公主有些不对劲，小声道：“长公主若是能等的话，可先去偏殿候着，待皇上一出来，奴才就第一时间禀报他。” 嘉华长公主如今哪里还有心思去偏殿喝茶等，恨不能长双翅膀直接飞进章德殿听听右都御史那个老匹夫到底同皇兄说了什么。 母女俩就这么焦急地候在章德殿外。 约莫一柱香的功夫后，泰和帝终于出来了，面色阴沉得让嘉华长公主心惊胆战。 “皇兄……”嘉华长公主试探着唤了一句。 泰和帝阴冷的目光看过来，直接定在萧允儿身上，“先前在右相府，你说了什么？” “我……”萧允儿往嘉华长公主身后缩了缩，哭声道：“皇帝舅父明鉴，丹阳只是想去探望一下景大小姐，谁料竟会得她误会发生了争执。” “朕再问你一遍，你在右相府时说了什么？”泰和帝的脸色已经难看到极致，声音透着最后的警告，沉冷至极。 萧允儿紧紧绞着绣帕，轻咬下唇，向嘉华长公主投去求救的眼神。 嘉华长公主忙道：“皇兄，丹阳还是个孩子，有什么话你好好说，她能听得进去的。” 泰和帝双目几乎要喷火，瞪向嘉华长公主，“看看，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嘉华长公主猛地意识到泰和帝是真的生气了，她心神一震，声音更软了几分，“皇兄，这件事怕是还有什么误会，你可不能听信一面之词就定了丹阳的罪，这样对她不公平。” 泰和帝额上青筋暴跳，面色黑沉，“丹阳在右相府以天家名义大放厥词，她说的话，右都御史夫人一字不漏地记下来了，是否要朕念给你听听？” 嘉华长公主面上逐渐慌乱起来，“皇兄。” 不及她说完，泰和帝就对外招手，“来人！把丹阳郡主拖出去杖责二十大板！” 嘉华长公主脸色陡变，迅速将萧允儿护在自己身后，哭求道：“皇兄，丹阳纵然有错，可二十大板也太重了，这会要了她的命的。” 泰和帝眸色冰冷，“你觉得杖责过重了？” 嘉华长公主红着眼点点头。 “那好。”泰和帝道：“自今日起，褫夺丹阳的郡主封号，贬为庶人！” “不——”萧允儿急得哭了出来，赶忙跪在地上，“皇帝舅父，丹阳可是您的外甥女啊，您怎么忍心这样对我……” 泰和帝一听她又拿关系说事儿，眼睛里几乎要飞出刀子来把萧允儿活剐了。 萧允儿见势头不对，马上改口，“皇帝舅父，丹阳的确是有错，丹阳去领罚就是了，求求您别褫夺了我的封号。” “皇兄。”嘉华长公主也跟着跪下来，“女不教母之过，既是丹阳犯了错，那我这个做母亲的也有责任，臣妹愿分担她的一半刑罚。” 泰和帝阴冷的目光如同锐利的鹰隼，不断在萧允儿与嘉华长公主母女俩身上来来回回扫视，“你们母女俩以为今日的事就这般简单？” 嘉华长公主脸色一变再变。 “已经惊动了整个都察院！”泰和帝气得胸腔急剧起伏，“现如今都察院的所有御史都在章德殿里，弹劾的话满天飞，嘉华，这种时候，你倒是说说，朕该如何做？” 嘉华长公主顿时面露死灰之色。 怎么可能？这才一会儿的功夫，怎么可能就惊动了整个都察院？那些老御史口诛笔伐的本事，嘉华长公主是再清楚不过的。 原以为仅仅是右都御史一个人，没料竟然是整个都察院的御史都来了！ 这下，便是她豁了性命想保住丹阳，也完全没可能了。 萧允儿更是这一刻才猛地惊醒过来自己那一番言论引发了怎样严重的后果，她一张脸煞白到极致，忙揪着嘉华长公主的衣袖，“母亲，母亲你快救救我，我不想被褫夺封号，不想被罚，母亲……” 这时，刚刚恭送完泰和帝的右都御史率着一众御史从里面出来，见到跪在地上的丹阳郡主和一脸焦急色的嘉华长公主，又见到泰和帝还站在章德殿外，当即明了。 右都御史马上谏言，“皇上，丹阳郡主身为长公主之女，系着皇室颜面，却胆敢打着天家名义胡乱威胁震慑楚王世子妃，今日若非有三皇子出面阻拦，丹阳郡主怕是还敢打着天家名义伤害重伤方愈的楚王世子妃。丹阳郡主虽为女眷，可其行为之恶劣，已经严重影响百姓对于天家威严的认知，若不严惩就此姑息的话，便等同于默认了丹阳郡主之言论，认为出身尊贵便高人一等，将百姓视为蝼蚁任意践踏。今后必定人人争相效仿，长此以往，势必毁坏西秦纲纪，酿出更大祸端。为了宗室颜面，为了西秦江山，为了西秦万千百姓，还请皇上严惩丹阳郡主以儆效尤！” 一时之间，后面的御史们纷纷附和，“请皇上严惩丹阳郡主以儆效尤！” 泰和帝脸色铁青。 嘉华长公主后背冷汗直流，心中纠结万分，自己到底是要替丹阳求情还是要大义灭亲？ 萧允儿哭个不停，嘴里不断哀求，“皇帝舅父……丹阳知错了，丹阳以后再也不敢了。” 右都御史冷冷看了一眼萧允儿。 今日在右相府，右都御史夫人的确是亲眼目睹亲耳听闻萧允儿对景瑟的所作所为，她回去以后事无巨细地把这件事禀了右都御史，右都御史原本是想等明日早朝再把此事上奏泰和帝的，奈何没多一会儿，梵沉的亲信就来了右都御史府上，说丹阳郡主欺辱景大小姐之事证据确凿，为了避免夜长梦多，还请右都御史马上回都察院与众御史商议入宫觐见皇上秉明此事。 右都御史曾与梵沉是同僚，深知梵沉这位曾经的左都御史绝对是个公正严明的清官，因此一听对方有求，他二话不说就去了都察院，将今日之事悉数告知所有御史，御史们听闻后，纷纷认为兹事体大。众人商议不过盏茶时间就一道入了宫来觐见泰和帝，全都站在天家威严制高点，将丹阳郡主的罪行推上顶峰。 自建朝以来，能惊动整个都察院的御史弹劾上奏口诛笔伐的案子少之又少，今次萧允儿这桩，可谓是前无古人。 泰和帝左右思量。 右都御史率着所有御史齐齐下跪，声音响亮，“请皇上速速下旨严惩丹阳郡主以儆效尤！” 嘉华长公主心如死灰，纵然她平素仗着皇兄的宠爱放肆了些，但也不是个糊涂人，深知今日之事根本不可能善了。倘若自己还一味的为丹阳求情，一会儿少不得被御史们顺带弹劾，那么，她与景宇堂的婚约就真的完蛋了。 念及此，嘉华长公主毅然决然下了狠心，深深伏跪在地，对着泰和帝道：“丹阳铸下大错，还请皇兄严惩，莫让宗室之人争相效仿毁坏纲纪。” 右都御史赶紧又道：“丹阳郡主能犯下今日之罪，嘉华长公主作为生母，难辞其咎，还请皇上依法刑事。” 泰和帝忽然大怒，“嘉华是丹阳生母，她有罪，那朕这个做舅父的岂不是也难辞其咎？” “皇上息怒！”御史们齐齐骇然。 泰和帝牙关微紧，脸色一变再变。 嘉华与景宇堂的婚约是绝对不能出现变数的，这是他掣肘景氏的一步棋，一旦嘉华因了此事受罚影响到婚约，景氏势必会脱离他的掌控，若将来全都一边倒站到了楚王府那边，则后果不堪设想。 面色冷然地扫了一眼萧允儿，泰和帝正待开口，不远处就传来三皇子顾北羽的声音，“父皇——” 泰和帝抬目望去，见到顾北羽疾步朝着这边走来。 原就是在章德殿外，顾北羽自然无需宫人通秉，直接就过来了。 泰和帝眉目稍凛，“北羽，你来作甚？” 顾北羽目光似冰刀一般狠狠剜了跪在地上的萧允儿一眼后，对着泰和帝行礼，禀道：“先前在右相府，儿臣与右都御史夫人一同亲眼目睹了丹阳的恶劣行径，父皇素来公正严明，且以端正自身为治国要领，对于权贵欺压百姓诸如此类之事深恶痛绝，儿臣自小受父皇熏陶，亦明白身为皇室之人，一言一行当以天家颜面为先，如若不然，便是令列祖列宗蒙羞，便是父皇肯姑息，列祖列宗也不会饶了这样的人，因此，儿臣赞同右都御史谏言，还请父皇下旨严惩丹阳这依着天家名义仗势欺人的罪大恶极之人。” 泰和帝胡须一翘，看向顾北羽，“那你倒是说说，如何罚她最为合适？” 顾北羽欣然道：“丹阳能有此举，盖因自小生于天家，上有长辈溺宠，下有仆从畏惧，因此助长了她的嚣张气焰，以致五谷不识，良善不辨，更打着父皇的名义随意欺辱他人酿下大错，依儿臣看，不如惩罚丹阳刑舂一年，一年后若有悔改，便让她重归金陵，若无悔改之意，则加长刑舂年限，何时悔改，何日再回金陵，一辈子不悔改，则一辈子不回金陵。” 在西秦，所谓“刑舂”是指褫夺犯罪之人的封号，押送至边境军营，服晒谷、舂米之劳逸，此条刑罚多用于后宫妃子。 刑舂虽然对丹阳郡主残忍了些，但顾北羽只请旨罚一年，算下来，最为公正合理。 因此，御史们小声商讨一番，皆认为三皇子所言有理，纷纷附议。 嘉华长公主总算松了一口气，只要不取了丹阳的命，怎么都行，不就是刑舂一年么？只要这一年内丹阳认真悔改，一年后就还有翻盘重回金陵的希望。 萧允儿则在闻言后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那边境军营是苦寒之地，她自小锦衣玉食惯了，如何能去得？ 顾北羽看着嘉华长公主母女的反应，嘴角微微往上翘了翘，暗暗想着表姐还真是冰雪聪明。 顾北羽来之前，景瑟曾告诉他，萧允儿这样的人，想要轻易取她性命是不可能的，但罚得太轻，未免错过了大好机会，唯有让萧允儿尝到真正的苦头方才解恨，于是景瑟便出了刑舂的主意，让顾北羽快速进宫来见泰和帝，幸好，顾北羽恰恰赶上了这一幕。 泰和帝正愁找不到合适的办法来处罚萧允儿堵住御史们的悠悠众口，如今顾北羽之言，等同于给他递了个天梯，泰和帝自然只有顺着下的道理。 缄默片刻，他就吩咐侯在一旁的孙大宝，“去取笔墨来，朕要亲自拟旨！” 这就是同意了罚萧允儿一年刑舂。 御史们纷纷伏地，“皇上英明！” 嘉华长公主整个人都是软的，她有气无力地扶着已经昏迷过去的萧允儿，亦是磕头谢恩，“臣妹谢皇兄不杀之恩。” 萧允儿被都察院所有御史弹劾最终被罚刑舂这件事很快就在金陵城中传开来。 回到长公主府，萧允儿醒来得知自己被罚刑舂一年的事板上钉钉，当即就哭闹起来，“母亲，我不要去边境，我是郡主，怎么能去那种苦寒之地，母亲你快想想办法啊，母亲……” 不及萧允儿说完，嘉华长公主就一个响亮的巴掌扇了过来，气得面上肌肉直跳，“你个不孝女！事到如今还不知悔改！若非你三表哥前来为你求情，你如今怕是早已被关进大牢等候处决了，眼下给你一年的时间悔改，你竟还不知足！” 萧允儿直接被打懵了，她怔怔看着嘉华长公主，一面哭一面吼，“从小到大，你都不会打我的，今日女儿受了欺负，你不帮我也便罢了，竟还这样打我，若是我父亲知道了，他一定不会放过你！” 嘉华长公主一听，更怒，再一巴掌甩过来，直接把萧允儿从小榻打翻下来趴在地上。 萧允儿懵了好久才回过神，哭得更狠。 嘉华长公主一想到自己都快要嫁给景宇堂了，萧允儿竟还拿前驸马说事儿，她便怒火不打一处来，看也不看萧允儿一眼，直接拂袖出去，吩咐守在外头的丫鬟，“看好她！在宫里前来宣旨将她带走之前，我不想听到任何哭闹声。” 丫鬟们对视一眼后齐齐涌进房门，摁胳膊的摁胳膊，压腿的压腿，最后再往萧允儿嘴里塞了帕子，这才勉强将她给暂时制止住。 不多时，孙大宝就带着一众宫人和一队羽林卫来了长公主府，宣读了让萧允儿去边境军营刑舂的旨意，马上就有羽林卫将萧允儿扣押起来往刑部大牢送。 有顾北羽这个跑腿的，景瑟很快就得到了萧允儿已经进了刑部大牢，明日一早出发去边境军营的消息。 嘴角勾起一抹狠绝冷笑，景瑟道：“萧允儿以为这便过去了么？” 房内只有晴儿一个丫鬟，她眸光微闪，“大小姐，您还留着后招？” “那边境军营是什么地方？”景瑟把玩着床幔上的流苏，用一种极淡的语气道：“驻扎在边境的兵将们常年见不到外面的女人，便只能玩弄军妓，那些女人，他们早就玩腻厌倦了，对于萧允儿这种未经人事的泼辣姑娘，我想，将士们会更有兴趣。” 晴儿悚然一惊，旋即眉开眼笑，“大小姐果然够狠！” 景瑟眉目逐渐冷然下来，“我说过，任何与我作对的人，我容忍一次，那不是我宽宏大量，而是我懒得计较，却并不代表我懦弱无能。但再有第二次，对方就得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应得的代价！” 晴儿心神一凛，纵然跟在大小姐身边时日已久，但每一次看大小姐虐人的手段，晴儿还是忍不住心惊胆战。 终于拔除了萧允儿这颗碍眼的钉子，景瑟心情愉悦，睡意都没了，由晴儿搀扶着来到小院内，坐在紫藤架下赏着满圆的花团锦簇。 盖因顾及她需要清静，这一日的暮云居都没人再前来打扰。 二房乔迁，晚上是有家宴的，景瑟因伤不能去，景澜用饭之后就匆匆过来了。 景瑟有些讶异，“澜儿，这种时候你不在新府邸，怎么跑我这儿来了？” 景澜认真看着景瑟半晌，忽然开口，道：“今日之事，多谢大姐出手。” 景瑟马上反应过来景澜指的是萧允儿的事。 她笑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既送上门来找虐，我也不能不成全了她。” 景澜道：“昨儿个周姨娘还在担心今后五妹妹对上丹阳郡主可怎么相处，这下好了，此去边境军营，路途遥远且不说，一年后她能否还有命活着回来都是个未知数，即便是回来了，能否恢复郡主封号也还是个未知数。” 景瑟附和着微微一笑，她当然不会把自己对付萧允儿的那些计划告诉景澜。 这个孩子，心里还是阳光些好，对将来的前途大有裨益。 景澜又坐了一会儿，吃了一盏茶，这才起身道别，“大姐还未痊愈，不能久坐，我便不逗留扰你休息了。” 景瑟点点头，“你且去罢，路上小心些。” * 翌日，萧允儿被押送出城的时候，引来了全城百姓沿路观望，皆对她指指点点。 萧允儿手脚都被锁链束缚住，站在囚车内，看着所有人对她幸灾乐祸的样子，她暗暗磨牙。 景瑟！ 待一年后她再回来，第一时间就要想办法杀了这个贱人！ * 接下来的两三日，老夫人、柳氏及众姨娘分批陆陆续续来看景瑟，就连大腹便便的陶姨娘也过来了。 因着上次她偷摸去抱彦彦导致其从小榻上摔下来损了食道和脑颅不断喷奶这件事，陶姨娘如今不敢再放肆，来的时候带了一个捧盒，她在景瑟榻前坐下，缓缓将捧盒打开，里面是几样精致的点心。 自从休养以来，景瑟每天都被送各种各样的点心，早已经吃腻了，此时一看，更是没了胃口。 陶姨娘笑眯眯道：“大小姐，这是婢妾一大早起来亲手做的，您尝一尝。” 景瑟蹙了蹙眉，“陶姨娘都这个样子了，还亲自下厨给我做点心？” 陶姨娘忙道：“大小姐重伤，我瞧着夫人们送的都是贵重礼品，我虽入府多年，却没什么积蓄，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便想着亲自下厨给你做点心，还望你莫嫌弃。” 景瑟眉头皱得更深，“你为我下厨这事儿，我父亲知道吗？” 陶姨娘摇摇头，“我才将将从院子过来你这边，今早都没见到老爷，没说。” 景瑟推拒道：“既然这样，那你这个点心我不能吃。” 陶姨娘咬了咬唇，低垂下头，“大小姐是否嫌弃婢妾的手艺？” 景瑟淡淡看她一眼，“我不是嫌弃，是消受不起，你说你挺着个大肚皮给我下厨做点心，万一出了点什么事儿，我父亲怪罪到我头上来，到时候我怎么说？难不成我还能说是我自己逼着你去下厨的？” “不。”陶姨娘急忙解释，“婢妾不敢。” 景瑟不耐地摆摆手，“我累了，你先回去罢。” 陶姨娘在丫鬟的搀扶下扶着腰慢慢站起来。 景瑟又道：“把你的点心拿走。” “这……”陶姨娘面露为难，“既然婢妾都送来了，还望大小姐能笑纳。” 景瑟已然面露不悦，眸光乍冷，“你还要我说几遍？” 陶姨娘咬咬牙，让丫鬟带着捧盒，主仆二人慢慢出了暮云居。 丫鬟百合小声道：“姨娘，大小姐也太欺负人了，您怀了身孕本就嗜睡，为了给她做点心，今日撑着起了个大早费了一番功夫，她竟这样打发了您，奴婢瞧着实在是太气了。” 陶姨娘从百合手里拿过捧盒，反手扔进池塘里，面色冷了些，“待我生下儿子抬了贵妾，在这府中有了地位，早晚有一天我会把这一切都给还回去！” * 送走了陶姨娘，景瑟疲惫地揉着眉骨，“这右相府后宅，还真是什么人都有，斗了一个还有一个，这些人，为何不懂得把苏傲玉的经历当成前车之鉴？” 晴儿笑道：“大小姐可说错了，像陶姨娘这样的人，原先本就整天活在苏氏的压制之下，她是个不幸的人，却没想过走正道让自己脱离不幸，而是从这份不幸中堕落成了更低一级的卑劣，现如今的她，除了高兴别人的不幸之外，已无任何乐趣可言。所以，苏氏的死不会成为她的前车之鉴，反而是她多年不幸中的大幸，见到苏氏被问斩，被老夫人从族谱除名，她高兴都还来不及，又怎会细思这里头的教训？” 景瑟目光一亮，看向晴儿，“行啊，你竟学会这么多道理了？” 晴儿羞赧道：“跟在大小姐身边时间长了，什么人都见过，自然而然便懂得了。” “你说得对。”景瑟含笑，“当一个人卑劣到无下限时，她的人生除了高兴别人的不幸之外，再无任何乐趣可言。” 晴儿趁机道：“大小姐，抚宁伯府先前送了名帖过来，说叶四爷和四少夫人今日会过来探望您。” “若妤和知温？”景瑟大喜，“自从他们大婚以后，我都好久没见到若妤了，不知那个小妮子嫁过去以后过得如何。” 晴儿道：“奴婢倒是有所耳闻。” 景瑟问：“听说了什么？” 晴儿有些不确定地道：“奴婢听闻苏三小姐嫁过去的第二日去给公婆敬茶时被抚宁伯夫人吐了一脸的茶水，四爷为此当堂与其母闹僵。” 景瑟突然皱了眉，“当真有此事吗？” 晴儿摇头，“奴婢是听说的，并不确定是否为真，但奴婢觉得抚宁伯夫人到底是伯爵夫人，在金陵城也算极有脸面的贵夫人，她应当不可能对新妇做出这种事才对，否则传了出来，她面上也不好看。” 景瑟却不这么认为。 苏若妤当初还在娘家的时候就数次寒了抚宁伯夫妇的心，抚宁伯夫人万一想在苏若妤过门时给她来个下马威，也不是不可能的。 * 晌午过后，苏若妤和叶知温就过来了。 景瑟不方便去前厅，只好请示了老夫人破例让叶知温这个外男入了内宅来到暮云居。 景瑟在东次间接待他们。 见到景瑟面上还有些苍白孱弱，苏若妤赶紧坐到她旁侧来，小脸上写满了担忧，“表姐，你如今可有好些了？” 景瑟笑着安抚，“自醒过来以后就每天都比前一日好一点，否则如今可能还昏迷不醒，哪里能坐在这里接待你们夫妻俩？” 叶知温紧皱眉头，“表姐可知那日行刺你和梵世子的是什么人？” 景瑟眼神恍惚片刻，摇头，“不知，但我听闻三皇子犹在查，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有消息的。” “什么人也太嚣张了，竟敢青天白日里行刺。”叶知温愤懑不已。 苏若妤也纳闷道：“表姐平日足不出户，应该不会得罪什么人，莫不成那刺客是冲着梵世子来的？” 景瑟敷衍着点点头，“兴许是。” 苏若妤唏嘘，“太危险了，表姐，你往后可不能再一个人出门了，否则这种事再来一次，祖母肯定得被吓出病来。” 景瑟笑说：“你们俩别光说我了，若妤，你嫁过去以后，过得怎么样？” 苏若妤红着脸看了看叶知温，低下头小声道：“四爷待我极好。” 景瑟抿了抿唇。 苏若妤还是个处子，她一眼就看出来了，可叶知温看向苏若妤的眼神分明充满了宠溺，苏若妤看上去也不像从前那样抵触叶知温，为何这两人大婚到现在还未圆房？ 越想越觉得奇怪。 景瑟偏头看向叶知温，道：“四爷，我有些女儿家的闺中话想单独同若妤说，你先去前厅候着，自有人会招待你的。” 叶知温马上站起身来，嘱咐了苏若妤几句就直接去了前厅。 目送着叶知温走远，景瑟才慢慢收回目光，看向苏若妤，“你实话告诉我，抚宁伯府那边的人真的待你不错吗？” 苏若妤点头，“我说的都是实话。” 景瑟敛眉，“那为何你们俩到现在都还没圆房？” 苏若妤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表姐你怎么知道……” 景瑟道：“你别忘了我是学医的，你有没有圆过房，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苏若妤面上又羞又惊，衣袖都被绞起了褶皱，低喃，“我和四爷其实……” “他不愿碰你？”景瑟一再深锁眉头，有些不愿去相信叶知温会是这样的人，他莫不是在介怀苏若妤曾经喜欢过秦尧？ “不是。”苏若妤摇头，道：“四爷说，他愿意等我点头答应的一天。” 蓦地放下心来，景瑟道：“只要不是他对你有什么芥蒂就成。” “四爷人很好的。”苏若妤辩解道：“起码我入府后，他从未让我做过什么粗活累活，也不曾对我说过一句重话。” “他敢！”景瑟哼声，“他要是敢对你不好，我第一个就不放过他。” “只不过……”景瑟话锋一转，“四爷对你好是一回事，四爷的爹娘对你好不好又是另外一回事，婆媳关系处理不好的话，四爷这个做丈夫的夹在中间很为难，长此以往，夫妻之间必会生出罅隙来，关于这一点，你最好能想办法早早解决。” 苏若妤道：“表姐放心，我出嫁前，你对我说的那些话我至今都还一字不漏地记着，我不会过到任人欺凌的地步的。” “那就好。”景瑟满意地点点头，“对了，距离春猎没多少时日了，到时候你们府上哪些人去？” 苏若妤道：“这件事我有所耳闻，我们府上钦点了四爷去，春猎能带家眷，四爷说到时候带着我一起去。” “那太好了。”景瑟喜道：“我还想着届时没个伴当太过孤单，既然你也去，那到时候不如咱们一起？” 苏若妤面色大变，“表姐，你才刚刚恢复了一点，怎么能去围场？” 景瑟挑眉，“等春猎的时候，我一定全部恢复了。” 毕竟师父的药方可不是一般大夫开的方子能比拟的，半个多月，足够她痊愈恢复如常了。 “那也不行！”苏若妤还是不同意，“上次才发生了刺杀事件，这一次，便是你自己想去，老夫人那边也不可能同意的，表姐，你就听我的，乖乖待在府上休养，往后机会多了去了，又不差这一次。” 景瑟但笑不语。 苏若妤说得不错，春猎的机会很多，但亲眼看到梵沉设局整泰和帝的机会千载难逢，她若是不去，一定会错过许多精彩的场面，到时候悔之不及。 －－－－－－题外话－－－－－－ ^_^今天是个好日子，5。20，爱你们啊么么哒，衣衣下午有事，没法二更了，氮素，俺希望回来以后能看到评论区有小天使们的脚印，毕竟这么美好的日子，我对你们爱意满满呀！ 第015章 北羽重伤（一更） 景瑟遇刺这件事，顾北羽虽知那刺客与泰和帝有关，却非常认真地带着大理寺的几位官员每日奔波查案，一切做得有模有样。 泰和帝给了顾北羽半个月的时限，仿佛仅是眨眼间，半个月就已经过去。 这一日，顾北羽入宫觐见泰和帝。 泰和帝坐在乾清宫大殿主位上，金碧辉煌的大殿衬得他眉眼间不怒自威，一朝天子仪态尽显。 泰和帝左下首，分别坐了皇后、淑妃及二皇子生母敬妃、五皇子生母端妃、二皇子妃苏寻。 泰和帝右下首，坐了楚王世子梵沉、二皇子顾北铭、五皇子顾北晟、右相景宇桓。 按照泰和帝的意思，今日只是一场小宴，主要目的是宴请梵沉和右相，希望能借此宴让景梵两家和好如初，莫因景瑟遇刺一事而僵了关系。 当然，除了主要目的之外，顺带让三皇子顾北羽把这些时日的调查结果报上来，也好让所有人都晓得究竟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刺杀右相府嫡女、未来的楚王世子妃。 事实上，在座的都是聪明人，人人都明白让顾北羽来汇报查案结果才是今日设宴的真正目的。 只不过上位者的心思，不是坐在下首的任何一个人能胡乱揣测的。 已是阳春三月，金陵的天气渐渐转热，现如今的大殿四角都用青铜容器摆放了消暑的冰块。 顾北羽进去后，恭恭敬敬给泰和帝行了礼。 泰和帝明显心情愉悦，他摆摆手，“平身。” 顾北羽谢恩站起来。 泰和帝道：“朕今日设宴，特地请了梵世子和你舅父右相，为的便是前些时日景瑟遇刺一案，你是此次案子的主要负责人，朕曾允了半个月的时限，不知你现下查得如何，可有眉目了？” 顾北羽道：“回禀父皇，儿臣已经查出了那日刺杀景瑟表姐的真凶。”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泰和帝眼底泛冷，且看顾北羽这般自信满满的样子，莫非他真的查出了那个人的身份？ 皇后眯着眼睛，“三皇子，短短半月，你确定已经查出了真凶？” 太子戴罪出征漠北，皇后很明白，现如今顾北羽是百官眼中最适合储君之位的人，一旦让他查出了这次刺杀的真相，皇上势必对他更加信任，那么将来即便顾乾从漠北大胜归来，声望怕是早已及不上顾北羽，自己的地位必会动摇。 一念至此，皇后眉目冷冽下来，添了一句，“事关重大，三皇子可得拿出确凿的证据来，若敢昧着良心找替死鬼，便是欺君，罪无可恕！” “儿臣不敢辜负母后和父皇的信任。”顾北羽挑眉，恭谨道：“这半月，儿臣带着大理寺的几位官员将当日刺杀现场圈禁起来，经过一系列的现场勘查及后续追踪调查，儿臣现已查明真凶就出自……” 泰和帝面色骤然紧绷，呼吸凝滞片刻，眸底已然迸出杀意。 顾北羽话还没说完，就有太监端着冰镇过的樱桃上前来。 遮了锦绸的托盘内，经过冰镇的樱桃鲜红欲滴，颗颗饱满，整齐摆放在白玉碟上，隐隐散发出熟果香甜味，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个季节，樱桃刚上市，宫中算是首批出现，又这般诱人，自然引得人人都想尝尝鲜。 顾北羽站着不动，余光不着痕迹地往梵沉方向瞟了一眼，梵沉轻微点了一下头，动作快得没有人能察觉到丝毫异样。 太监逐步往前，双手捧着托盘往泰和帝跟前的案几上放。 泰和帝亦被碟中樱桃吸引了几分，抄起银箸准备去夹一个过来尝尝。 银箸刚碰到樱桃的那一刹，泰和帝只觉得眼前一道光亮闪过，却是那太监打扮的人自托盘底部抽出极薄的一把匕首，闪电般掠过泰和帝眼前，飞快朝着他的胸膛刺去。 这番变故，惊得在座所有人脸色大变。 皇后拍案而起，对外厉喝，“来人，护驾！” 外面涌进来的禁卫军已经赶不及阻拦那太监打扮的刺客，匕首剑端离泰和帝的胸膛不过咫尺之距。 顾北羽速度飞快，宽袖一拂，将席面上一个银制酒杯飞快朝着那刺客的手腕掷去。 刺客武功卓绝，意识到有硬物飞来，他马上将握着匕首的那只手缩回来以刀柄阻挡酒杯。 便是这瞬间的功夫，让顾北羽寻了时机，一闪身到了泰和帝的御案前，那刺客已然回过神来，锋利的匕首带着毫不留情的残忍速度，“嗤——”一声刺进顾北羽的胸膛。 利器刺穿肉体的声音回响在气氛僵绝的大殿内，喷溅而出的鲜血把白玉碟内的樱桃染出诡异妖艳的红来。 “北羽——”淑妃脸色煞白，惊呼一声后晕了过去。 泰和帝睚眦欲裂。 刺客缩了缩瞳眸，快速拔出匕首转身要走。 禁卫军已经悉数涌了进来，马上将刺客团团围住。 刺客眉目一了冷，眼见着出门无路，他站定，反手将那带血的匕首刺进自己的胸膛，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那刺客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畏罪自杀了。 连番变故发生得都太快，让所有人反应不及。 一刻钟后，大殿内才混乱起来，惊叫声和呼救声响成一片。 泰和帝惊魂未定，大喊：“传太医！快传太医——” 马上有宫人急速去了太医院。 众皇子妃嫔乃至右相景宇桓都受到了严重的惊吓，谁能料到这样严密重要的宴会，竟还百密一疏让刺客扮作太监混了进来？ 最关键的是，三皇子顾北羽为了护驾被刺客刺伤了！ 景宇桓看向梵沉，满脸焦急，小声问：“梵世子，你可知今日为何突发变故？” 梵沉淡淡一笑，“右相太过抬举小婿了，未卜先知这种本事，小婿目前还未练成。” 景宇桓一噎，转而看向乱作一团的众皇子妃嫔，眉头紧皱。 五皇子顾北晟见势头不对，马上起身来到御案前托住摇摇欲坠的顾北羽。 泰和帝得以重归龙座，他阴冷的目光扫了殿内众人一眼，最终定在梵沉身上，面色看不出喜怒，“今日之宴乃朕亲自所设，不料陡生变故，事发突然，刺客又死得过快，目前看来，要想查明刺客的身份，似乎有些困难了，梵世子对此可有何看法？” 梵沉挑唇，不答反问，“皇上以为，今日的刺客目标是谁？” 这还用问？刺客一开始就朝着泰和帝刺去，目标自然是皇帝了。 安静下来的众人看向梵沉的眼神都有些古怪。 坊间盛传梵世子之大才，经天纬地，博古通今。在这件事上，他竟没看明白？ 泰和帝半眯着眼，指尖毫无规律地敲了敲案几，半晌，扬眉道：“刺客第一时间刺向朕，目标自然是朕了。” “未必。”梵沉道。 泰和帝眉棱微动，“这么说来，刺客不过是给所有人做了个假象？” 梵沉默然，不置可否。 “刺客的真正目标是三皇子。”片刻后，梵沉道：“从刺客的行事风格来看，不难得知这是个死士，死士出行任务，通常不达目的不罢休，而方才三皇子受伤后，刺客眼见着逃不走，马上就自杀了，可见其已经完成了任务。”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淑妃已经醒了过来，瞧着上头被五皇子双手托住的顾北羽，马上离席来到殿中，重重跪在地上，泪眼涟涟，“妾身求陛下查明真相，给三皇子做主。” 说完，额头用力磕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声音。 泰和帝脸色铁青，震怒，“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朕的宴会上行刺！” 皇子妃嫔们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出。 “很明显。”梵沉又道：“对方不想让三皇子说出刺杀景大小姐那件案子的真相。这个地方便有两种可能，其一，对方是担心三皇子说出真相暴露了刺杀景大小姐那位刺客的真实身份。其二，对方是担心三皇子说出真相以后在皇上面前立了大功提升地位。” 梵沉话才说完，泰和帝鹰隼一般的目光就往女眷席上扫过去，最后停顿在皇后身上。 太子犯事失了民心，现今顾北羽呼声最高，最为不安的人当首选皇后，若是她安排了刺客潜进来，也不是无可能的。 皇后被泰和帝看得心神一凛，连忙起身走到殿中淑妃旁侧跪下，她是个聪明人，深知这种时候开口自然不能是为自己辩解，只淡淡道：“刺杀皇子乃株连大罪，事关重大，还请皇上马上派出锦衣卫亲自参与调查，争取在最短时间内结案给淑妃和三皇子一个交代。” 泰和帝看了皇后半晌，没看出什么端倪来，这才移开目光，冷然道：“朕敢断言，指使刺客行刺的幕后主使就在殿内，就在在座的众人当中！” 要想做到成功刺杀顾北羽，就必须提前知道顾北羽今日会站在大殿内禀报案情，更要把握好入殿的时机以及刺杀的时机。 如此精准的契机，外面的人是算不出来的。 因此，幕后主使只能在大殿内，一定是在座之人中的某一个。 可恶，到底是谁？ 泰和帝面色愈发冷，虽然顾北羽在关键时刻被刺，没有道出最后的真相，泰和帝乐见其成，但公然行刺这么大的事，绝对不是一两句话就能糊弄过去的，势必要查明真相方能给在座的所有人一个交代。 “来人，传锦衣卫指挥使薄卿欢！”沉思半晌，泰和帝突然出声。 先前顾北羽被刺杀时，孙大宝就站在距离泰和帝不远处，但他来不及救驾，当下也是吓得不轻，面上还未缓过神来，听得泰和帝的声音，马上甩着拂尘匆匆去往锦衣卫衙门。 太医院的太医很快就来了大殿，先给顾北羽扎针止了血才让人把他抬去偏殿。 泰和帝不发话，殿内的任何人都没法离开，便是淑妃想去看看顾北羽的伤势都不能。 毕竟事到如今，但凡是今日出现在大殿内的人都成了嫌疑人。 薄卿欢在一柱香的功夫后随着孙大宝来了乾清宫。 泰和帝直接道：“薄爱卿，不必行礼了，你快看看躺在地上的那名刺客，能否直接看出他的身份来？” 薄卿欢琥珀丹凤眼往大殿内扫视一圈，最终停在已经气绝的刺客身上，缓缓蹲下身，拔出绣春刀，以刀刃将刺客的脸左右翻了翻，又用刀尖挑了挑刺客胸膛衣襟处，没发现什么可疑的证物。 泰和帝早就习惯了薄卿欢的洁癖，对他不用手而用绣春刀这种事见怪不怪。 “如何？”泰和帝问。 薄卿欢站起身，禀道：“刺客身上毫无可疑的证物，要想查明他的身份，臣尚需一日时间。” 皇后道：“三皇子伤势严重，生死未明，薄大都督可得尽量在最短时日内查出真相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薄卿欢勾唇，“臣自当尽力而为。” 泰和帝眉尖蹙了蹙，“刺客的身份且不论，朕深觉今日的幕后主使就在这大殿里，薄爱卿能否一一盘查，一会儿就给朕吃颗定心丸？” 薄卿欢目色微闪，“皇上认为幕后主使就在这大殿里？” “根据种种推算来看，能把刺杀时机掌握得这般精准的，唯有大殿内的人。”泰和帝愤然道。 “皇上也算吗？”薄卿欢问。 众人脸色剧变。 敢用这种语气同皇帝说话，敢直接当众怀疑皇帝的，古往今来怕是只有薄卿欢一人了。 泰和帝脸上肌肉抖了抖，目光愈加森冷。 “如若皇上把自己算入嫌疑人之列，那么臣马上就着手逐一审问今日出现在大殿内的所有人。”薄卿欢对泰和帝的目光视若不见，继续道。 “放肆——”皇后大怒，“你怎么敢怀疑皇上！” 薄卿欢莞尔，“皇后娘娘明鉴，臣并非怀疑谁，不过是为了公平起见罢了，既然大殿内的人都有嫌疑，那么皇上就不能例外，免得传出去让人诟病皇上处事不公。” “再者。”唇边笑意更深，薄卿欢又道：“三皇子是皇上的亲生儿子，皇上身为一国之君，怎么可能安排人谋杀自己的亲生儿子？” 皇后气得面色青灰，“既然你觉得皇上不可能安排刺客，为何还要把他放入嫌疑人之列？” “身正者，影直也。”薄卿欢转而看向泰和帝，拱手，“这是皇上曾经给百官的忠告，想来用在今日这般场合也是一样的，皇上既不可能亲手那排这场谋杀案，那便行得端坐得正，又有何惧？臣之所以把皇上代入嫌疑人之列，不过是为了讲求个公正公平而已，如若皇上觉得臣错了，那么，臣甘愿领罚。”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泰和帝若是还放言说薄卿欢胆大包天胆敢怀疑他，那就有逃避之嫌，届时反而扯不清关系。 沉吟片刻，泰和帝心头怒意勉强消下去些，“朕以为，薄爱卿说得甚是有理，朕允许你把朕放入嫌疑人之列，那么接下来，薄爱卿是否可以着手调查了？” “当然。”薄卿欢欣然应下，马上让言风安排了几个数字锦衣卫去往东西两边暖阁，逐一将大殿内的人带过去审问。 当然，负责审问的这几个数字锦衣卫避开了尹一。 看着被传去的皇子皇妃及嫔妃们一个个安然回来，泰和帝脸色越来越难看，目光不经意就往梵沉和皇后身上瞟。他总觉得今日之事若不是皇后为了顾乾的安排，就是梵沉在背后搞的鬼。 毕竟梵沉这个人自进来到现在，平静得让人感到心惊，他似乎对于刺杀之事并无半分感触。 怀疑归怀疑，泰和帝却找不到半分证据来证明此事与梵沉有关。 更何况，前段时日被刺杀的人是景瑟，是梵沉的未婚妻，今日让顾北羽来汇报案情，是在帮景瑟查明真相，梵沉这个做未婚夫的完全没有立场在这种时刻刺杀顾北羽。 不是梵沉，那就只有皇后嫌疑最大了。 泰和帝的目光又重新定在皇后身上。 皇后早就察觉到了泰和帝不断往自己身上投放的目光，她挺直腰板，坐得更端正，面色毫无半分波澜。 薄卿欢已经让人去大理寺请了仵作前来当众验尸。 仵作看了半晌，断言道：“回禀皇上、各位娘娘、薄大都督，刺客腹中有东西。” 泰和帝脸色一变再变，“什么东西？” 仵作道：“臣现下不敢确定，须得将尸体解剖方能取出来。” 听到要剖尸，泰和帝突然寒下脸来，“这里是大殿！” 薄卿欢道：“剖尸这种事，自然不能在大殿当着皇上和各位娘娘进行，若是皇上信得过，大可让仵作将尸体带回大理寺去解剖，若是信不过，便让孙公公跟着去监督。” 泰和帝思虑瞬息，转而看向孙大宝，“孙公公跟着仵作去大理寺，一有结果就回来汇报。” 孙大宝领了命，没多久就跟着仵作及抬尸的侍卫们去了大理寺。 暖阁内的审问还在继续。 偏殿里，太医已经为顾北羽止血包扎过。 顾北羽伤得甚重，是在疼痛中醒过来的。 太医过来汇报时，淑妃听得浑身都在抖。 泰和帝额头上青筋暴跳，“有无性命之忧？” 太医道：“回皇上，三皇子暂时无性命之忧，只是需要较长时间静养。” 泰和帝总算松了一口气。 正在这时，顾北羽踉踉跄跄从偏殿过来，一进门就重重跪在地上。 泰和帝见他负伤来此，当即瞪大了眼，“北羽，你伤得这样重，为何不在偏殿好好歇着？” 顾北羽满面愧疚，“父皇恕罪，是儿臣没用，没能尽早察觉那太监是刺客假扮才导致了这样的悲剧。” 泰和帝眉目舒展开来，“你既护驾有功，朕又怎会怪你？受此重伤，现下感觉如何？” 顾北羽道：“儿臣无甚大碍，只是先前关于景瑟表姐遇刺的凶手之事还未说完。” 这意思是要接着说了。 泰和帝面色一紧，担心他真把那个人的身份暴露出来最终牵连到自己头上，忙道：“你受了伤，先回去休养才是，景瑟遇刺那件事，待你何时恢复了又再说。” 话完，看向梵沉和右相，问：“梵世子，景爱卿，朕这般安排，你二位不会有异议罢？” 景宇桓忙道：“今日突发变故，臣等不胜惶恐，自当以三皇子的安危为首要，左右景瑟已经醒来并逐渐恢复，凶手之事，过些时日也无妨。” 泰和帝看向梵沉。 梵沉不紧不慢道：“臣无异议。” 泰和帝满意地点点头，一摆手，示意宫人将顾北羽带下去好生照料，补充道：“既是有心人的安排，那么北羽如今大难不死，怕是还没如了背后之人的意，为防再生变故，北羽这段时日就莫出宫回三皇子府了，住回你从前在宫里的殿阁去，痊愈再说。” 这番话看似对顾北羽十足关心，但梵沉一听便明白，泰和帝这是在变相软禁顾北羽。 泰和帝终究还是怀疑到顾北羽自己头上去了。 果然是个生性多疑的君主。 唇角微微翘了翘，梵沉举杯一饮而尽。 仵作的验尸结果没多久就传了回来，刺客腹中是一颗骨香珠，上刻异族图腾，图腾纹路里有剧毒。也就是说，不管刺客先前有没有自杀，他到最后都会被腹内骨香珠上的剧毒折磨而死。 所谓骨香珠，是指在西秦以南的边境小国曼罗国内，有“人骨做珠”的惊世骇俗传统，曼罗人的骨骼天生有异香，死后会被家人剔骨打磨为佩饰，他们认为这是对死者的最高尊重。 好巧不巧，五皇子顾北晟的生母端妃便是曼罗人。 得知刺客腹中有骨香珠的那一刻，泰和帝整张脸阴沉到极致，目光狠狠剜向五皇子，沉声怒喝：“怎么回事？” 五皇子一脸茫然，此时才知自己被人陷害了，他忙离席跪地，“父皇明鉴，这件事绝对不是儿臣做的，儿臣岂敢刺杀三皇兄？” 泰和帝双眸喷火，“朕是问你，刺客腹中为何有曼罗人的骨香珠？” 五皇子一个劲摇头，“儿臣不知，还请父皇明鉴，此事绝对与儿臣无关。” 泰和帝脸色阴寒，瞪向端妃，“整个皇宫，只有你是曼罗人，能有骨香珠的人也仅你一个，如今出现在刺客腹中，端妃，你打算给朕一个怎样的解释？” 端妃大惊，深深伏跪在地，“陛下明察，妾身唯一的一串骨香珠至今还存放在曲台殿，陛下若是不信，大可让人去搜。” 那是端妃生母的骨骼打磨出来的，为了缅怀母亲，她一直带在身边。 泰和帝马上就吩咐孙大宝，“带着几个人去曲台殿，把端妃的骨香珠拿来。” 孙大宝带着几个宫人快速去了曲台殿搜寻，约莫两盏茶的功夫终于找到了那串骨香珠，用铺了锦绸的银盘托住送到乾清宫大殿来。 众人探目一看，明显能见那串骨香珠上空了一个位置。 而仵作自刺客腹中取出来的骨香珠，恰与端妃那串上的其余骨香珠一模一样。 证据确凿！ 端妃大惊失色，“皇上，妾身冤枉，妾身冤枉啊！” “父皇！”五皇子紧皱眉头，“光凭一颗骨香珠，如何就能定了我母妃的罪，这件事很明显，从头到尾都是有人在栽赃！” 顾北晟说完，目光四处扫了扫，最终看向二皇子顾北铭。 前段时日景瑟遇刺的事传开来以后，泰和帝曾下旨给顾北羽，让他彻查，然而那圣旨上却写着“朕深思熟虑，二皇子有志无谋，五皇子之后，众皇子皆年幼，难堪大任，现今唯有将追查真凶之重任全权交付与三皇子顾北羽”。 当时五皇子听闻以后很是生气，他曾去找二皇子，抱怨说父皇偏宠老三，丝毫不给其他皇子表现的机会，事实上，顾北晟是想以此来试探二皇子对泰和帝的态度。 二皇子当即断言：“你既抱怨，何不从中作梗让老三一无所获失了父皇信任给自己寻契机？” 五皇子眼前一亮，以为寻到了党派，当夜便与二皇子细细斟酌了一番，在后来的数日里，不断遣人从中作妖妨碍顾北羽查案。 关于这件事，只有五皇子顾北晟与二皇子顾北铭两人晓得。 如今顾北羽在关键时刻遇刺，最终查出来与端妃的骨香珠有关，这让五皇子不得不怀疑这一切都是二皇子提前预谋好，为的就是一箭双雕，既顺利铲除顾北羽，又嫁祸到自己头上来。 太子戴罪出征，三皇子失势，五皇子失信，未来的朝堂风向必定二皇子一家独大，储君之位，一步之遥。 好一招过河拆桥的连环妙计！ 五皇子当即恨得牙根痒痒，阴毒的眼神恨不能直接杀了二皇子。 二皇子抬起酒杯，淡淡饮下，面对五皇子充满恨意的目光视而不见。 事已至此，锦衣卫对于殿内其他人的盘查审问已无必要。 泰和帝怒不可遏，马上下令让掌管着东城兵马司的五皇子顾北晟停职待勘，真相出来之前，端妃禁足曲台殿，无旨不得出。 一场关于景瑟遇刺真相的宫宴变成了鸿门宴，其间惊心动魄，此后过了若许年仍有人觉得胆寒与后怕。 散席后，景宇桓仍觉不能平静，他快步跟上梵沉，小声问：“梵世子，今日之事，果真是五皇子设下的局吗？” 梵沉头也不回，声音淡淡，“岳父大人若是对这桩案子感兴趣，先前在大殿时就该对皇上说明你想亲自参与查案，如此，岂不是能第一时间获知真相？” 景宇桓被梵沉这番话堵得一噎，他并非对这案子感兴趣，而是想从梵沉嘴里套话，渴望得知更多消息，一会儿回去也好传信去漠北顾乾手里。 此番变故来得太过突然，依着景宇桓为官数十年的经验来看，绝非是表面上这样简单，可方才在大殿，指证端妃和五皇子的证据确凿，虽然皇上并没有第一时间定罪，但看这形势，五皇子的败局该是早晚的了。 走了一会，梵沉停下来，转眸看着景宇桓，问：“景大小姐回去后，恢复得如何？” 景宇桓马上换了笑脸，道：“每日都有大夫过府看诊，说恢复得极好。” 梵沉挑眉，“我怎么听说她才回去那日就有人前去挑衅滋事？” 景宇桓反应过来梵沉指的是丹阳郡主那件事，他面露愧疚与无奈，“景瑟回府那一日，我还在公署办公，并不知事情细节与经过，只回去后才听闻丹阳郡主跑去说了一些不好听的话被右都御史夫人记下，后来惊动了整个都察院的御史，不过好在丹阳郡主没对她动手，景瑟并无大碍。” 梵沉冷嘲一笑，“右相这位生父还真是当得……敷衍。” 景宇桓面上笑意一僵。 梵沉语气讥讽，“景大小姐在楚王府时，我府上无论主子还是下人都没人敢在她跟前放开声音说话，就怕惊扰了她，你可倒好，去楚王府保证了一番定会善待她，回府第一日就送她这样一份大礼，那日若非三皇子及时出现，景大小姐岂不是旧伤未愈又得添新伤？” 景宇桓哑口无言。 梵沉冷冷看他一眼，“景瑟若再有个三长两短，本世子定会倾楚王府之力，让整个右相府陪葬！” 景宇桓浑身一僵，梵沉看向他的眼神里，杀意之森冷，不容反抗。 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来，景宇桓道：“梵世子尽管放心，那日的事是个意外，今后再不会有人刻意去暮云居扰了景瑟的清静。” 梵沉没应声，快步上前去了。 景宇桓抬袖抹去额头上的冷汗，暗暗唏嘘。 回到右相府后，景宇桓把今日宴会上所发生的事悉数告诉了老夫人，老夫人一听自己的外孙被刺客重伤，气得嘴唇发抖，“怎……怎么回事？” 先是景瑟遭了刺杀，如今又是宫宴上，竟有人明目张胆行刺皇三子，且伤者一个是右相府内最具联姻价值的嫡出大小姐景瑟，另一个是自己嫡亲的外孙，一想到这两件事，老夫人就火冒。 景宇桓垂首，道：“老夫人不必过分忧虑，三皇子的伤无甚大碍，并没有当初阿瑟的严重，皇上已经下令让太医来看过，太医断言只需静养一段时日即可。” 顾北羽一旦有个三长两短，淑妃在后宫的地位就会被动摇，届时，自己那唯一的女儿必定受尽苦楚和欺凌。 老夫人哪里还平静得下来，怒火都快烧遍全身了，“宫宴不都是经过层层搜身才能进去的吗？为何有刺客趁机潜了进去也无人察觉？” 景宇桓轻咳一声，提醒道：“老夫人，宫中之事，咱们私下里还是少议论些，当心隔墙有耳，祸从口出。” 老夫人也知自己是一时心急才会说出那些话，此刻听景宇桓一提醒，她赶紧闭了嘴，片刻后忍不住又问：“三皇子的伤势当真不严重？” 景宇桓肯定地点点头，“还好没刺到脏腑处，三皇子事后还撑着回大殿觐见皇上，且太医都当着所有人断言了，想来并无大碍的。” 闭了闭眼睛，老夫人深吸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对了，这件事暂时不要告诉瑟丫头，她还未痊愈，万一听闻后过分忧虑伤了身子加重病情，得不偿失。” 景宇桓点点头，退下后嘱咐了除暮云居之外的各房各院，禁止在景瑟面前提及顾北羽受伤的事。 见不到梵沉和顾北羽，景瑟便没法得知宴会上的个中细节，她只是偶尔听得一两句零星的闲言碎语说三皇子在入宫汇报案情的那日遭了刺杀，还是替泰和帝挡剑而被伤到的。 景瑟问了晴儿和璎珞几个，她们纷纷表示不知。 晓得景宇桓和老夫人有意隐瞒，景瑟也不打算再追问，每日按时喝药，祈盼能在春猎前痊愈，届时便能去围场光明正大见梵沉。 * 春猎前一日，景瑟已经恢复得差不离了，她只身去往千禧堂。 老夫人听闻她已经大好，立刻喜上眉梢。 “祖母，明日的春猎，孙女也想去。”景瑟小声道。 老夫人脸色一下就变了，笑意凝滞，“瑟丫头，你别胡闹，这才刚刚痊愈，如何能去得围场那么危险的地方？万一再有个什么事儿，你让我们如何向楚王府交代？” “祖母，孙女已经大好了。”景瑟央求道：“从出生到现在，我有十数年是在外边过的，从未去过围场，今次机会难得，您就同意了罢！” 想到景瑟受伤时晋国公府和楚王府的态度，老夫人心底就一阵一阵发寒，她哪里敢同意景瑟去围场，依旧咬着不松口，“不行！围场太过危险，莫说是你，府上任何一位小姐都不能去。” 景瑟抿了抿唇，看来老夫人是铁了心不让她去了，而今她又出不了府，顾北羽更是伤到现在都还没个消息，也不知情况究竟如何，看来她想要成功说服众人去围场，还得请梵沉出面帮忙。 可是她如今的境况，连梵沉的影子都见不到，要如何请他帮忙？ 在这件事上，景瑟颇觉头痛，说服不了老夫人，她就直接回了暮云居。 傍晚时分，丫鬟报说苏若妤来了。 景瑟顿时看到了希望，她两眼放光，喜道：“快请她进来。” 苏若妤将礼品交给丫鬟璎珞，抬步来了景瑟的闺房。 景瑟一见到苏若妤，不及她说话，就当先开口，“若妤，你帮我一个忙，可好？” －－－－－－题外话－－－－－－ 《猫爷驾到束手就寝》顾南西著：这是重生虐渣文？确切地说，这是腹黑女国师的宠猫日常，是北赢万妖之王的暖榻史。 国师大人对杏花说：“你身子真暖，以后，为我暖榻可好？” 后来，杏花幻成了一个貌美的男子：“阿娆，入春了，我……我难受。” 注：qq阅读又名《养喵成夫：国师，榻上来战》 第016章 恃宠而骄（二更） 苏若妤愣了一下，“表姐有何事要我帮忙？” 景瑟道：“你一会儿回去的时候，顺道去一趟楚王府，就说我有事要见梵世子，让他赶在今夜过来右相府。” 苏若妤马上就反应过来了，皱着眉，“表姐，你是不是还在想着去围场的事儿？” 景瑟心虚地笑了笑，“我已经痊愈大好，可以去围场了。” 苏若妤无奈的捏着眉心，“表姐，你这样明事理的人，为何偏偏在这件事上犯糊涂呢？那围场是什么地方你又不是不知，上一次刺客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你行刺，如今你好不容易捡回了一条命，谁料得准那刺客会不会还没死心，万一他借机利用围场上的流箭再伤你一次致使你性命堪虞，你让我们怎么办？” “不会。”景瑟哭笑不得，“我这次去围场是有要紧事，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求了老夫人又来求你。” 苏若妤苦口婆心地道：“你也说了，景老夫人都不愿让你去，你如今让我去楚王府私下请梵世子，万一让景老夫人晓得是我在暗地里帮你，她怪罪下来怎么办？我倒不是担心她会把我如何，我觉得最关键的是你的安危，你可是马上就要大婚的人，怎么能随便出去抛头露面。表姐，你就听我一句劝，乖乖待在府里休养生息，待你嫁过去了，秋猎时梵世子就能携着你一同去看，届时你想如何都行，没人敢阻拦你。” “你这丫头。”景瑟无奈嗔道：“嫁了人以后就跟个老妈子似的，话一堆。” 苏若妤被她气笑了，“表姐，我也是为了你好，要不这样，我跟四爷说说，我不陪他去围场了，这几日，我过来右相府陪你聊天解闷，如何？” 景瑟苦着脸，“你可快饶了我罢，你那性子，跟个闷葫芦似的，过来了只会给我添闷，哪里是解闷的料？” “表姐。”苏若妤无奈了，“你当真要去围场？” “嗯。”景瑟肯定地点点头。 “非去不可？”苏若妤又问。 “非去不可。”景瑟目光更加坚定。 叹了口气，苏若妤道：“那好，我一会儿就顺道去一趟楚王府，能否请得动梵世子，那就全凭运气了，表姐你可别带着十分希望，因为我觉得梵世子不一定会让你去围场。” 既有希望，景瑟又岂会放弃，她拉着苏若妤的双手，道：“没关系，只要你去见到他，把我的话一字不漏转达给他就成，不管他答不答应，起码他人先来了右相府再说。” “好。”苏若妤点点头，在暮云居内坐了一会用了些点心就回去了，特地吩咐车夫将马车赶往楚王府方向。 梵沉正在书房与梵越就自己的计划进行最后的商讨和确认，听到阡陌说苏若妤求见，他怔然了片刻，便想到定是景瑟委托了苏若妤来的。 应了声，梵沉让阡陌把苏若妤接去前厅，他马上就起身出了书房。 苏若妤见到梵沉过来，赶紧起身屈膝行礼。 “不必多礼。”梵沉在主位坐下，看向苏若妤，直接问：“可是景瑟让你过来找我的？” 苏若妤讶异地瞪大眼，“梵世子如何得知？” 梵沉但笑不语。 景瑟的性子，他从前世了解到今生，怎么可能不知？ 垂下脑袋，苏若妤道：“表姐让我转告梵世子，她有要事想见你，让你务必赶在今夜去一趟右相府。” 梵沉想都没想，面含温润笑意，道：“好。” 苏若妤整个人都愣住，传言里，梵世子不近人情，她先前来时就想了许多说辞，忖着若是一招不行就再来一招，虽然她不大赞同表姐去围场，但请梵世子去右相府这件事，她说什么也要帮表姐办妥了。 如今听到梵世子欣然就答应了，她一时错愕，久久不能回神，想着表姐本事也太大了，竟能在短短时日内就令梵世子那样高冷的人转了个性情。 送走了苏若妤，梵沉很快就去了右相府。 虽然白日里才见过，且两人的谈话有些不愉快，景宇桓还是得陪着笑脸去招待。 “且不知梵世子这么晚来府上有何指示？”景宇桓笑着问。 梵沉不答，目光定在外面缓缓而来的景瑟身上。 景宇桓见到景瑟前来，不经意皱了皱眉。 景瑟进来，依次给两人行礼。 当着梵沉的面，景宇桓不好说什么过火的话，只笑着问景瑟，“阿瑟，你身子可大好了？” 景瑟点点头，“回父亲，已经大好，所以今夜前来求您一件事。” “何事？”景宇桓眉心凝重起来。 景瑟道：“明日春猎，女儿也想去围场。” 景宇桓脸色大变，当先看了梵沉一眼，见对方不为所动，仿佛没听到景瑟所言，他慢慢平静下来，无奈道：“围场过分危险，你才刚痊愈，不能去那种地方，早前我已经请示了老夫人，府上所有的姑娘都不去了，留下来陪你。” 景瑟看向梵沉，那眼神里有意无意露出有一种撒娇的味道。 梵沉心神一荡，旋即无奈捏着眉心。 真是败给她了。 挑挑眉，梵沉道：“既然她想去，那便让她去也无妨。” 景宇桓纠结道：“可是上次才出了刺杀一事，我们所有人都不放心，万一这次再出什么乱子可如何是好？梵世子，你们二人马上就要大婚了，我们做长辈的谁都不希望这桩婚姻再横生枝节。” 梵沉道：“这次去围场，楚王府做了全面准备，旁人我不敢保证，但要护景瑟一人的安危，还绰绰有余。” 景瑟心中暗笑，她就知道梵沉一定会同意她去。 “可是……”景宇桓还想再反驳。 “岳父大人。”梵沉突然打断他的话，“景瑟将来是我的世子妃，我允许她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恃宠而骄。” 景宇桓一呛，不敢置信地看着梵沉。 这还是昔日朝堂上不近人情的冷面左都御史？ 腹诽归腹诽，景宇桓也不可能把这种疑问说出来，只好应声道：“既然梵世子都这样说了，那我便没什么好担忧的了，左右出了事也是你们楚王府担着。” “当然。”梵沉莞尔。 景宇桓看了二人一眼，起身道：“梵世子有什么要交代的，趁此机会尽数交代与小女便是，老夫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景宇桓直接出了前厅。 景宇桓走后，景瑟才终于露出笑容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让我去的。” 梵沉宠溺一笑，“为了去围场，你都不惜对我抛媚眼了，我若是不答应，你岂不是还得牺牲色相？” 景瑟眉尖一蹙，“胡说八道，我何时对你抛媚眼了？” “没有吗？”梵沉问。 “没有！”景瑟磨牙，她先前不过是央求地看了他一眼而已，怎么就成了抛媚眼？ “我是看在你对我抛媚眼的份上才会答应让你去围场的。”梵沉一本正经道：“如今你告诉我其实是我误会了，那我是不是地收回成命……” 景瑟知道他想说什么，她马上道：“你少来！每次都威胁我，我才不上你的当，左右已经在我父亲跟前说过了，你如今反悔也无用，今年的春猎，我去定了！” 梵沉笑问，“为何想去？” 景瑟道：“因为没去过，所以想去。” 这地方是右相府，人多嘴杂，她不敢说自己是在冥冥之中听到他对梵越说要在春猎时送泰和帝一份大礼，这些话一旦出口让有心人听了去，她会把梵沉害死的。 “只是因为……没去过？”梵沉迟疑着，又问。 “嗯。”景瑟很认真地点头，被他这么凝视，浑身都不自在，扯了扯嘴角，又改口道：“因为，没陪你一起去过。” 梵沉听罢，眼眸含笑，“那好，明日一早，自有楚王府的马车会来接你。” 景瑟颔首，复又看向他，“你能否告诉我，那日的宫宴上，北羽为何遭了刺杀？” 梵沉道：“左不过是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罢了。” “到底是谁？”景瑟皱眉，按理说来，泰和帝亲自主持的宫宴，应当要比寻常妃子们设的宴席更加严谨才对，怎么可能会有刺客混得进去？ “目前的证据表明，此事与五皇子有关联。”梵沉道。 景瑟半眯着眼，疑惑看来，“瞧着你这般淡定的模样，我怎么觉得这件事与你有关？” 梵沉低笑，“顾北羽为你查找真凶，你觉得我有必要在那种场合刺他一刀？” “似乎……是没可能。”景瑟低喃，“毕竟顾北羽受伤，你完全得不到好处。” “所以说，这根本就是几位皇子之间的较量而已。”梵沉提醒，“景瑟，你别忘了，坐在你面前同你说话的这位是你未婚夫，你为了旁的男人来质疑你未婚夫，是否有些不道德？” “道德？” “嗯。” “我有过吗？”景瑟忍俊不禁。 梵沉难得被她噎住，撑着额头。 “我不与你拌嘴了。”景瑟轻嗤，“你快告诉我，北羽伤势如何？” “死不了。”梵沉慢吞吞答。 景瑟翻了个白眼，“还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梵沉问：“我要是告诉你他伤得很重，你是不是连去围场的机会都不要了也要进宫去看他？” “我考虑一下。”景瑟故意露出为难的神情来。 梵沉凤眸渐敛。 见他吃闷醋，她暗暗发笑，抬起头来，道：“考虑好了，还是某人比较重要。” 梵沉如诗似画的眉目总算缓和下来。 “顾北羽被泰和帝变相软禁了。”他道：“便是你想入宫，也见不到他。” 景瑟大吃一惊，“泰和帝没事软禁顾北羽作甚？” 梵沉淡淡一哂，“大概他怀疑那日的刺杀是顾北羽自导自演的苦肉计。” 景瑟顷刻陷入沉思，暗暗想着泰和帝果然还是改不了多疑的性子，照这势头发展下去，岂非对顾北羽不利？ “明日春猎，前往的皇子有哪几位？”景瑟问。 梵沉想了想，“三皇子被软禁，五皇子被囚禁停职待勘，这二人定是不能去的，明日去春猎的便只有二皇子、六皇子及之后的众位小皇子。” 景瑟“哦”了一声，“那看来今年的春猎不会很热闹了，这么多身份重要的皇子都不能去。” “这种场合，不一定非得要人多才热闹。”梵沉忽然看向窗外，意味深长地道：“兴许人少会更热闹呢？” 景瑟眸光一动，看来梵沉真的给泰和帝布了一个大局，至于是什么，她今日就佯装不知，不问他了，看明日自己能否觉得惊喜。 送走了梵沉，景瑟才将将要回暮云居，景舒娆就带着婢女过来了，目光往已经走远的梵沉背影上定了一定方才转回来看向景瑟，笑问：“大姐，听闻大伯父已经允准你明日去围场了？” 景瑟不答反问，“四妹妹有事吗？” 景舒娆道：“我就是过来确认一下，毕竟原先定好我们几个也能去的，后来大伯父说了，大姐将将痊愈不能去围场，让我们几个也留下来陪你，如今可好，既然你能去了，那我这就回去告诉母亲，让她安排一下，明早我们几个也要去围场。” 景瑟眯了眯眼，景舒娆这么迫不及待想去围场，自然不是去围观百官打猎的，而是去见梵沉的。 轻笑一声，景瑟道：“难得四妹妹对打猎之事如此感兴趣，那你就回去告诉三婶，让她早早做好准备。” 景舒娆眸底一抹得色闪过，她笑得更温婉，“那我就不打扰大姐了。” 语毕，带着丫鬟转身就回去了。 景瑟目送着她走远，眸底渐渐泛寒，也不知梵沉那个大笨蛋察觉到了没有，景舒娆这个女人分明对他上心得很，如若这次景舒娆胆敢在围场弄出什么幺蛾子来，她不介意直接在围场做了她！ 春猎这一日，所有人都起了个大早，景瑟换了一身简单利落的春衫，带上璎珞和苗儿两个先去给老夫人请安，听了几句唠叨和嘱咐，这才赶往大门外。 楚王府的马车早就过来了，赶车的正是小书童阡陌。 见到景瑟，阡陌腼腆地笑笑，“景大小姐，世子爷让小的过来接您。” 第017章 御辇着火（一更） 景瑟愣了愣，她原以为梵沉昨夜只是说着玩的，没想到他真的让人过来接了。 扫了一眼不远处站着的景宛白、景舒娆、景南晴和景舒娣几人以及她们旁侧停顿着的马车，景瑟面露为难之色，看向阡陌，“还是不用了罢，右相府已经为我备好马车了，我坐着右相府的去就成。” 阡陌想起临行前世子爷已经料到景大小姐会这么说，于是照着世子爷的吩咐道：“景大小姐，我们家世子爷说了，上次在阳宁街废巷，您无辜遭了歹徒刺杀，今次去围场人流混杂，比不得平素上街，您作为楚王府未来的世子妃，您的安危理应由楚王府全权负责，因此，您今日要去围场的话，马车也得坐楚王府的，如若不然，您就乖乖待在右相府，哪儿也别去，春猎这几日，属下会留在右相府保护您的安危。” 景瑟还是犹豫。 虽然再有一月她就要嫁入楚王府，但如今与梵沉还是未婚夫妻，他这样毫不遮掩地让人过来接她，真的好吗？ 这时，右相景宇桓自大门内走了出来，见到景瑟还站在原地犹豫，他疑惑地上前来，“阿瑟，你怎么还不上马车？” 景瑟转过身，看着景宇桓，迟疑道：“父亲，这是楚王府的马车。” “昨夜为父与梵世子商议过了。”景宇桓道：“梵世子亲口说了这次去围场，你的安危由楚王府全权负责，毕竟前些日子才出了刺杀一事，若是你坐着右相府的马车去围场，晋国公府甚至是皇上见了，必定怪罪下来，届时为父也很为难。” 眼神软了些许，景宇桓语气带了几分央求，“阿瑟，你就莫再犹豫了，如若你今日不上楚王府的马车，为父是决计不敢让你去围场的。” 景瑟无奈，轻轻点头，“既然父亲都如此说了，那女儿只好恭敬不如从命。” 说完，景瑟慢慢往马车方向走去。 璎珞和苗儿正欲举步跟上。 阡陌将赶马车的马鞭一横，拦住二婢，指了指景宛白她们那个方向为景瑟备的马车，道：“你们两个，坐那辆马车。” 璎珞急道：“梵世子既然考虑到了表小姐的安危特地让她坐上楚王府的马车，为何不让奴婢们也陪在身边，万一半途有个什么意外，也好相互照应着。” 阡陌挑眉，“你们俩看清楚了，这马车是我家世子爷专属的，自然只能坐景大小姐一个姑娘，你们俩如何能上得？” 璎珞看了一眼眼前这辆低调奢华的马车，顿时明了，一时无言。 苗儿冲着阡陌赔罪似的憨厚一笑，拽了拽璎珞的衣袖，“既然这是梵世子的专属马车，那咱们俩就去坐前头那辆，左右两辆马车前后间隔又不远，便是有什么紧急情况，咱也能第一时间下来保护大小姐。” 璎珞无奈看向站在马车前的景瑟，道：“表小姐，那您照顾好自己，奴婢二人这便走了。” 景瑟点点头，“放心，有阡陌这个武功高强的小书童在，我不会有事的。” 璎珞和苗儿走远后，马车帘才被一只肉呼呼的小手掀开，欣喜地唤道：“娘亲~” 景瑟愕然瞪眼，难怪方才阡陌不让璎珞和苗儿两个上马车，原来是这个小包子在上面。 “宝宝，你怎么来了？”景瑟上前，握住他的小肥手，“你爹爹呢？” 昊昊道：“爹爹和干爹一起进宫了，让小宝先过来找娘亲。” 景瑟了然，立在车窗前不动，看向阡陌，“世子爷竟然同意让昊昊跟着去围场么？” 昊昊这么小，跟去围场的话，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可如何是好？ 阡陌亦是无奈，“景大小姐，是重孙小少爷非要跟着去的，一大早起来就去楚王妃院子里央求了呢，好不容易才盼到王妃和老王爷点头，可把他给高兴坏了。” 见景瑟还在犹豫，阡陌赶紧道：“关于重孙少爷的安危，景大小姐尽管放心，世子爷已经做了最严密的防守，沿路都有隐卫跟随，一旦有紧急情况，世子爷会在第一时间知晓并赶过来救急的，除此之外，此次去围场保驾护航的是锦衣卫，又有薄大都督亲自坐镇，便是有人敢打主意，也绝对破不了楚王府隐卫和锦衣卫这两层固若金汤的防守。” 景瑟听罢，这才稍稍放了心，掀帘快速上了马车。 昊昊马上挪开位置让景瑟坐到他旁侧。 自从回右相府以后，景瑟难得有这样单独与儿子相处的机会，她满心欢喜，长臂一揽将昊昊抱进怀里嘘寒问暖一番，又问了问最近这段时日的课业，昊昊耐心地一一回答了，待景瑟话音落下才仰起小脑袋，“娘亲，您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景瑟点头笑说：“已经痊愈了。” 昊昊听说娘亲已经痊愈，这才敢往她怀里蹭了蹭，“娘亲，您何时才能再去楚王府？” 景瑟好笑，“宝宝这么快就想娘亲了？” “小宝每天都想娘亲。”昊昊嘟着小嘴巴，“祖母说娘亲还要一个月方能完完全全嫁入楚王府，是吗？” 景瑟点点头，“的确是还要一个月。” 昊昊委屈脸，“那小宝在此期间可不可以来找娘亲？” “这个……”景瑟迟疑道：“不可以哦，你外祖家这边坏人太多了，你若是过来，少不得被人欺负，万一娘亲刚好有事不在，你被人欺负，我便护不了你，那样，娘亲会很心疼的，知道吗？” “娘亲为何不能现在就嫁过去呢？”昊昊又问。 景瑟忍俊不禁，“因为只有一个月后才是好日子啊！” 昊昊“哦”了一声，小脑袋贴在她怀里，咕哝几句就睡了过去。 景瑟的马车是要到城门外与所有官宦千金的马车汇合的。 阡陌驾车技术纯熟，这一路上景瑟并未察觉到分毫颠簸。 约莫一柱香的功夫后，马车到达城门外，门外已经整齐停顿了不少马车，少年郎们在茶摊上喝茶等候，官宦千金们不好抛头露面，只能让小丫鬟们去茶摊取了茶水回来喝。 右相府其他几位姑娘的马车行驶在前面，景瑟这辆殿后。 甫一过来，立刻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梵沉的这辆马车打造特殊，走到哪里绝对都是一种象征性的标志。 黑色沉香木，圆顶宝盖，两边垂下的帷幔为寸锦寸金的墨云锦，光滑如水，特定角度能看到有细碎光芒暗转，纹路繁复。 不少官宦千金才见到马车过来，就已经脸红心跳不能自已，眸光羞怯地不断往马车方向瞟，渴望里头的人能掀帘看自己一眼。 景瑟自帷幔的细缝中清楚看到了外面那些姑娘的表情，不由暗暗好笑。 一会儿若是看到坐在马车里的人是她，这些女人会不会气得吐血？ 阡陌极度讨厌周围那些女人投过来的眼神，就好像在窥探一块本就不可能属于她们的瑰宝。 那种眼神，恶心极了。 阡陌面色寸寸冷然下来，四下扫了一眼，眸色冷极，看得官宦千金们心神一震，马上回过神来。 阡陌转头，对着里面小声道：“世子妃，这地儿苍蝇蚊子太多了，属下带您去个清静的地方。” 这句话，明显是对着外面那些女人说的。 景瑟听得出来，阡陌很不高兴，连对她的称呼都从“景大小姐”刻意变成了“世子妃”，为的就是想气一气外面那些不识好歹的女人。 果然，官宦千金们一听，顿时变了脸色。 梵世子的马车里坐的，竟是景瑟？ 阡陌满意地看着官宦千金们从脸红心跳转化为惨白愤怒的神情，挑了挑眉。 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呸！ 难怪世子瞧不上，这些个女人也就是在外人面前善做表面功夫，把自己表现得落落大方，一看到世子爷就心魂荡漾，连狐狸尾巴露出来了都不知。哪里会有景大小姐那样的淡定从容？ 也是到现在，阡陌才终于明白过来景大小姐与这群女人的不同之处在哪里。 景大小姐不仅容貌顶顶好，就连为人处事的淡定从容与睿智清明，都是外面这帮女人无法比拟的。 世子爷的眼光，果然独到。 景瑟没说话，怕吵到昊昊睡觉。 阡陌很快就把马车停到了人少的地方，他先下来，站到车窗外，小声道：“景大小姐，您若是渴了，就打开侧壁上的暗格，里面有一整套崭新茶具，茶叶也是早就备好的，属下这便去茶摊上取热水过来给您沏茶。” 景瑟往侧壁看了看，拨动那个不起眼的小机括，果然开启了暗格，里头的确是摆放着质地上乘的茶具以及上等贡眉茶。 这样好的茶，若是随意用茶摊上的水冲泡，岂不是暴殄天物？ 摇摇头，景瑟道：“不用那么麻烦去取水了，你直接去茶摊上端两盏过来就成。” 阡陌听罢，马上去茶摊上买了两盏茶端过来，景瑟喝了一口后放于小几上，正纠结要不要唤醒昊昊，他自己就先醒了。 “宝宝，你渴不渴？”景瑟问。 昊昊点点头。 景瑟端起另外那盏茶，动作灵巧地凑到他的小嘴边。 昊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后张开小嘴，就着景瑟递过来的茶盏喝了一大口。 “还喝不喝？”景瑟瞧着他睡眼惺忪的模样，小包子脸一鼓一鼓的，直把她一颗心都萌化了。 “不喝了。”昊昊摇头，依旧扑在她怀里，看样子是想继续睡。 景瑟抬眼看向外面，“阡陌，我们大概还有多久能再次启程？” 阡陌四下看了一眼，道：“皇上的御辇还没出城，大概还有一会儿。” 景瑟又问：“梵沉是不是与百官一道都在后面？” 阡陌颔首，“世子爷和二爷一早就入宫朝拜皇上去了，景大小姐放心，这四周暗处都有楚王府的隐卫，不会出乱子的，另外……” 阡陌不悦地扫了一眼后面的官宦千金马车，道：“您不必理会那些女人，她们就是嫉妒您的美貌和身份以及世子爷对您的宠爱。” 景瑟淡淡一笑，“我就喜欢看她们嫉妒我却又拿我无可奈何的样子，又怎会与她们计较？” 阡陌怔然，旋即笑道：“只要景大小姐能明白世子爷的心意便好，属下还一直担心您会因此误会了世子爷呢！” 景瑟暗暗翻白眼，梵沉那种人，一般女人是无法接近他的，就算她想吃醋也没那个机会。 阡陌正噼里啪啦地说着梵沉的好话，不远处就传来了整齐响亮的马蹄声。 阡陌偏头望去，见到一大队着鹅帽锦衣的锦衣卫朝着城门外疾驰而来，为首的人一身大红蟒袍，绫缯冠带飘飞，大红颜色衬得他吊诡森白的面容如同漫漫血海里探出脑袋的恶灵，琥珀色丹凤眼充斥着这世间的一切邪恶与魅惑，如此矛盾而契合的气质，让他周身的妖氛更为浓郁。 蟒袍在本朝是赐服，并非官服，薄卿欢的官服是飞鱼服。 蟒袍与皇帝所穿的龙衮服相近，获赐者便意味着得到了皇帝极大的恩宠。 自相识至今，景瑟还是头一次见到薄卿欢穿蟒袍，想来是近段时日才赐下来的，可见薄卿欢在泰和帝心中的地位再一次大幅度提升了。 见到掀开帷幔的景瑟，薄卿欢骤然勒住马，漫步走了过来，居高临下望着她，冷然勾唇，周身气息带着无形的压迫感，“景大小姐，数月不见，别来无恙。” 景瑟上下打量他一眼，莞尔一笑，“数月不见，大都督越发让人难以靠近了。” 薄卿欢淡哂，“那么我想，景大小姐会是例外。” “我的荣幸。”景瑟笑意加深，却有些假。 薄卿欢这个人给她的印象一直是阴暗血腥的，与这种人打交道，随时都得担心他下一刻会不会突然翻脸拔出绣春刀来对付自己。 更何况，薄卿欢是泰和帝的人，这一点，直接注定景瑟与他最终只能成为敌人。 看着他比以往更狠戾的气息，景瑟心神一凛后小声问：“楼姑娘走得可好？” 楼姑娘死的这件事，景瑟是知道的，只不过她一直没有机会遇到薄卿欢，因此也没机会问个中细节而已。 “除夕那夜，她成了本座此生唯一的新娘，无憾而去。”薄卿欢面色如常，仿佛再叙说旁人的故事，“后来，我将她带回枣花村，埋在村头那颗沙枣树下了。” 景瑟心中悼念了片刻，挑唇笑，“节哀的话我就不说了，大都督这样的人，能有钟情的人本就是件令人惊奇的事，我但愿从未遇见过楼姑娘，从未晓得她已经不在人世。如此，我便只知大都督心里住着一个人，占据了你所有的心疼。” 薄卿欢笑笑，“本座还有事，就不过多叨扰景大小姐了。” 说罢，他带上言风几人清理了一下场面。 泰和帝的御辇在一柱香的功夫以后出了城门，由锦衣卫中将军、校尉和力士组成的仪仗队浩浩荡荡，校尉掌卤簿、伞盖，力士举持金鼓和旗帜。 仪仗队之后，百官跟随。 景瑟一眼就从人群浩荡的百官中看到了梵沉，心跳不由自主就加快了些。 他一如既往，玉雪锦衣，华艳惊绝，似寂寂雪夜从天上筛下来的一抹银月光，冰雕玉琢的容颜，妖冶而诱人的薄唇，清雅与魅惑的矛盾组合，在所有人里面脱颖而出，偏偏看起来分毫不违和，反而更添诱惑。 同样是矛盾气质的组合，薄卿欢好似三途河畔的往生花，美则美矣，但让人望而却步，梵沉则是带着剧毒的罂粟，越毒越美，越让人趋之若鹜，不惜丢命也要去采撷。 梵沉的出现，无疑让贵族千金们引起了巨大的心之浪潮，有几位险些就按捺不住直接跳下马车过去搭话了。 景瑟探出脑袋，看了一眼四周的姑娘们看向梵沉那如狼似虎的眼神，顿时翻了个白眼，轻哼一声后重重放下帘子。 梵沉敏锐地察觉到了景瑟这边的动静，他温润的眸光看过去，在因为景瑟先前的大力而摆动的华贵锦帘上定了片刻，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有些无奈，有些宠溺。 “娘亲，小宝看见爹爹了。”昊昊仰起小脑袋，不解地看着她，“可是娘亲为何不高兴呢？” 景瑟没好气地道：“看你爹爹的人多了去了，又不差我一个。” 原以为自己在这方面胸襟广阔，不屑与觊觎梵沉的那些女人计较，可没料真正到了这一刻，她才发觉不计较是不可能的，一想到自己的男人被无数女人的目光从上看到下，她心中就酸酸的，很不舒服。 昊昊一看景瑟的神情，马上就明白了，他笑呵呵道：“小宝知道了，娘亲一定是在吃醋。” 景瑟顿时愣住，尔后红着脸反驳，“我，我才没有！” 昊昊惊奇地看着难得脸红一回的景瑟，仔细打量了半晌，抓抓脑袋，茫然道：“为和娘亲吃醋的样子与干爹说的不一样？” 景瑟一懵，“你干爹说了什么？” 昊昊道：“干爹说，一哭二闹三上吊是女人的法宝，娘亲既是吃醋，上吊便罢了，为何不哭也不闹？” 景瑟撑额，“那是因为我躲在马车里哭闹，你爹爹他看不见。” 昊昊“哦”了一声，又道：“娘亲可以下去哭，这么多人在场，你一哭，爹爹他碍于面子，肯定得过来哄你。” 景瑟捏着眉心，“这样是否……有些丢脸？” 昊昊歪着脑袋想了想，“干爹说，之所以能有小宝，就是因为爹爹和娘亲羞羞过，虽然小宝不大懂得‘羞羞’是个什么法宝，但我觉得娘亲你连那么厉害的事都敢做，如今还怕丢脸么？” 景瑟捂着半边烧红的脸，“宝宝，你知道的太多了。” 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女人法宝还没用，景瑟就已经觉得丢脸丢到家了，梵越那个不要脸的小叔，到底把她儿子教成了什么样？ 磨牙间，外面忽然有脚步声靠近，景瑟不用掀帘也知道是谁来了，她立时屏住了呼吸，将后背紧贴在板壁上，大气不敢出。 昊昊小手掀开锦帘，瞧着外面缓步而来的梵沉，咧嘴一笑，露出两颗碎米粒般的小虎牙，“爹爹~” 梵沉冲他微微一笑。 昊昊下巴搁在窗沿上，一本正经道：“您要是再不来，娘亲就得丢脸了。” 梵沉一愣，“丢脸？” 昊昊眨眨眼，“娘亲方才吃醋呢，干爹说，吃醋就得一哭二闹三上吊方能见效，小宝劝慰过了，娘亲不会上吊，顶多下去哭闹一番，可是娘亲又觉得这样有些丢脸，所以纠结到了现在，您要是慢些来，兴许就能看到娘亲纠结完了下定决心下去丢脸的样子。” 听到“吃醋”二字，梵沉心情很是愉悦，薄而精致的唇角往上翘了翘，眸光往里面一瞟，瞧见双手捂脸的景瑟，不禁低笑出声，“能让你娘亲丢脸，那可真是百年难遇。” 景瑟再也忍不下去了，松开遮脸的手，叱道：“梵沉，你别听这臭小子胡说，我才没有丢脸，哦不，我，我才没有吃醋！” 梵沉挑眉，“那你到底是没有丢脸还是没有吃醋？” “都没有！” “那你脸红成这样，是在害羞？”梵沉已经走到马车边，抚着昊昊的小脑袋，视线定在景瑟身上。 景瑟脸更红了，“有……有点热。” 昊昊体贴地取了一柄团扇递给景瑟。 景瑟配合接过，再配合地扇了两下。 梵沉道：“我觉得你可能不大热。” 景瑟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把团扇拿反了，她干巴巴笑了两声，“许是，热过头了。” 先前梵沉过来时，已同泰和帝打过招呼，说会亲自护送景瑟的马车到达围场。 上次出了景瑟遇刺事件，天家至今还未给楚王府来个确切的答案，这个时候的泰和帝自然不能在梵沉跟前摆出上位者的架子来，于是不得不点头答应。 动作利落而漂亮地翻身上马，梵沉就走在马车外，速度与马车速度保持一致。 不远处，一身华贵紫袍的梵越策马而来，行至马车旁侧时刹住车，对着梵沉挑挑眉，“老大，你还真带着大嫂去围场？” 梵沉淡淡瞥他一眼，没说话。 梵越笑得讪讪，“听闻你今天给大嫂招了不少情敌啊！” 梵沉依旧面色淡淡，不言一字。 梵越连番吃了瘪，也不恼，看向探出小脑袋来的昊昊，笑着打招呼，“小包子，来来来，干爹教你骑马。” 昊昊直甩脑袋，“不来。” 梵越睨他，“你赖在马车里作甚？” 昊昊吐了吐舌头，就是不下来。 梵越轻哼，“臭小子，有了娘亲就忘了干爹，你且等着，待我找到机会，定好好收拾你一顿！” “梵越！”景瑟偏过头来，瞪向外面的人，“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都教了昊昊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一想到先前昊昊说她连羞羞这种事都敢和梵沉做了，如今还有什么怕丢脸的，她就恨得磨牙，若非梵越这个大嘴巴在旁边挑唆，昊昊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晓得那些事？ 梵越抓抓后脑勺，“大嫂，我教小包子的多了去了，且不知你问的是哪一桩？” 景瑟无奈看向梵沉，一脸幽怨。 梵沉只是淡淡一笑，旋即小声问梵越，“一切准备就绪了？” 梵越一听，马上笑嘻嘻拍拍胸脯，“老大放心，保证万无一失，一会儿保证有惊喜。” 听到这二人在密谋，景瑟眸光微漾。 梵越说完后又将视线定格在小包子的脸上，连哄带骗，“小包子你下来，干爹教你骑马，等到了猎场，你便也能自个儿去猎一只小动物了。” 昊昊一听有小动物，耷拉着的脑袋马上精神起来，欢呼，“真的吗？我要一只小狮子。” 梵越一呛，险些从马背上跌落下来，“这个不好，小狮子太没气势了，不符合你的形象。” 昊昊嘟着嘴巴，“那什么适合小宝的形象？” 梵越道：“你先下来，干爹再告诉你。” 昊昊一想到自己即将有一只爱宠，马上乐不可支，作势要下去。 景瑟拉住昊昊的小胳膊阻止他下来，蹙眉看向梵越，低嗤，“二爷，你也太能胡闹了，昊昊这般身份，能随便出去吗？你是不是想引来所有人的重视？” 梵越不以为然，“现如今所有人都晓得小包子是我从外面捡回来的干儿子，干爹带着干儿子骑马，谁敢质疑？” 景瑟无语，“他现在是我儿子。” 梵越扬眉笑，“外面的人都不晓得，要不大嫂你勇敢站出来承认六年前的事，从今以后我就乖乖当我的小叔，不要昊昊做干儿子，也不随便教他了，你觉得这笔买卖如何？” 景瑟：“……滚！” “娘亲，我要小狮子。”昊昊央求似的看着景瑟。 景瑟哭笑不得，“为何喜欢小狮子？”喜欢小白兔不好么？ “我就要小狮子。”昊昊一脸倔强。 景瑟无可奈何，“去跟你干爹要。” 梵沉吩咐阡陌暂停，阡陌将马车赶到路旁停下，顺手将昊昊抱起来递给梵越。 梵越让他坐在前面，把缰绳递给他捏着，道：“一会儿你就学着你爹爹的样子骑马。” 梵沉看过来，面带警告，“昊昊要是摔下来，你就别想活着到围场。” 梵越哼哼，“老大一天到晚就知道威胁我，小包子是你亲儿子，不也是我干儿子么，我能那么缺德让他从马背上摔下来？” 梵沉慢悠悠道：“这可说不准，我听闻你曾经就从马背上摔下来过。” 梵越咳了一咳，“老大，那都早八百年前的事儿了，你怎么老是拿出来说？”若非小七当时踹了他一脚，他这样英明神武的人能从马背上摔下来？ 不过说起来，这件事好像是发生在他与小七初次见面的时候，他看穿了她女扮男装，调侃一番后遭到她的冷嘲热讽，他倔性一上来，直接飞身骑到她那匹马上，就坐在她背后，马儿受惊扬蹄狂奔，他没坐稳，双手自然而然往前一抱，碰到了她正在发育却又为了女扮男装用抹胸紧箍着的胸部，然后就被小七一脚踢下来。 梵越至今都还记得，他险些断了一条肋骨。 想到那个女人，梵越又是翻白眼又是撇嘴，走得还真是潇洒啊，那天他不过是送她迟到了而已，就连喝酒的机会都没了。 梵沉道：“初次见面就敢调戏人家，你知道她是谁吗？” “不就是薄卿欢的亲妹妹吗？”梵越连翻白眼，“要早知道这层身份，爷说什么也不招惹她。” 说到这里，梵越突然想起来梵沉曾经在北镇抚司大门外告诉他，他有位故人不出一月就能来到金陵，当时他没怎么在意，后来才发现一月后来金陵的那位故人就是小七。 狐疑地睨着梵沉，梵越试探问：“老大，你是不是晓得小七的真实身份？” 梵沉挑眉不语。 梵越神色一紧，“那个女人的身份，我查了很多年了，一直没有音信，莫非你真知道？” 不待梵沉答话，梵越就摸着下巴，“不对啊，薄卿欢是老皇帝秘密培养出来的皇家影卫，小七既是薄卿欢的胞妹，那没道理我会查不到她的身份啊？” 梵沉笑问：“你们俩在一起这么久，她都没对你说实话？” 提及这个，梵越就皱着眉，“她要是肯说实话，我们俩还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昊昊听了，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咬着牙道：“干爹，您也太没风度了。” 梵越怔住，“臭小子，你说什么？” 昊昊道：“您当初就该对小七一哭二闹三上吊，她一准儿告诉您实话。” 梵越满脸黑线，“那是女人的伎俩。” 昊昊认真道：“可是上次小七来楚王府的时候，我觉得你们俩站在一起，还是干爹比较女人一些。” 梵越一张脸黑成锅底，“你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你踹下去。” 马车里，景瑟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此时趁机道：“梵越，你敢把我儿子踢下来，我就让你变成真正的女人！” 梵越不服，看向梵沉，面带求救。 梵沉置之不理，附和景瑟，“听闻宗政谷主的医术出神入化，我也想见识见识。” 梵越险些气得吐血，“你们一家三口都无耻，欺负我孤家寡人一个！” “不。”梵沉用下巴点了点前面不远处，缓缓道：“你还有个大舅兄，你大可以过去求救，看在这层亲戚面子上，他说什么也会向着你的。” 梵越想到自己第一次去五军都督府时被薄卿欢敲诈了不少银两，至今还记在账上的那件事，心脏便如同被人狠狠补了一刀，痛得更加直不起腰来了。 马车里，景瑟听完这二人的对话，马上陷入了沉思，原来那天她遇到的女扮男装那位少年竟然是薄卿欢的亲妹妹？ 这二人的性情还真是一点都不同，唯一的相似点是容貌皆为上等。 景瑟一直以为薄卿欢只是泰和帝自苍岩山培养出来的顶尖隐卫而已，没料他竟然还有个妹妹。 那么，薄卿欢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有那样一个武功绝顶的妹妹？ “梵沉。”景瑟开口，准备问一问他是否晓得。 梵沉突然眉目一凛，周身寒气膨胀，一只手已经摁住了腰间的佩剑，瞳眸骤缩，“阿越，有陌生气息靠近！” 梵越马上警惕起来，四下扫了一眼，没瞧见有人，他紧紧蹙眉，“这种时候，会是谁？” 不多时，有人着广袖春衫，骑马自官道旁边的树林里出来，墨发上沾染了林间春花，看来更添清雅逸致。 楚王府隐卫马上现身，人人气息凛冽，看向来人的眼神充满了冷凝肃杀。 负责护航的锦衣卫齐齐拔剑对准来人。 梵越不解地看着对方，“老古董，你来作甚？” 梵沉和景瑟同时变了脸色。 宗政初怎么会选择在春猎这一日现身，莫非他是为了来联系泰和帝？ 景瑟手指蜷了蜷，看不出现下骑在马背上的究竟是宗政初还是风离痕。 宗政初打马走近。 楚王府隐卫和锦衣卫的神色更加冷凝。 梵越笑着摆摆手，“你们都退下，这是熟人。” 梵沉抿唇不语，目光一直落在宗政初身上。 “阿越，把昊昊送回马车去。”良久，梵沉吩咐。 梵越不解，“老大，那个人是宗政初啊，你莫不是才短短时日就不记得了？” 梵沉眸光一凝，盯向梵越。 梵越被他这个眼神吓得不轻，抖了抖身子后抱着昊昊纵身跃下，快速将他塞进马车里。 景瑟马上将昊昊抱进怀里，眉目间亦是充满了警惕。 当时晓得刺伤自己的人就是师父的另外一个人格后，景瑟确实想要马上见到他，但如今突然在半途遇见，景瑟却完全没有了要见他的心思，只余恐惧。 她想起了那双眼睛，随便看她一眼，她就好像被人活生生剜骨剔肉翻出五脏六腑来里里外外看了个遍。 宗政初旁若无人地骑在马背上走过来，清浅一笑，“听闻西秦皇宫今日组织春猎，我不过是来凑个热闹而已，梵世子不必如此紧张。” 想来今日这位只是宗政初而已。 话虽如此，梵沉还是放心不下，出口道：“宗政谷主有什么话，在那儿说即可，不必靠近马车了。” 锦衣卫一听来人是忘忧谷谷主宗政初，人人面面相觑，有些无措起来。 梵沉摆手示意楚王府隐卫和锦衣卫，“不得伤害宗政谷主。” 众人听令收刀，回归原位。 瞧着梵沉紧张的样子，宗政初轻笑，尔后看向锦帘闭着的马车，问：“景大小姐恢复得如何了？” “已经痊愈。”马车里，景瑟硬着头皮道：“多谢宗政谷主救命之恩。” “应当的。”宗政初淡笑，“毕竟你在忘忧谷待了那么多年，咱们算是熟人。” 景瑟默然。 “喂！老古董。”梵越上前来，挤在梵沉和宗政初中间，三人并排而行，他笑吟吟看着宗政初，“你对打猎也感兴趣？” 宗政初弯唇，颔首，“没参加过这种隆重的狩猎活动，不过我想我应该有些兴趣。” “行啊！”梵越眉飞色舞，“明天正式狩猎的时候，咱们比试比试？” 宗政初面上始终挂着淡淡笑意，“比什么？” 梵越道：“谁先活捉小狮子，就算谁赢。” “活捉？”宗政初眉眼间露出几分兴致来。 “嗯。” “可有彩头？”宗政初又问，“若无彩头，那这场比试岂不无趣？” “这个……”梵越为难地看向梵沉，“老大，你来说，什么彩头？” 梵沉面无表情，“我没答应同他比试。” 梵越顿时垮脸，“老大，你也太不给面子了，难得老古董出山，又难得他刚好对春猎也感兴趣，咱就跟他切磋切磋也无妨，若能赢了老古董，咱这脸上可有面子了。” 梵沉道：“我不打算参加狩猎活动。” 梵越大吃一惊，“你说什么？” 梵沉看着宗政初，话却是对着梵越说的，“我只需负责看守好我未来的世子妃就成。” 梵沉这么说，梵越其实也能理解，毕竟大嫂遇刺时昏迷期间，连他都急得不得了。 耸耸肩，梵越看向宗政初，歉意道：“老古董，看来只有我们俩比试了，你还来不来？” “来。”宗政初笑答。 梵越瞪大眼睛，“这可是你说的！我若是赢了你，你就把你胯下这匹闪电追风驹送给我。” “二爷若是输了呢？”宗政初看过来。 “我若是输了，就请你去喝酒。”梵越自信满满地道：“那坛酒可是数年前我和某位故人一起埋下的，至今我都没舍得喝，为了小狮子，为了闪电追风驹，爷今天豁出去了！” “好。”宗政初欣然应下。 之后的一个多时辰，几人都没再说话，只是前头泰和帝晓得宗政初来了，特地让孙大宝前来行礼问安。 与泰和帝联手的人是风离痕，风离痕一直带着银狐面具，泰和帝从未得见其貌，因此他更不知宗政初与风离痕便是同一个人，当下让孙大宝前来问安，是表达皇室对忘忧谷的尊崇。 宗政初性子极好，笑着接纳了代表皇室的问候。 仪仗队到达围场附近时，众人已是头顶炎炎烈日。 即将跨入围场的那一刻，靠近仪仗队的百官清楚地看见泰和帝的华丽御辇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然起火。 突如其来的惊变让所有人变了脸色。 －－－－－－题外话－－－－－－ 致腾讯读者： 这两天看见腾讯评论区骂收费高，关于这一点，我觉得很有必要解释一下，不管是还是腾讯，收费标准都是一样的，千字三分到五分不等（根据读者vip等级而论） 【敲黑板】看清楚了，是千字三分到五分不等，并不等于一章节三分钱，衣衣的章节字数比较多，一章有一万字甚至以上，收费也是按照千字标准来收的（比如今天的章节一万字，收费就是三毛到五毛不等）绝对没有多收！ 今天解释了之后，以后不希望再看到有人骂。 毕竟我只是个码字工，还没那么大本事私自改变网站收费标准，之所以贵，是因为每章字数多，若是还有亲觉得不能理解，或者仍旧觉得贵的，衣衣也不强求。 第018章 早有预谋（二更） 距离泰和帝御辇最近的二皇子顾北铭吓得立刻从马背上跳下来，惊呼：“护驾——快护驾！” 就近的锦衣卫们大惊失色，纷纷扑过来灭火。 百官骇然，齐齐跪倒在地。 官宦千金们吓得惊叫不停，也有胆小的直接晕了过去。 薄卿欢琥珀色的丹凤眼中映出御辇上的熊熊烈火，像一条无情的火蛇，几乎是在瞬间就席卷吞噬了整架御辇。 刻意停顿了片刻，他才足尖点着马背飞跃而起，好似天边飘来的一片红云，不顾众人震惊到极致的眼神直接飞进火海，不多时，抱着被呛得咳嗽不停的泰和帝稳稳飘落在地上。 百官抬目，得见泰和帝只是被火焰熏黑了脸，其他地方并无大碍，众人伏地，高呼万岁。 泰和帝远远望着被烧成灰烬的御辇，原就被烟熏得黑透的脸更添一层黑，怒得两只眼珠几乎要鼓出来。 “老二，过来给朕一个交代！” 孙大宝急急忙忙搬来了金贵座椅，泰和帝顺势坐下，喷火的双眼死死盯在二皇子顾北铭身上。 孙大宝又赶紧取来了备用水，亲自伺候泰和帝净面。 二皇子惊魂未定，此刻被点名，马上过来跪在地上，身子犹在瑟瑟发抖，“父皇，今日之事，儿臣必当竭尽全力查明真相。” 泰和帝捏紧了座椅扶手，手背上青筋蜿蜒，“御辇是司礼监备的，而这几日一直是你在监督，你告诉朕，为何会突然起火？” 顾北铭紧锁眉头，出行前，关于仪仗队的一切准备事宜，都是由他亲自监督的，每一道程序，每一个细节都有他亲自检查过方算达标，除了抬御辇的轿夫与泰和帝本人之外，再没有人碰过御辇。 一念至此，二皇子咬牙恨声道：“父皇，定是那十八位轿夫中有人在御辇上动了手脚！” 泰和帝凌厉如刀的目光狠狠剜向伏跪在地惊恐不已的十八位轿夫身上，轿夫们抖若筛糠，纷纷喊冤，“皇上明察，小的们冤枉啊！” 薄卿欢勾唇冷笑，“二皇子，这十八位轿夫可都是你亲自挑选的人，你说他们在御辇上动了手脚，是想告诉我们在背后操纵一切的人是你自己吗？” 二皇子猛地抬头瞪向薄卿欢，睚眦欲裂，“你休要血口喷人！” 薄卿欢对二皇子的怒目视若不见，面色更冷，“如若不然，二皇子如何对今日之事做出合理的解释？” 顾北铭脑海里不断回想着自出宫到现在所有可能让御辇在众目睽睽之下着火的机会，可是不论怎么想，全都没可能，因为他一直就策马走在御辇旁侧，御辇周围的一动一静他全都看在眼里，轿夫们更是自仪仗队启程以后就一直抬着御辇往前走，从未停歇过，完全没机会对御辇下手。 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北铭越想越觉得蹊跷。 他抬起头来四下扫了一眼，见所有人都是惊魂未定的样子，根本看不出任何端倪来。 顾北铭彻底慌了神。 想来这一次是有人刻意陷害他了。 念及此，顾北铭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五皇子顾北晟。 一定是他！ 那日在乾清宫，自己设计了一场刺杀意图一箭双雕，既顺利杀了顾北羽，又把刺杀事件嫁祸给顾北晟，原以为计划天衣无缝，谁料顾北羽没死成，顾北晟也没在第一时间被定罪，反而只是被停职待勘囚禁于天牢。 顾北晟当日看向顾北铭的眼神，他至今记忆犹新，顾北晟恨不能直接用眼神将他千刀万剐。 可是，一个被囚禁于天牢的人究竟有什么本事能做到在御辇上动手脚？ “老二！”泰和帝气得胸腔疼痛，厉喝一声，“春猎回去以后，你若是还没法给朕一个交代，那就换朕来给你个交代！” 顾北铭心慌意乱，忙跪地谢恩，“儿臣定会尽全力查出真相。” 虽然御辇被烧毁，但已经到了围场，断然没有打道回宫的说法，这一茬揭过之后，泰和帝又安抚了百官，这才让仪仗队重新启程进入围场开始搭帐篷。 景瑟抱着昊昊下来，看了梵沉和梵越一眼。 梵沉察觉到她的目光，面容含笑地看了过来。 忆及方才御辇突然着火的那一幕，景瑟至今还有些后怕，暗暗想着梵沉和梵越这次怕是真的给泰和帝备了大礼了，如今才开始就已经惊心动魄，不知后面究竟还有什么狠招等着泰和帝。 他们兄弟俩玩归玩，可别露出丝毫破绽才是。 梵沉看穿了她的心思，投来宽慰的眼神，仿佛是在说：放心，所有的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 璎珞和苗儿下了马车以后，直接奔着景瑟这边来，看到她手上拉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璎珞立刻想到近日坊间盛传那个被梵二爷带回来的小团子，然后再定睛一看，发现这个孩子就是当初她带着知画去花桥镇时看见的那个孩子。 这是……表小姐自己的那个孩子？！ 璎珞在一瞬间大惊失色。 表小姐的孩子怎么会去了楚王府？ 上一回晋国公夫人与景老夫人一道去楚王府探望重伤昏迷的景瑟时，楚王妃虽说出了昊昊的身世真相，但晋国公府和右相府两府的人都选择了装作不知。 因此，璎珞她们并不知道昊昊就是景瑟和梵沉的亲生儿子。 前几次璎珞陪着景瑟去楚王府给梵沉看诊的时候，她也没得见过这个孩子，今日一见，竟是险些让她吓丢了魂儿。 额头都急得冒汗了，璎珞快速走到昊昊跟前，面上故作惊奇地看着景瑟，“表小姐，这个可爱的娃娃是谁？” 璎珞说完，不由自主伸出手就想捏昊昊的包子脸。 昊昊不悦地嘟着小嘴，往后退了一步躲开璎珞的触碰。 这个小姐姐，昊昊记得，那次在花桥镇时他曾装作迷路带着她在那个地方转了好几圈。 可是记得归记得，他不喜欢除了爹爹、娘亲、干爹、祖母和太爷爷之外的人捏他的小脸。 景瑟深知璎珞此时是在做戏，之所以这么问，就是想确认昊昊如今在她和梵沉之间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眉梢一挑，景瑟道：“这是二爷带回来的干儿子。” 也就是说，楚王府并不知道这就是表小姐自己的孩子了。 璎珞顿时大松一口气，抬袖擦了擦汗。 梵越适时站出来，对着昊昊道：“小包子，一会儿我们还要去大帐觐见皇上，不能带着你，你就跟着她们去玩儿，可好？” 昊昊点点头，一句话没说，也聪明地不再管景瑟叫做“娘亲”。 目送着梵沉和梵越走远，景瑟拉着昊昊往自己的帐篷走去。 阡陌就跟在她们身后随时监护。 不远处，宗政初看见了方才这一幕，扬眉看着缓步走过来的梵沉，“我记得上次二爷带着梵世子去忘忧谷的时候就带着这个孩子去过，且说了那就是景大小姐亲生的，为何你们俩都要大婚了还不敢认？” 梵越蓦地瞪大眼，“老古董，你怎么知道那个孩子是……”老大和大嫂亲生的。 后半句，梵越没敢说完整，但宗政初已然明白过来，他笑笑，也不隐瞒，直接道：“六年前若非你们坏事，我师父早就帮小丫头夺舍成功了，哪里还会有后来她当上女相及被陷害身亡的悲剧发生？” 梵越整个人都石化了，“你的意思是，六年前那件事本就是你一手策划，是你去请凌霄真人帮夏慕夺舍的？” 宗政初四下扫了一眼，见没有人注意这边，才慢慢点头，“是。” 实际上，夏慕十五岁那年能掉下荷塘昏迷不醒，全是风离痕搞的鬼，否则凭借夏慕高绝的武功，一个小小的荷塘而已，还奈何不得她。 当年夏慕离开忘忧谷以后，风离痕就再次出现了，他每时每刻都想让夏慕死，让她死的目的是想重新给她一个身体和身份，似乎是为了方便控制她。 因此，景瑟还在忘忧谷的时候就成了风离痕为夏慕夺舍的目标。 夏慕落水那一日，宗政初才猛地醒过来，得知风离痕坏事，他无奈之下只能去求师父帮忙，凌霄真人连夜赶路至清水镇，好不容易追上了刚从忘忧谷回来的景瑟，又好不容易让夏慕夺舍住进去，谁知后来会阴差阳错遇到了梵沉，这二人干柴遇上烈火，简直一发不可收拾，又把夏慕给弄回去了。 宗政初当时得知没成功时，心痛不已。 因为他知道，一旦夏慕还没死，风离痕就不可能罢休。 与其让自己的爱徒数次遭自己另外一个人格的暗算，倒不如早早让她夺舍如了风离痕的愿。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宗政初都在找机会。 可是清水镇那夜之后，他再也寻不到合适的契机，一则因为他不忍心对小丫头下手，二则因为风离痕消停了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出来。 宗政初一度以为风离痕完全消失了，因此放松了警惕，也不再想着为夏慕夺舍了。 但他万万想不到，风离痕会在最不可能的时刻出手。 夏慕被顾乾诬陷当日，泰和帝二话不说就下旨抄家，完全没走正常司法程序，全是因为风离痕。 二十多年前，风离痕第一次出现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是楚王与青花的儿子，又知楚王抛弃妻子，因此心中尤为愤懑，一怒之下起了杀念。 刚好那个时候泰和帝明里暗里打压手握兵权的楚王，风离痕便与泰和帝进行了第一次合作：风离痕帮助泰和帝杀了楚王，条件是泰和帝得答应他一件事。 泰和帝一直寻不到机会置楚王于死地，虽然不大相信一个孩子的话，但还是想试一试，于是欣然答应了。 不久后，风离痕果真放狼群将楚王给活活咬死。 虽然牺牲了不少将士，但结果让人满意。 泰和帝收到消息的时候，身为上位者的他头一次对一个孩子露出了深深恐惧，还为此失眠了一段时日，每天夜里都会做噩梦，梦见风离痕面具下的那双眼睛比恶鬼还恐怖，直勾勾盯着他，阴毒无比。 后来泰和帝对风离痕起了杀心，可是不管他如何布局筹谋，都没法动风离痕一根汗毛，反而被风离痕提前发觉并对他作出警告。 泰和帝只得作罢。 泰和帝答应风离痕的那个条件，一直到了去年夏慕被斩的时候才实现。 风离痕一早知道顾乾联合右相要对付女相夏慕，于是暗中传了密信给泰和帝，信上写着：实现答应我的条件，夏慕必须死！ 所以，顾乾联合右相诬陷夏慕那一日，泰和帝才会雷厉风行，连审问都不用，看了右相的折子以后直接下旨抄家。 这些事，宗政初原本不晓得，是他替夏慕收尸埋在忘忧谷后山之后亲自查出来的。 前面十多年，他一直辟谷不肯出，就是担心风离痕会突然出现对周围的人做出什么事。 可是他辟谷这么久，风离痕还是会在他不妨的时候占据主导，将身体带去做伤天害理的事。 这让他一度恨透了自己。 梵越犹在震惊。 宗政初已经转身，方才想得太多，他已经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梵沉拽了梵越一下，道：“不是还要去觐见皇上吗？发什么呆？” 梵越面上惊色未退，“老大，你不觉得宗政初说的那些话简直让人难以置信吗？” 梵沉淡淡道：“那你还信？” “可是……”梵越苦恼地道：“宗政初这个人完全没道理撒谎啊！” 梵沉不甚在意，“就算他没撒谎，那也是他与夏慕师徒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梵越皱皱眉头，举步跟了上去。 －－－－－－题外话－－－－－－ ^_^这次春猎，衣衣保证把景舒娆这个婊砸虐得爹妈不认 第019章 设下圈套（一更） 泰和帝先前在御辇上受了惊吓，现如今正在大帐里躺着，太医在榻前问诊。 前去请安的百官都隔着明黄蛟珠纱而跪。 二皇子自御辇着火遭了骂以后就没安心过，一直战战兢兢立在泰和帝床榻旁边，唯恐再有人趁机作妖。 宗政初进来的时候，百官纷纷自动让开一条道，这个闻名遐迩的天下第一神医公子，不仅拥有非凡的容貌，就连气场也非常人能及，他时时含笑的面容，让人想到翠竹林里的淙淙流水，线条柔美得质朴浑然，不掺任何杂质。 二皇子眼前一亮，马上走过来拱手躬身，“见过宗政谷主。” 宗政初客气地回以一礼。 二皇子马上道：“诚然，谷主不常出山，现下我贸然开口有些不符合规矩，但我还是想试一试。” 说到这里，二皇子再一次拱手，“还请宗政谷主为我父皇看诊。” 宗政初眸光瞥向隔了一层明黄蛟珠纱躺在里头榻上的泰和帝，转瞬收回视线，“皇上是因先前御辇被烧的事受惊了吗？” 二皇子惭愧地垂下脑袋，“毕竟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实在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宗政初了然，“皇上这个症状其实没什么大碍，点些安神香，好好睡上一觉，明早就能恢复了。” 二皇子看了一眼里头泰和帝神色不豫的模样，有些不确定地问：“谷主都没探脉，这样就能断定我父皇无需服用汤药吗？” 宗政初莞尔，“是药三分毒，皇上这个年纪应当少服药，多些锻炼倒是对身体大有裨益。” 二皇子紧绷的脸色终于松缓下来，面露感激与喜色，“多谢谷主。” 宗政初轻笑：“二皇子客气了。” 顾北铭抬起头来，“谷主这次出山，是否会在金陵多待些时日？” 宗政初沉吟道：“不大确定。” 顾北铭遗憾道：“早前我们都没得到消息，全然不知谷主已经到了金陵，否则依着礼数，该让人隆重接待一番才是，如若谷主在金陵久待，待春猎回去后，我马上就请示父皇给你安排住处。” 二皇子话还没说完，宗政初就抬手打断他，“不必麻烦，在下此次来金陵是有些私事，不想过分暴露身份。再者，许多年前我曾立下誓言，再不问及朝堂与江湖事，若是此番受了二皇子的接待，反倒显得我违背了江湖道义，在下有身不由己之处，还望二皇子能多多体谅。” 楚王被风离痕放狼咬死的那一年，宗政初醒来后曾立誓：忘忧谷今后退出江湖，不再问及武林之事，更不会参与朝堂争斗。 他之所以这么做，全都是因为风离痕。 宗政初完全没法阻止风离痕的出现，只好提前辟谷，能少些风险就少些风险。 再者，他本就是个性情淡泊之人，不喜欢江湖上的腥风血雨，更不喜欢朝堂上的勾心斗角。 穿越之前，他只想做个为人解剖内心的心理医生，做个每天照顾小娇妻的好丈夫。 他没想过漫漫会以那样的方式死在他面前，更没想过亲眼见到怀着身孕的漫漫从阳台上跳下去的那一刻，他会直接崩溃到精神分裂，最没想到的是，他会一朝穿越到这片异世大陆，睁开眼，自己成了婴儿。 穿越并没有封闭他前世的记忆，更没有把分裂出来的第二人格给抹杀，他和风离痕，从娘胎里出来就共同占据着这个身子。 那一日在楚王府，梵沉问宗政初关于风离痕的事情时，其实宗政初撒了谎，他知道风离痕为何会对夏慕又爱又恨。 因为夏慕像极了漫漫。 风离痕见到夏慕的时候，一度把她当成了漫漫。 可是宗政初却很清楚，夏慕仅仅是外貌上与漫漫有七分相似而已，她不是漫漫，也不会是漫漫。 那个他倾尽一生去爱的小娇妻，怀着他们的孩子从阳台上跳下去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她完完全全消失再不会回来了。 对于夏慕，宗政初打心底里把她当成自己在这个世界唯一能说得上话的知己，从未有过那方面的念想。 “谷主？”顾北铭见宗政初有些出神，他小声唤了一句。 宗政初拉回思绪，淡淡一笑，“二皇子还有事吗？” “没，没事了。”顾北铭道：“梵世子和梵二爷来了，我出去一下，你请自便。” 宗政初道：“在下本就是过来探望皇上的，如今瞧见无大碍，我便先回去了。” 二皇子忙道：“我已经让人给谷主备了帐篷，这便让人带你回去歇着。” 一面往大帐外走，二皇子一面挥手遣散百官，又吩咐了立在旁边的宫婢，“送谷主回帐篷休息。” 宫婢领了命，红着小脸领着宗政初往他的帐篷而去。 二皇子出来时，梵沉和梵越齐齐立在外面。 “梵世子。”二皇子客气地唤了一声。 “二皇子，皇上现下境况如何？”梵沉问。 顾北铭如实道：“方才让宗政谷主看过了，无甚大碍。” 疑惑地看着二人，顾北铭半眯着眼，“梵世子和梵二爷这时候过来，是否有要紧事？” 梵沉颔首，“的确是有件事想禀报一下皇上。” 二皇子转头往大帐内瞧了瞧，复又转回来，笑道：“父皇龙体不豫，梵世子有什么事，与我说也是一样的。” 梵沉挑挑眉，“二皇子能做得主吗？” 顾北铭当然不会蠢到直接回答梵沉这满是试探的问话，“父皇刚歇下，不宜受到打扰，今夜都不能见客了，梵世子既是有要紧事，你先与我说，一会儿我进去后替你禀了父皇便是。” 梵沉道：“明日的春猎，我请旨不参加。” 二皇子一愣，“梵世子文武兼备，多少人想在明日看你一展风姿，你为何突然决定不参加了？” 梵沉淡笑，“围场人多繁杂，我不放心未来的世子妃，想亲自看护，明天的狩猎，由二爷代我参加即可，今年的春猎我便当个闲人，待秋猎时再与二殿下讨教一二。” 二皇子忙道：“梵世子抬爱了，讨教谈不上，届时我倒想同梵世子切磋切磋。” “这么说，二皇子是同意了么？”梵沉问。 “当然。”顾北铭欣然道：“景大小姐上次遭了刺杀一事真相还未查明，她的安危自然至关重要，梵世子要亲自看护也无可厚非，父皇体恤，定能理解你一番爱妻之心。” “那就多谢二皇子了。”梵沉拱手，没多久就带着梵越离开直接回了楚王府的帐篷。 进了帐子以后，梵越才小声道：“难怪老皇帝会说二皇子有志无谋，今日一看，果然如此，活该他成不了储君。” 梵沉指尖蘸了水，在案几上写了个“铭”，然后画了个“×”，冷然勾唇，“泰和帝生性多疑，且最恨越俎代庖擅权处事，方才我说明日要护着景瑟的安危不去狩猎，这个请求泰和帝是一定会答应的，但也只能是他自己答应，二皇子擅做主张先应了下来，他以为自己为老皇帝做了件好事，殊不知这样一来只会恶化他在老皇帝心中的印象。能替皇帝做主的，除了太后就只有太子，二皇子过早把自己的野心暴露出来，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梵越有些兴趣缺缺，“老大，你明日真不去狩猎啊？” “嗯，不去。”梵沉点点头。 “那我得多无趣啊！”梵越折扇一开，不断扇着热风，撇撇嘴道：“宗政初那个老古董武功又高，明日我说不定会败在他手下，原本还指望着老大出手替我扳回一局，你竟不去，真是扫兴。” 梵沉抬目，轻笑，“记得活捉小狮子回来给我儿子玩。” 提起这个，梵越就头疼，皱眉道：“那个臭小子喜欢什么不好，非要喜欢狮子，小孩子不都该喜欢小白兔小松鼠之类的绒毛动物么？” 梵沉露出笑意，“不巧，我儿子不是一般人。” 梵越顿时后槽牙痒痒。 梵沉看他一眼，道：“等你以后有了儿子，说不准他会喜欢小老虎。” 梵越一个趔趄险些栽在地上。 一只小狮子就够他折腾的了，说不准明天还会被大狮子追着跑，要是再来只小老虎，那他一定得疯。 他以后要是有了儿子，只能喜欢小白兔！ * 右相府这边的帐篷内。 景瑟整理了一下东西后，躺在榻上准备休息养足精力明日看他们狩猎。 才刚阖上眼，就听到外面传来一个声音，“我表姐在不在？” 景瑟悠悠睁开眼，坐起身。 璎珞轻手轻脚走到隔扇屏风后，见到景瑟已经醒了，她顿时放了心，“表小姐，是苏三小姐来了。” 纵然苏若妤已经嫁去抚宁伯府多时，璎珞还是不习惯唤她叶四少夫人，仍旧依着晋国公府这边的叫法唤作苏三小姐。 景瑟颔首，道：“让她进来罢。” 璎珞应声出去。 片刻后，苏若妤就提着裙摆走进来了。 “表姐，今日赶了这么久的路，你可有哪里不舒服？”一坐下，她就马上关切地看着景瑟，上下打量个遍。 “我没事。”景瑟轻嗤，“你们一个个的不要把我想象得那样弱不禁风，若是连赶路都受不了，我就不会坚持来围场了。” 苏若妤无奈笑，“你是不知，你上次重伤，多少人为你操碎了心。” “放心罢。”景瑟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上次是意外，今后不会轻易让你们担心的。” 说完，景瑟看了看外面，疑道：“晋国公府的姑娘们都没来吗？” “来了。”苏若妤道：“全都去二皇子妃处请安了。” 景瑟恍然大悟，二皇子妃苏寻是晋国公府长房嫡长女，又是这般身份，晋国公府的姑娘们既来了围场，自当是该在第一时间去请安的。 拉回思绪，景瑟道：“既然她们都去了，那我们也过去请安。” 苏若妤连忙一把摁住景瑟让她坐下，“你可快坐下别操那个心了，二皇子妃那处如今人满为患，不缺咱俩，你这般情况，便是不过去，二皇子妃也不会怪罪于你的。” 景瑟抿了抿唇，她虽与这位大表妹不太熟，甚至连见都没见过几面，但苏寻终归是晋国公府的人，梵沉要对付二皇子，一旦二皇子败了，苏寻必定难以幸免，届时，晋国公府少不得会受牵连的罢？ 蹙了蹙眉，景瑟暗暗想着一会儿苏若妤走后，她得寻个机会去找梵沉同他商议一下对付二皇子的事。 “表姐，我听闻楚王府收了一个可爱的小团子，这事儿是不是真的？”苏若妤放低声音。 景瑟扬眉朝着隔仗屏风外看去，“就在那儿。” 苏若妤一脸惊奇地看去，见到苗儿拉着昊昊的小手走了进来。 “这就是楚王府收养的那个孩子？”苏若妤惊呼，“也太精致粉嫩了些，这小脸儿，跟小包子似的，好想捏一捏。” 苏若妤刚伸手，昊昊就挣脱苗儿一溜烟跑到景瑟身后躲着，然后委屈地探出小脑袋来，大眼睛看着众人眨啊眨。 苏若妤一颗心都给他给眨得暖化了。 景瑟趁机道：“二爷不擅长带孩子，梵世子将他过继到自己名下了。” 苏若妤讶异地张了张嘴，“表姐，这可是别人的孩子，梵世子这样过继到自己名下，就没想过你的感受吗？” 景瑟无所谓地笑笑，“刚好，我也很喜欢这只小包子，在楚王府养伤时就认了他，允准他唤我一声‘娘亲’。” 不待苏若妤开口，景瑟接着道：“我见你似乎很喜欢宝宝，不如你和四爷也要一个？” 苏若妤马上羞红了脸，“正说着表姐的事儿呢，怎么扯我头上来了？” 景瑟挥手屏退苗儿和璎珞，才道：“你这个问题比较严重，不提不行。” 苏若妤紧张地绞着绣帕，“其实……其实也没表姐说得那般严重啦！” “你是否一直囿于过去？”景瑟问。 苏若妤摇摇头，咬唇，“我不知道。” “那你对四爷……可有那么一丁点感觉？”景瑟又问。 “我……”苏若妤迟疑，还是摇头，“不知。” 景瑟忽然笑开来，“这么说，你已经开始对他上心了。” 苏若妤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表姐此话从何说起？” 景瑟扬眉笑，“若是换了从前，譬如说及笄礼那一日，你会肯定地告诉我你不喜欢叶知温，可现在我问你，你却一再犹豫，说明现如今连你也辨不清自己到底对他是个什么感觉。正所谓当局者迷，我想，你该是早就对他有心思了。” “这是好事儿。”瞧见苏若妤不豫的面色，景瑟莞尔，“四爷是你夫君，作为妻子，你爱慕他是正常的。” 苏若妤听了这些话，心中很不是滋味，总觉得自己像个做了亏心事的人，对不住死去的秦尧。 “娘亲。”昊昊突然出声打破了僵局，他在景瑟旁侧坐下，轻轻抱住她的胳膊。 “怎么了？”景瑟看过去。 昊昊小声道，“大帐外有个姑娘一直往这里看，似乎是想进来。” 景瑟蹙起眉头，“姑娘？” 苏若妤也不解，“方才我进来时，外面分明没有人的。” 景瑟招手唤来苗儿，问：“你先前带着昊昊从外面进来，可看到谁在外面？” 苗儿低声答：“是三小姐，她说有事求见大小姐，奴婢回了她，说抚宁伯府四少夫人在里头，不方便让她进来。” 景宛白主动来找？ 景瑟眯了眯眼，自从苏傲玉过世后，景宛白与她一直处于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她既不会主动去找景宛白，景宛白也不会刻意来挑衅她。 盖因晓得她即将嫁入楚王府，对景宛白的太子妃高位完全没有威胁，所以景宛白消停了些。 如今是在围场，景宛白既有事找，想来不会只是简单的请安。 苏若妤聪明地站起身来，“既是表姐有事，那我就先告辞了。” “不。”景瑟示意苏若妤坐下，“事无不可对人言，我与景宛白之间，并无秘密，你我这般关系，我没什么好瞒你的。” 苏若妤听罢，心中一暖，转而继续坐下来。 景瑟道：“苗儿，你去外面把三小姐给请进来，一会儿顺便把昊昊送去梵世子那边。” 苗儿应声出去，不多时就带着景宛白往隔仗屏风后头来，又趁机带着昊昊出去了。 景宛白见到苏若妤也坐在里头，眉心几不可察地皱了皱。 景瑟面上露出微笑，示意景宛白，“三妹妹，请坐。” 景宛白慢慢坐下来。 景瑟又道：“方才在围场外头，想必你也受到了惊吓，为何不待在帐篷里好好歇息？” 景宛白似有若无地看了苏若妤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景瑟眸光微漾，笑道：“无妨，你有什么话就直接说，若妤不是外人。” 景宛白是想起当初苏若妤及笄礼的时候，自己为了羞辱晋国公府二房，刻意让人只拨五十两银子去买中等质地头面送过去的那件事。 现如今苏若妤已经是叶知温的夫人，待叶知温封了世子，苏若妤便是世子妃，更是将来的抚宁伯夫人，景宛白担心苏若妤会利用这层身份把当初那件事的仇恨全部还回来。 苏傲玉死后，景宛白少了一个强大的后援，上次景瑟遇刺的事件全因了她先写信给常州府的舅父招来苏治，更是将景宛白仅剩的名声消耗殆尽。 是以，景宛白现在仅仅是表面光鲜亮丽，实则暗地里早已成为过街老鼠，此次来围场的官宦千金有不少曾是景宛白的好友，晓得她品行不端，连招呼都不同她打一个。 景舒娆依着柳氏握了掌家大权日益嚣张，不把景宛白放在眼里。 景舒娣和景南晴只是庶女，自然不敢忤逆景舒娆的意思来接近景宛白。 父亲失望，姊妹疏远，好友无视。 景宛白这算是真正被孤立了。 翘了翘唇，景瑟问：“三妹妹，是否难以启齿？” 想到远在漠北的顾乾，景宛白忽然就来了勇气，她定了定神，抬头看着景瑟，道：“大姐，我先前过来的时候路过了四妹妹的帐篷，听说了一些事。” 景瑟轻笑，递了盏茶给景宛白，“四妹妹心性纯善，她能有什么事？” 景宛白不敢置信地看着景瑟，“大姐，四妹妹可一直在觊觎你的未婚夫梵世子，你说她心性纯善？” 景瑟挑挑眉，不以为然，“三妹妹先喝口茶，能让你怒到这般，想来四妹妹是闯了什么祸事吗？” 景宛白依言端起茶盏浅呷一口，缓了缓神，又看了苏若妤一眼才放低声音道：“四妹妹来前就备了合欢散，我方才路过那帐篷的时候偶然听得几句话，是四妹妹同她的丫鬟商榷，似乎是想把合欢散用到梵世子身上。” 说完，景宛白突然紧张起来，“大姐，四妹妹这样的人，怎么配得到梵世子？你可一定要想办法阻止她。” 景瑟若无其事地“哦”了一声。 苏若妤则是一张小脸听得全变色，“表姐，你们府上那位四小姐也太恶毒了罢。” 景宛白完全不关心苏若妤的反应，她只是很疑惑，大姐为何听到了这样的事还无动于衷？ 景瑟唇角噙笑，“三妹妹特地来找我，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景宛白蹙了下眉，“大姐莫不是怀疑我假传消息？” 景瑟冷笑一声，“依着三妹妹从前的为人与作风，你假传消息也不是没可能的，不是么？” 景宛白狠狠抿了一下唇，目色忽然坚定起来，“大姐，不管你信与不信，总之消息我是带到了，你若是全然不在乎导致最后真出了事，那也是你自个儿的事。” “我若是信呢？”景瑟突如其来的态度大转弯让景宛白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大姐你，你愿意相信我？” “现如今不是信不信的问题。”景瑟神情一如既往地清淡平静，“而是，你迫不及待跑来告诉我这些话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景宛白脸色微变。 景瑟的聪慧远远超出了她的认知，她不过是把从景舒娆那处听来的话说给景瑟，景瑟就先一步怀疑她别有用心。 这个女人的心思，实在太可怕了，难怪母亲生前会屡屡败在她手下。 对上这样的人，若是没有七巧玲珑心事事筹谋在她前面，那绝对只有死路一条。 心中莫名涌上一种难言的恐惧，景宛白到了嘴边的话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三妹妹若是害羞不好意思说，那便由我来替你说。”景瑟始终微笑，可那笑容背后，却让景宛白看到了属于暗猎者森凉阴毒而嗜血的恐怖和残酷。 “你如今被所有人孤立，急需有人撑腰，而能为你撑腰的那个人，只能是我，因为父亲和祖母现下最疼宠我。”景瑟语气不紧不慢，“故而，在景舒娆这件事上，你完全没可能对我撒谎，因为你素来高傲，即便是现今暂时失势，也绝不屑与景舒娆那样的人为伍。” 呼吸陡然急促起来，景宛白后背已是冷汗涔涔。 “你来找我，是因为你有办法对付景舒娆，而你帮我对付景舒娆的条件是事成之后，让我帮你重新夺回父亲和祖母的信任。” 景宛白脸色一再变换，已经不知该用什么词汇来形容眼前这个女人的精明和聪颖。 “可是，三妹妹，你怎么知道我就没办法自己对付景舒娆呢？” 对上景瑟的笑意盈盈，景宛白忽然觉得自己自始至终就是个跳梁小丑，她以为一切尽在自己掌控之中，殊不知景瑟仅凭三言两语就将她的心思里里外外猜了个透。 低垂下头，景宛白无措的捏着手指，一句话说不出来。 “然而……”景瑟再次转了话锋，“虽知你是带着目的来给我利用的，我却很喜欢这种利用。” 景宛白霍然抬头，“大姐你……” 景瑟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襟上的褶皱，“不就是让父亲和祖母重新信任你么？这种事，还不简单？” 突然之间看到了希望，景宛白激动不已，“这么说来，大姐是打算帮我吗？” “如若你帮我把事情办妥了，我会慎重考虑的。”景瑟笑意浅浅。 “可是……”景宛白不安起来，景瑟这样狡诈，她如何才能相信她？ 景瑟轻易就看穿她的心思，“三妹妹能来找我，说明你已经走投无路打算孤注一掷了，若是这个时候你还心存疑虑，那么想来我们这笔交易是谈不成了。” 轻咬下唇片刻，景宛白郑重点头，“好，我一定会帮大姐把这件事办妥。” 眼见着景宛白起身要走，景瑟忽然唤住她。 “大姐还有事吗？”景宛白怔怔。 “你自小在右相府娇生惯养，没见过外面的真正手段，我猜你大概只是想在景舒娆动手之前让她先中招然后找人糟蹋了她再公诸于众让她声名俱损罢了。” 景宛白再一次咬唇。 为什么景瑟每次都能猜中她的全部心思，景瑟这个人，是早年随着宗政谷主学了读心术吗？ “莫非大姐还有别的手段？”腹诽完，景宛白轻声问。 “当然。”景瑟笑得很柔婉，“四妹妹是个爱面子的人，你若是用那样的办法对付她，届时被发现了，她会下不来台的。” 景宛白很是不解，“还请大姐赐教。” 景瑟笑着吩咐，“这附近不远处有一个湖泊，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请什么人，天黑之前，给我捉两条水蛇来。” 景宛白浑身一震，“水……水蛇？” 景宛白平素最怕蛇类动物，此时一听，整张脸都变了颜色，后背汗毛直立。 “对，水蛇。”景瑟点点头，“你先捉来再听我安排。” 景宛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景瑟帐篷的，她只知回到自己帐篷以后，整个人都虚软不已，一下子就倒在榻上。 丫鬟紫苏慌乱不已，“三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景宛白没说话，眼珠都不会转动了，定定盯着大帐顶上，脸色依旧惨白，毫无血色。 紫苏吓得不轻，“三小姐您先等等，奴婢这就去请大小姐过来给您看诊。” “紫苏。”景宛白忽然唤住她。 紫苏马上驻足回过身来，“三小姐……” 景宛白慢慢坐起身来，脸上终于有了些许表情变化，吩咐，“我们来的时候，父亲曾安排了不少护卫，你去找两个身强力壮的来，就说我有事吩咐。” “这……”紫苏犹豫，三小姐如今在右相府的地位比不得往昔，若是换了大夫人还在世时的光景，三小姐这般吩咐，护卫们必定二话不说唯命是从，可如今三小姐已经完全失去了大老爷和老夫人的信任，在右相府的地位一日比不得一日，她这个要求，怕是有些难。 这些话，紫苏没有说出来，她怕伤了景宛白的心。 景宛白何尝不知自己如今根本没可能遣使护卫为她做任何事，她皱皱眉头，自腰间取下一块玉佩来递给紫苏，“你把这个给他们，就说事成之后，我还另有赏。” 紫苏接过玉佩，不忍心地道：“三小姐，这是大夫人留给您的呢！” 景宛白心中烦闷，不耐地道：“让你去你就去，父亲和祖母看不起我也便罢了，如今就连你也不听我的命令了吗？” 紫苏赶紧道：“三小姐息怒，奴婢绝对不敢忤逆您。” “那还不赶紧去！” 最后这一句，景宛白几乎是带吼的。 待紫苏出去以后，景宛白马上就湿了眼睛，低声哭泣起来。 从前母亲在世时，不管她犯了什么错，只要有母亲出面，她顶多被禁足几日就放出来，依旧还是备受父亲宠爱的掌上明珠，依旧是右相府高高在上的嫡出三小姐，未来的太子妃。 可她怎么也想不到，自母亲去后，自己在右相府似乎就成了个多余的人，祖母嫌弃，父亲失望，就连她从前最看不起的景舒娆也一朝得势欺辱到自己头上来。 景瑟虽说没有生母，她却有个势力强大的外祖家作为后盾，最重要的是，景瑟早年在忘忧谷待过，即便没有去学海书院念过书，她的才学与头脑，都不是一般人可比拟的。 光凭这一点，景宛白就没法与景瑟相提并论。 既然撼动不了景瑟的地位，那就只能俯首，转而依靠景瑟。 景宛白想，只要自己今后再不与景瑟作对，再不暗中使手段对付她，依着景瑟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性子，想必能就此放过她。 景宛白如今的要求不多，她只盼太子能早日凯旋而归，只要能早些离开右相府进入东宫，莫说当侧妃，便只是个侍妾她也愿。 有了景宛白那块价值不菲的玉佩，紫苏很顺利就带了两个身材魁梧的护卫进来。 两人拱手给景宛白见了礼，“不知三小姐找小的们有何吩咐？” 景宛白偷偷抹了泪，指着屏风脚下的木桶，正色道：“你们拿着这个小桶，一会儿随我去湖边，记住，这件事万不能让除了你们之外的人晓得。” 两名护卫对视一眼，点点头，“三小姐请放心，小的们一定不会泄露半分。” 紫苏满脸不解，“三小姐，你这是要作甚？” 景宛白睨她一眼，“你就别多问了，好好守在帐篷里，若是一会儿有人来，就说我不舒服，先歇下了，不见客。” 紫苏听罢，果真不敢再问，点点头后目送着景宛白带着两名侍卫悄悄去了湖边。 * 景宛白走后，苏若妤满脸震惊地看向景瑟，“表姐，方才景三小姐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吗？四小姐真的悄悄觊觎梵世子？” 景瑟笑着纠正，“不是悄悄觊觎，是明目张胆地同我抢。” 苏若妤心中大骇，旋即怒道：“太过分了！明知梵世子与表姐自小就有婚约，又有太后主婚，她怎么还敢这样做？” “人心不足蛇吞象。”景瑟冷笑，“以前三房还未掌家的时候，景舒娆之所求不过是祈盼苏氏能给她安排一桩好姻缘罢了，现如今掌家大权落到她生母头上，她自然不可能再追求以前的追求。景舒娆虽面上不显，但骨子里却是个极度高傲的人，她觉得自己满身才华从前得不到发光是因为被景宛白遮蔽了光芒，现如今有机会表现，她定然不遗余力也要去争取机会，甚至不惜亲手制造契机。她之所以会如此，盖因她认为自己值得这世上最好的男人。” “简直可笑！”苏若妤讥讽道：“她怎么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梵世子能看得上她那样的？” “所以说她要另辟蹊径，先让生米煮成熟饭逼迫梵沉不得不纳了她过楚王府。”景瑟唇边笑意更深，“两姊妹共侍一夫，还真是美谈一桩。” “表姐，你可千万不能让她如了意。”苏若妤紧张道：“梵世子是太后钦定给你的，谁也抢不得。” “无须担心。”景瑟一脸淡然，“晚上我就会让她深刻地体会到她最值得什么。” 苏若妤浑身一个激灵，“表姐，你先前让景三小姐捉水蛇来作何用？” 景瑟道：“若妤你先回去歇半日，待晚上我请你去看戏。” 苏若妤点点头站起身，“既然这样，那我就先回去了，表姐，你才将将痊愈，别老是劳神累着自己了，多多休息才是。” “嗯，我知道了。” * 景宛白带着两个护卫悄悄来到湖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好不容易捉了两条水蛇。 看着木桶内不断游弋扑腾的水蛇，景宛白吓得浑身发抖。 护卫见她害怕，好心解释，“三小姐，这种湖里的水蛇虽会咬人，但没有毒的，您不必害怕。” 不管护卫如何说，景宛白还是瑟缩着身子，赶紧走得远远的不愿再看。 三人避开耳目，很快来到景瑟的帐篷。 景瑟站起身检验了一番，赞道：“不错，你们动作还挺快的。” 景宛白道：“既是大姐有吩咐，我们莫敢不从。” 景瑟挥手屏退两名护卫，对着景宛白一个人道：“这东西放去你的帐篷里。” 景宛白吓得双腿一软，“大姐，我……我害怕。” 景瑟睨她一眼，“只要你不碰，它就只能在木桶里扑腾，又爬不出来，你怕什么？” “可是……”景宛白弱声道：“这水蛇长得太吓人了。” 景瑟无语，捏着眉心。 景宛白见她有些不悦了，咬紧牙关，郑重点头，“好，一会儿我就带回去。” 景瑟又吩咐，“晚饭过后，我会让苗儿给你送香薰，你点燃以后，带着所有的丫鬟撤离帐篷去往别处，没听到我的命令，不得提前回来。” 景宛白虽不知景瑟要做什么，但只要能不对着那两条长相狰狞的水蛇，要她如何都行。 轻轻颔首，景宛白道：“一切全听大姐的安排。” 让景宛白提着木桶及里面的水蛇回去以后，景瑟自包袱里拿出一个捧盒。 捧盒里有两款香薰，全都是晴儿调配出来、混合后有特殊作用的。 景瑟嘴角微冷，她就知道这次春猎定会有人作妖，所以提前做了些准备。 景舒娆！你就那么迫不及待想被男人睡？ 今晚就让你试试成为女人的滋味！ －－－－－－题外话－－－－－－ ^_^皮皮蛇，我们钻 第020章 毒辣之罚（二更） 入夜，银月高悬，在围场所有帐篷上撒下无数碎芒。 丫鬟滴翠为坐在镜台前的景舒娆插上最后一支碧玉簪。 景舒娆看向铜镜，里头映出女子一张盈盈素靥，峨眉淡扫，耳垂明珠珰，眸含春水，媚态纤纤。 极美，也极像景瑟。 “四小姐，您且看看，可还满意？”滴翠小声问。 景舒娆慢慢弯起唇瓣，显然是对这番仿景瑟的装束满意极了。 柳氏去楚王府探望景瑟回来的那天晚上来了景舒娆房里，把景瑟与梵沉早在数年前就有了染甚至是有了孩子这件事告诉了景舒娆。 当时景舒娆死活不信，她不相信梵世子那样冰清玉洁的人会在六年前就和景瑟那个贱人有了染且生下了孩子。 凭什么？ 六年前景瑟不过是个刚从外边回来大字不识的废物而已，她凭什么能得梵世子这般青睐？ 可是柳氏又告诉她，景瑟生下的那个孩子如今就在楚王府内，晋国公夫人和景老夫人以及楚王妃她们全都晓得实情。 猛然得知这样骇人听闻的消息，景舒娆胸腔内嫉妒更甚。 景瑟还未出阁就与人做下那种事，连孩子都生了，两府老夫人竟然睁只眼闭只眼佯装不知？ 嫉妒的火焰烧遍了景舒娆全身，她左右思量了许多天，终于把握住此次能光明正大见到梵沉的春猎机会。 既然梵沉那么喜欢景瑟，那她就趁夜扮成景瑟的样子，不信他不上钩！ 眸中快速划过一抹狠绝冷光，景舒娆勾唇，问滴翠，“你确定景瑟去了二皇子妃处吗？” 滴翠点点头，肯定地道：“四小姐，奴婢亲眼看着大小姐带着两个丫鬟去了二皇子妃的帐篷内呢，想来没一两个时辰是不会出来的。” “很好！”景舒娆面上一抹得色，“你再去探一探梵世子可在帐内？” 滴翠领命后，蹑手蹑脚去往梵沉的大帐外，附耳倾听，没听到里面有任何声音，她又蹑手蹑脚地离开了。 回来后，滴翠喜道：“四小姐，机会难得，梵世子并不在帐内。” 景舒娆一下子激动起来，“你可看清楚了？” “已经看清楚了。”滴翠笑道：“奴婢敢肯定梵世子一定不在大帐内，连随从都不见了。” 景舒娆站起身，理了理裙摆，道：“事不宜迟，我得马上过去了。” 滴翠点点头，“奴婢在此静候四小姐佳音。” 景舒娆勾勾唇，她身上有药效极强的媚欢散，一旦让梵世子沾染上点滴，必会一发不可收拾，届时，便是她装扮得不像景瑟，也会被他当成景瑟狠狠疼爱。 举步出门，景舒娆特意没带灯笼，就是想借着这份高仿景瑟的妆容在朦胧夜色下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 出乎意料的，外面的照明的火把灭了不少，剩余的几支火把分得很散，照得这附近的路忽明忽暗。 景舒娆站在外面，有些辨不明方向，她又不敢回去点灯笼，怕被人认出来，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 *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一块巨石后，景瑟正带着璎珞和苗儿两个监视着景舒娆的一举一动，旁边还站着随时监护她们的阡陌。 看着景舒娆因为光线太暗而寻不到梵沉营帐的样子，景瑟微微一笑，吩咐阡陌，“小书童，可以开始咱们的计划了。” 阡陌想来对于觊觎自家世子爷的女人都极端讨厌，早前知道景瑟设圈套想整治景舒娆时，阡陌心潮澎湃，听得津津有味，眼下有了机会，他嘿嘿一笑，“世子妃放心，属下保证完成任务。” 璎珞盯着景舒娆的背影，愤恨道：“该死的女人，竟敢打扮成表小姐的样子，实在是太不要脸了！” 景瑟冷笑，“一会儿还有更不要脸的，你们且等着看。” 阡陌武功极高，他一个轻功飘身落到景宛白的营帐前。 景宛白营帐前头的火把还亮着，能清楚地照亮阡陌手握佩剑来回走动不断巡视的身影。 一直找不到梵沉营帐的景舒娆走了好久才终于发现梵沉的护卫就在不远处，她眼前一亮，忙闪身到一棵树后悄悄探出头来等待时机。 阡陌早就发现鬼鬼祟祟的景舒娆了，他佯装不知，打了个哈欠以后慢慢离开假装去方便。 眼见着机会来了，景舒娆深吸一大口气后提着裙摆快步往营帐方向走去。 实际山，景舒娆的营帐距离景宛白的并不远，只是因为景瑟提前让阡陌把外面照明的火把灭了不少导致景舒娆迷了路，绕了好几个圈子，在景舒娆的潜意识里，她是走了好久才找到梵沉营帐的。 再顾不得其他，景舒娆不要命地往营帐里面冲，一想到自己即将在梵世子那样的谪仙身下娇吟婉转，她那颗狂乱的心就好似要跳出胸腔外。 入得营帐，景舒娆猛地放轻脚步，屏住呼吸，发现里面并没有人。 白玉骨瓷麒麟双头香炉内轻烟袅袅，是她从未闻过的香薰，让人有种迷醉的味道，沁人心脾。 不过片刻，景舒娆已是玉肌泛红，浑身乏力，双眼开始迷离，一种奇异的、陌生的空虚感顷刻窜遍全身。 景舒娆咬着唇，抑制住齿间的喘息及娇啼，四肢无力的她整个人已经酥软在地上，营帐内景象一再变换，让她辨不清自己究竟身处何地，那种陌生的空虚感好似浪潮一波接一波涌上来，她脑海里不断幻化出梵沉的一颦一笑，每一帧画面都让她渴望到极致。 香炉内奇异的味道更加浓郁，景舒娆愈加迷离。 好难受！ 景舒娆娇弱无骨的手一面撕扯着自己身上的衣襟，一面有气无力地轻啼着。 这时，营帐门帘被掀开，有人牵着猎犬自外面进来。 正是景宛白和丫鬟紫苏。 她们二人刚从景瑟那里服下熏香解药，因此对于营帐内的熏香并无半分感觉。 景舒娆早已被熏香熏出了致幻效果，直接把景宛白幻化成了梵沉。 “梵世子……”景舒娆声音充满了诱惑，“我……我好难受，好热……” 景宛白看着景舒娆衣衫不整的样子，转眸与紫苏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天大的嘲讽。 “梵世子。”景舒娆已经完全脱下外裳，只余一件喜鹊登梅肚兜，朝着景宛白扑了过来，抱住她的腿，“求你……帮帮我。” 景宛白低眉，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平素狗仗人势欺辱她的堂妹，深知这个时候的景舒娆已经出现了幻觉，她勾勾唇，“帮，我一定帮你。” 景舒娆满面娇羞色，喜得不能自已。 景宛白递了个眼色给紫苏。 紫苏马上将景舒娆放翻在地上，紫苏的手有些凉，让脸色泛红的景舒娆好似寻到了冰窟，整个人都想贴在她身上。 紫苏嫌恶地蹙了蹙眉，狠狠踢了景舒娆一脚后站起身来，小声骂道：“果然是个贱人，竟然敢打扮成大小姐的样子去勾引梵世子，三小姐，不如我们趁早如了她的意，免得她难受。” 景宛白定定看着景舒娆，笑道：“再等等，等她完全受不住的时候再动手。” 景宛白主仆的对话，景舒娆完全听不到，她只知自己空虚得厉害。 可是眼前的人似乎没有要帮她排泄欲~火的意思，景舒娆一双眼水汽朦胧，不断摆动腰身。 景宛白就是不动，她看着景舒娆欲求不满的样子，心中大爽，自苏傲玉死后这段时间被景舒娆踩在头上欺负的那些怨愤顿时消散不少。 景舒娆再三冲眼前的人发出邀请，奈何对方始终无动于衷，她无奈之下只好伸手自小几上将蜡烛取下来吹灭就想往里塞。 紫苏大惊，看向景宛白，“三小姐。” 景宛白笑得欢愉，“到时机了，紫苏，动手。” 紫苏得令，快速去往被盖住的小木桶边，把已经拔了獠牙的水蛇捞出一条来。 紫苏是个很胆大的丫鬟，且为了保护景宛白，曾练过几招防身术，对于水蛇，尤其是已经拔了獠牙的水蛇，她完全不惧。 景宛白牵着猎犬往后退了几步，她很怕蛇这种动物。 紫苏将水蛇拿到景舒娆跟前，一脚踢翻景舒娆手中的蜡烛，毫不留情将水蛇的脑袋塞进去。 水蛇眼前一黑，惊恐不已，拼命摆动身子，立即引得景宛白手中的猎犬狂吠不停。 猎犬一叫，水蛇愈加惊恐，尾巴摆动得更厉害了，往前钻个不停。 这一处的营帐内，顿时传来景舒娆撕心裂肺的惨叫声，血腥味顷刻弥漫开来。 景宛白从未得见过这样惨绝人寰的场面，拼命拉着猎犬的同时暗自心惊，大姐的手段可谓阴险毒辣至极，若是自己落在她手中，铁定没有好下场。 紫苏大口大口喘着气，好不容易定下神来，她对景宛白道：“三小姐，咱们该出去叫人了，这地方不能久留。” 景舒娆后怕地抚了抚胸脯，撤了香炉里的香薰后快速带着紫苏出去，将猎犬交给阡陌，这才跑去景宇桓处喊人。 景瑟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营帐，景舒娆的惨叫声就在不远的隔壁，她充耳不闻，淡淡品茶。 璎珞和苗儿听着景舒娆惨烈的哭喊声，各自惊出了一身冷汗。 苗儿憨厚些，即便是害怕也不敢说出来，只是站在一旁瑟瑟发抖。 璎珞则是听不下去了，她咬咬唇后看向一脸云淡风轻的景瑟，“表小姐，四小姐到底在三小姐的营帐内做了什么？” 景瑟挑唇，轻轻莞尔，“没什么，就是些不要脸的事而已。” “可是……”璎珞一脸茫然，旋即红着小脸，“三小姐的营帐内又没有男人。” 景瑟嗤笑，“这种事，谁说一定要有男人？” 璎珞脸更红了，不敢再问。 景瑟依旧端坐，面色无波，安静等着景宛白过来。 * 景宛白带着紫苏行色匆匆来到景宇桓的营帐外，说有急事求见景宇桓。 内侍马上就进去禀报了。 片刻后，景宇桓走了出来，蹙眉看着景宛白，面色有些不悦，“这么晚了，你一个姑娘家还能有什么事？” 景宛白听着景宇桓对自己的厌恶语气，心中酸涩无比。 紫苏赶紧趁机道：“大老爷，不好了，是四小姐，四小姐她……出事儿了。” 景宇桓眉头深深皱起，“景舒娆？” “是。”紫苏上气不接下气，一顺溜说下去，“三小姐这两日身子不适，请了大小姐前来看诊，大小姐说了，让我们去捉两条水蛇来做药引，白日里奴婢才陪着三小姐去湖边把水蛇捉来，晚上奴婢又陪着三小姐去了大小姐处请她复诊，谁知回来后竟……” “到底发生了何事？”景宇桓听得云里雾里，早已没了耐性，对着紫苏就是一顿厉喝，“连话都说不利索，你是怎么进府的？” 紫苏小脸急得通红。 景宛白接过话继续道：“我们也不知道四妹妹为何去了我的营帐，然后被水蛇咬伤了。” 紧绷的脸色骤然松缓下来，景宇桓叱道：“我当是什么事，这种地方的水蛇又没毒，被咬伤了赶紧把她送去给你大姐看看包扎一下就行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景宛白咬咬牙，鼓起勇气道：“四妹妹被咬伤的是私密部位。” 这句话，景宛白本不该在景宇桓跟前说的，可是景宇桓的态度让她一阵心凉，索性直接就豁出去了，大姐说过，唯有这件事情办妥了，她才会帮自己重新获取父亲和祖母的信任。 景宇桓一下就怔住了，脸上表情精彩纷呈。 “父亲。”景宛白已经慢慢平静下来，“请恕女儿无礼冒犯，可这件事非同小可，女儿私自做不得主，无奈之下只好来请示父亲究竟该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 景宇桓面部纠结成一团，他一个大男人，这种时候莫不成还能冲过去看景舒娆的伤势？ “去请你大姐。”无奈之下，景宇桓摆手道：“让她好好看看怎么回事。” 景宛白眸底划过一抹得逞笑意，带上紫苏很快就去了景瑟处。 景瑟见到二人，便知计划完美成功了。 “做得不错。”放下茶盏站起身来，景瑟嘴角噙笑，走到景宛白跟前，拍拍她削瘦的肩膀，“不愧是我的好妹妹。” 景宛白浑身一个激灵。 景瑟道：“带我去看看景舒娆。” 第021章 受激变疯（一更） 景宛白后背一凉，她慢吞吞转过来，颤唇道：“大，大姐……我能不能不去？” 那场面太可怕了，再看一次，晚上她会做噩梦的。 景瑟深深看她一眼，道：“景舒娆是在你营帐里受的伤，你不去，我如何向父亲交代？” 景宛白后退一步，面上逐渐露出恐惧的神情来，再度央求，“大姐，我是真的怕……” 一想到先前见到的情景，那水蛇被猎犬一吓，拼了命往里面钻，再想到景舒娆惨烈的叫喊声，景宛白就四肢发软，整个人都平静不下来，甚至开始瑟瑟发抖。 紫苏也知三小姐被吓坏了，于是扑通跪在地上请求，“大小姐，三小姐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今日这般场面，她是真真被吓坏了，还请大小姐开恩，让三小姐暂时留在这里休息一会儿。” “不行！”景瑟目光转冷，“这里是我的地盘，一会儿我得过去看景舒娆，你留下来作甚？万一我这营帐里少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你们主仆赔得起吗？” 紫苏小脸一白，面露无助，“大小姐……” “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景瑟冷冷看着景宛白，“这种时候如若你不去现场，父亲必定会怀疑到你头上来，届时你还想父亲对你能有什么好印象？” 景宛白听罢，咬咬牙强撑着站直了身子，但整体看上去还是有些虚软。 景瑟暗笑，面色却不变，“景宛白，我今日让你亲自去做这件事，就是在考验你，你想要嫁入东宫，就必须拥有能承受这些触目惊心场面的强大内心，你别以为进了宫就等同于寻到了避风港，后宫女人的争斗，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远比右相府后宅要惨烈得多。稍有不慎，你就能轻易落入敌手，至于下场，很可能比你今天看到的还要恐怖十倍百倍。” 景宛白听得两股战战，眼神发虚。 景瑟很满意景宛白这个反应，她就是要景宛白去亲眼目睹景舒娆的惨状，好让景宛白知道得罪她景瑟的人，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至于胆敢假扮成她的样子去勾引梵沉的景舒娆，这辈子就别想再做个正常女人了。 深吸一大口气，景宛白勉强挤出一抹笑，道：“大姐，我陪你去。” 景瑟点点头，笑说：“这就对了，勇敢一点，你以后才能在后宫安然生存下去。” 说罢，景瑟就出了营帐。 景宛白举步跟上。 紫苏很是担忧景宛白，她忙上前搀扶着景宛白，小声道：“三小姐，您要不要紧？” “还好。”景宛白看着前头景瑟挺直的背影，推开紫苏，道：“我自个儿能走。” “三小姐，您就别逞强了。”紫苏担忧更甚，“从小到大，您一直都是大夫人的掌中宝，哪里得见过这种场面，今日这般，莫说三小姐，便是奴婢都被吓得不轻，这个时候，您的身子一定很虚弱，就让奴婢搀扶着您罢。” “不用。”景宛白还是拒绝，再次扫了一眼前头景瑟的背影，抿唇道：“大姐说得不错，我如今在右相府孤立无援，唯有自己勇敢一点方能看得到希望，母亲已经不在了，若是我自己先垮下去，一切就真的玩完了，没有人会出面为我筹划未来，更没有人会伸出援手来拉我一把，我能靠的，只有自己。” 类似这样的话，苏傲玉生前其实与景宛白说过不少，可那个时候的景宛白左耳进右耳出，虽能听进去几分，却不能完全理解其中之意。 紫苏深深看一眼景宛白，顿生无边感慨。大夫人死后，三小姐受尽冷落和苦楚，如今终于长大了啊！ 三人来到景宛白营帐的时候，里头景舒娆的惨叫声还在继续，但已经开始有气无力。 营帐外头站了几个姑娘，全都被吓得大惊失色，却无一人敢进去查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苏若妤也在其列。 见到景瑟过来，苏若妤紧张地看着她，“表姐，大半夜的怎么会有人惨叫，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啊？” 看了一眼营帐，苏若妤迟疑道：“我记得这好像是景三小姐的营帐，莫不成里面的人是她？” 话还没说完，苏若妤就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因为她看见景宛白就站在景瑟身后不远处。 “这……”苏若妤一时愣了神，难道是自己记错了营帐的位置？ “若妤，里面的场面似乎有些血腥，你还是不要进去了，一会儿我会让三妹妹陪着我去里头，你就留在外面帮我安抚一下这些受惊的姑娘，可好？” “表姐。”苏若妤一把抓住景瑟的胳膊，不安地道：“你实话告诉我，里面的人是不是四小姐？” 景瑟抬目扫了一眼，见无人朝这边看来，她才轻轻点头，“是。” 苏若妤想起白日里她在景瑟营帐时，景瑟曾让景宛白去捉水蛇。 当时她曾问过景瑟捉水蛇来作何用，景瑟没有直接回答，只说说留着晚上看戏。 如今想来，营帐内的这一切就该是景瑟口中的“好戏”了。 苏若妤早就嗅到了里面传来的血腥味，但不敢去想景瑟究竟是怎样惩罚心怀鬼胎的景舒娆的。 “好啦！”景瑟安抚她一下，“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扒拉开苏若妤拽住她衣袖的那只手，景瑟又道：“记住，别让这些姑娘进来了。” 苏若妤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景瑟马上带着景宛白和紫苏，三人一起走进营帐。 香炉里的香薰已经被撤了，景舒娆的意识在疼痛中逐渐清醒过来，又因疼痛而渐次模糊。 她额头上冷汗直滚，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是想对刚进来的景瑟说些什么，却是怎么都发不出声音来，泪眼朦胧的样子好不凄楚可怜。 景瑟看了一眼现场，水蛇约莫钻进去三四寸，已经窒息而死溺毙于鲜血中不会动弹了，景舒娆气息奄奄，像是随时都会一命呜呼的样子。 景宛白一进来就犯头晕，胃里一阵接一阵的翻腾，连忙别开视线，可是想到景瑟说的那些话，又见景瑟面对这样的场面分毫不惧，她赶紧又强迫自己转过头来直视现场。 景瑟蹲下身，推了推景舒娆。 景舒娆勉强张了张眼，话还没说，泪珠就一个劲往下落。 景瑟知道她还有些意识，轻轻勾起唇瓣，道：“四妹妹，成为女人的滋味如何？” 景瑟这么一说，景舒娆马上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景瑟设下的圈套。 她霍然瞠目，凌厉的目光恨不能直接杀了景瑟，可惜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面对景舒娆的怒目，景瑟视若不见，笑得更烂漫，“你的实际行动已经说明你没资格拥有这世上的好男人，你只配与畜生交合。” “景瑟——”景舒娆半晌才从嗓子里憋出一声厉喝，“你敢设局害我，你不得好死！” 景瑟挑眉，揪着露在外面的水蛇尾巴摇了几下，痛得景舒娆浑身都在抖，血流不断。 凑近景舒娆，景瑟笑问：“被畜生弄到只剩半条命，算不算不得好死？” “你！”景舒娆睚眦欲裂。 景瑟漫不经心道：“早在梵世子过来纳征之日，三妹妹就提醒过你认准自己的定位，那个时候，我念你年幼，又是对梵沉初初心动，不与你计较，想着你若是能把三妹妹的话听了进去早日悔改，我便当做没有这回事，可我没想到我的宽容竟成了你不要脸的资本，你想打梵世子的主意也便罢了，还敢装扮成我的样子去勾引他，景舒娆，说你贱你还真对得起这个字眼。” 景舒娆又痛又气，眼泪直落。 “你想要活命吗？”景瑟居高临下，语气傲极，“你这种情况，我若是不救你，便只能请皇上身边的太医来救你了。当然，只要你放得开，我是完全不介意的。” “不！”景舒娆马上露出惊恐的神情来，“求你，不要让太医进来。” 一旦让男人看见她这个样子，那她这辈子就玩完了。 景瑟冷笑连连，“景舒娆，你还真看得起自己，你以为你是谁，当得起太医来救？” 景舒娆怒瞪着景瑟，双眼充血，“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个女人，难道害得她还不够惨么？已经毁了她的一生，现今还站在她面前言笑晏晏，她好恨，好恨啊！恨不能生吃了景瑟身上的每一块肉，喝光她身上的每一滴血。 景瑟搬来椅子在她面前坐下，微微一笑，“我既设局整治你，自然图的就是心情愉悦，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大费周章花心思在你身上？” 景舒娆顿觉喉咙涌上一股腥甜血液。 “你放心，我会救你。”景瑟道：“不仅会救你，我还会让你好好活着，因为只有你活着，我才能知道这世上到底有哪一个绝世好男人敢与畜生抢道钻。” 景舒娆双眼怒红得快要滴血。 “四妹妹。”景瑟唤她，“如若你将来有机会出嫁，那么在你出嫁之日，我会送你一份厚礼以表示我对你和你夫君的诚挚祝福。” 景舒娆的脸色，从一开始的暴怒逐渐转化为惊恐。 长这么大，她还是头一次知道女人可以心狠手辣到这种地步，她念过不少书，晓得史上出现过不少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酷刑，但像今日这样惨无人道的法子，景舒娆却是头一次听说，头一次见，更是头一次深刻体会到。 那种钻心的疼痛，就好像有人将她整个人放到了满是刀具的绞架上，直接将她的五脏六腑都给搅碎拌在一起，痛到恨不能死了一了百了。 景瑟叹了口气，“你看，我才刚说要送你厚礼，你就开始激动了。你可别忘了，收到我礼物的前提是，你能找到一个爱你胜过一切，甚至敢与水蛇抢道钻的夫君。” 扫一眼景舒娆满是死灰之色与惊恐之色的脸，景瑟慢慢道：“忘了告诉你，从明天开始，整个金陵城乃至整个西秦都会知道你景舒娆成了真正的女人了，而让你成为女人的，却不是人。” 景舒娆怒声嘶吼，“景瑟，你连自己的堂妹都敢害，你不是人！你将来一定不得好死！” 她一面吼一面挣扎，看样子是想离景瑟远一些，无奈水蛇还在体内，每动一下都能让她去鬼门关走一遭。 景舒娆疼痛难耐，想死的念头再一次涌上来，然而想杀了景瑟的念头更深。 景瑟眼神冷了些，“我想法子帮你排遣寂寞让你成为真正的女人，你就骂我不是人，那么你连自己的堂姐夫都敢勾引，你又是什么？发情的畜生吗？” 景瑟说完，从座椅上站起来，一步步逼近景舒娆。 景舒娆满脸恐惧，双手撑地艰难往后挪，“别，别过来。” 景瑟勾唇，一脚狠狠踩在已经死绝的水蛇尾巴上，景舒娆还在往后退，两厢用力之下，水蛇前面的半截身子直接被挣脱出来。 “啊——啊啊——” 景舒娆再一次发出惨叫，尖锐的声音打破了所有的寂静，这次许是痛得狠了，眼前一黑直接昏了过去。 景瑟将水蛇扔到一旁，蹲下身探了探景舒娆的脉搏。 还好，暂时死不了。 景瑟转过身，声音听来极其温柔，“还不赶紧把四小姐带回去。” 这句话是对着景舒娆的丫鬟滴翠说的。 滴翠先前一直在景舒娆的营帐里等着，原以为四小姐已经得手，却不料这边传来连番惨叫，滴翠一听那声音，可不正是自家四小姐么？ 她心慌意乱之下急急忙忙跑了过来，也不顾外头苏若妤的阻拦，一个劲往营帐里冲，刚好看到了景瑟踩住水蛇而景舒娆往后退，直把水蛇前半个被血浸染的身子取出来的场景。 滴翠当即就被吓傻了，怔怔站在原地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紫苏见她愣神，不由蹙眉，低嗤一声，“没听到大小姐的吩咐吗？还不赶紧把四小姐带回去？还想留在这里丢人现眼？” 滴翠这才回过神来，她马上扑到景舒娆身边来，一面哭一面帮景舒娆穿上衣服，背着她就往外走。 景舒娆腿上全是血，很快就染红了裙摆。 于是，滴翠背着她走出去的时候，外面越聚越多的姑娘们都看见了这样一幕： 景舒娆没有任何外伤，可她的裙摆上却奇异地染了血。 苏若妤吓得心头突突直跳，上前问出了营帐的景瑟，“表姐，怎么回事？” 景瑟笑而不答，看向紫苏。 紫苏马上反应过来，赶紧叹一声气，露出无可奈何的样子，“我们家三小姐近日身子不适，去找了大小姐看诊，大小姐让我们捉水蛇来做药引，方才奴婢陪同三小姐去了大小姐营帐复诊，就是这一炷香的功夫，四小姐就悄悄进了三小姐的营帐，也不知她怎么想的，竟会把水蛇往自己那个地方塞……” 最后这一句，顷刻让所有在场的姑娘们面红耳赤，但也仅是维持了片刻，马上就由面红耳赤转为不屑与嘲笑，最后才是惊慌恐惧。 苏若妤整个人都石化了。 长这么大，她只听说过勾栏院的姑娘们会出来站街请客，她以为这就算够没脸的了，今日才知这世上没脸的事儿多了去了。 眼下这一桩，却是最骇人听闻，也最让人难以启齿的。 景瑟很满意众人的反应，她本可以让滴翠把景舒娆抱到景宛白的床榻上，可是这样一来，外面的人还是不知里头发生了何事。 因此她才会坚持让滴翠背着景舒娆出来，让所有人都看一看景舒娆的惨状，顺便宣扬宣扬景舒娆的光辉经历，以方便千金小姐们今后好散播消息。 景宛白双脚都还是软的，脸上惨白无比。景舒娆出了这种事，照理，她不能不跟过去探望，否则会被人怀疑这件事是她做的。 但实际上，景舒娆被水蛇侵袭这件事已经让在场的人炸开了锅，没有人会去纠结这件事是谁做的，她们只会在脑海里幻想出一帧又一帧不可描述的画面，相比较怀疑幕后主使，她们更多的是惊奇。 水蛇是怎么从那个地方钻进去的？又是什么感觉？ 景瑟随意四下扫了一眼，快步跟上已经背着景舒娆走远的滴翠。 景宛白和紫苏也马上跟了过去。 苏若妤站在原地，对着姑娘们道：“夜深了，大家都散了罢，否则一会儿让大人们晓得了，你们又得挨骂。” 姑娘们意犹未尽地离开了景宛白的营帐。 景南晴和景舒娣两人没走，二人皆是一脸茫然。 她们俩是最后才赶过来的，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景舒娣满面焦急，看向苏若妤，“叶四少夫人，到底怎么了？为何她们都在议论我嫡姐？” 苏若妤抿唇，不知从何说起，只道：“四小姐已经回去，你们二人过去看看她就晓得了。” 景舒娣听罢，转身就朝着景舒娆的营帐跑。 景南晴深深看了一眼苏若妤，脑袋又往景宛白的营帐入口探了探，没看出什么来，她亦跟上了景舒娣，二人一道去往景舒娆的营帐。 滴翠将景舒娆放平躺在榻上，转而重重跪在景瑟跟前，哭道：“大小姐，求求您一定要想办法救救我们家四小姐。” 景瑟不耐地瞅她一眼，喝道：“嚎什么？还不到哭丧的时候！” 滴翠被她这么一吓，马上闭了嘴，神情却依旧是忐忑不安的。 景瑟沉声吩咐，“去准备温水来给她洗身子，里里外外都给我洗干净了！” 滴翠领命，马上站起身去外面准备。 景宛白虚虚看一眼已经昏迷不省人事的景舒娆，低声问景瑟，“大姐，她这个样子，还……有得救吗？” “当然。”景瑟莞尔，笑容背后藏匿着近乎残酷的狠绝，“我方才就说了，不仅会救，今后还会让她好好活着。” 景宛白一阵胆寒。 景舒娆闹出了这样羞耻的传闻来，今后无论走到哪里，都将受到所有人唾骂嘲讽和白眼，最主要的是，没有哪个男人敢再上门来提亲。 景舒娆这样活着，岂不是比死了还痛苦千百倍？ 看一眼景瑟纤瘦却挺直的小身板儿，再瞥一眼她唇边的笑意，景宛白浑身一抖，再一次暗下决心今后一定不能招惹这个女人。 她实在……太恐怖了，比恶鬼还让人觉得恐怖。 滴翠很快就取来了温水，褪去景舒娆身上的凌乱衣裙，小心替她擦拭着身子。 景瑟叮嘱：“最重要的是里面，一定要想办法洗干净，否则我没法给她用药。” 滴翠羞得满脸通红，低声应下。 景瑟走出隔仗屏风，坐在外面候着。 景宛白如今跟个提线木偶似的，景瑟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双瞳有些散光，可见吓得够惨。 不多时，景舒娣和景南晴就冲进来了。 两人过来给景瑟和景宛白行礼。 景舒娣四下扫了一眼，轻声问：“大姐，三姐，我四姐可是在里头？” “嗯，在呢！”景瑟漫不经心地喝着茶，道：“你若是想见她，自己进去就是。” 景舒娣分毫不犹豫，脚步匆匆往里面走，进去看到滴翠正在给景舒娆洗身子的那一幕，顿时捂住眼睛“呀”了一声，然后红着脸跑出来。 景南晴不解地看着她，“你见到什么了？” “没，没有。”景舒娣垂下脑袋，神情掩饰不住的慌乱。 她不知四姐为何下半身全是血，也不知滴翠为何要那样给她洗身子，但她的确害怕极了。 景舒娆这个嫡姐平素对她一点也不好，一言不合就打她骂她，从不把她当人看，可景舒娣始终记着姨娘对她说过的那句话：打断骨头连着筋。 她和景舒娆都是三房的人，都出自同一个父亲，即便景舒娆再十恶不赦，那也是她嫡姐，这种时候，景舒娆无端出事，景舒娣是发自内心地为她担忧。 景南晴见她不愿多说，也不再追问，她早就在法门寺被薛大姑姑的死吓到自此留下阴影，如今更怕再听到比薛大姑姑的死还恐怖的事，因此安静闭了嘴。 景瑟看着景南晴，问：“你怎么过来了？” 景南晴不敢说她是因为听到了景舒娆的惨叫而想起了薛大姑姑死时的惨状睡不着觉，只道：“二哥让我过来看看怎么回事。” 景瑟看向景舒娣，景舒娣如实道：“四姐是我嫡姐，她出了事，我不可能坐视不理。” 景瑟眸光意味深长起来。 若是她没记错，景舒娆一直把景舒娣当成撒气包来着，一不高兴就随意打骂她。 景舒娣这个小白兔，竟然一点都不计前嫌？ 景瑟收回视线，让紫苏取来笔墨开方子，待墨迹干了以后，对着紫苏道：“我出门前并未料到会发生这种事，因此没带特制的膏药，这个方子，你拿去找我父亲，让他连夜派人去就近小镇上买药。” 紫苏很快就拿着方子去找景宇桓，见到了一脸焦急的三老爷景宇威也在营帐内。 紫苏还来不及说方子的事，三老爷就看了过来，急急问：“四丫头如何了？” 紫苏抿唇，“回两位老爷，四小姐至今昏迷不醒。” 三老爷紧皱眉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我的女儿会在三丫头的营帐里出事？” 说完，景宇威看向景宇桓，“大哥，你不觉得你们大房该给我个合理的解释吗？” 这是兄弟之间数十年，景宇威头一次以这样不悦的语气质问景宇桓。 景宇桓也颇为头痛，他并不清楚个中细节，但先前听景宛白说来，似乎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三弟，你稍安勿躁。”景宇桓安抚道：“我今晚一直留在营帐内，你是知道的，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甚清楚，你如今这样质问我，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如先等一等，等四丫头醒过来你自己去问她，她是你亲生女儿，总不至于对你这个父亲撒谎。” 景宇威冷哼一声，甩袖走人。 景宇桓看向紫苏，“你这么晚过来，还有什么事？” 紫苏道：“大小姐开了方子，说让老爷派人连夜去附近小镇买药。” 景宇桓一下就皱了眉，“这件事是不是与景宛白有关？” 如若不然，景宛白和紫苏为何几次三番露出这样紧张的神情来？ 紫苏心中替三小姐感到委屈，左思右想之后，咬牙大胆道：“是四小姐自己使手段想去勾引梵世子……” “什么！”景宇桓大惊失色，“景舒娆竟有这样大的胆子？” 原以为是景宛白和景舒娆两个的勾心斗角，如今竟然把梵世子都给扯进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景宇桓怒不可遏，三房这是想与大房撕破脸？ 紫苏如实道：“入夜时分，四小姐打扮成大小姐的样子意图去找梵世子，却阴差阳错进了三小姐的营帐，当时四小姐已经给自己服下了那种药，进去后就开始发作了。当时奴婢正陪着三小姐坐在大小姐处复诊，并不清楚其中细节，只是回去后看到四小姐正和水蛇……” 后面的话，紫苏没敢再说，景宇桓已经听明白了，额头上青筋暴跳，“简直岂有此理！” 这么丢脸的事，三房也做得出来！ “这张方子，你拿去找三老爷，让他自己想办法去取药！”景宇桓气得脸色铁青，景舒娆之所以会做出这种让祖宗蒙羞的事，全因柳氏这个做母亲的管教不严，柳氏的放肆，更来源于三老爷的放纵。 景宇桓越想越气，苏傲玉生前掌家，偶尔处事也会出阁些，但从未像三房这样肆无忌惮过。 而柳氏一朝得势就得意忘形，完全忘了三房能有今日，全是因为大房如今没个主母，暂将掌家大权交给三房代管而已 紫苏难得见到大老爷如此生气，直接被吓到了，她不敢再提方子的事，告退后直接去了三老爷处。 三老爷正在气头上，紫苏来时没能见到，出来见她的是三少爷景翊。 “你不是三姐的丫鬟么，过来作甚？”景翊皱眉看着对面的丫鬟，面上有些不悦。 景舒娆的事，他已经听说了，总觉得与景宛白脱不了干系，如今景宛白的丫鬟上门，铁定没安好心。 “三少爷。”紫苏小声道：“大小姐让奴婢把方子送过来，请你们尽快找人去就近的小镇买药，四小姐伤得甚重，若是不能及时医治，恐有性命之忧。” 景翊脸色唰一下全变了，也不顾上追究此事的根由，急急忙忙从紫苏手中接过方子就进去找三老爷。 紫苏长长吁一口气才终于得以回营帐。 * 景舒娆被水蛇侵袭这件事一夜之间就传遍了整个围场，就连泰和帝都有所耳闻。 一大早就听到这种晦气的事，泰和帝很不高兴，让孙大宝把景宇桓、景宇堂、景宇威三兄弟传去了大帐。 三兄弟齐齐跪地见礼。 泰和帝也没让他们起身，隔着一层明黄帷幔，沉声问：“今儿一早，朕听到了一些不好的传闻，你们谁能站出来给朕说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景宇桓暗中瞪了三老爷一眼，还不全怪三房那个不知进退的惹祸精景舒娆！ 三老爷很不服气地咬着牙，受伤的是他女儿，他分明比任何人都要冤。 二老爷景宇堂倒是至始至终面色淡然，他昨晚一直陪景澜坐在营帐内商议狩猎的事，根本不晓得外面发生了什么，还是今早孙大宝过去传召的时候才零星听了些闲言碎语，但这些事，全然与他无关。 且不说二房已经分家出去，重要的是，他这个人对于女儿家那些勾心斗角没什么感触，更何况这是大房与三房之间的过结，他一介武将随意掺和也说不过去。 泰和帝的目光落在景宇桓身上。 景宇桓道：“有劳皇上挂心，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景氏几个女儿在一处耍玩时不慎弄伤了而已，已经让大夫看过了，无甚大碍。” 泰和帝又看向景宇威。 景宇威点头附和，“的确是没什么大碍，今日是狩猎日，皇上切莫因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坏了心情。” 兄弟两个都这般说了，泰和帝也没兴趣再过问，当即就挥手屏退三人。 出了泰和帝的大帐，景宇威直接去了景舒娆处。 景瑟方子上所需药材，景翊昨夜就让人去附近小镇上买来了，滴翠正拿着扇子扇火煎药。 景宇威在小火炉边驻足，垂眸问：“四丫头伤势如何了？” 滴翠被吓了一跳，赶忙站起身来回道：“三老爷，昨夜大小姐给上了药之后就有好转了，四小姐已经转醒。” 景宇威作为父亲，柳氏又不在，他不方便进去看景舒娆，自滴翠口中得到消息后就没再往里走，好生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 滴翠一一应下。 景宇威走后没多久，景瑟就过来了。 滴翠一看见景瑟，心头便没来由地慌乱，她擦了擦手，屈膝行礼，“大小姐。” 景瑟看了一眼小火炉上的药，问她：“四妹妹可有好转了？” 滴翠如实道：“四小姐已经醒过来了。” 景瑟弯唇，“那就好，我进去看看她。” “大小姐。”滴翠情急之下喊了一声。 景瑟不解，“怎么了？” 滴翠道：“四小姐现如今情绪很不稳定，奴婢怕她伤到您。” 其实滴翠是想说四小姐现如今最不想看见的人就是大小姐你。 一夜的调养，四小姐才终于有了一丝好转，如今大小姐进去，岂不是雪上加霜？ 景瑟听得出滴翠话里的意思，但她佯装不知，挑眉道：“别担心，她要是敢闹，我有的是办法让她安静下来。” 滴翠咬了咬唇，只能目送着景瑟去了隔仗屏风后头。 一进去，景瑟就看到景舒娆正在揽镜自照，那般对镜中自己容貌痴迷的模样让景瑟眯了眯眼。 不对劲！ “大姐，你快过来坐。”景舒娆冲她微笑，脸上泛出娇羞红色。 景瑟站着不动，薄唇轻抿。 景舒娆道：“我昨夜梦见母亲给我找了一门好亲事，对方是个翩翩如玉的世家公子，关键是像极了梵世子。” 说到这里，景舒娆愈加脸红，微微垂下脑袋，轻声道：“母亲说我马上就要做新娘了，得好好保养肌肤。” 说罢，慢慢抬起头来看向景瑟，轻咬着下唇，极难启齿的样子，“其实……其实我昨夜和梵世子已经有过肌肤之亲，但是大姐你不要怪他，我不会让他负责的，只要能有一夜，我……我就死而无憾了。” 景瑟全程木着脸，她大致猜到景舒娆已经疯了，但都成疯子了还在肖想梵沉，更恶心的是把水蛇当成了梵沉，这等同于直接踩到了景瑟的底线。 冷冷一笑，景瑟坐过去，轻声漫语，“四妹妹，我有办法让你这张脸变得比从前更美，更能吸引男人。” 景舒娆满眼期待，抓着景瑟的胳膊就问：“什么办法？” 景瑟微笑，“须得用水蛇做药引。” 一刹之间，景舒娆的脸色从期待骤变成惊恐，她抱着脑袋尖叫，“啊啊啊——别过来——别过来——” 叫声尤为尖利，马上引来了外面煎药的滴翠。 滴翠无奈地看着景瑟，“大小姐……” “你还愣着作甚？”景瑟冷冷瞥她一眼，“过来摁住四妹妹，莫让她大喊大叫惊了周围的人。” 滴翠忙扑过去抱住景舒娆的腿。 滴翠缠紧景舒娆小腿的双手让她猛地想起了昨夜水蛇拼了命往里钻，尾巴时不时甩到她腿上的情形。 “滚开——啊啊啊快滚开——”景舒娆又哭又叫，拼命用脚踢滴翠，滴翠更加不敢放手了。 景舒娆见对方不动，她俯下身来直接一口狠狠咬在滴翠的肩膀上，那一处马上就溢出鲜血来。 滴翠疼得整张小脸都扭曲了，却仍旧不敢松手。 跟在四小姐身边这么长时间，滴翠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就好像被人踩到了尾巴的猫，疯狂的叫喊让她看起来比一般的疯子还要恐怖。 景宛白她们几个听到了叫喊声，匆匆往这边赶来，就见到景舒娆不要命地踢打丫鬟滴翠的情景。 昨夜的事，景宛白到了现在仍旧惊魂未定，她走到景瑟旁侧，问：“大姐，四妹妹这是怎么了？” 景瑟笑笑，“四妹妹受刺激过度，疯了。” “什么？”景宛白心神一震。 “三妹妹若是不忍心看她这样，大可过去开导开导，眼下应该还来得及。”景瑟似笑非笑地看了景宛白一眼。 景宛白猛地甩脑袋，后退几步，“不，还是不了，我连自己都开导不了，没那么大本事开导别人。” 后面跟来的景舒娣一进门就听到景瑟说景舒娆疯了，她整个人都呆住，完全忘了反应。 景瑟转头时瞧见了，对着她打个招呼，“六妹妹，你这么早就过来了？” 景舒娣张着嘴巴，目光定在景舒娆身上，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什么。 景瑟道：“这件事，你一个小姑娘是无法处理的，还是赶紧去禀了三叔，让他早早派人将四妹妹送回去才是正理。” 景舒娣反应过来，定定神后转身往三老爷营帐跑去。 三老爷正准备去同百官汇合，陡然得见景舒娣闯了进来，他不悦地皱了皱眉，“六丫头，你平素知礼有分寸，怎的今日这般莽撞？” 景舒娣一听到三老爷的声音，马上就哭了起来，“父亲，四姐她……她疯了。” 三老爷顿时沉下脸来，“你说什么？” 景舒娣跪在地上，“父亲，女儿亲眼见到的，四姐她因为昨夜的事受了刺激已经疯了。” 三老爷脸色更加难看，“带我去看！” 景舒娣不敢耽误，站起身来领着三老爷快速去往景舒娆的营帐。 里头已是鸡飞狗跳。 景舒娆大力挣脱了滴翠的束缚，不管抓到什么东西就拼命打周围的人，嘴里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来。 三老爷还在外头就听到了自家女儿的疯笑声，他面色一沉到底，阴着脸走进去。 恰巧景舒娆手中拿着一把削水果的匕首手臂乱挥，见到又有人进来，她已经认不清楚来人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只觉危险逼近，于是拼了命举着匕首冲过来，想也不想就刺向三老爷。 后面跟来的景翊脸色大变，一个箭步冲过来把景舒娆踢翻在地，喝道：“四姐你疯了！” 景瑟道：“三叔，四妹妹的确是已经疯了，还望你们能早日将她给送回去，免得继续留下来再引祸端。” －－－－－－题外话－－－－－－ 推荐基友文【重生名门：老婆乖一点】蜗牛壳著 当她变成了她，沈辛萸满脑子想的不是报仇，而是吃饱，睡好，紧抱唐先生的大长腿…… 许久以后。 记者问沈姑娘。 “听闻自您结婚以来，唐先生一直称呼您为姑娘？” 沈姑娘巧然一笑，点头称是。 记者追问，“为什么？私下里不叫老公老婆吗？” 某女娇羞一笑，：“因为他说将我当女儿养。” “……” 这是一个很暖很宠的重生宠文，感兴趣的小天使就戳进来吧O（∩_∩）O 第022章 颠倒黑白（二更） 三老爷见状，本就烦乱的心绪更添不安。 景翊已经弯下腰把景舒娆扶了起来并牢牢扣住她的双手不让她再胡乱抓人打人。 “三叔？”景瑟见三老爷犹豫，不由出声，“四妹妹这件事已经传遍了整个围场了，如今怕是人人都晓得她出了事又受不了刺激得了疯症，若是继续待下去，对她的病情没有半分帮助的。” 三老爷捏紧拳头，冷冷看着景瑟，“你能告诉我，这件事究竟是谁在背后操纵的吗？” 在景瑟的印象中，三叔一向是个性情温和的人，轻易不会动怒，如今却用这样凉透的眼神看着自己，可见他已经被这件事彻底激怒了。 景瑟微微一笑，“三叔，您这问题可难住我了。您问我可知到底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您要不是过分相信我有通天本事能够一眼看出幕后之人，那就是在怀疑这一切都是我做的。可是，您有证据吗？” 三老爷一噎。 他一向是懒得管右相府后宅女人之间的恩怨是非的，可是此次出了这么大的事儿，由不得他不怀疑是有人蓄意谋害。 思来想去，三老爷都想不到除了景瑟之外还有谁有这么大本事设下圈套给自家女儿钻。 毕竟，柳氏与景瑟之间仅是表面和睦，暗地里是有过结的。 平素他总是端着一副乐呵呵的样子睁只眼闭只眼，那是因为没有真正涉及性命攸关的问题，现如今涉及到了，还是自己唯一的嫡出女儿，他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因此对着景瑟说话的语气不由自主就差了些。 景翊将景舒娆交给滴翠，他站出来，一脸怨气地瞪着景瑟，“景瑟！你敢说这件事全然与你无关？” 景瑟冷冷一笑，“好大的口气，你哪只眼睛看见这事儿是我做的？” 景翊冷眸一一扫过景宛白、紫苏和景瑟三人，怒道：“如果不是你们几个做下的，我四姐为何会无缘无故出现在三姐的营帐内？如果不是你们做下的，为何你们几个会这样紧张？难道不是心虚事情暴露闹到皇上那儿去？” 景宛白皱着眉头，“景翊你胡说什么？” 紫苏也怒：“三少爷，你凭什么这样怀疑我家三小姐？” 紫苏话还没说完，就被景瑟横臂一拦，打住了。她看向景翊，眼底浮现几分冷嘲，“照你这么说来，我们最先发现景舒娆受伤，第一时间救下她就错了，我们几个应该见死不救，这样才能算作没有嫌疑，是吗？” 景翊被景瑟这个眼神一盯，顿觉头皮发麻，一股凉意自脚底一直升腾上来，顷刻寒遍全身。 他有些心虚，嘴上却仍旧坚持，“那你们告诉我，为何我四姐会在三堂姐的营帐内？” 紫苏咬着牙，表情愤懑。 景瑟没答话，眸光往滴翠身上扫了扫。 滴翠手一抖，险些没扶住景舒娆。 景翊顺着景瑟的目光看过去，恰见滴翠神情慌乱的这一幕，他立刻皱眉，“你过来！” 滴翠抖得更厉害了，低垂着头不敢应。 景瑟微笑，“既然三弟想让我们给个交代，那不如就趁此机会大家都在，把四妹妹这个贴身丫鬟拉过来审问。” 滴翠吓得抖若筛糠，说话打结，“大，大小姐，奴婢……奴婢不知，奴婢昨夜并不在四小姐身边，根本不知发生了何事。” 景宛白冷笑，“这么说来，昨天晚上四妹妹出事之前，你都没有陪在她身边，是吗？” “是。”滴翠颤声答。 “大胆！”景宛白骤然一怒，“身为丫鬟，连自己主子的行踪都不知，这样玩忽职守的贱婢，三叔还留着作甚？早早杖毙了以儆效尤才是。” 滴翠大惊失色，将景舒娆推给景翊之后急急下跪，叩头不停，“三小姐饶命，奴婢……” 滴翠话还没说完，就被景翊冷声打断了，“滴翠既是我四姐的贴身丫鬟，何时轮得到三姐来审问她了？” 景宛白一时失语。 景瑟不紧不慢道：“三弟说得很对，滴翠是你们三房的人，我们大房无权过问，那么三妹妹的营帐是大房的，何时轮得到你们三房的景舒娆偷摸进去把三妹妹的药引子弄死？” 景翊气得鼻子都歪了，横眉竖目瞪着景瑟，“你血口喷人！分明是你们设局谋害我四姐！” 景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以为你四姐是谁，值得我们这么多人联手来对付她？” 景翊不服气，“可我四姐在你们大房的营帐内受了伤，这是不争的事实！” 还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柳氏那样的人，果然教不出好儿子来，景翊的皮相虽然还算清秀，但品行比起景明远和景澜来，简直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景瑟挑眉，“景舒娆把景宛白的药引子弄死了，这也是不争的事实，我们大房还未及追根究底，你怎么就有脸上门来兴师问罪？” 眼见着景翊还想开口，景瑟眸色更加冷了些，她已经没耐性与这些人磨下去了，直接道：“我觉得三叔很有必要从四妹妹的贴身丫鬟嘴里弄清楚景舒娆昨夜究竟出来作甚，她这么大一个人，如若她好好待在营帐里，难不成我们还能把她绑过来再用水蛇谋害她？” 三老爷眯了眯眸，看向滴翠，沉声问：“四小姐昨夜为何突然出来，又为何到了三小姐的营帐里？” 滴翠一个劲摇头，“奴婢不知，奴婢不知啊！” 三老爷眉头皱得更深，“连主子都看不好，三房留你何用！” 滴翠听罢，小脸上颜色一变再变，“三老爷饶命……三老爷饶命！” 景瑟唇角露出几分轻鄙之色，“既想活命，又不说实话，你这丫鬟倒是当得圆滑。” 滴翠霍然一惊，看向景瑟，眸中带了恨意。 景瑟这句话，显然是在挑唆，让三老爷不得不怀疑她没说实话，继而无形中逼迫三老爷转过来质问她。 对于滴翠这种带着满腔恨意，恨不能吃肉饮血的眼神，景瑟见了太多，早已经麻木，此时的她脸色十分平静，是那种事不关己的淡漠神情。 听了景瑟的话，三老爷自然而然第一时间看向了滴翠，怒喝：“再不说实话，我就让人拔了你的舌头！” 滴翠直接被吓哭，她泪眼涟涟地道：“奴婢招，奴婢什么都招！” 景瑟寻了个舒适的锦杌坐下，好整以暇地望着滴翠。 滴翠道：“四小姐一直心悦梵世子，借着这次春猎的机会，暗中托人买了媚欢散，昨天入夜时让奴婢将其打扮成大小姐的样子准备去梵世子的营帐，谁知她会走错路，跑到三小姐的营帐来了，后来……后来的事，大小姐和三小姐她们全都看到了。” 三老爷脸上的表情精彩到不知该如何形容。 就连景翊也是整个人都呆住了。 景瑟抬起下巴，“三叔，这下你可听清楚了？这一切都是四妹妹自找的，没有谁逼迫她，也没有谁蓄意谋害她。” 景翊面上肌肉抖了抖，旋即狠狠一脚踢在滴翠身上，高声叱骂：“大胆贱婢，是谁让你撒下此等弥天大谎的！” 滴翠痛得缩成一团，哭道：“三少爷，奴婢说的都是实话，绝无半句虚言。” “还敢狡辩！”景翊说完，又是重重一脚踢在滴翠身上。 滴翠承受不住，整个人倒在地上，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景瑟笑看着景翊，“三弟这是做什么，丫鬟都已经说实话了，莫非你还想让她屈打成招扭曲事实？” 景翊愤然道：“这丫鬟分明在说谎，大姐你这样精明的人，如何看不出？我四姐知书达理，温婉娴静，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的事来？” 紫苏瞪大了眼，心中恨得直咬牙。她见过不要脸的，还从未见过这样不要脸的，这是打算在众目睽睽之下抹杀事实？ 景宛白亦是紧锁眉头，她还是头一次发现三房这个嫡子如此招恨。 倒是景瑟一脸的无所谓，这种善于当众歪曲事实颠倒黑白的人她见过不少，比起苏傲玉甚至是比起顾乾和景宇桓来，景翊还是太嫩了些。 见景瑟不说话，景翊眸中得色一闪，接着就问：“大姐既然认为滴翠说的是事实，那你可拿得出证据证明我四姐曾做过那些事？” “可恶！”紫苏捏紧拳头，险些就冲上来，景宛白一把钳住她的胳膊暗中示意她稍安勿躁。 紫苏满腔怒火无处发，只能咬牙切齿地瞪着景翊。 景瑟面上无波，声音也淡，“受伤的人又不是我，要兴师问罪讨说法的人也不是我，我为何要找证据，又为何要拿出证据给你们看，你们爱信不信，与我何干？” 景瑟这般态度显然激怒了景翊，他咬紧腮帮子，“你！” 景瑟冷笑，“别忘了，找上门来的是你们，被诬陷的人是我，该拿出证据的人难道不是你们三房？” “岂有此理！”景翊怒不可遏。 “对啊，岂有此理。”景瑟眨眨眼，笑说：“自己找上门来诬陷别人，还让对方拿出证据来，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说有这种道理，三房的家教清新脱俗，今日让我大开眼界了。” 第023章 摔下马背（一更） 景翊怒色大现，扬手就朝着景瑟掴下来，却被三老爷一把抓住手腕。 景翊皱眉，震惊地看着三老爷，“父亲？” 这件事情一看便知从头到尾都是景瑟她们几个设下的圈套害了四姐，这种时候，父亲怎么能拦住自己惩治景瑟？ “闭嘴！”三老爷冷冷看了景翊一眼，喝道：“你好歹也是世家公子，怎么一点礼数都没有？” 景翊恼怒，挣扎了几下没能从三老爷手中挣脱出来，他直接道：“父亲，您就忍心看着这么多人欺负我姐一个吗？现如今掌家大权在我们三房手中，您何必还畏首畏尾的？” 景瑟听罢，扬起眉头，她倒想看看三老爷会如何接景翊这番话。 右相府又不是勋爵世家，太祖承诺的三代世袭到景宇桓这里就已经结束了，准确说来，景宇桓才是右相府的家主，三房如今能掌家，盖因大房主母还未过门，柳氏只是暂时掌管着大房名下的各项产业收支而已，要真论及身份地位，三房还没资格来管大房的事。 如若三老爷今日也依着三房的掌家之权来以势压人，那只能说明三房全都是一群没脑子的人。 三老爷眉间聚拢阴翳，瞪了景翊一眼，“让你闭嘴，你没听到？” 景翊很少见到父亲这样生气，他张了张口，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没多久就安静下来。 三老爷这才慢慢松开抓住景翊的那只手，吩咐跪在地上的滴翠，“把四小姐送回营帐，收拾一下东西，一会儿我安排人送她回府。” 滴翠早就恨不能赶紧离开这地方了，此时一听三老爷的命令，马上站起身来朝众人屈膝一礼后快速扶着景舒娆回去了。 景翊一听便知父亲是想善了了这件事，他胸中怒意难忍，很不服气地冷冷剜了一眼景瑟。 景瑟一脸坦然，虽然景舒娆这件事的确是她做的，但她一点都不心虚，毕竟她那句话没说错。 倘若昨夜景舒娆安分守己待在她自己的营帐里，没有人能把她五花大绑来景宛白这边，更没有人能用水蛇去对付她。 然而景舒娆并不是个安分的人，是她自己先心怀鬼胎的，明知梵沉与景瑟有了婚约，连婚期都定下来了她还不死心，竟用那样卑劣的手段想爬上梵沉的床。 这种时候，景瑟若是再不做出反击，待真正见到景舒娆躺在梵沉榻上时，她必定悔之不及，更不确定自己能否控制住大开杀戒的心。 三老爷看着景瑟，道：“这件事到此了结，从今后，我不希望再有人借题发挥。” 景瑟笑吟吟，“三叔能做此决定，那就再好不过了，毕竟我们来围场的目的是想看参与狩猎的世家公子们一展风采的，并非是为了勾心斗角，四妹妹发生这种事，我也很遗憾，但遗憾过后，我又替她感到幸运。” 景翊脸色变得很难看，切齿道：“你分明就是幸灾乐祸！” 景瑟笑容很淡，“如若昨天晚上四妹妹没有走错营帐，真的去了梵世子那边并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那么我想，你们今天就不可能见到活的四妹妹了，很可能……是一具尸体。” 景翊身形一晃，往后退了几步，面色惊恐地瞪过来，“你这个蛇蝎女人，连自己的堂妹都不放过，你简直……” 不及景翊说完，景瑟就替他补充，“在你眼里，我简直丧心病狂令人发指，是吗？” 景翊没说话，显然是默认。 景瑟讪笑：“那么，景舒娆打扮成我的样子准备勾引她堂姐夫，她那种行为叫什么？玉洁松贞？还是冰清玉润？又或者叫堂堂正正、光明磊落？” 景翊被堵得哑口无言。 景瑟道：“我身上让人恨得咬牙切齿的坏毛病多不胜枚举，‘善妒’一条分量尤为重。我景瑟认定的人，哪怕千人阻万人拦鲜血尘埃挡住眼，我也要千方百计将其占为己有，便是有一天我厌恶了他，不再对他上心了，要如何糟蹋蹂躏惩罚他，那也是我自己说了算。旁人若敢插手，我便剁了她的手，旁人若敢插足，我便挖了她双膝，也好教这天下人都明白，我的人，只能我做主。” 末了，景瑟冷眼看过来，“三弟，你可听明白了？” 景翊还想说些什么，被三老爷喝住，“我们走！” 景翊不甘心，却又架不住三老爷的眼神，只好冷哼一声后跟了上去。 看着二人走远的背影，景瑟道：“总算三叔还是个有城府的人，若是他随着景翊的胡闹对我们呶呶不休，今日之事怕是没那么容易善了。” 景宛白面露担忧，“大姐，我们这么对景舒娆，是否残忍了些？” 残忍么？ 景瑟心中冷笑，她曾无意中听梵沉提起过，景舒娆前世因爱生恨阴了他一回，也正是因为景舒娆，他与她擦肩而过，历了一世心头劫，至死方休。 虽然梵沉的这一世因为握住了契机将她留下，轨迹与上一世有些不大相同，但景舒娆终究是个毒瘤，今日不除，他日必成后患！ “三妹妹觉得我残忍吗？”景瑟不答反问，缥缈的眸光看向湛蓝的天空。 景宛白抿唇想了想，忽然摇头，“这一刻之前，我或许会觉得，但自此之后，不会了。” “为何？”景瑟眉棱微动。 “因为只有曾经被逼到死境的人才会在无边绝望中迸发出强烈的生存欲望，而活下来的前提是必须在敌人出手之前将其放倒。”景宛白面色很平静，“我不知大姐从前在外边经历过什么，但我想，你的那些经历应该每次都在生死边缘徘徊，历过生死的人才懂得惜命，也惜在乎之人的命。昨夜之事，你若不出手，后悔的人将是你自己，可你若只是小小出手，势必等同于放虎归山，待有一日她卷土重来，或许手段更阴毒，更让你防不胜防。” 这番充满沉淀过后的沧桑感的言辞，让景瑟突然对景宛白刮目相看，她挑唇，似笑非笑，“三妹妹又没死过，你怎会参透出这些个道理来？” 景宛白慢慢垂下眸，“昨夜那种惊心动魄的场面，虽不是发生在我身上，但我亲眼目睹了，至今还觉得三魂七魄没有完全归位，在我看来，目睹一场这样的画面，与濒死无异了。” 景瑟了然，“进步很快嘛，我还以为你一直囿于过去，至今做着太子妃的华丽美梦不肯认清现实。” 景宛白面上露出几分羞愧来，“从前是我愚昧。” “从前愚昧不要紧。”景瑟笑笑，“今后再愚昧，那就真无可救药了。” * 从景宛白营帐出来，景瑟没有回自己的地盘，而是直接去找梵沉。 泰和帝已经在聚集百官，狩猎马上就要开始了，这个时候她若是再不去找梵沉，一会儿铁定没机会。 来到梵沉营帐外，阡陌就笑眯眯迎上来，“世子妃，您来找世子爷？” 景瑟愣了一下，看着他，“小书童，你从前不都唤我‘景大小姐’的吗？” 阡陌抓抓后脑勺，道：“反正早晚都得唤您一声世子妃，属下琢磨着还是早些适应的好，免得到时候不习惯。” 景瑟低笑，又与他打趣了几句才回到正题上来，问：“梵沉在不在？” “在的。”阡陌颔首，“世子爷昨日就去请示过皇上说为了保护世子妃的安危，今日不出席狩猎活动。” 景瑟大惊，“梵沉他真是这么说的？” 阡陌看着景瑟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忙解释道：“这种事，属下哪有那胆子哄骗世子妃？” “那好，我知道了。”景瑟匆匆应付一句就进了营帐。 梵沉席地而坐于案前，桌上堆放了不少书卷。 见到她进来，他合上书页，浅浅勾唇，“事情都处理完了？” 景瑟在他对面坐下，“你都知道了？” 梵沉道：“若是连你发生了什么事、做了什么我都不知道，那我重活一世还有什么意义？” 景瑟暗暗翻白眼，想着这个人该不会连她先前说的那几句话也听到了罢？ 脸上忽然有些发烫。 “你来找我，就打算一直沉默吗？” 景瑟还处于愣神当中，梵沉就开口了。 她面色一红，道：“方才小书童告诉我，他说你不打算参加狩猎，是吗？” “是。”梵沉回答得干脆利落。 “为何？”景瑟不解，其实她很期待看到梵沉狩猎时的俊美风采，如今却听说他不去了，她心头略略失望。 “两个原因。”梵沉道：“第一，因为你在；第二，因为我担心你会不在。” 如此简单的两句话，却听得景瑟心中涌起一种难言的情绪来，就好像一直坚忍的心在一瞬间被人轻轻揉化了，暖意横流，蔓延四肢百骸，汇于感动。 “景瑟。”梵沉忽然一本正经地看过来。 景瑟定了定神，回望过去，“怎么了？” “你先前说的那些话，可是真的？”他问。 景瑟脸上一烧，马上想到自己当着三叔和景翊他们说的那段话，虽然被他这么问挺不好意思，但这一刻，她不想矫情，于是颔首，干脆承认，“嗯，真的。” 梵沉唇角慢慢往上扬，凤眸里渐次染上暖色，唇畔微扬，“你的那些话，我收下了。” 景瑟咳了一声，四下扫了一眼，转移话题，问：“宝宝呢？” 梵沉道：“他昨天说要小狮子，阿越与宗政初约定好今日狩猎比试，看谁先活捉到小狮子，昊昊跟着去了。” 景瑟忽然紧张起来，“你说什么？我师父他……和二爷在一起？” “无须担心。”梵沉道：“阿越那边不会有事的，我已经同薄卿欢打过招呼，他会安排锦衣卫沿途保护。” 景瑟神情松缓下来，“那就好。” 顿了一顿，忽然想起一事，“对了，我想同你商量件事儿。” “是关于二皇子的吗？”梵沉问。 “果然，我什么心思都逃不过你的眼睛。”景瑟无奈笑着道。 “你想让我手下留情？”梵沉又问。 景瑟迟疑着点点头，“是不是很难？” 梵沉默然片刻，道：“顾北铭和顾北羽，你我只能选择其中一人辅佐，我希望你能尽快给我答案，不管你选谁，我都尊重你。” 皇位只有一个，储君自然只能辅佐一个。 景瑟顿时陷入了纠结。 她虽然与顾北铭不太亲近，但顾北铭的正妃却是晋国公府长房嫡长女，是她的表妹，因此，二皇子的成败关乎着晋国公府今后的命脉走向。 辅佐顾北铭，便意味着要与顾北羽为敌，辅佐顾北羽，便意味着很可能会赔上整个晋国公府。 景瑟虽是夏慕夺舍而来，但晋国公夫人待她的真心，她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 犹记得董氏曾说过，就算全天下的人都不相信她了，晋国公夫人也会站在她这一边，就算这世上没有人疼宠她了，她背后也还有个晋国公夫人。 除了这层血脉亲情之外，景瑟是打心底里把晋国公夫人当成亲人的，可现今却有个天大的难题摆在眼前，让她无从抉择。 看了一眼面容沉静的梵沉，景瑟再一次蹙眉。 她和梵沉的婚姻，是扎在泰和帝心头的一根刺，楚王府和皇室之间的矛盾，早晚有一日会上升到爆发点，到那时，泰和帝必然再不遮掩，直接痛下杀手。 所以，景瑟和梵沉必须先为自己打算，先为楚王府的未来做打算，择君而辅。 三皇子顾北羽心性纯善，是众皇子中最没有野心、也是登上大宝后最会以百姓为先的贤良君主人选。 至于二皇子顾北铭…… 景瑟前世助顾乾夺嫡的时候就与二皇子明里暗里打过不少交道，他这个人也并非像泰和帝所说的那般有志无谋，相反的，他最擅长躲在暗地里使阴招损招，让人猝不及防。 他可能手腕比顾北羽厉害些，但觉不适合做帝王。 梵沉知晓景瑟现下心绪烦乱，也不打扰她，给她倒了杯茶以后就安安静静看书。 景瑟斟酌了好半晌，仍是没能拿出个主意来，她索性起身走到梵沉旁侧的绣墩坐下，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书，双目灼灼看着他，“你心里的君主合适人选是不是顾北羽？” 梵沉低笑，“你不也觉得他才是最适合那至尊之位的么？” “可是……”景瑟抿唇，她当然觉得有顾北羽那种秉性的人做江山主人，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很难抉择吗？”梵沉端起茶盏凑到她唇边。 景瑟俯首，就着他递过来的姿势喝了一口，然后摇头，“不要了。” 梵沉将茶盏放回案几上，掏出锦帕给她拭去唇边水渍，“皇储之争，犹如独木之险，胜则万民朝拜君临天下，败则鸠酒白绫满门陪葬。你担心二皇子一败，整个晋国公府会成为他染血的奠基，那你可曾想过，一旦二皇子君临天下，他能否放过顾北羽，能否放过楚王府，又或许他卸磨杀驴，第一时间就让晋国公府为他的君王之途血祭，血流漂杵，在所难免。” 景瑟听得心惊，梵沉说的这些道理，她不是不懂，只是心中亲情已成牵绊，一时之间难以取舍。 “梵沉。”景瑟忽然靠在他肩头，声音呢喃，“能否答应我，待北羽君临天下之日，放过晋国公府？” “好。”他点点头，轻轻揽着她削瘦如蝶翼的肩。 一字温润，满含柔情，让她的心如浮荡飘萍寻到了港岸，忽然就安定下来，很暖，很暖。 “距离大婚还有整整一月，你准备得如何了？我们的大婚，能否顺利进行？”不知过了多久，景瑟再次出声。 梵沉扫了一眼投射进大帐内的明媚阳光，轻声道：“大婚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日子，敢从中作梗、能从中作梗、意图从中作梗的人，我都会让他们在你我大婚之前就失去一切作梗的能力。” 景瑟听笑了，“这么说，你已经有了十足把握让我顺利嫁给你？” “你信不信我？”梵沉含笑反问。 “唔……”景瑟故作为难，眼珠子转了转，终归还是笑说：“信！我连身心都敢毫无顾虑地交给你，若是不信你，那我岂不是亏大了？” 梵沉莞尔一笑，金色阳光渡越，浅浅散落他眉宇，恍若天神降临。 心神一荡，景瑟暗自失笑，自己究竟是修了几辈子的福分才会在前世那样凶险的龙争虎斗下战败还能重来一世捡得这样一个完美的人。 外面传来狩猎开始的擂鼓声、欢呼声以及众人奔往林间的响亮马蹄声，景瑟浅浅闭上眼，想着其实看不到梵沉狩猎也没什么，就这样陪他坐着说说话挺好的，她本来就只想追求简单寻常的幸福，喜时有人能分享，悲时有人能倾诉，这就够了。 景瑟歪着身子，将整个人的重量都靠在他肩上，他一手轻揽她的腰身防止她睡着倒下去，另外一只手轻执书卷，姿态清雅高逸。 景瑟从半眯着的眼帘缝隙里见到这一幕，觉得怎么都看不够，睡意愈加消散不少。 “梵沉。”睡不着，她就喊他的名字。 “嗯。”这声音，温淡中含着不易察觉的宠溺。 “你说我们俩这种，算不算缘分？”她道：“六年前，我神游一夜，与你有了一段莫名其妙的露水情缘，六年后，我们已成陌路，见面不相识，竟是以那样的方式在花桥镇重逢。缘分这东西，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啊！” “错了，不是缘分。”梵沉落在书卷上的目光顿了顿，“是天意弄人。” “乌鸦嘴！”景瑟瞪他，什么叫做“天意弄人”，这人到底会不会用词？ “天意弄了我一世。”梵沉缓缓道：“而这一世，我弄天。” 在景瑟的惊愕眼神中，他勾唇，一字一句慢慢道来，“所以，你我之间算不得有缘，那些你以为的缘分，都是我自己争取来的。” 景瑟轻轻吸了口气，先前才按捺住的感动又爬了上来，她很难想象他的前一世，他是怎样度过那一个又一个爱而不得的夜，更无法想象究竟要爱到怎样的深度才会让他这样清冷霜华的人甘愿死在她剑下。 梵沉感觉到她眉眼间微黯下来，约莫猜到她许是想起了不快之事，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头，他问：“饿不饿？” 景瑟顷刻拉回思绪，笑答：“饿了。”忖了片刻，又道：“梵沉，你会烤兔子吗？” 不会下厨的话，这总会了罢？ “你想吃烤兔子？”梵沉问。 “嗯。”景瑟点点头，“难得来一次围场，若是不尝尝新鲜的野味就回去，岂不遗憾？” “那好。”梵沉道：“我带你出去捉兔子。” “现在吗？”景瑟眨眨眼，她还想在他身上多靠一会儿，毕竟这种机会可不是经常能有的。 “嗯。” 梵沉扶正她，站起身去架上拿了弓箭。 景瑟双眼一亮，马上来了精神。 狩猎已经开始，这一大片营帐空无一人，外围仅有几个巡逻的士兵不断来回走动，见到梵沉和景瑟过来，齐齐行礼。 梵沉始终面带温和，去营帐后头将自己的马牵过来。 景瑟见他的箭筒里只有一支箭，笑道：“你就拿一支箭，一会儿射偏了怎么办？” 梵沉背上箭筒，一手拿着弯弓，另外一只手揽着景瑟的腰身一跃而起飞到马背上坐好，道：“兔子而已，一支箭足矣。”沉吟片刻，“不过一会儿你得负责骑马，我负责给你猎兔子。” 说着，他就把缰绳递给她。 景瑟勾勾唇，“这有何难！” 虽然如今没武功，但骑马这种事，还不至于让她束手无策。 自他手中接过缰绳，景瑟双腿一踢马腹，马儿扬蹄朝着林间疾驰而去。 巡逻的士兵们抬目，瞧见那一匹名贵的乌龙雪爪驹上，两道风华无双的背影自成一线赏心悦目的靓丽风景。 梵沉的目光一直落在被高大茂密的树遮蔽的天空。 景瑟分明已经瞧见一只兔子从他们眼前窜过去了，梵沉竟然无动于衷。 皱皱眉头，景瑟出声提醒：“你把兔子放跑了。” 梵沉一只手拿着乌金弓，另一只手紧紧抱着她的腰，笑说：“先前那只兔子太小了，不够你吃，我知道哪里有大兔子，嗯，听我指挥，前方三十丈开外往西调头。” 景瑟不疑有他，待马儿跑到他所说的位置时，马上勒住缰绳调头朝西。 “梵沉，你对这一带很熟吗？”景瑟看着眼前的小路，有些惊诧，若非早就对这一带的路了如指掌，他怎么可能会晓得这里有一条道？ “算不上太熟。”梵沉道：“前世来过两次而已。” 景瑟了然地点点头，她险些又忘了他已经活过一世。 往前走了没多久，林间就开始起风了，疾风吹得林间碎叶乱飞。 梵沉一把从她手中夺过缰绳来，附在她耳边道：“闭上眼睛，靠在我怀里。” 景瑟不解，“你要做什么？” 梵沉道：“起风了，一会儿飞沙走石，小心迷了眼。” 景瑟听罢，唇角微弯，听话地闭上眼睛，也不再去操心马儿往哪跑的问题，身子往后倾，靠在他温暖的胸膛上。 梵沉担心颠簸到她，刻意放慢了速度，行得缓了些。 景瑟闭着眼睛，感受着周围呼啸的山间风，嘟囔道：“真是奇了怪了，先前还天空明媚一片灿然，怎么这会子竟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是阵雨。”梵沉耐心道：“下过一会儿又会出太阳的。” 景瑟笑，“你连这个都算好了？” 梵沉“嗯”了一声，“出门之前，总要有个准备。” 从这句话中，景瑟约莫听出了旁的意思，但眼下风实在太大，她不好多问，怕他分神。 不多一会儿，两人骑着马行到一处空旷的草坪上。 梵沉勒住马，道：“我们得下来躲一会儿，山雨马上就要来了。” 景瑟颔首，还未及说话，就感觉到自己身子一轻，却是梵沉直接抱着她自马背上飞跃而下，片刻后稳稳落在地上。 睁开眼，景瑟四下扫了扫，除了她和梵沉，此处再无旁人。 仰头望一眼已经乌云密布的天空，景瑟嘟囔道：“钦天监那帮老家伙都是干什么吃的，春猎这么重要的日子，竟会瞧出个下雨天来。” 梵沉好笑，“今日有雨，钦天监又岂会瞧不出，但唯有今日才是整个季度里最好的狩猎日子，皇上自然不可能就此错过。” “好吧！”景瑟撇撇嘴，寻了一处舒软的草地坐下，“莫非你带我来就是为了坐在这里等雨？” 梵沉扬起眉头，“我若说是，你可信？” 景瑟噗嗤一笑，想起先前骑在马背上时他一直盯着天空看，想来是别有用心，她点点头，“信，我猜你从一开始打算带我出来的时候就存了意图了，虽然我猜不到你究竟想做什么，但总归不会是对我不利的事。” “起来。”梵沉弯身，朝她伸出骨节分明的一只手，音色温醇，“马上要下雨了，我们去那边山洞里避一避。” 景瑟将手递给他，他腕上一用力，轻易就把她拉了起来。 两人牵着马，很快去了山洞。 才刚踏进去，景瑟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暴雷惊响，猝不及防的她怔了一怔，霍然转过头来，见到闪电拖着长长的银光划破阴沉的天空，随着惊雷响声没入林间深处。 不过片刻的功夫，就有比惊雷更震耳欲聋的哭喊声传来，密密麻麻，想来是哭喊的人太多，景瑟根本听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 她皱着眉头，转眸看向梵沉，“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梵沉轻勾唇角，道：“趁如今还没落雨，我带你过去看。” 景瑟眸光晃了一下，“梵沉，你故意的罢？” “什么？” “没什么。”景瑟摇摇头，虽然隐约觉得那边发生的事与梵沉有关，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梵沉先前分明一直与她在一处，完全没有机会做其他事。 “走！”趁着现下仅仅是乌云密布，还没落雨，梵沉快速牵着马出来抱着景瑟飞身坐上去，朝着人群哭闹的地方飞奔而去。 没走多远，阡陌就在前头拦了路。 “小书童，你怎么来了？”梵沉急急勒住马稳定下来的时候，景瑟才看清拦路的是阡陌，面上露出惊讶。 阡陌面色凝重道：“爷，世子妃，前面危险，您二人不能再过去了。” “发生什么事儿了？”景瑟紧张地看着阡陌。 阡陌答：“方才打雷的时候劈中一棵枯树着了火，烧到了皇上那匹马的尾巴，马儿受惊失控，不要命地往林间蹿，皇上不慎从马背上重重摔下来，已经昏迷过去。着火那处还未处理好，二皇子如今正带着人清理现场，爷，您二人还是不要过去了。” 梵沉听罢，淡淡“嗯”了一声。 景瑟却是大惊失色，依旧盯着阡陌，“你说皇上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是。”阡陌颔首，“摔得不轻，看样子似乎还挺严重。” 一瞬间明白了此事与梵沉脱不了干系，景瑟憋着笑，道：“那好，我们直接回营帐了。” 阡陌道：“属下护送你们回去。” 景瑟连忙摇头，“不用，你赶快去找一找二爷和宗政谷主他们，我很担心昊昊的安危。” 阡陌迟疑地看了梵沉一眼，梵沉点点头。 阡陌冲二人辞行后迅速骑着马飞奔出去了。 收回视线，景瑟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你既想得到利用天雷，为何不干脆直接劈死他算了。” 梵沉含笑道：“诚然，我很想为你报了前世之仇，但劈死他算不得明智之举，毕竟目前的太子是顾乾。” 景瑟想想也对，泰和帝要是就这么死了，顾乾势必会马不停蹄地从漠北赶回来，届时依着太子宝印直接继位，那么顾北羽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先是在围场外被突然着火的御辇惊吓到，如今又从马背上摔下来，泰和帝这次怕是得一病不起了。 “梵沉，你后面还有惊喜吗？”景瑟突然很期待这个人到底埋了多少炸弹等着泰和帝。 “有。”梵沉道：“回程的时候还有一次惊喜。” 景瑟眸光顿亮，“你也太能折腾了，泰和帝现如今怕是半残废了罢，你再来一次惊喜，万一他被惊得一口气提不上来就这么去了，那你岂不是失算了？” “不可能失算。”梵沉笑道：“一切尽在我掌控之中，只会让他卧床不起，暂时死不了。” “我们现在怎么走？”景瑟看了一眼前方的岔路，“回营还是……？” 梵沉看了看天色，“看样子，这雨一时半会儿还落不下来，我们先去猎兔子。” 景瑟扶额，“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猎兔子？” “这种时候，不该是你我庆祝的时候吗？”梵沉低眉看她。 “也是。”景瑟赞同地颔首，“那我们就想去猎兔子回去庆祝。”叹了一句，“要是有酒就好了。” 梵沉蹙眉提醒，“你才刚痊愈，如何能喝酒，万一伤口复发了，你岂不是又得让我担忧？” 景瑟吐了吐舌头，“我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你至于吗？” 梵沉睨她一眼，“原本你连烤兔子都不能吃的。” 景瑟捏着眉心，“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连我的食欲也要控制，未免太狠了些，好歹我也是师父的得意弟子，算得上半个神医，不过是只烤兔子而已，还是能吃的啦！” 梵沉见她一副对烤兔子憧憬的模样，蹙眉过后忽然道：“算了，你还是别碰那些东西，等完全康复了再说。” 美食梦瞬间破碎，景瑟咬牙切齿，“梵沉，你故意的！” “乖。”梵沉自身后抱紧了她，“待你康复咱俩大婚以后，想吃什么都行，你想吃烤兔子，我就带你来山上猎捕，点火堆亲自给你烤，可好？” 景瑟极度不甘心，暗自生闷气，扭动身子不愿亲近他，闭嘴不言。 “嗯？”耳边再度传来他的声音。 景瑟捂住耳朵防止被他咬，不满道：“我馋虫都被勾出来了，你才告诉我不能吃，简直太过分了嘛！” 梵沉见状，有些好笑，“那要不，你打我骂我一下？” 景瑟蹬了蹬腿，依旧赌气，“打你骂你又不能解馋。” 梵沉低低一笑，“转过来，给你样东西。” “赔罪的？”景瑟岿然不动，没好气地问。 “嗯。”他嗓音淡淡，听来醇和。 景瑟将信将疑地转过头来，刹那间只觉腰间搂住自己的那只手臂收紧了些，眼前一暗，却是他清俊无双的容颜逼近，清浅的呼吸喷薄在她面容上，顷刻化作惑人心勾人魂的冶艳柔香。 敛下眸光，他往前一寸，准确无误将那双妖冶魅惑到极致的天然殷唇覆在她的上面。 景瑟浑身陡然绷紧。 这……是在马背上。 她很想开口提醒他，然而声音还未及出口就被他细细密密的吻尽数堵了回去。 虽然四下无人，却也是青天白日，更重要的是两人还骑着马，景瑟脸颊烧得滚烫，脖子也扭得很难受，蹙了蹙眉，伸出手去推他，奈何自己这点微不足道的力气对他这种习武之人来说丁点用没有，他依旧抱她很紧，唇上辗转相贴，点点厮磨，不多时就探出舌尖准备撬开她的贝齿。 景瑟死死咬着牙，脸上绯红绚烂，眸中水汽迷蒙，似在求饶。 梵沉手臂一再收紧，她能明显听到他狂乱的心跳声，交织着她急促的呼吸，体温一再升高。 景瑟暗恼，这个男人还真是……不知节制！ －－－－－－题外话－－－－－－ ~（＞_＜）~删删减减，只剩九千了 第024章 重度昏迷（二更） 景瑟和梵沉回到营帐时，所有人都已是变幻了一番脸色，百官全部跪在泰和帝的营帐外，战战兢兢。 趁着众人不注意，梵沉直接拉着景瑟就回了营帐，懒得随百官给泰和帝下跪。 以景宇桓为首，跪在泰和帝营帐外的所有臣子面上都不约而同露出了焦灼色。 一年春秋两次狩猎，原本该是皆大欢喜的天家盛事，奈何今年出师不利，昨日还在围场外，御辇就莫名其妙被烧，泰和帝受了惊吓，休整了一夜好不容易恢复了，今日狩猎又遇到天雷，若是当时马儿跑得再慢些，被雷劈中的就极有可能是泰和帝本人。 臣子们想到此，纷纷惊出一身冷汗，大气不敢出，眼见着暴雨就要落下来，也没人敢站起来进营帐去躲避。 皇帝一刻不醒，臣子就得伏地祈天。 二皇子是所有人里面心绪最不安的，他一直在泰和帝的龙榻前踌躇不定，眼风时不时瞟向榻上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泰和帝，急得额上直冒汗。 太医更是胆战心惊，探向泰和帝脉搏的手指几乎是颤的。 “太医，我父皇到底如何了？” 半晌没听到答案，二皇子等不及了，蹙眉问。 太医收回手，长叹了一声气，“皇上昨夜本就受了惊今早将将恢复，天雷劈下的时候又受了一次惊吓，紧接着从马背上摔下来，这次摔得不轻，脉象虚浮，且看这情况，一时半会儿该是醒不过来了。” 二皇子瞳眸一缩，“你说什么？” 父皇还没立下传位昭书，这种时候绝对不能有个三长两短，否则远在漠北的顾乾得了信，一定会赶在最短时间折返金陵来，顾乾手中握有太子宝印，一旦他顺利登基，自己将难逃一劫。 念及此，二皇子更加焦灼了，他怒道：“一定要想办法让父皇醒过来！” 太医面露为难之色，他身为臣子，皇上有难，难道还能见死不救？可皇上的确是摔得不轻，短时间内不可能醒过来，唯有开些方子慢慢调理以观后效。 但见二皇子这般急吼吼的模样，太医垂下头，低声道：“既然宗政谷主也在围场，二皇子不妨请他一试，臣等医技有限，宗政谷主却是这方面的奇才，兴许他能想得到办法也未可知。” 二皇子听罢，灰暗的眸子登时碎开一抹光亮，赶忙挥手吩咐孙大宝，“孙公公，你速速去请宗政谷主过来。” 孙大宝得令，马上甩着拂尘出了营帐。 外面跪着的百官们不知里头情况如何，眼见着孙大宝出来，众人齐齐抬头，目光唰唰落在他身上。 孙大宝驻足片刻。 景宇桓当先站起来问：“孙公公，皇上的情况如何了？” 孙大宝唉声叹气，抹着眼泪道：“不容乐观，太医说可能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百官被吓得脸色陡变。 景宇桓还想说些什么，孙大宝已经往前走了几步，道：“咱家受了二殿下派遣要去请宗政谷主，各位大人若还有什么疑问，请在此稍待，一会儿二殿下出来了，自会详细与各位大人解说。” 望着孙大宝匆匆远去的背影，百官既无奈又担忧。 无奈的是马上就要下暴雨了，现下所有官员们都跪在泰和帝的营帐外，一会儿少不得淋一身的雨。 担忧的是泰和帝两次突发变故都让人猝不及防，这绝对不会是巧合，定是有人蓄意加害。 诸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百官们心头跟明镜似的，五皇子顾北晟被囚禁于天牢，三皇子顾北羽因伤留在皇宫将养，这二位皇子既没来，就不可能参与这两次的突发事件，现今围场野心最大的莫过于二皇子顾北铭。 六皇子及之后的诸位皇子都太过年幼，母族又没什么权势，即便是想作妖，也翻不起什么波浪来。 若是二皇子顾北铭有心设计这两次事故让泰和帝发生意外趁机挟天子以令百官，也不是没可能的。 在场的一半臣子已经怀疑到了二皇子头上，却是谁也不敢说出口。 * 孙大宝来到宗政初的营帐外，站岗的兵士告诉他宗政初自从出去打猎至今还没回来。 孙大宝抬目看看天，马上就要下暴雨了，如若宗政谷主不在暴雨之前赶回来，那么他一定会在林子里寻地方避雨，谁也不知这雨会下到什么时候去，万一宗政谷主一时回不来，皇上的伤情岂不是得耽误了？ 想到这里，孙大宝连忙吩咐站岗兵士，“去给咱家备马。” 兵士愣住，“孙公公，您要出去吗？” 孙大宝急道：“咱家要亲自去找宗政谷主。” 兵士无奈，转身准备去马棚，抬头却见宗政初就在不远处，慢慢朝着这边走来。 孙大宝心头大喜，赶紧小跑过去，面上带笑，“宗政谷主，咱家可总算把您给盼来了。” 宗政初驻足，不解地看着孙大宝，“孙公公有什么事吗？” 孙大宝言简意赅地道：“先前狩猎的时候突然惊雷，皇上受到惊吓从马背上摔了下来至今昏迷不醒，太医们束手无策，咱家受了二殿下的派遣特地过来请宗政谷主前去一探。” 宗政初略略沉吟，“那请孙公公稍待片刻，我进去换身衣服就来。” 宗政初说完，头也不回地回了营帐。 孙大宝候在外面的当口，豆大的雨点就渐次落了下来，不多时便淋湿了孙大宝的半个身子，他再也站不住脚了，也顾不得打招呼，直接进了宗政初的营帐。 宗政初已经换好衣服自屏风后出来，见到孙大宝站在里头，再看一眼他湿漉漉的官帽，已然明白是怎么回事。 上前几步，宗政初负手立在营帐门口望着外面的连天大雨，道：“我来时走得急，并未料到会下雨，因此没备雨伞，眼下这般光景，怕是得劳烦孙公公去寻一把伞来，否则在下走过不去。” 孙大宝一脸为难，这种时候，他连营帐都踏不出去一步，上哪儿去给宗政谷主找伞？ 这些话，孙大宝也仅仅是敢在心中腹诽，面上不敢显露分毫。 为了皇上，他不得不冒雨出去，走访了好几个闺阁千金的营帐才终于借到一把伞拿回来。 宗政初接过，不紧不慢地打开，又不紧不慢地抬步出去，清俊挺拔的身影在雨幕下显出一种孤绝冷寂的凄清之感来。 踩着地上积了一层的薄薄水渍，宗政初嘴角微翘，却满是冷嘲。 他并非金贵到没了伞就不能去泰和帝的营帐，他只是觉得不忿，自己的爱徒被泰和帝一道圣旨全家尽抄，现如今自己却要为亲手杀了小丫头的刽子手看病探脉，简直可笑之至。 来到泰和帝营帐外时，百官还伏跪在地上，人人被淋得全身湿透，景宇桓见到宗政初过来，心中燃起了一份希望。 宗政初并未同任何人打招呼，收了伞直接走进去，客气地对着二皇子顾北铭拱手一揖。 二皇子忙道：“谷主不必多礼，还请你为我父皇认真探一探，看能否有办法让他早日醒来。” 宗政初莞尔一笑，“在下自当尽力而为。” 语毕，宗政初坐到榻前，伸出指腹为泰和帝把脉。 太医在一旁站着，不断抬袖抹着额头上的汗。 淋了一身雨的孙大宝怕把寒气带进来，只在屏风外焦灼地候着，一句话不敢说。 二皇子所有的希望都投放到宗政初身上，一双眼睛恨不能连眨都不要眨时时刻刻关注着宗政初的动静。 半晌，宗政初终于收回手。 “如何？”二皇子焦急地问。 宗政初沉吟道：“我倒是能为皇上扎针，但也没法让他过早醒来，只能驱散他脑颅内的瘀血。” “这么说，我父皇没有性命之忧吗？” “先前太医看诊的时候，就已经保住了性命，但想要康复，还得配合后续治疗。”宗政初道。 听到没有性命之忧，二皇子总算松了一口气，旋即就陷入了纠结，小心觑一眼宗政初，低声道：“宗政谷主之前说会在金陵停留一段时日……” 二皇子话还没说完，宗政初已经知道他想做什么，提前出声拦住了话头，“在下此次来金陵是有自己的事要办，并非专程为了给皇上看诊而来，早在十数年前，在下就已经当着江湖各门各派立下誓言，此生绝不会再参与江湖与朝堂之事，还望二皇子能尊重在下。” 这意思就是不可能替泰和帝医治了。 二皇子咬咬唇，看向一旁的太医。 太医更是无奈，连二殿下都没法说服宗政谷主，他一个小小的太医，哪里有那种能耐？ 宗政初并没有在泰和帝的营帐内逗留，扎了针没多一会就出来了，却不是回自己的营帐，而是去了梵沉处。 梵越已经带着昊昊回来，昊昊怀中抱着一只刚出生不久的毛茸茸小狮子。 离开了母亲，小狮子很伤心，一直呜咽不停，眼睛水汪汪的，好不可怜。 景瑟看着小狮子的模样，忽然心生不忍，她柔声道：“宝宝，咱们还是把小狮子给放回去罢，你看它没了母亲，急得小眼睛都红了。” 昊昊也被小狮子的模样给弄得心塞，他鼓着小脸，道：“娘亲，小狮子的母亲已经死了，是被流箭射中而死的。” 第025章 谋高一筹（一更） “死了？”景瑟愕然，看向梵越。 梵越耸耸肩，无奈道：“原本我们过去的时候，大狮子还活着的，带着小狮子在河边喝水，后来不知哪里飞来的流箭射中了大狮子腹部，当场就死了。我无奈之下，只好抱着小狮子回来了。” 景瑟听罢，一阵心疼，从昊昊手里接过小狮子，它毛茸茸的腹部和小腿上还有赭石色斑点，显然年龄还没超过六个月，这个时候的小狮子是还没断奶的，勉强能吃肉，但需要母亲回吐，否则难以消化。 被景瑟抱过去的时候，小狮子先是一脸警惕，水汪汪的眸中凶光毕露，对着景瑟低低咆哮了一声，景瑟也不惧，一手抱住它，另外一只手动作轻巧地给它顺了顺毛，小狮子还处于伤心阶段，又见对方无恶意，挣扎两下就趴在景瑟怀里继续“呜呜”地叫着。 那可怜的声音，都快把景瑟的心给叫碎了。 她紧紧蹙着眉头，大狮子死了，如今剩下这么一小只孤孤单单，即便是带回去了，谁能把它养活？ 梵沉看出了景瑟的疑虑，开口道：“你放心，阿越有的是养小动物的经验，他会负责把这小东西养活的。” 景瑟再一次惊诧地看向梵越。 梵越一脸幽怨，“老大，你也太坑了，有你这么对待亲弟弟的吗？我记得我只答应过你帮你活捉小狮子，没答应帮你养活啊1” 梵沉挑了眉梢，“这可是你干儿子的爱宠，你忍心让它挨饿受冻惹得你干儿子伤心难过？” 梵越翻了个白眼，终还是无奈，“也罢，你们一家三口都有理，爷懒得同你们计较，不就是一只小狮子么？爷连小老虎都养过，难不成还怕一只狮子？” 景瑟愈加惊讶了，问梵沉，“二爷还养过小老虎？” 梵越哼哼两声，似乎是想起了不悦的事情，将脑袋偏往一边不欲说话。 梵沉笑道：“阿越从前为了讨好某人，特地养了一只小老虎。” 景瑟面上的表情有些僵，梵沉口中的“某人”该不会是那日遇到的被梵越称为“小七”的姑娘罢？ 薄卿欢的妹妹喜欢小老虎？ 景瑟望着梵越黑成锅底的脸，干巴巴笑了两声，道：“二爷的意中人爱好还真是有些……特殊。” “什么意中人？”梵越黑着脸纠正，“我们俩早就分开了！她是她，我是我，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互不相干。” 景瑟暗自失笑，想着不知道是谁，那一日才看到小七准备去花弄影，马上就变了脸色，二话不说冲上去揪住人家不放。 梵越深知自己再待下去的话，定会被眼前这对黑心夫妻坑惨，他嗖地站起来，自景瑟怀里接过小狮子，唤上昊昊，“小包子，来，干爹带你去喂小东西吃食。” 昊昊一听，马上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梵越走后没多久，宗政初就过来了。 见到景瑟在梵沉的营帐里坐着，他有些诧异。 景瑟亦是愣了一瞬，她没想到宗政初会主动过来找梵沉。 “谷主怎会有空过来？”景瑟问。 这个时候的宗政初难道不该在老皇帝的营帐里为他看诊医治吗？ “我是来辞行的。”于绣墩上坐下，宗政初看着梵沉，直接道：“一会儿我就得走了。” 梵沉点点头，“既是在围场，我多有不便，就不送你了，你一路当心。” 景瑟疑惑，“皇上那边没有让人来请谷主过去看诊吗？” “请了。”宗政初如实道：“只不过我没医。” “一则我不想为小丫头的杀身仇人医治，二则，我不能坏了自己立下的誓言。”他正色道：“早就说过不参与朝堂和江湖之事的，我今日若是给泰和帝看了诊，往后这事儿传了出去，江湖中人会觉得我不守信用，届时会给忘忧谷带来灾难。” 景瑟了然，笑说：“谷主这份气度很让人钦佩。” 宗政初深深看了景瑟一眼，片刻后，唇角溢出一抹苦涩的笑，道：“若是小丫头还在就好了，我回去后还能有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一同博弈品茶，只可惜……” 眸子渐敛，宗政初面上的神情微微黯然下去，“只可惜如今能陪我的只有她的孤冢。” 景瑟垂放在双腿上的手指蜷了蜷，她其实很想告诉宗政初，自己就是当年的小丫头，可话到嘴边又堪堪忍住了，当初是自己少不更事酿下大错才会有此下场，现今哪还有脸与师父相认？ 左右斟酌，景瑟还是决定往后打消与师父相认的念头，就这样也挺好，时间一久，师父就能忘了她了。 宗政初最善于从微表情揣摩人的内心，景瑟方才那短短几瞬的表情，一丝一毫都没能逃过宗政初的眼睛，他已经猜到她在想什么。 收回目光，宗政初站起身，道：“梵世子，景大小姐，后会有期，你们的大婚，我会让人来送礼，但我本人约莫是来不了了。” 景瑟客气一笑，“谷主有心。” 宗政初当然不能在她的婚礼上出现，否则看到她嫁给梵沉，会刺激到风离痕的，万一那个疯子突然出现，这场婚礼必定会被破坏。 自腰间取下一块暖玉环佩，宗政初交到梵沉手里，道：“这个东西，就当是我补给你们家小不点的见面礼。” 梵沉接下了环佩，道：“我大婚那日，不希望看见你。” 宗政初失笑，“梵世子拒绝人的方式总是那么独特，好歹……你也得唤我一声兄长罢。” 梵沉没说话，算是默认了这层关系，他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在楚王、青花和他母妃的三角恋中，梵沉很清楚是楚王先对不起青花。 纵然青花并非楚王明媒正娶、也没有上过梵氏族谱成为真正的梵家人，但好歹这二人曾经以天地为证拜过堂，楚王本该对青花负责到底的，奈何后来发生了这么大的乌龙让两人擦肩而过，且不管怎么说，青花都是受害者。 光凭青花不计前嫌将梵沉带去灵渊门教习武功又帮他抑制梦魇这一点，梵沉就一直心怀感激和敬佩，哪怕她曾经是他父王的女人。 “慢走不送。”梵沉回给宗政初四个字。 宗政初笑笑，与二人挥手道别后潇洒走出营帐。 暴雨已经停了，天际生出一弯霓虹横跨两峰之间，霞光溢彩，宗政初所朝的方向，霓虹正散着七色光，与他孤绝的背影形成极其强烈的对比。 景瑟看着那抹越走越远的身影，心中默默一句：师父，后会有期。 送走了宗政初，景瑟心里空落落的。 “他已经走了。”梵沉心知她难过，温声道：“不想与他相认就算了罢，或许对你和他来说，这样才是最好的，你要时刻记得，让你难舍师徒情谊的只是宗政初，让你去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也是那具身子，他有正反两面，亦正亦邪。” “我明白。”景瑟眨眨眼，将眼眸中的湿热逼回去，抬起头来，“骤雨已歇，我该回去了。” “用不用我送你？”梵沉问。 “不必。”景瑟摇摇头，“大白天的，更何况你这里距离我的营帐又不远，我能自己走着回去。” 梵沉颔首，目送她走远。 景瑟回到营帐时，苗儿和璎珞两个早就急得不得了。 “表小姐，您这一下午都上哪儿去了？”璎珞迫不及待扑过来上下打量她，担忧会否有哪里受伤。 “我闲得无趣。”景瑟道：“让梵世子带着我去看狩猎了。” 晓得景瑟一直与梵沉在一起，璎珞总算放下心来，后怕地抚了抚胸口，“吓死奴婢了，表小姐早上去了三小姐的营帐以后就没回来，奴婢二人又得了您的嘱咐不敢乱出去寻，只能干巴巴等在这里，您要是再不来，奴婢怕是得去找大老爷了。” 景瑟笑道：“我父亲怕是如今还跪在皇上的营帐前呢，便是你去找他，他也没办法帮你。” 提及此事，璎珞脸色变了一变，压低声音，“表小姐，先前奴婢听路过咱们营帐外的几位姑娘小声谈论说皇上从马背上摔下来了，这事儿是否为真？” “是真的。”景瑟点点头，“太医正在大帐里给皇上看诊，看样子似乎是摔得过分严重了，百官被吓得不轻，现如今还跪在外面。” “莫非是钦天监看错了日子？”璎珞小声咕哝，“否则怎会昨日才发生御辇着火的事儿，今日皇上就从马背上摔下来了，似乎还与天火有关。这两件事虽然隔了一日，但未免让人太过不可思议了些。” “这种事儿，用不着咱们操心。”景瑟走过去坐下，苗儿机敏地给她奉茶。 景瑟捧着热茶，忆及一事，问：“四妹妹可被送回去了？” 璎珞点点头，“早上就送出去了，听闻临走前一直大喊大叫，又哭又闹，还把她贴身丫鬟滴翠手臂上的一块肉活生生给咬了下来。” “真是造孽。”景瑟冷笑，景舒娆这个样子，就算是回去了她也没法继续在右相府待下去，这件事已经传开来，老夫人为了名声，定会想办法将她往外送。 至于是去家庙还是去山庄，那都是一样的。 “表小姐。”璎珞露出一种劫后余生的表情来，神情恍惚，“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太多了，便是到了现在，奴婢都还犹如置身梦中，先是表小姐遇刺，紧接着是三殿下重伤，这次围场上又发生了这么多让人触目惊心的事，一时之间，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景瑟怔怔，“你这个小丫头，怎么学会伤春悲秋了？” “奴婢岂敢。”璎珞马上回神，屈膝致歉，“奴婢是在想，如若表小姐自先夫人去的那一年就被送到晋国公府养着，现如今哪里会遇到这么多糟心事？” 景瑟笑，“如若一开始我就去了晋国公府，那你们还不得被我烦死？” 璎珞小脸微红，“奴婢们愿意被表小姐烦。” 说话间，外面就有陌生丫鬟挑帘进来，见到景瑟坐在绣墩上，那丫鬟极有礼貌地屈膝一礼，道：“景大小姐，我家二皇子妃有请。” 景瑟眯着眼，二皇子妃这个时候传她去作甚？莫非是为了二皇子的事？ 来不及做他想，景瑟站起来，吩咐苗儿和璎珞，“你们二人就不必跟去了，好好待在营帐里守着，如今皇上受伤，之后的狩猎有什么安排尤未可知，万一那边来了消息，你们也要第一时间晓得。” 璎珞颔首，“表小姐放心去罢，奴婢二人定会尽职尽责的。” 景瑟不再多言，随着那丫鬟直接去了二皇子妃处。 其实这是景瑟隔了多年第一次见二皇子妃苏寻。 景舒娆作妖那夜，滴翠之所以会说亲眼见到景瑟带着两个丫鬟去了二皇子妃的营帐请安，那全是景瑟做出来的假象，只是为了让景舒娆更坚信她一时半会儿不可能突然去找梵沉坏了景舒娆的好事。 进入营帐，得见袅袅香炉旁的翠玉屏榻上，坐着一个娇媚的貌美年轻妇人，着一袭华丽宫装，高簪珠翠。 景瑟走过去，盈盈一福，“臣女见过二皇子妃。” 榻上的二皇子妃苏寻赶紧道：“既是自家姊妹，私下里就不必如此多礼了。” 说罢，起身站到景瑟跟前虚扶了她一把，面带笑意，语气更添亲近，“表姐，你上次遇刺受伤的事我听说了，一直没机会出宫去探望你，实在抱歉。” 景瑟眼底平静，面上却做出受宠若惊的样子来，忙道：“臣女何德何能，竟让二皇子妃这般牵挂？实在当不起。” 景瑟并不太了解苏寻的性格如何，但她知道苏寻爱极了二皇子，纵然自己与苏寻是表姊妹，但再怎么亲也不可能亲得过他们夫妻。 景瑟想着，自己既然已经选定了顾北羽，就注定要与二皇子为敌，将来有一天，她和苏寻必定是要撕破脸的。 既如此，那现下就不要表现得过分亲近，免得到时候矛盾爆发，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苏寻隐隐感觉到景瑟有些排斥自己，她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之前苏若妤出事的时候她曾归宁过一回，带了几支珠花和宫钗给众姊妹，那时她就听母亲董氏说自己这个表姐是个难得的剔透妙人儿，不仅性子好，头脑也异常聪颖灵活。 算起来，这是自景瑟被送到忘忧谷之后又回到右相府再被送到庄子上的这么些年来，苏寻头一次见到她。 十多年前那个娇娇小小的女孩，现今如同含苞已久的蓓蕾悉数绽放开来，风华尽现，从头到脚，无一处不充满了积淀过后的成熟韵致。 这不单单是容貌上给人的视觉惊艳，更是骨子里时时刻刻散发出来的清透气质给人的心灵震撼。 苏寻很意外，乐瑶姑母那些年在金陵就是出了名的才貌双全，没想到她的女儿竟更胜一筹，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都让人觉得她好像不该存在于尘世间，否则被俗世一沾染就能烟消云散。 将景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苏寻才开始皱眉，自己同景瑟并无过节，她为何这样排斥自己？ “表姐？”苏寻开口，略带试探，“你是否不记得我了？” 景瑟眸光微动，顺着道：“是有些不记得了，只记得二皇子妃是大舅母家的长女，但我那些年见你时，不过四五岁而已，现今已过去若许年，再见已是另一番造化，若不是依着这层身份，臣女要是在大街上见了，一准不能认出二皇子妃来。” 景瑟说话时虽然依旧透着疏冷，但她说的也是事实。 景瑟若许年不曾见过苏寻，苏寻又何尝不是？ 若不是依着景瑟与故去的姑母容貌上有几分相似，苏寻大抵也是认不出景瑟身份来的。 思及此，苏寻微微忖了一下，既然如此不熟，自己这样贸然把她传来，是否有些冒昧？ 景瑟察觉到苏寻有片刻愣神，她面色平静地问：“不知二皇子妃传臣女前来，所为何事？” 苏寻拉回思绪，定了定神，“表姐，你可听说皇上从马背上摔下来的事了？” 景瑟点点头，“先前回来时听人传遍了。” 苏寻登时面露紧张，“有大臣怀疑这件事是二皇子刻意做的，不仅如此，他们还怀疑连同昨日御辇突然着火这件事也一并是二皇子做下的。” 景瑟眨眨眼，一瞬间想明白了所有事情。 难怪梵沉会对顾北羽重伤这件事报以极其平淡的态度，原来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梵沉早就知道那日的宫宴上会有人借着刺杀泰和帝的机会顺利把顾北羽杀了，所以才会和顾北羽提前商议好，打算将计就计，让顾北羽主动去为泰和帝挡剑，目的就是让顾北羽光明正大在泰和帝眼皮子底下受伤。 泰和帝是个生性多疑的人，他身为上位者数十年，考虑问题自然不会过分局限，他不可能轻易相信那些所谓的“证据确凿”，依着一颗疑点重重的骨香珠就直接定了五皇子顾北晟的罪。 因此，在泰和帝眼里，表面上看似嫌疑最大的人实际上才是最无辜的，而看似完全没可能的人才会是躲在背后操纵这一切的主使。 毫无疑问，泰和帝直接就怀疑到了顾北羽头上，认为这是顾北羽自导自演的一场苦肉计，继而变相软禁了顾北羽。 梵沉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他拿捏准了泰和帝的性情，算准了泰和帝的所有反应。 顾北羽被软禁，才是梵沉的最终目的，他要把顾北羽从这件事里面完完全全摘干净。 也正是因为如此，昨日的御辇着火和今日的皇帝从马背上摔下来两件让人猝不及防的怪诞事，才没有人会怀疑到顾北羽头上去，反而是什么都没做的二皇子直接成了百官心中的罪魁祸首。 想到这里，景瑟顿时一阵心惊，她自认为自己就已经够聪明够会耍手段的了，今日才知，自己完全及不上梵沉的十之一二，这个人擅长放长线钓大鱼，更擅长步步成局，每走一步，都在依着对手的性情拿捏对方的心思，他走第一步，就连对手接下来的三五步会如何走、反应如何都算准，一丝不错。 与梵沉交手，必然是一场激烈的猜心大战，输的那一个，终将一败涂地再无崛起之日。 自己果然还是太低估梵沉的手段了。 “表姐。”耳边传来苏寻的轻唤，将景瑟走神已久的思绪拉回来。 景瑟抬目，对上苏寻焦灼的眼，“二皇子妃想让我做什么呢？” 苏寻没想到景瑟一下子就猜中了自己的心思，她俏脸微红，有些尴尬，但最终还是开口，“表姐，梵世子虽然已经退出朝堂，但他的一言一行在皇上面前还是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的，你能否帮我个忙请梵世子出面为二皇子开解，证明二皇子并没有做过这些事，二皇子是清白的。” 景瑟淡淡一哂，果然，苏寻是为了二皇子才会让她过来。 微垂眼睫，景瑟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二皇子妃何须担心，你也说了，大臣们只是怀疑，怀疑并不等于就有证据证明这两件事是二皇子做下的，不是么？” 苏寻怔了一怔，看着眼前淡然无波的女子，她身上的那份诡异的沉静从容，让人莫名觉得这是一个冷血到骨子里的人。 “还有。”景瑟继续道：“臣女认为，目前最重要的是伺候好皇上，让他早日醒过来，皇上英明神武，心如明镜，孰是孰非，他自有计较，二皇子既是无辜的，也无需自乱阵脚，待皇上醒来后请他定夺便是。” “可是……”苏寻一急，还想说些什么，就被景瑟打断了，“二皇子妃。”她道：“便是现在我请梵世子出面，他又能如何，兴许他说的话皇上能听进去几分，可皇上现下昏迷不醒，听不到他说什么，百官更是不会听他这样一个闲散世子的言论，要我说，你和二皇子还是以照顾皇上的龙体为首要，莫自乱阵脚做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举动来惹人非议。” 苏寻张了张口，这次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心中虽恼景瑟对她置之不理，可景瑟说的那些，每一个字都在理，都不容她辩驳。 “若再没有其他事，臣女就先告辞了。”景瑟再次盈盈一福，退出了营帐。 看着景瑟逐渐走远的背影，苏寻眯了眼睛。 丫鬟皱眉道：“娘娘，这位景大小姐也太不近人情了，娘娘都对她低声下气了，她竟还这般不识好歹。” 苏寻捏着眉心，轻呵一声，“闭嘴！” 她不希望任何人把她传召景瑟这件事宣扬出去，免得让百官猜度真是二皇子做了亏心事心虚了急于搬救兵。 丫鬟浑身一抖，不敢再言。 景瑟回到自己的营帐，璎珞就笑嘻嘻道：“二皇子妃是表小姐的表妹，她传召您，必是为了您前些日子遇刺的事儿，奴婢猜得对吗？” “对。”景瑟笑着颔首，“我告诉她已经痊愈了，否则也不会跟着到围场来。对了，先前我不在的时候，皇上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璎珞直甩脑袋，“暂时还没有。” 景瑟心中烦闷，泰和帝一日不醒，他们就暂时回不了金陵。 这样下去，会耽误许多事情的。 * 百官在泰和帝的大帐外淋了一场雨也没能换得泰和帝转醒。 孙大宝立在外面，听着众人受寒喷嚏声渐次响起，他眉眼一动，匆匆跑了进去禀报二皇子，二皇子这时候才想起来百官依旧跪在外面，他大手一挥，“赶紧让各位大人回去休息，这边自有本皇子会照拂。” 孙大宝出来后，把二皇子顾北铭的意思传达了，百官这才纷纷站起身，各自披着一身的湿衣裳回营。 景宇桓毫不意外地病倒了，三位老爷中，景宇桓的身子最为羸弱，被寒凉的春雨这样淋了一场，病得甚重。 景瑟正准备卧榻歇息时，景宇桓身边的近侍就来了外头传话，说右相请大小姐过去看诊。 景瑟蹙蹙眉，还是起床重新穿戴好，随着近侍来到景宇桓处。 高热不断的景宇桓老脸上泛出潮红，浑身无力，精神不济。 见到景瑟进来，他只是张了张口，随即就用手势让她坐下。 景瑟坐在最佳诊脉位置，伸出指尖给景宇桓探脉，近侍紧张地问：“大小姐，大老爷的境况如何？” “不算太严重。”景瑟道：“就是寻常的高热，我开个方子，你们照着上面的药去抓来就是，另外，再备一盆冷水和一条绒巾来。” 近侍很快就把端来了水。 景瑟将绒巾放在冷水里浸湿，轻轻拧去一半水分后敷在景宇桓的额头上。 景宇桓已经很久不曾像现在这般病过了，如今见到榻前这个与乐瑶容貌相近的女儿，他忽然就想起那些年乐瑶还在时，他病了，乐瑶不眠不休守在榻前亲侍汤药，那样无微不至的关心，自乐瑶去后就再也没有过了，后来苏傲玉嫁进来，这个女人对他，不过是在完成身为妻子的任务罢了，从无半分真心。 “阿瑟。”气息虚弱的景宇桓低唤一声，眼眶有些湿润。 景瑟愕然看向他，“父亲，您说什么？” “你那些年在外面……受苦了。”景宇桓哽咽道。 都说人在最脆弱的时候容易吐露真情，这句话果然不假，景瑟想着，自己不过是在他生病时第一时间赶到随意做了些微不足道的事而已，竟让景宇桓感动成这样，这个人，想来是在晓得苏傲玉的真面目之后才发现自己缺爱了罢？ “父亲，那些事都已经成为过去。”景瑟微笑，“我早就不记得了。” 我记得的是前生你伙同顾乾当众诬陷我，刑台染血的那一幕，我至今记忆犹新。 “照顾父亲，是女儿应尽的责任。” 以后时机到了，我会更加照顾你一路走好。 “母亲不在了，父亲还有女儿，不是么？” 你的信任，是我反击的最大利器，将来有一天，你会尝到这世上最深的背叛，也会恨到绝望。 “果然是我的好女儿。”景宇桓一脸感动，“不枉我养你一场。” 景瑟面上始终保持微笑，“父亲既病了，继续待下去对病情没什么帮助，一会儿我去见二叔，让他去二皇子跟前为您说说情，让我们先回去。” “不！”景宇桓脸色微变，“不必了，我还撑得住。” 今日淋雨的并非他一个，若是他当先提出回去，必定在同僚之间留下话柄。 景宇桓与景老夫人一样，最是注重名声，这种时候，他宁愿病死也不可能提出回去养病。 景瑟见他坚持，索性打消了念头。原本她的意图也就是让景宇桓去做出头鸟。 二皇子这个时候正在气头上，尤其是晓得了百官怀疑到他身上后更是怒不可遏，若是景宇桓在此时提出先行离开围场，无异于撞在枪口上，绝对讨不得什么好。 “父亲真能撑得住吗？”景瑟眨眨眼，一脸天真。 景宇桓咳了咳，道：“皇上至今昏迷不醒，我身为百官之首，更当以身作则，哪有就此离开弃之不顾的道理？” 景瑟点点头，暗讽，景宇桓这番忠臣肺腑之言倒是说得顺溜，都不带喘气的。 “方子我已经让人拿走，父亲若是累了，就先闭上眼睛睡一觉。”景瑟交代完，站起身就走了出来，恰巧见到二房的一个丫鬟行色匆匆往这边来。 景瑟驻足，疑惑地看着她，“你跑什么？” 那丫鬟听到是景瑟的声音，立刻大喜，不过转瞬又苦下脸来，道：“大小姐，二少爷和三少爷打起来了，您快过去看看罢。” “景澜和景翊？”景瑟难以置信，景澜那样行事谨慎的人怎么可能会与景翊打起来，这里头怕是误会不浅。 丫鬟道：“奴婢听闻是三少爷在背后骂你，不巧被二少爷听到了，二少爷就说了三少爷几句，三少爷不服，反过来骂二少爷是软脚虾，娘亲被人那样害死都没骨气回常州，反而继续待在右相府吃软饭。二少爷一怒之下就动手了。” 景瑟深深皱眉，二婶杨氏的死是扎在景澜心头的一根刺，更是外人不得提及的禁忌，景翊这样做，分明是在故意激怒景澜。 三房一而再再而三地挑事，究竟想做什么？ 面色冷下来，景瑟道：“他们现如今在哪，快带我去看。” 丫鬟不敢耽误，匆匆带着景瑟往前走去，不多时，两人行到了营帐外的一片小树林。 老远，景瑟就听到小树林里传出了激烈地打斗声，隐约能见衣袂翻飞的样子。 景瑟停下脚步，看向丫鬟，“他们俩这样有多久了？” 丫鬟如实道：“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了，谁劝也不听，二少爷似乎是铁了心要与三少爷决一死战。” 景瑟脸色更难看了，她举步朝着树林走去。 里面那二人正打得如火如荼，谁也没发现她的到来。 景瑟厉喝一声，“住手！” 景澜和景翊两人同时听到，但手上动作依旧不停，打得林间碎叶乱飞。 景瑟不得不抬袖遮眼，无奈之下，再喝，“皇上有旨！” 那二人脸色一变，顿时齐齐收手，各自往后飞了一段距离落下来。 景翊功夫及不上景澜，衣袍已有多处被撕裂，狼狈不堪。 景澜则如同没事儿的人一样，依旧容颜如玉，俊美非凡，一双漂亮的眼睛朝着景瑟这边看来。 “大姐，皇上醒过来了？” 对上景瑟不悦的眸，景澜有些心虚，他也知自己不该经不住刺激贸然出手，可是景翊说话实在过分难听，让他一忍再忍最终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景瑟冷眼瞟了瞟二人，“我若是不出此下策，你们俩能乖乖停手吗？” 景翊冷嘲一笑，“这么说来，你是来假传圣旨的？” 景瑟知道景翊安的什么心，她道：“你若不服，大可现在就去皇上跟前告我。” 景翊眼风一厉，“你当真以为我不敢？” 景瑟扬眉一笑，“你连掌掴堂姐，辱骂堂兄这种大逆不道的事都做得出来，还有什么是不敢的？” 景翊竖起眉毛，“景瑟，你休要血口喷人，我何时动手打过你？” 景瑟道：“今早你随着三叔去景宛白营帐的时候，若是三叔不拦着，你可不是已经打下来了么？” “那也是你活该！”景翊咬牙切齿，“你们大房的人一个个心思阴毒，手段很辣，竟不惜用那种办法毁了我四姐一辈子。” 景瑟不怒反笑，就着景翊的话还回去，“那也是你四姐活该！你们三房的人一个个居心叵测，整天不是算计这个就是想占那个的便宜，你四姐更甚，竟胆敢打扮成我的样子去勾引我未婚夫，你以为她就体面了？” 景翊怒火冲天，“我再说一遍，我四姐没做过那件事！梵世子都没出面承认，你凭什么污蔑我四姐？” 景瑟笑意加深，“那我也再说一遍，我没害过你四姐，她自己都没承认是我害的，你又凭什么污蔑我？” 景翊没想到景瑟这般伶牙俐齿，一时之间缓不过来，气得脑袋冒烟。 景澜听罢，脸色很难看，瞪向景翊，“你若敢再污蔑大姐一句，我绝饶不了你！” 景翊仰起下巴，“怎么，你们二房也打算狗仗人势欺压我们三房吗？” “你说谁是狗？”身后不远处传来一个浑厚低沉的声音，透着几分不悦，强大的气场让景翊一下子变了脸色耷拉下来，他抖抖身子转过身，见到已经换了一身干净便服的二老爷就站在不远处的一颗松树下，如炬的目光看得景翊整个人浑身发烫，仿佛下一刻就能烧着。 “二……二伯父。” 景翊低垂着脑袋，语气放低了些。 三房所有的长辈中，景翊最怕二老爷景宇堂，这个威风凛凛的铁血将军，身上总有一股慑人的强劲气息，景翊每次见到他，都会打心底里害怕。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方才说谁是狗？”二老爷冷着脸。 显然，景翊的言论也激怒了他。 景翊一双眼睛盯在脚尖上，弱声道：“二伯父误会了，小侄方才不过是同二哥开了个玩笑而已。” 说完，冲着景澜笑笑，“二哥，你说是吗？” 景澜冷哼一声偏开脑袋，懒得看到景翊这副虚伪的面孔。 二老爷看了景翊片刻，沉吟道：“都散了，全是自家人，隔三差五就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景翊一听，顿时如蒙大赦，一撒腿就跑没了影。 景翊走后，二老爷才看向景澜，“澜儿，你这么大个人了，何必与他斤斤计较？” 景澜很想开口解释并非自己斤斤计较，他原本一直没理，奈何景翊得寸进尺，越骂越难听，都被人踩在尊严上了，景澜还如何忍得下去？ 这些话，景澜只敢在心里想想，出口却道：“父亲息怒，儿子今后再不同他打交道。” 二老爷淡淡收回目光，看向景瑟，漫不经心问了一句，“你父亲病情如何？” 景瑟道：“有劳二叔挂心，父亲只是一时受寒高热不断而已，我已经让人去买药了，歇息一段时日就能好的。” 看得出来，二老爷并非是真正关心景宇桓的安康，不过是碍于身份不得不出口问一句而已。 关于这一点，景瑟其实非常能理解，景宇桓的继室夫人用那样残忍的手段杀了二老爷的正妻，最关键杨绮珍的肚腹里还有未出世的宝宝，二老爷也无奈是自家这般不得不要的亲骨肉地盘，如若二老爷和景宇桓不是亲兄弟，二老爷怕是早就提刀上门讨债来了。 因此，仅仅是处死了苏傲玉，二老爷自然是不甘心的，他对景宇桓心存怨愤也属人之常情。 毕竟因为苏傲玉，他不仅失去了一个贤良淑德的好妻子和一个孩子，更害得他不得不迫于皇权威慑答应娶嘉华长公主。 那一日丹阳郡主去暮云居大闹的时候，景瑟就看出来了，二老爷很不喜欢嘉华长公主，他是个性子孤冷的武将，需要的是杨绮珍那样温婉贤淑柔和体贴的夫人，而嘉华长公主心机重，性子跋扈。很难想象这两人将来结合以后的日子如何过。 景澜走过来，问：“父亲，您怎么来了？” 二老爷淡淡瞥他一眼，“若非护卫跑来告诉我你和景翊打起来了，我还不知你竟这般鲁莽！万一你将他打伤了，回去后如何向老夫人交代？” “父亲，我错了。”景澜垂下头。 第026章 妇唱夫随（二更） 二老爷转过身，淡淡道：“有时间同旁人争斗，你还不如好好练习考试科目，武举的日子将近了，能否在武举之后谋个好差事，全凭你自己去努力，今年的恩科来之不易，好好珍惜。” 景澜应声，“是，父亲。” 目送着二老爷走远，景澜才收回视线，看向景瑟，脸色红了红，语带歉意，“大姐，对不起，让你担惊受怕了。” 景瑟摇摇头，“我倒不是介意这个，你父亲说得对，武举马上就要开始了，你没必要同景翊那种人计较，好好准备，若是我没记错，武举时的考试科目有马射、步射、平射、马枪、负重和摔跤是吗？” “嗯。”景瑟颔首。 “可在武试之前还有笔试。”景瑟道：“笔试有三道题，前两道考军事谋略，最后一道考武经，这些，澜儿你可都温习好了？” 景澜面露难色，“不瞒大姐，关于军事谋略方面，我还欠缺些火候，亦有好几处不能全然理解。” “没事儿。”景瑟笑道：“你若不好对二叔开口，就抽个时间去找梵世子，他这个人文武双全，在这方面也是个奇才，若是得他指点，想必用不了几日你就能融会贯通了。” 景澜双目一亮，面色有些震惊，“真的可以去找梵世子吗？” 景瑟点头，“你都管他叫‘姐夫’了，他没道理不帮你。” 景澜再一次脸红，“多谢大姐，我一会儿就去找梵世子。” “去吧！”景瑟道：“西秦武举八年才能遇一次，今年的恩科的确是机会难得，好好把握，我看好你。” 景澜腼腆一笑，“那我这就去了。” 景瑟点点头，目送着他出了小树林后才慢慢走回营帐。 * 尽管喂了汤药，泰和帝还是一点转醒的迹象也没有，二皇子在龙榻前守了一夜未眠，形容憔悴。 公卿大臣来例行请安时见到他的模样，均被吓了一跳。 汝南侯道：“既然宗政谷主都断言皇上少不得昏迷一段时日，二殿下这样不眠不休地守着也不是个办法，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安排几个得用的人进来守着。” 顾北铭适时露出悲戚的神情来，“父皇毫无转醒迹象，我身为儿子，又岂能安然入睡？” 礼部尚书道：“臣以为，此次狩猎活动已无必要进行下去，皇上的龙体关乎着江山社稷，如今这般，想来一两日之内无法转醒，继续留在围场对皇上的病情显然毫无帮助，不如将皇上转去就近的燕山行宫将养，二殿下以为如何？” 礼部尚书话音刚落，就有好几位大臣站出来附议，皆同意把泰和帝转去燕山行宫。 顾北铭状似头疼地揉着眉心，无奈道：“礼部尚书说得对，父皇的龙体大于天，是该寻个清净之所好好将养着，无奈我不是太子，这种事我不敢随意做主，万一父皇因着此次转道有个什么意外，届时我如何担得起责任？” 此次狩猎，宫中女眷全都没来，现今围场内除了泰和帝就数二皇子顾北铭最大，他这么说，完全是在以退为进，逼迫公卿大臣亲口承认他有擅自决定泰和帝去留的权利。 帷幔外头的朝臣们面面相觑。 虽然他们心中怀疑泰和帝的昏迷与二皇子脱不了干系，但眼下这当口，除了二皇子，再没人能站出来主持大局了。 礼部尚书想了想，再次出列，“天子安则国安，天子疾则民乱，为了民心稳定，保泰持盈，更为了不让敌国趁机作乱，这种时候，二殿下更应站出来主持大局以彰显皇室天威，好教心怀鬼胎之人懂得收敛。” “臣附议。”吏部尚书出列道。 “臣附议。” “臣也附议。” …… 看着站出来的大臣越来越多，顾北铭眼底有笑意一闪而逝，面上还是不赞同，“御辇着火的那件事，我还没给父皇一个完整的交代，如今乃戴罪之身，若是站出来主持大局，如何能服众？” “事急从权。”汝南侯道：“再者，皇上昏迷期间，二殿下守在榻前的拳拳之心，所有人都亲眼目睹。御辇着火之事，想来是有心人设计，害得二殿下无辜受牵连，此事或可容后再议，眼下当以皇上龙体安康为首要，先让其转道燕山行宫。” 汝南侯说完，又是一帮臣子出来附议。 于是，二皇子顾北铭的嫌疑就这样轻轻松松洗脱了。 他满意地看着外面公卿大臣的表情，唇角几不可察地往上翘了翘。 一直候在旁边的孙大宝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外面的公卿大臣，又看了一眼二皇子顾北铭，垂下脑袋若有所思。 * 把泰和帝转去燕山行宫这件事算是通过二皇子顾北铭决定下来了。 除此之外，二皇子还吩咐，此次来围场的人数众多，若是全部跟去行宫，难免过分噪杂扰了泰和帝清静，因此，现下特决定让女眷及部分公卿大臣先行撤离围场回城。 命令下达以后，景瑟就惊奇的发现被下令撤回城的公卿大臣都是曾经站出来为二皇子说过话且支持他暂代太子主持大局的，而被留下的那一部分，要么是不赞同二皇子越俎代庖，要么是中立派，自始至终不说一句话的大臣。 把支持他的放回城，而不支持他的则要跟去燕山行宫？ 景瑟半眯着眼，一阵心惊，二皇子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支持他的党派回城是为他监视金陵城里的一举一动，顺便封锁住消息，控制皇后。 而不支持他的那些大臣，恐怕在不久后将会于燕山行宫亲眼见证二皇子“挟天子以令天下”的豪迈之举。 太子离京远征，声望最高的三皇子被变相软禁于宫闱，稍有野心的五皇子因涉嫌刺杀被囚禁于天牢，泰和帝昏迷在围场。 现如今的金陵城，等同于群龙无首，二皇子手上握有南北两个兵马司以及一个戍京卫的大权，要想控制住金陵，简直易如反掌。 看来，一场不可避免的逼宫传位戏码即将上演了。 趁着璎珞和苗儿两个在收拾东西，景瑟马上去了梵沉的营帐。 景澜一大早就过来请教梵沉关于兵法谋略的细节，两人席地对坐，到现在还谈论得津津有味。 景瑟来时，见梵沉面色一片淡然，仿佛根本就不知道二皇子已经下令让女眷和部分大臣先行回城。 景澜见到景瑟进来，忙起身，“大姐，你来了？” 景瑟不好当着景澜的面多说什么，笑问：“这么早就过来了，你学习得如何了？” 景澜很不好意思地道：“姐夫教得细致，见解也独到，一个早上，我学到了不少东西呢！” 景瑟点点头，“学到了就好，对你往后大有益处的。”顿了一顿，“对了，先前我来时听闻二皇子下令让部分人先行回京，其余人等全部跟随御驾去往燕山行宫，我不清楚澜儿被分配到了哪一列，你要不回去问问你父亲罢，启程大概就在明日，这件事有些急迫，怕是没时间耽误了。” 景澜显然也觉得这件事过分仓促，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匆匆回了自己的营帐。 景瑟坐下来，面色焦灼地看向梵沉，“二皇子安排的这件事，你听说了吗？” “才听你说。”梵沉缓缓道，“事先不知。” 景瑟面露惊讶，“如此说来，二皇子突然决定要去燕山行宫这件事，并未在你的预料当中吗？” “的确如此。”梵沉点点头，“我算准他会依着泰和帝的昏迷不得不提前回城，没料他竟中途想改道去燕山行宫，不过……也还好，只是走了些弯路而已，对我的全盘计划并未有任何影响。” 景瑟灰暗的眸陡然亮了起来，喜道：“我就知道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筹谋。” 梵沉莞尔，“我所有的筹谋，都是为了能顺利娶你过门。” 景瑟撇撇嘴，“你少在我跟前油腔滑调。” 梵沉低笑，“只要掐断其他党派的党羽，让顾北羽顺利登基，咱们俩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到那时，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 “这可是你说的。”景瑟抿嘴笑，“到时不准反悔。” 梵沉笑看着她，问：“妇唱夫随是咱们家的家训吗？如果是，那么，我从。” 景瑟猛翻白眼，“你少给我设文字圈套！我又没嫁给你，谁跟你是一家人？” 梵沉笑着揽她入怀，忽然感慨，“分明只是个小东西而已，娶你，却让我机关算尽，时时筹谋，既要防着神出鬼没的风离痕，又要布局谋江山。我如此辛苦，你也不懂得慰劳一下我，好没良心。” 景瑟推开他，嗔道：“我还不了解你？什么慰劳一下，若是一下能满足你，六年前我何至于……”怀孕。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她竟觉得面上开始滚烫起来。 他……似乎什么都没说呢！ 是自己想多了吗？ 梵沉眨眨眼，一脸天真加茫然，“六年前怎么了？” 景瑟红着脸，双手无措绞着袖子，道：“时间太久，我记不得了。” －－－－－－题外话－－－－－－ 推荐月光的文《暴君归来：霸宠枭后》 纳兰清怎么也没有想到厌世自杀的结果就是穿越，最倒霉的是身边还有一群妖魔鬼怪正群魔乱舞。 牛鬼蛇神大乱斗，不是你吃了我就是老子压着你，看谁被超度。 斗得风生水起的纳兰清有一天突然发现…… 我操，老子原来是重生的！ 没事没事，不就是穿越变重生嘛，这样正好，等于人生开了挂。 所以坚决不走前世老路。 她逃，他前路等。 她再逃，他依旧前面等。 纳兰清逃无可逃情况下最终决定成亲断念，前方等她的‘新娘’依旧还是他：“你大爷的，怎么哪里都有你？” 妖孽男人伸手搂着一袭新郎装扮的她，目光魅色幽沉：“娘子，为夫也是重生的！” 第027章 送去家庙 晌午过后，所有人的去留就都安排下来了。 景瑟身为右相府的姑娘，理所应当要随着以二皇子妃为首的一干女眷回城。 而梵沉和梵越则被扣留下来要随御驾去往燕山行宫。 此去燕山行宫凶险万分，梵沉放心不下昊昊，索性亲自把昊昊连同吃饱喝足正在酣睡的小狮子交到景瑟手里。 拉过抱着小狮子的昊昊，景瑟望着梵沉凝重的面色，心中忽生不好的预感，音色略哑，“梵沉。” “嗯。” “能否答应我，一定要毫发无伤地回来？”她双目灼灼，眼底全是祈盼，早就参与过夺嫡之战的她当然知道宫变有多危险，一旦二皇子真的行了此举，必然殃及不少无辜，这件事到最后会有个什么结果，谁也说不准，毕竟泰和帝至今犹在昏迷当中，他何时能醒过来还是个未知数。 再有一月，她和他就要大婚了，现今却出了这档子事，虽知一切尽在他掌控之中，可她心中仍是免不了忐忑一番。 如若他有个三长两短，她不知自己还能否像那些年一样一个人孤孤单单地把昊昊养大。 拉着他衣袖的手指一再收紧，景瑟眼眶已经红了。 上一次遇刺，她就曾经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他，如今才过了短短时日，他们又要分别，且这一次究竟会有什么危险，她算不出来，也不敢去算，只觉得心口一阵接一阵地揪痛，万分不舍。 “好，我答应你，一定会活着回来。”梵沉转过身，轻轻抱住她。 景瑟拼命摇头，眼泪再也绷不住落了下来，灼得脸颊疼痛，“我不要听这个承诺，我要你答应我，不但会活着回来，还得毫发无伤。梵沉，你答应我好不好？” “好。”他沉吟，慢慢吐出一个字。 景瑟破涕为笑，仰头看着他，“你既应了我，就不能食言，如若你敢不回来亦或者带伤回来，我就……我就当做不认得你，更甚至……忘了你。” 梵沉伸出指尖抹去她眼角泪痕，无奈笑道：“我从前世追到今生，不惜改命弄天，为的就是顺利娶你过门，你若是忘了我，可叫我如何是好？” 景瑟道：“所以从现在开始，你要每时每刻都记得答应过我什么，若是你做到了，我如何可能忘了你？” 昊昊约莫听出来了，爹爹和娘亲要分开一段时日，他揪着梵沉的另外一只袖子，问：“爹爹以前就抛下小宝和娘亲不管，让娘亲在乡下受尽欺凌，爹爹今后还要再抛一次吗？” “不会。”梵沉被他给逗笑了，捏捏他的小脸，道：“爹爹要离开一段时日，待时机到了，我就回来找你们母子俩，小宝要乖乖听你娘亲的话，好不好？” “唔。”昊昊半晌憋出一个字来。 * 二皇子营帐内。 苏寻坐在锦杌上，脸色难看。 顾北铭居高临下望着她，面露怒意。 这阵势，俨然一副刚吵完架的景象。 “二殿下。”良久，苏寻抬起头来，目光殷切，也有无奈，“咱们就像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么？待将来太子登基，必会给你封王，届时妾身便随着殿下您去往封地安安分分做个藩王妃，可好？” “寻儿，你明知我要的不是这个。”二皇子皱眉，“皇权争斗，素来倾轧不断，手段更是如浪淘沙层出不穷，我不争，不代表就如了别人的意，除非我死，否则参与夺嫡的这几位，没有人会见我安分就放过我，既然别人不放过我，我为何要自我放逐？索性就操刀相向，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所以，寻儿你这次回去一定要帮我，成败与否，全在此举，我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 苏寻咬着唇，满面纠结，“殿下，不是妾身不帮您，而是妾身的祖父远在边陲驻军，若非有皇上诏令，是不可私自带兵回京的。” “无需回京。”顾北铭道：“只需到达燕山脚下就行，我不会让他入京的。” “那也不行啊！”苏寻纠结道：“没有皇上的圣旨，我祖父不可能回来。” 顾北铭眸色一狠，道：“我有个办法能让你祖父快速赶回来，寻儿，这一次你不能再拒绝我，你得尽全力帮我。我是你夫君，一旦我败了，不仅你会受牵连，就连整个晋国公府都难于幸免，你忍心看着这么多人为你我陪葬吗？” 苏寻死死咬着下唇，踌躇不定。 “寻儿！”顾北铭见她还在犹豫，不由加重语气，“不管你帮不帮，这次燕山之行，我都会按照原计划进行，你若是帮我，待我成功夺位荣登九五，你便是母仪天下的至尊女人，你若是不帮，那我铁定败，届时，整个晋国公府都会被推上刑台，必死无疑！” 苏寻听得心惊肉跳，“殿下，您既知会败，又为何还要冒此大险？” 前些日子母亲董氏私底下见过她一面，问及二皇子会否对夺嫡有心思，那个时候，苏寻根本没发觉二皇子早就暗藏祸心，她以为二皇子真的只是像表面上那样对皇权毫不在乎，因此回了董氏，说二皇子并无问鼎皇权之心。 董氏当时还笑说亏得二皇子淡泊明志，否则扶持三皇子的右相府少不得要与晋国公府撕破脸兵戈相见。 如今想来，一直都是苏寻自己太过天真了。 生于皇室的人，怎可能不懂勾心斗角？怎可能放着君临天下的机会不要反而退居人后？ “不试试怎么成？”顾北铭道：“我等了这么多年才终于等到天赐良机，一旦错过，我这辈子便只能居于人下俯首称臣，当然，这得是有命的前提下，一旦没了命，什么荣华富贵就都是一场空，寻儿，莫非你想陪着我一同赴死？”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苏寻哪还不明白，二皇子语气虽然不锐利，但字字句句都在挑明一个道理：她必须想办法让驻军边境的祖父带兵回来支援二皇子，否则二皇子必败，她必死，晋国公府必亡。 念及此，苏寻长长吐出一口无可奈何的浊气，终于应道：“好，妾身答应殿下。” 顾北铭大喜，旋即走过来，附在苏寻耳边轻声道：“我这里有一封密信，你回去以后想办法去晋国公夫人处讨一件信物，连同这封密信一同让人日夜兼程送去晋国公手里，光看那封信，他可能不大相信，但若是有晋国公夫人的信物，晋国公一定能信，更会在第一时间带兵赶回来。” 苏寻伸出颤抖的手接过顾北铭手中的信。 顾北铭嘱咐道：“一定要在最短时间内将信送出去，行宫这边我尽量想办法拖延时间，父皇越晚醒来，对我们就越有利。” 苏寻点点头，将密信锁在了妆奁盒的暗格里。 顾北铭总算大松了一口气，“寻儿，我的一切希望就全放在你身上了，你可不能让我失望。” 苏寻根本没把握光凭二皇子的一封信和祖母的信物就能让祖父第一时间赶回来，她想了想，道：“妾身尽量。” 密信都已经收下了，顾北铭也不再逼迫她承诺一定能让晋国公回来，他现如今脑海里想的全是不久后晋国公将带兵包围燕山行宫，让锦衣卫缴械投降，而自己逼迫父皇立下传位昭书的壮烈场面。 一想到这里，顾北铭就热血沸腾，恨不能现在就插双翅膀直接飞到皇城里乾清宫的帝王宝座上去。 翌日一早，宫女收拾好东西后，苏寻坐上车辇，率着一众女眷浩浩荡荡往城门方向行去。 * 站在高岗目送着景瑟的马车越走越远，梵沉回眸，看向身后不远处的薄卿欢，问：“你的人可有办法顺利从二皇子妃身上把二皇子那封信盗出来？” 薄卿欢勾唇，笑容残酷狠绝，“那封信何须盗，早在二皇子提笔写下的时候，本座的暗探就已经目睹了全部内容。” “哦？”梵沉有些诧异，“没想到大都督手底下竟有如此厉害之人。” “彼此彼此。”薄卿欢道：“梵世子手底下的人也不弱。” 梵沉淡笑，算是默认。 他和薄卿欢手底下的那群暗卫暗探，实力旗鼓相当，谁也不落下乘。 “上面写了什么？”梵沉不再废话，直接问。 薄卿欢凝神静听片刻，确定周遭无人，才缓缓启唇，“二皇子信上的意思是皇上被乱臣幽禁于燕山行宫，因燕山被乱臣带兵包围，消息传递不出去，无法请求金陵城中的支援，现今唯有想办法向远在边陲的晋国公求救，望晋国公能在收到信后快速带兵前往燕山勤皇。” “好一招瞒天过海之妙计！”梵沉目光投放在悠远的高空，“只可惜二皇子蠢了些，他太低估晋国公了，苏氏世代忠君，除了皇帝的诏令之外，不管是谁都绝无可能让晋国公私自离开边境回京。” 薄卿欢道：“既如此，那我们便无需担忧晋国公会真的带兵回来。” “不。”梵沉道：“待二皇子妃寄出去以后，你得想办法毁了那封信，直接断绝它传到晋国公手里的机会。” 顿了一瞬，梵沉继续道：“我手底下有个模仿字迹极厉害之人。你让人去把二皇子的印章盗来一用，我会让人模仿二皇子的字迹再写一封信。” 薄卿欢狭长的丹凤眼内露出狐疑光色，“你这封信，可是传往漠北的？” 梵沉淡笑，“与大都督这样的聪明人合作就是省事，不用我再多费唇舌解释一番。” 薄卿欢了然，旋即笑道：“梵世子还真是下得一手好棋，这一招，委实妙！”顾乾一旦对上二皇子，这两人到最后必定两败俱伤。 “二皇子不是急需救兵么？”梵沉眸中讽意更甚，“我能为他寻到更多救兵。”只不过，顾乾带来的救兵是来救泰和帝，救他自己的储君之位的。 梵沉心中冷笑，二皇子以为变相挟持了泰和帝就能发动宫变夺得太子宝印么？他太低估顾乾对于皇权的渴望了。 待这两人鱼蚌相争两败俱伤以后，顾北羽这个渔翁便可顺手捡了这个大便宜。 * 回城路上，景瑟一直心绪不宁，坐在她旁侧的昊昊察觉到了，小心抬起脑袋，“娘亲，您可是在担心爹爹？” 景瑟回过神，笑说：“没有，娘亲只是有些困，想睡觉而已。” 她当然不会把自己的担忧告诉儿子让他也跟着担忧。 “娘亲睡一会儿罢。”昊昊道：“想来还有好久才能见到祖母和太爷爷呢！” “没事儿。”景瑟道：“宝宝陪我说说话，我就不困了。” 昊昊想了一会儿，就把这段时日在楚王府和梵越之间发生的那些啼笑皆非的事说了许多，直听得景瑟笑弯了腰。 回到金陵，已近黄昏，景瑟吩咐阡陌先去了楚王府。 拉着昊昊来到楚王妃的院子时，楚王妃焦灼多日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笑着上前来，“照理，今日才是正式狩猎第二日，你们怎么就回来了？” 景瑟眉心蹙了蹙，“一言难尽，自去狩猎的途中至今，中间发生了太多变故。” 楚王妃一颗心又重新揪了起来，往景瑟身后看了看，没见梵沉和梵越，马上紧张问：“瑟丫头，为何只有你一个人带着小宝回来，小沉和阿越这两个小子呢？” 景瑟道：“说来话长，王妃若想知其中细节，我慢慢与你道来。” 楚王妃都快被急死了，当然想知道这次狩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景瑟坐下来，把御辇着火到泰和帝摔下马背昏迷不醒再到二皇子转道去燕山行宫的连番变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楚王妃听得脸色一变再变，颤着唇，“这么说，但凡是没有支持二皇子的都被扣留在燕山行宫了吗？” 景瑟沉吟道：“的确是这样的，当时二皇子下令的时候世子爷和二爷均不在皇上的营帐，所以他们两个自然而然被扣留了。按照二皇子的秉性，他也没可能把世子爷和二爷放回来，一旦他们俩回来，势必会搅乱二皇子的计划。” “这才几日的功夫，为何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楚王妃至今犹不敢置信，看向景瑟，再紧张问：“瑟丫头，你来的时候，小沉和阿越可有受伤？” “没有。”景瑟摇头，“王妃尽管放心，世子爷早前就说了，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我本不该告诉您这些的，但一想到再过几日燕山行宫那边很可能会发生宫变，届时便是我想瞒也瞒不住了，所以现下便如实告诉您，为的，是请您放心，世子爷和二爷都是心思极其聪颖之人，既然他们早有准备，就一定能应付燕山的突发情况，王妃不必过分忧虑。” 楚王妃惊魂未定，“皇权争斗太可怕了，此次燕山之行，稍有不慎便会落得埋尸荒野的下场，你们两个再有一月就要大婚了，如此关键的节骨眼上却发生了这么多事，让我如何不忧？” 昊昊从软椅上站起来，走到楚王妃跟前，软糯糯的声音道：“祖母祖母，您看，这是干爹给小宝捉的小狮子呢，爹爹不在的时日，让小宝和小狮子给祖母解闷，可好？” 听到乖孙子的声音，楚王妃心头的郁结顿时消散大半，她面上露出笑容来，抚了抚昊昊的小脑袋，道：“小宝真听话，你要乖乖的等着你爹爹回来，知道吗？” 昊昊眨眨眼，道：“祖母也要乖乖的等着爹爹回来。” 楚王妃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昊昊也跟着笑，“祖母应该多笑笑，您看，您一笑，小狮子都要乖觉不少呢！” 景瑟欣慰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暗暗祈祷：梵沉，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和儿子等着你。 眼见着天色不早，景瑟站起身辞别了楚王妃出了楚王府坐上马车，阡陌载着她，一路直奔右相府。 入府之后，景瑟第一时间就去了千禧堂准备给老夫人请安，进去后才发现柳氏也在。 柳氏看见景瑟，双目顿时就喷火，吃人的眼神恨不能直接将景瑟生吞活剥。 “祖母，孙女回来了。”景瑟上前，盈盈一福。 老夫人面色不豫，只淡淡“嗯”了一声就让她在旁边坐。 景瑟抬起头，笑着同柳氏打招呼，面带关切，“三婶，四妹妹现今情况如何了？” 想到自己那毁了贞节还陷入疯症的女儿，柳氏再也绷不住了，双眼赤红，瞪着景瑟，声音满含怒意，“你怎么还有脸问？” 景瑟挑挑眉，“我不知三婶此话何意，四妹妹遭此大难，莫非我这个做堂姐的连过问的权利都没有么？” 柳氏哪里听得进这些话，咬牙切齿，“景瑟，舒娆究竟与你有多大仇恨，你为何要用这样惨绝人寰的手段去对付她？舒娆纵有天大错过，她也只是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你身为堂姐，体谅她一二说几句便是了，为何非要将她往绝路上逼？你可知你亲手毁了她的一生？” 一直静坐的老夫人闻言，眉尖蹙了蹙。 景瑟依旧是一副淡然神情，目露嘲讽，景舒娆已经开始对梵沉起了占有欲，难不成她还得端着善良大度随意说她几句就过去了？ 从前她对付景宛白的时候就是因为一而再再而三的轻易放过景宛白，才会导致景宛白一次又一次地卷土重来作妖不断，这一次对付景舒娆，她只想快刀斩乱麻，一则因为景舒娆上一世亲手毁了她和梵沉的一生，她该为自己的罪孽付出代价，二则因为大婚将至，景瑟不想到时候因为景舒娆这只跳蚤而生出什么变故来。 梵沉说他赌了一世抱憾而终，再也赌不起了。 景瑟又何尝不是呢？ 不管上一世过程如何，结局如何，她只知这一世自己认定的是梵沉，她的人，绝无可能让别的女人玷污半分！ 回拢思绪，景瑟平静道：“三婶，你是听谁说的我害了四妹妹？” 柳氏怔然，旋即更怒，“谁说的有什么打紧，总之这件事是你做的就对了！” “是吗？”景瑟冷嘲，“话可不能乱讲，三婶说是我做的，你亲眼看见了？” 柳氏顿时噎住。 景瑟又道：“在围场时就有人趁机污蔑我，我大度，没计较，没想到回府来也听到我一向敬重的三婶这么说，实在让人心寒！” “景瑟！”柳氏暴怒，“无风不起浪，如果不是你做的，别人为何要污蔑你？” 淡淡一哂，景瑟道：“三婶，是你把我和梵世子有过孩子这件事告诉景舒娆的罢？” “我……”柳氏完全摸不清楚景瑟的套路，更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转移了话题，神色一慌，急急解释，“没有，你别血口喷人！” 景瑟冷笑，“无风不起浪，如若不是三婶做的，我为何要污蔑你？” 柳氏听罢，顿觉腹中气血上涌，怒得整个人都在发颤。 老夫人斜眼瞅过来，脸色阴沉，“柳氏，我当初是怎么嘱咐你的？” 柳氏脸色大变，忙跪在地上，“老夫人明察，媳妇一直都是守口如瓶的，绝对没有透露半分。” 景瑟冷眼瞧着跪在地上的柳氏，“三婶明知四妹妹心悦梵世子，却还不知避讳，若非你把我和梵世子的事儿透露给了四妹妹刺激到她，她何至于如此迫不及待在围场时就想把自己送上梵世子的床榻？” 柳氏牙关一紧，仰起脑袋来看着景瑟，气得说话都不利索，“你！你休要信口雌黄，舒娆是个安分守己的姑娘，她如何能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 这句话是在暗讽六年前景瑟自己先与梵沉发生了关系就是不要脸。 老夫人的眼神一变再变，她之前就说过柳氏早晚得死在这张漏风的嘴上。 果不其然！ 这才交代了没几天，柳氏就敢把瑟丫头和梵世子的事说给她的女儿听。 上次楚王府来纳征时景宛白就透露过景舒娆心悦梵世子的事，当时老夫人为了顾及面子，并未深究，如今想来，景宛白当初并未撒谎，景舒娆对梵世子的确是起了心思，更在听了柳氏暴露出来的秘密之后受到严重刺激，让她心中妒意更甚，一念之差走错了路。 “三婶，四妹妹身边的丫鬟滴翠都亲口承认了，你还想抵赖什么？”景瑟道。 从前对付苏傲玉的时候，景瑟一直不肯同柳氏合作，就是因为晓得柳氏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她连苏傲玉的一半都及不上。 景瑟更知，一旦斗垮了苏傲玉，自己终有一天还会和柳氏杠上。 没想到去了一趟围场，两人对峙这一天就加快速度地来了。 “滴翠承认的时候，三叔也在场。”不及柳氏开口辩驳，景瑟就淡声道：“三叔全程听完了的，不仅是三叔，还有三妹妹和她身边的丫鬟紫苏以及你的好儿子景翊，我们全都听到了。三叔已经回来，三婶若是不信，大可回去问一问，待问清楚了缘由再下定论，别什么都不明白就在这里乱咬人。诚然，四妹妹发生了这种事，我这个做大姐的也很难过，可凡事有果必有因，三婶你为何不问问四妹妹到底做过些什么才会给自己招来了这么大的灾难？” 柳氏眼底浮现了惊骇和难以言说的畏惧。 这是头一次，她从身到心，从里到外，彻彻底底地觉得景瑟这个女人好恐怖，她清浅温和的笑容背后，是残酷，是狠绝，是人若犯我我必万倍奉还的冷血。 景瑟把柳氏的所有神情尽收眼底，嘴角讥笑，小门小户出身的柳氏不论后期怎么努力，都远远及不上官宦千金苏傲玉。 苏傲玉无论是心机还是手段，都比柳氏狠辣果决得多，她不做便不做，一做就要斩草除根做到底，从二夫人杨绮珍这件事上就足够看得出苏傲玉绝非柳氏这样拖泥带水爱耍小心机却办不成大事的人可比。 难能可贵的是，苏傲玉有大局观，她懂得隐忍，懂得蛰伏，懂得伺机而动，虽然最后还是死在景瑟手上，但景瑟一直觉得，如若除去一身的戾气，苏傲玉其实也是个挺精明的女人，大家主母当如是。 反观柳氏，她或许能处理好简单的庶务，但在超出这个范围之外的事，她就没法从大局观去衡量。 光凭她在得了老夫人嘱咐之后还把景瑟和梵沉有过孩子这件事透露给她女儿这一点足以看出，柳氏不仅是个大嘴巴，还喜欢幸灾乐祸，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诚然，景舒娆是她的亲生女儿，她会把这件事说出来算不得稀奇，但柳氏作为生母，难道不该好好给女儿说教一番，让她千万要以景瑟的事作为前车之鉴吗？为何会任由景舒娆的贪念不断发酵滋生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正常说来，但凡有点脑子的生母，都不可能会把这种事对未出阁的女儿说，即便是说了，也会敲警钟提醒点拨，让女儿更加恪守礼节。 柳氏这种，算是天下万千母亲中的一朵奇葩，害人害己害女儿。 老夫人勃然大怒，重重拍桌，“柳氏，你太让我失望了。” 柳氏牙关哆嗦，“老夫人，媳妇……” 老夫人现下哪里还听得进她的解释，气得胸口急剧起伏，当即下令，“谢嬷嬷，安排下去，明日一早就把景舒娆送去家庙，无令不得归！” 柳氏脸色大变，“老夫人……” “事到如今，你还想说什么？”老夫人眼风凌厉，如冰刀一般冷冷剜在柳氏身上，“若非你违背了信诺将瑟丫头的事说出去，何至于让你女儿临时起意招来灾祸？” 柳氏紧紧咬着牙，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只这么一个女儿，原就盼着景舒娆能高嫁为她争光，今后出去了，在贵人圈里也能挺得起腰板来，谁料去了一趟围场就发生这种事闹得人尽皆知，如今让她这个做母亲的里外不是人。 “景舒娆声名尽毁，她再在金陵待下去，只会引来更多的指摘和嘲讽。”老夫人怒意未消，盯着柳氏，“右相府的名声绝对不能因为这么一个不知廉耻的女儿就败坏了，你若是想阻拦，亦或是舍不得景舒娆，就跟去家庙陪着她，免得你留在府里老是管不住那张嘴。” 柳氏浑身一僵，“媳妇岂敢忤逆老夫人的指示？” 老夫人冷冷一哼，“既不敢忤逆，就回去收拾收拾，明天天一亮，我便让人送她出府，免得再待下去惹来非议。” 柳氏虚软地站起身，再看向景瑟时，眸中只余滔天恨意。 景瑟视若不见，恨她的人多了去了，柳氏这种，连号都排不上。 柳氏走后，景瑟才上前来，笑着安抚老夫人，“祖母不必为了这等事上火，各人自有命数，咱们强求不来。” 景瑟说话向来能得老夫人心意。 比如眼下这一句，分明是暗喻景舒娆自作自受，可从她嘴里说出来，就让人生不出厌恶，只觉合情合理。 老夫人怒意消了大半，接过景瑟倒来的茶捧在手心，眉头微微皱起，“原以为柳氏会安分一段时日，没想到这就沉不住气了，唉……终归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儿，柳氏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如今景舒娆的事传遍了整个金陵城，所有人都晓得她身子不干净了，柳氏作为景舒娆的生母，若是今后再继续掌家，必定难以服众，可是大房这边又没个当家主母，瑟丫头你还未大婚，那宣化府程家四女也不可能一时嫁进来，在此期间，后宅大权归谁管，这是个大问题。” 说完，老夫人放下茶盏，揉着肿胀的太阳穴。 景瑟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笑道：“苏氏生前病重的时候，三妹妹曾代理过中馈一段时日，如今苏氏已经故去，三妹妹也收敛了不少，如若祖母信得过，大可让三妹妹暂时接手。孙女再有一月就要出嫁，那程家四女也不晓得何时才能过门，即便是她过门了，一时之间定也没法全盘接手这么大一个家族的庶务，少不得要有人帮衬，孙女觉着，三妹妹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老夫人抬起头，深深看了景瑟一眼，一时之间竟觉得有些看不懂这个大孙女，她从前分明与景宛白势不两立，今日竟会为景宛白说话？ 想了想，老夫人道：“宛白终归年幼，一人难堪大任，瑟丫头你既然推荐她，那不如就按照之前的分配来，由你暂时主持中馈，带着宛白这丫头多学学，待你出嫁以后，再让她一人独当，你意下如何？” 景瑟当然千百个不愿，她现下操心梵沉一个都操心不过来了，哪还有心思去操心这么一大家子人，只不过对上老夫人的殷切目光，景瑟终归是败下阵来，没办法，谁让大房两位主母都接连去了，柳氏又没脑子，眼下能挑起大梁的似乎也只有她和景宛白两姊妹了。 点点头，景瑟道：“承蒙老夫人看重，孙女定会尽力带着三妹妹处理好府中庶务。” 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你素来是个稳重有分寸的，有你带着，我就放心了。” 自千禧堂出来，景瑟回到暮云居后洗浴一番就歇下了。 * 三房。 柳氏跪在三老爷跟前，泪眼涟涟，哭声哀求，“老爷，咱们就这么一个女儿，您一定要想办法让老夫人那边松口留下她，只要舒娆能留下来，妾身一定想办法找大夫来医治好她。” 见三老爷阴沉着脸不为所动，柳氏哭得愈加伤心，“老爷……” “够了！”三老爷眉头深皱，“你可知景舒娆这次闯了什么祸事？” 柳氏哭声戛然而止，面上的悲戚转瞬变为狠辣和愤然，“舒娆一向安分守己，她怎可能闯祸，分明是景瑟对她使了手段！” 三老爷扶着额头，一脸地恨铁不成钢。 “老爷。”柳氏的声音还在继续，“舒娆绝对不能被送去家庙，否则她这辈子就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 三老爷沉声道：“你以为留下景舒娆，她这辈子就能好过了？” 柳氏一怔。 “早在围场时，她的名声就已经传遍了，甚至连皇上都有所耳闻，还特地传召了我们三兄弟，虽然最终并未因此定什么罪，但景舒娆声名尽毁，这是板上钉钉的事，老夫人什么性格，你在景家这么多年，想必比我更清楚，在她眼里，右相府的名声大于天，一旦涉及有辱门楣的事，便是自断臂膀她也会想方设法保全右相府的名誉，所以这种时候你来求我有何用？”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柳氏面如死灰，旋即咬牙怒道：“我早就说过让你提出分家咱们单独出去建府，奈何你死活不同意，如今可好，女儿还未出嫁就已经折损，没了女儿，你让我今后怎么活？” 三老爷目光冷冽下来，“你自己没有调教好女儿，与分家扯得上什么关系？” 柳氏愤然道：“如若咱们早些分家，景瑟哪里有机会针对舒娆，我那苦命的女儿又何至于沦落到这般地步？” 三老爷捏紧了拳，唯一的嫡女成了这个样子，他当然心痛，可他好歹也是礼部侍郎，百官之中排得上号的人，平素最是注重一个“理”字。 若是他盲目跟着妻儿瞎闹，把责任都推到景瑟身上去，未免太过无理取闹，一则他们没有证据证明这件事是景瑟做的，二则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非景舒娆有错在先，没有人敢用这样惨无人道的办法对付她。 再如何左右思量，三房都得乖乖吞下这个哑巴亏。 三老爷沉沉咽下一口气，对着柳氏道：“你起来，过去给舒娆收拾收拾，明早好让人将她送走。” 柳氏整个人都虚软下来，无声落泪，她求了老夫人又来求三老爷，原以为看在舒娆是他亲生嫡女的份上能被宽容一二，没想到最后还是免不了被送进家庙的命运。 抹了眼泪站起身，柳氏去了景舒娆的房间。 景舒娆还没睡，弄了条粉色帕子盖在头上当新娘，在床上蹦跳不停。 景舒娣战战兢兢立在一旁，一面怕景舒娆发起疯来伤到她，一面又要防着景舒娆从床上摔下来，整个人很是无奈。 见到柳氏进来，景舒娣忙上前行礼，“母亲。” 柳氏看一眼床榻上疯疯癫癫的景舒娆，又看一眼福身给自己请安的景舒娣，反手就给了她一个响亮的巴掌。 景舒娣不妨，直接被打懵了，她痛得眼含泪花，“母亲……” “我问你，舒娆出事的时候，你在哪里？”柳氏盯着景舒娣，眼神像是要杀人。 景舒娣弱声道：“我和四姐的帐篷隔了些距离……” 柳氏大怒，一把揪住她的头发，“舒娆是你嫡姐，你既随着去了围场，为何不随身伺候她？” “我……”景舒娆头发被柳氏揪住，痛得好像整层头皮都要被揪下来，她忍不住飙泪。 瞧见她这副唯唯诺诺的模样，柳氏心中就来火，她手上用力，重重一搡，直接把景舒娣推倒在地上。 景舒娣不敢趴在地上，马上站起来，抱着疼痛难忍的脑袋弓着身，也不敢哭出声来。 柳氏瞅她一眼，直接去往榻前。 景舒娆还在玩得不亦乐乎，看见柳氏，她笑得很欢愉，“母亲，母亲快来给我揭盖头。” 柳氏见状，忍不住模糊了双眼，一把抱住景舒娆，“我的乖女儿，你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啊！” 景瑟那个贱人为何下得去如此狠手！ 柳氏好恨，恨不能立刻把景舒娆今日的遭遇十倍百倍悉数奉还到景瑟身上去。 现如今的景舒娆除了能认得出柳氏是自己生母之外，旁的话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抓着帷幔流苏傻笑不停。 柳氏黯然神伤许久才松开景舒娆，转过头来看着景舒娣，厉声问：“今日可喂药了？” “喂……喂了。”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的景舒娣低垂着头，声音也弱。 景舒娆这个样子，柳氏直接禁止景舒娣再去学院，勒令她必须留在府里伺候景舒娆，滴翠被景舒娆咬了一块肉半死不活，现下景舒娆的院子就只有景舒娣一个随身伺候，别的丫鬟嬷嬷都被柳氏刻意遣走了，意图很明显：景舒娆之所以会遭难，全都因为景舒娣这个做庶妹的没有照顾好，如今出了事儿，她就该来为奴为婢伺候嫡女。 景舒娣一个字不敢多说，自围场回来后就一直尽心尽力，每日饭食和汤药都是亲自喂的，胳膊没少被景舒娆抓伤。 柳氏看了一眼景舒娣，直接道：“既然你嫡姐要被送去家庙，那你也随着去，在及笄之前都不得回来。” 第028章 过继为嫡 陡然听到这种消息，景舒娣脸色大变，整个人都僵住了。 柳氏见她分神，皱眉喝道：“发什么呆，还不过来伺候舒娆！” 景舒娣咬咬下唇，踱步走过来。 柳氏道：“去水房打温水来给舒娆洗脚。” 景舒娣端着木盆快速去了水房，没多久将温水取回来摆放在景舒娆床榻下，弯下腰替坐在床沿上的景舒娆脱去绣鞋把双脚放入木盆里。 景舒娣的双手才碰到景舒娆的脚，景舒娆突然就绷直了身子，紧接着扔了手中的粉色绣帕抱着脑袋尖叫起来，双脚在木盆里拼命乱踢，仿若有蛇紧紧缠住了她的双足。 柳氏面色大骇，赶紧抱住景舒娆，嘴里道：“我的儿啊，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景舒娣完全没料到景舒娆会是这般反应，她站起来，有些手足无措。 柳氏如今一见她就火冒，破口大骂，“你是怎么伺候的？”一脚踢翻木盆，水倒出来浸湿了景舒娣的衣裙和绣鞋，“连基本的水温都试不对，你去学院上了一年的课，全白瞎了！” “母亲息怒。”景舒娣弯下身将木盆捡起来，“我这就重新去取水。” 说完，她端着木盆就要往外走。 “站住！”身后传来柳氏的厉喝。 景舒娣心头一突，骤然停了脚步，回过身来，小声问：“母亲还有什么吩咐吗？” 柳氏道：“这边不用你伺候了，你去好好收拾一下，把舒娆要用的东西全部打包好，你自己的也带上。” 景舒娣低垂的眼眶里含着泪，却还是不得不应，“是，女儿晓得了。” 嫡庶有别，嫡尊庶卑。 这是从记事起甄姨娘就每天对她耳提面命的话，让她要一辈子记在心里，不能逾矩，不能忤逆嫡母和嫡子嫡女。 可是这一次围场事件，景舒娣觉得自己很委屈，事发当时，她已经歇下了，哪里想得到景舒娆会打扮成景瑟的样子意图去勾引梵世子？ 后来出的水蛇事件，她到现在都还心有余悸，四姐这个样子，定然是没法继续在金陵待下去的，送去家庙或许对她来说也是一种解脱，起码家庙是个清静所在，能避开世人的嘲笑和鄙薄。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嫡姐被罚，要把她也牵连进去？ 她还记得前不久教习“数”的女先生当堂夸她天资聪颖，是个可塑之才，那是她去学海书院一年多头一次被先生夸，她当时不知道有多高兴，一心只想着等回府要与人分享，可是回来后才发现自己在这府中除了甄姨娘之外，并没有能说得上话的人，只好把那些喜悦都藏在心底不敢说出来。 因为她很明白，一旦景舒娆晓得她被先生夸了，少不得又是一番冷嘲热讽。 她好不容易升腾起来的信心，不希望被嫡姐一盆冷水浇灭下去。 她以为自己能保持着这份信心继续努力，不奢望出人头地，起码科目成绩不落人后，不被先生点名批评，这就够了。 可是她万万想不到，嫡母竟然这般心狠，因着嫡姐的事勒令她退学也便罢了，还要将她赶到家庙里去伺候嫡姐，及笄之前不得归。 及笄就意味着成年，一旦成年就意味着要议亲，也就是说，等她在家庙待到了时限，嫡母就会派人接她回来，将她剩余的联姻价值榨干完，届时将会嫁给谁，也是嫡母替她决定好。 想到这些，景舒娣愈发难过，庶女就真的只能一辈子活在底层居于人下吗？ 回到院子，甄姨娘远远就见她闷闷不乐，忙迎上来关切问：“六小姐这是怎么了，怎的脸色这样难看？” 景舒娣眼眶一热，突然伸出手抱住甄姨娘，哽咽道：“姨娘，往后我不能陪着您了。” 甄姨娘一脸茫然，拍拍她的背，“六小姐有什么烦心事均可与我说，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兴许姨娘给你开解开解就好了呢？” 景舒娣吸了吸鼻子，道：“母亲让我跟着四姐姐去家庙，及笄之前都不得回来。” 甄姨娘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景舒娣就着原话又重复了一遍。 甄姨娘满脸的不敢置信，“怎么会……夫人怎么会突然让你去家庙？”眸色深浓了些，甄姨娘定定看着景舒娣，“六小姐，你实话告诉姨娘，你是不是顶撞了夫人惹得她不快了？” “没有。”景舒娣一个劲摇头，“姨娘，我没有顶撞母亲，是……是先前我给四姐洗脚的时候她疯症突然发作踢翻了木盆，母亲就怪我没有把水温调试好，一怒之下就让我跟着去家庙伺候四姐。” 甄姨娘秀眉一再紧皱，“这么说来，还是因为你先惹得夫人不快吗？” “姨娘，我没有！”景舒娣眼睛都急红了，哭道：“我明明伸手试过的，水温刚好合适，不可能会烫到四姐。” “可是四小姐早不发作晚不发作，偏偏在你给她洗脚的时候发作，这就证明是你的错。”甄姨娘脸色严肃下来，拉着景舒娣的胳膊往外走，“你跟我去给夫人道歉求个原谅，兴许她一高兴，就能收回成命，不再让你去家庙了。” 景舒娣一脸憋屈，这个时候过去，只会雪上加霜的罢？ 若是道歉有用，她先前在四姐房间的时候就不会再三被训斥了。 “姨娘！”景舒娣想到此，用力挣脱了甄姨娘的束缚，眸光坚定地道：“我不去。” 甄姨娘瞪大眼睛，从小到大，这还是景舒娣头一次忤逆她的意思，这个孩子，莫非是翅膀硬了不成？ “你再说一遍！”甄姨娘很不高兴，她分明是为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好，为何女儿不理解？ 景舒娣也知自己不该这样忤逆姨娘的好意，可是她今夜真的不能再去正房见母亲，母亲正在气头上，万一自己过去再次触怒她，一准没有好下场。 “不是我不听姨娘的话。”景舒娣语气软下来，“而是母亲正在气头上，我再过去，不但讨不得好，反而会火上浇油的。” 甄姨娘静下来想了想，算是认同了景舒娣所言，她皱皱眉头，“可如果你这个时候不去见夫人，待明天一早就来不及了，难道你真的甘心随着四小姐去家庙吗？” 长这么大，景舒娣头一次从甄姨娘口中听到“难道你真的甘心”这样一句话，从前不管如何，甄姨娘总是告诫她要安分守己，让自己活得像个隐形人，不能锋芒毕露，不能争强好胜。 现今听到这么一问，景舒娣有片刻出神，“姨娘，你也觉得不甘心吗？” 甄姨娘这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四下扫了一眼，“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四小姐被罚，你不该无辜受牵连。” 景舒娣目光亮了些，“姨娘，老夫人还不知道这件事，你与其带我去给母亲赔罪，倒不如我们一道去找老夫人，让她给拿个主意，若是连老夫人都要求我去家庙伺候四姐，那我也就认命了。” 甄姨娘面露迟疑，“我们越过夫人直接去见老夫人，会不会不太妥当？” 景舒娣道：“左右我都只有今天晚上的机会了，妥不妥当的还有什么紧要，姨娘心里也不希望我真的去家庙几年才回来联姻，不是么？” 甄姨娘顿时一噎。 景舒娣说得没错，她打心底里不希望自己的亲生女儿去家庙那种清修之地。 景舒娣还未完成学业，她的各项学科成绩其实都挺不错的，只不过平素不敢表露出来，尤其是阶段考试时，为了不把嫡姐的光芒压下去，景舒娣只好听甄姨娘的话刻意出错，把评分拉低，让嫡姐高过自己。 甄姨娘一想到这些，心中就有些难受，自己的女儿这样优秀，却不得不时时掩盖锋芒，都已经低调到这般地步了，嫡母还是步步紧逼，非要将她的一生都给压榨干净吗？ “姨娘。”眼见着甄姨娘神情有松动，景舒娣小声试探，“咱们去见老夫人罢。” 甄姨娘还在犹豫。 景舒娣道：“四姐姐都这样了，如今三房只剩一个三哥和我，我总觉得老夫人不至于这么狠心让我也跟着去家庙的。” 甄姨娘心一横，打算赌一把，拉着景舒娆，母女俩直接往老夫人的千禧堂而去。 老夫人正准备歇下，忽听谢嬷嬷进来禀说六小姐求见。 她皱了眉头，“都这个时辰了，六丫头还来作甚？” 谢嬷嬷答：“老奴不知，甄姨娘也一道来了，看样子，似乎是真的有急事。” 老夫人不耐地摆摆手，“让她们进来。” 谢嬷嬷出去传话，不多时，景舒娣就跟在甄姨娘身后进来了，二人规规矩矩给老夫人行礼。 老夫人一眼扫下来，问：“六丫头，都这个时辰了，你们怎么还过来？” 还未及说话，景舒娣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老夫人恕罪，孙女并不想这么晚来打扰您歇息，孙女实在是有不得已的事，所以才……” “何事？” 景舒娣平素是最安静的一个，因此，老夫人虽然不满她深夜来扰，说话的语气倒也不算锋锐。 “母亲让我明日跟着四姐去家庙，及笄之前都不得归来。”景舒娣字字分明，慢慢道来。 老夫人脸色霎时就难看下来，“你说什么？” 柳氏胆子竟然这样大，私自决定让景舒娣去家庙？ “孙女不敢有半句虚言。”景舒娣伏在地上，声音不算大，但足够老夫人和谢嬷嬷听分明。 “好一个柳氏！”老夫人当即就怒得摔了茶碗，脸色阴沉，“老身还没死呢，这府中的大事儿何时轮到她做主了？” 甄姨娘和景舒娣齐齐被吓到。 谢嬷嬷动作利落地收拾了地上的碎片狼藉，又重新给老夫人沏了一盏，然后安安静静退到一旁。 已经有了多年的侍奉经验，谢嬷嬷深知这种时候不适合她一个仆人插嘴。 “老夫人息怒。”甄姨娘回过神来，也跟着景舒娣跪在地上，心中忐忑不已，她原以为老夫人是不重视景舒娣的，因此来时并未抱多大希望，如今见状才意识到老夫人气得不轻，这完全出乎了甄姨娘的意料，她一时无措，只能低垂着头，心中盼着这件事快些揭过去。 老夫人看向景舒娣，声音柔和下来，“六丫头，你今夜就宿在千禧堂，一会儿我让墨梅给你安排厢房，明早醒了就直接来暖阁，我倒要看看，你不回去，柳氏会否有那个胆量过来当着我的面把你给强行带走！” 景舒娣霍然一惊，抬目看向老夫人，“祖母……” 老夫人已经示意谢嬷嬷出去吩咐墨梅安排厢房了，她道：“你莫慌，有我在，没人敢把你送去家庙。” 景舒娣犹疑道：“母亲先前让孙女收拾四姐去家庙要用的东西，孙女若是宿在千禧堂，岂不是耽误了事儿？” 老夫人皱眉，“你虽是庶出，却也是千金小姐，如何能去做那些粗活，莫非三房的丫鬟婆子都死光了？” 景舒娣浑身一凛，“孙女不是这个意思。” 老夫人截断她的话，“好了，你别再说了，今夜就宿在千禧堂，谁敢找你问罪，让她先来过我这一关！” 景舒娣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见老夫人如此脸色，她定了定神，干脆把话都给憋回去，随着谢嬷嬷直接去了厢房。 景舒娣走后，甄姨娘也同老夫人辞行回去了。 * 翌日，天刚亮，送景舒娆去家庙的马车已经停在角门外。 柳氏去往景舒娆院子时，丫鬟已为她梳洗穿戴好。 左右扫了一眼，没瞧见景舒娣，柳氏顿时皱了眉，厉声问丫鬟，“景舒娣还没起床吗？” 丫鬟摇头，“奴婢不知。” 柳氏一张脸阴沉如水，她抬步出门匆匆去往景舒娣的房间，推门却见里头空无一人，绣帐内锦褥叠得齐整。 柳氏摸了摸床榻上，冰凉一片。 很显然，并没有人睡过。 莫非景舒娣不想去家庙，连夜逃了？ 一念至此，柳氏怒意横生，她愤然转过来，吩咐外面的丫鬟，“给我去找六小姐！” 忽有一人站出来道：“三夫人，昨夜奴婢瞧见六小姐同甄姨娘去了千禧堂，后来甄姨娘回来了，六小姐却没回来。” 柳氏听罢，眉头皱得更深了，“你说什么？六小姐没回来？” “是。”那婢女回答得战战巍巍。 柳氏脸上肌肉抖动了两下，景舒娣这个小贱人，竟敢提前去找老夫人，简直太过分！ 让人关上门，柳氏匆匆去了千禧堂。 老夫人已经在暖阁就坐，见到柳氏进来，她问：“四丫头送走了吗？” 柳氏赔笑道：“还没呢，媳妇琢磨着先过来给老夫人请安。” “这倒不必了。”老夫人道：“我上了年纪，本就喜清净，你们每天那么多人前前后后来给我请安，你们跑得累，我也嫌烦，往后就这么定了，早上不必过来请安，黄昏时来一次即可。” 柳氏屈膝，“媳妇记下了。” 老夫人见她还不走，不由疑道：“你可是还有什么事？” 柳氏道：“昨夜六丫头在四丫头房里伺候，后来四丫头发作，媳妇担心伤到六丫头，就让她先回房了，谁料今早丫鬟过去的时候，发现六丫头的房内空无一人，六丫头从来不会夜不归房的，媳妇担心她会否出了什么事，所以特意过来禀报老夫人。” 老夫人眯着眼，“就这么件事儿？” 柳氏当然不敢说自己逼迫景舒娣去家庙的事，面上适时露出悲戚来，“四丫头已毁，如今三老爷就只有六丫头这么一个庶女儿，若是六丫头再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同三老爷交代？” 说完，柳氏抬袖抹了抹本就没有的泪。 老夫人目露讥讽，转瞬而逝，淡淡瞥向柳氏，“你说得没错，四丫头出了这档子事，老三确实只剩下六丫头一个女儿，虽是庶出，但好歹也是亲骨肉。” 柳氏附和着点点头，面上好不悲戚。 “我早就听下人们说你待六丫头如同己出，没想到你虽然嘴上快了些，心地倒也善良。”老夫人不紧不慢地喝着茶。 柳氏一脸懵，她怎么没听府上有人这么说过？ 心里这么想，脸上却扯出一抹僵硬的笑，“老夫人过奖了，六丫头这样乖觉伶俐的孩子，我自然喜欢她。再者，老夫人说得对，不管是嫡出还是庶出，那都是三老爷的亲骨肉，我没道理因着嫡庶之分就过分冷落她，给她的待遇，虽不能时时与四丫头比肩，但也绝不差的。” 老夫人点点头，漫不经心来了一句，“既然你对六丫头感情如此深厚，那么想来定会同意将六丫头过继到名下来当成嫡女抚养了，是吗？” 柳氏一呆，“老夫人说什么？” 老夫人捏着眉心，不欲再多言。 谢嬷嬷笑着道：“三夫人，老夫人的意思是看在您这么疼宠六小姐的份上，待四小姐去了家庙以后，允准您将六小姐过继到名下来当成嫡女抚养。” “这……”柳氏这个时候才恍然大悟过来，难怪老夫人先前会绕了那么大一个弯子净给她戴高帽，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 “怎么，你不愿意吗？”老夫人垂下手臂，看过来。 “愿意。”柳氏干巴巴笑道：“六丫头玲珑剔透，能把她过继过来，媳妇求之不得。” “那就好。”老夫人脸色极淡，“一会儿我让人瞧个日子，你准备准备，早些把六丫头过继过来。” 柳氏正待开口，听得老夫人又道：“对了，还有一事我要与你商议。” 柳氏心头一突。 “四丫头之所以会成这样，也怪府中庶务繁忙，你抽不得空闲去照拂她，六丫头还小，少不得要好好调教，必得花费不少时间，我见你过分忙碌，往后你就歇歇，把掌管中馈的事儿交给年轻人去做。” 老夫人一番不轻不重的话，听得柳氏整个人都僵了。 老夫人这意思哪里是同她商议？分明是把话往好听了说，实则直接收了她的掌家大权！ 柳氏极度不甘心你，咬唇不说话。 谢嬷嬷看了一眼老夫人的脸色，又看向柳氏，笑着说：“三夫人，老夫人也是体恤您近段时日过分忙碌以至于疏漏了四小姐，惹得三老爷寒了心，六小姐是三老爷唯一的庶女儿，可万万不能再出任何纰漏了，还望您费些神，多多调教调教。” 话说得这样好听，柳氏哪有反驳的道理，只得硬着头皮道：“老夫人处处为三房考虑，媳妇听得心中感动，往后必定遵老夫人之言好好对待六姑娘。” 又问：“且不知老夫人让谁来接管中馈？” 见老夫人不说话，柳氏赶忙解释，“媳妇的意思是明日好去前厅交接。” 老夫人这才肯开口，“是瑟丫头和三丫头两姊妹。” 果然是这两个小贱人！ 柳氏宽袖中的拳头攥紧，胸中恨意难平。这才短短时日，景瑟和景宛白竟然联起手来了，照这势头发展下去，往后自己要想对付这二人中的哪一个，岂不更加艰难？ 柳氏正发呆，老夫人就吩咐谢嬷嬷，“去把六小姐请来。” 谢嬷嬷很快朝着厢房去了。 柳氏霍然一惊，张了张口，“老夫人，六姑娘在您这儿？” 老夫人面上并无半分波动，“六丫头昨夜来千禧堂陪我说话，夜深了，我就没让她回去，在厢房歇下了。” 柳氏皱着眉，景舒娣这个小蹄子肯定把自己意图将她送去家庙的事提前告诉老夫人了！ 难怪昨天晚上她没回去，原来是躲老夫人这儿来了。 不多时，景舒娣随着谢嬷嬷来到暖阁，步子小巧地上前，屈膝，“给祖母请安，给母亲请安。” 柳氏至今还跪在地上，她抬起头来，见到站在旁边的景舒娣乖巧玲珑，一笑起来，颊畔就有两个迷人的小酒窝，那与三老爷有几分相像的眉目让柳氏赫然想起自己的女儿景舒娆来。 不得不承认，景舒娣虽还未长开，脸庞也还有些稚嫩，但难掩未来国色，一旦长成，必不输景宛白。 柳氏低眉，自己的女儿已经因为一条水蛇废了一生，自己若是再不拉个依靠，往后的日子必定更加艰难，既然老夫人有意让景舒娣过继到自己名下来，那自己就坦然收了也无妨。景舒娣这个小蹄子，若是乖乖听话好好孝敬她，她或许也会考虑一下给她寻个好夫婿高嫁，若是整天想着与她作对，那么就怪不得她心狠手辣了。 思绪百转千回，柳氏仅在瞬息之间就已经打好了主意。 上头老夫人道：“六丫头，你母亲已经同意将你过继到她名下作为嫡女抚养，你今后要好好孝顺父母，不得怀有异心，不得作出逾矩之事，听明白了吗？” 蓦然得知母亲要将自己过继去正房当嫡女，景舒娆一张小脸上颜色变了又变，眼神也开始飘忽不定。 柳氏站起身，面含笑容地走过来，双手拉着景舒娣的手，笑吟吟道：“瞧瞧这乖觉的样子，一看就是个极听话的，待你四姐走后，我会让人在正房这边腾挪出院子来，你往后就不必回甄姨娘处了，与我同住正房，舒娆不在，咱们母女也好有个照应。” 景舒娣听得一身冷汗。 母亲是个什么德行，她一清二楚，若是换了寻常，母亲绝对不会用这样的和颜悦色同自己说话，可今日却一反常态，然而柳氏笑意盈盈的样子并未让景舒娣感到半分亲切，而是觉得恐怖。 景舒娣并不傻，四姐出事儿这当口，母亲能对自己有多好的态度？无非是心中打了主意待揭过这一茬以后好好整治自己罢了。 因此，柳氏笑得越欢愉，景舒娣心中就越忐忑。 她能说不想过继到母亲名下吗？ 可她只是个庶女，面对这种事，唯有遵从的份，不能有半丝反抗。 低下头，景舒娣侧身一福，“多谢母亲，女儿往后必会代替四姐好好照顾您。” 柳氏满意地点点头。 老夫人看看天色，道：“既然四丫头那边还等着，老三媳妇你就别再耽误了，有什么要说的要交代的，尽管去外头交代了随行的人便是。” 柳氏回过神，“老夫人，媳妇这就告辞了。” 景舒娣听说景舒娆要被送走了，她慌忙行礼告退，跟上前头已经走远的柳氏。 两人走后，老夫人才看向谢嬷嬷，问：“柳氏方才对六丫头的态度一反常态，这里头会不会有什么猫腻？” 谢嬷嬷想了想，道：“四小姐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三夫人心中必是寒凉的，正常说来，这种时候也不可能端着笑对六小姐一个庶女，想来不过是做给老夫人看的罢了。” 长叹一口气，老夫人道：“从去年瑟丫头回府至今，大房到三房一直事出不断，尤以四丫头这事儿最为糟心，真相如何，我已不想再去追究，我如今只盼瑟丫头能顺顺利利嫁入楚王府。” 谢嬷嬷宽慰道：“既然大小姐与梵世子的事儿已经挑明，那边的态度也是盼着大小姐能尽快嫁过去，老夫人还有什么可忧心的？” 老夫人眸色幽深了些，“这你就不懂了，楚王府和右相府联姻，有人欢喜有人愁，喜的自然是咱们，忧的人权势可大了去了，一旦有个好歹让人拿住了筏子，这桩婚事能否顺利进行都不好说，毕竟还有一月，一月之内，能发生太多变故了。” 谢嬷嬷心神一凛，马上明白过来老夫人指的是天家对于楚王府和右相府联姻的态度，这种事，不是她一个仆妇能多嘴的，索性垂首不言。 * 景宛白正在镜台前梳妆，紫苏喜滋滋跑进来道：“三小姐，奴婢方才听得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景宛白一愣，转过身来，“什么好消息？” 对于如今的她来说，再没有什么消息能好过太子殿下凯旋回京。 紫苏神秘一笑，道：“是大小姐。” “大姐？”景宛白眯着眸。 “大小姐昨日自楚王府回来以后就去了千禧堂，亲自向老夫人举荐三小姐掌家呢！”紫苏道。 景宛白面色震惊，“你说的都是真的？” 紫苏道：“这种事儿，奴婢可不敢撒谎，虽然到最后老夫人决定让大小姐与三小姐一同掌家，但奴婢觉得这是三小姐翻身的机会来了。” 景宛白大喜，“我就知道大姐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就算只是协助景瑟掌家，那也说明老夫人在对三房失望以后又重新把注意力放在她这个大房嫡出小姐身上来了，实在可喜可贺！ 快速捯饬好自己，景宛白就带着紫苏来了暮云居。 景瑟昨日太过疲乏，虽然早就歇下了，今早还是一觉睡到了卯时。 景宛白过来的时候，景瑟才将将洗漱好。 苗儿将景宛白迎到了暖阁东次间奉茶。 景瑟没多久就过来了，她大约猜出景宛白的目的，因此并未有多意外，面上含笑，“三妹妹这么早就过来了？” 景宛白笑道：“我来看看大姐昨夜睡得可好？” “还行。”景瑟道：“在围场的时候闹得太过，我两晚上都没歇息好，昨儿个从千禧堂回来后就直接洗浴歇着了，瞧着三妹妹这般红光满面的样子，莫非有什么喜事？” 景宛白也不忸怩，直接道：“我早上从下人们嘴里听得一事，说老夫人有意让我们两姊妹暂时掌家，大姐可知道这事儿？” 景瑟不语，显然默认。 愈加确定了消息的真实性，景宛白心中更畅快了，“这件事，是大姐主动提出来的罢？” 景瑟道：“我曾应了你要重新帮你取得父亲和祖母的信任，自然不是空口白话说着玩的。” 景宛白已经不知该用什么话来表达此刻心头的感激。 “这个机会是我费了不少唇舌才从老夫人处讨来的，往后该如何处世为人，你自己忖度，你母亲已经不在了，且被老夫人逐出族谱。今时不同往日，你若还像从前一样事事以自我为中心，那么到时候重蹈覆辙，可别怪我事先没提醒你。” “我知道。”景宛白颔首，“这段时日，我自己学到了很多东西，更晓得从前是自己依着母亲的庇护自视甚高，目中无人，今后这些坏毛病，我一定改。” 景瑟点点头，“老夫人先前派人来传过话，说今后早晨就不必过去请安了，黄昏时分再去，既然不用去千禧堂，那你随我去清和园一趟。” 景宛白问：“可是去大嫂处？说实在的，我还没正式去探望过小侄儿彦彦，烦请大姐稍待片刻，我回去准备一二。” “你准备什么？” “给彦彦备一份小礼物。”景宛白道。 景瑟摆手，“那好，我就在暮云居等你。” 景宛白去了约莫两盏茶的时间才回来，紫苏手中已经多了一个打着缎带的小锦盒。 景瑟也没问里头装的什么，直接起身，几人一道去往清和园。 七个月，彦彦已经会独立坐了，笑的时候半眯着眼睛，肥嘟嘟的小脸一鼓一鼓，露出两颗洁白的下排正中小米牙，笑完就把小手指塞进嘴里吮着。 那模样，说不出的可爱。 景瑟一看见彦彦，就想起昊昊小的时候，忍不住想要去抱一抱他，谁知才刚碰到小胳膊，彦彦就“哇”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不断往小榻另一头爬，想钻进姜氏的怀里。 景瑟哭笑不得，“这小皮猴子，竟然学会认生了，连姑母也不给抱。” 姜氏一把抱过小榻上的彦彦，彦彦小脸上还挂着泪，嘴巴一抽一抽地，嘟着小嘴，张着小眼睛，转过身来警惕地看着景瑟，那模样，仿佛在说景瑟是坏人。 景瑟张开双臂，连哄带骗，“彦彦乖乖，过来给姑母抱抱，你三姑母给你带了好东西，给抱抱就给你，不给抱抱就不给。” 彦彦不为所动，转过脑袋就往姜氏怀里蹭，就是不给景瑟碰他。 姜氏也很无奈，笑着道：“大概是上次摔到的时候留下了阴影，这孩子认生尤为厉害，除了我，谁也不给抱。” 景宛白原本也想抱一抱彦彦，如今看来，连景瑟都毫无办法，她索性只得打消念头。 “大嫂，我给彦彦带了这个。”景宛白说着，就把小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只做工精细的布老虎。 景瑟见了，不由笑问：“这是三妹妹自己做的？” 景宛白点点头，道：“前段时间闲着无聊，就自己做了这个，原想送过来的，奈何一直没机会。” 景瑟接过布老虎一看，那些针脚和绣法，全都是景宛白的手笔，看来这只布老虎真的是景宛白亲手做的。 见到景瑟沉吟，景宛白忙道：“大姐，你大可以检查，我不会在布老虎上做手脚的。” 景瑟干笑，“我倒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觉得这只布老虎做得精巧，连我也喜欢得紧。” 说完，景瑟把布老虎递给彦彦，彦彦现如今不再像三四个月时只能抓，他已经能捏住东西，伸手过来就捏住了布老虎的一只腿。 景瑟整个松开让他拿走。 彦彦捏紧了布老虎，乐呵呵傻笑不停，然后小手一扬，把布老虎扔到地上。 景宛白一懵。 姜氏脸上有些尴尬，忙弯腰捡起布老虎。 彦彦再接过，再扬手扔在地上，咯咯笑个不停。 景宛白微微蹙眉。 景瑟瞟了一眼景宛白，道：“这个年龄阶段的宝宝都喜欢扔东西，一天扔上数百次乐此不疲，扔一次就高兴一次，你莫与他计较。” 原来是这样。 景宛白恍然，她还以为是彦彦不喜欢自己，转念一想，彦彦才这么大，连在座的谁是谁都认不清，怎可能会有什么思想？ 换上笑容，景宛白对着姜氏道：“大嫂勿怪，我对小宝宝的这些习性全然不知。” 破天荒看见景宛白向自己赔罪，姜氏有些受宠若惊，她赶紧道：“三小姐言重了，该是我给你道歉才对。” 二人你来我往地又客套了几句，景瑟在一旁听得无奈，出言道：“你们俩姑嫂就不要争了，外人不晓得，还以为咱们是在吵架。” 景宛白脸色微红。 景瑟看向姜氏，问：“我大哥是不是快要殿试了？” 姜氏点点头，“每年三月十五殿试，算算日子，没几天了。” 一个月前，景瑟正忙于同后宅这群女人斗得如火如荼的时候，景明远已经去贡院参加了今年的会试中了贡士，按照礼法，会试过后一个月就该进行殿试的，可现下皇帝还在燕山行宫生死未卜，殿试能否如期举行，至今是个未知数。 这些话，景瑟也不好对姜氏说，怕她因此劳神，只笑道：“大嫂只管放宽心，大哥这么努力，殿试一定能被选中，届时大嫂就能带着咱们可爱的小彦彦随着大哥去新官邸了。” 彦彦好像能听懂似的，嘴里咿咿呀呀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惹得景瑟又想抱他。 * 泰和帝是在到达燕山行宫的第三日才醒过来的，昏迷数日的他头脑昏昏沉沉，浑身无力，醒来时见到二皇子顾北铭正趴在床沿边睡着了。 泰和帝四下扫了一眼，见到此处是个全然陌生的所在，他紧皱眉头。 孙大宝见到泰和帝醒来，喜得惊呼一声，“皇上——” 他这一喊，直接把二皇子顾北铭给喊醒了。 顾北铭揉了揉惺忪睡眼，见到泰和帝睁了眼睛，他有些不敢置信，再次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眼花，喜道：“父皇，您醒了？” 泰和帝声音虚弱，问：“这是哪儿？” 顾北铭道：“这是燕山行宫。” 泰和帝瞳眸骤缩，“朕为何会在燕山行宫？” 顾北铭道：“父皇，您先前昏迷不醒，儿臣担心这样把您送回京会引起动乱，所以瞒了消息将您送来燕山行宫，打算等您转醒康复以后再回京。” 泰和帝“嗯”了一声，算是认可二皇子的话。他想起自己最后的意识是从马背上摔下来，马上面露怒色，“那天在围场的事，可查清楚了？” 顾北铭道：“父皇，马儿受惊之事纯属天灾，并非人为。” 做了这么多年的上位者，泰和帝自然不相信会发生这么巧合的天灾，他皱皱眉，微微阖上眼眸，先保存体力再说。 顾北铭吩咐孙大宝，“孙公公，去让人煮粥送过来。” 孙大宝看了泰和帝一眼，得到后者的点头同意，他才匆匆去往厨房吩咐。 二皇子紧张地看着泰和帝，“父皇，您感觉怎么样？” 泰和帝面色淡淡，“浑身无力。” 顾北铭心道：你觉得浑身无力就对了，这么些日子的汤药可不是白喂的。 “儿臣这就让人去传太医。”顾北铭作势起身。 泰和帝忽然唤住他，“一会儿让孙公公去传便是，你且坐下，朕有些事想问一问你。” 顾北铭依言重新坐下来。 泰和帝问：“朕昏迷后，都发生了些什么？” 顾北铭道：“当时宗政谷主断言父皇摔得不轻，少不得一段时日才能醒，百官们全都慌了神，纷纷谏言让儿臣站出来主持大局，儿臣思前想后，觉得不能把父皇受伤昏迷这件事传回金陵，免得民心动乱，迫不得已之下才出此下策将父皇转移过来，还望父皇恕罪。” 泰和帝听罢，陷入了沉思，片刻后，再问：“所有大臣都跟来行宫了？” “并没有。”顾北铭如实道：“儿臣吩咐一部分公卿大臣和女眷先行回去了，毕竟父皇这边需要人照应，各衙门的事儿也不能因此耽搁。” 顾北铭的话滴水不漏，听得泰和帝一再皱眉。 印象中，这个儿子是最有志无谋的，做什么都是三分热度，总干不了大事，说话更是不中听，没脑子，然而今日所言，字字句句圆滑得像只狐狸。 不对劲！ 泰和帝隐约觉得今日的二皇子说不出来的异样，却一时没能发觉他到底哪里变了。 “留下来的都有哪些人？”泰和帝再问，胸腔中的狐疑分毫未露出来。 顾北铭想了一下，“右相、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佥事、梵世子和梵二爷……” 顾北铭还没说完，就被泰和帝打断了，“你把这么多朝廷重臣留在燕山，朝中之事谁理？” “当时情况危急。”顾北铭辩解道：“自当是以父皇的龙体为先。” “他们又不是太医，留在这里作何用？” 顾北铭顿时噎住，这一刻他才警醒，他这位年迈的父皇实际上比他想象中要精明多了，方才那些话，听似寻常的问答，但实际上每一个问题每一句话都是在试探他。 难怪老五总说父皇生性多疑，顾北铭从前不察，今日倒是深刻领教了。 “父皇若是不想他们留下，儿臣这就让他们走。”顾北铭面带愧疚。 泰和帝淡淡看他一眼，没说话。 顾北铭开始心虚起来，父皇莫不是发现了什么端倪？ “父皇。”顾北铭开口试探，“您人在燕山，公卿大臣们便是回了金陵也没法上朝，您看……” 泰和帝摆摆手，“吩咐下去，今日就启程回金陵。” 顾北铭面色一阴，“父皇，您才刚醒就立即回京，怕是不妥。” “朕的身子朕自己清楚，回不回金陵自然是朕说了算，怎么，老二你这段时日越俎代庖成习惯了？”泰和帝忽然怒斥。 顾北铭眼眸缩起，变戏法似的自袖中抖出一根银针刺中泰和帝的大穴，在泰和帝逐渐合上眼眸的过程中笑得肆意，“父皇，您今日话太多了。” 第029章 逼宫传位（一更） 孙大宝端着粥回来的时候，却见泰和帝又躺了下去。 孙大宝皱皱眉，看向顾北铭，“二殿下，皇上他这是……？” 顾北铭面不改色地道：“父皇躺了数日将将醒来，自然有些体力不支，睡过去了。” 孙大宝面上的担忧消减了些，慢慢走到床榻前，道：“这些粥都是流质食物，便是皇上昏迷也能喂，让奴才来罢。” 顾北铭原本想让孙大宝把粥碗交给自己，还未及开口，孙大宝就道：“二殿下昨夜未休地守在榻前，想来已是疲乏不堪，这等小事儿，就不必劳烦二殿下了。” 话已至此，顾北铭也没什么好说的，他站起身让开位置给孙大宝，退到一旁的桌边坐下。 孙大宝见状，劝道：“二殿下，您还是先回去歇一歇罢。” 顾北铭摆摆手，“无妨，我就在这里守着。” 孙大宝动了动唇，不知再如何劝，来到燕山行宫的这几日，二殿下除了接见大臣的时间，其余时候都守在皇上的龙榻前，在大臣们看来，二殿下极其孝顺，可实际上，孙大宝心中很明白二殿下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之前他每来一次都劝顾北铭回去歇息，奈何顾北铭性子执拗，不去就是不去，非得要亲自看着泰和帝。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喂粥的机会，却还要被二皇子这般监视着，孙大宝心中有些愤懑，可对方是皇子，自己只是皇上身边的奴才，再如何有意见也不可能对着皇子动怒。 收回视线，孙大宝抬起小碗，用汤匙舀了轻轻吹冷然后送到泰和帝嘴边。 昏迷的人很难喂饭食，孙大宝几乎是舀一勺就得放下小碗，一手捏住泰和帝的两颊迫使他张开嘴，另外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把碧粳米粥喂进去，再然后又得掏出帕子擦去溢出来的部分。 一番动作下来，很是艰难，但好歹一碗粥喝了半碗进去。 孙大宝收了碗，悄悄觑了一眼顾北铭，见他还是没有要出去的意思，抿了抿唇，抬步走出大殿。 出门没多久，遇见了薄卿欢。 孙大宝顿时目光一亮，唤一声：“薄大都督。” 薄卿欢驻足，一双妙目流转，“孙公公有事？” 孙大宝扫了扫，见四下无人，这才压低声音道：“大都督能否借一步说话？” 薄卿欢眉梢挑了挑，“现下无人，孙公公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本座很忙。” 孙大宝道：“大都督可否觉得二殿下有异常？” “是吗？”薄卿欢扬了扬唇，“不觉得。” 孙大宝几不可察的皱了皱眉，低声咕哝，“莫非是咱家多心了？” 在围场亲眼见到公卿大臣站出来簇拥二殿下主持大局的时候，孙大宝就觉得这一切很可能就是二殿下一个人布的局，为的就是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取代太子的位置。 “孙公公。”薄卿欢见他走神，出言道：“你若没什么事，本座就先告辞了。” 孙大宝还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开口，索性只得失望地目送着薄卿欢走远。 * 此时的梵沉房内。 病了几日终于转好的右相景宇桓满面焦急，看着对面一脸云淡风轻的梵沉，“梵世子，二皇子分明有异心，他之所以会把我们扣留下来，定然有所图谋，你虽退出朝堂，却也是楚王府世子，国之大事，你必不可袖手旁观。” 梵沉慢慢抬起头来，笑道：“入朝为官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次见岳父大人这般忧国忧民，实在令人惊讶。” 景宇桓一呛。 “忘了问一句，岳父大人的身体可好些了？”梵沉看着他，目色平静。 分明是在说二皇子意图谋反的问题，却被梵沉轻而易举就转移了，景宇桓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难受极了。 “既然还没好，那就少劳神，少操心。”梵沉面容含笑，“皇上醒来后，想必会看在你病重的面上体谅你一二，不会怪罪于你的。” “梵世子，你……”景宇桓紧皱眉头，“这种危机时刻，你为何选择无动于衷？” 现今泰和帝昏迷不醒，是死是活还没个定准，万一二皇子真的临时起意谋反，太子远在漠北，根本没办法赶回来阻止。 “右相大人。”门外传来梵越慵懒散漫的声音，他抱着双臂，后背倚靠在门框上，挑眉含笑，“我家老大不是无动于衷，而是完全听不懂右相在说些什么。” 景宇桓转身，对上梵越满含笑意的双眼，“梵二爷？” 梵越走进来，就在梵沉旁侧坐下，笑说：“相爷说对了，楚王府已经完全退出朝堂。我爷爷年事已高，我父王早就不在了，到我们家老大这一代，楚王府没有了兵权，老大也仅仅是做了个文官，现如今连文官都没得做，乐得清闲。但楚王府还是会遵从祖训世代忠国的，我这么说，相爷可能听明白了？楚王府忠的是西秦的万里江山，而不是上位者，不管坐在九五之位上的是谁，只要西秦还在，楚王府就一样忠。所以，你说二皇子有异心，那与楚王府扯得上什么关系？楚王府为何要出手，又以什么名义出手？相爷这个百官之首都仅仅是动动嘴皮子没什么实际行动，你觉得已经退出朝堂的楚王府又能做些什么呢？” 景宇桓脸色一变。 梵越直接无视他如吞了苍蝇一般难看的表情，“还有，相爷说二皇子有异心，可我们看到的却是二皇子没日没夜地守在皇上榻前亲侍汤药，二皇子明显是个大孝子，他怎么可能会有异心？右相若是拿不出证据，便等同于污蔑构陷。楚王府与右相府即将联姻，右相可千万莫在这当口做出什么惊人之举丢了乌纱帽，没的连累了楚王府。” 景宇桓一张脸沉黑到极致。 他怎么也想不到楚王府对于此事竟然是这样的态度，他一直以为只要右相府与楚王府联姻，两家一联手，必能保太子稳坐东宫之位，今日才知楚王府根本无心参与夺嫡。 眯着眸，景宇桓脑中思绪不断流转。 “岳父大人，你是否还有其他事？” 见景宇桓迟迟不肯走，梵沉不禁出声问。 景宇桓凝视了梵沉梵越二人一眼，重重拂袖出了房门。 景宇桓走远后，梵越才起身关上房门，复又回来坐下，道：“老大，凭你那张嘴，要应付这种人还不简单？方才为何迟迟不出口？” 梵沉淡笑：“或许……我看在他是我岳父的面子上，让他三分。” 梵越一个劲翻白眼，“既知夏慕就是被这个老东西联合顾乾害死的，你还真的把他当成岳父看？” “不然呢？”梵沉反问：“换了你，你难道还会直接提刀把他宰了？” 梵越愤然道：“换了我，早就使手段弄死他千百回了。” 梵沉微笑，“你那位岳父可是个高人，你怕是轻易动他不得。” 梵越脸一黑，“什么岳父！我都还打着光棍，哪里来的岳父？” 梵沉但笑不语。 梵越气得跳脚，“老大，你们几个能不能别老是把我和小七捆在一起，我都说了千百次了，我跟她早就没关系，她是她，我是我，就算是以前在一起过，那也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什么岳父？莫名其妙！” 梵沉失笑着摇摇头，不欲再继续激怒他，随后转到正题上来，“不管前世有什么仇什么怨，这一世，他是我未婚妻的亲生父亲，一旦他有个三长两短，我未婚妻就得守孝三年，明明再等一月就可以大婚，我为何要弄死右相让自己再等上三年？” 梵越撇撇嘴，咕哝道：“要对付右相，手段多了去了，也用不着一定把他弄死罢？” 梵沉道：“在我大婚之前，我都不希望与右相之间再横生什么枝节，他品性如何我管不着，起码目前来说，他对我未婚妻还不错。” 梵越耸耸肩，“这么说来，你真打算对二皇子置之不理了？” “没有。”梵沉道：“我已经让薄卿欢布置了，不出半月，顾乾就能从漠北赶回来。” 梵越听罢，瞪圆了眼，“怎么可能？” 顾乾是戴罪出征漠北的，除非大败鞑靼人凯旋而归，否则中途不可能回得来。 “事在人为。”梵沉并未解释其中缘由，“只要想，就没什么不可能的。” 梵越抓抓脑袋，“好吧，你告诉我，下一步怎么走我去给你布置好。” “等。”梵沉淡淡吐出一个字。 梵越再一次瞠目，“你真打算无动于衷地等？” 梵沉颔首，“敌不动，我不动。且看这段时日内，二皇子还会有什么动静，我估摸着他也是在等援军到来，只要他不弄出事端来，咱们就陪他一起等，每日该去问安就去问安，莫表现得太过让他发现端倪。” 梵越点点头，“你是老大，你说得都有理。” * 燕山行宫的两位太医都被顾北铭给收买了，在汤药中加了点佐料，致使泰和帝昏昏沉沉，每日醒着的时间拢共不到两个时辰，其余时间都在昏睡中度过。 被强行扣留下来的公卿大臣们原本对于皇上的突然转醒欣喜不已，还以为能就此启程回京，没想到太医断言皇上只是暂时性转醒，从马背上摔下来的伤情还未有好转，须得继续留在行宫将养。 两位太医都如此说，大臣们便是有疑问也被尽数堵回去了。 顾北铭每日守在榻前做着孝子的同时，已经暗中把手伸回金陵找人拟好了传位诏书，只等晋国公的援军到来之日逼迫泰和帝盖上玉玺印章，他手上的南北两城兵马司的人马变相包围了皇宫，封锁住一切往外传递消息的可能。 皇后和太后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改变局面，众妃嫔终日惶惶不安，却又没法获知皇上的最新消息，只能提着一颗心忐忑等着。 二皇子妃回京后，第一时间去了晋国公府，巧计取得了晋国公夫人的一件信物，寻了个恰当的时机将那封信传了出去。 然而她并不知道，这封信连金陵城都没出就被埋伏在金陵的锦衣卫给截获了，连同晋国公夫人的信物一道转至燕山薄卿欢手中。 顾北铭一直以为自己把燕山封锁得很死，殊不知负责情报的那部分锦衣卫和梵沉的暗卫每日在燕山上下活动如入无人之境。 看起来，大家都很平静，都无动于衷，实则在这层平静的表面下，已经暗流涌动，一场难以抑制的风暴即将来临。 * 多在行宫逗留一天，公卿大臣们就多一天忐忑，越来越发觉事态有些不对劲，可没有顾北铭的命令，谁也没法下山去打探确切消息。 日子就在大半人的忐忑中逐渐流逝。 在燕山行宫的第十四日，梵沉的探子来报顾乾在接到密信当夜突袭敌营成功，敌军往后退了百里，两军对峙状况目前处于僵局。 敌军惨败了一个回合，急需休整和后续支援，这种时候，顾乾一旦乘胜追击，是完全有可能大败鞑靼人逼迫他们退出边境的，可他冷面拒绝了几个大将和军师的提议，亲自点兵五千连夜往燕山方向赶来，现今已到达距离燕山最近的一座城池。 梵沉听罢，吩咐梵越，“安排人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二皇子，至于怎么透露，你自己改有分寸。” 梵越勾勾唇，“放心，这种事包在我身上！” * 午时，顾北铭正在给迷迷糊糊的泰和帝喂汤药，就有近侍走了进来。 顾北铭一见是自己的得用心腹，他心思一动，马上放下药碗站起身来把近侍唤到外边寻了个没人的清静之地，蹙眉问：“可是有消息了？” 近侍小声道：“二殿下，探子来报，晋国公的军队已经到达青州府，再过一日就能兵临燕山了。” 顾北铭大喜，“此消息可当真？” 近侍道：“探子传来的，不可能有假。” “好极！”顾北铭拊掌，吩咐，“马上去叮嘱两位太医，今日到明日，皇上的汤药可以中断了，在此期间，皇上必须保持清醒我方能成事。” 近侍领了命，很快就去找太医。 顾北铭看了一眼这巍峨的行宫宫墙，唇角勾起阴狠的笑。 再过一日…… 再过一日，他就能完成多年以来的夙愿，九五之位，一步之遥。 * 次日夜间，探子再次来报说晋国公的军队已经到达燕山脚下，已经把整个燕山都给围得固若金汤，一只蚊虫也休想飞出去，金陵过来支援的戍京卫也开始上山了。 顾北铭听罢，眸中露出前所未有的狠辣来，徒手折断手中的狼毫笔，他冷声吩咐，“开始按照计划进行！” 于是，一刻钟之后，西苑几位大臣的住所无端着了火，火势极大，红光映天。 薄卿欢见了，失笑着摇摇头，极为配合地把锦衣卫全部调遣去救火给顾北铭制造宫变契机。 是以，三千戍京卫上来的时候，毫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锦衣卫和所有公卿大臣围在火场里，现如今泰和帝的宫殿周围仅有寥寥几个守卫，防御低下。 顾北铭见时机已到，将一早备好的传位昭书塞进宽大的袖子里，起身朝着泰和帝的宫殿而去。 * 断了汤药，泰和帝渐次清醒过来，但浑身依旧乏力，无法下榻，只能卧于床上。 “孙大宝。”泰和帝脑袋一偏，瞧见硕大宫殿内只有孙大宝一人候在旁侧，他唤了一声。 孙大宝见到泰和帝清醒，一咕噜跪在地上，激动得热泪盈眶，“皇上，奴才在。”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泰和帝问，微凹的眼眶看起来有些狰狞可怖。 “已经戌时。”孙大宝道：“皇上，您可是饿了渴了？” “朕不饿，也不渴。”泰和帝盯着帐顶，语气生硬，“你告诉朕，老二这两日都做了什么？” 他自己的身体他清楚，虽然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但有宗政初亲手扎过针，脑颅内没有积瘀血，身上也没什么伤，不可能虚弱到这般地步，二皇子每天喂他喝的那些汤药，非但没有让他好转，还一日比一日更昏沉，更乏力，明显是顾北铭在汤药中动了手脚。 听到皇上这么问，孙大宝头皮发麻，他心中早就怀疑二皇子图谋不轨，可是苦于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更何况谋反乃株连大罪，他一个奴才就更不敢把这种话往外说了。 “回皇上，奴才没发现什么异常。”孙大宝低垂下头，声音与寻常无异。 泰和帝咳了两声，“怎么，连你也开始对朕阳奉阴违了吗？” 泰和帝盯着帐顶的眼珠子转都没转动一下，声音却冷绝慑人。 孙大宝浑身一抖，牙关哆嗦，“皇上息怒，奴才……奴才……” 泰和帝斜眼看过来，眸子凉透，“说！” “是。”孙大宝脑袋垂得更低，“二皇子这两日的确……” “孙公公！” 孙大宝的话还未说完，外面就传来二皇子顾北铭的声音，紧接着身着锦袖华衣的顾北铭缓缓踏进内殿，笑得春风满面，“我听闻你昨夜受了寒，身子不大爽利，今日就不必看守父皇了，有我在，自不会怠慢了父皇。” 孙大宝嘴角僵住，涌到喉咙口那些怀疑二皇子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就着跪地的姿势往后一转，对着二皇子叩了叩头，木着声音道：“有劳二殿下挂怀，奴才无甚大碍。” 顾北铭嘴角笑意更深，“怎么，孙公公觉得我的关心很多余吗？” “奴才不敢。”孙大宝后背冷汗直冒。 “那就滚出去！” 顾北铭的语气突然沉冷下来，厉喝一声。 孙大宝无奈，匆忙起身退了下去，才出门就被两名侍卫拖了下去。 泰和帝梭然瞪大眼，“孽子！你想做什么？” 顾北铭轻笑一声，“父皇，您的孽子那么多，不知你现下骂谁？” 泰和帝气得胸膛急剧起伏，难怪他这两日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原来直觉没错，顾北铭这个孽子果真对皇储之位动了心思。 缓步行至泰和帝榻前，顾北铭在床沿坐下，笑容逐渐变冷，“父皇，我能走到今天，全都是你逼的。” 泰和帝大怒，“孽障！朕何时逼过你，莫非你还想反了不成？” 顾北铭寒着脸，“当年您盛宠我母妃的时候就说过，我之才能，更甚太子，可是太子死后，你非但没有把我扶上去，反而在众皇子中挑挑拣拣了好几年，最后竟选了个出身卑微的废物。” 说到这里，顾北铭神情激愤起来，“你选老三或是老五，我或许都没有这么大的怨念，可你偏偏选了一个废物，呵！那个天生残疾不能下地的废物，凭什么踩到我头上去？” 泰和帝额头上青筋暴跳，已经明白了什么，伸手指着顾北铭，“孽……孽子！你竟敢杀了朕的大皇子！” “谁让他阻了我的路？”顾北铭语气凝寒，“在他临死前，我曾给过他机会，要么自请退位，要么死，你猜他选择了什么？” 泰和帝双眼赤红。 “他想毁了太子宝印。”顾北铭突然大笑，“那个蠢货，他以为与太子宝印同归于尽我就毫无办法了？殊不知我早就在他的东宫里安插了眼线，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他死，还不简单么？” 泰和帝腹内气血上涌。 当年大皇子被发现无端暴毙于九华殿，就连仵作都查不出是何原因，那时的泰和帝虽怀疑过，却因始终查不出真相而不了了之，如今才知，一切都是顾北铭这个孽子酿下的祸根。 “老四有什么好？”顾北铭冷眼盯着泰和帝，一字一句皆是质问与不忿，“你以为他就真的天资聪颖可堪大任？狗屁！若非有左相夏慕的暗中支持，老四他就是坨路边狗屎，没人愿意高看他一眼，呵呵，您还不知道罢，老四这个太子之位，全是靠着一个女人得来的，他不想被人发觉自己吃软饭，所以卸磨杀驴联合右相诬陷夏慕亲手送她上路。古语云，得一谋士胜过十万雄兵，可惜啊，老四比当年的太子还蠢，竟如此不识货杀了一个天才。若是那个女人还活着，我便是休了苏寻与晋国公府撕破脸也要得到她！” 泰和帝突然冷笑，“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来朕跟前挑唆，你以为就凭这几句话便能成功威胁到朕？” 顾北铭道：“儿臣可没时间与您干耗。” 说完，自锦袖中拿出一早备好的传位昭书缓缓打开，“儿臣晓得父皇是个极其谨慎的人，便是此次来围场狩猎，您都把玉玺带在身边，既如此方便，那我也不废话了。父皇，交出玉玺，儿臣便放了西苑的所有公卿大臣，如若不然，那些人就全都得葬身火海，包括锦衣卫！” 泰和帝怒极，指节攥紧，手背上青筋突兀，“孽障，你敢威胁朕？” 顾北铭目露杀意，“我连弑父的准备都做好了，如今不过是小小威胁父皇一下而已，又算得了什么？” 泰和帝突然闭上眼，“那你就杀了朕，朕倒要看看我死后，你活得了几天。” 顾北铭瞳眸一缩，“这么说来，父皇是宁愿死也不愿交出玉玺了是么？” 泰和帝平静道：“祖宗基业，如何能交到你这种丧尽天良的人手里？朕虽无太祖之才，掌权数十载却也兢兢业业，不敢有半分懈怠，唯恐百年之后无颜去九泉之下见列祖列宗，没料自己养了一个敢逼宫传位敢弑父的好儿子，朕若是就此妥协交出玉玺，岂不留下千古骂名？” 顾北铭目光清冽了些，“父皇若是交出玉玺，儿臣可留您一条命，奉您为太上皇，今后就留在这燕山行宫颐养天年。” 泰和帝冷呵一声，“做梦！” 顾北铭面色一狠，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把铮亮的匕首，寒光一闪后准确无误架在泰和帝的脖颈上，“父皇，别逼我。” 先前说那番话已经耗费了不少精力，泰和帝已经懒得多费唇舌，再一次缓缓闭上眼。 顾北铭见状，怒意横生，手上力道加重了些，泰和帝的脖子里已经出现一道血痕，若再进半寸，必死无疑。 都这样了还换不得泰和帝松口，顾北铭握住匕首的手指一再收紧，“既如此，那就恕儿臣冒犯了！” 说完，顾北铭咬着牙，腕上用力，泰和帝生死就在刹那。 宫殿门突然被人踹开，一支速度极快的飞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进来直接刺中顾北铭握住匕首的那只胳膊，紧跟着，一把熟悉的声音传进来。 “本宫还没死，二皇兄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要上位，怕是为时过早。” 顾北铭手腕吃痛，整个人力道一松，横在泰和帝脖子上的匕首“哐啷”落地，他捂着流血的手臂，不敢置信地转过身来，才刚刚看清楚顾乾的身影，脖子上就被顾乾身后的甲士架了长剑。 “你不是远在漠北么？怎么可能回来！”这一句，顾北铭几乎是歇斯底里吼出来的，因为在顾乾出现的这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彻底败了，逼宫传位，这可是死罪！ 顾乾眯了眯眼，他记得自己出发前是因为收到了顾北铭的传信，信上说皇帝重病于燕山行宫休养，此乃逼宫传位的好时机，如若顾乾能在半月内赶回来襄助，那么待成功让泰和帝交出玉玺之日，就让顾乾登基为帝，条件是封顾北铭这个有从龙之功的人为一字并肩王，世袭罔替。 顾乾安插在各处的眼线也说泰和帝正在燕山行宫休养。 收到密信的时候，顾乾并非没有怀疑过这其中有诈，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太子之位是他呕心沥血才得到的，绝不能就这样拱手送与人。 于是他才会在当夜急急忙忙突袭敌营，致使敌军撤退百里之后点兵五千日夜兼程往燕山方向赶。 如今却听到顾北铭用这种语气同自己说话，顾乾瞬间就明白了，那封密信是假的，根本不是顾北铭传给他的，而是有心之人的设计。 可是，到底是谁在背后操纵了这一切？ 好在，他出发前已经毁了那封信，绝不会留下任何证据。 顾北铭显然不知顾乾在想什么，手臂被飞镖深深刺中的疼痛让他扭曲了面容，“无诏令私自带兵回京，老四，你以为你就能逃一死？” 顾乾眸色深浓了些。 顾北铭偏头看了一眼龙榻上气息奄奄的泰和帝，又重新看向顾乾，“事已至此，你我皆无退路，如若你肯，咱们合作，让父皇交出玉玺来，皇位给你，但我有个条件。” 顾乾目色一闪，话说前头，“想让我封你为一字并肩王？” 顾北铭有片刻迷茫，顾乾怎么会猜中他的心思？ 瞧见顾北铭这般反应，顾乾又陷入了沉思，如若那封信不是顾北铭传给他的，那么信上的内容与此刻顾北铭所说的如出一辙，这又如何解释？ “老四！”见顾乾出神，顾北铭重重喊了一声，“你无诏令回京是死罪，我逼宫传位也是死罪，若你不肯与我合作，那我们兄弟二人今日就同归于尽！” 顾乾面色冷了些，他深知顾北铭这个时候是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自己信了他，就是进了圈套。 嘴角勾起一抹笑，顾乾道：“二皇兄说得甚是有理，咱兄弟二人今日若是不好好合作，将来怕是再没机会了。” 说完，顾乾不着痕迹地给顾北铭身后的甲士递了个眼色。 甲士会意，握紧了手中佩剑。 顾乾笑吟吟看着顾北铭，“那么，二皇兄就配合配合我，先去死，可好？” 顾乾才说完，甲士就迅速抽出佩剑，直接从顾北铭后心刺进去。 “噗——”顾北铭完全不察，身子踉跄两下，扑通跪在地上，口中喷出一大口鲜血，瞪圆了眼看向顾乾，“老四……你，你好卑鄙！” “兵不厌诈！”顾乾冷冷一笑，“二皇兄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子，竟还没学会这个道理么？” 龙榻上泰和帝已经坐了起来，伸手一抹脖子上的血，虽然整个人被顾北铭的汤药折磨得有气无力，但此刻眼中的慑人寒光把上位者的威严尽现到极致。 “太子，你回来得正好。”泰和帝此时根本顾不上去追究顾乾为何突然从漠北来了燕山，他看着顾北铭，对顾乾道：“给朕杀了这个孽子！” 顾乾拱手躬身，“儿臣救驾来迟，让父皇受惊了。” 泰和帝深深看了顾乾一眼，复又收回视线，稍稍弯身，将顾北铭后背上的那柄剑刺进去了些。 再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顾北铭轰然倒地，死不瞑目。 一生筹谋，败于朝夕，皇二子顾北铭以惨死兄弟剑下的结局给自己的人生收了尾。 史称“燕山宫变”。 泰和帝怒意未消，示意：“拖出去！挫骨扬灰！” 立刻有甲士过来架起顾北铭的尸体往外拖。 泰和帝闭上眼，痛心疾首，“孽障，孽障啊！朕怎会养了这样一个好儿子？” “父皇。”顾乾适时出声，“二皇兄手里的那支戍京卫已经被儿臣的人包围了，公卿大臣们也从火海中逃了出来，接下来该如何做，还请父皇明示。” 泰和帝静默片刻，抬眸，问：“依你之见，当如何？” 顾乾目色微闪，扑通跪在地上，“儿臣在漠北时收到眼线的情报说父皇在燕山行宫有难，因此冒着无诏令回京之险连夜奔波而来，还望父皇恕罪。” “罢了。”泰和帝疲惫地摆摆手，“你毕竟救驾有功，功过相抵，此次无诏令回京之事，朕便不与你计较了。” 顾乾暗暗松一口气，马上让人去传太医来给泰和帝包扎。 两位太医晓得二皇子败了，吓得面无人色，被顾乾手底下的大将押送过来，跪在地上战战兢兢。 顾乾冷冷扫了二人一眼，“形势所逼，本宫现下不与你们计较先前你二人投靠二皇子之事，马上去给我父皇看诊，此次若再有怠慢，本宫决不轻饶！” 两名太医连连叩首谢恩，起身后一人看诊，另外一人负责给泰和帝止血敷药包扎。 一切处理完毕全然安静下来时，东方已经泛出鱼肚白，霞光撑开黑沉了一夜的天空，一线光色筛下来，透过花纹窗棂落在殿阁内，仿佛昨夜的宫变不过是一场梦。 西苑着火的时候，梵沉和薄卿欢也在场，有这二人在，自然不可能让任何一位大臣受伤。 劫后余生的大臣们整理了一番后纷纷于午时来正殿觐见泰和帝。 泰和帝昨夜受了惊吓，且脖子上被顾北铭划了一刀，但好在伤痕不深，太医细心包扎之后已无大碍，先前的汤药也停了，另换了方子，才服用一个早上，泰和帝就恢复了些许精神，勉强能撑坐几个时辰。 大臣们过来时，见到泰和帝恢复大半的样子，纷纷伏地高呼万岁。 泰和帝垂眸，看着站在最前面的顾乾，又看向那几位匍匐在地的大臣，道：“此次宫变，想来二皇子筹谋已久，昨夜突发变故，幸得太子救驾及时，朕才得免于危难，然，太子无诏令私自回京，乃大罪一条。因此，朕决定让太子功过相抵，不知诸位爱卿还有何看法？” 众人面面相觑，救驾这么大的功劳自然能抵过无诏令回京这样的罪过。 片刻后，大臣们纷纷点头，“臣等无异议。” “太子未必无罪！”这时，殿外突然传来薄卿欢的声音。 －－－－－－题外话－－－－－－ ~（＞_＜）~系统提示我引号没成对，不给发，然后找了六遍，一把辛酸泪 第030章 火螭隐卫（二更） 随着话音落下，大殿外就逐渐走进来一人，大红金线蟒袍如同染血旗帜，猎猎飞舞，琥珀色丹凤眼凝视在最前头顾乾的身上，眼尾斜飞，妖谲诡美。 泰和帝缩了缩眸，“薄爱卿何出此言？” 大殿内的臣子都纷纷转头看向薄卿欢，见他半透明的肤色在阳光下愈显森寒，嘴角噙着的笑仿若厉鬼索命前的最后慰问，一刹间，所有大臣后背汗毛都不由自主立了起来。 顾乾更是眉头深锁，自从上一次在北镇抚司景瑟联合薄卿欢险些害他丢了太子之位的时候，顾乾就知薄卿欢对他有敌意，但他没想到这个人会在今日这般场合来拆他的台。 莫非传去漠北的那封密信就是薄卿欢背后搞的鬼？ 想到这里，顾乾心中突生不好的预感。 行至殿中，薄卿欢拱手躬身给泰和帝行了礼，这才不紧不慢地自袖中取出一封密信来，勾唇道：“皇上明鉴，这是三皇子自太子亲信手中搜寻出来的，请皇上过目。” 孙大宝立刻走下来将密信呈上去。 泰和帝接过，一字不漏地从头看到尾。 无论是字迹还是印章，都出自已被挫骨扬灰的二皇子顾北铭。 一瞬间脸色阴沉到极致，泰和帝森寒的目光盯向顾乾，厉喝，“太子，你究竟是怎么回京的？” 顾乾面色大变，“父皇，儿臣……” 还未及说完，就被薄卿欢打断，“皇上或可细思一番，在燕山行宫这半月，所有的公卿大臣都没法与外界联络，太子即便有探子，即便晓得皇上就在燕山行宫休养，他又如何得知二皇子会选择在昨夜发动宫变从而这么及时地赶在最后一刻救了皇上？” 顾乾脸色冷下来，看向薄卿欢，“仅凭一封来历不明的信，大都督就敢断定本宫有罪？” 他咬着牙，传去漠北的那封信早就被他烧了，薄卿欢手里为何还会有？ 薄卿欢微笑，“这封信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一切吗？三皇子距离燕山这么近都是今早才收到确切消息赶来燕山，如今正被太子殿下的人拦在山脚。那么，太子殿下远在漠北，如果不是与二皇子有联络，你是怎么把时间算得这样准的？” “你！”顾乾双目喷火，“简直血口喷人！” 右相出列道：“皇上，薄大都督之言不可尽信，太子殿下若真有谋反之心，昨夜又怎会在关键时刻救了圣驾？太子救驾有功，这是不可磨灭的事实。” 泰和帝狐疑地眯着眼，“朕如今不想深究太子救驾的事，朕只想知道太子为何会突然点兵往燕山赶来？” 顾乾垂目，道：“父皇，儿臣昨夜就说过了，儿臣是因为收到了探子的消息。” 泰和帝眉目一凛，“你什么探子这么厉害？” 顾乾缄默。 右相忙道：“皇上，且不论太子殿下是因为何原因而来的燕山，但起码因为他的到来，成功阻止了一场宫变，先前皇上也说了，功过相抵，依老臣看，这件事或可就此揭过不提。” 薄卿欢看了景宇桓一眼，似笑非笑。 梵沉的这个岳父还真是有意思。 景宇桓被薄卿欢这个眼神一慑，连忙偏开脑袋不敢与之对视。 泰和帝心中疑窦已生，轻易消不下去，他看向顾乾的目光中狐疑越来越深。 “皇上。”薄卿欢道：“三殿下还在山下，是否让他上来？” 泰和帝摆手，“让他上来。” 薄卿欢马上吩咐人下山去传话。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顾北羽随着传话的人来到大殿，一进门就给泰和帝行了个稽首大礼，“儿臣救驾来迟，父皇恕罪。” 泰和帝垂目看下来，问：“老三身体恢复得如何了？” 顾北羽道：“回父皇，已无大碍。”面露愧疚，“先前南北两城兵马司的人包围了皇宫，儿臣没法得到外界的消息，不知昨夜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今早姗姗来迟，实在惭愧。” 顾北羽原就是被泰和帝变相软禁在皇宫里的，但也仅仅是变相，泰和帝并未曾放言说禁止他出宫，因此顾北羽听到消息后急忙出现在燕山不足为奇。 想到之前顾北羽为自己挡剑的情形，泰和帝眼神不由自主就软了下来，现今看来，当日主使行刺的人根本不是顾北羽，而是已经死了的二皇子顾北铭。 “你先前为朕挡剑受了伤，本就留在皇宫休养，不知燕山之事也正常，平身罢。” 这句话就是在变相说顾乾远在漠北竟能算准顾北铭宫变的日子和时辰实在不正常。 顾北羽谢恩起身的瞬间，隐约感觉到顾乾看向自己的目光带了恨意和杀意。 他恍若无事之人往旁边一站，对顾乾的眼神并未有半分回应。 顾乾紧抿着唇，泰和帝遇刺这事儿他也有收到消息，当时并未作他想，就在方才这短短几瞬的功夫，他突然想通了，从乾清宫泰和帝遇刺到围场御辇被烧、皇帝摔下马背，再到燕山之行，甚至是给他传密信致使他连夜启程来燕山。 这所有的事情，环环相扣，滴水不漏，看似全然与顾北羽无关，可事实上，最大的受益者才是他，最有可能布下这一个又一个局的也是他。 想到这里，顾乾心中再也平静不下来，在他眼里，顾北羽一直都无心皇位，虽然平素参政，但他一直被淑妃保护得很好，明争暗斗这种事，顾北羽向来是不屑参与的。 他才去了漠北几个月，顾北羽就按捺不住了么？ 最重要的是，顾北羽竟然拉拢了薄卿欢！ 在顾乾的认知里，薄卿欢是一个残酷冷血到极致的人，除了泰和帝，他谁的账都不买，若非如此，当初万义当铺的账簿丢失时他找到五军都督府，薄卿欢也不会用那样的态度对他这个东宫太子。 周身气息越发冷，顾乾捏了捏拳，好一个顾北羽，竟连薄卿欢都能给收买了！ 右相眼见形势不对，赶紧想了说辞，“皇上，太子在漠北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且不管此次事件如何，都不宜过分惩罚太子，临时换帅乃兵家大忌，一旦太子有个三长两短，漠北战况必定出现裂缝，让敌军趁机而入，实为不妥。” 太子党的几位官员纷纷站出来附议。 泰和帝斟酌半晌，看向顾乾，“太子，朕念你救驾有功，又身为漠北之战的主帅，暂不与你计较这封信的事，一会儿散朝后，你马上启程回漠北，这一仗你若是输了，罪加一等！” 顾乾郑重颔首，“儿臣定不辱使命。” 泰和帝身子还处于虚弱阶段，坐不了多久就得躺下。 没多一会儿就让孙大宝高喊散朝，他退回了内殿歇息。 这一次，换顾北羽去随身伺候了。 顾北羽不同于顾北铭那般做得太过，仅是慰问了泰和帝几句，又汇报了些关于这半月来金陵城内的事才出了内殿。 顾乾很快就启程去了漠北。 西苑被烧，大臣们的贴身用度被烧了不少，若是再待下去，多有不便。 顾北羽考虑到了这一点，暮色时分，待泰和帝醒来时又去探望了一回，顺便谏言近日启程回京。 泰和帝点头应了。 于是，在燕山待了半个多月的这群人于第二日浩浩荡荡启程准备回金陵城。 在此期间，梵沉、薄卿欢和顾北羽三人都没再联系，因为明白依着泰和帝多疑的性子，他私下里绝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暗中让人再进一步调查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所以，三人彼此心照不宣地掐断了一切联系。 启程回京这一日，天光晴好，暖意融融。 重新从金陵备来的御辇走在最前面，薄卿欢策马，率着一众锦衣卫护驾，数十位大臣紧跟其后。 梵沉梵越二人打马走在最后面，与仪仗队的距离越来越远，甚至已经看不见前方的仪仗队。 路过一处山坳时，两边山崖上突然滚下巨石。 梵越脸色大变，“老大，小心！” 话音落下，两人同时从马背上飞跃而起，掌风四散开来朝着密密麻麻滚落的巨石上挥去，把巨石打碎，阻止落下来砸到人。 然而对方显然准备已久，巨石多到眼花缭乱，滚落山崖时发出“轰隆”声。 梵越皱眉，“老大，竟有人不想我们兄弟俩活着回去。” 梵沉冷笑，“连从来不出动的火螭卫都出来了，看来老皇帝是铁了心要我死以阻止右相府和楚王府联姻。” “火螭卫？”梵越整张脸都变了。 关于这支神秘隐卫，梵越曾听梵沉说起过，这是太祖时期就传承下来的，他们从出生就开始被培养，平素不做普通隐卫的工作，不会出面保护皇帝，也不会去刺探情报，他们的存在，是为了灭国之日出来翻覆乾坤。 关于火螭卫，除了历朝历代的天子之外，宗室之人根本不知其存在，就连顾乾都一无所知。 泰和帝为了阻止两府联姻，竟然不惜出动了火螭卫，可见其铲除楚王府的决心已经上升到了顶峰。 山崖上的巨石还在滚落，只不过这一次与先前不同，巨石滚落到一半就爆炸开来，巨石碎片角度锋利，四面八方朝着梵沉和梵越飞来。 一时之间，这一处山坳里只余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梵沉和梵越即便武功再高，也双手难敌这么强劲的袭击，毕竟他们用手，而对方用的是炸药。 梵沉深知火螭卫还未真正露面，眼下的一切，都只是开端。 仅仅是开端就让他猝不及防，一会儿他和梵越铁定难于幸免。 蹙了下眉，梵沉道：“阿越，我给你做护盾，你先走，我们这样耗下去，到最后只能是死路一条，火螭卫不同于你所见过的一般隐卫，遇到他们，除非你能有绵绵不绝的体力，否则根本耗不起。” 震天的声音让梵越暂时失去了听觉，他根本听不到梵沉在说些什么，只好一面阻挡着飞来的火焰和锐利的石块，一面艰难地靠近梵沉，大声问：“老大，你在说什么？” 听到这么一问，梵沉便知梵越根本没听到他先前的话，心一横，梵沉一个飞身过来拼足内力直接把梵越踢出爆炸范围，后背被陡然落下的巨石打中，蓦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来，身子摇摇欲坠。 梵越完全不妨，重重摔在地上，他赶紧爬起来，却在抬目瞬间看见密密麻麻的火螭卫出现在两边山崖上，带火的羽箭纷纷往下射，触到了一早就埋好的炸药。 刹那间，只听得“嘭——”一声震天巨响，梵越亲眼目睹了巨大的爆炸和漫天火焰将梵沉整个人都给吞没。 “阿越，快走！” 这是梵沉的最后一句话，话音还没落，就已经被火焰尽数吞噬。 眼泪在一瞬间狂飙而出，梵越撕扯着嗓子，“老大——” 第031章 天人之隔（一更） 没有人回应他，火螭卫的目标只是梵沉，见到他被漫天大火吞噬，第一时间就撤退了。 梵越赤红着眼眸跪在地上。 被炸毁的山崖雪崩一样往下坍塌，一层一层地覆盖住被大火烧毁的地段。 梵越浑身瘫软，已经站不起来，他趴在地上，慢慢往火势方向爬，嗓子痛到发不出声音，只是张着嘴巴，什么都喊不出来。 被炸毁的山崖还在坍塌，石块混着泥土落下来打在梵越的后背上，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含泪且赤红的双目紧紧锁着一个地方——梵沉先前倒下去的方向。 那里已经被坍塌下来的泥土和石块尽数覆盖，烟尘滚滚，完全辨不出准确位置。 “二爷。”身后传来几声焦急地呼唤，梵越没有回头，但从声音听得出来是楚王府的暗卫首领。 梵越一瞬不瞬看着先前梵沉所在的那个位置，自记事起就没哭过，连和小七分手时都没哭过的他终于放声哭了出来。 身后赶来的暗卫首领被他吓到了，怔愣好久才继续走过来，声音低沉，“二爷，发生什么事了？” 梵越一句话也不想说，一双唇干燥苍白，微微颤抖着，抠在地上的手指深深陷入土堆中。 “老大他……没了。”这句话，梵越不知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才说出来，字字如泣血，让几个暗卫脸色大变。 “什么！”暗卫首领险些没能站稳，面具下的表情震惊到难以描述。 有暗卫走过来将梵越扶起。 梵越抬袖抹了泪，沉声命令，“给我挖！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把老大的尸体挖出来！若是他被炸成碎片，你们就给我把他的碎片一片不落地找出来！” 痛心疾首的众暗卫颔首，齐声应，“是！” 梵越看向暗卫首领，道：“去给我备匹马，我要尽快回京。” 老皇帝既然用这么狠绝的方式对付老大，不知会否也让火螭卫去对付母妃和爷爷，他必须赶在悲剧发生前提醒母妃，提醒爷爷。 已经没有了老大，他不能再失去仅剩的两个亲人了。 暗卫首领很快就朝着最近的村落去了，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终于牵来了一匹枣红马。 暗卫首领原想劝几句，但他明白，身为暗卫，有一条铁律是不能破的——绝对不可过问主子的任何事，只需无条件遵从命令。 目送着梵越骑马走远，暗卫首领才让人去找工具来掘地。 梵越不知自己是如何回京的，他这一路上脑袋“嗡嗡”响个不停，浑身因为被烈焰熏烤过而烫得整个人都快熟了，他不敢去右相府，不敢想象自己如何向大嫂和小包子交代。 狠狠扇了自己两个巴掌，梵越一拳打在马背上，他恨！好恨！如若当时是自己把老大推出来，如今葬身火海的就是自己。 再有半月，老大就要大婚了，他曾说等这一天等了许多年，虽然梵越不是很能理解老大口中的“许多年”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他能清楚感受到老大对大嫂的深情。 再有半月，老大就能光明正大和大嫂、和小包子一家团聚，奈何回程途中陡生变故。 灼热的泪好似烈火，一道一道地在他面上燃烧，痛到整个人都在抖。 回到楚王府，已是傍晚时分，梵越还没下马，老远就见楚王府大门前立着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正是景瑟和昊昊。 景瑟这两日又清瘦了些，比以往更甚，面上满是焦急。 望见梵越，她心中大喜，忙疾步上前来，唤了一声，“二爷！” 梵越眼神慌乱，他立刻策马掉头就想往回走。 景瑟会等在楚王府，完全出乎了梵越的意料。 景瑟见势头不对，她一个箭步冲到前头张开双臂挡着梵越，脸色已经开始沉下来。 “二爷，你为何一见我就躲？” 梵越低垂着脑袋，不想让景瑟看见自己的狼狈和无措。 “没有。”他尽量将声音放低，“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事要处理。” 景瑟一瞬不瞬盯着他，虽然看不清楚表情，但已经明显感觉到梵越整个人都不对劲。 “二爷，咱们好歹也相处这么长时间了，我还算了解你，你这些小把戏，瞒不住我，快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梵沉为何没与你一道回来？” “大嫂，老大很忙。”梵越哑着声音道：“你知道的，不想你们大婚的人很多，他说了，必须在大婚前摆平一切，否则没法给你个完美的婚礼，这样他会遗憾的。” 早就察觉到了梵越不对劲，景瑟哪里还会信他说的这些，她站在原地不动，保持着先前张开双臂拦住梵越的动作，“那好，你带我去找他，他要做什么，我陪他一起。” “大嫂！”梵越声音略重，“你到底要做什么？” “这话难道不该是我问你么？”看到从来不会用这种语气同自己说话的梵越露出这种表情，景瑟一颗心都好像被人紧紧攥在手里，沉痛压抑得她声音嘶哑。 “前两日金十三娘送来了嫁衣，我还没试穿，想等今日梵沉回来穿给他看，可是我从早晨等到中午，从中午等到黄昏，却只见到二爷你一人回来，然后你告诉我梵沉他很忙。”说到这里，景瑟挤出一抹僵硬的笑，“既然他忙，没空来见我，那你就带我去找他，我把嫁衣也带着去，他在哪里，我就在哪里穿给他看，好不好？” 梵越喉咙像是突然被人紧紧掐住，狠狠抿住唇，指甲直接掐入掌心，钻心疼痛过后，鲜血流出来染在马背上，好在天色近晚，轻易不能察觉出来。 “说吧！”景瑟忽然平静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薄卿欢他们一早就回了皇城，而你们两个却迟迟不见回来？” “大嫂，本就没有事，你让我说什么？”梵越一再攥紧手里的缰绳，很想就此策马扬蹄而去，可他太过了解景瑟执拗的脾性了，他不是没办法离开，而是明白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今晚或许躲过去了，明早景瑟肯定就能堵在楚王府大门口，非逼他说出真相不可。 “二爷，你身上有很浓重的烟熏味，如若我没猜错，你在不久前经历了一场大火。”景瑟看着他，目光一瞬不瞬，嘴角微微往上翘，梵越却没有从她脸上看见丝毫笑容，只余苦涩。 “你面色发红，鼻息浓重，是被烟火呛到后的症状。” 梵越心狠狠揪了一下，暗自冷嘲。 他怎么险些忘了，面前这位是他大嫂，也曾是智谋不输于老大、惊才绝艳的女相大人，自己这一点小伎俩在她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她只要稍稍动脑，就能从他的面部表情和身体信息猜出大概。 景瑟继续问：“告诉我，他可是在大火中出的事？” 梵越死死咬着唇，不知如何开口回答。 不说便是默认了。 景瑟眼眶一热，却没有哭，反而惨笑一声：“带我去。” “大嫂！”梵越声音愈加沉重，“天色已晚。” “是啊，天色已晚，答应过我一定会安然无恙回来的未婚夫，他还没到家呢！我去接他，不管多远，我都去，他不来，我不回。”景瑟仰着脑袋，嘴角尽量往上翘，面上的笑容极其僵硬。 梵越伸手抹了一把灼痛的脸，不让自己在大嫂面前失态，然后转过头，吩咐人把昊昊带进去。 昊昊死活不走，揪着景瑟的衣袖就问：“娘亲，爹爹为何还没回来？” 景瑟笑：“宝宝乖，娘亲这就去接你爹爹，你乖乖留在王府，若是无聊，就抱着小狮子去祖母处解闷，好不好？” 昊昊嘟着小嘴，“爹爹真的没事吗？” “不会。”景瑟吸了吸鼻子，深吸一大口气，“再有半个月，我们就大婚了，他不会有事，也不敢有事，因为他敢出事，娘亲绝不放过他。” 昊昊将信将疑地点点头，终于肯跟着婢女走了进去。 看着昊昊走远，景瑟才抬目看着梵沉，旋即将自己的手递给他，“二爷，带我走。” 梵越咬着下唇，“大嫂，已经这么晚了，你跟着我去，右相府那边如何交代？” 想到梵沉，一股剧烈的疼痛就从心脏开始蔓延，一寸一寸吞噬着她的骨骼和肌肤，由里到外，由外到里，没有一处不疼，就连呼出的气都带着被人掰开揉碎了心以后那种无法克制的痛。 “不重要了。”好久好久，她哑着声音吐出一句话。 当一个人失去过一直放在心尖尖上的东西，再失去其他任何东西时，还会觉得痛吗？ 名誉与梵沉比起来，微不足道。 梵越看着她脸上强撑的笑容，这种表情比哭更让人心疼，他不忍，喉结上下滑了滑，招手把楚王府大管家唤了过来，吩咐：“你去右相府通报一声，就说楚王妃身子不适，留了景大小姐帮忙看诊，至于何时回去，还没个定准，让右相府那边莫挂怀。” 大管家一听就知二爷有事，但他不敢多问，匆忙让人备了马车朝着右相府而去。 景瑟再一次将手递给梵越。 这一次，梵越没有拒绝，伸手抓紧了她，一把将她带上马背坐稳，两人趁着还没关城门一路飞奔出去。 到达出事的山坳时，那一处灯火通明，楚王府暗卫已经在四周安置了照明的灯笼，每个人手里都拿着铁楸榔头之类的工具用力挖掘。 景瑟扫了一眼，两面山崖都被炸药全部炸毁，这一处山坳坍塌厉害，道路全部被堵死。 重重抿了下唇，景瑟看向梵越，问，“他是在哪个位置出的事？” 梵越指了指暗卫们挖掘的位置。 景瑟狠吸一口气，她已经不想去追究梵沉究竟遇到了什么人，这其中又发生了什么事，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他。 不管他只剩一具焦尸还是只剩一块碎片，她都要亲手找到他。 走过去拿起一把铁锨，景瑟就朝着坍塌的位置而去。 梵越一把擒住她的手腕，“大嫂，有这么多暗卫在，他们会尽力的。” 景瑟道：“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他们找的是楚王世子，我找的是夫君，二爷，放开我，除了这样，我找不到让自己心安的办法了，因为，我不想哭。” 梵越微微一怔，捉住她手腕的那只手渐渐松开。 景瑟转身，直接去往坍塌的石碓处，动手开挖。 梵越静静站在远处看着她纤瘦的身影，心中很不是滋味，他原以为每个女人遇到这种事的时候，第一反应都是哭得死去活来。 然而大嫂的反应全盘出乎了他的意料，自从听到老大不在的消息甚至是亲自到了出事现场，她都没有落下一滴泪。 梵越晓得自己的大嫂是个心性坚韧的女人。 可就是这份坚强，让人从骨子里心疼她。 他宁愿她像寻常女人一样把心里的那份痛用眼泪的方式发泄出来，宁愿她什么也不管，痛痛快快哭一场，又或者，她打他骂他，只要能解气，不管怎样都行。 暗卫们瞧见未来的世子妃这样奋力地挖掘，更加激起了斗志，手上动作愈发快。 一个时辰过去，他们只刨开了冰山一角。 暗卫首领走过来，小声道：“二爷，此处坍塌面积过大，光凭咱们这么多人手，一时半会儿怕是刨不开，要不再调些人手来？” 梵越双眼布满血丝，胸口闷痛一阵接着一阵，良久，开口，“不行，一旦回去调遣人手，势必会惊动我母妃和爷爷，这件事，我还没想好怎么告诉他们，先这样，不管如何，你们都要尽最大的力挖开这一带，人没了，我要见尸！” 三个时辰过去，暗卫们精力依旧旺盛，可挖掘开来的面积依旧小得可怜。 夜已深，天上一轮银盘月撒下清清冷冷的辉芒，照得此处尤为寂静，除了挖掘时铁锹工具与硬石碰撞发出的声音以及运送泥土的推车轮子咕噜声，再听不到其他。 梵越从马背上拿过水袋，又掏出锦帕来走上前递给景瑟，“大嫂，先喝口水歇一歇。” 景瑟没拒绝，直起腰来接过水袋仰着脖子喝了一口。 梵越见她掌心隐隐有血迹，他眉尖一蹙，待景瑟喝完水以后强行拉过她的手。 景瑟紧紧攥着手指。 梵越看着她，沉声道：“伸开我看一看。” 景瑟摇头，“不妨事，流血流汗这种事，我以前做得多了。” “大嫂！”梵越面色冷肃，声音也沉，“听话。” 景瑟手腕被他擒得生痛，无奈之下摊开手掌心。 梵越清楚地看到她的手心已经磨破了一层皮，鲜血混合着泥土模糊了伤口，触目惊心。 心尖一刺，梵越道：“别挖了，过去歇着，我来。” 景瑟还是摇头，一句话也不想说。 她想见到梵沉的那种迫切，没有人会懂。 梵越瞧着她平静的眸和淡到让人心惊的情绪，心头像是被钝物狠狠挫了一下。 喉间一哽，梵越突然抱住她，“大嫂，我求你，哭出来。” 景瑟推开梵越，嗓子早已干到嘶哑，出口的声音细弱蚊蝇，“二爷，我不想哭，真的，梵沉喜欢看我笑。我来找他，亲手刨他的尸体，我能流血流汗，但绝对不能哭，虽然我很心痛，可是谁规定痛的时候一定要哭呢？” “大嫂……”景瑟没哭，梵越却是红了眼眶。 换了一把榔头，景瑟转过身继续挖掘。 对于在场的近百名暗卫来说，这是一项浩大的工程，坍塌面积这样大，他们挖掘的同时，须得把泥土和硬石运送出去，一来一回，耗时不少。 已经五个时辰过去，天就要亮了，泥土运送了一车又一车，榔头挖断了一把又一把，仍旧没有丝毫梵沉的踪迹。 越往里挖，景瑟就越忐忑，一颗心都高悬起来。 找不到尸体，她还能希冀梵沉或许是死里逃生了，可是这一带坍塌面积这样大，他不在前面，难保不会埋尸于后面。 掌间的伤口结痂又裂开，裂开又结痂，鲜血干涸的鲜血凝固着泥土沾染在她用过的榔头和铁锨上，昭示着她曾有多卖力地想要挖出那个人。 天亮时分，有后勤暗卫送来了吃食。 梵越接过，先送去给景瑟。 景瑟坐在一旁小憩，见到梵越递过来的吃食，她摇头道：“我不饿。” “不饿你也得吃。”梵越的声音，带着难以抗拒的命令，“你要亲自去挖掘，我拦不住，但我必须照顾好你，没有体力，你如何支撑着把这一带都给挖开？” 景瑟还是不为所动。 梵越抿唇，“你难道就这么想下去陪他吗？可有想过小包子一个人今后怎么过？” 景瑟眼皮跳了一下，缓缓伸出手。 那满是鲜血和泥土的手看得梵越心尖钝痛。 “罢了，我亲自喂你。”他在她旁边坐下，拿出捧盒里热乎乎的糕点送到她嘴边。 景瑟唇色苍白，干裂得可怕，怎么也张不开嘴。 梵越拿过水袋，同样送到她唇边，景瑟喝了两口润了一下嗓子，这才能勉强吞咽下他递过来的糕点。 吃了一个，景瑟就再也咽不下去了。 “大嫂，这个捧盒里的糕点，你必须全部吃下去。”梵越声音柔和下来，“否则我就打晕你把你送回去，不让你继续待在这里了。” 这番威胁有些用，景瑟果然不再抗拒，艰难地吃完捧盒里的所有点心。 梵越总算松了一口气，又吩咐暗卫，“去找些膏药来。” 暗卫去了以后，梵越取来清水准备给景瑟清洗掌心的伤口。 景瑟道：“不妨事的。” “都这样了还不妨事？”梵越冷着脸，“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回去后如何向小包子交代？” 景瑟看向坍塌的土堆处，目光空洞无神，先前挖掘时因为一直动作着，她还未觉，如今闲暇下来才发现心疼得厉害。 倏地站起来，景瑟疾步朝着土堆走去，抄起榔头又想开挖。 梵越脸色微变，他急急忙忙跟上来，再一次擒住她的手腕，用近乎嘶吼的声音怒道：“大嫂，你疯了不成！” 她双手受伤，再不进行清洗包扎，今后就彻底废了！ “放开我！”安静了一夜的景瑟在这一刻嘶声大喊，一张脸因怒而通红，一夜未眠，她双眼猩红，此刻暴怒的样子，像是要吃人的野兽，堪堪吓住了梵越。 无奈咬唇，梵越不敢再吼她，语气软下来，“大嫂，听我一句，咱们先歇一歇，你昨夜就没歇息了，再这么下去，你会吃不消的。” 吼了一句，景瑟算是发泄了些许，大口大口喘着气，怒道：“你们谁也别管我，梵沉这个骗子，答应了我会回来，却让我来亲手刨他的尸体，待我刨到了，我要将他烧成灰撒进湖里喂鱼，眼不见为净！” 梵越难受地偏开头。 两人正僵持着，前方不远处就传来整齐响亮的马蹄声，为首的人远远行在前面，着一袭华贵锦衣，形容焦灼，才将将看到梵越和景瑟，就已经迫不及待从马背上一跃而起，轻功飞跃过来。 梵越看着来人，再瞥一眼身后的大队人马，突然皱了眉，“你来做什么？” 来的人正是三皇子顾北羽。 顾北羽没有回答梵越的问题，而是第一时间看向了景瑟，见她憔悴虚弱得不成样子，他二话不说抬脚就狠狠踹了梵越一下。 梵越不妨，险些跌倒在土堆上，站起来时已然面露不悦，“顾北羽，你有病罢？” 顾北羽一脸横怒，瞪着他，“你就是这么照顾我表姐的？” 梵越一听是因为这事儿，满心怒意顷刻消散了。 景瑟不打他不骂他，由顾北羽来也行，只要能让这些人出气，能让他自己心头好受些，怎么都行。 “表姐。”回过头来，顾北羽看着景瑟，语气清软，“你怎么样？” “我没事。”景瑟勉强挤出一抹笑，“你来做什么？” 顾北羽犹疑着看了梵越一眼，道：“昨夜我父皇身边的探子报说这一处山坳无故坍塌了，似乎伤到了人，今早我一打听才知被伤到的是梵世子，我父皇当即下令让我带兵来帮忙挖掘。” 听完顾北羽的话，梵越整个人都暴怒了，重重一拳打在顾北羽脸上，顾北羽一个趔趄摔到地上，嘴角不断涌出鲜血。 梵越还没够，抬脚又想去踹，却被景瑟一把拉住，“二爷，你疯了不成，北羽又没得罪你，你打他作甚？” 梵越此时的样子，就好像刚从铁笼里放出来被激怒的猛兽，恨不能生吞活剥了顾北羽。 火螭卫本就是泰和帝专门派出来对付老大的，如今狗皇帝竟然打着帮忙的名义来确认老大的尸体，这让梵越如何不怒！ 顾北羽捂着被打青的那半边脸颊慢慢站起来，死死盯着梵越，“我来帮忙，莫不是帮错了不成？” “滚！”梵越厉吼一声，“这里禁止任何皇家军队靠近，否则来一个爷杀一个，来两个，爷杀一双！不要命的，只管上前来！” 顾北羽身后不远处的皇家禁卫军看见了这一幕，被梵越周身冷凝肃杀的气息慑到了，纷纷勒马止步，一双双目光看向顾北羽。 顾北羽这时才意识到梵越的反应有些不对劲，想来是梵世子这一次遇难又与父皇扯上关系了。他皱皱眉头，摆手吩咐禁卫军校尉，“你们先退回去入山口守着。” 那校尉纹丝不动，提醒道：“三殿下，咱们出宫前可是领了圣旨的，若是回去拿不出个交代来，这一行人全部都得被砍头。” 梵越顿时暴怒，抄起地上的铁锨，足尖一点直接飞跃到那校尉跟前，振臂狠狠一甩，铁锨切面直接把马儿两只前腿切断，马儿吃痛顷刻轰然倒地。 这一动作极快，校尉不妨，直接摔了下来。 梵越一个箭步冲过去。 “不要！” “嗤——” 在顾北羽的惊呼声里，梵越直接把铁锨锋锐的切面当成闸刀使，带了十成内力的动作片刻之间把那校尉从腹部切成两段。 鲜血喷涌，挥洒在泥土和硬石上。 梵越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似乎还不解恨，继续用铁楸捣弄着校尉的尸身，看那架势，仿佛不剁成肉泥不罢休。 后面的四五百名禁卫军齐齐骇然失色，纷纷调头往后退。 顾北羽疾步走过来死死拽住梵越的胳膊。 平素风流倜傥的梵二爷竟然会有这样嗜血恐怖的一幕，就连顾北羽都被吓到了。 “二爷，有什么话咱静下来好好谈，你何必拿校尉出气，便是你让他灰飞烟灭了，也换不回梵世子，不是么？” 梵越寒着脸，冷呵，“我跟你们皇室没什么好谈的，顾北羽，趁我还没彻底发疯之前，我警告你，赶快把你那些人全部带走，否则一会儿我就用他们的鲜血来洗地，祭奠我兄长的亡魂，你信否？” 顾北羽一怔。 “你还愣着作甚！”梵越大吼一声，“滚！” 景瑟上前来，看着顾北羽，“你先回去罢，二爷现今情绪不稳定，惹怒了他，对谁都不好。” “我不走！”顾北羽显然也是怒了，“梵世子之前帮了我那么多，如今他遇难，我岂能就此离开！那与小人有何区别？” 梵越嘴角肌肉狠狠跳了一番，音色低沉，“顾北羽，别忘了，你姓顾！” 这就是要划清楚王府和皇室的界限了。 顾北羽脸色微微变了一番，仰起头硬气道：“诚然，我生于皇室，天定顾姓，这是我唯一选择不了的。可我不是我父皇，我做不到他的心狠手辣，做不到他的冷血无情，起码我此次前来，并非是为了确认梵世子是否真的已经葬身火海好回去报丧，我来这里，是因为你们在。” 听完这番话，梵越瞳孔缩了缩。 景瑟突然拽住梵越的袖子，眼含期盼，“二爷，既然北羽带了人前来，你又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不管老皇帝打了什么主意，我们眼下的首要目的都是先刨开坍塌的土堆找到梵沉，其余的事，等过了这一段再说。” 梵越看着景瑟，冷硬的心肠就渐渐软了下来，不耐地瞅了顾北羽一眼，“既然我大嫂都这样说了，那我也没什么好辩驳的，但有一点，在找到我兄长的尸身之前，如若有人敢回京传递消息，休怪我不客气！” “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顾北羽拍着胸脯，道：“没有我的命令，这些禁卫军谁也不可能回京传信。” 梵越冷哼一声，往旁边一坐。 景瑟递了个眼色给顾北羽，“让你的人上前来帮忙挖掘。” 顾北羽抹了抹嘴角的血迹，快速上前去发号施令，禁卫军们慑于梵越先前的野兽般暴怒，不敢过来。 顾北羽皱着眉，怒喝，“谁敢不从，军令处置！” 禁卫军们身子齐齐一抖，忐忑着打马上前来。 挖掘的工具是来的时候就备好的，因此得令后，人人手持工具就加入了楚王府暗卫的挖掘队伍。 一下子涌进了四五百人，这地儿便显得有些拥挤。 梵越拉着景瑟过去旁边坐，道：“大嫂，如今多了这么些人，你就好好歇一歇，让他们去卖力，可好？” “好。”景瑟总算点了头。 去准备药膏的暗卫回来后，梵越亲自给景瑟清洗了双掌上的伤口，动作小心翼翼地替她涂抹上膏药才用纱布缠好。 顾北羽看得频频皱眉，心疼不已。 他们坐在大树下，距离禁卫军们挖掘的坍塌处有很长一段距离，顾北羽看了一眼那高高堆起的土堆，复又收回视线，小声问梵越，“二爷，你能否告诉我，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提起这事，梵越就火冒三丈，他冷哼一声，“便是我说了，你也不懂。” 火螭卫的存在，顾北羽根本不知，若是梵越贸然说出来，又得费力解释一番，从昨夜到现在，他一夜未眠，哪里有精力多费唇舌？ 思及此，梵越偏头看向景瑟，道：“大嫂，你已经一夜没睡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可好？” “我不走。”景瑟空洞的双目定在土堆上，声音也弱，“我说过的，见不到梵沉，我绝不会就此离开。” 梵越与顾北羽对视了一眼。 景瑟约莫猜到梵越要做什么，她当先道：“你们俩若是敢打晕我或是点了我的穴道送回去，咱们就此割袍断义！” 梵越没想到景瑟提前猜到自己的心思也便罢了，竟还放出这种狠话来，他暗自摇摇脑袋，打消了把景瑟打晕送回去的念头，看向山坳出口的小树林，道：“大嫂，既然你不愿回去，那我去树林里搭个棚子，你去里面睡上一觉，好好补充补充体力，可好？” 这个提议倒不算过分，景瑟忖了片刻，颔首应下。 梵越站起身来，吩咐顾北羽，“你看好她，我去搭棚。” 顾北羽一把拽住梵越的手腕，道：“你坐下，我去。” 梵越见他如此殷勤，也懒得争执，索性坐下来陪着景瑟，由着顾北羽去树林里搭棚子。 “二爷。”景瑟嘶哑的声音听起来很是难受。 “嗯？” “如若把这里的土堆都刨开了也没见到梵沉的尸体，则证明他还有可能活着的，对不对？” 梵越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昨日是个什么情形，他至今记忆犹新，当时两边的山崖上全是滚落的巨石，又有炸药的辅助，那样的焰火冲天以及排山倒海之势，即便是有高绝的武功，也不可能逃得出去。 更何况，老大把他踢出来的时候明显被巨石砸到了后背受到内伤还吐了血，在那种状态下，他逃出去的希望几乎为零。 “二爷？” 没听到梵越说话，景瑟指节攥紧，抿唇又唤。 “大嫂，他已经死了。”梵越仰头望天，把泪逼回去。 他深知自己不该对景瑟说这么残忍的话，可他更明白，与其给大嫂希望致使她最后失望到心碎，还不如一开始就明明白白告诉她，她说的那些都只是奢望罢了。 “我们还没见到尸体，不是么？”景瑟每一个字都带着颤音，每一声都像暗卫们手中的榔头一样挖在梵越的心脏上。 梵越又是一阵长久的缄默。 见不到尸体，很有可能是被炸得残肢断臂最后被烈火焚烧成了灰，并不一定能说明老大还活着。 顾北羽很快就搭好了棚子，又把自己的外袍脱了下来垫在里头，这才小跑过来，“表姐，已经好了，你快过去睡觉。” 景瑟艰难地撑着身子站起来，才将将站稳，眼前一阵黑晕来袭，她顿时两眼一闭晕厥过去。 梵越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她。 顾北羽道：“把她给我，我送她过去。” 梵越横他一眼，“看好你的禁卫军，我们家的事，你少管！” 顾北羽吃了瘪，也知梵越正在气头上，他并未恼怒，只道：“那你小心些，别磕着碰着了。” 梵越打横将景瑟抱起直接去了棚子里，将她放平躺在顾北羽的外袍上以后，梵越又把自己的披风借下来盖在她身上。坐在一旁静候了一会儿，没见到有转醒的迹象才放心走了出来。 有了顾北羽带来的禁卫军们加入，挖掘的速度快了些，晌午过后就挖出了三分之一来，但依旧只见松软的泥土和夹杂在泥土里的硬石，梵沉的尸体，还是没有丝毫踪迹。 顾北羽一面指挥着禁卫军们挖掘，一面往梵越方向瞟了瞟，见他这么快就出来了，不由皱眉，“你怎么不留在棚子里看着我表姐？如今春季，蛇虫鼠蚁又多，万一钻了个什么进去伤到她，你如何负责？” 梵越抬起头深深看了顾北羽一眼，忽然道：“三殿下莫非对我大嫂有心思？” 顾北羽喜欢景瑟这件事，梵越一直不晓得。 顾北羽难得的脸红了一下，旋即正色：“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谈论这些。” 梵越懒懒撇开眼，瞳眸中的血丝让他看起来甚是憔悴。 顾北羽终究心软，道：“你若是累了，就靠在树下先睡一会，一旦有进展，我会第一时间叫醒你。” 梵越声音泛冷，“爷若是不亲自看着，让你们第一时间回京报丧么？” 顾北羽心一缩，抿了抿唇没再说话，转过身又继续指挥着禁卫军们挖掘去了。 * 景瑟这一觉睡得很不安，梦中全是梵沉的声音。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你该教我的，不是如何相思，而是……如何解相思。” “本世子认可的人，管她是谁，都将完完全全归我所有，便是有一天她死了，尸身被烧成灰，化成土，那也只能是我的灰，我的土，她的名前，永远只能冠上本世子的姓。” “前生里，我颠沛流离一世，所有的痛苦、失落和惊惧，全都因为得不到你。上天厚待，我重来一回，这一刻的心酸与感动，却是因为即将失去你。” “我受够了担惊受怕，受够了午夜梦回榻冰凉，受够了前半生没有你的日子，余生，我不想再追你，不想再等你，只想好好宠着你，看在我这么宠你的份上，你能否也宠我一回？” “景瑟。” “嗯。” “景瑟。” “嗯。” “我想你了。” …… 那把清润好听的声音越飘越远，仿若一阵轻烟，转瞬不闻。 她在虚无缥缈的空间内伸出手胡乱去抓，什么也抓不到，什么也留不住。 “骗子！大骗子！”临时搭棚内，睡梦中的景瑟额头上全是细细密密的汗珠，眉头皱成一团，十指攥紧，唇瓣紧抿，出口的声音亦是微弱。 已经夜间，一直看守着她的梵越闻声看过来，见到她眼角隐约有晶莹滑落，双眼依旧是阖上的，似乎是遇到了梦魇，好久醒不过来。 梵越挪过来一些，伸手贴了贴她的额头，很烫。 “取水来。”梵越对外吩咐。 白日里，梵越已经安排了人回京把这几日所需的基本用品全部带了过来，也带了帐篷，只不过介于景瑟还没醒，梵越不敢打扰，所以一直没将她挪去帐篷内。 守在外头的是阡陌，他白日里得到了消息，就随着回京取东西的暗卫们瞒着楚老王爷和楚王妃一道来了。 “二爷，给。”端着铜盆和绒巾，阡陌眼风往里瞟了一下，满面担忧，“世子妃如何了？” “看情形，不大乐观。”梵越唇线紧绷，“发了高热，一时半会儿怕是醒不过来。” 说完，把浸了冷水的绒巾覆在景瑟头上。 先前还呓语不断的景瑟又渐渐沉睡下去。 “报——”这时，外面传来暗卫的声音，“二爷，挖到了一具焦尸。” －－－－－－题外话－－－－－－ 端午安康O（∩_∩）O哈哈~棕意你 第032章 认尸发丧（二更） “焦尸”二字如同一把锋利的刀，一下刺进了梵越的心窝子，他搭在景瑟额头上的手一颤，连眨眼都带着强烈的惧意，声音沙哑，“能否确认身份？” 暗卫道：“尸体已经烧得面目全非，没法确认身份，不过属下们从他身上发现了这个。” 暗卫说着，伸手递过来一枚外表被烧黑的玉佩。 梵越抬起袖子擦了擦，里头的色泽渐渐显露出来，正是当日梵越同梵沉和景瑟一道入宫去觐见太后的时候，太后亲手赐下的鸳鸯同心佩。 梵越还记得，这个玉佩是一对，另外一枚在景瑟身上。 脸色在一瞬间煞白到极致，梵越颤唇问：“确定这玉佩是在焦尸上发现的吗？” 暗卫垂首，“是。” 狠狠攥紧了玉佩，梵越动了动嘴皮，却说不出话来了，双目落在地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阡陌暗自垂泪。 平素不会有表情的暗卫们在看到焦尸的那一瞬都纷纷红了眼眶。 顾北羽飞奔过来，焦急地看着梵越，问：“二爷，那枚玉佩……” “是我家老大的。”梵越接过话，声线异常平静，仔细听来却满是伤痛。 最后一线希望崩裂，顾北羽整个人都虚软下来，“怎么可能……梵沉那样头脑和武功都绝顶的人，怎么可能就这样死于山体崩塌？” 梵越目光一狠，忽然站起身揪住顾北羽的衣领，“你以为仅仅是山体崩塌这样简单的天灾么？” 顾北羽抿唇，对于这里发生的事故缘由为何，他的确一无所知。 “若非你那丧心病狂的父皇派出杀手锏来，老大他怎么可能会为了让我安然脱逃而葬身火海！”梵越加重手上力道，恨不能把顾北羽当成泰和帝一剑杀了解恨。 顾北羽面色大骇，“所以，你口中我父皇的杀手锏到底是什么？” 梵越看一眼外面，确定没有皇室禁卫军之后才慢慢松开顾北羽，坐下来，“你可听说过火螭卫？” “没听说过。”顾北羽摇摇头，“不过听起来好像是一种护卫或是隐卫的名称，怎么，火螭卫与我父皇有关？” “何止有关！”梵越切齿，恨声道：“那是你们顾家江山的终极杀手锏。” 顾北羽心神一凛，父皇何时培养了这么一批人，为何他从来没听说过？ “火螭卫是太祖建国时就传承下来的，一代传一代，这些人永远不见光，他们从出生开始就被培养，不同于一般隐卫做保护和刺探情报的工作，只要江山稳固，你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这些人。他们无论是智谋还是武功亦或是行动能力，都比一般隐卫高出数十倍，体能训练是他们的基本功，因此他们的体能相较于一般人来说也是非常惊人的。”梵越道。 顾北羽一惊，“我为何从来没听说过？” 梵越瞪他，“火螭卫只有历朝历代的帝王才知其召唤方法，便是太子顾乾都不晓得，你眼下不过是个普通皇子罢了，狗皇帝怎么可能把这么机密的事告诉你？” 顾北羽还是不解，“既然连太子都不晓得，二爷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说起这个，梵越顿觉一股怒火从脚底冲到头顶，愤然道：“之所以会有火螭卫，那全都是梵氏先祖的功劳。当年太祖建国的时候，梵氏先祖是最大的开国功臣，依着从龙之功被封了异姓王，那个时候的梵氏先祖忠肝义胆，一心为西秦江山着想，为太祖着想，他提出让太祖建立一支作为江山后盾且永不见光的顶级隐卫，太祖再三思虑之下就同意了，第一批火螭卫成员的选拔，就是梵氏先祖全权负责的，没想到梵氏先祖帮你们顾氏立下如此功劳，到最后泰和帝这个老狗会反过来利用火螭卫对付我梵氏子孙，实在可恨！” 顾北羽越听越觉心惊，重重一拳打在地上，“我一向只知我父皇为了中央集权不择手段，没想到他竟丧心病狂到这般地步。” 梵越大怒，“若非你是老大想扶持的皇子，我一定会依着你姓顾这一点，毫不犹豫先杀了你祭旗！” “梵沉……” 两人正为泰和帝愤愤不已时，里头突然传出景瑟的呓语，带着低低的呜咽。 “不要走……梵沉，求你……” 由于病了的缘故，她整张脸因为高热而涨红，嘴唇烧得干涩，声音嘶哑，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顾北羽心都被她喊得揪起来了，“表姐这样子，如何撑得过今晚？” “眼下这时辰，城门早就关了，再怎么难忍也得捱到明天，天一亮，我就让人去请玄铮师叔。”梵越面含无奈。 顾北羽顺手拿下景瑟额头上焐热的绒巾放进冷水浸湿拧干又敷了上去。 “梵沉……”景瑟还在梦中叫着他的名字，最后这一句，声调拔高了些，猛地惊醒坐了起来，才刚敷上去的冷绒巾掉在地上。 迷迷糊糊瞧见顾北羽和梵越坐在旁边，景瑟定了定神，问：“现下什么时辰了？” “已经酉时。”顾北羽道：“表姐，你病得很重，快躺下歇息。” 好不容易醒来，景瑟哪里还睡得着，她紧张地看着梵越，“二爷，可有进展了？” 梵越眼皮跳了跳，不动声色地把那枚鸳鸯同心佩塞进袖子里，摇头，“没进展。” 景瑟目光顿亮，“这么说来，梵沉他很可能还活着，对不对？” 梵越低下头，抿唇不语。 景瑟又看向顾北羽，顾北羽张了张口，不知怎么回答，若说先前他还带着一线希望，那么在确定了玉佩出自梵沉身上且又听了火螭卫的传说以后，他彻底放弃希望了。 火螭卫一出，连江山都能翻覆，更何况是对付梵沉一个人？ “你们俩为何都不说话？”景瑟攥紧衣袖，“我方才还梦见他了，直觉告诉我，梵沉一定没死。二爷，你信我，梵沉还活着，他只是藏身到了一个我们都找不到的地方而已。” 梵越依旧默然，顾北羽轻声叹气，站起来走了出去。 “大嫂。”顾北羽走后，梵越才慢慢抬起头，凝神看向景瑟，“我们已经找到老大的尸体了。” 他说完，缓缓从衣袖中掏出那枚鸳鸯同心佩。 景瑟颤着手接过，玉佩虽被大火烧黑了些，但还是能认出上面的大致图案和纹路。 她还清楚地记得一同入宫觐见太后的那天，心智不全的他一直拉着她的手不放。 “放开你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 “你要么亲我一下，要么抱我一下，自己选。” “……我能不能打你一下？” “你敢打我，我就耍赖。” “……那我先说好，抱一下你就松开我，好不好？” “我改变主意了。” “什么？” “你得亲我一下我才能放开你。” …… 昔日情景仍犹历历在目，这枚信物却成了他留给她的唯一遗物。 什么鸳鸯同心，到最后还不是天人永隔。 心下一恼，景瑟扬起手就要把玉佩扔出去。 梵越大惊，急忙伸手阻止她，“大嫂，这是太后御赐的，不能扔。” 景瑟浑身酸软无力，被梵越这么一阻，完全没有力气再往外扔。 她强撑着站起来，看向夜色漆黑的外面，道：“带我去看他。” 梵越犹豫，“你病了，先休息，明早我再带你去看，可好？” 景瑟没说话，空洞无神的目光直勾勾盯着梵越。 梵越一阵头皮发麻，他麻利地站起来，伸手搀扶着景瑟，“那你先答应我，看一眼就回来，好不好？” 景瑟点点头。 梵越动作轻缓地搀扶着她往外面走去。 焦尸已经被整个刨了出来，身上泥土被清理干净，每一寸肌肤都受到了严重的烧伤，真正的面目全非。 景瑟蹲下身，安静地凝望着这具尸体。 身高，与梵沉相差无几。 体型，与梵沉相差无几。 相貌，难辨。 景瑟安静不言，所有人都不敢出声，屏息凝神瞧着她。 原以为她会放声大哭，没想到盏茶的功夫后，景瑟突然大笑出来。 “好，梵沉，你很好！” 字正腔圆，掷地有声。 说完后她就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到棚子里。 所有禁卫军和楚王府暗卫都面面相觑，不解地看着那抹清瘦到让人心疼的背影。 顾北羽轻咬下唇，有些无措地看向梵越，梵越叹气，举步跟了上去。 “大嫂。”梵越怕她是伤到了极致才会有此反常之举，面上极为担忧。 “二爷，我没事。”景瑟摸了摸额头，“不过是寻常的高热而已，我还倒不下去。” 梵越靠在一棵树上，神情憔悴，“我知道你很难接受这个事实，可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一步，我们再如何伤心，也没法挽回局面，大嫂，节哀。” 景瑟凉凉一笑，“你不必想方设法来宽慰我，我没你想象的那样脆弱，还不至于寻死觅活。” 梵越一愣。 “楚老王爷和楚王妃还不知道这件事罢？” “嗯。” “让所有人都好好休息一夜，明早天一亮就启程回京。”景瑟吩咐，脸上没什么表情，极度的理智让她看起来像个临阵指挥的将帅，听者不敢拒绝。 “作何？”梵越皱皱眉，虽然找到了尸体，但他还不想这么快就回京，回京之前，他得想个万全之策应付狗皇帝。 “发丧。”景瑟淡淡答。 第033章 诛心之痛（一更） “发……发丧？”梵越显然愣住了，“大嫂，你……” 她不是不相信老大已经死了吗？这个时候怎么会急着发丧？ 景瑟坐下，拿起水袋猛灌了一口水润润嗓子，缠了绷带还未痊愈的手掌心因为这一动作而刺痛起来，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 梵越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马上抢过景瑟手里的水袋拿在手里亲自喂她。 “在你痊愈之前，只要有我在，这种事你不必亲自来。” 景瑟发了高热，喝多少水都觉得渴，就着梵越递过来的姿势，俯下脑袋又喝了一大口。待缓过神来，才看向梵越，“人都死了还不发丧，你想做什么？” 梵越道：“我想再缓缓。” “缓到何时？” “暂时不知。” “呵！”景瑟凉凉笑道：“莫非你还想入宫杀了老皇帝不成？” “是有过这种想法。”梵越捏拳，恨得磨牙，“在看到尸体的一刹那，我恨不能马上就冲到乾清宫把老皇帝碎尸万段。” “然后呢？”景瑟双目很平静，那是一种经历过天人永隔生死之痛后沉淀下来的静谧，超出了一般人的宁静，让人感到心惊。 见梵越不语，景瑟低笑着自己接过话，“你亲手杀了老皇帝一时爽，然后楚王府血溅墙檐满门缟素给你陪葬，值吗？” “不值。”这二字，梵越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对老皇帝的恨意只增不减。 垂下眸，景瑟道：“听我的，发丧罢。” “可是大嫂……”梵越满面不甘，“狗皇帝本就一心盼着老大死了好顺理成章拆散你们，莫不成我们就这样如了他的意？” 景瑟勾唇，笑意阴狠，“你可曾见过得罪了我还能活得有滋有味的人？” 梵越一时怔住。 从花桥镇遇见至今，他记忆中得罪过大嫂的人数不胜数。 有最初险些将她推下悬崖的薛大姑姑，最后惨死在法门寺，是被黑熊活活撕碎的。 有苏傲玉安排在她身边的眼线敛秋和明夏，敛秋曾被她巧设妙计毁容对苏傲玉恨之入骨最后策反归于她，明夏死于杖毙。 嫡母苏氏被她设计活生生抠废了一只手臂后陷入疯症，最终因罪被处以极刑。 堂妹景舒娆，因为险些勾引了梵沉被她提前察觉设局以一条水蛇毁了那个姑娘的一生。 丹阳郡主因为三番两次挑衅她，被她一番文字局绕到皇室天威制高点引出整个都察院弹劾，后被发配到边境军营刑舂。 被她算计得最惨的人当属太子顾乾，去年北镇抚司狗皇帝亲自主审的皇室御用马失踪案以及万义当铺真假账簿一案，景瑟提前就设了局，让顾乾在不知不觉中钻了进去，结果险些被废黜，后来让顾乾戴罪立功这个建议，也是她提出来的，然而顾乾至今不知。 想到这些，梵越陡然间一个激灵。 是了，得罪过大嫂的人，哪有一个是得好下场的？ “杀夫之仇，不共戴天！”景瑟微眯着眸，周身泛出极其危险的气息。 梵越突然就没了话，有这样一个手段智力都不输老大的嫂子，他的确是不该轻易动谋杀老皇帝的念头。 要刺杀老皇帝对他来说很容易，但后果是整个楚王府都得陪葬，还会牵连大嫂和小包子，得不偿失。 梵越面上的每一丝表情变化都没逃过景瑟的眼睛，她再度勾唇，“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梵越点点头，“我今后要做什么，都会提前与大嫂商议，若你觉得不妥，那我就听从你的建议。” 景瑟点点头，“夜已深，早点歇息。” 景瑟说完，作势就要躺下。 “大嫂，那边已经搭好了帐篷。”梵越道：“你发了高热，不能再继续吹冷风了，帐篷里暖和些，又专门给你设了床榻，你过去那边，我睡这个棚子。” 景瑟听罢，也没推拒，站起身来就往外走。 “大嫂。”梵越又道：“阡陌就守在你帐篷外面，你双手不方便，不能随便乱动，若是有什么事，只管传唤他便是。” “好。”景瑟应声，朝着帐篷方向走去，里头果然安设了舒软的床榻，身心俱疲的她倒在床榻上就直接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天光大亮。 景瑟是被帐篷外投射进来的阳光给刺醒的。 一直守在外面的阡陌听到声音，站在外头问：“世子妃，您可是起了？” 景瑟“嗯”了一声，手掌被包裹住，她只好用手臂贴了贴额头，发现高热退下去不少，这才起身往外面走来，见到阡陌就站在门口，问：“如今几时了？” 阡陌道：“世子妃，已经卯时了呢！” 景瑟秀眉蹙了蹙，“这么说来，我睡过头了？” “没有没有。”阡陌忙道：“二爷吩咐过了，要等世子妃醒来才入京。” 景瑟还是面色不豫，她昨夜分明说好天一亮就要入城的，没料一觉睡到了卯时，耽误了不少时辰。 阡陌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再道：“世子妃，便是您再晚一个时辰醒来，咱们也不一定能马上入城呢！” “哦？”景瑟狐疑地挑了挑眉。 阡陌解释，“五更天才开城门，二爷得让人去准备棺木，顺便去法门寺请住持大师前来作法超度，要顺利入城，怎么也得到午时。” 景瑟点点头，看来昨夜是自己太过心急了，梵沉是楚王世子，他死了，怎么可能草草下葬就完事了，这其间仪程必定是十分繁杂的。 一只脚踏出帐篷，景瑟忽然想起一事，问阡陌，“有给我准备了丧服吗？” 阡陌颔首，“有的，二爷先前吩咐过，待世子妃醒了再送过来给您。” “那你去取来罢。”景瑟扫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锦绣衣裙，“人都入殓了，我穿成这样出去，终归不妥。” 阡陌点点头，离开了一会。 不多时再回来，手上捧了一套素白的衣服并一朵白花。 刺目的白。 景瑟缩了缩瞳眸，静站好久才缓缓从阡陌手中接过素服转身去了屏风后换上。 再出来时，看到外面临时搭建的简易灵堂内停顿了一口漆黑的棺椁，焦尸已经入殓，但还没盖棺。 见到一身白色素袄头戴白花的景瑟过来，正吩咐人做事的梵越马上迎过来，勉强笑着打招呼，“大嫂，你今日感觉如何？” “高热已经退了不少。”景瑟的嗓音虽不再像昨日那般嘶哑，但仍犹干巴巴的。 她双目盯在那口棺椁上，整个人像是被定在了原地，沉重的脚步连一丝都挪动不了。 “大嫂。”梵越再上前，体贴地搀着她，“我扶你上前去看他最后一面，马上就要盖棺了。” “好。”景瑟举步，一步一步犹如千斤重，短短距离，她像是走了一世那么长才立在棺木旁。 原就无神的瞳眸看向焦尸时更加空洞，像是透过那句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在看别的东西。 景瑟不语，梵越也知她心中痛极，不敢打扰，安安静静陪她站着。 “遣人回去报丧了吗？”不知过了多久，景瑟的目光才从焦尸上收回来。 梵越点点头，顾北羽马上就要去了。 “丧报上怎么写的？”景瑟又问。 “泰和二十九年三月十八，楚王世子梵沉殁于华亭山。” 景瑟听罢，陷入了沉默。 梵越看她一眼，约莫猜到她有话要讲，也不吭声，垂目望着让人心情沉重的棺椁。 “是让顾北羽回去报丧么？”又过了一会，景瑟平静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是。” “这丧非报不可？” “非报不可。” “换个人罢。”景瑟道：“顾北羽大可以受伤装病，怎么都行，就是不能让他去报丧。” 梵越眸光一动，“这是为何？” 景瑟言：“给他留退路。” 梵越更加纳闷了，“顾北羽可是领了圣旨前来的，若是他不会去给个交代，铁定被问罪，虽说我不心疼顾家人，但老大生前最想扶持的皇子是他，我该代替老大完成他的遗愿，继续扶持顾北羽，现下关乎顾北羽的安危，我不可置之不理。” 景瑟抬眸，凉淡的目光看向不远处孤立的山脉，道：“为了刨到尸体，顾北羽昨夜一宿没睡，当日未老皇帝挡剑的伤口复发，严重到昏厥，没法回去报丧。” 没有商榷，没有疑问，这是无形中带着命令的一句话，平淡的语气中透着傲然一切的高高在上，听者莫敢不从。 她要顾北羽装受伤，目的是不让顾北羽亲自回去报丧。 梵越眉头一皱再皱，完全不能理解景瑟的用意。 景瑟也不打算解释，她慢慢偏转头来，看向梵越，“你昨夜说今后会听我的，那就好好听，很多事情我不解释，不是不想让你晓得，而是……我现在心很痛，多一个字都不想说。” 梵越了然，“我明白了。” 说完，他就快速离开去找顾北羽。 顾北羽已经翻身上马准备回京报丧了，陡见梵越飞奔过来，他愣住，“二爷，发生什么事儿了？” 梵越道：“你下来。” 顾北羽不解，“作甚？” “你先下来再说。”梵越又重复了一遍。 顾北羽无奈，动作利落地跳下了马，行至梵越跟前，看着他，“有事？” “把你手中的丧报毁了。”梵越说话直接，也不绕弯子。 顾北羽脸色微变，“毁了丧报？” “是。”梵越道：“从现在起，你是个患者，昨夜一宿没睡引发了前段时日为狗皇帝挡剑留下的伤口，伤患更严重了，处于高热不断昏厥不醒的阶段。” “可是……”顾北羽视线扫了扫前头整装待发的禁卫军们。 “你不必顾虑他们。”梵越道：“我大嫂是神医，要帮你制造这样一个重伤昏厥的假象易如反掌，便是太医来了，也不一定能看出破绽。” 顾北羽思虑片刻，欣然应下，“既是表姐的安排，那我全听她的。” 说完，趁着前头众将士不注意，顾北羽把丧报取出来直接烧毁，然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三殿下——” 梵越的惊呼声引来了禁卫军们的注目，所有人都看见方才还意气风发策马而立的三殿下如今倒在地上昏厥不醒。 顾北羽昏厥，禁卫军们不能私自回京，只好纷纷下马过来将他扶起，重新搭建营帐让他躺下休息。 * 棺木前的长明灯忽闪忽闪，外面僧人们做法的声音嗡嗡不断，这方简易灵堂内全是香烛祭品的味道。 景瑟一直立在棺椁前，直到梵越再回来。 “大嫂，都办妥了。” 一进门，梵越就道：“顾北羽如今已经躺了回去。” “让他先装一装。”景瑟道：“现下我手上没有针灸器具，没法帮他制造深度睡眠。” “我吩咐过了。”梵越应声。 “那么，启程罢。”景瑟蹲下身，包成粽子一样的手掌很艰难才取来冥纸放入火盆，看着顷刻烧成黑灰的白色冥纸，她怔然许久，站起身。 “好。”梵越如今对她的话不会再有疑问，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一柱香的功夫后，扶灵的十六名暗卫将棺椁抬了出去。 暗卫首领红着眼眶。 “起——” 一声绵长悠远的高喊之后，灵柩在禁卫军们的注目下缓缓朝着出口行去。 冥纸漫天，纷纷扬扬。 景瑟和梵沉亦步亦趋地赶在送棺队伍后，景瑟面无表情，听着僧人们的诵经声，只觉心头一阵闷痛接着一阵。 出了山坳以后，禁卫军们想办法寻来一辆马车把装昏迷的顾北羽送了上去，缓慢地行驶在送棺队伍后面。 “大嫂。”走了小半个时辰后，梵越终于敢开口，“你双手受伤，高热又还未全退，不宜这样长途跋涉，要不，我去找匹马来，你骑马走。” 景瑟淡笑，“比身痛更折磨人的心痛我都经历过来了，还有什么是受不住的？” 梵越顿时一噎。 一路飞扬的冥纸飘飘洒洒，不小心飞了一张附在景瑟面容上，她伸出露在外面的两个指尖轻轻拈起，抬目看向乌云滚滚的阴沉天空。 “梵沉，你走得潇洒，留一堆烂摊子给我，若有重逢日，管它是在天堂还是地狱，这笔债，你欠我的，我讨定了！” 一扬手把冥纸挥出去。 送棺队伍在黄昏时分浩浩荡荡入了城。 事先完全没有得到消息，百姓们都分立两旁好奇地探出脑袋去瞧那具绑了白花遮了黑布的棺木。 漆黑颜色沉重，正如扶灵那十六名暗卫的心情。 百姓们愈加好奇了，棺木里躺着的，究竟是谁？ 当看见最后面身着素服的景瑟和梵越两人，众人顿时醒悟过来。 棺木里躺着的，十有八九是容貌才华冠极一时的楚王世子梵沉。 梵氏一族，自太祖时期就满门忠烈，袭爵的几位王爷都曾东征西伐，于西秦战争史上留下一段又一段的战争神话。 梵氏的兵权到了楚王这一代才做了最后的终结。 楚王嫡长子梵沉，天赋异禀，经天纬地，博古通今，为官后披肝沥胆，缕出政绩，冠盖满京华，深得圣宠。 这是世人眼中的梵沉。 而他现下静静躺在那口漆黑的棺木里。 一下子反应过来的百姓们纷纷伏跪在地，恸哭不已。 那样一个上天宠儿，落凡谪仙，竟然在所有人都猝不及防的时刻突然离世了？ 百姓沿街伏地恸哭，满城哀嚎。 除了帝后和太子的丧葬，这在西秦史上还是头一例。 景瑟脸色淡淡地看着两旁渐次跪下哭丧的人，眸光微凉。 * 楚王府。 身着冷白素服腰细麻绳的阡陌一路飞奔回来。 前两日不慎染了风寒卧榻的楚老王爷透过帷幕看着他这番装束，咳嗽又加重了些，上气不接下气。 “老王爷，世子爷他……殁了。” 一旁端着汤药伺候的楚王妃脸色一僵，瓷碗“哐啷”一声落在地上摔成数瓣。 楚老王爷瞪圆了眼，一边咳一边厉声吼：“胡扯！我那大孙子武功绝顶，怎么可能就殁了？” 阡陌红着眼圈，嘴唇颤抖。 “小沉——”一声悲极嘶嚎过后，楚王妃没能受住，厥了过去。 婢女们手忙脚乱地将楚王妃送回了房间。 楚老王爷依旧喘咳不停，瞠目瞪着阡陌，“你再说一遍，沉小子是如何殁的？” 阡陌哽咽着，断断续续道：“从燕山回城那日，世子爷和二爷路遇突袭，对方用炸药炸毁了山坳，烈焰漫天，世子爷为了让二爷脱身，葬身火海了。” 梵沉武功之高，放眼天下鲜人能敌，能让他无措到最后葬身火海的，也只能是那支永不见光的顶尖隐卫了。 “好！好啊！”楚老王爷突然仰天大笑，没想到梵氏一再退让，换来的不是一隅安宁，而是上位者的猜疑不断，步步紧逼，如此为君，何其昏聩！ 阡陌被楚老王爷这个反应吓到了，他紧张地问：“老王爷，您要不要紧？” “扶我起来！”楚老王爷无力地摆摆手。 阡陌马上掀帘进去轻轻将他扶起来。 “棺椁到楚王府了没有？”重重咳了几声后，楚老王爷问。 “已经入了城。”阡陌道：“马上就能到府上了。” 通红着眼，楚老王爷撑着身子站起来，“带我这个白发人去看看我那年方廿六便殒命的黑发孙子！” 二十一年前，他这个白发人含泪送走了儿子，二十一年后，他这个白发人还得再送送孙子。 其哀其悲，何人能解？ 楚老王爷花白的头发上，仿佛又添了一层霜。 阡陌抬袖抹了泪，搀扶着楚老王爷去往前院。 送棺队伍在全城百姓的泪眼注目下缓缓到了楚王府大门外。 一眼瞧见那具漆黑棺木，楚老王爷拈须，“好，好啊！不枉我担惊受怕这么些时日，终于是回家了。” 梵越上前来，重重跪在楚老王爷面前叩了三个响头，“孙儿不孝，没能守护好兄长。” 楚老王爷脸上已经没有多余表情，喉咙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出声，“回来就好，还能回来，已是大幸。” 梵越听得出，爷爷已经猜到老大遇到火螭卫，也知道火螭卫是泰和帝亲自派出来的了。 “开中门，让我那大孙子进来！”楚老王爷沉痛的声音回想在整个前院。 有人适时提醒，“老王爷，世子爷殁于外边，棺木不可入门。” “胡说八道！”楚老王爷顿时大怒，“我那大孙子生于楚王府，长于楚王府，死了，自然也要回楚王府，谁再敢拿那些乱七八糟的礼仪规束来说事，老头子就让他先下去陪我孙子！” 此言一出，四下俱寂。 奴仆们纷纷垂首，大气不敢出。 梵越已被阡陌扶了起来。 他猩红着眼，对外吩咐，“开中门，迎世子！” 高大沉重的朱漆门发出绵长的“吱呀”声，逐渐向两边敞开。 扶灵的十六名暗卫脚步一致，抬着棺木走进大门。 楚王府训练有素的那群的奴仆们极有眼见，马上就去准备灵堂挂白绸了。 一个时辰后，棺椁入灵堂，香火续燃，冥纸不断。 哭灵声夹杂着法门寺高僧们的诵经声，响彻整个楚王府上空。 雨点落下，噼噼啪啪打在房檐上，窗棂上，天地为之呜咽。 景瑟坐在大门外的石阶上，没打算进来。 梵越见状，蹙眉过后捏了把油纸伞走到她身后，“大嫂，怎么不进去？” 景瑟唇角勾起凉凉的笑，“我与梵世子并未大婚，他既早早撒手人寰弃了我，我又何必用这漫长一生去等一个不可能归来的人？” 梵越脸色大变，“大嫂，你这是何意？” “你往后，不要再管我叫‘大嫂’了。”景瑟回眸，笑意盈盈，“二爷，今后山长水远，咱们若是再见，你是楚王府二爷，我是右相府大小姐，我们之间，仅此而已。” 梵越一颗心都缩了起来，握住油纸伞的手指寸寸收紧，音色低沉，“大嫂，你走了，小包子怎么办？” 景瑟看着淅淅沥沥的雨滴，“莫说我还没嫁给梵沉，便是嫁给他了，今日他做出这样抛弃妻子的恶行来，我如何能原谅他？” 梵越抿唇，“可是大嫂你之前说过，绝不放过狗皇帝。” “对付老皇帝是一码事，原不原谅梵沉又是另一码事，总之都是我的事，旁人无权干预。” 说罢，景瑟站起身要走。 “娘亲——” 大门内突然传来昊昊满含哭腔的声音。 他不管不顾，不待婢女们打伞跟上，直接淋雨冲了过来一把揪住景瑟的衣袖，一双眼睛可怜兮兮，泪光闪动。 “娘亲，您要去哪里？” 藏在锦袖中的手指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景瑟闭上眼睛深吸一大口气再睁开，已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泪水。 “宝宝，你好好待在楚王府陪祖母和太爷爷，你干爹会对你好的。”景瑟俯身，抬袖擦去他脑袋上的雨珠。 昊昊小嘴一扁，哭了出来，“爹爹抛下小宝，如今连娘亲也不要小宝了吗？” “我……”景瑟喉头一哽，说不出话。 “娘亲要去哪里，也带着小宝走，好不好？”他扑通跪在满是积水的青灰地板上，小小的身子因为冷而缩成一团，仰起脑袋看着景瑟，稚嫩的脸庞上满是泪珠，颗颗化作利刃，毫不留情地剜在景瑟心窝子上。 “小宝有钱。”他一抽一抽地道：“小宝存了好多好多零花钱，一直没舍得用，就是怕有一天小宝和娘亲再过回没钱的日子，小宝就能拿出来救急了。” 景瑟眼眶倏地一热。 “娘亲，小宝不想做个没爹疼没娘要的宝宝，小宝要跟着娘亲走，你带我走好不好？小宝不会拖累你的。” 昊昊的这些话，听得梵越整个人都难受极了，他看向景瑟，“大嫂，我也求你，别走可好？” 景瑟弯身将昊昊扶起来，面色已然恢复平静，“二爷，我和梵沉还未大婚，且他已经不在了，你让我以什么名义留下来？” 梵越顿时沉默了。 “你若只是希望我能多陪陪宝宝，我可以答应你，隔段时间就来看他，但你要我留下，绝无可能！” 梵越眸光顿亮，只要景瑟答应会再来楚王府，一切都好说。 “我的确没有留下你的理由。”梵越道：“但今后再见，我不会换称呼，你是我一辈子的大嫂，无人能替。” 昊昊一听，再次急哭了，紧紧抓着景瑟的胳膊不放，“娘亲，小姐姐们说躺在里面的是爹爹，爹爹已经不要宝宝，宝宝只有娘亲一人，若是连您也不要，宝宝就跪死在雨中算了。” 景瑟心头绞痛，她蹲下身，一把将小包子紧紧抱入怀中，哑着嗓子道：“宝宝乖，娘亲不会不要你的。” “那您带小宝走，可好？” “好。” 梵越瞪大了眼，“大嫂，你……你要带走小包子？” 景瑟抬眸，对上梵越难以置信的目光，“这种场合，我想他并不适合待在楚王府，我先让他去右相府待几天，等这边出殡以后再让他回来。” 梵越顿时松了一口气，“那好，我这就让人送你们回去。” 景瑟这一次没再推拒。 阡陌很快就备了马车。 景瑟抱着哭累睡着的小包子上了马车，他的小手还紧紧抓着她的衣袖，连在梦中都在怕她会就此离开不要他。 马车启动，头缠白纱腰系麻绳的阡陌坐在车辕上，一路引来不少注视的目光，行人均以为马车里是已经气绝的人，纷纷让开道。 景瑟自上了马车以后就将整个后背贴靠在车壁上，虽然昨夜睡得沉，但架不住她心累。 犹记得二夫人死因大白的时候，她曾对景澜说过一句话，大意是：我们每个人都有违抗天意的心，到头来才发现自己始终抵不过命运的强大。 她以为重活一世就是逆天，重来一回就足够翻天覆地，然而至今才发现，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她以为罢了。 “天意弄了我一世，这一世，我弄天。” 昔日在围场，她依偎在他肩上，听他说了一句至死难忘的话。 仅仅半月而已，他们之间已翻覆了另一片天地，所有等待大婚的幸福和喜悦都被华亭山的一场大火和山体坍塌吞噬得点滴不剩。 今后的路，那样漫长，她还得一个人走下去。 “娘亲……”昊昊在睡梦中呓语。 景瑟垂目望去，见他还挂着泪珠的眼睫微微颤动，小小的眉头皱成一团，揪住她衣袖的小手越攥越紧，“娘亲不要走，不要扔下小宝一个人。” 景瑟眼眶温热，视线模糊起来。 她之悲痛，与此事梦中呓语的昊昊又有何区别？ 她也曾在梦中求那个人不要走，不要扔下她，然而他走得好决绝，连一个背影都没留下。 “世子妃，右相府到了。” 外面传来阡陌的声音。 景瑟掀帘，见到门口站了不少人，以景宇桓为首，人人衣着素净，神情凝重。 抱着熟睡中的昊昊，景瑟动作轻巧地下了马车。 阡陌见状，马上从她手中将昊昊接过来，道：“世子妃双手还未痊愈，不能使这么大力。” 景瑟并未反驳，她举目望去，见到大门外众人的目光都注视在自己身上。 “大姐！” 先出声的是景澜，他看着一身白裙头戴白花的景瑟，唤了一声就哽在喉咙里说不出话了。 景宇桓更是紧紧皱着眉，对面这个大女儿愈发憔悴了，瘦弱得如同秋天枯树上的黄叶，随时都有凋零的可能。 老夫人眼泪汪汪拄着杖上前来，“瑟丫头，你受苦了。” 楚王世子殁了的消息，右相府在半个时辰前收到了消息，老夫人当即让府中所有人都换上素净的衣服。 景澜得了消息以后，也是第一时间就来了右相府，却得知景瑟根本还没回来，他只好随着众人焦灼等待。 好不容易把景瑟给盼回来了，却见她一身白衣白裙白头花，两只手因伤被绑得严严实实，整个人像是好几天没睡觉的样子，憔悴得不辨人形。 这些，景澜看得心痛。 “给祖母请安。”景瑟收回视线，盈盈一福。 “快别多礼。”老夫人亲自俯身将她托起来。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如今自然没有人会去追究她没回府的这两日待在哪里，会否毁了女儿家的清誉。 因为再没有什么能比“梵沉殁了”这样的消息更让右相府炸开锅。 “快，快把瑟丫头扶进去。”老夫人声音发颤。 璎珞和晴儿两个马上过来一左一右搀扶着景瑟，二人皆是泪眼涟涟，眸中水雾不断。 一群人去了前厅。 景瑟在晴儿的伺候下坐了，众人也都寻了各自的位置安坐下来。 阡陌则是在璎珞的带领下把昊昊送去了暮云居的床榻上睡着。 景宇桓一双灼灼目光看向景瑟，“阿瑟，梵世子他是不是真的……殁了？” 景瑟垂眸，表示不想说话。 景澜满脸紧张，“大姐，你双手怎么了？要不要紧？我马上去给你请大夫。” 自进门到现在，萦绕在耳边的全是问候梵沉的话语，景瑟一直没吭声，如今终于听到一句暖心的，她勉强勾勾唇，“多谢澜儿关心，无甚大碍，休息一段时日就好了。” 景澜还是有些不放心，看向景宇桓。 景宇桓马上吩咐侍女，“去请大夫！” 景瑟身心疲倦，对他们后来乱七八糟的问题充耳不闻，只是捏着眉心。 景澜见状，瞳孔缩了缩，“大伯父，大姐已经很累了，你们若有什么不懂的，直接去楚王府问一问不就行了，梵世子的事，大姐伤透了心，一回来你们就问东问西，这不是等于一人拿一把刀往她心窝子上戳么？” 头一次被小辈这么说，还说得理直气壮，景宇桓立时住了嘴。 老夫人也道：“晴儿，你快扶着瑟丫头回暮云居休息。” 晴儿早就被众人你一言我一句的问话给激怒了，无奈碍于身份不好出口，如今终于听到老夫人发话让景瑟回去，她感激地看了景澜一眼。 景澜道：“别耽误了，赶紧带着大姐回去好好歇一歇缓缓神。” 毕竟这种事让一个弱女子来承担，便是她平素再坚强，这一刻的心都是脆弱易碎的。 景澜想起他母亲死因大白的那一日景瑟想方设法来宽慰自己的情形，如今再瞧着已经出门的那抹清瘦背影，他一时心中感慨。 天意弄人！ * 景瑟回到暮云居以后，昊昊就醒过来了，卷翘的睫毛上还沾着晶莹的泪珠，显然方才在暮云居睡觉时又在梦中哭了一场。 “娘亲。”他一头扎进景瑟怀里，小身子在发颤。 景瑟回抱着他，“宝宝不哭，娘亲一直在呢！” “爹爹……”昊昊泣不成声，“爹爹他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景瑟哽咽。 “小姐姐们不让小宝去看。”昊昊一面哭一面道：“但是我听见她们哭，还哭得很伤心，我还看见满院子都挂了白绸，我去问管家，管家说白绸是给死人准备的。娘亲，爹爹他真的死了吗？” “死了。”景瑟平静道：“不会再回来了。” 昊昊哭得更伤心，“娘亲，你带小宝去叫醒他好不好？” 景瑟红着眼眶，“娘亲很累，叫不醒他了。” 从身到心，她没有一寸肌肤是不痛不累的。 那满目的缟素，那声声的哭灵，全都堪比利剑，剑剑刺在她心窝子上。 此痛，犹比诛心。 第034章 温柔补刀（二更） 大夫没多久就来了暮云居，把景瑟双手上的绷带拆了重新清洗包扎，景瑟没心情去管其他事，让晴儿去景宛白处知会了一声，嘱咐她这段时间自己处理庶务。 景宛白也知景瑟难受，不敢过来打扰，欣然应下了。 景瑟叮嘱完一切，又哄乖了小包子，这才带着他睡下。 这一日，暮云居再无人敢来打扰。 * 景瑟走后，梵越去请了玄铮暗中去给顾北羽施针，让他真的陷入了重度昏厥状态。 顾北羽躺在三皇子府没去宫里报丧，犹卧病在床的泰和帝却再也坐不住了，他咳了两声后吩咐孙大宝，“伺候朕更衣。” 孙大宝一惊，“皇上，您还不能下榻。” 泰和帝冷眸眯了眯，“梵沉这件事，朕必须亲自去确认一下。” 孙大宝一听，便不敢继续多嘴了，走过来动作麻利地给泰和帝更了衣。 皇帝出宫，浩浩荡荡的仪仗队必不可少，薄卿欢布置了一番，就率着仪仗队随着泰和帝来了楚王府。 * 门房进来通报的时候，梵越正立在灵堂内，听到狗皇帝来了，他一股怒火涌上来，怎么都控制不住自己，二话不说就提剑往外冲。 楚老王爷见了，被他吓得脸色一变，忙让几个护卫摁住他。 梵越双眼赤红，“放开我！” 楚老王爷紧皱眉头，“臭小子，你想做什么？” “我去杀了那狗贼！”梵越胸臆难平，分明之前才答应了大嫂不冲动的，可是真正到了这一刻，想到害死老大的凶手还有脸上门来吊唁，他就浑身冒火，不亲手杀了狗皇帝，这口恶气咽不下去。 “摁住他。”楚老王爷吩咐，“拖回房间去锁着，皇上御驾离开之前，不能让他出来。” 十几个护卫马上把梵越扛回了房间，在外面上了锁，齐齐看住不让他有机会出来。 楚王妃还在昏厥当中没醒来，去了三皇子府一趟的玄铮正在给楚王妃号脉。 楚老王爷作为一家之主，率着上上下下来大门外迎驾。 楚老王爷是得了先帝特赦见天子不用跪拜的，因此只是拱了拱手，“老臣参见皇上。” 泰和帝一脸哀痛，下了御辇后亲自虚扶了楚老王爷一把，抬目看着满门缟素，悲道：“梵氏百年才出了这么个天造之才，没成想连而立之年都不到就陨了命，实在可悲！可叹！可歌！可泣！” 楚老王爷垂眸，听着老皇帝的这些话，面上没什么表情，“皇上抬爱了，天命如此，沉小子有福没命享，谁也没法阻止。” 泰和帝拍拍楚老王爷的肩膀，“先后送走了儿子和孙子，老王爷之痛，可撼天地，您节哀。” 这话，无异于在刀子上蘸了盐水再往楚老王爷鲜血淋漓的心窝子上狠狠扎一刀。 压制住喉咙口涌上的腥甜，楚老王爷堪堪稳住身子，吩咐内侍，“带皇上去灵堂。” 内侍立刻上前来，恭敬对着老皇帝道：“皇上，请。” 泰和帝捻了捻须，一抬步跟着内侍走了进去。 薄卿欢行至楚老王爷身边时，刻意顿了一下脚步，但也仅仅是短短一瞬，就举步跟上了老皇帝。 楚老王爷看着前头那抹明黄背影，老眼内恨意翻涌。 不论是儿子还是孙子的死，都与泰和帝脱不了干系。 下一个，他该不是要对付自己这个糟老头子了罢？ “老王爷，皇上已经进去了。”婢女轻声提醒。 楚老王爷回过神来，拄着龙头杖一步一步往里走。 泰和帝立在棺木前，点了三柱香，又烧了些纸钱，这才看向守灵的下人们，问：“楚王妃和梵二爷为何不在？” 阡陌马上道：“回禀皇上，王妃娘娘才听闻世子爷的死讯受不住厥过去了，二爷前两日都在华亭山挖掘世子爷的尸体，累垮了，如今在院子里歇息。” 泰和帝“哦”了一声，再次拈须，又问：“是谁给梵世子盖的棺？” 阡陌垂首，“还在华亭山时，是二爷亲自给世子爷盖的棺。” 又是一声“哦”，泰和帝陷入了沉默，盯着漆黑棺木看了半晌，再问：“能否开棺让朕见梵世子最后一面？” 这是要亲自确认棺木里的可是梵沉本人了。 阡陌早就知道泰和帝有意对付楚王府，先是楚王，如今又是世子爷。 但他没想到泰和帝这般过分，先前在外面说话刺激老王爷也便罢了，如今还要求开棺，这不是让世子爷的亡魂不得安宁么？ 脸色微变，阡陌神情无措起来，“皇上，小的们做不了主。” “那谁做得了主？”泰和帝眸光寒凉下来，冷嗖嗖的眼刀子盯得阡陌浑身激灵。 后面跟进来的楚老王爷恰巧听见了这一番对话，当即冷笑，“皇上莫不是忘了，老臣才是楚王府的一家之主。” 泰和帝笑着转身，见到被婢女搀扶着的楚老王爷，挑眉道：“是朕年老昏聩，竟忘了这一茬。” 楚老王爷冷着脸低下头，“皇上万寿无疆，又岂会年老昏聩？”泰和帝分明是故意的。 从前梵沉还在世时，泰和帝对楚王府虽然不算太热切，但犹能保留着三分态度，如今梵沉的灵柩才回城，老皇帝竟就这般迫不及待想要鸣炮庆祝了，这一朝天子，实在让人心寒。 楚老王爷面无表情，心早已凉透。 泰和帝目色微闪，他也知楚老王爷正伤情，索性不再绕弯子，“老王爷既是一家之主，想来能做得了主让朕一睹梵世子的遗容了罢？” 楚老王爷身子怔了一怔。 “莫非梵世子的尸体毁得过分，不堪入目？”泰和帝温柔地继续补了一刀。 腹内气血涌到了嘴巴里，满嘴的血腥味，楚老王爷剧烈咳嗽起来。 婢女马上递来帕子，楚老王爷捂住嘴巴，再拿开时，素白的帕子上猩红触目。 泰和帝眯了眯眸，眼底得色一闪而逝。 只要梵沉一死，距离楚王府土崩瓦解之日也就不远了，江山祸患终可除。 阡陌等一众下属狠狠攥紧了手指，终于能理解先前二爷为何如此冲动了。 泰和帝此举实在是让人恨到极点！ 收回思绪，泰和帝故作脸色大变，厉声问旁边的人，“楚老王爷这是怎么了？” 婢女跪在地上，小声道：“老王爷前些日子感染了风寒，今日又闻世子爷死讯，身子没能撑住……” “传太医——”泰和帝马上摆手吩咐。 “有劳皇上挂心。”楚老王爷站直了身子，道：“老臣府上就有府医，用不着劳烦宫里的太医受累奔波。” 泰和帝这才想起来楚王府内是有一位神医的，曾经出自灵渊门，后来退出江湖以后就来了楚王府，在梵沉的举荐下入了太医院，后被分配到楚王府来。 脸色有些尴尬，泰和帝抚恤道：“不过是普通的感染风寒而已，老王爷身子骨这样健硕，想来那风寒还奈何你不得，无须担心，不会有大碍的，您且先回去歇着，灵堂之事，一会儿安排个人来主持就是了，老王爷身子要紧。” 说完，就示意几个锦衣卫护送老王爷回去歇着。 这其实是变相的威胁了。 楚老王爷若是不回院子，那就是抗旨。 都到了这一步，老王爷心中再不甘，也不得不遵从旨意在锦衣卫的护送下回了院子。 阡陌咬着下唇，低垂的面上满是滔天恨意。 老王爷走后，泰和帝才看向阡陌，道：“如今你能否开棺了？” 阡陌缓了缓神，吩咐：“开棺！” 几个身穿白衣素服的护卫上前来，慢慢推开了棺盖。 泰和帝探身定睛一看，躺在里头的是具焦尸，辨不清面貌。 他蹙蹙眉头，看向阡陌，“你们是如何得知这具尸体就是梵世子本人的？” 阡陌直接把唇角咬出了血，那种恨不能把腰间佩剑狠狠刺进泰和帝胸膛的念头越来越重。 “皇上的意思，是在怀疑楚王府弄虚作假欺君么？” 灵堂外，梵越响亮的声音传了进来。 他原本被护卫们锁在了房间里，无奈之下顺着柱子爬上房顶，掀开琉璃瓦才得以出来，不过被锁的这短短时间内，他又想到了大嫂和小包子，冲动压下去不少。 泰和帝勾唇一笑，“楚王府怎可能欺君，朕只是好奇你们如何认出梵世子身份的？” 梵越抬起头来，声音冷透，“皇上若不放心，大可让仵作前来验尸。” 泰和帝马上吩咐旁边的孙大宝，“去大理寺请仵作。” 梵越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垂下的脸上因暴怒而扭曲了面容。 “皇上。”薄卿欢的声线极是轻柔，“微臣以为，验尸倒不必了。” “哦？”泰和帝看向薄卿欢，“梵世子惨死华亭山，为了不让楚王府认错尸体将来追悔，朕让仵作前来验尸，薄爱卿觉得不妥吗？” 薄卿欢低笑，“微臣觉得，当下最紧要的是查明华亭山坍塌真相给楚王府一个交代，皇上以为呢？” 不待泰和帝开口，薄卿欢又道：“楚王府乃开国最大功臣，声名显赫，楚老王爷更是颇得先帝器重，如此显赫之家陡生变故，皇室是该给个交代的，若是皇上无异议，微臣愿意全权代理追查华亭山坍塌真相。” 梵越低垂的眉目动了动。 泰和帝眼眸渐敛，他当然不希望薄卿欢去查这件事，可薄卿欢当着楚王府这么多人的面提出来了，他若是当场拒绝，他日传到百官耳朵里，尤其是传到那些个顽固不化的史官耳朵里，定会在史册上留下千古骂名。 “薄爱卿所言极是。”泰和帝僵硬地笑着，“此事便由你全权负责，一定要在最短时间内查出真相。”火螭卫是谜一般的存在，一个薄卿欢又能如何？再来十个薄卿欢也查不到火螭卫。 第035章 考虑嫁我（一更） 送走了泰和帝和薄卿欢，灵堂才总算是再次清静下来，梵越看着棺木，缓缓吩咐，“盖棺！” 阡陌闻声，马上带着两个人缓缓将棺盖阖上。 “二爷。”阡陌看着薄卿欢离开的方向，抿唇道：“属下总觉得薄大都督好像有意在帮我们。” 梵越没说话，虽然他不懂为何老大都已经不在了，薄卿欢还有意无意地帮他，但总好过处处与他作对的好。 “我母妃醒来了吗？”收回视线，梵越问。 阡陌摇头，“属下先前一直在这里，还不知王妃院里的情况。” 梵越道：“趁现在没人来吊唁，你快速去看一看。” 阡陌应声，才准备出灵堂，外面就隐约传来楚王妃的哭声。 梵越心一揪，快步上前。 阡陌也跟了上去。 楚王妃已经换了一身素服，由婢女搀扶着过来，双眼都哭肿了。 梵越搀着她，音色低哑，“母妃。” “阿越。”楚王妃靠在梵越肩头，泣不成声，“去的时候还好好一个人，为何回来就成了这个样子？” “母妃放心，儿子一定为老大报仇雪恨！”梵越咬紧后槽牙，字字句句带着毁天灭地的恨意。 楚王妃在梵越肩头哭了一会才慢慢直起身子走向棺椁，语气凉凉，“二十一年前，我就是在这个地方送走你父王的，没想到二十一年后，我又得在这个地方送走你兄长，阿越，你说我们家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老天这样不睁眼，竟三番两次带走我最在意的亲人？” 梵越一语不发，不是老天不睁眼，是上位者昏聩，以权压人。 这些话，他不敢说，不敢让楚王妃晓得老大是死于狗皇帝的毒手之下。 楚王妃一个人站在棺木前呢喃了许久才转过身，面带疑惑，“怎么不见瑟丫头？” 梵越道：“母妃，大嫂她发了高热，且双手受了很严重的伤，先回府休息了。” 楚王妃马上担忧起来，“她如何会受伤？” 梵越想了想，如实道：“收到消息那天晚上，我带着大嫂去了华亭山，大嫂亲自去刨老大的尸体，刨了整整一夜，双手都磨出了血，后来支撑不住倒了下去，夜间又发了高热。” 梵越还没说完，楚王妃就皱紧了秀眉，一脸心疼，“这丫头，怎么性子这样执拗？” “大嫂也是因为太过在乎兄长。”梵越呼吸生痛，他完全能理解景瑟不想面对这具棺木的沉痛心情，换做其他任何一个女人，哪怕是当年亲眼看着父王衣冠冢入殓的母妃都哭得险些缓不过来，然而大嫂至今没在他跟前掉过一颗眼泪。 梵越心知，大嫂不落泪不代表她就不在乎老大。 相反的，她是爱得过深，痛至骨髓反而无泪。 “小宝呢？”楚王妃红着眼又问。 “被大嫂带走了。”梵越答：“她说小包子这两日不适合待在楚王府，待这边出殡以后再让他回来。” 楚王妃含泪点头，“这丫头……还未大婚就遇到这种事，真是苦了她了。” 梵越担心楚王妃再待下去，少不得又是一番伤感，“母妃，爷爷先前吐血了，我们母子俩过去看看他，这里让阡陌主持就好了。” 楚王妃大惊，“你说什么？” 虽然偶感风寒，但老王爷的身子骨一向是极为健朗的，怎么可能轻微风寒就让他严重到吐血的地步？ “爷爷是被狗皇帝给气的。”梵越没好气地道。 楚王妃焦急不已，“快别说了，咱们先过去看看。” 已经没了丈夫和大儿子，若是再失去一位亲人，楚王妃实在没法想象自己会不会彻底崩溃。 母子俩脚步匆匆，很快来到楚老王爷的院子。 楚老王爷已经歇下，楚王妃不便进去，先在次间坐了，让梵越过去问安。 梵越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重的中药味，他皱皱鼻子上前，关切问：“爷爷，您怎么样了？” 楚老王爷咳了两声后坐直起来，梵越马上递了个大引枕过去给他靠着。 “无须担心，我没什么大碍。”楚老王爷道：“先前玄铮来看过了，不过是风寒遇上急火攻心而已，一时呕了点血，倒也没什么事。” 梵越紧抿着嘴，“爷爷，您是不是知道了老大的死因？” 提及这个，楚老王爷又剧烈咳了两声，面色霜寒，“我原以为你父王一死，兵权归附朝廷，楚王府就能换得个百年清静，没料上位者根本不死心，斩草还要除根。此次事发突然，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让我最为意外的是，天家为了对付楚王府，竟不惜出动从不见光的火螭卫。” 说到这里，楚老王爷长长叹了一声，“当年先祖为太祖选拔培训火螭卫时就说过：火螭卫出，天下必乱。皇上或许是一时冲动，想快刀斩乱麻早些铲除楚王府才会迫不及待召唤出火螭卫，可正是因为这份冲动，让他把先祖遗训抛到了脑后。” 梵越满脸讶异，“这么说来，在灭国之前，火螭卫都是不能见光的吗？” “确实是这样。”楚老王爷点点头，“火螭卫能以一敌百，甚至说他们能以一敌数百都不为过，作为顾氏江山的终极杀手锏，他们的责任是灭国之日出来救国，保证顾氏江山能千百年地传承下去，如今的西秦虽与鞑靼人在边境有摩擦，但也只是小规模战争，还不足以动摇到西秦江山的根基，整体看来，西秦还算得上国泰民安，然，皇上却在这个时候召唤出火螭卫，怕是用不了多久，那九五之位就要易主了。” 梵越听得惊心动魄，“火螭卫真的有这么厉害吗？” 楚老王爷颔首，“一点都没有将他们神话，火螭卫之所以见不得光，就是因为一旦召唤，就会有难以想象的大规模动作，很容易被他国探子寻到动静捏住筏子传回去，华亭山这一次爆炸和坍塌，虽然只伤到了沉小子一人，但动静极大，消息怕是已经传回了东璃境内，那东璃摄政王早就有吞灭西秦之心，一旦让他晓得火螭卫的存在，他必会想方设法毁了火螭卫，一旦少了这层屏障，西秦江山便真正危矣。” 梵越赌气地哼声道：“要我说，狗皇帝根本不配做这西秦江山的主人，东璃要是来灭国，也好，让尹家人来统治，总比顾家这群小心眼的人强得多。” 楚老王爷快被他给气笑了，“你这臭小子，以为打仗是闹着玩的么？无论是什么战争，最遭殃最可怜的都是百姓，百姓是一个国家的根基，若是这片土地上一个百姓都没有，将来不管是谁坐在龙椅上，他统治谁去？所以，身为上位者，第一该考虑的是百姓，只可惜这一朝天子的心思全都放在中央集权上，他上位这么多年，一直在排除异己，打压功高震主的世族，把百姓放在了第二位。梵氏先祖曾说过，楚王府忠的是西秦江山，而不是上位者，所以楚王府不管有没有兵权，不管参不参政，国难当头的时候都要第一时间以百姓为基准，百姓在，则江山在。” 梵越被楚老王爷这一番话说得面红耳赤，他尴尬地道：“爷爷，孙儿方才之言，您就当我是胡扯，兄长生前处处为西秦江山着想，如今他不在了，我身为他的同胞弟弟，是该为他完成所有遗愿的，孙儿向爷爷保证，今后定会把守护西秦江山，守护百姓作为己任，不辜负兄长生前的一番心血。” 楚老王爷点点头，“你这小子，终于说了句像样的话，你要早些如此，老头子我就省心多了。” 梵越面色黯然下来，“若是孙儿早些明白楚王府的重任，或许兄长就不会惨死在火螭卫手里。” “没用的。”楚老王爷苦笑道，“皇上既已对楚王府起了杀念，那么就算我们如何规避，也没法逃过这一劫的，正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说的就是这般道理。” 梵越咬牙，“可他利用先祖为他们顾氏培养的火螭卫反过来对付我们，实在太无耻了些。” “稳住。”楚老王爷提醒，“咱们目前除了忍，别无他法。” 梵越难以咽下这口气，拳头攥得死死的。 “对了，你母妃如何了？” “已经醒来，如今就在您院里的此间里候着，让我先进来探望您呢！” “你去告诉她，我无大碍，让她不必挂怀。”楚老王爷道：“这两天不管谁来吊唁，都以平常心接待，切莫因一时冲动铸下大错，免得将来追悔莫及。” 梵越自然深知这番道理，他点点头，“多谢爷爷教诲，孙儿记住了。” “回去罢。”楚老王爷面上露出些许疲倦来，挥手赶人，“我先歇会儿，你去守着灵堂，莫让人捣乱。” “爷爷，孙儿告辞了。”梵越站起来，冲着楚老王爷拱了拱手，关上门走了出去。 楚王妃还候在西次间，见到梵越过来，她焦急地站起来，“阿越，你爷爷如何了？” “还好。”梵越道：“玄铮师叔说只是急火攻心，开药方调剂调剂就好了。” 楚王妃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那就好，我还担心会否成痨症了。” “不会的。”梵越宽慰，“爷爷年轻时候可是战神，他的身子骨自然不是一般人可比拟的，若非遇到兄长这事儿，他不至于会加重病情，既然玄铮师叔都说没大碍，母妃您就别太为此劳神了。” “嗯。”楚王妃道：“你累了这么些时日，先回去歇着，我去灵堂守着。” “母妃，我不累。”兄长的死犹如铅石压在胸口，他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全是兄长被漫天大火吞噬的场景，一幕一幕，犹如森冷鬼手扼住他的喉咙，怎么都透不过气来。 “唉……你这小子。”楚王妃一叹，看出了梵越心中的不安，也没再多劝，母子俩又重新回到了灵堂。 棺盖已经阖上，那漆黑的颜色看得人心头堵得慌。 梵越跪在前头，神情恍惚，手中的冥纸不断投入火盆。 楚王妃闭了闭眼，心中默默祈祷：我的儿，若有来世，娘希望你投身平民百姓家，做个普普通通却能安然一生的人。 * 梵沉殁，帝王悲，下旨全城大哀三日。 在别人看来，这是对楚王府天大的恩宠，对梵世子殒没的沉痛悼念。 景瑟一觉醒来，就发现满城缟素，一问之下才知是泰和帝特地下的旨。 弯起唇角，景瑟冷然一笑，猫哭老鼠假慈悲，在老皇帝的眼里，如今满城的白绸都是在为他的胜利而庆祝。 这三日，前去楚王府吊唁的公卿大臣一拨又一拨，就连景氏三位老爷都相继去了，来探望景瑟的人亦是只增不减，先是右相府中的众位女眷，紧接着淑妃身边的宫人、皇后身边的宫人、太后身边的宫人，又有抚宁伯府四爷带着苏若妤前来过，最后才是晋国公府。 晋国公府来的是姚氏和宁氏，带了不少贵重礼品。 景瑟没有起床，直接让璎珞请她们来正房里间。 姚氏和宁氏二人一进去就看见坐在床头形容憔悴的景瑟，顿时一阵心疼。 “瑟丫头，你怎么样？”姚氏眼圈倏地红了。 遇到这种事，莫说景瑟只是个小姑娘，便是她们这样活了数十载的人都没法撑住。 “二舅母，三舅母。”景瑟客气地唤了一声，“大舅母可还好？” 二皇子顾北铭败了，原本依着逼宫传位这条大罪该株连的，可二皇子背后是晋国公府，晋国公和苏三老爷如今正在边境驻守，乃西秦江山的最大守护使，一旦动了晋国公府，无异于动了江山根基。 因此，泰和帝再三思虑之下，并未牵连任何人，就连二皇子妃苏寻都未曾受到半分惩罚。 一则因为她是晋国公府长房嫡长女，二则因为苏寻为皇室诞下了长孙，皇室众位皇子中，目前成了婚的只有二皇子，有子嗣的也只是二皇子，因此这个皇长孙就格外受到泰和帝的喜爱。 虽说苏寻并未受到丝毫牵连，但她没了夫君，这是事实，她的母亲董氏定会为此伤神。 姚氏坐到榻前，握住景瑟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手，心疼道：“孩子，你都这样了，怎的还想着你大舅母？” 原本景瑟也不想去操心除了梵沉以外的任何人，可无奈晋国公府是她外祖家，更重要的是，外祖家那边的人对她都掏心掏肺的好，这种时候，她再冷血再自私也不可能不问候一句。 眼底浮起淡淡冷嘲，景瑟道：“我如今能做的，也仅仅是一句问候了。” “快别这么说。”宁氏打断她，“你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孩子而已，那些烦心事，自有大人会去操心，谁下得了狠心舍得让你跟着劳神，丫头，你就别管他人的事儿了，养好自己的身子才最为紧要。” 从进门到现在，不论是姚氏还是宁氏，都绝口不提梵沉，出口全是关心她的话。 景瑟眼窝一热。 自己家里人竟比不得外祖家半分。 右相府中女眷们来看她的时候，除了姜氏和罗姨娘，其他人少不得要提上梵沉那么二三句惹她伤心。尤其是柳氏，看到景瑟这个样子，心中满是快意，认为这是景瑟害了她女儿的报应，早上过来的时候，还夹枪带棒地说了几句，最后是被愤怒的晴儿给赶出去的。 “二舅母，三舅母，有你们这样的亲人，真好。”景瑟心中一阵感动，别的好听话一时说不出，到口只有这一句。 “你这傻丫头。”姚氏为她调整了一下大引枕的位置好让她靠得舒服，“你母亲是我们唯一的大姑子，她不在了这么多年，你在右相府孤苦伶仃，又去外边受了这么多苦，我和你三舅母虽是外边嫁入晋国公府的，却也打心眼里疼你。这男人三妻四妾啊，就跟改朝换代是一个道理，旧人不再，新人就来，换一个一番天地，听闻新主母就快来了，我原想着待四月你出嫁去了楚王府，就不必再与右相府后宅这帮女人斡旋了，没想到……唉……待回去后，我去同你外祖母商议商议，看能否把你接过去那边长住。” “二舅母费心了。”景瑟轻轻摇头，“我在这边还有许多事没做，免得过去晋国公府给你们添麻烦，这个想法，二舅母还是当做没有过罢。” 姚氏皱眉，满面不忍，看了一眼景瑟旁边睡得正熟的昊昊，叹道：“你一个人可怎么把这孩子拉扯大？” “无妨的。”景瑟道：“昊昊是楚王府的重孙，那边不会不要他，这次带他过来，是因为我不想他在那边看到灵堂留下阴影，至于以后的事，等楚王府出殡以后再说罢。” 姚氏劝她不动，一个劲叹气。 若是这小丫头没生过孩子，那么将来等梵沉的事儿过去了，她还能重新择婿，可她偏偏已经有了儿子，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景瑟看出了姚氏的担忧，宽慰一笑，“二舅母三舅母不必请放宽心，我有自己的打算。” 姚氏也知景瑟是个成熟的孩子，一向有自己的主见，听罢此言，便不再强迫她去晋国公府。 两妯娌坐了好一会才打道回府。 * 顾北羽“旧伤复发昏迷”三日未醒，泰和帝亲自出宫去看他。 恰巧小公主顾潇潇也在。 “潇潇，你怎么出宫了？” 泰和帝望着守在床榻前的那抹娇小背影，眉尖蹙了蹙。 顾潇潇置若罔闻，双目盯着床榻上的顾北羽。 “潇潇？”泰和帝面露不悦，又唤了一遍。 顾潇潇极不情愿地转过身来，双目盈了泪花，语气不善，“我都这样守在三哥病榻前了，父皇还这样明知故问做什么？” 泰和帝瞳孔一缩，“放肆！见到朕不行礼也便罢了，你怎么敢用这种语气同朕说话？” 顾潇潇是皇室最小的公主，她性子率真，平素与顾北羽最为要好。 听到泰和帝这么说，顾潇潇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她猛地站起身，红着眼圈，“平素儿臣去给父皇请安的时候，您总说不必多礼不必多礼，今日我不多礼了，您反倒怪罪起来了，怎么，父皇身为一国之君，平日里那些话都是说来骗人的吗？” 泰和帝噎得老脸涨红。 “大胆——”不知过了多久，泰和帝才缓过神来，大怒，“你这是什么态度？” 顾潇潇一时怔住，她虽不是泰和帝最宠爱的女儿，但泰和帝从来没用这种语气吼过她。 不过转瞬，顾潇潇的眼睛就更红了，“儿臣就想问一句，父皇明知三哥重伤方愈，为何要安排他去华亭山？父皇的儿子那么多，不过是指挥着刨梵世子的尸体而已，哪个皇子蠢到连这个都不会？再不济，您也还有那么多臣子可派遣，可您选谁不好偏要选为您挡剑受过伤的三哥，父皇是故意的吗？如今三哥再次昏厥不醒了，您很高兴看到这一幕罢？” 泰和帝再次一噎，紧接着便是难以抑制的暴怒，扬起手一大巴掌打在顾潇潇脸上，嘴角肌肉横跳，“你简直岂有此理，朕是你父皇，您怎么敢用这种语气来质问朕？” 顾潇潇被打得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她马上爬起来，眼眶虽红且痛，却没落泪。 捂着被打肿的半边脸，顾潇潇道：“对，父皇您高高在上，整个天下莫敢不从，您要谁死，谁就不得不死。三哥是儿臣在这宫闱里唯一说得上话的哥哥，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父皇您就连儿臣也杀了罢，这九重天阙里，少了一个儿臣，并不会动摇到西秦江山的一草一木。” 泰和帝气得脸色铁青，“你有胆再说一遍！” 顾潇潇哽咽着，“儿臣不懂朝堂之事，儿臣只知在父皇危难时刻，只有三哥肯站出来为您挡剑，可是父皇却不肯体谅三哥的难处，他这样伤，还去华亭山连夜带着人刨土，如今旧伤复发，父皇良心上过得去吗？” “你！”泰和帝怒指着她，手指都在抖。 “今日这些话，便是父皇杀了儿臣，儿臣也要说。”顾潇潇仰起头来，小脸上没有了往日的顽皮率真，而是一派宁静，“不管父皇将来要传位给谁，儿臣只求您，别伤害三哥，三哥是儿臣所有哥哥里最好的一个。” 泰和帝涌到嘴边准备叱骂顾潇潇的话顿时卡住了。 顾潇潇说得没错，在他危难时刻，肯奋不顾身冲出来挡剑的只有老三，平素最与世无争的也是老三，这次华亭山之行，他完全可以让别人去的，之所以安排了老三，不过是想借着老三与景瑟的关系，利用他近一步核实被埋于华亭山的就是梵沉本人。 然而让泰和帝意外的是，顾北羽非但没有把准确消息传进宫，反而先一步旧伤复发倒下了。 想到这些，泰和帝紧绷的脸色终是慢慢松缓下来，看向外头站着的婢女，问：“可让太医来看过了？” 婢女跪在地上，答：“回禀皇上，太医已经来过了。” “如何说？” “太医嘱咐了，三殿下是因为操劳过度牵引伤口复发，大概还会再昏迷一日夜方能醒来，醒来后不可再过分劳累，否则伤口将难以愈合。” 泰和帝轻轻“嗯”了一声，看向顾潇潇，“既然老三再过一日便能醒过来，你也无需守在这里了，马上收拾东西回宫去，免得让他醒来见到你这个样子心中难受。” 这一次，顾潇潇没再反驳，告退之后没多久就回了宫。 泰和帝在顾北羽的榻前坐下，定定看着昏迷不醒的顾北羽，呢喃，“老三……你可真是朕的好儿子。” 孙大宝静静立在一旁听着这些话，默默叹了一口气，他跟在泰和帝身边数十年，早就知主子生性多疑，方才这句话，既似在感慨三殿下曾经出面为他挡剑，又似在怀疑三殿下昏厥得过分巧合，且不管是哪一点，都充分说明皇上是不信任三殿下的。 更甚至可以说，皇上从来就没有全然信任过任何一位皇子，包括远在漠北的太子顾乾。 悄悄觑了一眼泰和帝的背影，孙大宝复又垂下脑袋，他跟在皇上身边这么久，却还是没能皇上的深沉心思。 那句话果然没错，天威难测。 * 半个多月前围场狩猎陡生变故，后来转道去燕山行宫时二皇子顾北铭又发动了宫变，泰和帝受了惊吓，近日身子不大爽利，接二连三的意外把今年的殿试时间一再往后拖。 四月初，礼部贴出告示，言：泰和二十九年四月初六，以殿试天下贡士，命通政使司左通政张硕、翰林院大学士钟瑞充读卷官。 西秦的科举程序：殿试前还有一场复试，此次复试还会淘汰一部分人，最终中选者方能得泰和帝亲自出题并监考。 景明远是今年二月份中的贡士，显然也在殿试其列。 景宇桓才收到消息，就迫不及待回来找景明远。 听到再过六天就要殿试了，景明远心潮澎湃，这两日读书愈发用功，整天把自己锁在书房里，除了吃饭，连睡觉都在书房不出来。 四月初六殿试这个消息是姜氏来看景瑟的时候无意间提起的。 坐在小榻上，景瑟望着外面的满园繁花，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嘴里说着恭喜的话，才将将结痂的心窝子却仿若被人活生生把伤疤撕开来，慢慢滴血。 四月初六…… 原本是她和梵沉大婚的日子，如今那个人已经不在她身边了。 楚王府出殡的时候，景瑟并没去看，全然当做没这回事，只是后来把昊昊送回去的时候去了一趟楚王府而已。 这段时日，她都把自己关在房里，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那件鲜红的嫁衣，希冀着四月初六那日，她的未婚夫会奇迹般地出现在她面前，然后微笑着告诉她，她该嫁人了。 可残酷的现实一再磋磨着她本就千疮百孔的心。 四月初六这一日，景明远入皇城殿试。 景瑟坐在院里，面前放了一个火盆，旁边的朱漆托盘内，鲜红明艳的嫁衣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光芒。 拿起剪刀，景瑟一刀一刀剪碎了嫁衣，把碎片全部投入火盆里烧毁殆尽，每一下都好像剪在她的肌肤上，心尖上，蚀骨的痛。 璎珞、晴儿和苗儿三人躲在不远处望着这一幕，偷偷抹泪。 四月二十一日，景明远再入皇城，泰和帝在保和殿给所有中选贡士出题并监考。 景宇桓、罗姨娘和姜氏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祈盼着。 景明远苦读十数年，为的就是终有一日官袍着身时有底气带着罗姨娘分家出去。 暮色时分，景明远考完试从皇宫出来，景宇桓特地吩咐设宴，算是犒劳他这么些时日的辛劳。 景瑟也去了，还向景明远敬了两杯酒。 前些时日忙于苦读，一直没时间关心这个妹妹。 今日见到景瑟满身心的憔悴，景明远心中说不出的难受，他道：“妹妹是我认识的女子中心性最坚强的，不管遇到什么难关，一定要咬牙挺过去，往后的路还很长，你要记住，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个哥哥。” 景瑟心中难受，当着众人的面就扑进景明远的怀里，这种时候，景明远也顾不得什么礼仪束缚了，伸出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景瑟没有哭，只是在景明远怀里靠了一会就坐了回去，她已无心思喝酒，早早便回房歇下了。 三日后，礼部放榜，景明远不负众望，一举夺得一甲状元，授职翰林院修撰，从六品文官，掌修国史和实录、记载皇帝言行，赐官邸，牌匾上“状元及第”四字金光灿灿。 泰和帝为状元设鹿鸣宴，百官同庆。 除了暮云居，整个右相府都洋溢着大喜之气。 景瑟依旧是坐在小院里合欢树下的摇椅上，仰头看着天空，目光有些呆滞。 前来送冰镇瓜果的璎珞暗自叹息着摇摇头，再这么下去，表小姐非得陷入重度抑郁不可。 璎珞去找晴儿商议如何让表小姐敞开心怀，晴儿亦是无奈，“除非梵世子能死而复生，否则这世间，怕是没什么能再让大小姐开心得起来了。” 璎珞私底下去找过梵越，梵越道：“你们尽量别在她跟前提及我家老大，等再过些时日，兴许她就能有些好转了。” 璎珞见梵越也无法，又去晋国公府找国公夫人，国公夫人听了景瑟的症状以后，更是心疼不已，可是她不敢过来看，她怕一见到景瑟，自己就忍不住想哭，自己一哭，必定勾起那宝贝外孙女的伤心事来惹她难受。 璎珞无奈之下，只好又去了楚王府，央求了梵越好久才把小包子带过来。 有了可爱的小包子在暮云居，景瑟脸上终于露出笑容，璎珞看见景瑟笑的时候，都快激动得哭了，总算不枉她这段时间四处奔波。 五月端阳后，景明远征得了老夫人和景宇桓的同意，带着妻儿和罗姨娘分家出去，搬到了新府邸。 罗姨娘一走，大房就只剩下一个陶姨娘，挺着大肚皮的陶姨娘愈发目中无人起来，但也仅是对待下人，目前的她还不敢来暮云居挑衅景瑟。 没有了那群女人的纷扰，景瑟乐得清静，她带着小包子的同时，每天都在掐指算着日子。 右相府内束缚太多，即便是她到了眼下这般境况，也是不能轻易出府的，所以她只能祈盼，盼着乞巧节能早些到来，这样就能光明正大出府去找薄卿欢。 整个六月，景瑟都是在相思的煎熬中度过的，偶尔去一趟楚王府探望老王爷和楚王妃，老王爷已经痊愈，精神矍铄，楚王妃也渐渐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每次见到景瑟，都拉着她的手宽慰许久。 景瑟表情始终淡淡的，楚王妃说一句，她就应一句，多一个字都没有。 流火七月，乞巧节。 同上元节一样，乞巧节是闺阁女子可以光明正大迈出大门的日子。 才晌午，景瑟整个人就活络起来了，说话有精神，咽得下饭。 璎珞晴儿两个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奇。 要知道，前三个月，景瑟活得就像个行尸走肉，人留在暮云居，心魂早已不知飞到了什么地方，就算是小包子偶尔过来右相府，也没见她这么高兴过的。 “表小姐，您今儿个遇到什么高兴的事了吗？”璎珞上前试探着问了一句。 景瑟莞尔，“有人要倒霉，所以我高兴。” 璎珞一脸懵，“表小姐指的是谁？” 景瑟转过身来，点点璎珞的额头，“不用你操心了，我自有主张，你们俩赶快捯饬捯饬，晚上随我出去。” 璎珞立时反应过来，“表小姐，今日是乞巧节呢！” “我知道。”景瑟淡声应，“所以我才要出去找薄卿欢。” 璎珞面色狐疑，自家表小姐该不是变心了罢？ 陡然间一个激灵，璎珞赶紧收了心思，低头道：“奴婢二人这就去准备。” 夜幕来临时，右相府中的姑娘们都各自乘了马车去街市。 景瑟如约见到了薄卿欢。 这个男人，一如既往地妖娆绝艳。 见到她，他浅浅勾唇，“景大小姐，我得告诉你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 景瑟面色淡淡，“什么？” 薄卿欢道：“顾乾已经败退了鞑靼人正在班师回朝的路上，你若不想入东宫，最好尽快做准备。” “好消息呢？” 薄卿欢挑眉，“你可以考虑与我大婚，你若答应，我再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题外话－－－－－－ 亲妈：【摸下巴】瑟瑟&薄妖精，嗯，绝配绝配 第036章 请旨赐婚（二更） 一旁的璎珞和晴儿听得目瞪口呆，皆不敢置信地看着薄卿欢和景瑟。 薄大都督……竟然想求娶大小姐？！ 景瑟倒是没什么表情，她看着薄卿欢，问：“你在乎我有过孩子吗？” 薄卿欢勾唇，“不在乎。” “你可在乎我曾经爱过别人？” “不在乎。” “那你在乎什么？” “什么都不在乎。” “为何？” “因为不爱。” “好。”景瑟点头，“我嫁！” 薄卿欢低笑，“景大小姐还真是个爽快人。” 景瑟莞尔，“薄大都督也不弱。” “那么……”薄卿欢顿了一下，唇角笑意加深，“本座今后可得称呼你一声‘夫人’了。” 景瑟不置可否，脸色平静，“我觉得你应该履行承诺，先把你所谓的天大好消息告诉我。” 薄卿欢四下扫了一眼，人流纷杂，他上前，揽住景瑟的腰身，足尖一点，轻轻跃起。 景瑟只觉耳边有热风呼呼刮过，片刻之后，两人已飞上了房顶。 薄卿欢松开她，示意她坐下。 景瑟寻了个位置坐下来，偏头看他，“现在能说了吗？” 薄卿欢面色含笑，“你听说过火螭卫吗？” 火螭卫！ 听到这个名字，景瑟就想起梵沉在华亭山遇害一事，刹那间周身都冒出寒气。 “难道你查到火螭卫的踪迹了？” “嗯。”薄卿欢颔首，“已经查到了火螭卫的老巢，如今请示夫人，你想要如何对付他们？” “毁！”景瑟咬紧牙关，自齿缝中挤出一个字。 “火螭卫不同于一般隐卫基地，规模是相当庞大的，你想毁了他们，无异于鸡蛋碰石头。”薄卿欢道。 “呵！”景瑟冷笑，“事在人为，只要动脑子，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当日在围场，梵沉不也利用天火让狗皇帝从马背上摔下来了么？” 薄卿欢目色一闪，“你想利用天火？” “是。”景瑟颔首，“对付敌人最残忍的办法自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们既用炸药炸毁山体埋了梵沉，我为何不能炸了他们的老巢？只不过你也说了，火螭卫不同于一般隐卫，他们规模庞大，本事了得，便是你有源源不尽的炸药，也得花费时间去布置，这个过程被发现的可能性太大。那我们何不省事些，直接引来天火把它整个山脉都给毁得一干二净？天火的力量，可不是一般炸药能比拟的。” 薄卿欢想了想，笑说：“夫人所言极是。” 景瑟说完，就陷入了沉默，看着满城的灿烂烟火，神情渐渐恍惚，这是她第一次陪人看烟火，而坐在她旁边的这个人，却不是她心头之爱。 “心痛吗？”不知过了多久，薄卿欢轻缈的声音飘过来，倒映着炫彩烟火的丹凤眼像是能直接渗透她的内心看到她的所思所想。 景瑟目不转睛，表示不想说话。 薄卿欢让人送来了酒，亲自给景瑟斟了一杯后递给她。 景瑟接过，凑到唇边喝了一口，一股辛辣刺激的味道顿时在嘴里蔓延开来，景瑟马上放下酒杯捂着嘴巴咳了起来，蹙眉看着薄卿欢，“你在里面放了什么？” 薄卿欢不答，问：“辣不辣？” 景瑟眉头皱得更深，“废话，不辣我能咳成这样？” “辣就对了。”薄卿欢不紧不慢地道：“说明你还有知觉，还是个人，而不是行尸走肉。” 景瑟愣了愣。 “痛了这么久，也消沉了这么久，你该收收心了。”替她把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他语气轻柔，“凶手仍旧逍遥法外，你没有多余的时间去伤春悲秋，接下来，做好准备，嫁给我。” 景瑟抿抿唇，“何时大婚？” “你想何时？一切听你的。”他道。 “最近脑子有些混乱。”景瑟捏着眉心，道：“给我一夜的时间理一理，明日我会找个借口出府，还是在这个地方好了，你来找我，我给你答案。” “好。” 两人安静坐着，不知又过了多久，景瑟突然疑惑问：“我曾是太后赐婚给梵沉的人，如今你贸然要娶我，能过得了老皇帝和太后那一关么？” 薄卿欢凝视着她，忽然轻笑，“本座若想娶，哪怕你是皇帝的女人，我也有办法让他乖乖拱手相让。我不是梵沉，我没有身份的束缚，他娶不起你，本座娶得起。” 景瑟看着薄卿欢绝艳的面容，忽然就想到了梵沉，若是换成他，也会这般霸气地宣誓所有权的罢？ “你简直快要魔怔了。”薄卿欢突然发出无可奈何的笑，“都应了要嫁我，竟还想他。” 景瑟拉回思绪，撇撇嘴，“反正你又不会在乎。” “我是不在乎。”薄卿欢道：“莫说你只想一个，便是你想十个百个，都与我无关，但我觉得，我们俩要做戏就得做得逼真一点，否则你以为老皇帝那种性子，他不会怀疑我娶你的用意么？” 景瑟皱眉，“你所谓的‘逼真’一点，得逼真到什么地步？” 薄卿欢看出她的担忧，“你无须那样紧张，便是真的大婚了，我也不会对你如何，只不过在外人跟前，该含情脉脉的，该脸红心跳的表情应该要有，你觉得呢？” 景瑟缓了缓神，“我……我尽量。” “不是尽量，是一定。”薄卿欢提醒她，“你往后可不是什么世子妃了，而是本座的女人。” “好。” 景瑟颔首。 两人就这样坐在房顶上，看着不断上升的烟火在半空碎裂开五彩斑斓的颜色，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按照薄卿欢的意思，这叫“增进感情”。 景瑟心中好笑，两人本就对彼此无心，怎可能培养出什么感情来？ 只不过这样闲聊，倒是能让他们更了解彼此。 因此，景瑟也没推拒，陪他说话。 没多久，薄卿欢就再次抱着她飞下来了。 目送着薄卿欢走远以后，景瑟才转目看着一脸震惊的璎珞和晴儿两人，“别发呆了，打道回府。” 璎珞仍是没能回神，说话结结巴巴，“表……表小姐，您真的答应要嫁给薄大都督了？” “嗯。”说话间，景瑟已经自己掀帘上了马车。 “可是……”璎珞咬了咬唇，“可是表小姐和梵世子……” “以后别在我面前提起梵沉。”景瑟面无表情道：“我和他，大概是缘尽了。” 晴儿亦是不解，“大小姐，您对薄大都督有感情吗？” 景瑟回答得毫不犹豫，“有。”合作之情。 “薄卿欢无论是皮相还是手段，哪一点比不上梵沉，梵沉有什么好的，他都不在了，我何苦为他守节？我又不是他的谁。”景瑟咬着牙，一番赌气的话说得怒意汹涌。 听得此言，晴儿便不敢再多问了，低垂着脑袋，和璎珞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才各自叹了一口气，吩咐车夫启程。 * 薄卿欢动作果然迅速，第二日就直接去了乾清宫。 泰和帝很讶异他的到来。 一般来说，若无极其重要的事，薄卿欢不会无缘无故这样来乾清宫。 “薄爱卿此次入宫，可是梵世子一案有眉目了？” “是。”丝毫不避讳，薄卿欢直接道：“微臣已经查到当日躲在背后设计梵世子的那伙人。” 泰和帝老眼一缩。 “微臣从前查案，素来不向皇上讨要封赏，这一次，怕是要例外了。”薄卿欢语气低柔，听来像是有一股魔力。 泰和帝不由自主就问出口，“薄爱卿想要什么封赏？” “一个女人。”薄卿欢道。 “哦？”除了上次那个花弄影的楼姑娘，泰和帝至今没听说过薄卿欢对其他哪个女人有兴趣，是以，陡然听到薄卿欢想请旨要一个女人，泰和帝马上就来了兴致。 “薄爱卿看上谁了？” “右相府嫡出大小姐景瑟。” 脸色大变，泰和帝抓着扶手的那只手骤然握紧，“你说什么？” 薄卿欢神情不变，淡定从容，“微臣想要右相府嫡出大小姐景瑟。” 脸色一变再变，泰和帝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是在说笑吗？” 薄卿欢挑唇，“皇上该了解微臣的脾性，微臣从来不开玩笑。” “你想娶她？”泰和帝仍是一脸震惊，他怎么也想不到薄卿欢会对景瑟产生兴趣，“那可是太后赐婚给楚王府的儿媳。” “梵世子已经不在了，不是么？”薄卿欢丝毫不惧，“更何况，梵世子生前，他们俩也没大婚，不过是楚王府纳征了而已，右相府大可退了聘礼便是。” 泰和帝眯着老眼。 他一向最反对权臣与楚王府联姻，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不得不及时召唤出火螭卫对付梵沉以阻止右相府和楚王府联姻，薄卿欢是自己的人，若是景瑟嫁给薄卿欢，右相府就等同于捏在了自己手里，这是一桩极其划算的买卖。 再三斟酌，泰和帝道：“薄爱卿既然提出了要美人，朕岂有不给之理？只不过此事朕一人还做不得主，须得去永寿宫与太后商议一番，待太后出面亲自解了右相府和楚王府的婚姻，朕便给你赐婚。” 薄卿欢拱手躬身，“微臣谢主隆恩。” 第037章 吐血昏厥（一更） 午时，天降暴雨，闪电银光，惊雷声声，听来恐怖。 乌沉沉的天空压抑至极，像是要把所有金碧辉煌的殿宇楼阁都给吞没。 泰和帝负手立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暴雨连连，眉头皱了皱。 “皇上。”孙大宝自后面给他系上披风，轻声道：“当心着凉。” 泰和帝没回头，目光依旧定在外面的水晶帘幕般的雨雾上，“朕若是下旨为薄卿欢和景瑟赐婚，是否为明智之举？” 孙大宝浑身一颤。 这让人头疼的问题……是问他的？ “嗯？” 许久没听到回答，泰和帝转眸，视线落在孙大宝低垂的脑袋上。 孙大宝双眼盯着脚尖，硬着头皮道：“奴才觉得，既然梵世子已经不在了，且生前又没同景大小姐大婚过，如此，薄大都督与景大小姐便是男未婚女未嫁，皇上为这二人赐婚也无不可之处。” 泰和帝冷笑，“好一个‘男未婚女未嫁’！” 孙大宝后背冷汗涔涔，完全听不出泰和帝此番是喜还是怒。 “摆驾永寿宫！”许久后，泰和帝命令。 孙大宝抬眼看了看外面，“皇上，这会子正下着雨呢，要不歇一会再去？” 泰和帝意味深长地道：“薄卿欢廿四，未婚，景瑟廿一，未嫁，这二人皆是大龄，便是朕能等，他们俩也等不及了，朕得早早把这事儿确定下来，早些安心，以免夜长梦多。” 分明是泰和帝自己心急，却把这份心急算到薄卿欢和景瑟的年龄上去，偏偏听来毫无漏洞。 孙大宝暗自腹诽，皇上的心思是越来越难懂了。 安排好御辇，一众宫人浩浩荡荡往太后的永寿宫而去。 太后正在小佛堂念佛经，陡然听到宫女禀报皇上驾到，她眯了眯眸，“皇上这个时候过来作甚？” 宫女摇头，“奴婢不知。” “扶哀家起来。”太后放下佛经，招了招手。 宫女立刻过去把太后从蒲团上扶起来，不多时就到了正殿。 泰和帝已经在里头坐下，见到太后来了，马上站起来行礼，“儿臣见过母后。” 太后慢慢走到主位坐下，垂落目光，“外面下着这么大的雨，皇帝过来有事？” 泰和帝在一旁坐下，看向太后，“母后，儿臣有一事想与您商议。” “你说。” “儿臣想为薄卿欢和景瑟赐婚。” 太后脸色剧变，“什么？” 泰和帝道：“二十多年前，母后的确是亲眼见证了景瑟和梵沉的指腹为婚，可现如今梵沉已经不在了，景瑟与他又未履行婚约，算不得夫妻，儿臣想把景瑟许配给锦衣卫指挥使薄卿欢，不知母后意下如何？” 太后紧皱眉头，“你说的这些，哀家也知道，可为瑟丫头赐婚这么大的事，你怎会如此突然就决定了？” 不待泰和帝开口，太后继续道：“哀家听闻薄卿欢性子阴狠，瑟丫头是个柔婉的女儿家，你这样赐了婚，往后这二人如何相处？” 泰和帝道：“关于这一点，母后大可放心，薄卿欢素来不近女色，能被他看中，想必景瑟身上有着异于常人的地方，既是朕主动赐婚，薄卿欢若是敢苛待了景瑟，那便是抗旨，届时，莫说母后不悦，便是朕也会第一时间饶不了他。” 太后还是犹豫。 泰和帝担心再生什么变故，赶紧道：“母后，这件事刻不容缓，还请您尽早拿个主意。” 太后仍旧迟疑，“哀家依然觉得不妥。” 泰和帝心中不耐，面上却不敢显露出来，“母后觉得哪里不妥，大可提出来，儿臣帮忙斟酌斟酌。” 太后问：“瑟丫头知道这事儿吗？” “这……”泰和帝一时语塞，皇帝赐个婚还得挨个儿去通知？ “右相府可知道这件事？”太后又问。 泰和帝还是语塞。 太后看他表情就晓得答案了，不悦地道：“既然右相府一无所知，你这样急急忙忙赐婚怎么行？” 泰和帝咳了一声，道：“母后，过了今年，景瑟可就二十二岁了，她要是再不嫁，今后还有谁家敢要？莫非母后想让她为梵世子守节？” 景瑟和梵沉连婚都没成，景瑟哪有为梵沉守节的道理？ 这次换太后噎住了。 泰和帝见她神情有松动，追紧道：“儿臣之所以说刻不容缓，就是不想景瑟的年龄一拖再拖，毕竟就算是儿臣赐了婚，这二人也不可能马上就举行婚礼，还得选日子过六礼，诸多繁杂的程序一下来，可不是差不离到年关去了么，若是中间再拖一拖，说不定还能混到明年去。” 太后一再斟酌，皇帝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 景瑟先前就是太后赐给楚王府的，如今梵沉虽殁，却也没有哪家少年郎敢主动上门提亲，景瑟要想成功出嫁，必须靠赐婚。 种种算下来，的确是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长吁一口气，太后道：“既然皇帝都已经考虑周全了，那哀家也无……” “异议”二字还未出口。 永寿宫的太监就急急忙忙跑进来跪在地上，“陛下，前线斥候有急报！” 原本赐婚之事正在紧要关头，突然被打断了，泰和帝几乎暴怒，眼风凌厉地瞪着小太监，“有什么事，稍后再议。” 说完，泰和帝看向太后，意图让太后把方才没说完的话说出来。 “不行啊皇上。”小太监额头上全是冷汗，战战兢兢伏跪在地上，道：“斥候说了，此事十万火急，必须马上见到皇上。” 泰和帝一脸怒色。 太后摆手道：“皇帝，既是有重要政务处理，那你也不必过分胶着于赐婚之事了，快些去处理政务才是。” 泰和帝不甘心，吩咐小太监，“你出去通报，让斥候直接来永寿宫汇报。” 太后惊了一下，“皇帝！国家大事，岂可儿戏！” 泰和帝道：“这里是儿臣的母后所在，不是后宫妃嫔所在，儿臣在母后这里处理政务，也无不可，若有不懂，还可向母后请教一二，不是么？” 太后无奈，只得默认应允。 小太监马上站起来出去传话，不多时，浑身湿淋淋的斥候就走了进来，见到泰和帝和太后，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叩头行礼。 泰和帝早就不耐烦了，急道：“你究竟有什么事非得要在这个时候见朕？” 斥候痛心疾首道：“皇上，贺兰山突然遭了雷击起天火，整座山都毁了。” 泰和帝拍案而起，“你再说一遍！” 斥候抖着身子，又重复了一遍。 泰和帝惊得两只眼珠都快鼓出来。 贺兰山是火螭卫中“天字卫”的巢穴，竟然就这么毁了！ 火螭卫的每一个成员从开始培养到达标，其间都得耗费难以想象的巨大心血，培养一个，几乎都是呕心沥血的，天字卫大约两千人，毁了贺兰山，无异于剜了泰和帝身上的一块肉。 太后见泰和帝的表情有些不对劲，忙问：“皇帝，这里头可是有什么问题？” 太后并不知火螭卫的存在，因此她也不知毁了贺兰山究竟意味着什么。 “去御书房！”泰和帝再也坐不住了，怒气冲冲地站起来当先往御书房走去。 斥候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到了御书房，泰和帝要求斥候把贺兰山毁灭的过程详细说来，斥候还没开口，门外的孙大宝就匆匆跑进来，道：“皇上，又有斥候求见。” 心中涌上不好的预感，泰和帝手扶桌案撑着身子，怒道：“传！” 不多时，那斥候进来了，跪在地上，“报——一个时辰前，崆峒山遭了雷击起天火，整座山脉都毁灭了。” 崆峒山是“地字卫”的巢穴，约莫一千五百人。 泰和帝面如死灰，面部肌肉抽搐，连话都说不出来。 “报——绵山遭了雷击，天火烧毁了整座山脉。” 绵山乃“玄字卫”的巢穴，约莫一千八百人。 “报——天柱山遭了雷击，天火不断，整座山脉已毁。” 天柱山乃“黄字卫”的巢穴，约莫一千五百人。 短短半个时辰内，负责刺探天、地、玄、黄四山火螭卫情报的四位斥候都集齐在御书房里。 贺兰山、崆峒山、绵山、天柱山。 这四座山是所有火螭卫的巢穴，且四山并不在一个位置，若说真是天火，真是巧合，泰和帝是无论如何都不信的。 那么，到底是谁有这么大本事能设局在同一时间毁了顾氏江山的所有终极杀手锏！ 脑袋里“嗡嗡”作响，泰和帝怒火攻心，终于受不住一大口鲜血喷在御案上，整个人摇摇欲坠。 这一刻，他才猛地想起先祖遗训来。 先祖有言：若非灭国，火螭卫不可出，如若不然，则天下必乱，若非天灭火螭卫，便是火螭卫覆天。 天灭火螭卫…… 天灭火螭卫…… 这几个字一直回旋在泰和帝脑子里，这一刻，一种叫做“后悔”的情绪才慢慢涌上心头。 他一直没把先祖遗训放在眼里，就是因为觉得先祖过分迂腐，火螭卫虽然不能见光，可他们也是人，上天再厉害，还能真把他们如何？ 若早知……若早知真有这么一天，他宁愿让右相府与楚王府联姻也绝对不会私自调遣火螭卫来对付梵沉一人！ 如今四山尽毁，江山屏障瓦解，敌国又虎视眈眈，西秦必将经历一场血海横流的大战。 想到这里，泰和帝面无人色，脑子一瞬间陷入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皇上。”其中一个斥候道：“如今四山上隐卫们损伤惨重，该如何处理，还望皇上尽早定夺，如今是雨季，万一这天火再来一次，可就真的要全军覆没了啊！” “噗——”泰和帝没站稳，一口血雾喷出来，直挺挺倒了下去。 孙大宝骇然失色，“传太医——快传太医——” * 午时，雨歇云霁。 薄卿欢去了昨日见景瑟的石桥上。 景瑟去景宛白处要了对牌，又去给老夫人打了声招呼，说想去楚王府看看楚老王爷和小包子，老夫人二话不说就应允了。 她今日没带婢女，出了府以后就吩咐车夫改道，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才到达约定地点。 下了马车，景瑟老远就看见薄卿欢立在石桥上，绯红飞鱼服衬得他肤色呈半透明的白，远山黛色的眉好似裁剪了精羽贴合上去，眉下那双丹凤眼，靡丽妖娆，诡美绝艳。 下了马车，景瑟直接过去，笑道：“大都督可真准时，等很久了吗？” 薄卿欢勾唇，“既等的是夫人，多久我都愿。” 景瑟道：“我昨夜想了一下……” “在你告诉我答案之前，我想你可能得先知道一件事。”薄卿欢打断她的声音。 “什么？” “就在三个时辰前，所有火螭卫的老巢贺兰山、崆峒山、绵山和天柱山在同一时间被雷劈了。” 景瑟脸色大变，“昨夜我们俩才刚讨论完对策，怎么可能这么快？” 这四座山根本不在同一位置，便是薄卿欢有天大本事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就布置完，根据景瑟的预算，想要不知不觉在火螭卫眼皮子底下布置完这一切引来天火，怎么也得一个月的时间，这还是最短的。 然而薄卿欢却告诉她，火螭卫的所有老巢在三个时辰前全部被雷劈了，而且还是在同一时间！ 设计这一切的人该得多强大！ 一瞬间福至心灵，景瑟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眸光亮了片刻，但也仅是短短一瞬就马上黯然下来。 “就算火螭卫的老巢都毁了，那又如何，这便能阻挡我们大婚了吗？”木着脸，景瑟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薄卿欢挑眉，“你确定还要嫁给我？” “嫁！”肯定的语气，丝毫不拖泥带水。 为什么不嫁呢？ 薄卿欢这样的人，虽然冷血不近人情，但起码不会中途抛下她不管，便是一辈子都没有感情，那又如何？ 只要两人联手把该灭的渣都给灭了，那她就没什么好遗憾好后悔的。 “本座今早去乾清宫请旨赐婚了。”薄卿欢凝视着她的双眼。 景瑟袖中手指蜷了蜷。 “一旦赐婚，这辈子你就只能是本座的女人。”他柔声提醒，“还嫁不嫁？” “嫁！” 望着石桥雕栏上晶莹剔透的水珠，景瑟语气决绝。 “遗憾的是，赐婚之事还未确定下来。”薄卿欢幽幽补充，“皇上在听到四山毁了之后，怒火攻心，大肆吐血倒下了，一时半会儿还好不了，怕是无暇顾及咱们俩的事。” “哦。”景瑟应了一个字，双眼看向桥下河水上起的雾岚，清丽的面容辨不明情绪，“没事，我有的是时间等。” 薄卿欢偏头看她一眼，然后失笑着摇摇头，“消息我带到了，你的态度，我也见到了，衙门里还有一堆事，本座先走一步，改日再会。” “好。”景瑟还是看向远方，连眸光都没有收回来半分。 解下玄色描金披风，薄卿欢动作轻柔地披在她肩头。 景瑟浑身一僵，慢慢转过头来，“你这是作甚？” “刚下过雨，天凉，别冻着了。”他面色含笑，琥珀色丹凤眼中碎光流转。 抿了下唇，景瑟兀自解下披风准备归还给他，“我回去没法交代。” 薄卿欢嗤笑，“你连嫁我这种事都敢做，还怕没法同右相府交代一件小小的披风？” 景瑟怔了怔，解披风的双手顿时僵住，片刻后，垂落下来。 是啊，马上就要成为薄夫人了，她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薄卿欢绕到她跟前来，亲手替她系紧披风软带，“我想，你需要尽快适应我们俩的关系，嗯？薄夫人？在本座跟前，我不介意你多看看我，而不是想着别人。” 景瑟又是一僵，直到薄卿欢彻底走远才缓过神来。 转过身，景瑟准备上马车回府。 眸光触及处却见一抹紫色身影缓缓而来。 褪去了往日的纨绔风流之气，今日的他看起来面色尤为凝重。 景瑟站定，一路看着他行至自己跟前。 “二爷。”客气地唤了一声，景瑟就没了下文。 “你要嫁给薄卿欢？”梵越眼睛有些红，音色低沉，带着隐怒与不甘。 “是。”景瑟供认不讳，她披着薄卿欢的披风，现下怕是说他们之间没关系也不会有人信了。 一瞬心痛如斯，梵越颤唇，“为什么？” 景瑟面容沉静，字字诛心，“男未婚女未嫁，两情相悦，愿结连理。” “大嫂。” “二爷！”景瑟马上打断他的话，抬眸，对上他赤红的眼，“你兄长还未大婚，这里没有你大嫂，请纠正称呼。” “你忍心抛下小包子就这么走了吗？” 景瑟蹙眉，“我承认，我与他的确是有过孩子，但不代表我就是他的人，他未娶，我未嫁，二爷何必总是用昊昊来胁迫我为他守节呢？只有妻子才会为丈夫守节，我与他之间，界限一清二楚，我不是她的妻，他也不是我的夫。他死了，我便嫁与他人，有什么问题吗？” 梵越抿唇，他不明白，在华亭山时还亲口说“杀夫之仇不共戴天”的人为何会在短短数月之后就变得心肠冷硬起来。 “为何偏要选择薄卿欢？”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再次开口。 景瑟冷嘲，“我配得上他，他配得上我，就这么简单。” 他不忍，“你若想嫁，有的是人娶，可薄卿欢是狗皇帝的人，你嫁给他，是准备与我站在对立面了吗？” “二爷，我们之间没有立场之说。”景瑟纠正，“咱们俩从今后井水不犯河水，便是我嫁给薄卿欢，那也是我自愿，与任何人无关，更不是刻意针对谁。” “大嫂，你分明是在赌气。”梵越抿唇。 “我没有！”景瑟冷声道：“你不要再为梵沉说话了，且不论他已经不在了，便是他还在，这世上也不是只有他一人最好，我能选择的多了去了，感情是双方的事，你情我愿方能长久，我对他冷了心，不想要他了，我便去找别人，这有什么错？” 梵越一时语塞。 “二爷若别的事，我就先告辞了。” 景瑟不想再与他于这个话题上纠扯不清，说完，抬步要走，手腕却被梵越一把拽住。 景瑟不妨，一个旋身转了过来，蹙眉看着他，“光天化日之下，你想做什么？” 梵越久久不语，只是那样凝视着她的眼睛。 “梵越！放开我！”景瑟恼了，不断挣扎，无奈他气力过大，她怎么也挣不脱。 “我就想知道，短短三月，你是怎么忘了他的。”梵越眉心染上阴翳，脸色阴沉得可怕。 “你管我做什么？”景瑟还在奋力挣扎。 “我不让你嫁给薄卿欢。”梵越道。 “凭什么？”景瑟忽然放弃了挣扎，安静下来，面色添寒，语声更冷，“你们楚王府有什么权利管我？” “我没权利管你，那他呢？”梵越指了指不远处。 景瑟顺着望过去，瞧见双眼含泪的昊昊就站在桥头，看向她的小眼神满是可怜。 景瑟闭了闭眼，原以为自己能一嫁了之，没料到头来还是败在这个小包子身上。 “娘亲。”景瑟思虑间，昊昊已经走到她跟前，“您是不是也不要小宝了？” 景瑟睁开眼，狠狠瞪了梵越一下，然后蹲下身，拉着昊昊的小手放在手心，含笑道：“臭小子，你现在怎么整天哭哭啼啼的了？” 昊昊扁着小嘴，“因为我现在是个没爹要没娘疼的可怜宝宝。” “胡说！”景瑟叱道：“你干爹不还在这儿的么，待将来他娶了媳妇儿，你就有干娘了。” “可是我要娘亲。”昊昊委屈道：“小宝想娘亲，想爹爹，娘亲不要嫁给别人好不好？我们可以再回乡下，过回从前的日子，小宝不想离开娘亲。” 景瑟伸手抚了抚他的脑袋，“你爹爹不在了，娘亲若是不嫁，将来可怎么办呢？” “那您也不能嫁给别人。”昊昊伸手指了指梵越，“您可以嫁给干爹，这样小宝、娘亲、祖母和太爷爷就都不会分开了。” 景瑟嘴角狠狠抽搐了一番。 嫁给梵越？ 这臭小子还真敢说！ 景瑟抬起头，瞧见梵越赤红眼眸中原先那种痛苦的坚持慢慢化开来，逐渐被清晰明朗的坚定所代替。 看见梵越的表情变化，景瑟便知他在想什么。 面色微变，她道：“童言无忌，你听他的话作甚？” 梵越目色愈发坚定，强硬道：“古来就有收继婚，这种事发生在楚王府有何稀奇？楚王府素来不惧外界眼光，世人要如何说，便由着他们去，但大嫂你不能往外嫁，若你非要嫁，那么，我娶！” 收继婚是指丈夫死后再嫁给其兄弟的婚姻行为。 景瑟表情彻底变了，“梵越，你疯了！” “我没疯。”他双目锁在她身上，“只要能留住你，便是娶了你又如何？” 景瑟怒目，“早在太祖之后的永弘年间，永弘帝就修改了律法，明文规定西秦今后禁止再出现收继婚行为，你想找死吗？” “你和我兄长并未三拜高堂正式大婚。”梵越道：“你们只走到纳征这一步，算不得真正的夫妻，他如今不在了，我替他娶了你，让你一辈子留在楚王府，并不算违背律法。” 景瑟一阵心寒。 “再者。”梵越脸上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只要你能不走，便是违背了律法娶你又如何？” 今日的梵越简直太可怕了，饶是景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也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没能料到他会突然提出这么荒唐且过分的要求来。 “疯子！”收回视线，景瑟低低骂了一句。 “你敢嫁给薄卿欢，在你大婚之日，爷就敢去抢婚，你要不信，就试试！” 景瑟静默不言，慢慢站起来，道：“我要走了。” “娘亲。”昊昊再次拉着她的袖子，“您真的要嫁给别人吗？” 景瑟看了一眼面色阴沉的梵越，复又垂下目光看着昊昊，道：“乖乖跟着干爹回去，娘亲过些日子再来看你，可好？” 昊昊摇头，“小宝想跟着娘亲回去。” 景瑟犹豫片刻，终是点头，“好。” 见景瑟肯带昊昊走，梵越终于松了一口气，目送着母子二人上了马车后，他就飞快朝着五军都督府而去。 这是梵越第二次来薄卿欢府上，第一次是为了景瑟，第二次也是为了景瑟。 只不过，上一次他来是有求于薄卿欢，想让他通融一下让晋国公府的人去诏狱看苏若妤。 而这一次，他是来找薄卿欢算账的。 “薄卿欢！你给我出来！” 站在大门外，梵越声音冷透，穿墙破壁，直达前院。 言风很快就出来了，见着梵越，他愣了一下，上前来，“二爷，您有事找我们家大都督？” “你让他出来。”梵越面上无好颜色。 “这……”言风有些犹豫，“大都督已经去衙门了，并不在府上。” “哪个衙门？”梵越问。 “南镇抚司。”言风如实道。 梵越二话不说，转身就要去南镇抚司。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不过片刻就近至眼前，马背上一袭绯色官服，面容妖娆绝伦的人正是薄卿欢。 打马上前来，薄卿欢并没有要下来的意思，他挑挑眉，笑看着梵越，“既是想来杀本座，为何不带武器？” 梵越抬头，声音沉怒，“狗皇帝给你们赐婚了？” 薄卿欢淡淡一笑，不置可否，“二爷，我想我们之间怕是有些误会，景大小姐她……并没有嫁入你们楚王府，既然梵世子不在了，这桩婚事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景大小姐是自由身，她有权利选择想嫁给谁。” “你用什么砝码逼迫了她？”梵越冷声质问。 “呵！”薄卿欢凉凉一笑，“你觉得她那样的人会轻易屈服在别人的威胁之下？” 梵越没说话，凭他对景瑟的了解，这个女人的确是不可能轻易就妥协的，可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景瑟为何偏要选择薄卿欢。 “二爷今日过来，就是想同本座说这些？”薄卿欢居高临下，丹凤眼中辨不明情绪。 梵越薄唇微抿，“你为何非要娶她？” 薄卿欢挑起唇角，“本座喜欢。” “喜欢她什么？” “什么都喜欢。” “你可知她已经有过孩子了？” “知。” “可知那孩子还是她与我兄长的？” “知。” “既知，为何还娶？” “因为……”薄卿欢顿了一下，笑意加深，“本座喜欢。” 梵越怒咬着牙。 “楚王府有身份压制。”薄卿欢笑吟吟道：“梵沉娶不起她，本座娶得起，二爷有如纠缠不清黯然神伤，倒不如放手成人之美，毕竟你兄长已经不在了，你想让她去楚王府守寡么？” 梵越愤然道：“想娶她？你做梦！” 薄卿欢扬眉，“怎么，二爷还想替你兄长完成他生前未完成的心愿，来一场收继婚？” “那又如何？”梵越双眼充血，“我便是娶她让她一辈子恨我，也绝无可能亲眼看着她嫁给你！” “唔……”薄卿欢想了想，道：“那么，本座拭目以待二爷前来抢婚。” “等着看！” 梵越冷冷扔下一句话，愤然甩袖离开。 这二人的对话，站在不远处的言风一字不漏地听到了，他满脸震惊，待薄卿欢下马上前来才低声问：“大都督，您竟要娶景大小姐？” 那可是梵世子的女人啊！ “嗯。”薄卿欢淡淡一应。 “可是……”言风想出声提醒。 薄卿欢突然偏转头来，面含笑意，“有才有貌，足智多谋，还心思通透，这种女人，除了右相府，天下间上哪儿找去？” 言风一噎，他当然不可否认景瑟的才貌双全以及大都督口中的“足智多谋”，可这事儿来得也太突然了些，简直让人猝不及防。 想到自己远在沧州府的妹妹，言风默默叹了一口气。 情情爱爱这东西，果真是让人难以捉摸。 * 景瑟回到右相府没多久，顾北羽就来了，他去千禧堂请过安之后一刻也没有逗留，直接冲到暮云居来。 景瑟正在分茶，见到顾北羽进来，也不意外，抬了抬手，“请坐。” 顾北羽坐下来，直接端起茶碗一口气喝干，然后看着景瑟，问她：“表姐，你先前去见谁了？” “也没谁。”景瑟淡淡道：“薄卿欢。” 眼眸一缩，顾北羽追问：“这么说，宫里的那个传闻是真的，你真的要嫁给薄卿欢？” “嗯。”景瑟又是淡淡一声。 顾北羽眉头一皱，直接从她手中抢过点茶用的竹筅扔到一旁，“为什么？” “看对眼了。”点不了茶，景瑟坐直身子，回答得有板有眼。 “你和他？”顾北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们俩能看对眼？表姐你别开玩笑了。” “有什么不可能的？”景瑟平静道：“梵沉这样算无遗策的人都能一朝身死扔下我出乎所有人意料，我为何不能突然嫁人也让你们意外意外？” “可你嫁谁都行，唯独不能嫁给薄卿欢啊！”顾北羽道。 “不嫁给他，莫非你让我嫁给你？” 顾北羽脸色微红，“表姐若是愿意，我……我会对你好的。” “滚！”景瑟怒喝一句，“你们一个个的都疯了！” 顾北羽马上摆正脸色，“表姐，不是我说你，薄卿欢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先前那个楼姑娘，与他成婚当晚就死了，我严重怀疑薄卿欢是克妻命，便是他没有克妻命，他那些阴毒的手段想要玩死你还不是眨眼间的事儿，表姐你选他，不是上赶着送人头么？” “那也是我自愿的。”景瑟面无表情。 “你！”顾北羽无可奈何，“表姐，我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你看看，小包子都还没长大，你就舍得这么扔下他？” 顾北羽指了指坐在景瑟旁侧眨巴着眼睛的昊昊。 景瑟置若罔闻，伸手将竹筅拿过来继续点茶，“听闻你父皇吐血昏厥，你怎么不入宫去看他，反而跑我这边来了？” 提及此事，顾北羽面上就有快意一闪而逝，“也不知是何方高手，竟能设局让火螭卫所在的四处隐山于同一时间遭了雷劈，损伤惨重，我父皇是被此事给气的，吐了不少血，我巴不得他两眼一闭别再醒过来了，哪里有心情入宫去看，缓些再去也无妨，就说我住在宫外，收到消息慢。” “对了表姐，我听二爷说晓得火螭卫存在的人少之又少，怎么会有人准确无误找到了火螭卫的踪迹并成功设计了这一局？你先前有没有耳闻？” 景瑟垂眸，里头微微漾了一下，声音稍冷，“没有。” 顾北羽“哦”了一声，“看来火螭卫对父皇来说还真是很重要，否则也不至于让他一气之下到了这般严重的地步。” 景瑟安静品茶，只字不言。 顾北羽又道：“对方手段还真是高明，我当时听到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对这位高人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若是有缘得见，我定拜他为师。”叹了一声，“虽是毁了我顾氏的终极杀手锏，但一想到幕后高人这般震天动地的绝妙计策，连我这个身为顾氏子孙的皇子都想拍案叫绝了，妙，实在是太妙！” 景瑟端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 第038章 当庭悔婚（二更） 泰和帝怒火攻心，吐血昏厥，满朝皆惊。 三月份才在围场因为天火从马背上摔下来昏迷数日不醒，如今又因天火吐血昏厥。 文武百官虽不知这一次四山遭了天火泰和帝为何这般怒，但天子倒下卧床不醒是事实，耽误了朝务也是事实，臣子们顶着炎烈的太阳跪在乾清宫外，个个满额大汗。 孙大宝更是急得团团转，甩着拂尘在大殿外来回踱步，眉心紧拧在一起，里头为泰和帝看诊的太医换了一个又一个，每个人给的答案都相差无几：怒火攻心，需静养。 然而不管用了什么办法，泰和帝就是不醒。 皇后和淑妃整日守在榻前，满心焦灼。 此事更惊动了太后。 午时过，太后就乘着御辇来了乾清宫，一眼看到跪了满地的臣子，再看一眼天上火辣辣的太阳，马上皱了眉，“你们跪在这儿作甚，各衙门都无事做的么？” 臣子们面面相觑。 景宇桓道：“回禀太后娘娘，皇上一日不醒，臣等心中便一日惶恐不安。” 所有大臣齐声附和，“臣等惶恐——” 太后冷下脸来，“还没到跪丧的时候，都给哀家散了！” 众臣身子一抖，纷纷起身散去。 太后这才面色不豫地进了大殿。 皇后和淑妃一早得了太后驾到的消息，马上出来跪迎。 太后不耐地摆摆手，“平身。” 二人谢恩渐次起来。 “皇帝现今情况如何？”太后问。 皇后迟疑道：“所有太医都说皇上这是重度怒火攻心，需静养。” 太后眼瞳一缩，“醒着没有？” 皇后摇摇头，“还没醒。” 太后冷声叱道：“这帮太医竟然如此无用！” 皇后和淑妃均垂着头，不敢接话。 想了想，太后看向淑妃，“哀家听闻你那侄女儿景瑟从前在忘忧谷习得了一手绝顶医术，能否让她入宫来给皇上看诊？” 淑妃低垂的面色微变，这种事看似是太后的恩宠，可实际上让人骑虎难下。 太后素来是个严苛的人，景瑟一旦入了宫，若能为皇上看好则皆大欢喜，若是看不好，必定获罪。 皇后皱眉，“淑妃，太后正同你说话呢！” 淑妃缓了缓神，道：“太后娘娘恕罪，妾身那侄女儿对于医术方面也仅是略懂皮毛，连太医院的太医都束手无策，妾身怕她难以担此大任反而误了皇上病情。” 皇后冷笑，“淑妃何须如此谦逊，本宫早就闻得景大小姐医术高明，既有如此妙人，淑妃因何故遮遮掩掩不让她入宫，莫非不想皇上早日痊愈？” 淑妃脸色冷了冷，抬起头来，看向皇后，“妾身是景瑟的姑母，连妾身都不晓得景瑟医术高明，不知姐姐是从哪儿听说的？坊间传言么？姐姐身为一国之母，竟会听信这种毫无根据的传言？万一妾身那侄女儿来了医治不好皇上，你岂不是又得判她个办事不利的大罪？” 皇后脸色一变，“淑妃，本宫是急于皇上的病情才会出此下策，你何必巧言令色曲解本宫的意思？” 淑妃笑道：“妾身理解姐姐对皇上的一番心意，但皇上乃一国之君，问诊之事，岂可草率？万一稍有不慎出了意外，谁负责？” 皇后面色铁青，“本宫怎么听着淑妃字字句句都像是在诅咒皇上？” 淑妃一张娇俏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太后大怒，厉喝一声，“够了！” 皇帝躺在病榻上昏厥不醒，这两个人竟然能当着她这个太后的面斗起嘴来，简直不可理喻！ 皇后和淑妃各自闭了嘴。 太后看一眼皇后，道：“你身为一国之母，说话怎的如此不知分寸？” 皇后低垂下头，“母后恕罪。” 太后又看向淑妃，“让景瑟入宫给皇上看诊是哀家先提出来的，淑妃那样说皇后，岂不是连变相骂哀家不明是非，轻易听信坊间传言？” 淑妃伏地，“太后娘娘明鉴，妾身绝无此意。” 太后没好气地冷哼一声，“你们私底下要怎么斗是你们的事，但如今皇帝卧于病榻，你二人却当着哀家的面你来我往不知分寸，简直不把哀家和皇帝放在眼里！” 皇后和淑妃脸色齐齐一变。 太后接着道：“今次看在皇帝昏厥不醒的份上，哀家不与你二人计较，若再有下次，哀家决不轻饶！” 皇后和淑妃齐声道：“多谢（母后）太后娘娘，妾身绝不再犯。” 太后往旁边一坐，吩咐淑妃，“让你的人去一趟右相府把瑟丫头请来。” 事到如今，淑妃再不敢多反驳半句，马上安排了贴身女官出宫去接景瑟。 * 宫里来人时，景瑟正在右相府后园与璎珞她们一起摘桃。 听到门房来报，景瑟愣了愣，看向小厮，“你说是淑妃娘娘身边的女官让我入宫？” 小厮点头，“回大小姐，那女官便是这么说的。” 景瑟点点头，漫不经心地道：“先把她们接去前厅喝茶，我一会儿就好。” 小厮道：“大小姐，女官说了，此事刻不容缓，还望大小姐能尽快出去，她们就不进来了。” 景瑟稍微一想，便猜到定是让他去给老皇帝看诊的。 “哦”了一声，景瑟把竹篮交给璎珞，嘱咐道：“一会儿你们摘完了，挑一篮子卖相好的送去楚王府给昊昊。” 璎珞笑道：“表小姐尽管放心，便是您不吩咐，奴婢也早就想到这一茬了。” 交代完，景瑟又回暮云居换了身衣服才出了右相府大门随着女官坐上马车往皇城方向而去。 到达宣武门外时，碰巧遇到薄卿欢也要入宫。 女官当先冲着薄卿欢盈盈一福，“奴婢见过薄大都督。” 薄卿欢抬了抬手，看向马车，问：“里头坐的可是景大小姐？” 女官颔首，“正是。” 薄卿欢道：“请她下来，本座有事找她。” 女官面露为难。 一般马车到达内城门外就得停下，但今日这辆是宫里派发出去接景大小姐来给皇上看诊的。 也就是说，这辆马车要直接驶入皇城，直达乾清宫外，景瑟在宣武门这里是不必下马车的。 如今薄卿欢这样要求，女官自然为难。若是因此耽误了皇上病情，她们的脑袋可不够砍的。 半晌不见女官有反应，薄卿欢眸色冷冽下来，“怎么，本座说的话不好使？” 女官心神一凛，忙道：“大都督恕罪，奴婢这就去请景大小姐。” 说罢，她走到车窗外，朝着里头轻唤了一声。 早在薄卿欢开口的时候，景瑟就听到声音了，只不过她懒得下来，如今被点名，她想不下来也不行了。 挑开帘子，景瑟提着裙摆慢慢走下马车，看向薄卿欢，挑眉，“大都督找我有事？” 薄卿欢衣袖一挥，示意女官及众宫女回避。 众人大气不敢出，纷纷小跑着往旁边而去。 薄卿欢上前来，看着她，“你可知今日为何被传召入宫？” 景瑟道：“女官虽未说明，但我猜应该是让我来给老皇帝看诊。” 薄卿欢低低一笑，“果然，什么都逃不过你聪慧的头脑。” “有什么问题吗？”景瑟问。 薄卿欢道：“自皇上昏迷至今，我还未曾去探望过，今日便陪你一回，与你一道去。” 景瑟眸子闪了闪，“你是担心这里头有什么算计？” 薄卿欢扬眉，“算计倒不至于，左不过是后宫女人的争斗小伎俩而已，还难不倒你，我陪你去，是因为太后也在乾清宫，刚好能试探一下赐婚的事。” 看一眼景瑟，薄卿欢笑说：“到了现在，你可曾后悔？若是悔，还来得及。” “不悔。”景瑟语气坚决。 嫁给能做一辈子搭档且不会离开她的人，为何要悔？ “好。” 两人很快就来到了乾清宫。 太后见到薄卿欢也一起过来，脸色瞬间就变了。 她还记得去年与瑟丫头一道入宫来拜谒她的是梵沉，如今换成了薄卿欢，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可再不顺眼，薄卿欢也是权臣，她作为太后，自然不可能与他争锋相对。 对景瑟招招手，太后面露笑容，“瑟丫头，过来哀家看一看。” 景瑟缓步上前来，太后拉着她转了个圈，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个遍，才道：“美则美矣，就是太瘦了，这数月，想必你为沉小子的事伤了不少心罢？” 景瑟瞥见太后说这话时，余光是瞥向薄卿欢的。 她有些好笑，太后竟然想用梵沉来刺激薄卿欢？ 薄卿欢对她根本就没有感情，又怎会被刺激到？ 淡淡一笑，景瑟道：“并没有，臣女与梵世子拢共也没见过几面，既还没嫁且不熟，又何来多少感情？他不在了，臣女的确是难受过几日，但还不至于到茶饭不思伤身子的地步。” 太后愣了愣，“瑟丫头，你……” “有劳太后娘娘挂心。”景瑟盈盈一福，“臣女身子无大碍。”直接开门见山道：“二十一年前，太后娘娘亲眼见证了臣女与梵世子指腹为婚，二十一年后，臣女还未嫁，梵世子就不在了，如今这桩婚约怕是做不得数了罢？” 在太后讶异的目光下，景瑟笑吟吟开口，“臣女今日想请旨悔了右相府与楚王府的这桩婚约，还望太后娘娘恩准。” 第039章 中秋完婚（一更） “毁了婚约？”太后满面惊讶，“瑟丫头，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知。” “你与沉小子可是二十多年的婚约。”太后心中有些不忍，虽说梵沉不在了，可陡然间听到景瑟提出毁婚，她怎么都觉得难以接受。 景瑟莞尔，“太后娘娘说得不错，臣女与梵世子有二十多年的婚约，既然我都二十一岁了他还没把我娶过门，说明他打心底里不想要臣女，否则又怎会让臣女等到这时候？” “再者。”景瑟接着道：“梵世子已经不在了，我一人守着这婚约也没什么意义，倒不如毁了放过彼此，他走他的黄泉路，我过我的凡间桥，免得相互耽误。” 见太后欲开口，景瑟再道：“毕竟，臣女终归是要嫁人的，不是么？被这层婚约束缚着，臣女如何出嫁？” 太后要说的全都被景瑟提前拿话堵死了，她一噎再噎，满腔言语终化为一声无奈叹息。 “既然事情都到了这一步，哀家也没什么好说好劝的了，你要毁婚，哀家成全你。” 后退两步，景瑟规规矩矩跪在地上，叩头，“臣女谢太后娘娘隆恩。” “起来罢。”太后抬了抬手，“既然哀家都应了你的请求，你也该应哀家一个条件。” 景瑟颔首，“太后娘娘请放心，臣女一定尽量为皇上医治。” 听到这句话，太后就放心了，马上让女官把景瑟带去内殿泰和帝的榻前。 景瑟先给皇后和淑妃行了礼，这才上前给泰和帝查看舌苔数心跳探脉。 淑妃全程紧张地看着她，见她缩回手，忙问：“如何？” 皇后也问：“皇上何时能醒过来？” 景瑟道：“表面上看是怒火攻心，可事实上皇上是因此次暴怒而牵引了数月前在围场摔下马时留下的旧伤，所以昏迷的时间久一些。” 皇后皱眉，“上次在围场受的伤不是已经痊愈了吗？怎会留下隐疾？” 景瑟轻笑，“皇后娘娘应该听说过燕山宫变的事儿了罢？” 皇后颔首。 景瑟又道：“臣女听闻，燕山宫变时，随着去的两位太医都是被二皇子给收买了的，这就不难理解了，既然那两人被收买了，必是被二皇子叮嘱过刻意隐瞒病情。至于宫里的太医，他们没看出来皇上有旧疾也很正常，毕竟皇上留下的旧伤并未扩散开来，又被此次怒火攻心给掩盖不少，所以被忽略了。” 皇后当即大怒，“简直岂有此理！那两名太医竟敢对皇上的病情欺上瞒下！” 淑妃看了皇后一眼，提醒道：“姐姐，皇上如今需要静养，您还是小声些，免得扰了他清静。再者，那两位太医早就被太子下旨处斩，已经不在了，你现下再怒也于事无补。” 皇后虽然很不喜欢淑妃说话的语气和态度，但淑妃说的终归是事实，眼下是在皇上榻前，若是她大吵大闹，势必扰到皇上安宁。 斟酌片刻，皇后闭了嘴，这种时候，她不会蠢到再与淑妃斗嘴引来太后的不快。 看向景瑟，皇后又问：“照你这么说，可有什么办法能医治？” “有的。”景瑟道：“还请皇后娘娘安排一个手脚利落的宫人帮臣女烧银针，另外，皇后娘娘还得再请一位太医来，臣女毕竟是女眷，一会儿扎针多有不便。” 说完，她从袖袋里拿出银针袋来一排打开。 皇后马上安排了她的贴身女官过来帮忙，又让人去请太医。 女官手脚的确利落，没多久就帮景瑟烧好了所有的银针，太医也匆匆赶过来了。 景瑟、皇后、淑妃三人皆退出内殿坐到碧纱橱后。 太医按照景瑟指示的穴位一针针扎下去。 所有人都紧张地等着。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泰和帝的指尖动了两下，太医欣喜地跑出来，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淑妃娘娘，皇上已经有转醒的迹象了。” 太后大喜，旋即看向景瑟，眸中掩饰不住赞扬，“哀家就知道，瑟丫头是个妙人儿。” 景瑟勉强一笑，并未多作反应，若非今日有求于太后想要毁婚，她才不愿入宫给泰和帝看诊。 薄卿欢看了景瑟一眼，唇角微勾。 皇后和淑妃已经迫不及待进去看了。 泰和帝青灰的脸逐渐覆上血色，约莫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幽幽醒来。 皇后欣喜道：“皇上，你可总算是醒过来了。” 泰和帝四下扫了一眼，见此处是自己的寝殿，他马上问：“朕昏迷了几日？” 皇后道：“两天半。” 泰和帝脸色有些僵硬，又问：“太子可回来了？” 皇后摇头，“还没有消息。” “扶朕起来。”泰和帝动了一下身子。 景瑟慢慢走进来，清声道：“皇上将将转醒，如今可不能下榻，否则臣女便前功尽弃了。” 瞧见景瑟，泰和帝愣了半晌，“怎么会是你？” 景瑟笑意盈盈，“皇上，是太后娘娘传召臣女入宫为您看诊的呢！” “原来如此。”泰和帝揉着额头，不敢乱动了，重新躺了回去。 这时，太后进来了，一脸喜色，“皇帝，你这次能醒，多亏了淑妃的这个侄女瑟丫头，一会儿可得好好赏她。” 泰和帝眉眼间还有些倦色，他抬目，对上景瑟清明睿智的眸以及她唇角似有若无的笑意，一时间有些心悸。 泰和帝并非是第一次见景瑟，却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看她，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竟觉得她那双眼睛像极了一个人。 不，不可能！ 泰和帝在心中腹诽，这世上只有一个夏慕，而且已经死了，绝无可能再回来。 “皇上现下感觉如何？”景瑟走过来，关切地问。 泰和帝马上回神，道：“头还有些晕，胸口有些疼。” 景瑟道：“毕竟是怒火攻心且昏厥了这么长时间，头晕胸闷是正常的，臣女一会开个方子，您按照方子服药，大概不出三日就能逐渐转好。” 泰和帝道：“你此次立了大功，想要什么奖赏？” 景瑟看了一眼外殿候着的薄卿欢，正待开口，外面就有内侍大声报：“禀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淑妃娘娘，太子殿下班师回朝了！” 皇后大喜，问：“此消息可否为真？” 内侍道：“回皇后娘娘，千真万确。” 皇后激动得热泪盈眶，不枉她等了这么久，太子终于是打了胜仗立了军功回来了。 淑妃面色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泰和帝没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景瑟心中暗恼，顾乾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回来，她和薄卿欢的事还没定下来，看这样子，中途怕是还会横生枝节了。 皱皱眉，景瑟站往一边平复心绪。 顾乾入京以后，先去兵部交接了一下，然后直接来往乾清宫，身着银色精细甲胄，头戴红缨头盔，腰板挺直，脸色凝肃。 景瑟悄悄抬起眼角，发现顾乾与去年所见有很大改变，整个人像是成熟沧桑了很多。 察觉到有人看着自己，顾乾回过头来，正对上景瑟的双眸，他难得的勾唇一笑，是没有任何讽意，纯粹的笑。 景瑟心中作呕，这个男人，竟然以为她是在为他的归来而高兴？ 冷冷收回目光，景瑟对着皇后和太后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既然皇上已无大碍，那么臣女便告退了。” 顾乾给众人行了礼之后就听到景瑟说了这么一句，他抿了抿唇，出言道：“景大小姐何必心急，既是你亲手救了我父皇，又恰巧今日我凯旋归来，宫中一会有宴席，于情于理，你都该参加的。” 太后也道：“太子说得是，瑟丫头你就留下来参加宫宴，待散席后，哀家亲自遣人送你回去。” 皇后和淑妃纷纷附和，都在劝景瑟留下来。 景瑟眼底泛出冷意，看向顾乾，僵笑道：“多谢太子殿下好意，臣女心领了，只不过大婚在即，臣女需准备不少东西，今日便不留在宫里叨扰各位娘娘了，臣女先行告退。” 顾乾脸色大变，“等等，你先前说什么？大婚在即？” 他分明收到消息说梵沉三月份就在华亭山遇害了，正是因为晓得梵沉殁了，他才会夤夜与谋士和军师商讨快速败退鞑靼人的战策，为的就是等回来后直接向父皇请旨娶她为太子妃。 但他没料到自己一进门就听到了她即将大婚的消息。 既然梵沉都不在了，景瑟哪里来的大婚，又同谁大婚？ 顾乾皱着眉头，脸色很不好。 薄卿欢适时上前来，含笑道：“微臣已经向皇上请旨为我二人赐婚。” 顾乾浑身一僵，心底仅剩的一点希冀慢慢碎裂开来。 薄卿欢！ 怎么可能是他！他为何突然要娶景瑟！ 自己不在的这八个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一切与他走之前时的光景都不一样了？ “父皇。”顾乾看向泰和帝，渴望从泰和帝嘴里听到一星半点解释。 泰和帝摆摆手，道：“薄爱卿数日前就向朕提及这事了，无奈朕后来一病不起，没来得及下旨。” 顾乾越听越心寒，“这么说，父皇还没下旨，是吗？” 泰和帝没说话，算是默认。 顾乾一堆话涌上喉咙，准备开口。 太后趁机笑道：“既是太子凯旋而归设宫宴，还说那些有的没的作甚？来人啊，领着景大小姐去换身衣服。” 马上有女官站到景瑟旁侧来对她恭敬道了声“请”。 想来今夜的宫宴是免不了了。 景瑟无奈看了一眼薄卿欢，对方只是冲她笑笑，并无多余表情。 收回目光，景瑟很快随着宫女出了乾清宫。 内殿里的僵持还在继续。 皇后见气氛不对，赶紧道：“皇上需静养，咱们都先出去罢，免得扰了他。” 太后也赞同地点点头，一摆手吩咐所有人出来大殿内。 余光瞥了一眼顾乾黯然神伤的脸色，太后似乎在片刻之间明白了什么，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看向皇后，“既是太子设宴，你这个做母后的就去甘泉殿亲自主持安排一下，皇帝这边，有淑妃一人足矣。” 皇后站起身告退，很快去了甘泉殿。 淑妃则重新进入内殿伺候泰和帝。 如今殿内只剩下太后、薄卿欢和太子顾乾三人。 三人自然也没什么话题，太后不想把气氛弄僵，索性摆手屏退二人，嘴里道：“看样子，太子应是才刚到皇城，晚上既有宫宴，你还是早些回东宫换洗一番，铠甲杀戮之气过重，哀家看着瘆人。” 顾乾恭敬道：“孙儿告退。” 他出来没多久，薄卿欢也跟着出来了。 顾乾刻意放慢速度，待薄卿欢跟上来才走近他，“本宫如何不知，薄大都督何时竟对景大小姐产生兴趣了？” 薄卿欢莞尔一笑，“太子出征漠北八个月，这金陵城中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本座这一桩，微不足道。” “若本宫非要知道呢？”顾乾面色冷下来，看向薄卿欢的眼神已有了不善的颜色。 薄卿欢漫不经心道：“那么，太子殿下就受累自己去打听打听罢。” “你！”顾乾满面铁青。 薄卿欢冲他一笑，“太子殿下想知道个中细节，可惜本座不想说，如此，你不得受累自己去打听么？莫不成殿下你还想对我严刑逼供？” 顾乾站定，一张脸沉黑到极致。 薄卿欢恍若未闻，笑容勾魂摄魄，“太子殿下对景大小姐关心太过，仔细本座吃醋。” 捏了捏拳，顾乾极其不甘心地道：“你想娶她？未必有人肯如你的意！” “哦？”薄卿欢饶有兴致地扬起眉梢，“前两日梵二爷还在本座跟前耀武扬威，说本座大婚之日，他必会来抢，莫非太子殿下打的也是这个主意？” 顾乾又是一愣，“梵二爷？” 这些人到底是怎么了？为何一个个都对景瑟上心？自己想要个女人就这样难？ 薄卿欢懒得与他废话，直接走开了去。 顾乾站在原地，好久没能回神。 * 带着景瑟去换衣服的女官是太后身边的得用之人，人称“秦姑姑”。 眼见着四下无人，亲姑姑刻意放慢了脚步，低低叹息一声后与景瑟说话，“景大小姐，您真的想好要请旨嫁给薄大都督了？” 景瑟眸光一动，“秦姑姑可是有话要说？” “老奴不敢干预主子们的事。”秦姑姑道：“但老奴打心眼里觉得您和薄大都督并不般配。” 景瑟抿了抿唇。 “老奴一直都与太后娘娘意见一致，看好您和梵世子。” 秦姑姑的声音还在絮絮传来。 景瑟并没有听进去多少，她看向一旁花园里的垂丝海棠，神情微微恍惚。 没有人能理解，她这三个月内的每一天每一夜都是怎么过来的。 亦没有人能体会得到她把鲜红嫁衣剪成碎片一片一片投入火盆烧成灰烬的时候，心在滴血。 从来不知，失去的滋味如此痛苦，每天只能活得像个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人在这里，心却怎么也找不回来。所有的笑，都得用尽力气去强撑，所有的苦，只能打碎了往肚子里咽。 活了两世加起来都没有这三个月累，从身到心，没有一寸是不疼的。 每次自旁人口中听到那个名字，都好像有人用生了锈的钝刀往她心窝子上一刀一刀地慢慢割，不锋利，却沉痛不断，让她几近窒息。 “景大小姐？”秦姑姑见她发呆，低低唤了一声。 “没什么。”景瑟拉回思绪，道：“我们走罢。” 秦姑姑见状，心中默默叹了一声，多好的妙人儿啊，原本与梵世子是最般配的一对，奈何中途发生了天大的变故，也难怪她会冷心，换做任何一个女人，谁能受得住这样沉痛的打击？ 换了一身华丽的湖蓝遍地散绣金银暗花袄裙，秦姑姑又添了些精贵的首饰给景瑟重新梳了个发髻，铜镜中的她眉如翠羽，肌似羊脂，却有形无神，双目空洞，神情呆滞。 秦姑姑见了，少不得又是一番慨叹。 从偏殿出来，秦姑姑领着景瑟直接去了甘泉殿。 半道上遇见换了一袭玄色绣金钱蟒锦袍的顾乾。 顾乾站在花坛边，举目望去，远远瞧见前头走来的俏丽身影，一身蓝色袄裙衬得肌肤白璧无瑕，不盈一握的纤腰更突显出玲珑且诱人的身姿，水滴耳环倒垂，摇曳流光，平静的黑眸无波无澜，细看却觉冷得彻骨。 恰似柔风弱骨中又见刚绝清冷。 顾乾不由心神一震。 八个月不见，她比以前更美，却也更冷漠了。 上前几步，顾乾挡在景瑟和秦姑姑的前头。 景瑟虽不想与这个人说话，但她身为权臣之女，见到太子，当得上前行礼。 “臣女见过太子殿下。”盈盈一福，景瑟声音听不出喜怒，平静得好像根本当他不存在一般。 眸光微黯，顾乾抬手想扶她起来。 景瑟巧妙地避开他的触碰。 顾乾伸出来的手僵在半空。 景瑟不欲多留，转身要走。 “景瑟。” 他突然唤住她。 这是顾乾头一次连名带姓地喊她。 记忆中，会这样唤她的人只有一个，可她已经三个多月没曾听到那个声音了。 怔了一怔，景瑟只是顿住脚步，并未开口。 顾乾见她肯停下，心下一喜，上前来，挥手屏退秦姑姑。 “你是否真的要嫁给薄卿欢？”他问。 “太子殿下很喜欢操心别人的事吗？”景瑟面无表情，声音淡淡。 “不。”他道：“我只想操心你。” “呵！”景瑟冷笑，“出征漠北的这八个月，太子殿下还没学会怎么要脸？” 顾乾面色一僵。 景瑟慢慢勾起唇瓣，一字一顿，“我和你，本就不是一路人。” 顾乾道：“只要你愿，我可以让你和我并肩站在一路。” 景瑟挑眉，“是吗？” “嗯。” “太子殿下未免太过瞧得起自己了。”景瑟笑意加深，“臣女虽不才，却也不是什么腌臜货都入得了眼的。” 说完，她举步要走。 顾乾一把拽住她的手腕。 景瑟腕上吃痛，她皱皱眉头，奋力挣扎。 “我给你机会，是因为对你有兴趣，瞧得起你，你别再三挑战我的底线。” 耳边顾乾的声音传来。 景瑟扬起得空的那只手，二话不说狠狠打在他脸上。 第二次被景瑟打，顾乾眉目骤冷，捏住她手腕的那只手一再收紧，力道大得几乎要把她给生生捏碎。 “我给你同我说话的机会，是想让你认清楚你与我之间的差距，你别再三挑战我的底线。” 景瑟就着原话还了回去。 顾乾所有的表情都僵在脸上，眸底怒意升腾。 “怎么，太子殿下还想杀了我？”景瑟轻易看穿了他的心思，“你光天化日之下对臣子之女拉拉扯扯，我不过是做了身为本分女子该做的防卫举动而已，你就觉得我该杀？” 顾乾抿唇。 “在太子殿下的眼里，强权至上，是吗？” 顾乾凝视着她。 “你把女人当成什么？”景瑟冷言：“需要时，捆绑在身边的谋士，不需要时，弃若敝履的玩物么？” 顾乾陡然间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这语气……为何如此像夏慕在质问他？ 趁他分神，景瑟轻易就把自己的胳膊挣脱出来，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冷冷扔回一句话。 “臣女想告诉殿下，你虽没了母妃，没了朋友，却并非一无所有，你还有病。” 转过身来，景瑟笑看着顾乾难看的脸色，“你现下是否愤怒，是否不甘，是否想亲手杀了我？” 顾乾眸色深浓了些。 “看来我的判断没错。”景瑟勾勾唇，这一次头也不回直接进了甘泉殿偏殿。 夜幕降临时，甘泉殿正殿内灯火通明，文武百官陆陆续续携着家眷进入甘泉殿，景宇桓特地把景宛白也给带来了。 见到景瑟，尤其是看到她身上穿着太后御赐的华丽衣裙，景宛白满目艳羡，“大姐穿上这套衣服真是太美了。” 景瑟眉目淡然，“三妹妹这句话出自真心么？” “自然。”大概是顾乾回来了的缘故，景宛白昔日眉间的忧郁一扫而空，面上时时带笑，连说话的语气都轻快许多。 挑起唇角，景瑟道：“我也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 景宛白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怔愣片刻，旋即噗嗤一声笑，“今日才知大姐这般幽默。” 这边是女眷席，在场的绝大多数姑娘，景瑟在前世就认识了，时不时有人过来同她搭话，她也没表现出疏离意来，一笑应付之。 景瑟的左手边是小公主顾潇潇。 她自来后就一直盯着景瑟看，据说三哥最喜欢往右相府跑就是去找他这位表姐。 这是顾潇潇第一次见到景瑟，她觉得坐在自己旁边的这个女人不仅貌美，骨子里还有一种她说不出来的气质，总之给人的感觉与众不同，只需往那静静一坐，便是不说话，也能不由自主地吸引旁人的目光。 原来这就是曾经的楚王世子未婚妻景瑟啊？ 顾潇潇好奇地上下打量着景瑟，想着分明是一个爹生的，景瑟却和景宛白一点都不同。 景宛白这个人，顾潇潇从前在宫宴上见过好几回，空有一张好看的脸，品行却不怎么样。 眼下见着景宛白有一搭没一搭地与景瑟说着话，顾潇潇眸光一转，提着裙摆站起来，走到景瑟的坐席旁，笑吟吟看着她，“你便是景瑟？” 闻得声音，景瑟抬目，正对上一张精致且挂着笑的小脸。 “臣女见过小公主。”景瑟象征性地站起来福了福。 “快坐下快坐下。”顾潇潇被她吓了一跳，道：“听闻你身子不大好，我可不敢让你行大礼，你坐着，我只是想与你说会儿话闲聊几句。” 景瑟好笑，“多谢公主大恩。” 顾潇潇拖来一个小杌子笑嘻嘻地在她旁侧坐了，道：“以前常听三哥提起过你，但我一直没机会见你本人，今日可好，拖了四哥的福，终于见着了，你可真美，比传言中、甚至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还要美。” 一旁的景宛白听了，脸上有些挂不住，慢慢垂下头去。 景瑟倒了一杯茶给顾潇潇。 顾潇潇接过，捧在手心里，面上依旧是甜美的笑，眨眨眼问她，“你往后能经常来宫里玩吗？” “这个……”景瑟迟疑，“怕是有些难度。” 顾潇潇有些失落，片刻后双眸又亮了起来，“你不能入宫，那我就随着三哥出宫去找你玩，可好？” 景瑟有些不解，“女眷席上这么多姑娘，小公主为何偏偏看中臣女？” “她们？”顾潇潇转头看了一眼后头坐着的姑娘们，嘟了嘟嘴巴，咕哝道：“她们多无趣啊！” 景瑟扬眉，“你是从哪里看出我有趣的？” “我也不知道。”顾潇潇咬咬唇，有些紧张，“就是觉得你与众不同。” 末了，又小声问：“若是我随着三哥出宫找你，你可会将我拒之门外？” 景瑟莞尔，“你可是公主，我怎敢将你拒之门外？” 顾潇潇听罢，顿时激动起来。 景瑟看着她，目色微闪。 顾潇潇十三岁，她的母妃位分并不高，在这宫中也不怎么得圣宠，因此，顾潇潇虽是泰和帝最小的女儿，本身并未得到多少宠爱，她身边没什么说得上话的人，唯一与三皇子顾北羽最要好，是个极其缺爱的孩子。 顾潇潇退回去以后，晋国公府的苏妙语就上前来了，也是在景瑟旁侧坐下。 景瑟对她笑笑，“晋国公府规矩严苛，还真是难得一见二表妹在外头露面。” 苏妙语挑挑眉，“我这叫不露面则已，一露面惊人。” 景瑟哭笑不得。 苏妙语突然拽拽她的衣袖，悄悄指了指对面的男宾席，问景瑟：“那位少年郎便是你们家二房的嫡长子？” 景瑟愕然，抬目望去，瞧见对面的景澜一身青莲底子点白玉兰花纹半袖长衣，内着银白色绣金竹叶纹样圆领长袍，俊美的五官在灯火映照下美轮美奂，一双妙目似糅合了星辰之光。 景瑟收回目光，看向苏妙语，“怎么，二表妹看上他了？” 苏妙语摸摸下巴，“我若说看上了，你能否给我牵媒？” 景瑟低笑，这个二表妹，人如其名，平素就是个开朗的，没想到在这种事上也这般开朗。 收了笑，景瑟道：“这个我可不敢保证，你看上人家，人家不一定能看上你。” “他可有婚约？”苏妙语问。 “没有。”景瑟摇摇头。 “可有意中人？” 景瑟迟疑道：“应该没有。” “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苏妙语道：“他既无婚约，又无意中人，可不就是等着我的么？” 景瑟顿时翻了个白眼，“你脸皮敢再厚些么？” 苏妙语掩唇笑，“你是不知我出府一趟有多难，既遇到对眼的了，自然得抓紧机会，否则将来哪一天老祖宗看中了别家的少年郎，让我连面都没见就嫁过去，那岂不是亏死了？” 景瑟轻笑，“你看中景澜什么？” 苏妙语一本正经道：“长得好看。” 景瑟嘴角抽了抽，“就这样？” “第一感觉是这样。”苏妙语非常实诚地道，“府中姊妹都羡慕若妤那个小丫头找了个长相俊美的夫君，我就琢磨着，自己这皮相也不差，将来不管嫁谁，容貌上怎么也不能输给叶知温，否则我都不好意思出来见人。” 景瑟道：“你这是以貌取人。” 苏妙语笑道，“对，我就喜欢以貌取人，温柔贤惠我有，防身武技我也随着家将练了几招，厨艺和才华我兼备，我什么都不缺，就缺个貌美夫君，他负责貌美，我负责持家。” 无奈揉着额头，景瑟道：“低调些，低调些，景澜都还不认识你，就被你说得好像板上钉钉似的，羞不羞？” 苏妙语难得的脸色一红，道：“宫宴快开始了，我先回席上，回头你要记得帮我占着位，别让那些苍蝇蚊子近了他的身。” “快走快走！”景瑟作势推搡她，“哪有你这么做姑娘的，我都快被你羞死了。” 苏妙语掩唇笑着回了席位。 楚王府来赴宴的是梵越，他的席位就在景瑟正对面。 自进门后，梵越的目光就一直落在景瑟身上，时不时看一眼不远处的薄卿欢，唇线紧绷，明显不悦。 景瑟视若不见，神情坦然。 紧接着，顾乾也进来了，他先前才被景瑟甩了一巴掌，回去敷了些冰块又上了药才勉强遮盖住，同样是第一时间看向景瑟，再看向薄卿欢，视线在这二人中间来来回回游移不定。 顾北羽看一眼顾乾，又看一眼梵越，脸上露出茫然来，不明白这两个人为何总是盯着景瑟表姐不放。 不多时，帝后前后驾到，众人起身，跪地叩拜，高呼万岁。 泰和帝白日里才刚醒，现下脸色仍有些孱弱，但总体已无大碍，他大掌一挥，“众爱卿平身！”说话有些中气不足，是还没痊愈的征兆。 众人又是一阵整齐响亮的谢恩声，过后才慢慢站起来回席。 泰和帝往主位上一坐，皇后也跟着缓缓落座。 今日的宫宴是为了顾乾凯旋而归设的，自然少不了一大段开场白，无非是说顾乾凯旋而归，他这个做皇帝的便履行当初的承诺让他恢复太子名誉，继续执掌东宫。 泰和帝说得铿锵有声，景瑟听得昏昏欲睡。 旁边景宛白趁着众人不注意，伸手拐了拐她，“大姐，您是否哪里不舒服？” 景瑟撑开眼皮，摇头，“没什么，就是有些困。” 景宛白小声道：“撑着些，这宫宴估计还有好一会儿才能结束，一会儿咱俩一道回去。” 景瑟点点头，深深看了景宛白一眼，想着这个人变化还真是大，从前若是遇到这种情况，景宛白肯定巴巴盼着她直接睡着然后当众出丑，可自从景舒娆那件事以后，景宛白就跟景南晴一样，性情来了个大转弯，让人猝不及防。 如今景宛白不作妖了，景瑟反而觉得有些不习惯。 泰和帝致辞过后，丝竹声渐次响起，身着软薄轻纱的舞姬们赤足而入，长臂舒展，轻轻扭动着细软的腰肢，直把在场一大半人的目光给勾了去。 景瑟对桌案上的珍馐佳肴都不感兴趣，她坐得无趣，只好喝酒解闷。 宫宴到了后半场，泰和帝挥手屏退舞姬，看向顾乾，道：“太子出征前虽铸下大错，但此次妙计败退鞑靼人，结束了边境长达五年的战争，实乃大功一件，功大于过，朕今日便当着百官及众家眷的面允你讨一样奖赏，说说，你要什么？” 顾乾站起来，眸光自然而然就落在了景瑟身上。 梵越和顾北羽齐齐皱了眉。 反观当事人景瑟，她仿若根本没听到老皇帝的问话，也没察觉到顾乾的目光，一如既往地小口喝着酒，周身透出一派难以言说的平静来。 薄卿欢更是像个没事的人，丝毫不担心顾乾会开口请旨赐婚。 顾乾看了景瑟半晌，见她连眼神都没给自己留一个，他心中一阵挫败，锦袖里拳头捏紧又松开，松开再捏紧，请旨赐婚的话到了嘴边，忽然又咽了回去，转而看向景宛白。 景宛白双腮泛红，轻咬着下唇低下头去。 泰和帝见顾乾的目光落在女眷席上，他挑眉道：“太子至今还未婚娶，依朕看，趁你凯旋大喜，不如早些把婚事办了，如何？” 顾乾收回视线，道：“儿臣也是这么想的。” 皇后看了一眼景宛白的方向，又看了一眼景瑟，忽然出口道：“皇上，妾身记得景三小姐是太子未过门的侧妃，这正妃之位可还空着呢，要不您今日给做了主，亲自挑选一位德淑性美的女儿给他？” 皇后早就听闻景宛白在右相府名声大跌，远不如景瑟这个嫡长女受宠。 且景瑟现下是个香饽饽，身上定有过人之处，若是太子能娶到她，身边不仅多了位智谋才貌四全的得力助手，还同时拥有了右相府这个强大的外戚作为后盾，怎么算都只有赚的。 皇后能想到这一点，泰和帝自然也能想到，他断然不可能同意顾乾娶了景瑟，便是顾乾娶了景宛白，也不能让景宛白成为正妃，否则依着这个儿子的野心，往后指不定会利用外戚做后盾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上次燕山宫变的情景，泰和帝至今记忆犹新，那个时候的顾乾动机就已经不纯，现下他绝无可能再给顾乾制造契机。 面上带着笑，泰和帝眯着老眼，目光在女眷席上扫了一圈，最终锁定在户部尚书之女洛悠身上，道：“朕早有耳闻户部尚书之女清灵毓秀，今日终得见，果然深得朕心，太子，你看……？” 洛悠听罢，美目中闪过一丝黯然，视线在顾北羽身上顿了顿，咬着下唇垂了脑袋。 顾乾看了一眼洛悠，顿觉一阵索然无味。 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顾乾先就被景瑟的美貌惊艳到了，如今再瞧别的女人，一个个在他眼里就跟木雕似的，越看越倒胃口。 收回目光，顾乾道：“父皇，既然早先儿臣与景三小姐有了婚约，且不管她是正妃还是侧妃，儿臣照理都该先与她成婚，至于正妃的事……” 顾乾余光瞟了一眼景瑟，接着道：“往后再说。” 景宛白原本正为皇帝要给顾乾挑选正妃的事担忧，如今听到顾乾之言，她马上就放了心，只要太子暂时不纳正妃，就证明她还有机会，还能努力一把。 听到顾乾这般说，泰和帝点点头，“好，既如此，朕就先允了你们二人的婚事，只不过景三小姐还在热孝期间，太子怕是得等上好久。” 顾乾正是因为晓得景宛白还在热孝中，才会有此一说的，他表面上是在等景宛白，事实上，他是给自己制造靠近景瑟，得到景瑟的机会。 皇后不着痕迹地瞪了太子一眼，心中暗骂这个儿子不会把握时机，先前若他肯提出要娶景瑟，泰和帝当着这么多文武百官的面，必定不会拂了他的面子。 皇后打的什么主意，泰和帝心中一清二楚，他笑吟吟看向薄卿欢，道：“薄爱卿前些日子向朕请旨娶景瑟，难得今日这么多人都在，朕便当着大家的面，准了！朕赐你二人于下月中秋大婚，在此期间，薄爱卿记得去右相府过六礼。” 薄卿欢含笑点头，“微臣谢主隆恩。”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薄卿欢要娶景瑟？！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如同深水炸弹，炸得在座一大半人没能缓过神来。 景宇桓直接石化了，景瑟有过孩子，这样嫁给薄卿欢，一旦让对方发现她不是处子之身，届时薄卿欢一怒之下随意找个由头灭了右相府也不是无可能。 可泰和帝都已经下旨了，景宇桓再无奈也不敢反驳半句，抬目深深看了景瑟一眼，又虚虚觑一眼薄卿欢，意外发现这两个人面露如出一辙的平静。 景宛白吓得不轻，低低唤了景瑟一声，“大姐？” 景瑟偏头，问：“怎么了？” 景宛白满面惊诧，“你真的要嫁给薄大都督？” 景瑟懒洋洋道：“皇上都已经下旨了，我只是个弱女子，不得不遵。” “可是……”景宛白担忧道：“薄大都督那样的性子，你与他怎么可能合得来？” 景瑟垂落目光，不再言语。 梵越自听到赐婚消息以后就冷笑了一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中秋大婚么？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薄卿欢就休想把他大嫂娶进门！ 顾北羽唇瓣紧抿，他原以为这事儿怎么也会拖上一拖，没料父皇动作这样快，直接在庆功宴上给表姐和薄卿欢赐了婚，简直太过出人意料。 一大半人都还处在薄卿欢要娶景瑟的惊愕中，泰和帝就当先离席了，他身子还未恢复，方才在席上一口酒也没敢喝，支撑着处理完几桩事，已是累得气喘吁吁，满额大汗。 皇帝离席，皇后也匆匆跟着去了，临走前吩咐太子住持全局。 没有了皇帝和皇后的气场压制，众臣和家眷才逐渐活络起来，一个个交头接耳，都在小声讨论景瑟和薄卿欢。 景瑟充耳不闻，看了一眼景宛白，道：“你先前不是说要一起回去么？走了。” 景宛白愕然，“现在就走？” 景瑟颔首，“这宴会，实在无趣。” 景宛白点点头，搀着她站了起来。 景瑟一走，景澜也坐不住了，找了个借口向二老爷道别就出了甘泉殿快速追上景瑟的脚步。 “你怎么跟着出来了？”见到景澜，景瑟很讶异。 “我担心大姐。”景澜道。 景瑟低笑，“我一没病二没醉，身边又有三妹妹帮衬，你担心我什么？” 景澜隐在月色下的眸光微微闪烁片刻，他不知道景瑟和薄卿欢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但他的确是担心这位堂姐，毕竟他从前就知，大姐是心悦梵世子的，如今陡生变故要嫁给薄卿欢，其中一定有缘由，且不管是薄卿欢强迫了她还是另有旁的原因，他这个做堂弟的都不能袖手旁观。 “我送大姐回去。”他道。 景宛白看了景瑟一眼。 景瑟无奈，“你既要来，那就一起罢。” 与景瑟和景宛白同坐一辆马车回右相府，景澜目送着她们进了大门才放心回自家府上。 这一路上，他没问景瑟关于薄卿欢的任何事，也没提及梵沉，只是与景瑟闲聊他在备考期间的趣事，直逗得景瑟笑声不断。 －－－－－－题外话－－－－－－ 赶进度赶进度，大概这两天就能把我大儿子放出来露面了O（∩_∩）O哈哈~ 第040章 炸桥抢婚（二更） 自宫宴以后，泰和帝的身子又回复到了卧榻静养的状态，景瑟开的药方倒是让他内伤痊愈了，但他依旧无法释怀火螭卫被毁一事，忧郁成疾，药石无医。 现下的朝政上，由太子监国，除了上朝时在奉天殿，其余时候，大臣们有事总往东宫九华殿跑。 右相府退楚王府聘礼的这一天，是景宛白这个掌家人带着丫鬟们在清点，掌家数月，景宛白对于处理庶务方面早已游刃有余，做起事来干净利落，就连先前对她灰心失望的老夫人都不由得赞扬了几次。 历经世事后的景宛白再不像以前那样了，面对老夫人的夸赞，只是淡淡一笑，面上并无傲娇之色。 景舒娣已经过继到了柳氏名下，被当成嫡女抚养，也恢复了去学海书院念书的资格，下学后没事偶尔也会来帮景宛白的忙。 景瑟坐在前院水榭内，看着右相府的家丁抬着一箱一箱装了金银细软的箱笼往楚王府而去，她端起冰镇酸梅汤喝了一口，复又收回目光。 璎珞一张小脸都快拧成苦瓜了，她极度不忍心，上前两步，轻声道：“表小姐，楚王府的聘礼就快退完了。” “哦。”目光落在石桌棋盘上，景瑟声音很淡，手中快速落下一子，“去把那只大雁也抱出来给家丁们一并带回楚王府。” “表小姐。”璎珞急得快哭了，“那可是梵世子亲自为您捉来的。” 景瑟又落下一子，道：“右相府和楚王府已经解除婚约了，我的夫君不姓梵。” 璎珞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突然被晴儿揪了揪袖子。 璎珞转头看了晴儿一眼，那眼神仿佛是在说：都到这一步了，你为何还如此镇定，为何不劝一劝表小姐，兴许她还能回心转意呢？ 晴儿看穿了璎珞的心思，不动声色地摇摇头。 璎珞无奈，心不甘情不愿地去暮云居把那只养得肥肥胖胖的大雁抱了出来让家丁们带回去。 看着最后一批箱笼被抬走，璎珞抹了泪才回来，站在景瑟身后，泣不成声。 景瑟知道自己这两个婢女都不喜欢她嫁给薄卿欢，她也不甚在意，依旧自己同自己下棋，安安静静，一坐就是一下午。 原以为右相府这样退了聘礼，连大雁都给退回去了，梵越必定会来找她，然而出乎景瑟的意料，这一次梵越极其安静，连半点动静都没有。 右相府的聘礼才退完没两日，薄卿欢的婚书和聘礼就到了，排场半点不输当初的楚王府下聘。 于是景宛白又带着婢女一批一批地清点五军都督府过来的聘礼入库。 景瑟的表情和心情一样，始终无波无澜，仿若一潭死水，不管落入什么都已经激不起丁点涟漪。 薄卿欢下聘这一日，邀了景瑟出去游湖。 景瑟二话不说答应了。 清灵透彻的归一湖上，精致豪华的画舫内，景瑟与薄卿欢对坐，两人中间，隔着一张案几，案几上有银壶并几只白玉酒杯。 薄卿欢亲自斟酒，递了一杯给景瑟，景瑟抬袖遮蔽，一饮而尽。 薄卿欢含笑看着她，道：“景大小姐现下是个炙手可热的美人，多少人对中秋之日虎视眈眈，娶你，本座压力很大。” 景瑟挑眉，“怕了吗？” 薄卿欢勾唇，“你敢嫁，本座为何不敢娶？” “只不过……”薄卿欢话锋一转，“本座敢娶是一回事，能否顺利拜堂，又是另一回事。” 景瑟好笑，“左不过是梵越和太子早有准备届时从中作梗罢了，我想，这两人对于大都督你来说，还不足以构成威胁。” 薄卿欢笑意更柔，“这可说不准，万一除了他们二人，还有旁人暗中觊觎你，想趁着中秋之日浑水摸鱼呢？” 景瑟眸底划过一抹黯色，转瞬消失，再换上笑脸，“只要我想嫁，只要你愿娶，便是玉皇大帝来了又能如何？” 薄卿欢撑着脑袋，“这世间兴许还会有比玉皇大帝胆子更大的人。” 景瑟垂下目光，眼波晃了晃，看着酒杯。 薄卿欢最后一次问她，“悔不悔？若是悔了，你大可告诉所有人，你不要本座了，我是不会在意旁人目光和看法的。” 景瑟苦笑，“都到了这一步，悔不悔还有那么重要么？” 心死了，嫁给乞丐和富商，还有何区别？ 薄卿欢暗笑，举杯敬她，“那就提前预祝我们，大婚顺利。” 景瑟举杯，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只把苦酒入喉。 * 八月十四，中秋前夕。 晚饭后，景瑟坐在镜台前，手中捏着当初太后御赐的那枚鸳鸯同心佩，手心攥得死死的，玉佩棱角几乎要把她白皙的手掌心硌出血来。 不知这样静坐了多久，她才终于下定决心，打开妆奁盒，将玉佩锁进了最底层。 晴儿进来道：“大小姐，二少爷过来找您了。” 景瑟道：“请他去次间坐，我马上过来。” 晴儿应声。 景瑟站起来，快速换了一身衣裳，目光却触及到摆放在床头衣柜里的鲜红嫁衣，又是一阵神情恍惚。 来到东次间时，景澜已经静候多时，见到她，他笑着站起来，唤道：“大姐。” 景瑟面露讶异，“明日中秋，嘉华长公主过门，你这时候不是应该很忙吗？为何有空闲过来了？” 景澜低嗤一声，“那个女人过门，与我无关，明天是大姐出嫁的日子，往后再想见你就难了，趁着还有最后一晚的机会，我来看看你。” 景瑟心头一阵暖意，勾起唇角，“难得你有心。” 景澜道：“之前大姐帮了我不少忙，我关心关心你，应当的。” 景瑟亲自给他续茶，道：“这是我第一次给你续茶，想来也是我在娘家最后一次给你续茶了，虽然明天要嫁人，但往后还是希望二弟能多来走动走动，大都督他不会将你拒之门外的。” 景澜仔仔细细观察着景瑟的表情，见她并未露出半分遗憾和无奈，他收回视线，笑着说：“一定的，我要是能在十月份的武举上一展风姿，定争取加入锦衣卫，这样，就能距离大姐近一些，也能随时保护你了。” 景瑟噗嗤一笑，“你这是什么歪理，你的武功，不该是用来保护你未来的夫人吗？” 景澜一阵面红耳赤，“可我现在都还没成婚呢！” 景瑟眼波微漾，“澜儿，你至今可有意中人了？” 景澜脸更红，“还，还没有。” 景瑟见他脸红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既没有，那要不我给你牵媒？” “啊？”精致的面孔上，潮红快速退散了些，景澜张大嘴巴望着景瑟，旋即摇头否决，“不不不，我的事，就无需大姐操心了。” 景瑟挑眉，“你就不想知道她是谁？” 景澜道：“我……我还没想好考虑婚姻大事呢！” 景瑟掩唇笑，“那好，我就不告诉你她是谁了，不过我得提醒你，那个姑娘说了，你是她预定了的，谁要敢抢，她就来拼命。” 景澜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大姐开玩笑罢，哪有姑娘会这样胆大的？” 景瑟神秘一笑，“自然有。” 景澜心跳有些快，赶紧端起茶碗快速喝下去才勉强压下浮躁。 送走了景澜，景瑟就洗浴睡下了。 五更天不到，晴儿便唤醒了她。 “大小姐，该添妆了。”晴儿小声道。 景瑟昨夜没睡好，双眼有些乌青。 晴儿见了，哭笑不得，“想来今日得给大小姐添浓妆了，否则盖不住这双眼。” 景瑟点点头，“怎么都行，我不在乎。” 景瑟话音才落，门外就有说话声传来，片刻后，景老夫人、柳氏、晋国公夫人、董氏、宁氏和姚氏就掀帘走了进来。 原本新婚大喜，每个人都该面带喜色，景瑟瞧见的却不是这样，她们脸上更多的是凝重和担忧。 景瑟站起身，冲着众人福身一一行礼。 晋国公夫人泪眼汪汪地走过来，凝望她半晌，一句话说不出，直接抱着她，无声落泪。 她盼外孙女出嫁盼了这么久，没料到头来竟是这样的结局，梵世子殁，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景瑟和薄卿欢的婚姻，更是让人猝不及防。 “外祖母。”感觉到晋国公夫人的身子在颤抖，景瑟轻声道：“今日是阿瑟的大喜日子呢，只能笑，不能哭。” 晋国公夫人抹了眼泪，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来，“对，对对对，只能笑，不能哭。” 说完，转头看着董氏一行人，道：“你们几个也别板着一张脸了，都笑笑，咱们是来送我这宝贝外孙女的，欢欢喜喜才像样。” 董氏几人闻言，都不约而同地露出笑容来。 景老夫人上前来，看着景瑟，叮嘱道：“你记得把蜡丸带上，这件事一定得瞒过去，否则依着薄大都督的性子，他必会追查到底的。” 晋国公夫人也点头，“对，这件事不能忘了。” 虽知这东西用不上，景瑟还是笑着应，“嗯，阿瑟记住了。” 最后是晋国公夫人给景瑟梳的头，大红盖头一盖，薄卿欢的花轿就来了。 晋国公夫人和景老夫人一左一右搀扶着景瑟走到大门外。 薄卿欢策马而立，平素就穿绯色的他今日着了裁剪得宜的大红喜袍，愈加妖娆绝伦。 新郎不是梵沉而是薄卿欢，右相府和晋国公府所有人的心情都是沉重的，但这一刻，每个人的脸上都不得不作出笑容来。 见到两府老夫人，薄卿欢立刻跳下马过来行礼，“小婿见过祖母，见过外祖母。” 这称呼，怎么听怎么别扭。 晋国公夫人和景老夫人对看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一抹僵硬之色。 尽管晓得对方是权臣，晋国公夫人还是少不得叮嘱几句，“瑟丫头自小就命苦，出嫁后，还望大都督能善待她一二，莫让她受了委屈。” “自然。”薄卿欢扬起唇角，自两府老夫人手中牵过景瑟，送她上花轿。 待景瑟坐稳以后，薄卿欢才重新翻身上马，与所有人道别之后率着迎亲队伍朝着五军都督府而去。 这一路上礼乐声不断，满城喜庆。 景瑟一把扯开盖头，直接躺在里头睡觉。 正睡得迷迷糊糊时，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巨响爆炸，礼乐声骤停，周围有惊呼声传进来。 景瑟瞬间清醒过来，贴近帘幕紧闭的窗边，问外面的璎珞，“前头发生什么事儿了？” 璎珞惶恐道：“表小姐，是前面必经的桥刚刚炸毁了，迎亲队伍走不了。” 景瑟心神一凛，很想掀开帘看一看，可无奈她今日是新娘，这么一来，没的坏了规矩。 薄卿欢看着被炸得粉碎的桥梁，面上并无多大波澜，吩咐迎亲队伍，“改道，先绕城走一圈再回五军都督府。” 众人不敢耽搁，马上调头改道，礼乐声渐次响起。 有薄卿欢在，景瑟觉得没什么好担忧的，待花轿重新启程后，她再次躺下接着睡。 薄卿欢刻意放慢了脚步，待花轿跟上来以后才对着里头道：“梵二爷都用这样的方式来抢亲了，你竟还能睡得着？” 景瑟翻了翻眼皮，“有你在，我怕什么？” 薄卿欢低低一笑，“也对，若是轻易就让人把你给抢回去，那我这个做夫君的岂不是太过无能？” 景瑟面色黯了黯，慢慢阖上眼眸，没再接话。 * 同一时间，皇宫。 守城将领经过层层通报一路到达乾清宫。 “报——东璃国使臣来访，陛下，这是东璃国摄政王亲笔所写的国书。”将领说完，将手中的卷轴呈了上去。 泰和帝接过，扫了一眼，然后看向守城将领，“来访的是哪些人？” 守城将领道：“是东璃国的昭然郡主，除了使者团之外，另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位年长些，对方没报名姓，卑职不甚清楚究竟是谁，另外一位虽戴着面具，却满身贵气，据说是东璃国新晋的异姓王，卑职听到使者团里有人唤他‘宁王殿下’。” “宁王？”泰和帝眯着眼，“还是新晋的异姓王？” “是。”将领颔首。 “让他们入城了吗？”泰和帝又问。 “还没。”将领道：“今日薄大都督大婚，听说花轿得绕城一周，卑职不敢让东璃国使者团进城，怕发生什么变故。” 泰和帝摆摆手，“大开城门，迎来使！” －－－－－－题外话－－－－－－ 重头戏重头戏重头戏，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在明天O（∩_∩）O哈哈~ 第041章 重逢大喜（一更） 半个时辰后，礼部官员匆匆忙忙来到城门外迎接东璃使者团。 为首的正是礼部侍郎景宇威，一个利落地翻身下马，景宇威对着昭然郡主的华丽车辇拱了拱手，“不知昭然郡主远道而来，臣等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宽大的马车内，尹相思懒洋洋斜卧在座椅上，眉眼一挑，语气漫不经心，“不知者不罪，本郡主有极其重要的事觐见贵国皇帝，还望大人速速带本郡主入宫。” 景宇威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一旁骑在马背上的男子，男子着一袭绛紫色锦袍，上用银线勾勒出几朵白玉兰，半开未开，贵气逼人。 他带着面具，看不清楚容貌，唯见露在外面的下颌线条流畅优美，一双唇有着天然朱红色，既毒且美。 握住缰绳的那双修长手，肌骨匀称，如玉雕刻，指尖洁白。 他静坐在马背上，背影挺直清俊，张扬中又透出生人难近的禁欲气息。 这是个气场相当强大的人。 景宇威只看了片刻便觉心神为之一震。 马车里，尹相思连车帘都不用掀开便知外面动静，她勾勾唇，一面嗑瓜子一面一本正经地介绍，“这位是本郡主的义兄，东璃宁王殿下。” 景宇威浑身一颤，拱手道：“微臣见过宁王殿下。” 宁王淡淡垂落目光，视线在景宇威身上定了片刻，并未说话。 马车里尹相思等得不耐烦了，催促道：“这位大人，本郡主话说得很清楚了，我有极其重要的事要觐见贵国皇帝，此事关乎着两国安邦，你若耽误得起，请随意。” 景宇威脸色大变，不敢继续耽误，客套了几句过后立刻翻身上马，带着一众使者团往皇城方向而去。 路过天水街时，远远瞧见前头被迎亲队伍阻了路。 景宇威眉头皱了皱，勒住马停在原地。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撑额浅眠的尹相思缓缓睁开眼睛。 景宇威道：“回禀郡主，前面有人娶亲，发生了点意外阻了路。” 景宇威聪明地未点明娶亲的人正是天子近臣薄卿欢。 尹相思眉梢一扬，笑道：“这样啊！那你们先等一等，容本郡主下去观一观。” “这……”景宇威面露难色，这位郡主方才不还说有重要事情的么？怎么这会子反倒不心急了？ 景宇威正纠结，就见一只修长的手挑开了车帘，紧接着，走出一位身着蹙金双萧海棠锦春大袖衣且秀美如画的女子，她肤色极为白皙，茶色瞳眸剔透如琉璃，眉眼间有着金陵柔婉女子所不及的豪迈英气，周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洒脱不羁的气息，配合着与生俱来的尊贵，举手投足之间，灵动随意，让人错不开眼。 景宇威见状，打马走近，小声道：“郡主，此处人群混乱，切不可随意下马车。” “无妨。”尹相思薄而精致的唇角挽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来，“本郡主喜欢凑热闹。” 说完，她缓缓拨开人群朝着迎亲队伍走去。 此时的迎亲队伍已经完全陷入了僵局。 今日先是桥梁被炸毁，薄卿欢吩咐改道绕城，后来没走多久，路边的树就自动倒下来压伤了一个礼乐师，再是现在，梵二爷直接提剑阻路，并在前方道路上横着划了一条界线，扬言谁敢过界限半分，他就血洗天水街。 迎亲队伍都是锦衣卫，对这种场面倒是没有多大畏惧，只要大都督一声令下，莫说过界限，便是踩着梵二爷的尸体过去，他们也是能做到的。 关键的是，薄卿欢真的不打算往前走了，一直策马立在原地，似笑非笑的双目锁在梵越身上，似乎一点都不担心会误了拜堂吉时。 尹相思拨开人群上前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看一眼喜红色的精美花轿，又看一眼前头双眼猩红的梵越，尹相思灿然一笑，“哟，瞧二爷这架势，是准备抢亲？” 蓦地听到这个声音，梵越所有的僵持在一瞬间化为碎片，他抬目望来，陡见一身女装的尹相思，眉头狠狠皱了一下，“你如何会在这里？” 这是他第一次见她穿女装，惊艳过后忽然有些不适应了。 尹相思笑吟吟道：“听闻二爷今日胆敢抢天子近臣的亲，本郡主特意从东璃赶过来观戏的。” “郡……郡主？”梵越浑身一僵，瞪大了眼，“你是东璃国郡主？” “那他……？”梵越猛地看向薄卿欢。 薄卿欢脸色淡然，丝毫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尹相思挑眉笑，抱着双手，生怕梵越说漏了嘴，马上打断他，“二爷，本郡主的车驾要进皇城，你提把剑堵在这儿作甚？” 梵越闻言，抬起头往后看了一眼，果然见到尹相思身后有不少东璃来的使者。 梵越的目光不由自主就落在宁王身上，瞳孔微微缩了缩，“他是谁？” 尹相思言笑晏晏，“本郡主的义兄，东璃宁王殿下。” 心中疑虑在一瞬间烟消云散，梵越心不甘情不愿地收了剑，道：“既是郡主来访，我自让开道便是。” 说完，他收了剑，让护卫们全部分列站往两边。 尹相思收回目光，看向马背上一袭大红喜袍的薄卿欢，她扬眉一笑，“小欢欢，你可以啊！胆子挺大，什么女人都敢娶。” 薄卿欢毫不在意地道：“素来只有本座想不想，还没有敢不敢的。” 余光往宁王身上瞥了一眼，薄卿欢看向尹相思，勾唇道：“昭然郡主也很可以，半年不见，都有义兄了。” “彼此彼此。”尹相思笑得欢愉，“小欢欢你要不要同本郡主打个赌？” “赌什么？” “我赌你今日没本事娶到花轿里这位美人。”尹相思满脸自信，笑意悠然。 “本座若是顺利娶了呢？”薄卿欢也不甘示弱。 不动声色地觑了梵越一眼，尹相思道：“我若是输了，就替你狠狠打梵二爷一顿，你若是输了，你替我打。” 无辜中箭的梵越一听就黑了脸，“死女人，你说什么！” 这对兄妹打赌，竟敢拿他做赌注！ 尹相思上前几步，站在梵越面前，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道：“敢抢我大嫂，你活该被打。” 梵越深深凝视她一眼，忽然笑了，“你莫不是在吃醋？” 尹相思瞪他，“脸呢？” “既不是吃醋，你阻我抢亲作甚？”梵越在不知不觉间就褪去了先前的重重杀气，换上一脸痞样，连他自己都未发觉。 “你要抢的是本郡主大嫂！”尹相思怒目，“本郡主自然要管。” 梵越道：“爷抢的也是我大嫂，你管得着么？” 眼眸一眯，尹相思揽揽袖，作势要揪他耳朵，“梵越，你找死是吧？” 梵越条件反射地扔了剑，马上伸手捂着耳朵，怒道：“死女人，你敢当街揪我耳朵，你信不信爷敢当街办了你！” “本郡主还真不信。”尹相思上前，二话不说就打开梵越的手，狠狠揪着他的耳朵，“你办一个试试？” “唔……疼，疼疼疼！”梵越耳朵似被火烧一般热辣辣的，眉头皱成一团，“快放开爷，否则……” “否则如何？”尹相思手上力道加深。 “爷不敢当街办你，但强吻你也并非难事，你再不放开，信不信爷动真格的？” 这时，一直策马与宁王并肩那位相貌气质非凡的中年人打马走了过来，看向尹相思，道：“郡主，咱们还有要事，莫耽误了时辰。” 梵越耳朵疼得厉害，面部肌肉抽搐，也不管来人是谁，直接吼道：“喂！老头，你们东璃郡主这般欺负人，你们不管的么？” 中年男子微笑着挑挑眉，“那依这位公子所言，东璃当如何罚昭然郡主？” 梵越一边挣扎一边道：“这个女人如此恶毒，竟敢当街截杀我，应该把她吊起来狠狠打一顿。” “你敢再说一遍！”尹相思力道大得惊人，看那架势，似乎不把梵越的耳朵揪下来不罢休。 “喂喂喂！老头。”梵越苦着脸，又疼又叫，“你别光顾着看戏啊，赶快把这疯女人拉开，否则一会儿她非谋杀了我不可。” “郡主，天色不早了。”中年男子看向尹相思，又提醒了一句。 尹相思冷哼一声，终于肯放开梵越。 终于得到解放的梵越捂着耳朵嗷嗷直叫。 耳边隐约听得中年男子似乎与尹相思小声说了句什么，尹相思咕哝道：“父亲，不是我挑事，是这个人胆子太肥，连我大嫂都敢抢，他简直活腻歪了！” 父……父亲！ 梵越一个趔趄跌在地上。 这一茬揭过，梵越果然乖乖让道给东璃使者们过。 尹相思上了马车以后又继续懒洋洋躺在宽大舒适的座椅上浅眠，仿佛方才的事都没发生过一般。 宁王行至花轿旁侧时，勒住马停顿了一瞬。 花轿里，一直闭着眼睛假寐的景瑟忽觉一股熟悉的芝兰清香透过花轿窗帘缝隙而来，让她心跳不由自主就加快了好几倍。 猛地睁开眼睛，景瑟伸出手想去挑帘，手指触摸到锦帘时，整个人忽然冷静下来，先前的悸动就好像突然被一盆冷水泼下，全部浇灭，转瞬归于平静。 便是觉得熟悉又如何？她早已不是四个多月前的那个她。 垂落手臂，景瑟坐回原位，再一次闭上眼睛假寐，呼吸均匀，好似先前的一切都只是错觉。 宁王只驻足片刻就策马离开，快速去追已经走远的昭然郡主车驾。 被尹相思这么一闹，梵越也没心思抢亲了，脑子里全是她那声“父亲”。 一拍脑袋，梵越愤愤吩咐身旁的数十名护卫：“回府！” 其中一人问：“二爷，咱这亲，还抢不抢了？” 梵越没说话，冷哼一声，直接甩袖走人。 待梵越的人全部撤退以后，薄卿欢才重新走回花轿边，问里面的景瑟，“还走不走？” 景瑟手指蜷了蜷，闭了眼睛又睁开，“大都督莫非以为我把婚姻当成儿戏了？如今迎亲队伍都走到半途，哪有就此悔婚之理？” “好。”薄卿欢挑挑唇，吩咐迎亲队伍继续走。 * 东璃使者团很快就进了皇城，泰和帝在奉天殿接见这一众人。 尹相思拱手躬身，给泰和帝见礼。 泰和帝坐在首位，垂目往下来，面带笑意，“今日中秋，难得东璃来人，晚上的宫宴，朕必定吩咐人好好准备，一定不会亏待众位使臣。” 尹相思淡淡听着这些客套话，待泰和帝说完了才看向他，道：“皇帝陛下想必已经看过我国文书了罢？” 泰和帝捻了捻须，不置可否。 尹相思道：“既是这样，我们就开门见山了。先帝时期，东璃长乐公主远嫁西秦，也就是你们现如今的太后娘娘。这次和亲本是两家互来，西秦理应嫁一位公主过去的，奈何先帝时期没有合适的公主人选，因此联姻之事就一直推到了如今。” 泰和帝隐约听明白了，“这么说，昭然郡主此次前来，是为了两国联姻之事？” “嗯。”尹相思颔首。 泰和帝又道：“可朕的皇宫里，如今也没有合适的公主出嫁。” 尹相思摇摇头，“非也。” 看向一身绛紫锦袍头戴面具的宁王，她接着道：“这位是我国新晋的异姓王，宁王，他曾为东璃立下汗马功劳，威名赫赫。无奈司天监言他命中有大劫，需在本月底之前娶一位生辰为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的女子方能解，摄政王已经贴了告示，遗憾的是，整个东璃都没有这样的女子，于是摄政王便想到了与西秦的这一桩亲事，今次前来，是为联姻，却也是为了拯救东璃朝中新贵宁王，还望皇帝陛下体谅一二。” 泰和帝看了一眼岿然不动的宁王，半眯着眸，“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的女子，这条件的确是苛刻了些，不过既然贵国诚心联姻，朕这便下旨让人去寻。” 火螭卫被毁，泰和帝如今最担心的就是东璃趁虚而入，大肆进攻，既然一个女人就能换来两国和平，他何乐而不为？ 一旁的孙大宝脸色惨白，手一抖不小心把拂尘落在地上，引来泰和帝的蹙眉凝视。 孙大宝急急忙忙捡起拂尘，然后到殿中跪了，惶恐道：“奴才该死，请皇上恕罪。” 泰和帝冷嗤，“毛毛躁躁的，没的让东璃使臣看了笑话。” 孙大宝抿了抿唇，道：“奴才只是想到前些日子钦天监给薄大都督和景大小姐算八字的时候，钦天监监正还笑说景大小姐的生辰怕是天下独一无二的了。” 泰和帝眉毛一竖，脸色大变，“你说什么！” 孙大宝抖着身子，“皇上，景大小姐就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女子。” 泰和帝瞳眸骤缩，“岂会有这般巧的事？” 孙大宝颤唇，“奴才绝不敢有半句虚言。” 尹相思挑挑眉，“巧了，既然现下就有一位，不知皇帝陛下可否割爱？” 泰和帝眉心跳了跳，薄卿欢今日大婚，景瑟怕是已经入了五军都督府的大门，他若是再赐婚，岂不让天下人看了笑话？ 见到泰和帝迟疑，尹相思笑问：“皇帝陛下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泰和帝眉头皱得更紧，道：“这位景大小姐，今日大婚。” 尹相思眸光微微闪动，“既然多有不便，那么，还请皇帝陛下昭告天下，为我国寻一位条件达标的女子嫁过去，那么从今后，两国联姻这笔账就此勾销。” 泰和帝头疼地揉着眉心，宁王须得在月底之前大婚，今日是中秋，也就是说，仅有半个月的时限。 半个月……要寻一个这样的女子，何其艰难。 泰和帝再三斟酌过后，吩咐孙大宝，“让人去户部查，朕就不信，整个天下只有这么一人。” 孙大宝哭着道：“皇上，当日钦天监监正给景大小姐和薄大都督看八字的时候发现了这件事，就找到了户部尚书，让他查一查这样的生辰有几位，户部尚书很快让人去库房把全国上下的户籍都翻遍了，只有景大小姐这一位。” 泰和帝听罢，腹内一阵气血翻涌。 * 此时的五军都督府内。 礼官声音高亢。 “一拜天地——” 景瑟和薄卿欢各自牵着红绸团花，齐齐转身一拜。 “再拜天地——” 薄卿欢的父母双方都不在，只能这么拜。 景瑟眼睫微颤，两行清泪落下，“啪嗒”滴落到地板上。 薄卿欢见状，动作稍稍顿了一下。 “不用管我，继续。”隔着盖头，景瑟察觉到了薄卿欢的目光，她哑着声音道。 礼官继续喊。 “夫妻对拜”四字还未出口，大门外就传来孙大宝尖锐的公鸭嗓音，“圣旨到——” 观礼的一众官员及家眷都变了脸色，人家拜堂拜得好好的，泰和帝突然来什么圣旨？ 薄卿欢笑看着景瑟，“我早就料到，有人比玉皇大帝胆子还大，尽管本座做了万全准备，奈何还是架不住他逆天的聪慧头脑，总有后招等着本座，今日这堂，想来是无论如何也拜不成了。” 景瑟没说话，只是牵着红绸的手指收紧了些。 摆摆手，薄卿欢吩咐礼官，“不必继续拜堂了，先去接旨。” 一刻钟后，五军都督府内的所有人都来到前院，除了新郎新娘站着，其余人等全部跪地听旨。 孙大宝徐徐打开卷轴，高声念：“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先帝时期，东璃西秦两国本有姻亲往来，奈何时值西秦后宫子嗣稀薄，无有适合公主人选，联姻之事便一再拖延。今有东璃异姓宁王，乃朝中新贵，威名显赫，却得司天监批命有劫数，须于月底前娶一位生辰为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的女子方能解，朕有幸为东璃挑选此女子，着人翻遍户籍终寻得，乃右相府嫡长女景瑟。为免战争使两国安邦，国谊长存，现决定封右相府嫡长女景瑟为清平公主，半月后远赴东璃联姻，钦此！” 孙大宝话音才落下，所有人的脸色已是变换了几番。 没有人能想得到，薄大都督和景大小姐这桩婚事中间会突然杀出个东璃宁王殿下来。更没有人能想到，宁王必须娶一位生辰为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的女子方能避开命中大劫。最让人想不到的是，这名女子不是旁人，正是方才与薄大都督还未拜完堂的景大小姐。 仅盏茶的功夫，五军都督府上空的天色就变了几变，所有人的心情亦是跟着跌宕起伏，久不能平静。 让景瑟远嫁东璃和亲，是为了两国安邦，更是为了天下百姓，在场没有人敢说半句不是，同时暗暗唏嘘，亏得薄大都督和景大小姐这堂没拜完，否则可真要闹笑话了。 看着立在前头的新郎新娘，孙大宝道：“景大小姐，接旨罢！” 狠狠一把扯开盖头，景瑟怒看着孙大宝：“要我接旨可以，让东璃那位宁王出来一见。” “这……”孙大宝面露迟疑。 “怎么，他要娶我，却连面都不愿让我见一见？”景瑟声音更冷，“东璃这般行事，未免没把西秦放在眼里！” 孙大宝被她吓得脸色大变，赶紧道：“景大小姐快些接了这道旨，咱家回去就请宁王殿下出来见您。” 看向薄卿欢，孙大宝又道：“皇上让咱家转告薄大都督，您和景大小姐虽是赐婚，可现下的联姻关乎国事，薄大都督是个忠君爱国的臣子，想必能看在两国安邦的大事上体谅一二，您和景大小姐的婚约，就此作废！” 跪在地上的众人听得后背冒冷汗，暗暗忖着依照薄卿欢的脾性，必定将此事闹大不依不饶。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薄卿欢不但没怒，反而轻轻一笑，“无妨，本座一向能体谅皇上的难处，既然景大小姐要远赴东璃和亲，那本座只好成人之美了。” 薄卿欢这般回答，连孙大宝都愣了一愣，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一向残酷冷血不近人情的薄大都督会轻易就让这事儿揭过了？ 须臾，孙大宝拉回神来，再看向景瑟，示意她接旨。 景瑟上前，缓缓接过圣旨。 众人跪地的姿态不变，高呼：“恭喜清平公主，贺喜清平公主——” 景瑟面无表情，看向孙大宝，道：“半个时辰后，请宁王来归一湖的画舫上一见。” 孙大宝连连点头，马上改了称呼，“奴才谨遵公主殿下旨意。” * 半个时辰后，归一湖画舫。 景瑟立在甲板上，大红嫁衣未褪，和风摆动鲜红裙角，流曳出刺目的颜色。 身后隐约传来轻微脚步声。 景瑟回过头，见来人一身华贵的绛紫锦袍，覆了一张面具，看不清楚容貌。 视线定在那双有着致命诱惑的朱唇上，景瑟心脏像被人狠狠捏了一把，疼痛蔓延开来，单薄瘦弱的身子微微颤抖。 “你便是东璃宁王？”她开口，声音满是冰寒。 “嗯。”对方幽幽一个字。 “你凭什么娶我？”景瑟冷眼，心痛如斯。 “因为……爱。”他道。 景瑟心神一震，伸手扶住凭栏。 “我曾答应一个人，会在四月初六娶她，然而我食言了，今次不得已，换了个身份回来，做好了一切任由她打骂撒气的准备，只求她，别离开我。” 话完，他缓缓揭开面具。 久违了四个多月的那张谪仙般的容貌，那熟悉的如诗似画眉眼让她鼻尖一酸，片刻之间就模糊了双眼。 想到这四个多月自己从伤心到冷心，从希冀到绝望，对于大婚的祈盼寸寸化成灰，她心底就一阵一阵发寒，一咬牙，自衣袖中取出早备好的匕首。 匕首出鞘，冷光乍现，尖端却是指着她自己的胸腹。 她握紧了柄端，眸底泛凉，“你试过枯等成灰的滋味吗？” 梵沉凤眸内顿时掀起惊涛骇浪，拼命摇头，“不要！求你！” “梵沉，你给我的痛苦，我全部还给你。”她心下一横，手腕一翻，匕首剑端直直朝着胸腹刺去，梵沉眼疾手快，在即将刺中的瞬间闪到她跟前，握住她的手腕，让匕首剑端对准自己的胸腔“嗤”一声刺了进去。 景瑟能明显感觉到自己手心里全是他胸腔内流淌出来的温热血液。 大脑瞬间陷入空白，景瑟整个人都忘了反应，看着他因失血而脸色苍白的样子，她再也受不住了，一下子哭了出来，“梵沉，你就是欺负我在乎你，欺负我见不得你受伤，欺负我见不得你痛！我恨死你了！” 她不管不顾，伸出拳头捶打他的另外一边没受伤的胸膛。 自匕首刺进去至今，梵沉都没有因痛而闷哼过一声，他笑看着她，问：“可解气了？” 她一个劲落泪，不答。 他笑说：“不管你如何恨我，怨我，这笔账，以后有的是时间给你算，乖，先让我抱抱，可好？” 就这一句，顷刻打破了景瑟耗时四个月筑起来的冰墙防线，所有的怨念一瞬间化为虚无。 见她分神，他直接张开双臂，从正面抱住她，手臂一再收紧。 景瑟紧贴在他怀里，鼻息间尽是血腥味。 疼在他身上，十倍疼在她心里。 原以为自己已经练就了铁石心肠，却直到亲眼见他流血这一刻，她才知他早就深深融入她的三魂七魄里，便是她死了，灵魂也不会忘了他分毫。 她爱他，原来已经这样深。 狠狠吸一口带着血腥味的空气，她皱皱眉，“疼不疼？” “再疼也没有你疼。”他将下巴搁在她肩头，呼吸着久违的发香，发现她这四个月清瘦了许多。 “我去找药来给你包扎。”景瑟挣脱他的怀抱，将他送去画舫里头坐好，马上上岸去药铺买了药膏和绷带来。 让梵沉躺在小榻上，她轻轻替他剥开胸前的衣襟，目光所及之处，除了方才被刺伤的伤口之外，还有一大片烧伤疤痕。 “怎么……怎么会这样？”景瑟满心疼痛，无措起来。 这么严重的烧伤，他当初究竟遇到了什么事？ 梵沉像个没事的人一般，轻笑，“当日没逃过，烧伤了，亏得我惧内，晓得还有个性子彪悍的小女人在等着我回来大婚，没敢跟着索命无常走，因此捡得一条命。” 景瑟直接被他给气笑了，瞪他，“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 抚了抚他胸膛上的疤痕，她道：“还好，疤痕时间短，我还有机会替你祛除。” 不敢再耽误，景瑟快速取来清水给他清洗伤口，敷了药以后包扎好。 幸而，匕首刺得并不深，无性命之忧，只需静养几日勤换药即可痊愈。 做好一切，景瑟收了膏药和绷带，叮嘱道：“虽然没什么大碍，可你毕竟流了血，好好躺下休息，否则伤口容易崩裂开来，若是再复发，我可不帮你医治了。” 景瑟欲起身之际，躺在榻上的梵沉忽然伸出长臂搂住她的脖子。 景瑟不妨，整个人一歪，直接压在他身上。 她大惊失色，正准备抬起头来查看他的伤口有无大碍，不料他柔软馥郁的唇就覆了上来。 “唔……”景瑟挣扎再三，他都没有要放开的意思，舌尖抵开她的唇攻城略地，细细密密的吻从唇上一点点落到颈部。 景瑟浑身一阵酥麻，感觉到他不安分的手在解开她腰间游弋，准备扯开腰带，她慌忙道：“不行，你受伤了。” 垂下眸，对上的却是他一双染上无边情欲的眸，里面满是渴求。 景瑟怔住了，情事方面，他们不是第一次，可她却是第一次看见他如此渴望，那双眸的欲火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给燃烧殆尽，恨不能马上就将她整个人都给吃拆入腹。 仅是被他这么一看，景瑟就觉浑身发热，面上的潮红逐渐延伸至耳根。 趁她不妨，梵沉慢慢撑着身子坐起来，一手搂住她的腰身，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温热的唇轻轻含住她的耳垂，一路往下，勾火燎原。 景瑟的理智被他激烈而放肆的熟稔技巧一寸寸吞噬，整个人化为一滩春水软在他怀中。 好不容易得空，景瑟满心不忍，道：“梵沉，你的伤还未大好，我们不能……” “无妨。”他勾唇，“你可以在上面。” 景瑟羞得满脸通红，他已经抽了她的腰带，缓缓剥开她宽大的鲜红外衫。 …… 梵沉来的时候就备了一套简单素净的衣裙，他不喜她眼下穿着嫁衣的样子，待她醒来后就亲自给她换上。 景瑟也不推诿，羞红着脸任由他给自己换衣服，从里到外。 离开画舫，已是薄暮时分，暖暖的夕阳拉长了两人并肩的身影，说不出的和谐美好。 景瑟搀着他，道：“我去找马车，这样走的话，你的伤受不住。” 梵沉好笑地看着她，面上带着食髓知味的餍足，“是你受不住还是我受不住？” 景瑟脸一烧，她的确是浑身酸软没力气，可他偏偏要求走着回去，简直太折磨人了。 景瑟哪好意思承认自己受不住，嘴硬道：“我是担心你的伤。” “我无甚大碍。”他道：“就想陪你走走。” 景瑟眼神软了下来，“真的没大碍吗？” 梵沉颔首，“从前世到今生，鬼门关我都走了几遭，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 顿了一瞬，他接着道：“再者，这是我欠你的，该罚！” 景瑟没好气地瞪着他，“你今日要是再不来，我就真嫁给薄卿欢了，让你后悔一辈子！” “绝无可能。”梵沉莞尔，“我算准了所有时间，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嫁给他。” “那你为何不早些来？”景瑟满心怨念，“还有，你既没死，为何不私下传信给我报平安？你可知我这四个月等的有多辛苦？” 梵沉面上满是宠溺，笑着说：“因为，前三个月我受了重伤，不想让你跟着担心。便是我想给你传信，也有心无力。” 景瑟一听，心中不忍，阵阵泛疼，面上却假装怒了，“你明明知道我宁愿陪你一起死也不会让你只身涉险的，你竟还这般瞒着我，简直过分啊！” 梵沉还是笑，“那么，从今后，在下任由姑娘糟蹋，只要你能解气，想如何蹂躏都成，你可愿？” “不正经！”景瑟推了他一把，“给我老实交代所有事情的经过。” 梵沉一五一十地交代，“早在我们还在燕山的时候，薄卿欢就私底下告诉我，泰和帝为了对付我，已经调动了从不见光的火螭卫，火螭卫是我前世至死都没能勘破的顾氏江山终极杀手锏，我只知道他们极其厉害，却不知巢穴究竟在什么地方。” “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所以我斟酌了好久才决定涉险，只有我亲自见到火螭卫，甚至是‘死于’火螭卫的算计之下，我才有可能循着踪迹彻底找到他们的老巢所在。” 景瑟听得心惊胆战，“你既知火螭卫的厉害之处，就没想过会真的死在火螭卫手里吗？” “想过。”梵沉道：“所以才会有了我和薄卿欢后来的合作。” “什么？”景瑟面露惊讶，薄卿欢和梵沉竟然还有合作？ “他传了密信给他父亲，让他父亲在我们从燕山回京之日候于华亭山一带，趁着混乱救我，这样一来，既能造成我葬身火海的假象，又能捡得一条命，只不过，我们都低估了火螭卫的实力，尽管他父亲武功高绝，尽管我拼力闪躲，却也只躲得过强烈的爆炸，而避不开那漫天的火焰，因此烧伤了。” 景瑟心下一紧，呼吸窒了窒，“然后呢？” 她简直难以想象当时的场景究竟有多可怕，更难现象他拼了多大的命才能死里逃生。 “然后我就被薄卿欢的父亲送到了东璃私下见了永安大长公主。”他道。 景瑟略略思索，突然惊道：“小七是东璃昭然郡主，薄卿欢是她亲哥哥，这么说来，薄卿欢就是当年那位与永安长公主和离的驸马的儿子？” “对。”梵沉笑着点头，“只不过驸马和公主是假和离，这件事等以后我再慢慢同你解释。” “那么，是谁帮你医治好的？”景瑟又问。这么严重的烧伤，三个多月能痊愈简直是奇迹了。 “是宗政初。”梵沉道：“小七去请的宗政初。” 大松一口气，景瑟道：“原来是师父，那我就放心了。” 梵沉继续道：“早在我准备涉险的时候，就知道今后西秦再不会有梵沉了，所以在东璃醒过来以后，我去同摄政王做了一笔交易，我帮他毁了西秦江山的终极杀手锏火螭卫，条件是他封我为异姓王，世袭罔替。摄政王尹泷虽然早年间与太后苟且过狼狈为奸，但为人还算直爽，只稍稍思虑了一夜就答应了。我成功毁了火螭卫以后便一直在想要如何名正言顺地回来娶你，后来小七帮我出了个主意，就是利用东璃先帝与西秦先帝时期的和亲事件来做文章。” 景瑟恍然大悟，“原来这四个月发生了这么多事，可怜我坐井观天，整日被关在右相府什么也不知。”皱了皱眉，“和亲就和亲，你为何非得诅咒自己命中有大劫？” 梵沉扣紧了她的手指，道：“你可不就是我命中的劫数么？为了娶到你，我可是两生两死了，若是这一次还不能成功，我大概还得再死一次。” “呸呸呸！”景瑟忙打断他的话，“乌鸦嘴！” 梵沉道：“嗯，我可是和盘托出了，姑娘原不原谅在下？” “不原谅！”景瑟冷哼一声，“照你这么说来，我还得嫁去东璃，那么楚王府怎么办，宝宝怎么办？” “这你无需担心。”梵沉道：“用不了多久，泰和帝就会驾崩，待顾北羽登基，我会想办法让我母妃和爷爷以及阿越他们带着小宝全都去东璃。” “西秦才是你家。”景瑟提醒，“你这是抛祖忘根。” “事实上，凡事宗源是东璃那边的。”梵沉道：“只不过那个时候天下还没有西秦和东璃之分，现如今我带着你们回东璃，才算是认祖归宗。” “不做西秦世子妃，去东璃做宁王妃，你可愿？” 景瑟狡黠笑，“我若说不愿，你就能放手？” “你若不愿，我便再卖力些，直到你点头为止。”说完，他咬了咬她的小耳垂。 景瑟脸更红了，“梵沉，你无赖！” －－－－－－题外话－－－－－－ 沉沉开车啦，交票交票再上车。 关于福利，还是老规矩，评论区看群号教截图入群领取哦O（∩_∩）O哈哈~ 第042章 当街拦截（二更） 两人没走多远，梵沉突然屏息凝神，片刻后，道：“有人来了。” 说完，他重新把面具带上。 景瑟也不敢再同他亲近，站直身子保持了些距离漫步走着。 不多时，前方有两骑踏尘而来。 景瑟定睛一看，发现是梵越和顾北羽。 景瑟和梵沉谁也没说话，任由那二人越来越近，直至到达跟前勒住马。 梵越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站着的二人，狭眸眯起，视线尤其在覆了面具的梵沉身上停顿好久才转眸看向景瑟，问：“大嫂，你还好罢？” 景瑟轻轻挽唇，“还好。” “表姐。”顾北羽打马上前，一双黑眸眨也不眨地看着她，又看了看景瑟旁侧的人，脸色忽然冷了些，“我二人有事要同我表姐说，宁王殿下可否回避一二？” 梵沉挑挑眉，二话不说就走开了去。 顾北羽这才跳下马走过来将景瑟上下打量个遍，“那个……宁王，他没对你怎么样罢？” 景瑟忽然笑了，“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了？” 顾北羽皱皱眉，“我今日晓得你要嫁给薄卿欢，气得不想出府，奈何后来听到护卫说婚事出了变故，中途杀出个东璃宁王来，我一急，直接去了楚王府找二爷，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二爷也很纳闷，我们一齐又去了五军都督府，这才得知你邀了宁王来归一湖。表姐，我父皇真的已经下旨了？” 景瑟点点头。 顾北羽面色一紧，“可是……嫁给薄卿欢你已经很勉强了，如今还得远赴东璃和亲，依着你的性子，怎么可能会同意？” 景瑟道：“皇命难违，不是么？更何况你父皇在圣旨上说了，这是关乎西秦与东璃两国邦交的大事儿，我若是不从，你让天下百姓怎么看我？我今后在西秦还怎么做人？” 梵越听罢景瑟的这番话，眸光再一次落到不远处湖边站着的梵沉身上，轻轻抿了抿唇。 这个宁王，究竟是谁？ 为何总让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收回视线，梵越再看向景瑟，没从她身上看出什么破绽来。 顾北羽还在愤懑，“我父皇也是绝了，西秦这么多女人，他竟偏偏选中了你去和亲。表姐，你若实在不愿，我就去父皇跟前求情先缓一缓，这半个月之内，我定尽力去找一个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女子去交差，你意下如何？” 景瑟看着他，微微一叹，“你以为此次和亲是儿戏？已经当着来使的面下了旨，怎可能轻易更改？西秦和东璃自先帝时期到如今，全靠联姻维持着关系，否则早就开战了，现今东璃来人讨要和亲公主，讨的也是先帝时期就欠下的债，如若西秦出尔反尔，东璃来使必会认为西秦态度不诚。稍有不慎，东璃就能发动铁骑攻进西秦来。西秦军队常年休养生息，兵力匮乏，远不及东璃，且现下已无火螭卫作为江山屏障，一旦开打，必定落于下乘，兵败是早晚的事，灭国也是早晚的事，你身为顾氏子孙，难道甘心亲眼看着江山毁在自己这一代人的手里？” 顾北羽低垂下脑袋。 梵越不像顾北羽那样啰嗦，直接一针见血，看着景瑟就问，“总而言之，大嫂你是一定要去东璃和亲的，是吗？” 景瑟颔首，神情坚决，“是。” “你走了，我们怎么办？”梵越捏紧了缰绳，眸光微黯。 若说景瑟被赐婚给薄卿欢，梵越倒还能从中耍小动作去抢婚去破坏，然而现下境况不同，这次的赐婚关乎两国交谊，一旦出了意外，必会引来东璃铁骑大举进攻，届时天下大乱，就会真应了爷爷的那句话：西秦的江山，快换主人了。 景瑟不知梵越在想什么，但她难得见他如此冷肃，当下就道：“你替我照顾好宝宝，一旦有机会，我会回来看他的。” 梵越眉目紧锁，“大嫂，你是在说笑吗？和亲公主哪有能轻易回国的道理？便是太后娘娘来了西秦数十载都没回去过一次，你这么说，莫非只是想宽慰我？” “我……”景瑟一时没了话，心中暗骂梵沉，都怪他惹出来的事儿不能暴露身份，如今她便是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了。 梵越抬起头，看向岸边的梵沉，高声唤：“宁王殿下，既然你都已经选定和亲公主了，何必再遮遮掩掩，不妨掀了面具让我们认识认识你的真面目？” 景瑟心中一慌。 梵沉慢慢转过身来，唇角微勾，“这是本王的规矩，还望二位见谅。” 他的声音刻意压低，声带放缓，与景瑟以往听过的都不一样，光是声音，根本听不出这个人就是梵沉。 “什么破规矩？”梵越恼了。 梵沉浅笑，“便是让二位见了本王的真面目，往后大家也碰不到面，见与不见，有何差别？” 梵越眉尖一蹙，正待出言。 顾北羽忽然给他递了个眼色，小声说：“算了二爷，万一人家有难言之隐呢？” 梵越听罢，更不高兴了，咕哝一句，“万一容貌有缺，他如何配得上我大嫂？” 顾北羽何尝不担忧这个问题，可对方是宁王，虽是异姓王，但能得摄政王尹泷亲自赐婚，想来在东璃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又岂是他们能随意质疑的？ “表姐，你方才看过他长什么样了吗？”顾北羽小声问景瑟。 景瑟摇摇头，“没见过。” “他既是你未来夫君，你为何不要求看一下？”顾北羽不满地道：“否则岂不对你不公平？” 景瑟哭笑不得，“就算我真的要求宁王揭开面具了，万一他长得丑陋非常不尽人意，那么我就能不去和亲了吗？” 顾北羽一噎。 “所以说。”景瑟总结，“左右我都会成为他的妻，看不看容貌有什么打紧？” “说得也是。”顾北羽咂咂嘴，尔后抬头看看天色，“时辰不早，宫里的中秋宴应该快开始了，表姐，咱们一道回去罢？” “好。”景瑟点头，走到梵沉身侧，象征性地福了福身子，恭敬道：“宁王殿下，咱们该回宫了。” 梵沉轻轻“嗯”了一声，回过头来。 * 景瑟并未直接跟随顾北羽他们入宫，而是先回了右相府。 见到景瑟，右相府内所有人都惊呆了，显然还没从她刚嫁给薄卿欢就被封为清平公主远赴东璃和亲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老夫人率着一众家眷在大门外迎接。 见到景宛白等人欲下跪，景瑟忙虚扶了一把，“老夫人，你们这是作甚？” 老夫人道：“你如今贵为公主，当得起她们下跪请安。” 说完，又愁眉苦脸，“这事情也来得太过突然了，一点征兆都没有，当时你三叔回来报信，我们都被吓了一跳，还以为他开玩笑，后来才知是他亲自去城门外接的东璃来使。” “瑟丫头，这次是真的苦了你了，去了东璃，山高水远，今后再也没法回来。” 景瑟表情淡淡，“大概我就是这个命数了，自小定下的婚约，人还没嫁过去，未婚夫没了，改嫁不成反被和亲，这算是千古第一人了罢？” 老夫人除了叹息还是叹息。 虽说景瑟被封了公主去和亲也算是为景氏光耀门楣，但一想到今后这个丫头再也回不来，她心里终究是有些不舍。 “大姐。”景宛白站起来，看着她，“家里特地为你设了中秋宴。” 景瑟摇摇头，“我得去赴宫宴，这次回来是想换身衣裳，对了，璎珞和晴儿两个回来没有？” “表小姐，奴婢们在这儿呢？”人群最后面，被点名的璎珞兴奋地站出来。 “好，去给我备套衣服。” 璎珞马上去了暮云居。 景瑟看一眼街对面的那道朱漆大门，问老夫人，“今日嘉华长公主过门，还顺利吗？” 老夫人蹙眉，“也不知道为何，嘉华长公主才进门，贺姨娘的那个四小子景鸣就落水了，老二急得团团转，嘉华长公主嫌沾了晦气，扇了贺姨娘一大巴掌，这事儿到现在还没完呢！可怜我那小孙子至今未醒。” 景瑟目色一闪，想着嘉华长公主这个下马威倒是来得准时。 “周姨娘那边呢？”她问。 “一样的。”老夫人幽幽一叹，“跨火盆的时候，突然起火苗烧到了嘉华长公主的衣裙，而这些都是周姨娘布置的，周姨娘也没幸免，同样被斥责还被打了巴掌。” 这个毒妇！ 景瑟暗暗咬牙，一进门态度就来了个大转弯，简直可恨！ 看嘉华长公主这样子，该是想把贺姨娘和周姨娘都给赶出府，一个人独占二老爷。 念及此，景瑟心中冷笑，嘉华长公主自己就是个破鞋，她还想要求二老爷只专注她一人？ 做梦！ 看向老夫人，景瑟道：“祖母，难道你们没有让人查一查鸣儿落水的原因吗？” 老夫人面露难色，这种事不用想也知是嘉华长公主做的，可人家身份压在那儿，便是知道这些事与她有关，谁敢提出来？便是二老爷景宇堂都不敢拿重话说她一句。 景瑟看穿了老夫人的心思，“祖母，这件事等我从宫宴回来再说，时辰不早，我先去换衣服走了。” 老夫人点点头。 景瑟很快去暮云居换了一身紫色衣裙坐上右相府的马车往皇城方向而去，走到半途却被人截住。 景瑟皱皱眉头，问车夫，“谁在外面？” 车夫惶恐道：“公主，是太子殿下。” 第043章 我喜欢你（一更） 景瑟并未掀帘，淡淡吩咐，“暂停一下。”她不出去，也不出声，倒要看看顾乾究竟想如何。 车夫应了声，果然不再走了。 顾乾策马立在外面，见景瑟丝毫没有要下来见他的意思，他打马走上前几步，看着锦帘紧闭的车窗，“你如今连见我都不愿了么？” 景瑟冷笑，“太子殿下，我不懂你一直以来究竟想做什么，我们很熟么？” “你下来，有些话，我想单独与你说。”他道。 “抱歉。”景瑟冷言拒绝，“我并不想与你独处。” 心头一阵闷痛，顾乾眸光黯然，摆摆手吩咐车夫避远些，这才再次看向车窗处，“我就问你一句，此次和亲，是否心甘情愿？” 景瑟挑眉，语气讥讽，“我心甘情愿如何，心不甘情不愿又如何？” “若你不愿，我就帮你毁了。”他态度坚决，“现下是我在监朝，只要你说一声需要我，莫说是一个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女子，便是十个百个我都能找出来代替你去和亲。” 景瑟一针见血，“那么，太子殿下你帮我的理由呢？” “因为我……”顾乾顿了一下，握住缰绳的手因为紧张而蜷了起来，“我喜欢你。” “仅仅是因为这个？”景瑟神情不变，声音依旧很淡。 顾乾有些愕然，这天下排着队想入东宫做太子妃的人多了去了，他不明白景瑟为何一再拒绝他，若说以前是因为梵沉，那么如今梵沉已经不在了，她到底还在坚持什么？和亲有什么好，那宁王长什么模样，又是何性情，她全都一无所知，就甘心这样嫁过去？万一宁王性情暴虐苛待了她，那她一个人在东璃孤苦无依，届时又该如何是好？ 想到这些，顾乾心中烦闷，“我喜欢你，不想只是说说而已。” 景瑟毫不犹豫地讽回去，“那你再做做梦就行了。” 顾乾脸色一僵，“你非得用这种语气同我说话吗？” 景瑟嗤笑，“顾乾，我如今是你父皇亲封的清平公主，照理，你该唤我一声皇姐，我赶着入宫赴宴，你却拦着我的马车说喜欢我，你是想告诉我，你喜欢自己的姐姐吗？” 顾乾脸色刹那一黑，“你能否对我公平些？” 景瑟冷冷一哂，“太子殿下所谓的‘公平’是什么？” 他抿了抿唇，“起码，你该给我个公平竞争的机会，你不曾接触过我，不曾了解过我，因此不晓得我是个怎样的人，或许是我有哪里做得不好让你误会了，只要你肯给我机会，我今后都改。” 景瑟莞尔，“嗯，我给你个机会。” 顾乾眸光顿亮，以为她真被自己的深情打动了，心潮澎湃，激动不已。 “麻烦你改了喜欢我这个脏毛病，我觉得很恶心。” 景瑟的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顷刻灭了他心中刚升腾起来的焰火。 脸色沉黑到极致，顾乾几乎耗尽了耐性，却还是紧咬着牙关，“你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你从第一次见面就对我处处防备，处处厌恶？” 景瑟笑，“那你告诉我，我又做错了什么？为何你总是三番两次纠缠于我，不肯放过我？” 这样决绝的话，何其狠心！ 顾乾心生钝痛，“难道我连对你好的机会都没有了吗？” “收起你那些廉价的‘好’。”景瑟声音忽然就冷了下来，“没有你，我照样能活，不仅能活，还会活得一天比一天好，所以，你以为你能给我什么？” 不待顾乾开口，景瑟再道：“你方才不是问我为何对你不公平吗？” 顾乾心思一动。 景瑟缓缓道：“佛家有句话叫‘因果报应’，我今日对你的不公，或许就是昔日你对他人的残忍，顾乾，这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亦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恨，所有的事情，都会有个根源，我言尽于此，你自个儿琢磨去罢。” 话完，景瑟就吩咐车夫继续赶路。 顾乾骑马静静立在原地，看着越走越远的马车，眸中黑雾阵阵翻涌。 马车到达宣武门时，景瑟提着裙摆走了下来，恰见晋国公府的马车也到了，苏妙语搀扶着晋国公夫人走过来。 见到景瑟，晋国公夫人又是欢喜又是愁，一时眉目纠结。 景瑟上前，柔柔一笑，“外祖母。” 晋国公夫人热泪盈眶，一手拄着杖，另一手替她扶正有些松的发钗，“小丫头终于长大了要走了，以后去了东璃，再想见你只能去梦中咯！” 景瑟眼眶湿热，“外祖母快别这么说，阿瑟去了那边，会尽量争取归宁的机会，尽量回来看您和几位舅舅舅母的。” 晋国公夫人自然晓得这是景瑟说来宽慰她的话，但她也不可能揭穿来寒自己的心，只是笑着点头，“好好好，就知道小丫头最孝顺了。” 晋国公夫人说话的时候，余光瞥见苏妙语一个劲对景瑟挤眉弄眼，她心下明了，想着必是苏妙语想同景瑟说些女儿家的体己话，便笑着说：“那边有几位世家老夫人过来了，我去同她们打声招呼，你们姊妹二人一会儿自己进去就是，不用等我了。” 苏妙语笑嘻嘻道：“祖母慢走。” 晋国公夫人没好气地睨她一眼，也没多说什么，由金镯搀扶着很快走远。 苏妙语走过来挽住景瑟的胳膊，“公主殿下，您老可有帮我占着位了？” 景瑟直翻白眼，“哪有你这般恨嫁的姑娘？” “我都十六岁了。”苏妙语咕哝道：“年龄一拖再拖可怎么行？” 景瑟拿她无奈，“我倒是在澜儿跟前提了两句。” 苏妙语一听，马上来了精神，“怎么样？他什么反应，说了什么？是欣喜还是愤怒？” 景瑟捏着眉心，“他说了，暂时还没考虑婚姻大事。” 苏妙语一下子就耷拉下来，“怎么可能嘛，我有那么差劲么？表姐，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景瑟笑道：“我告诉他，有人把他预定了，除了预订他的那个人，让他别去招惹旁人，否则姑娘要来拼命。” “就这样？”苏妙语瞠目结舌。 “嗯。”景瑟颔首。 “你可真是我好姐姐。”苏妙语冲她伸出大拇指，“连我的大名都没提一句就完事儿，这敷衍的态度，都高出境界来了。” “这种事，不好勉强。”景瑟道：“再说了，我这不是帮你制造神秘感么？免得他一听说那个人是你，直接被吓到了怎么办？” 苏妙语摸着下巴，“说得也是。对了，景澜今晚会不会来参加中秋宴的？” 景瑟点头，“会。今日嘉华长公主过门，我二叔要入宫来谢恩的，景澜是嫡长子，必定在其列。” 苏妙语心思流转，笑说：“那就好，靠人靠天不如靠自己，靠谱！” 苏妙语说话的时候，不断拿眼风去瞟景瑟，发现她自始至终都没有露出任何一丝哀戚的神情，苏妙语有些讶异，这才敢小声试探，“好姐姐，你真的要去东璃和亲？” “嗯。”景瑟道：“已经下了旨，估摸着不会超过十天就能全西秦皆知了。” 苏妙语笑容略略僵硬，“那我往后岂不是真的见不到你了？” 景瑟瞅她，“你这是在诅咒我？” “不不不！”苏妙语忙道：“我就是听人说和亲公主是不能轻易回国的，你就这样去了，长途跋涉的，可不是难得回来一趟么？往后肯定见不到我和景澜的大婚了。” 景瑟又是一阵无语，“你们俩，八字都还没一撇，大婚啊，早着呢！” 苏妙语挑眉，“那可不一定，只要我主动一点，说不准很快就能将他给拿下。” “那你加油。”景瑟拍拍苏若妤的肩，“我看好你哦！” 苏妙语轻哼，“别小看我。” * 今日的中秋宴，除了百官家眷之外，还有东璃来使，宴席设在御花园。 景瑟和苏妙语算是来的最早的，席上还没几个人，苏妙语颇觉无趣，呶呶嘴，道：“好姐姐，咱们俩来得过早了，要不，去别处逛逛？早就听说御花园极美，但我每次入宫都是匆匆来匆匆走，鲜少有机会逗留，难得今日天赐良机，咱们俩可不能错过了御花园的花团锦簇。” 景瑟心知苏妙语一颗心早就飞到景澜身上去了，她之所以这么说，无非也是想去“偶遇”景澜。 淡淡一笑，景瑟并未挑破，任由苏妙语挽着胳膊转个身又往回走。 不多一会儿，果然见到景澜随着二老爷走了过来，苏妙语马上直起腰板，整个人都利索了。 景瑟看得忍俊不禁，道：“我看见大都督了，今日之事多有抱歉，我去同他说几句话，你自去会你的小情郎去。” 苏妙语耳根一烧，瞪着景瑟，“什么小情郎，说得像是我在偷情似的。” 景瑟但笑不语，直接朝着薄卿欢走去。 他已经换了白日里的大红喜服，但因为一直穿的都是红色，一如既往的靡丽绝艳，所以在景瑟眼里，他穿没穿喜袍都是一样的效果：妖孽。 见到景瑟过来，薄卿欢唇畔扬起一抹笑，慨叹，“早上才管你叫夫人，晚上就得唤你一声‘公主殿下’，这转折，本座实在是有些跟不上，要不，本座就一直管你叫‘夫人’，叫到你出嫁为止，不知你意下如何？” “我没问题啊！”景瑟满面含笑，“只要你敢喊的话。” 薄卿欢偏头一看，果然见到戴着面具的梵沉就站在不远处人工湖边的大柳树下。 薄卿欢眉梢轻扬，对着景瑟道：“你敢让我喊，就不怕他醋？” 景瑟道：“你再能喊，顶多就是把嗓子给喊哑了，我又不会掉块肉，对我而言没什么损失。我和他之间的感情，没你想象得那样脆弱，我们之间有过生死，有过刻骨铭心，且这份刻骨铭心里，带着彼此心照不宣的信任，就如同我信他不会亲近除了我以外的任何女人一样，他也信任我之所以嫁你绝不会是因为感情。所以，我们俩大婚这件事，他自始至终都没问过一句，若他是个能轻易醋的人，何至于做到如此？” “是吗？”薄卿欢似笑非笑地睨着他，“你既那么信任他，为何还要答应嫁给我？” “这不是一码事。”景瑟瞪他。 嫁给薄卿欢，她完全就是在逼梵沉。 当夜在华亭山刨他尸骸的时候，所有人都说那具焦尸就是梵沉，只有她自己清楚，并不是。 尽管焦尸的身高和体型看起来与梵沉相差无几，可她和他毕竟是有过最亲密接触的，只一眼她就看出了破绽。 后来她迫不及待让梵越早早发丧，为的也是逼迫梵沉。 那个时候，她想，如若他这个名字都被当成死人了，他总该出来了罢，就算不是在所有人跟前露面，哪怕私下给她一封密信肯见一见她给她吃颗定心丸也好，起码让她晓得他还平安。 可是后来的三个月，他全都杳无音信，就好像真的随着华亭山的爆炸和大火从这个世上消失了一般。 她的心，从一开始的疼到后来的冷，足足用了三个月的时间。 再后来，薄卿欢说顾乾就要班师回朝了，让她同意与他大婚，当时她几乎没有犹豫就点头同意了。 她还是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在逼梵沉。 旁的事情逼不了他，她都要嫁给别人了，他总该出现了罢？ 于是自与薄卿欢正式确定婚约之后，她就每天都在等。 右相府退聘礼的时候他没出现。 她让人把大雁抱回去的时候他没出现。 薄卿欢下聘之日，她应邀去游湖，他没出现。 每次薄卿欢问她“悔不悔”的时候，她出口的“不悔”二字堪比冰刀，一刀一刀划开本就千疮百孔的心，让她无一处不在流血，那种时候，她多希望他就躲在暗处，多希望他听到了她说“不悔”然后醋意大发出来将她带走。 可是，他没有出现。 昨夜是大婚前夕，她捏着那块鸳鸯同心佩坐在镜台前一直等。 她想，他总不会亲眼看着她坐上薄卿欢的花轿了罢？ 然而最后等来的人不是梵沉，而是景澜。 那一刻，她几近绝望，却还是强撑着笑陪景澜坐了好一会。 今日一早，从添妆到上花轿，她都是面无表情的，跟个提线木偶差不了多少。 路经天水街，花轿停下不久后，她猛地嗅到了一股熟悉的芝兰清香味。 那一刻的心几乎是狂乱的，仿佛马上就要跳出胸腔外。 她知道，他终于来了！ 可是手指掀帘的那一刻，她忽然又冷静下来。 他让自己诛心四个月，自己为何要在他一回来的时候就表现出兴奋的姿态？总得磨一磨他才行。 然而，她完全低估了自己对他的爱。 亲眼看见匕首刺进他胸膛的那一刻，她所有的坚硬，所有的防线土崩瓦解，因此管不顾扑进他怀里，僵持了四个月没落泪的她在他面前终于可以放声大哭。 “不管你如何怨我恨我，这笔账，以后有的是时间给你算，乖，先给我抱抱。” 听到这一句的时候，她终于顿悟。怪不得他总说她是个小女人，这句话果然是没错的，自己只有在他面前的时候会哭会撒娇，会把最脆弱的一面毫无保留地展示出来。 让她最为感动的是，他比她更了解她自己。 薄卿欢见景瑟愣神，他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景瑟不妨，被吓了一跳，忙往后退几步，“你做什么？” 薄卿欢低笑，“这句话，该是本座问你才对。” 景瑟这才想起来自己出神已久。 “没什么。”她淡声答：“想到了一些事而已。” 薄卿欢指了指大柳树下负手而立的梵沉，问：“要不要过去给他打个招呼？” “不。”景瑟摇头，“我和他现在该是不熟才对，不能贸然上去打招呼，否则对他不利。” 薄卿欢失笑，扶了扶额，“本座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景瑟目送着薄卿欢走远，又看了一眼站在柳树下同昭然郡主说话的梵沉，这才慢慢收回视线。 苏妙语很快就苦着一张脸走了过来。 景瑟一看便知她出师不利，她笑笑，“怎么样，我就说我这个二堂弟和一般的少年郎不一样，你如今可信了？” “何止是不一样。”苏妙语恨恨道：“他简直就是天下第一号大傻瓜！” 景瑟愕然，“此话怎讲？”怎么听起来还有内幕的样子？ 苏妙语道：“我方才借故将他单独唤到一旁随意闲聊了几句，他一句都没回我。” 景瑟道：“可以理解，景澜本就是这么个性子，他不太喜欢亲近不熟悉的人。” 苏妙语脸色更难看了，咬牙切齿道：“然后我问他为何不理我，你猜他怎么说？” 景瑟想了想，“他说对你没兴趣？” “不是。”苏妙语哭笑不得，“他告诉我，他已经被某位姑娘预定了，不能亲近别的女人。” 景瑟眉毛抽了抽。 苏妙语再次切齿，“我当时听了，恨不能冲过来打死你，我的好姐姐哟，你当初为何不直接告诉他那个人就是我？” 景瑟显然也是被景澜这个呆萌的反应给怔住了，她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轻咳两声，“我哪里想得到他会把那天的话放在心上？” 原来景澜喜欢这种大胆开朗的女子啊？不过算下来，也只有苏妙语这种性子能驾驭得住景澜了，毕竟景澜的生母就是个性子刚烈的，若是让他和性情柔婉的姑娘相处，必定没什么共同语言。 苏妙语抱头哀嚎，“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有了他的先入为主，我如今便是站出来承认预定了他的姑娘就是我，他定也不会信。我到嘴的貌美夫君啊，就这么飞了，心痛！” 景瑟笑道：“好啦好啦，不就是他先入为主认定了人，你至于么？俗语说，缘分自有天来定，若他是你的，那么中途再如何兜兜转转，到最后他一定是你的。” “我才不信什么缘分天定。”苏妙语垂落手臂，叱道：“这些话都是骗骗那些心怀春梦的闺阁女子的，好姐姐，你觉得我若是整天待在国公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什么也不做，到最后景澜他能自动跑来找说要娶我？” “这个……”景瑟迟疑，“好像还真是不能。” 苏若妤说的并非没有道理，一味地相信缘分，到最后只会败在缘分上。 就如同她和梵沉，上一世就注定无缘，这一世梵沉重生回来，若是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抱着顺其自然的心态，说不准他们之间又会重蹈上辈子的路，便是到了死也没能在一起。 景瑟顿时醒悟，怪不得梵沉说她和他能在一起并非是缘分，而是他在逆天而为，逆了上辈子的轨迹强行将她留在身边。 这些话的确是很有道理的。 苏妙语还在哀嚎，“好姐姐，你也觉得我不该无动于衷，是吗？” 景瑟陷入沉思，若是对付某个人，她倒还能出谋划策，可感情这种事，她并不擅长猎心，就算是她和梵沉，也是梵沉先主动的，她大概是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他的。 因此，如何俘获男子的心，对于本就不善风月的景瑟来说，简直比登天还难。 捏捏眉心，景瑟道：“话虽这么说，可你也不能主动太过了，女孩子嘛，还是得留些底线和矜持。” “知道啦！”苏妙语拖长尾音，笑嘻嘻地道，“有你这句话，我就完全放心了。” 不多时，有宫女前来通知苏妙语，说晋国公夫人有事找。 苏妙语同景瑟告退之后就匆匆去了。 柳树下，尹相思见景瑟身边空无一人，这才寻了契机走过来看着她，调侃道：“今日若是我们没有及时赶来，你是否就真的嫁给我哥了？” 景瑟看了一眼梵沉先前站的位置，那里已经没了他的身影。 收回目光，景瑟莞尔，“只要那个人还没死，我今日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顺利嫁给你哥。” “这么信他？”尹相思挑眉。 “坚信。” 尹相思默然片刻，“既如此信他，为何还嫁给我哥？” 这个问题，与先前薄卿欢所问如出一辙。 “大概是想……刺激他一下。”景瑟面含笑意，若是不这么刺激，他兴许会躲到明年都不出来见她。 尹相思唉声叹气，“可怜了我哥一片真心待你，却被你伤得这样深。” 景瑟嘴角抽搐了一下。 “我去看看他可还好，万一寻死觅活，我还来得及帮忙送他一程。”尹相思说完，再不管景瑟，直接往旁边走了。 景瑟再次抽了抽嘴角。 这对兄妹的相处模式，还真是……特别。 * 宫宴开始的时候，华灯初上，御花园里一片透亮，灯火璀璨，天上圆月似银盘。 泰和帝白日里接见了东璃来使耗费不少精神，现下已经没力气下榻，并未前来参加宫宴，一切都由皇后和太子主持。 顾乾目光在景瑟身上落了一瞬才移开去，一大段开场白表示了对东璃来使的热烈欢迎以及对两国友好邦交的衷心祈盼，最后，举杯。 景瑟见梵沉也抬了酒杯，她心中甚是担忧，这个人白日里才受了伤，眼下又要饮酒，不要命了么？ 梵沉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不着痕迹地笑了笑，似是在宽慰她。 景瑟无奈，抿唇看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顾乾重新坐下，再一次看向景瑟，不紧不慢道：“作为和亲公主，清平公主理应从皇宫出嫁，本宫已经着人安排好了寝殿。因此，接下来的这半月，清平公主须得入宫待嫁，你不必再回右相府了。” 皇后饶有深意地看了顾乾一眼，见顾乾面色清淡，没什么特别得地方，这才收回目光。 梵越面无表情，看一眼景瑟，又看一眼宁王，没说话。 顾北羽又是欢喜又是担忧。 欢喜的是接下来的半月能每天见到表姐，担忧的是他隐约觉得顾乾没安好心，先前入宫的时候，他就听到护卫禀报说见到太子在宫外拦住了景瑟的马车，若是顾乾对景瑟没什么心思，他如何可能大老远从东宫跑出去拦截人？ 思及此，顾北羽眸光幽邃了些。 景瑟神情淡淡，“一切听从太子殿下安排。” 总算有一次她没拒绝他，顾乾唇角翘了翘，白日里被她冷情讥讽的郁闷一扫而空。 开席至今，顾乾隔几瞬就看上景瑟一眼，这让她极不舒服，蹙蹙眉，她站起身来对皇后福身道：“娘娘，我身子不大舒服，想出去透透气。” 皇后点头应允。 景瑟如蒙大赦，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离了席。 梵沉眸光微动，在她走后没多久也离席了。 顾乾再抬目时，陡见席位上没了景瑟的身影，视线再一瞥，宁王也不知去向，他脸色大变，本欲起身，却被皇后一个眼神制止了，压低声音提醒，“你父皇不在，今夜是你主持大局，你若是走了，让东璃来使如何想？” 顾乾心中浮躁又焦灼，无奈被皇后和自己的身份压制着，他没法随性离席去找景瑟，只好给近侍递了个眼色。 今夜的月色极美，景瑟远离了宴席之后，一个人走在太液池边，夜风带着轻微凉意撩起她的墨发，有些冷。 拢了拢单薄的衣襟，景瑟想转身回去，不妨肩上突然传来一阵暖意，有人给她披了披风。 嗅到熟悉的芝兰清香味，景瑟心头的警惕才彻底消除，她转身看着他，唇角往上扬了扬，是极其愉悦的弧度，“怎么不在里头待着？” “见你出来，待不住了。”他含笑，音色温醇。 “你不怕顾乾起疑？”景瑟四下扫了一眼，这地儿处于竹林外围，根本没人。 “便是我不出来，他也会起疑。”梵沉道：“索性就让他疑心到底。” “那我们如今去哪儿？”景瑟挑眉，想着这个人该不会真的只是单纯见不得顾乾频频看她而特意跟出来的罢？ 要知道这样被发现他真实身份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他既能忍得了四个多月，绝无可能连这一时半会儿都忍不了。 “去乾清宫。”梵沉道：“我带你去看戏。” 景瑟正愕然，就感觉腰身一轻，却是他搂着她足尖点地而起，以轻功飞跃竹林，直直朝着乾清宫殿顶而去。 景瑟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将脑袋贴在他怀里，感受着他身上那种能让她熟悉到眩晕甚至是血液沸腾的温度，忽然觉得很安心。 有那么一刻，她极度盼着这半月尽快过去，早些坐上他的花轿早些成为他的妻，她不想去操心今日又该对付谁，明日又该防备谁，只想就这样守着他，再不分开。 然而她心如明镜，晓得这一切不过都是奢望罢了，现下处境如此艰难，每走一步都充满了算计，不管是他还是她，都得小心小心再小心，否则一步行差踏错，必将前功尽弃。 到了殿顶，梵沉轻轻松开她，低声问，“在想什么？” 景瑟忽才察觉已经到了乾清宫，她慢慢坐下来，同样低声回：“我在想，这一次你究竟有没有本事顺利娶了我？” 梵沉道：“若是这一次再娶不了，那我就再死一次好了，兴许又能回到最初的某一天，重来一次。” 景瑟对他翻白眼，“你敢！” 前四个月就耗尽她一生的心疼了，若是他真出了事，那她今后何去何从？ “还真不敢。”梵沉撑着脑袋，笑看着她，“谁让我惧内呢？夫人的话，莫敢不从。” “这还差不多！”景瑟轻哼，“你若敢再抛下我一个人，我就真的转身嫁给他人，让你活活气死。” 梵沉但笑不语。 他想起这个女人前世的样子，不苟言笑，清冷淡漠。 即便夺舍回来也是一样的难以接近，他从当初的心智不全主动缠她到现今的霸道索情，不知耗费了多少心力才终换得她会在他面前表现出外人从来见不到的小女人一面，大幸！ “你方才说带我来看戏，看什么？”景瑟伸手轻轻揭开一片琉璃瓦俯下身子探了一探，只能看到帝寝殿内的一小个角落。 梵沉再揭开一片瓦，两片琉璃瓦的位置，勉强能看清楚泰和帝那张遮了明黄帷幔的龙榻。 龙榻前，站着一个让景瑟意想不到的人。 －－－－－－题外话－－－－－－ 今天的二更不会太晚，因为下午要出福利，所以衣衣不午睡了，一会儿吃完饭就直接赶二更，下午开始写福利，要进群的童鞋们，评论区看群号哦！ 第044章 传位昭书（二更） 看清楚那人的容貌以后，景瑟满目惊讶，看向梵沉，“怎么会是她？” 泰和帝龙榻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前不久才刚丧夫的二皇子妃苏寻，苏寻前面两尺位置处，才一岁半、刚会走路的皇长孙顾子瞻小小的一团跪在地上，双目朝向泰和帝的病榻方向。 今日本是宫宴，二皇子妃不参加也便罢了，还被泰和帝连同皇长孙传召来乾清宫，就连泰和帝的近身太监孙大宝都给遣出去不让旁听。 到底是因为什么事？ 景瑟觉得这一幕怎么看怎么诡异。 她眼眸缩了缩。 梵沉凑近景瑟，在她耳边轻声道：“别说话，看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唇边的温热喷薄到了她的耳垂上，景瑟浑身一阵战栗，整个人险些就软下来。 梵沉察觉到了她的异样，马上伸手拦腰抱住她。 景瑟难受地扭了扭身子。 “别动。”梵沉悄声道：“我四个月没碰你，一会儿擦枪走火的话，我是不会顾及此处乃皇帝寝殿的。” 景瑟心神一凛，果然被吓得不敢动了。 梵沉见她被自己吓到，暗自低低一笑，又说：“你还真是好哄。” 景瑟暗恼，瞪着他，却不敢出声。 片刻后，她收回视线，继续看向内殿里。 泰和帝病得很严重，一直咳嗽不停。 从景瑟的角度，能见他伸出枯槁苍老的手，似乎是想要把皇长孙唤过去，声音有气无力。 “子……子瞻。” “皇爷爷。”顾子瞻还不怎么会说话，喊这一声都憋了好久，声音极其稚嫩甜脆。 泰和帝欣慰地笑了一声，“乖孙子，你过来。” 苏寻忙弯身去把顾子瞻扶起来走近泰和帝的龙榻。 景瑟这个时候才发现苏寻的双眼早就哭肿了。 苏寻莫不成是在哭泰和帝病重？ 应该没这种可能罢？ 皱皱眉，景瑟再次看向梵沉，发现他眸光幽深了些，不知在想些什么。 景瑟收了心思，继续看。 泰和帝强撑着身子坐起来，手掌才刚刚抚上顾子瞻的脑袋，口中马上就剧烈咳嗽起来，抑制不住猛地咳了一口血喷出。 “父皇！”苏寻面色惨白地看着这一幕，整个人惊恐起来。 苏寻脸上的情绪变化全都没能逃过景瑟的双眼。 按捺下心中疑惑，景瑟继续看。 泰和帝抬了抬手，用明黄帕子擦去嘴角血迹，又接过苏寻递来的清水漱了口，这才再次看向顾子瞻，脸上是满意的表情，“子瞻啊，待你长大了，一定不要像你的叔叔伯父们，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斗得你死我活，最终落不得好。” 顾子瞻才一岁半，哪里听得懂这些，只是茫然地眨眨眼，见到泰和帝又吐血，他直接被吓哭了。 苏寻忙上前抱住他，抚慰道：“子瞻别怕，你皇爷爷只是病了。” 房顶上，景瑟听罢，小声问：“泰和帝何时病得这般严重了？我先前为他看诊的时候都还无大碍的，只是有些抑郁而已。” 梵沉勾唇，“大概是……老天看他不顺眼，要提前收了他。” 景瑟撇撇嘴，“是你看他不顺眼罢？” 梵沉但笑不语。 景瑟暗暗翻白眼，想着这个人真是绝了，如此短的时间内，不仅算计她不得不嫁给他，还把老皇帝也给一并算计了。 “皇爷爷……”顾子瞻还是只会喊这一句，喊声因为哭声而含糊不清。 苏寻抱紧了顾子瞻，也跟着默默流泪。 不知为何，景瑟总觉得苏寻并不是在为老皇帝的病情而哭，反倒像是在忧心旁的什么，只不过两片琉璃瓦空隙的视野太过局限，景瑟并不能看到内殿的全部场景，也猜不到这一幕场景所象征的意义。 她讨厌这种不明真相心痒猫抓的感觉，心下有些恼。 正准备直起身子来坐着，让梵沉一个人看。 这时，她发现泰和帝自玉枕下拿出一个密封卷轴交给苏寻。 苏寻站起身，恭恭敬敬举着双手去接。 景瑟神情陡变，“这是……传位昭书？！” 看到这里，已无再继续的必要，景瑟慢慢坐直身子，心绪还是起伏不定。 老皇帝竟然把传位昭书交给了苏寻，他到底想做什么？越过皇子辈直接立皇长孙么？ 可是看苏寻一面接旨一面哭的样子，似乎又不太像。 如果泰和帝要传位给顾子瞻，苏寻不是应该要高兴么？她哭什么？ 梵沉也没再看了，拉了拉她肩上的披风，坐正道：“泰和帝预感到了自己命不久矣，因此提前秘密立下传位昭书，只不过，这个传位比较有意思，竟把诏书交给二皇子妃保管，就连他的近身太监都不让晓得有传位昭书存在。” “你知道传位昭书上面写了什么吗？”景瑟问。 “暂时不知。”梵沉摇摇头。 “那你……有没有办法知道？”景瑟又问。 梵沉笑道：“等老皇帝一死，不就什么都知道了？” 景瑟睨他，“那你别娶我了，我就在西秦待着，等老皇帝死了以后亲眼看看他会留下怎样一份与众不同的传位昭书来。” “不行。”梵沉将她拉到自己怀里，轻轻咬了咬她的小耳垂，唇齿含糊不清地道：“老皇帝要立谁为太子，又以怎样的方式去立，那都与我无关，我的任务是娶妻生子。” “别闹。”景瑟最受不住他这样，身子细微颤抖了一下，伸手推他一下，“我如今还累着呢！” 四下扫了一眼，道：“咱们回去罢，出来太久，一会儿真该惹来非议了。” “再等等。”梵沉道：“真正的好戏才刚开始。” 景瑟愕然，还不及说话，就听到不远处传来抓刺客的声音。 不多时，一队举着火把的羽林卫就把乾清宫团团包围住。 立在大殿外的孙大宝看清楚那些都是东宫的人，马上竖起眉毛，大怒，“你们这是作甚？” 为首的那个羽林卫拱了拱手，道：“孙公公，方才卑职们在御花园里瞧见了刺客，直接往这个方向来了，卑职担心刺客是冲着皇上来的，因此特地追了过来。” 孙大宝冷声道：“咱家一直守在这里，并未瞧见什么刺客。” 首领道：“乾清宫这么大，孙公公又是守在大殿外，万一刺客是从窗户跳进去的呢？” 孙大宝眯起眼，“你们是东宫的人，为何会出现在乾清宫？” 首领面无惧色，直接道：“今夜中秋国宴，太子殿下为了巩固守卫，特地把东宫的羽林卫调遣来御花园，既然卑职们发现了有刺客，就不能不管。” 孙大宝眉头一再紧皱，“你们如何肯定刺客来了乾清宫？” 首领道：“来没来过，孙公公让开道，卑职们进去一搜便知。” “大胆——”孙公公声音尖锐起来，“乾清宫是皇上的宫殿，岂是你们东宫的人想进去搜查就能进去搜查的？” 首领被他这个声音震住，呆了片刻，道：“既然孙公公不让卑职们进去搜查，那卑职只好率着一众羽林卫在外面替皇上守卫了，免得一会儿再生变故。” 孙大宝脸色一变再变，这批人很明显是太子顾乾派过来监视皇上动静的。 太子怕是早就听到风声皇上今晚会召见二皇子妃，因而不得不出此下策让他东宫的羽林卫来乾清宫外变相监禁皇上。 想到这里，孙大宝捏紧了手里的拂尘。 二皇子妃和皇长孙还在里头，现下外面被东宫羽林卫包围，一会儿她要如何出来？ 景瑟也在想这个问题，心中暗忖顾乾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发现泰和帝不对劲，倒也不算愚钝，他如今堂而皇之让自己的人守在乾清宫外，二皇子妃一会儿要如何出来？ “已经走了。”耳边传来梵沉幽幽的声音。 “什么？”景瑟一愣，偏头再看，内殿里已经没有了苏寻和皇长孙的身影，只余病榻上的泰和帝以及不间断的咳嗽声。 “莫非有密道？”景瑟眯了眯眼。 “就是密道。”梵沉点头，“二皇子妃接过传位昭书以后，从密道走的。” 景瑟听得心惊，“我竟然一直都没发现乾清宫里有密道。” 梵沉笑笑，“其实每个皇宫都会有密道，这是用来以防万一的，万一判臣谋反或是发生宫变，密道能方便皇帝快速逃走。” 景瑟点点头，“说得也是。” 转而看向乾清宫外的羽林卫，叹道：“顾乾还是不够聪明，他不知道乾清宫有密道也便罢了，竟敢明目张胆让自己的人来包围乾清宫，纵然打着保护皇帝的名义，但老皇帝必定会通过这件事对他更加失望。” 梵沉道：“老皇帝早在燕山宫变的时候就对顾乾产生深深的防备心了，他今夜不过是给顾乾制造一个更让他心寒的机会而已，免得将来狠不下心废太子。” 景瑟恍然大悟，“这么说来，泰和帝今夜会召见二皇子妃这件事就是泰和帝自己让人刻意传到顾乾耳朵里的，目的是为了试探顾乾会有怎样的动作？” 梵沉颔首，“可以这么说。” “真是个狡猾的老狐狸啊！”景瑟由衷赞道：“都要死了还算计这个算计那个。” 梵沉微微一笑，“正是因为晓得西秦皇帝算计频多，所以我才干脆弃了楚王世子这个身份，重新换个身份，再找个泰和帝不得不遵的理由名正言顺娶你。” 景瑟噗嗤一笑，“黑心！”又问：“你说我这几日每天都以公主身份去给老皇帝请安，然后找机会每天气上他一回，最后把他气死，如何？” 梵沉莞尔，“甚好。” 第045章 满树春色（一更） 梵沉和景瑟正坐在房顶说着话，乾清宫前头不远处又来了一批人，为首的正是太子顾乾。 见到顾乾，孙大宝眉尖蹙了蹙，忙迎上去躬身道：“奴才见过太子殿下。” 顾乾四下扫了一眼，发现东宫的羽林卫已经把乾清宫包围了，他看向羽林卫统领，“可查到刺客踪迹了？” 统领道：“回禀太子殿下，卑职们见到刺客往这个方向来了，可没敢进去搜查，索性把外面包围住，就算有刺客，他也逃不了。” 隐在月光下的眸微微闪了闪，顾乾叮嘱，“务必要守好每一个角落，不能让刺客寻到契机逃出去，否则一旦出了意外，本宫唯你们是问！” 统领马上挺直腰板，“卑职遵命！” 顾乾这才看向孙大宝，脸上表情柔和了些，“孙公公，父皇病情如何了？” 孙大宝低垂着脑袋，叹气，“皇上还是老样子，汤药服下也没个好转，此时已经歇下了。” 顾乾挑眉，“我进去看看他。” 孙大宝横臂一拦，“太子殿下，皇上已经歇了，您这样进去，万一扰到他可如何是好……” 顾乾眸光乍冷，“孙公公方才难道没听羽林卫说？乾清宫里有刺客，本宫若是不进去，万一父皇在里头有个三长两短，你能担得起责任？” 孙大宝浑身一抖，“奴才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奴才只是……” 顾乾冷嗤，“让开！” 孙大宝无奈，“既然太子殿下想入殿，还请容奴才进去通秉一二。” 说完，也不等顾乾答话，孙大宝转身朝着内殿小跑而去。 孙大宝先前得了泰和帝命令若非传召不得入殿，如今却被顾乾逼着进来了，他后背上全是冷汗，就怕无意中撞见皇上正在给二皇子妃交代什么重要的大事，届时他便是有一百条命也不够皇上撒气的。 一路战战兢兢走进来，孙大宝连脑袋都不敢抬起来，直接在隔仗屏风处就跪了，声音发颤，“启禀皇上，太子殿下求见。” 内殿无反应。 孙大宝垂着脑袋又禀了一遍。 泰和帝不悦的声音才传来，“朕还没死，你用不着如此大声！” 孙大宝脸色大变，深深伏跪在地上，自始至终不敢抬起头，“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传他进来。”泰和帝有气无力地道。 孙大宝站起身，眼风不敢乱瞟，直接转身退出去传话。 不多时，顾乾就快速走进来了，一眼瞧见龙榻上苍白孱弱的泰和帝，顾乾忙跪地，“儿臣见过父皇。” “朕让你主持国宴，你来乾清宫作甚？”泰和帝喘咳两声，不悦地看过来，丝毫没有要让顾乾起来的意思。 顾乾跪直了身子，道：“儿臣先前听闻有刺客潜入，担心父皇的安危，因此特意过来一趟，如今见到父皇安然无恙，儿臣便放心了。” 泰和帝冷冷一笑，“是么？” 顾乾面色淡淡，“儿臣不敢有半句虚言。” 泰和帝问他，“如若你抓到了刺客，想如何处置？” 顾乾道：“胆敢入宫行刺，自然是就地正法。” “好！”泰和帝抚掌，“那你把外面那帮羽林卫全部拖出去就地正法。” 顾乾神情陡变，“父皇，羽林卫可是东宫的人啊？您莫不是病糊涂了？” “朕清醒得很！”泰和帝语气清冽下来，“整个乾清宫，除了你的人来过，连只苍蝇都未曾飞进来，你告诉朕，哪里来的刺客？” “父皇。”顾乾语气强硬，“儿臣也是为了您的安危着想，您是西秦江山之主，您要有个三长两短，让天下百姓怎么办？” “那你就更应该把外面那几个羽林卫拖出去斩了！”泰和帝暴怒，“没有朕的调遣，竟敢私自包围乾清宫，怎么，这是想造反？还是想提前气死朕？” 这句话，实则变相指责顾乾怀有异心，毕竟羽林卫是东宫的守卫军，没有顾乾这个东宫之主的吩咐，羽林卫断然不敢有如此大的胆子包围乾清宫。 暗暗咬了咬牙，顾乾再道：“今日是中秋，且有东璃来使赴国宴，不宜见血腥，父皇若想让儿臣处决了那几个羽林卫，估摸着还得过了这段时日。” 泰和帝脸色灰白，“怎么，你最近翅膀长硬了，连朕的话也敢不听了？” 顾乾依旧是先前的态度，并未被泰和帝的气势震慑到，“儿臣是为了两国邦交着想，儿臣处斩几个羽林卫倒没什么，可万一让东璃来使见了觉得咱们故意给他们找晦气，届时无论对西秦还是东璃都不好。” 泰和帝听罢，忍不住又咳了几声，嘴里的血腥味还未散去。 顾乾抬起头，面上关切地问：“父皇，您身子怎么样？” “还死不了。”泰和帝沉着脸冷声道：“给朕滚出去！” 顾乾慢慢站起身，“父皇好好休息，儿臣这便告退了。” 说完，余光四下瞥了一眼，没瞧见有什么人藏在里头，他蹙了蹙眉后退了出来。 顾乾走出大殿以后就撤走了羽林卫，半途上问统领，“你们确定没有人从乾清宫里走出来？” 统领道：“殿下，卑职敢用项上人头担保，绝对没有人从里面走出来过。” 顾乾眉头皱得更深，“莫非是情报出错了？” 他分明接到情报说今夜父皇会秘密召见二皇子妃和皇长孙顾子瞻的，为何方才进去了连个人影都没有？ 这种问题，统领自然不晓得如何回答，索性垂首不语。 * 顾乾走后，孙大宝就进来了，他急急忙忙走到龙榻前，焦灼道：“皇上，您感觉怎么样？” 泰和帝抬了抬手，“去给朕倒杯茶来。” 孙大宝赶紧过去端了杯茶递过来。 泰和帝勉强撑坐起来，喘咳不断，说话时气息虚弱，却透着深深无奈和失望，“朕真是养了一帮好儿子啊，一个个盼着朕早死好争夺皇位，咳……咳咳咳……” 孙大宝将茶碗凑近泰和帝唇边，无奈他还未及喝下，就先一口血吐在茶碗里，猩红之色顷刻在茶碗里蔓延开来，触目惊心。 孙大宝惊魂失色，手一抖直接把茶碗都落在地上，血水混着茶水洒了一地。 泰和帝顷刻皱紧眉头。 孙大宝战战兢兢，马上跪下磕头认罪，“皇上恕罪，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喘了好久才平息下来，泰和帝有气无力地看他一眼，“你起来罢，朕如今没精力问你的罪。” 孙大宝谢恩起身。 泰和帝问他：“先前在大殿外，太子同你说了什么？” 孙大宝如实道：“太子殿下言亲眼见到刺客往乾清宫方向来了，甚是担心皇上的安危，因此特地过来探望。” “除此之外，就无别的话了？”泰和帝又问。 “没了。” 撑着脑袋，泰和帝一句话没说。 “皇上。”孙大宝放轻声音，“可要奴才去请太医？” 泰和帝听罢，顿时震怒，“那帮废物，来了也是白来。” 孙大宝无奈，“可是皇上的病情很严重，若是再不及时医治的话，怕是……”捱不了多久了。 后半句话，孙大宝没敢说出口。 泰和帝无力道：“罢了，明日去请清平公主过来。” 孙大宝连声应了。 房顶上，景瑟听到自己被点名，顿时一阵愤懑，“这个老东西，竟想让我给他看诊，简直做梦！” 梵沉道：“加重他病情的药是宗政初给我的，你不可能看得好，明日我会以宁王的身份邀你出去游玩，你不必为他看。” 景瑟还是不放心，“可我躲得过一时，躲不过一世啊，我明天看不了，后天他铁定又会传召我，游玩什么的就不必了，我这两日还有要紧事，得抓紧时间在和亲之前全部办妥。” 梵沉笑笑，“在世人眼里，你不过是个柔弱女子而已，又不是什么神医，就算你看不好老皇帝的病，那又如何？他难道敢因为你看不好就杀了你？别忘了，你现今可是东璃选定的和亲公主，泰和帝再如何怒都不敢对你动手的。” “也对。”景瑟点点头，“这么多太医都看不好，我又不是出了名的神医，看不好他也不足为奇。” “回去罢。”梵沉抱着她，再次以轻功飞跃而下。 落在地上站稳以后，景瑟解下肩上的披风还给他。 “你在害怕？”梵沉挑挑眉。 景瑟道：“虽然我也不想解下来，但我想了想，还是保护你的身份重要些，左右不过半月，咱们就大婚了，不急于这一时。” “那好。”梵沉笑着接过披风，道：“你先去席上，我一会再来。” 景瑟点点头，抬步朝着席面而去。 此时的宴席已经接近尾声，舞姬乐师们也都撤了下去。 皇后见景瑟这时候才回来，她皱皱眉，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待景瑟说完一番客套的道歉话以后就摆手让她坐回原位。 顾乾深深看了景瑟一眼，抬起酒杯猛灌了一口，忍不住心痛。 长这么大，他还是头一次为女人伤情。 很久很久以前，他以为自己喜欢的是景宛白那种柔婉端淑的女子，可自从遇到景瑟以后，他才发现景宛白那种性子的姑娘，整个金陵城里比比皆是，反而是特立独行性格刚硬的景瑟更加吸引他的目光。 或许是在京兆府天牢初见时她的淡然与不屑引起了他的不满，后来这份不满又逐渐转化为渴求与思慕。 又或许是她后来对他无缘无故的敌意和疏冷激起了他骨子里属于男人的征服欲。 总而言之，他是真的对这个女人上了心，却也被这个女人伤透心。 论身份，他是西秦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待将来父皇驾崩，他就能登基为帝，俯瞰苍生。 论容貌，他虽比不得梵沉、薄卿欢之类，但起码也是万里挑一的好皮相。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输给那个连真面目都不敢展示给众人的宁王。 她白日里问他的那句话，他至今记忆犹新。 她说：“你能给我什么？” 只要登基为帝，这整个西秦江山都是他的，还有什么是他给不起的？ 再次看一眼景瑟，顾乾只觉满嘴苦涩。 景瑟无视顾乾的目光，时不时与旁边的小公主顾潇潇说话。 没多久，梵沉也进来了。 覆上面具的他虽然只露了一双唇，但下颌流畅的线条以及天然朱唇颜色对于在场的不少闺阁千金来说，无疑是最致命的诱惑。 因此，他甫一进来就吸引了大半人的目光。 景瑟始终没抬头，好似根本没看见他进来一般。 顾乾原本怀疑这二人方才出去私会，但眼下看来，景瑟与这位宁王根本还不熟，私会的可能性太小。 心思略略一动，顾乾顷刻释然了些，接下来的半月，她都得待在皇宫待嫁，他还有的是机会，再不济，直接生米煮成熟饭，就不信她不从！ * 散席后，景瑟直接随着宫人去了撷芳殿。 泰和帝不在，所有的事情都是顾乾在主持大局，包括伺候景瑟的这几个宫女，也都是顾乾一手安排。 景瑟全然不放心，因此待她们安排好了浴池以后就把所有人都遣了出来，一则这些人是顾乾的眼线，二则她不想让人发现自己身上那一道道令人脸红心跳的吻痕。 对于景瑟这位新封的和亲公主，宫女们是一点都不敢得罪的，摆放好香精胰子以后就动作麻利地退了出来。 景瑟慢慢解开衣裙跨进浴池。 沐浴到一半，忽才发现不对劲，体内突然涌上来的莫名燥热与六年前在清水镇时初初醒来的感觉一模一样。 是媚药！ 还是不用口服直接洗浴就能中的那种！ 瞳孔紧缩，景瑟心中陡生懊恼，她方才分明是看着宫女们布置浴池的，然而还是有媚药流进来了，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每个宫女的指甲里都藏有一点让人不易察觉的药粉，试水温的时候，每个人只需将手伸进浴池片刻就能让药溶解在里头。 还以为经过白天那件事，顾乾能死心，就算不死心，也该懂得收敛些，然而她还是低估了顾乾不要脸的境界，竟敢公然在皇宫里对她这个和亲公主下媚药，简直没有比这更不要脸的了！ 体内的热潮一拨一拨，浑身的燥热几乎让浴池内的水都升了温。 景瑟扭动了一下身子，马上站起来准备穿衣出去想办法。 还不及走出浴池，外面就隐约传来一个轻微的脚步声。 景瑟耳廓动了动，片刻就确定这个脚步声是顾乾本人的。 一双美眸几乎喷火，景瑟死死咬着牙，马上坐下来，身子尽量往水里缩，只露出一个脑袋在外面。 此媚药的功效极快，仿佛仅是眨眼间，她体内就好像有千万只蚂蚁从上爬到下，又从下爬到上，那种心痒难耐的感觉，她再熟悉不过。 糟糕，现下又没有武功，要如何才能避开？ 景瑟脑子里飞速运转想着对策，这时，窗户突然被人打开，一抹绛紫色身影闪了进来，“嘭”一声将他手中昏迷不醒的宫女扔进浴池里，再将景瑟从浴池里抱出来，顾不上擦干，一个利落地旋身，已经把架上的衣裙裹在她身上，然后再抱着她原路返回从窗户飞出去。 整个过程动作极快，仿佛仅是片刻之间。 浴池内的那名宫女悠悠转醒，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除此之外，整个浴池看起来毫无任何异常之处。 景瑟昏昏沉沉，刚开始还很抗拒，后来嗅到对方身上熟悉的芝兰清香才反应过来救了自己的人是梵沉，她紧紧贴在他怀里，他结实的胸膛就好像解暑的冰块，让她不由自主又贴紧了些。 “梵沉……”双眼迷离的她吐字有些不清晰，“我好难受。” “嗯，我知道。”他一直以轻功从房顶上飞跃，声音柔润，眸底却燃起了滔天怒火。 敢觊觎他的女人，顾乾是嫌命太长了么？ * 与此同时，顾乾已经走进浴池，见到浴池里的背影，染上三分醉意的他满心欢喜，然而越走近他才越发现不对劲。 终于确定浴池里的人不是景瑟而是一个普通宫女之后，顾乾浑身的醉意全都醒了，他一把将那宫女从浴池里揪出来狠狠扇了一个巴掌，“你怎么会在浴池里，清平公主呢？” 那宫女仍旧出于迷糊状态，木讷地摇摇头。 顾乾眼瞳骤缩，他愤然转身走出撷芳殿，吩咐东宫的羽林卫，“清平公主失踪了，给本宫去搜！” 顾乾心中很明白，失踪的可能性不大，约莫是被人给救出去了，可景瑟已经中了媚药，不管是谁救了，后果都将不堪设想，他绝对不能让她落到别人手里随意糟蹋！ 派出羽林卫，是为打草惊蛇，让救了景瑟的那个人不敢对她胡来。 梵沉还在房顶上飞跃，远远就见下面有羽林卫高举火把四处搜寻，且看顾乾的布置，有不少羽林卫正是朝着他所居的宫殿方向而去的，显然是怀疑上他了。 梵沉眉眼一动，喉结上下滑了滑，哑着声音对怀里面色潮红难受不已的美人道：“看来暂时回不去了，我先带你去避一避。” 梵沉说完，抱着景瑟直接飞到一颗高大茂密的榕树上。 被他抱着飞跃的时候还没什么，如今突然停了下来，那药效就如同浪潮，直往她全身涌，让她双眼越来越模糊，几乎辨不明他的容貌，整个人软软的，声音娇媚无骨，“梵沉，快帮帮我，我……” “嘘——”梵沉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景瑟何尝不知下面不断有羽林卫来回搜寻，可她实在是受不住了，见梵沉一点也没有要帮她的意思，她低低呜咽了两声，很是不满。 梵沉大惊，怕她发出声音让人听见，索性含住她的唇，以吻封缄住她的声音。 景瑟呼吸一窒，旋即反应过来，化被动为主动，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加深这个吻。 吻了半天也不见他有动作，景瑟不满地皱了皱眉，伸出小手就往他衣襟里探。 梵沉浑身一僵，马上松开她，一手捂住她的唇，另外一手抓住她不安分的那只小手，悄声道：“这是树上，你且忍一忍，一会儿羽林卫撤了我就带你回去。” “我不管。”景瑟声音尽是不满，“我受不住了。” 她一面说，一面把自己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 梵沉靠坐在大榕树健硕的枝杈里，无奈地搂着怀中美人，他也很想帮她，奈何今夜情况有些不对，顾乾派了很多人出来寻，他抱着她很难避开这么多眼线，因此暂时回不去。 欲火焚身的景瑟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她伸出手抓紧头顶粗壮的树枝，整个人往上一带，然后直接坐在他腰腹上。 “你……”饶是一贯沉静睿智的他，也被她这个举动给吓得不轻。 景瑟不安分的小手一路往下，轻门熟路，准确无误。 梵沉呼吸加重，在她往下重重一坐的时候闷哼一声，马上扣住她的脑袋重重吻住她，就怕她发出声音让人察觉。 …… 头顶圆月清冽，树下羽林卫来回穿梭，火把通明，可谁都没发现这一株高大茂密不透光的榕树上，摇曳了满树春色。 * 顾乾一直站在撷芳殿外，听着一拨又一拨的羽林卫回来汇报找不到清平公主，他双眼冷鸷，寒得几乎能把整个撷芳殿冰冻起来，“东璃来使居住的宫殿都搜过了没有？” 那兵士回答：“回太子殿下，已经全部搜过了，并没有人。” 顾乾脸色更冷，“宁王的寝宫呢？” 兵士道：“属下们过去的时候，宁王早就歇下了。” “这么说，宁王的寝宫根本没被搜到？” “……是。” “前头带路，本宫要亲自去看！”带着满腔怒意的话，让顾乾扭曲了面孔，他心底一阵一阵发寒，不敢相信景瑟会是被宁王给救走的，更不敢去想象景瑟失身于宁王，在那个人身下承欢的情景。 加快脚步，顾乾气势汹汹往宁王寝殿而去。 * 大榕树上，梵沉抱起气喘吁吁的景瑟，动作利落地帮她整理好凌乱的衣服，这才抱着她快速飞回撷芳殿。 梵沉轻功高绝，他进去的时候，所有宫女都没发觉。 景瑟累到快虚脱，一沾染到床榻便沉沉睡了过去，对于外界的动静一无所知。 梵沉悄无声息地出了撷芳殿，交代小七的暗卫在守在撷芳殿周围，这才以最快速度回了寝殿换上寝衣往榻上一躺。 顾乾过来的时候，被外面的东璃守卫拦住了。 “太子殿下，宁王殿下已经安歇，您若有什么事，明日再过来。” 顾乾阴着一张脸，语气却不敢太过激，沉声道：“本宫有要事，须得今夜就见到宁王。” 守卫一脸为难，“太子殿下，宁王殿下睡前嘱咐过，禁止任何人前来打扰。” 这一句，让顾乾更加肯定景瑟就在里面，他如何还能冷静，直接厉喝，“让开——” 东璃守卫被吓了一跳。 这时，寝殿里头烛火渐次亮起，梵沉刻意沙哑却慵懒的声音传了出来，“太子殿下有何事非得深更半夜见本王？” 顾乾一把推开东璃守卫，直接走到寝殿门前，道：“关于联姻之事，本宫尚有几个不解之处想同宁王商议一番。” 梵沉挑眉，“怎么，太子殿下连明早都等不得，非得今晚迫不及待？” “非得今晚不可！”顾乾音色渐沉，十分笃定的语气。 “若本王说天色已晚，不愿见客了呢？” “那就由本宫来见你！”顾乾说完，抬脚直接踹开房门。 梵沉对灯而坐，桌上置有一盏银壶并两只白玉杯，他正在小酌。 顾乾的目光四下扫了一眼，没瞧见景瑟的踪迹。 蹙了蹙眉，他走到梵沉对面坐下。 梵沉依旧覆着面具，唇角微勾，示意顾乾，“请随意。” 顾乾显然被今夜的事气得不轻，兀自抬起酒杯斟了一杯酒仰脖饮下。 梵沉不紧不慢地问：“且看太子殿下如此急迫的模样，莫非真有什么急事？” 顾乾也不绕弯子，直接问：“你这里今夜可来过什么人？” 梵沉晃着酒杯，“本王这里今夜来的人多了，不知太子殿下指的是谁？” 顾乾深深看他一眼，“清平公主。” 梵沉低笑一声，“怎么，太子怀疑本王私下幽会和亲公主？” “和亲公主”四字血淋淋地提醒着顾乾那个女人早已是被东璃定好的人。 眼神蓦地软了下来，紧绷的脸色略有松动，顾乾道：“方才撷芳殿的宫人匆匆跑来找本宫，说清平公主不见了，本宫让人四处搜寻都无踪迹，最后也是迫不得已才回来了王爷寝宫，现下不过是顺口问一句而已，若是没来过，那本宫就先告辞了。” 梵沉斜斜挑唇，“太子殿下口中迫不及待的便是这件事？” 顾乾道：“和亲公主是两国友好邦交的纽带，一旦出了任何问题，我们中的无论谁都将担不起责任，更何况和亲公主是宁王的未婚妻，她失踪了，难道算不得一件大事？” 梵沉淡淡一笑，“既如此，那就请太子尽力帮本王寻回未婚妻。” 顾乾冷哼一声，拂袖出门，很快带着羽林卫撤退。 这一路上，顾乾脸上的霜寒不减反增。 方才去宁王寝殿的时候他就已经暗中仔细观察过了，那里面除了宁王，再无旁人。 都已经搜寻了这么久，还是没找到踪影，到底除了宁王，还有谁会半途把景瑟给救走？ 想到这里，顾乾心中逐渐涌上后悔。 要早知道给她下药是把她拱手送与人，他干脆就不行这龌龊之举。 心中正懊恼，前方忽然有撷芳殿的宫人来报，“太子殿下，清平公主她已经安然回来并歇下了。” 顾乾脸色微变，“什么？”眼眸渐敛，“她是如何回来的？” 宫人直摇头，“奴婢不知，奴婢进内殿的时候就看见公主她躺在榻上睡着了。” “带本宫去看！”顾乾声音里满含急迫。 “这……”宫人左右为难，“天色已晚，且公主已歇下，太子殿下此时去了，怕是多有不便。” 顾乾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此举过分冲动，他直勾勾盯着宫人，问：“那公主她……可安然无恙？” 宫人道：“奴婢进去的时候小声唤了几下，公主曾醒过来，说她倦了，想好好休息，让奴婢们不要进去打扰她。” 既然还能正常反应，说明应是无大碍。 顾乾突然松了一口气，吩咐身后的羽林卫，“回宫！” 一行人马上浩浩荡荡回了东宫。 * 次日天明，景瑟醒来时觉得浑身酸软无力，她动了动胳膊，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又添了几道新鲜的吻痕。 大脑一懵，景瑟马上忆及昨夜之事，她记得自己在撷芳殿的浴池里沐浴，后来被顾乾安排的宫女摆了一道身中媚药，还隐约记得最后是梵沉救了她，把她从浴池里抱出去的。 那么，后来呢？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她一点都想不起来？ “公主，您起了吗？”外面传来宫人的声音。 景瑟赶紧拉过锦褥裹住自己的身子，对外道：“你们把衣服送进来就出去罢，我自己穿。” 宫人们不敢质疑，匆忙把簇新宫装送进来就匆匆出去了。 景瑟慢慢下了榻，将托盘内华丽的宫装拿过来层层叠叠穿上，这才坐到镜台前梳妆。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景瑟去了乾清宫。 如今太子监国，泰和帝不用上朝，再加上他的病情日益严重，如今愈发贪睡，景瑟到了乾清宫大门外的时候，孙大宝告诉她皇上还没起。 景瑟挑眉，故作担忧，“皇上的病情又严重了吗？” 孙大宝做出个“一言难尽”的表情来。 景瑟想到昨夜在房顶上数次见到泰和帝吐血的样子，心中暗笑，那可是宗政初亲自配的药，也难怪一般太医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孙大宝迫切地看着她，“公主殿下，若是一会儿皇上醒来了，您能否进去给他看看？” 景瑟笑道：“看看倒没什么，但我没法保证一定能看好，毕竟，连太医们都束手无策的病状，我不过是早年间在忘忧谷学了些皮毛而已，并不擅长，万一看不好，岂不是犯了大罪？” 孙大宝连连道：“公主殿下言重了，陛下贤明大义，岂会因为您看不好就怪罪于您？” “是吗？”景瑟再度挑眉。 “奴才哪儿敢撒谎？”孙大宝低垂着脑袋。 “我怎么听闻这段时日斩了好几位资历颇深的太医？”景瑟言笑晏晏，“他们莫不是犯了什么逆天大罪？” 孙大宝一时失语。 那几位太医确实是因为看不出皇上的症状而触怒龙颜被下旨处斩的，可清平公主是和亲公主，即便再看不出来，皇上难道还会一怒之下让人罚她？ 想到这里，孙大宝道：“那几位太医是因为老眼昏花看错了诊因而惹得龙颜大怒，公主与他们不可相提并论。” 景瑟轻轻莞尔，“再没法相提并论，我也与他们一样都是人，都只有一个脑袋，万一我进去看诊恰巧碰到皇上心情不好，那我岂不是直接撞在枪口上了？” “这…。”孙大宝再度噎住。 景瑟暗暗失笑，也不再同他绕文字游戏，“劳烦孙公公进去看一看，若是皇上已经起了，就替我通报一声，我好进去请安，若是还没起，我就在外面候着。” 孙大宝应诺之后马上转身进了大殿直奔内殿。 泰和帝已经醒来，面上呈现死灰白，看起来极为吓人。 孙大宝在龙榻前跪了，“禀皇上，清平公主求见。” 泰和帝目光一亮，“宣她进来。” 孙大宝连忙起身出去传话。 不多时，景瑟就慢慢走了进来。 她今日一袭华丽的浅蓝宫装，眉目间似是被玉露滋润过一般，柔和清润，容颜甚是明丽娇艳，与龙榻上气息奄奄的泰和帝形成极其强烈的对比。 景瑟请了安之后在诊脉的最佳位置坐下，让泰和帝伸出腕脉来，她指尖轻轻扣上去，片刻后缩回来。 孙大宝紧张地看着她，“公主殿下，如何了？” 景瑟摇摇头，“我看不出。” 孙大宝一阵失望。 对于这样的话，泰和帝早已经从太医们口中听腻了，此时倒也没什么触感，只是掩唇又咳了两声。 “不过，皇上之所以会这样，有一半的原因归结于过分抑郁。”她话锋一转，看向孙大宝，“孙公公，有些开导的话，我只能单独与皇上说，还请你回避一二。” 孙大宝很识趣地退了出去。 泰和帝撑着身子要坐起来。 景瑟忙递了个苏绣引枕给他靠在身后。 “你有办法让朕痊愈？”泰和帝微眯着眼，难怪这么多人对景瑟念念不忘，从前他不察，这段时日接触过了才知这个女人身上有一种极其特别的气质，总会在不经意间就吸引人的目光，而这种气质，并不光是美貌。 “没有。”景瑟含笑，如实回答，“我只能帮皇上开导开导，让您延缓延缓病情，不至于恶化这么快。” 泰和帝又掩唇剧烈咳了起来。 景瑟景瑟亲自给他倒茶，泰和帝接过，连端茶碗的手都是抖的。 景瑟不着痕迹地笑笑，“皇上，其实火螭卫毁了就毁了，您不必过分自责的。” 泰和帝顿时瞪大眼睛，还未及说话。 “噗——” 又是一口血吐出来。 第046章 刺激皇帝（二更） 景瑟勾勾唇，重新给他换了一杯茶回来坐下，语气一如先前的漫不经心，“皇上，您又情绪过激了，长此以往，会折寿的。” “你——”泰和帝枯槁的手上青筋突兀，连手指都伸不直，颤指着她，“你怎么会知道火螭卫……” 衣袖一扬狠狠打翻了她手中的茶碗。 完整说上一句话，他已是喘了好几口气，脸上和老眼中的惊恐显示了他心底里的恐惧和猜疑，甚至是有些不敢置信。 老皇帝大概是已经猜到火螭卫的毁灭与景瑟等一干人有关，说完那一句后就整个人都在抖。 景瑟垂目看着落在地上摔成数瓣的碎瓷片，轻轻一笑，天真地眨了眨眼，“火螭卫是西秦江山的终极杀手锏，我身为西秦新晋的清平公主，难道不能知晓江山屏障的存在么？” 再一次瞪大了眼，泰和帝这次已经完全确定火螭卫为何会如此巧在同一时间全部被毁。 这一切都源于他疑心过重，一直以来都不肯信任楚王府，不让右相府与楚王府联姻。 报复！ 这一切全都是报复！ 来源于景瑟和梵沉的报复，梵沉一定还没死，一定是他躲在暗处操纵了这一切！ 胸口急剧起伏，泰和帝喘到一句话都说不出，两只眼珠死死瞪着景瑟，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 泰和帝越是怒，景瑟就笑得越欢愉，“皇上，您有什么话想说的吗？” “你……你们……”一面喘，泰和帝一面伸出枯槁的五指想抓住她，吐字含糊不清。 景瑟灵巧地往后面一躲，笑道：“皇上，我是你亲封的和亲公主，你如今对我拉拉扯扯，想作甚？” 泰和帝喉咙口全部被恨意堵住，想说的话一句都出不来，满腔怒火化成冒火的凌厉眼神。 景瑟弯弯唇，“皇上，你本就是怒火攻心才会一下子垮了身子的，现下可不能动怒，否则你会比自己预算中的还要早死。” 泰和帝闭了闭眼，浑身已是无力，指着她的那只手慢慢垂落下来。 “你消消气，我给你讲个笑话。”景瑟笑吟吟道：“梵沉还没死之前曾给我说了一件事，他说发现下雨天山上容易引雷，我说我不信，他就说证明给我看，所以当日在围场狩猎，他就亲自安排请我看了一场好戏。” 那日围场的天火竟然是梵沉安排的？！他一直都以为是二皇子策划的这一切！ 泰和帝脸上的表情已经无法用语言来描述，有暴怒，有惊惧，有惶恐，诸多情绪掺杂在一起，让他一张面孔看起来狰狞可怖。 “遗憾的是，并没有发挥到大作用，皇上仅是从马背上摔下来而已，并未伤及他处。”景瑟叹了口气，“然后我不高兴了，我觉得梵沉是在拿我寻开心，后来他为博美人一笑，就亲自策划了贺兰山、崆峒山、绵山和天柱山四山来引雷，一个多月前那场暴雨，这四山果然同一时间尽数毁灭，我收到消息后才知他根本没骗我，暴雨天山上的确是容易引雷，一不小心就会被雷劈，哈哈，皇上，你说好不好笑？” 猛地僵直了脖子，泰和帝张着嘴巴大口大口呼吸，“你们……你们放……放肆！” 完完全全的中气不足，已经没有丝毫往日的帝王霸气。 景瑟道：“其实楚王府和右相府联姻挺好的，我不明白皇上为何一再阻拦，甚至不惜违背祖训提前让火螭卫见光也要置梵沉于死地，若是你心胸放宽广些，梵沉就不会在华亭山出事，我们俩早就顺利大婚了，若是你不要争锋相对，不要疑心病过重，或许我和梵沉还会帮你辅佐一位让天下人都满意的储君，帮你们顾氏守护江山，守护黎明百姓。很可惜，你没有，你选择了最愚蠢的方式来对付楚王府，对付梵沉。你能有今天，全都是报应。” 泰和帝张口想骂她，却有心无力，已经被气到折寿大半，他感觉到自己的大限越来越近了。 景瑟看着他的样子，颇为满意，“为君者，有防备心是正常的，但防备太过就成了疑心病，不仅害人，也害己。” 泰和帝闭了闭眼睛，对于景瑟的话不置可否，直到生命垂危这一刻他才醒觉，自己这一生总以中央集权为目的，因疑心病残害了不少忠良。 楚王如是，梵沉如是，除了这对父子，还有数不尽的臣子死在他的疑心病下。 慢条斯理地从袖袋里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景瑟往烛台上烧红了拿回来，笑看着泰和帝，“皇上自以为英明一世，实则你才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一个。” 手腕翻转，准确无误地彻底封死他的哑穴，今后再也开不了口。 “你以为请了风离痕，你就毫无后顾之忧了？” 泰和帝哑穴被封死，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卯足了劲也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根本没人听得懂他究竟在说什么。 “你可知风离痕其实就是宗政初？”景瑟言笑晏晏，“也是……我的师父。” 泰和帝猛然瞪大眼，老眼中震惊到难以形容。 这个女人她……究竟是人是鬼？ “当初顾乾诬陷我的时候，你连三司会审都省了，直接下旨抄家，我成了西秦史上第一个涉案最快被处决的朝廷高官。”景瑟神情越来越淡漠，这些话从她口中说出来，不带一丁点情绪，仿佛是在转述别人的故事，手一抬，再一根银针刺下，直接废了泰和帝的腕上经脉，杜绝他能把这些秘密泄露出去的机会。 “你没想到罢，我的皇帝陛下。”嘴角勾起冷绝的笑，景瑟对他挑挑眉，“当日被你下旨抄家血溅刑台的女相夏慕会以这样的方式回来潜伏在右相府，一点一点渗入皇权争斗，一点一点找机会寻你报仇。如今你躺在榻上不能动弹，口不能言，手不能写的滋味，可还觉得享受？” 泰和帝睚眦欲裂，满面惊恐，脸色惨白到无法形容。 难怪，难怪他见到景瑟的时候会觉得这个女人的一双眼睛过分熟悉，原来自己的直觉并没错，这个女人果然就是夏慕！ 可是，怎么可能？ 已经死了的人怎么可能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体内活过来？ “哦，对了。”景瑟语声淡淡，“忘了告诉你，让你病情加重的除了火螭卫尽毁的打击之外，还有风离痕亲自赐给你的药。” 竟然是他？！ 没想到最后背叛了自己的竟然是那个从不让自己看见他真面目的人。 风离痕，宗政初。 好恨！ 泰和帝突然觉得自己好恨，为何没能早些发现这些，为何没能早些识破景瑟的真实身份将她连同梵沉一起斩草除根？ “你是否在为梵沉的死而忏悔？”景瑟笑眯眯道：“我这里有个天大的好消息，看在你封我为公主的份上，与你分享分享。” 泰和帝心中涌上不好的预感，他张开嘴，无奈涌出来的是大口大口的血，从嘴角流到脖子里，堆叠了不少血泡沫，看起来骇人至极。 “半个月后要娶我去东璃的宁王殿下。”景瑟缓缓勾唇，笑意蔓延至眼角，“他就是我曾经的未婚夫，梵沉，知道他没死，你不用忏悔了，高不高兴？开不开心？” 这句话，简直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刹间反应过来自己从头到尾都被梵沉设局反击，泰和帝瞳孔逐渐涣散，里面已经彻底没有了光彩，是大限将至的征兆。 “多谢皇上的不放过之恩。”景瑟面上笑意不减，“因为你，才会有华亭山梵沉的置之死地而后生；因为你，梵沉才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毁了四山上的火螭卫，送了这份大礼给你；也是因为你，梵沉才会想尽办法摆脱楚王世子的身份，光明正大回来娶我。” “现今我是和亲公主，和亲对象是东璃威名显赫的宁王殿下，也是你曾经处心积虑要置于死地的楚王世子。皇上，你可会觉得不甘心？可会觉得好恨？此时可否在想如何用眼神把我千刀万剐？” 低低一笑，景瑟继续道：“你终于体会到我当初跪在刑台上被刽子手一刀斩落脑袋那一刻的心境了，只可惜你没有我的幸运，我所有的不幸与不甘，还能借助另外一个人的身份来讨还，可你如今嗓子尽毁，经脉尽废，口不能言也便罢了，连提笔把我这些秘密写出来公诸于众的力气都没有，而我偏偏还有本事吊住你最后一口气不让你死，不让你有化成厉鬼来找我报仇的机会，你又能拿我怎么样呢？” 泰和帝的五指无力地挣扎，想把景瑟抓过来撕碎，奈何无论他如何动作，景瑟总是隔着她一尺之距。 那种自己恨到极致，敌人近在眼前，而他永远也碰不到她的带着灭顶之恨的深深无奈让泰和帝直接崩溃了，眼角泣出血泪来，此刻的他犹如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见者恐怖。 景瑟不紧不慢地取了绒巾放进金盆里浸湿，一点一点为他擦净脸上和脖子上的血污，挑唇道：“你放心，我还有医德，不会轻易让你死，总得让你带着这份无可奈何的恨多活几天才是。” 一切做完，景瑟又刺了泰和帝的昏睡穴，看着他缓缓闭上眼睛后才把守在殿外的孙大宝唤来，嘱咐，“皇上已经歇下了，好生伺候着。” 孙大宝往龙榻上觑了一眼，没瞧见什么异样，这才躬身道：“奴才谨遵公主殿下旨意。” 第047章 越俎代庖 景瑟刚走出乾清宫，就遇到匆匆而来的顾北羽和淑妃。 见到景瑟，顾北羽有些讶异，“表姐，你怎么一大早就来了乾清宫？” 景瑟道：“皇上让孙公公传召我过来看诊。” 听及此，顾北羽一下子紧张起来，放低声音，“表姐，你看得怎么样了？” 景瑟摇摇头，露出凝重表情。 淑妃见状，马上惨白了脸，“瑟丫头，你老实告诉我，是否皇上已经病入膏肓？” “何止病入膏肓，眼下连身体机能都在慢慢下降了。” 淑妃骇然失色，“什么意思？” 景瑟面不改色地道：“皇上现下已不能说话，心脉机能也不大好，腕上肌理萎缩，便是连端茶碗都不能了。” 淑妃整个人都吓软了，口中喃喃，“怎么会这样？” 看向顾北羽，淑妃道：“明明前些日子都还好好的，为何去了围场回来，你父皇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顾北羽一脸为难，“母妃，父皇去围场的时候，儿臣正在皇宫里养伤，并不晓得围场上发生了什么事。” 淑妃又看向景瑟，渴望从她嘴里听到不一样的话。 景瑟道：“其实也并非全怪围场上摔下马背的事，归根究底，还是皇上自己有心病，心病素来只有心药能医，娘娘请恕我无能为力。” 淑妃痛心疾首，“北羽，咱们去看看皇上。” 景瑟忙道：“娘娘，皇上已经歇下，这时候不宜前去打扰。” 淑妃皱眉，“这才早上，不是刚起床吗？” “皇上病重，自然和我们常人不一样。”景瑟慢慢解释，“更何况他这个并非一般病状，他只要一上火就吐血，想必娘娘也听说了，现如今只能喝些汤药吊着最后一口气，至于能否痊愈，这种话，我还真不敢保证。” 顾北羽看了一眼淑妃的表情，心中钝痛，他知道母妃爱慕父皇，可父皇做过不少丧尽天良的事，素来不得他喜欢，最让他不能忍的是，父皇设局杀了梵世子，光是这一点，他就一辈子不能原谅他。 可是看到母妃伤心，他也很难过。 “母妃，人各有天命，这或许就是父皇的命，你再伤心又有何用？” 淑妃抬袖抹了抹泪，“那可是你父皇，你怎么能这么说他？” 顾北羽立时闭了嘴。 再说下去，他铁定会因为父皇和母妃吵起来。 景瑟道：“娘娘，三皇子说得也并非无道理，虽然平素大家都把‘皇上万岁’这种好听的话挂在嘴上，可谁敢摸着良心说皇上能活到一万岁呢？不过是大家都形成了畏惧强权的习惯，面对上位者，都抱着仰望姿态去恭维，去自欺欺人罢了。只要是人，就会有生老病死，就会有生命终结的一天，区别在于时限长短。皇上执掌江山数十载，积劳成疾也很正常。坐在龙椅上的，哪个不是肩负着天下百姓，锦绣河山的重担，事实上做皇帝比谁都累，病了也好，趁此机会好好休息一下，把这数十载积累起来的疲累都给消散下去。” 淑妃被景瑟这一番言论说得惊呆了。 印象中，景瑟不过是个怯懦胆小的姑娘而已，尤其是六年前被查出怀有身孕以后，更是一度患上抑郁症，成天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出来，当时淑妃的母亲景老夫人还说这孩子八成是因为生辰不好，犯了冲。 谁料六年后，她不仅出落得倾国倾城，心性还彻底来了个大转弯，聪明伶俐又能说会道，简直让人难以置信这会是当年怀着身孕悄悄出府的姑娘。 “母妃，你先回去罢。”顾北羽见淑妃出神，以为她是要怪罪表姐这番直言不讳的话，当先道：“我有些话，想单独同表姐说。” 淑妃回过神来，交代了顾北羽几句就回了自己的宫殿。 顾北羽把景瑟拉到没有人的地方，悄声问：“表姐，你实话告诉我，父皇病得这样重，这其中是否有你的手笔？” 景瑟看着他，“我若说有，你可信？” 顾北羽突然郑重起来，“表姐于我有救命之恩，况且我……”喜欢二字没敢说，顾北羽马上改口，“我的相信，就是支持着你的相信，你若觉得这么做才能够解气，我便无条件支持你。” 顾北羽这么说，倒让景瑟心中一阵感动，“你为何不站在你母妃那一边？毕竟躺在乾清宫的可是你亲生父亲。” “我帮理不帮亲。”顾北羽道：“只要做过丧尽天良的事，莫说他是我父亲，便是我母妃，我也会毫不犹豫站在她对立面。” 景瑟眸光微闪，“你方才说，我对你有救命之恩？什么时候的事？” 顾北羽道：“咱们一起去刨梵世子尸体的时候，你坚决不让我回来报丧。” 景瑟眉棱一抬。 “后来我昏迷的日子里，听到我父皇在我耳边说了这样一句话：老三，你可真是朕的好儿子啊！那个时候我才恍然大悟，表姐不让我回来报丧是最明智的选择，因为我父皇一直都没信任过我，那次让我去华亭山带着人刨尸体，也不过是把我当成试金石罢了，我父皇疑心病很重的，他很少能全心全意相信一个人，便是对他的所有妃嫔甚至是所有子女，他也都存着那么几分戒备。” 听完这番话，景瑟顿觉欣慰，看来她没白选中顾北羽，他已经在慢慢成长了，虽然还是有些慢，但总比整天被护在淑妃的羽翼下不谙世事强得多。 两人在八角亭里坐下。 “北羽，你觉得皇上若是驾崩了，他会传位给谁？” 景瑟抛了个问题出来。 顾北羽眯着眼思虑半晌，认真分析，“首先就不可能是太子。” “哦？此话怎讲？”景瑟没料到他会给出这样出乎意料的说法。 顾北羽道：“我以前偶尔得知太子的东宫之位是靠着一位神秘的幕僚军师得来的，虽然我不晓得他究竟请到了何方高手帮忙夺位，但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说明他自身本事并不怎么样，这是其一。” “其二，当日燕山宫变，是我和梵世子一手策划出来特地请君入瓮的局，为的就是一箭三雕，既能让二皇子寻个光明正大的机会逼宫传位，又能让顾乾迫不及待自漠北赶回来，再由薄大都督出面指证那封密信，让顾乾在我父皇心中留下‘存有异心’的不良印象，最后再由我出面去收拾残局，这整个局都是环环相扣滴水不漏的，所以到最后，顾乾真的让我父皇起了戒心，回京后一再防备他，这一次，若非我父皇病重，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太子监国的。” 景瑟莞尔，“接着说。” “既然太子不可能，那么我和五皇子就更不可能了。当日我父皇亲自设宴时，五皇子中了二皇子的陷阱被揭发指派刺客刺杀我父皇，虽然燕山宫变时真相大白，后来我父皇也下令将他从天牢中放了出来，但五皇子毕竟涉案，又曾私底下搞过不少小动作。这些，我父皇不可能不知道，他既知道了，定然早就对五皇子产生了深深的戒备。至于我，虽然人人都认为我是除了太子之外储君之位呼声最高也最得我父皇宠爱的皇子。可实际上，我父皇从来都只把我当成联通右相府的试金石，或许在他心里，我才是野心最大的皇子，因此，传位给我的机率几乎为零。” 景瑟道：“照你这么说来，他是不打算把皇位传给任何人了？” “不！”顾北羽道：“我一直有个猜想。总觉得我父皇有七成可能会把皇位传给皇长孙。” 景瑟惊了一下，顾北羽竟然能直接想到皇长孙顾子瞻？ 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他的头脑。 “此话怎讲？”景瑟故作疑惑。 顾北羽道：“表姐你难道不觉得二皇子发动宫变这件事的处理方式很奇怪吗？” 景瑟点点头，算是默认。 二皇子逼宫，到最后死的仅是二皇子一人，连二皇子妃和晋国公府都没有被牵连到，当初景瑟就猜了两条原因。 其一，泰和帝考虑到晋国公府手握三十万兵权，乃国之铁战士，一旦二皇子妃有个三长两短，晋国公府必定不会就此罢休。 其二，二皇子妃诞下了顾家的皇长孙，也是泰和帝的第一个孙子。 经过昨夜房顶偷窥到的信息来看，景瑟猜中的是第二条。 泰和帝之所以不动二皇子妃，是因为这个才满一岁半的小孙子，他想越过皇子辈直接立皇太孙。 “我父皇应该早就把主意打到皇长孙身上了。”顾北羽道：“所以燕山宫变只死了二皇子一个，并未牵连他背后的家族，无论是母族还是妻族，全都安然无恙。” 略略思索片刻，景瑟道：“按照你的说法，如果皇上想直接立皇太孙，岂不是容易遭到朝臣反对？皇长孙才一岁半，说话走路都才刚刚学会，说句不中听的，他那个小脑袋连冕旒的重量都承不住，他能承得住什么？” 顾北羽道：“自古幼帝都会有摄政之王来辅佐，我想，父皇要传位幼帝的话，大概也会走这个模式。” 景瑟笑道：“如此一来，岂不又走进了死循环？他的诸位皇子个个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不管是谁，一旦成了摄政王，必将独揽朝纲，架空帝权，这会比夺嫡更恐怖。” 顾北羽皱皱眉，“关于这一点，我也有疑问，但我总觉得我父皇不会那么轻易就让我们几兄弟拿到大权，他必定还留有后招，只不过我猜不透他的心思罢了。” 景瑟陷入回忆，她想起昨夜见到苏寻一边接传位昭书一边哭的奇怪举动，莫非这就是泰和帝留下的后招？ 可苏寻仅是一个小小的弱女子，她既不能以文治国，又不能武定天下，在整个立皇储的过程中，她到底充当了怎样一个隐藏角色？ 送走了顾北羽，小七身边的护卫就过来了，说宁王请清平公主去御花园赏花。 大家同住皇宫里，宁王和清平公主又是未婚夫妻，如此邀约一同赏花也不为过。 景瑟了然一笑，梵沉怎可能真的邀她去赏花，必是有要紧事找她。 * 来到御花园，梵沉早已在高高的观星台上坐了。 景瑟马上猜到梵沉之所以选择这么高的地方就是为了避免躲在暗中的皇宫隐卫把两人的对话听了去。 提着裙摆拾阶而上，景瑟四下扫了一眼，见没人才压低声音问：“你怎会突然找我？” 梵沉莞尔，“请坐。” 景瑟在他对面坐下，抬起头来，见到他白皙如玉的下颌时，心跳加速了几分，脸有些红，“那个……我们俩昨夜……是在哪里？” 不用想她也知那种情况定是他帮她解了毒，可究竟是怎么进行的，她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梵沉一听便知她昨夜因为中媚药太过导致神志不清，今早醒来后尽数给忘了。 “还好。”他道：“树上。” 数……树上？！ 这叫还好？ 景瑟马上捂着半边烧得滚烫的脸。 “昨天晚上的你……”梵沉端起茶杯，幽幽啜了一口，补充，“让我刮目相看。” 这话说得，急死个人。 景瑟更是羞得无地自容。 树上！树上啊！那究竟是怎么进行下去的？ 虽然想想有些激动，可她昨晚毕竟是中了药，想来定然做出不少羞耻的行为来，否则也不至于让他刮目相看。 想到这些，景瑟又羞又恼，赌气道：“你不准记得昨天晚上的事，否则以后不给你碰。” “昨天晚上分明是你先主动的，嗯，归结为四个字，销魂蚀骨。” “你还说！”景瑟一拍桌子，脸色绯红，“就不能给我点面子？” “这种事若是太要面子，还怎么有感觉？”他似乎没有停下的意思，说的话一句比一句露骨，一句比一句更让她脸红心跳。 景瑟这次换双手捂脸，瓮声瓮气道：“你再说，我就直接走了。” 这句威胁管用些，梵沉果然不再调侃她，挑挑眉，“你今日倒是很大胆，不仅暴露了身份，还直接把老皇帝给废了。” 景瑟垂下手臂，面上潮红渐渐退去，正色道：“左右都是要死的人，我送他一程而已。” 撒娇一笑，景瑟道：“我知道你们的人一定躲在暗处帮我挡了不少麻烦，否则我哪儿敢对皇帝动手？” “难得你还记得我的好。”梵沉笑笑，“不过这种事很危险，你往后一定要提前和我商量，万不可擅自行动，否则一旦被发现，万一我来不及保你，岂不是得亲眼看着你去送死？” “嗯，晓得了。”景瑟点点头，心中腹诽，其实她今日没想过要暴露身份，只是想用火螭卫来做文章刺激刺激老皇帝，可是一说到火螭卫，她就不由自主想起正是因为泰和帝这个老奸巨猾的东西，她和梵沉才会分开了四个月，至今还未大婚，就连见个面都得偷偷摸摸，于是没忍住，索性将他一次性刺激个彻底。 “你今天找我来，就是为了这事？” “这是其一。”梵沉道：“我真正找你，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景瑟竖直耳朵听着。 梵沉问她：“你可还记得昨天晚上二皇子妃自泰和帝手中接过的传位昭书？” “当然记得。”景瑟点头，“而且很深刻，我到现在都还忘不了苏寻一面接诏书一面哭的样子。” “诏书我没见过。”梵沉道：“但我大致猜到了苏寻为何会哭。” 景瑟眨眨眼。 梵沉道：“泰和帝应该是想立子杀母。” 景瑟悚然一惊，瞪大了眼。 “苏寻的背后是整个晋国公府，手握三十万兵权，这是个非常强大的外戚，一旦立了皇太孙，就代表给顾氏江山添了个强权外戚，站在上位者的角度，这是极其危险的，所以泰和帝只能选择立子杀母。皇长孙如今才一岁半，只要他母亲一死，他就会断去所有与晋国公府联系的机会，就算将来他长大了，也不会和晋国公府有多大情谊，那么，晋国公府这个外戚就有等于无，形同空壳。” 景瑟前后一联系，发现梵沉分析得很有道理，因为这样一来，就完全能解释得通为何苏寻接了传位昭书还要哭的原因。 她的儿子将来能够成为皇帝，代价是她必须死，她应该是舍不得孩子也舍不得自己的命。 思及此，景瑟幽幽一叹，“还真是强权至上啊，没有权利的人，只能等着强者决定命运，虽然残酷了些，但这未免不是保住晋国公府的最佳办法。” 如若苏寻不死，那么晋国公府早晚会因为上位者的忌惮而重蹈楚王府的路，一再走向衰亡，最后阖族没落。 “对了。”景瑟忽然想起先前遇到顾北羽的事，“你既然能猜到传位昭书上写了什么，还能否猜到泰和帝会封谁为摄政王？” 梵沉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我猜到一个人。”景瑟有些迟疑：“但我没法确定。” “谁？” “雍王。” “你说的是那个先帝时期就一直在争取女权的老王爷？” “对。”景瑟颔首，“就是说服了先帝创立女子官学的雍王，他是泰和帝的二皇叔，现今已过古稀之年，他当然不可能再出来摄政，我指的是雍王后裔，他的孙子，小王爷顾禾，这个人虽然不常露面，但才华横溢，智谋高绝，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最重要的是无偏党，与老王爷的忠心如出一辙，让他来做摄政王辅助幼帝，才是最明智的选择，泰和帝但凡有点脑子，就一定会弃了他所有的儿子封顾禾为摄政王。” 景瑟说完，就发现梵沉一直盯着她。 她忙伸手摸了摸脸，有些莫名其妙，“你这样看我作甚？” 梵沉低笑，“这一次，我是真败给你了。” 景瑟皱眉，“什么意思？” “因为你说的这个人，我没想到。”梵沉如实回答，“如今看来，你分析的可能性很大。” 原来梵沉根本没想到顾家宗室还有个才华高绝的小王爷啊？ 景瑟突然有了一种终于胜一局的骄傲感。 “难得胜你一局，我要奖励。”景瑟伸出手，笑眯眯地威胁，“不准往那方面想，那个我才不要！” 梵沉顺便把她伸过来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一本正经道：“昨天晚上不是我逼迫你的，是你主动要的，我拦都拦不住，想不想听听具体细节？” 景瑟面上笑意顿收，切齿，“你确定要在这种场合说如此扫兴的话题？” 梵沉扬眉，言归正传，“说说，你要什么奖励？” “你能给我什么？” “只要我有，只要你要，全都给你。”梵沉莞尔，“便是我没有，也会想办法有，因为你要。” 心下一暖，景瑟问：“真的吗？” “嗯，真的。” 景瑟摸摸下巴，“难得有此机会，我可得好好想想自己究竟要什么，不能太过便宜了你。” 梵沉松开她的手，“那你慢慢想，想好了再告诉我。” 两人没坐多大一会就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离开了。 景瑟途中遇到了急匆匆前来探望泰和帝的两个人：清河公主与嘉华长公主。 印象中，景瑟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两人同时出现。 她屈膝，给二人行了礼。 嘉华长公主与清河公主两人同时顿了脚步。 嘉华长公主满脸的长辈笑容，“瑟丫头，你这两日在宫中可还住得习惯？” 知道这个贱人要去和亲，嘉华长公主心中不知有多高兴，终于能为自己的女儿出口恶气了。 “有劳长公主挂心，还行。” 景瑟面色淡淡。 “你就是父皇新封的和亲公主清平？”清河公主仰起下巴，一脸傲然与蔑视。 “是。”景瑟不卑不亢答了。 “倒是个美人。”清河公主突然掩唇笑，“本宫听闻那东璃宁王相貌丑陋，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走过来拍拍景瑟的肩膀，清河公主挑眉，“我的好皇姐，你嫁过去以后，做那种事的时候记得吹灭灯火，免得对着那张脸下不去口，哈哈哈！” 这话说得解恨，嘉华长公主眼底全是得色，她假意嗔了清河公主一眼，“清河，清平好歹也算你皇姐，你说话怎的这般没个轻重？” 清河公主的笑愈发肆意轻蔑起来，“皇姑母，我可没敢对皇姐如何，不过是想提醒她一下嫁过去以后该注意的问题而已，我这是明摆着的关心，何来不知轻重？那种东西本来就丑，若是压在她身上的男人更丑，哪个女人还有胃口？噢，我险些忘了，皇姐这是去和亲，就算她是公主，也没法像本宫一样随意挑选貌美的男人，便是对方再如何丑陋如何倒胃口，她也得乖乖受着，啧啧，很难想象这么一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在丑男身下承欢的场景，那还真是……暴殄天物了。” 再次笑看着景瑟，清河公主道：“不过皇姐也不必太过担心，这种事嘛，烛火一灭灯一吹，都是一样的。” 这些话，不可谓不露骨，不可谓不大胆。 敢在光天化日之下面不红心不跳说出这种淫词浪语来的女人，也只有府中养面首无数的清河公主一人了。 嘉华长公主险些就为清河公主拍案叫绝，这种话，换了哪个女人来听，都得气得面红耳赤，甚至还可能气哭。 只要景瑟敢生气动怒，她们姑侄俩就有的是理由狠狠收拾景瑟这个小贱人一顿。 然而嘉华长公主余光瞥向景瑟时，却见她嘴角笑意淡淡，毫无生气的征兆。 嘉华长公主不由一愣，耳边听得景瑟声音清浅，“俗语说，一个萝卜一个坑，萝卜多了，坑容易被挤坏，若是不注意清理，还容易长蛆虫，皇妹，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清河公主面上笑容一僵，脸色顷刻沉黑下来，“你说什么！” 这种指桑骂槐的话，清河公主又何尝听不出来？ 她原以为这种露骨的话只有自己敢说，景瑟即便心中再不满，她也只能气得面红耳赤而拿自己无可奈何，谁料景瑟竟敢公然讽刺她，还用这种放荡的言行！ 嘉华长公主也被惊住了，半眯着眼打量起景瑟来。 景瑟冷冷一哂，“皇妹觉得我说的是什么，那就是什么，有些话，挑明了就不好听了，大家脸上也不好看，你说呢？” 清河公主不知从哪儿抽出了一条金藤鞭来，她拿在手里甩了两下，脸色难看到极点，眸中却露出残酷的笑意，“本宫可不像丹阳那么蠢直接动手打你，本宫手中的这条金藤鞭乃御赐，上可打皇子公主，下可惩贱民百姓。”语气陡然尖锐冷冽前来，“景瑟，你给本宫跪下！” 景瑟看了一眼她手中的金藤鞭，那上面的确有御赐标志。 景瑟心中冷笑，泰和帝究竟是有多昏庸啊？自己的儿子他一个不信，反而宠溺清河公主这种自视甚高的无脑女儿，在她看来，顾潇潇就比清河公主强了十倍百倍。 “跪下！”见景瑟无动于衷，清河公主又厉喝了一声。 景瑟冷冷看着她，“你以什么身份让我跪？” 清河公主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本宫乃皇室正统血脉的公主，就光凭这一点，便足以让你匍匐在本宫脚下，你不过是个去东璃和亲的替死鬼而已，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公主？做梦去罢！” 说完，清河公主等不及景瑟下跪，直接扬手挥舞起金藤鞭来，鞭子在空中“呼哧呼哧”响了两下就往景瑟身上招呼。 这时，斜刺里突然跑出一抹娇小的身影来，整个人抱住景瑟，替她挡了清河公主的鞭子。 鞭子打在皮肉上的声音以及痛呼声霎时传入景瑟耳朵里。 她缩了缩眸低下头，发现抱住自己的人正是小公主顾潇潇。 清河公主显然也没想到会有这番变故，她住了手，怒目看着顾潇潇，“顾潇潇，你活腻了？竟敢阻拦本公主惩罚贱人！” 顾潇潇疼得嘴角抽搐，她慢慢松开景瑟转过来，仰头看着清河公主，“清河皇姐，清平皇姐她是要去东璃和亲的公主啊，你这样打，万一打伤了她，一会儿如何向宁王殿下交代？” “顾潇潇！”清河公主大怒，“你敢管本公主的事儿？” 顾潇潇道：“我不过是想提醒皇姐一句，东璃和西秦能否免战，全靠这次和亲了，如若皇姐执意要打，那我不阻拦。” 顾潇潇聪明地没有直接反击清河公主，而是拿两国交谊来说事儿，倒是成功震慑住了清河公主。 清河公主一腔怒意无处发，她再次扬了扬手中的鞭子，道：“既然你这么喜欢为人挡，那你便替了她！” 话完，手腕上一用力，鞭子咻咻响过之后就甩了下来。 “诶，清河公主这般处事，怕是不妥。” 这时，旁边突然伸出一只修长洁白的手来，两指夹住金藤鞭。 景瑟顺着望过去，这只手的主人正是昭然郡主尹相思。 打个人还接二连三被阻，清河公主气得脸色铁青，她偏头，见到来人是昭然郡主，握住金藤鞭的手指紧了紧，不得不把语气压低放软，“昭然郡主？你来作甚？” 尹相思挑眉，“听闻清河公主要代替本郡主的义兄宁王殿下惩罚她未过门的王妃，我这个做小姑子的岂可无动于衷？自然是想来观一观清河公主的手段了。” 松开金藤鞭，尹相思掏出锦帕擦擦手，于一旁的石凳上坐了，对着清河公主道：“动手罢，我看着你打。” 尹相思之前的话讽得很明显了，清河公主越俎代庖敢越过宁王直接打他即将过门的王妃。 清河公主如今哪还敢动手，胸口堵得慌，却不敢冲尹相思发作，脸色愈加难看。 “怎么，这就怂了？”尹相思是混过江湖的人，说话直爽，不同于大家闺秀的忸怩作态，咬文嚼字。 “你！”清河公主暴怒，额上青筋突突跳。 “本郡主说话直。”尹相思挑唇，“清河公主若是认怂，就快些离开，若是不认，就动手，别在这里横眉竖目，怪吓人的，我看着眼疼。” “尹相思！”清河公主终于憋不住了，破口大骂，“你别仗势欺人！” “我仗了谁的势？”尹相思语气满是冷嘲讥讽，“是泰和帝的宠爱还是公主的高贵身份？” 这是在变相说仗势欺人的是清河公主。 嘉华长公主意识到事态有些不对劲，她赶紧拽了拽清河公主的衣袖，小声道：“清河，咱们走罢，别把这事儿闹大了。” 清河公主站着不动，脸上怒意未消分毫，“皇姑母没听见吗？我若是就此走人，就代表认怂了，笑话！本宫堂堂公主，莫非还怕了小小一个郡主不成？” 尹相思一字不漏地听到了这番话，带着笑意的声音传过来，“本郡主也觉得清河公主金枝玉叶，高高在上，不该对我一个郡主认怂，那么，还请你快些动手，我耐性有限。” “尹相思，你当真以为本宫不敢打景瑟？”清河公主怒目瞪过去。 尹相思勾唇，“清河公主手中的这条鞭子，既能上打皇子公主，又能下惩街边百姓，如此有恃无恐的宝物在手，我当然相信你敢动手，所以，请开始你的表演，我拭目以待。” 清河公主再一次捏紧手中金藤鞭。 嘉华长公主大惊，劝道：“清河，大局为重，你万不能被她激怒真对景瑟动手，否则要出大事儿的。” 清河公主一再咬牙，她如何不知事情已经超出了自己的预料范畴，原本只是想小小惩戒一下景瑟，谁料尹相思会突然横插一脚。 这件事若处理得好，大家就都能相安无事，若处理不好，将会关系到两国之谊，届时便不是她一个公主能抵挡得住的了。 “清河，给昭然郡主和清平公主认错！”不远处，顾乾的声音传过来。 众人循声望去，见到一身明黄蟒袍的他负手缓缓而来，脸上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太子皇兄。”见到顾乾，清河公主顿松一口气，不动声色地收了金藤鞭，走过去相迎。 “你这是想作甚？”顾乾看了一眼清河公主，眉头深皱。 清河公主并不像丹阳郡主那样蠢，只会一味地告状，这个女人还算有几分脑子，她只略略一想就改口，“臣妹与昭然郡主她们几个在此处耍玩，因言语不和拌了几句嘴而已，并无什么大事。” “怕是不止罢。”尹相思看过来，眉目含笑，“本郡主先前还听说清河公主要打本郡主大嫂的。” 清河公主回望着她，“昭然郡主也只是听说，可曾亲眼见着本宫对她如何了？” 尹相思但笑不语。 顾乾看了看不远处一直静静站着不发一言的景瑟，微微抿唇，“你要不要紧？” 景瑟面无表情，连看都没看顾乾一下，扶着顾潇潇，道：“若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潇潇的伤要紧。” 说完，不待顾乾回应，景瑟直接搀扶着顾潇潇朝撷芳殿而去。 顾乾看着她清绝冷漠的背影，心一阵绞痛。 景瑟走后，尹相思也没心思再待下去，懒得去管嘉华长公主与清河公主这对姑侄，快速跟上了景瑟的脚步。 “大嫂。”尹相思唤了一声。 景瑟脚步未停，身子未转，“昭然郡主有什么事？” 尹相思递了一个小瓷瓶给她，道：“这是金疮药，特地添加了几味珍稀药材，比一般的金疮药管用得多，你一会儿给她用这个。” 景瑟接过，道了句：“谢谢。” 尹相思低笑，“马上就要成为一家人了，何须如此客气？” 景瑟倒不是对尹相思见外，而是顾潇潇在场，她不能表现得太过热络，免得被有心人瞧了去捏住筏子做文章。 尹相思也大致猜到了景瑟不与她多说话的原因，她道：“那我这就走了，一会儿若有什么需要的，大可让人来寝宫找我，我就先回去补觉了。” 补觉？ 景瑟心思一动，这个丫头昨晚没睡好吗？还是说趁夜出宫去干别的事了？ 不再往深处想，景瑟与她道别后径直往前走。 “潇潇，你完全没必要出来替我挡的。”景瑟道。 “皇姐，你可能有所不知，清河那条金藤鞭乃御赐，一旦真打下来，你是怎么都躲不了的。” 景瑟失笑着摇摇头，“我是和亲公主，待在皇宫也是为了待嫁，不是为了给人随意欺负辱骂的，她便是有御赐鞭子又如何，我有的是办法让她打不下来，你这样冲出来，只会让自己受伤，傻不傻？” 顾潇潇忍住背上的疼，扯了扯嘴角笑出来，“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能说得上话的女孩子，为你受这一鞭，让你看到我想同你交朋友的诚心，我不亏。” 景瑟再次无奈摇头，“真是个小傻瓜。” 回到撷芳殿，景瑟让顾潇潇趴在自己的床榻上，她取来冷开水为她清洗过伤口，这才把尹相思给的金疮药慢慢倒在伤口上轻轻涂抹开。 中途顾潇潇疼得满额大汗，却硬是咬着下唇没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若是疼，就叫唤出来。”景瑟道：“这里没别人会笑话你。” 顾潇潇道：“不疼，我小的时候，比这更疼的都受过。” 景瑟抹药的动作顿了一下，“你小的时候，经常受欺凌吗？” 顾潇潇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住了嘴，闭口不言。 “你既把我当朋友，与我说说也无妨。”景瑟坐过来，眸色认真。 顾潇潇双目一亮，“你真的……愿意与我交朋友？” 景瑟挑眉，“看你诚意。” 顾潇潇满怀激动，翻了个身侧过来看着她，黯然道：“我母妃是个歌姬，年轻时候靠着一把好嗓子获得了我父皇的青睐，后来有一次我母妃所居的惊鸿殿无端失火，我母妃的嗓子被浓烟呛到，再也唱不了歌。从那一天起，她就失去了我父皇的宠爱，而那个时候，我母妃已经怀了我，她原以为我父皇会看在她有身孕的份上念些旧情，然而我父皇连多余的一丝温暖都没给她。” “我母妃临盆的那一天，恰巧九皇子出世，可九皇子的生母敏妃难产，我父皇就把所有的稳婆都调过去接生，我母妃这边连一个接生稳婆都没有，大宫女去我父皇处求了几次，我父皇都无动于衷，我母妃得知后绝望了，她本打算不生了，就让我待在肚子里陪着她一起死，后来大宫女看不过去，手脚生涩的她学着稳婆们的样子让我母亲用力生产，最后也不知耗费了多少时辰，我母妃才终于生下我，之后的日子里，我父皇从来没去看过她。我母妃因为在月子里抑郁过度流泪过多而留下了一身顽疾，现今就是个药罐子，每天都必须喝药才能维持精气神。” “从当初受人倾慕的绝代歌姬沦落为今日深宫中永不见天日的悲情怨妇，我母妃仅用了十三年的时间。而我活在这世上的十三年，看尽了人性的自私冷漠，世态炎凉。” 景瑟拍拍她的脑袋，“小小丫头，不过十三岁而已，哪来这么多感慨？” 顾潇潇吸了吸鼻子，“没什么，就是随口说说。” 景瑟道：“从小受尽欺凌，你还能保持着一颗开朗乐观的心，没被仇恨遮蔽双眼而扭曲心性，倒是难得。” 顾潇潇摊手，“仇恨我自然是有的，只不过我身份卑微，就算心中有仇，我也没能力去找自己的哥哥姐姐甚至是我父皇报仇，与其整天活在痛苦中如了她们的意，那我何不开朗些，笑着给她们添堵？我想，我活在这谋算深深的宫闱里，唯一能不费任何力气就做到的，大概只有笑了。” 顾潇潇的这番话，让景瑟听得心中很不是滋味。 分明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却因自小至今的遭遇而早早看透了人性，这对她来说，该是怎样一种永久烙印在灵魂里的残忍？ 人人听到“公主”二字，第一个想到的词必定是“金枝玉叶”，可事实并非如此，母族没势力，母妃不受宠，即便顶着个公主的头衔，在这充满勾心斗角腐烂气息的深宫内，兴许活得还不如普普通通的农家女。 “药已经敷好，可以起身了。”景瑟收了小瓷瓶，笑着说。 她不想让这个小丫头再次陷入悲伤的情绪中感染到自己。 顾潇潇眼中的悲戚瞬间退去，马上坐直了身子，亮晶晶的眸子忽闪忽闪看着景瑟，“我已经和盘托出了，这下，你能把我当成朋友了吗？” “当然。”景瑟摸摸她的脑袋，“谁让你是个诚实的好孩子呢？” 顾潇潇道：“那也因为坦白的对象是你啊，否则要换了旁人，我肯定一个字不说的。” 景瑟点点头，“我知道。”又问：“还疼不疼？” “不疼了。”顾潇潇咯咯笑着。 “往后我不在，你若再遇到这种事，得学会往你三哥身后躲，不能傻乎乎冲上去被人打。”景瑟语重心长地说：“十三岁，合该是被亲人捧在手心里的好年华，能捧住你的那个人，不是你父皇，而是你三哥。” 顾潇潇有些呆愣，长这么大，她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说她这个年纪合该被人捧在手心里，母妃让她学会隐忍，宫女老妈子们教她收敛性子，唯有眼前这个容颜绝美的女子，她告诉自己该得到疼爱。 景瑟本想让顾潇潇学些反击手段，可转念一想，难得遇到这么一个心性单纯的孩子，还是不要把她纯净的心灵给染黑了，只要她能挺过这段时日，待自己从东璃回来正式与顾乾交锋的时候，会想办法将她弄出去过平凡日子，再不用待在这永不见天日的皇宫里任人欺凌。 * 御花园。 景瑟走后，顾乾就逐渐收回了目光，转而看向清河公主，沉怒道：“你胆子也太大了！” 清河公主暗暗翻白眼，“皇兄，你何必为了一个即将嫁给别人的女人来怒斥你的皇妹？” “你！”顾乾瞪圆了眼。 清河公主不疾不徐地道：“臣妹是过来人，看得出来你对那个女人有些心思，不过我断定你必然竹篮打水一场空，还是收收心，想想要怎么讨好父皇将皇位传给你为妙。” 顾乾所有的话都被堵住，他深知清河只是性子不好，脑子并不笨，很多事情她心里还是通透的，但如今被她赤裸裸地揭穿，顾乾脸上有些过不去。 嘉华长公主突然插话，“你们兄妹就别为了一个不要脸的女人争吵了，咱们先去乾清宫，看看你们的父皇究竟如何了。” 顾乾总算找到了台阶下，转过身，道：“皇姑母说得对，咱们是去乾清宫的，不是过来拌嘴吵架的。” 嘉华长公主趁机道：“太子殿下，皇上都病成这个样子了，你看，能否替皇姑母在他跟前说说情，免了丹阳刑舂，让她提前回来侍疾？” 泰和帝的妃嫔和子女多了去了，就算是要侍疾，哪里会轮得到丹阳郡主？ 顾乾心知这是嘉华长公主想趁机让丹阳回来，他本想看在嘉华长公主方才为自己解围的面子上应了，却突然想到丹阳郡主是因为得罪了景瑟才会给自己招来的灾祸，他当机立断，“父皇病重，本就不宜过多操劳，我若是现下去他跟前提及这种事，没的让他添堵，还是缓些日子，待他痊愈再说。” 嘉华长公主一听就知顾乾是在敷衍她，她满心怨气，却不敢说出来，“既然这样，那就再过些日子，太子可一定要帮帮皇姑母。” 顾乾莞尔，“皇姑母有事拜托，我岂敢推诿？” 一行三人来到乾清宫。 孙大宝没敢阻拦，让他们进去了。 泰和帝还在昏睡，整个人憔悴枯槁，面上呈青灰色，看起来像是已经气绝的样子，骇人之至。 压低声音，顾乾问孙大宝，“我父皇从昨夜至今都没醒过？” 孙大宝道：“回太子殿下，皇上早上醒过的，后来清平公主过来看了诊又扎了针，皇上才再次睡了过去。” 顾乾瞳孔猛缩，“你说什么？清平公主已经来给父皇看过诊了？” 孙大宝点点头，“是。” 锦袖中拳头捏紧，顾乾厉喝：“传太医！” 孙大宝不解，“皇上曾吩咐过，太医院的太医们过分无用，不必到乾清宫来了，且不知太子殿下为何这般急匆匆传召他们？” “别废话！”顾乾寒着脸，“让你去你就去！” 他倒想看看，那个女人究竟在父皇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题外话－－－－－－ 今天无二更^_^ 第048章 皇帝驾崩 恋上你 630 ，女相重生之毒女归来最新章节！ 孙大宝还是为难，“殿下，若是让皇上晓得了，奴才没法儿交代啊！” 顾乾眼风一厉，顺手抽出旁边刀架上的黄金剑架在孙大宝的脖子上，“在你眼里，本宫这个东宫之主说的话是多余的？” 孙大宝吓得浑身发抖，冷汗直流，“殿下恕罪，奴才这就去，奴才这就去。” 顾乾冷哼一声收回剑，“滚！” 孙大宝马上起身去了太医院。 半柱香的时辰后，林太医随着孙大宝来了乾清宫养心殿。 进门给顾乾见了礼之后就一直弯着身子。 这段时日，太医院不断有太医因为看不出泰和帝病症而被下旨处斩，林太医被点了名过来，心中自然也是忐忑无比的。 顾乾蹙眉看了他一眼，“愣着作甚，还不赶紧去给皇上看诊！” 林太医双腿一软，直接伏跪在地上，“太子殿下饶命。” 顾乾眉头皱得更深，“你这是何意？” 林太医如实道：“太医院资历最老的何太医前两日因为没看出皇上的病症而被处斩了，臣医技比不得何太医，不敢妄下断言一定能瞧出来，所以还请太子殿下赦免老臣的死罪，老臣才敢替皇上把脉。” 顾乾如今急着知道泰和帝的身体病况，哪里管得了这么多，他大手一挥，“本宫提前赦免你，快些起来去看诊！” 林太医谢了恩，起身后坐到龙榻前，颤颤巍巍伸出手去扣泰和帝的脉搏。 顾乾一直紧绷着脸仔细观察林太医的表情，只见他时而蹙眉凝重时而舒展眉心恍然大悟。 顾乾看得焦灼，直接问，“到底如何了？” 林太医起身回话，声音发颤，“除了手指腱鞘炎手腕不能过分使力以及声带发生病变喘咳不能言之外，皇上的心脉气息有回升之势，好转指日可待。” 顾乾黑眸渐敛，“你确定没误诊？” 林太医抖抖身子，“殿下若是不信，大可传召其他太医来复诊，老臣决计不敢有半句虚言。” 顾乾当然不放心，他马上让孙大宝又去太医院请了好几位太医同时过来。 所有人的诊断都与林太医无异：泰和帝双手都有腱鞘炎，使不上力，声带有病变，口不能言。大喜的是，心脉较之往日有很大的提升，也就是说泰和帝暂时死不了。 腱鞘炎和声带病变，两者皆不难推测出缘由，前者因为疲乏过度，后者因为近期怒火攻心，但好在两者均可进行后期针灸治疗。 闭了闭眼，顾乾屏退所有太医，看向龙榻上的泰和帝，眸色复杂。 难道那个女人真的为父皇医治了？ 梵沉在华亭山出事，顾乾并不晓得真相是泰和帝派出了火螭卫对付梵沉，在他的意识里，景瑟会恨泰和帝，源于泰和帝一直不同意右相府和楚王府联姻，这是其一。 其二，顾乾自动认为景瑟根本不愿去和亲，对于此次和亲计划，景瑟是拒绝的。 那么照理说来，景瑟就更不可能替皇帝医治了。 可是，为什么？ 顾乾嘴角肌肉因为怒而抽搐了一下，为什么这个女人一来，父皇就有回春之势！她难道都不恨吗？ 这个老东西，那些年若非他睁只眼闭只眼，自己的母妃就不会被皇后那个毒妇残害，自己更不会因为母妃在大冬日落水损了胎气而天生残疾下不了地沦为整个宫闱里的笑柄。 这些账，一笔一笔地深深刻在他骨子里，一日不报，连睡梦中都是恨的！ 他恨，恨泰和帝，恨自己不得不虚以为蛇赔笑脸认贼做母的皇后，更恨这宫闱里的皇子公主们，但凡是曾经嘲笑过他的人，他都将对方恨之入骨。 若有一日君临天下，他势必屠尽所有曾经往自己身上加注过痛苦的人！ “太子殿下。”孙大宝难得看见太子做出这副神情，他战战兢兢唤了一句。 “既然父皇无事，那本宫就放心了。”顾乾冷冷扔下一句话就出了养心殿。 嘉华长公主和清河公主还候在外面。 见到顾乾出来，两人着急忙慌地站起身，问：“皇上（父皇）如何了？” 顾乾道：“已经让太医来看过，无甚大碍。” 嘉华长公主顿时松了一口气。 清河公主道：“那我进去看看他。” 前脚才迈出一步，清河公主的手腕就被顾乾拽住了。 “父皇如今正在歇息，你去了也无用，还是待他醒来再进去。” 清河公主无奈，只得重新坐下来陪着嘉华长公主一起等泰和帝醒过来。 顾乾道：“皇姑母，皇妹，你二人在此候着，我东宫还有些事，就先回去处理了。” 嘉华长公主客气地笑笑，“太子监国，朝政上自然有不少事需要处理，你且去罢，这里有我和清河就够了。” 顾乾淡淡“嗯”了一声，走出乾清宫，很快带着自己的人离开，却不是回东宫，而是去了撷芳殿。 景瑟正在和顾潇潇说着话，就听宫女进来禀报说太子驾到。 不得已，她和顾潇潇起身去外殿迎接。 顾乾目光在顾潇潇身上停了停，“十妹妹可好些了？” 顾潇潇垂着脑袋，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有劳太子皇兄挂念，已经敷了药。” 顾乾视线一转，看向景瑟，道：“潇潇从小就是个性子内向的孩子，难得你能与她合得来，我这个做皇兄的很高兴。” 在顾乾没看见的角度，景瑟冷冷勾唇，顾潇潇性格内向？顾乾根本就没有认真了解过自己这个妹妹罢，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简直让人不得不叫绝。 顾潇潇福了福身子，“皇兄若是找清平姐姐有事，那臣妹就先告辞了。” 语毕，顾潇潇转身要走。 景瑟突然唤住她，“事无不可对人言，我和太子之间，本就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无须避嫌，就待在这里。” 顾乾眉目一凛，看着景瑟，“有件事，我的确是想单独对你说。” “你我之间，从无秘密。”景瑟勉强勾出一抹笑，“太子殿下有什么事不能当着潇潇的面说的？” “我……”顾乾语塞。 “若是连潇潇都听不得的话，那么想来我也是不敢听的。”景瑟的语气里含了赶人的味道。 冷眸盯着顾潇潇，顾乾喝道：“你还不走？” “顾乾！”景瑟怒道：“撷芳殿是我的地盘，你凭什么赶走我的客人？” “本宫说话的时候，不喜欢有旁人在场。”顾乾眼神中透着不容拒绝的霸道。 “那好。”景瑟点点头，拉着顾潇潇就往外面走，冷淡至极的声音飘回来，“你不喜欢有旁人打扰，我就给你腾挪位置，要说什么，你就在里头说，说完了让人出来通知一声便是。” “景瑟，你站住！”顾乾这次是真的怒了，为了这个女人，他都已经几次三番低声下气到这般地步了，她竟还一点不为所动，简直让人窝火！ 景瑟头也不回，满面不屑，“我若是不站住，你就能杀了我吗？” “你！”顾乾切齿，脸色沉黑，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连夏慕那样的女人都能搞定，偏就搞不定眼前这个女人。 她分明浑身都是毒，却让他一再上瘾，连睡梦中都少不了她的身影。 眼见着她就要完全走出大殿，顾乾直接开口，“我就问你一句，你今早去看我父皇的时候，做了什么？” 景瑟脚步顿住。 顾潇潇面色大惊，看向景瑟。 景瑟脸上没什么情绪变化，嘴角依旧噙着讥讽的笑。 片刻后，她对顾潇潇道：“你且先回去，待抽得空闲再来找我玩。” 顾潇潇识趣地马上出了撷芳殿。 景瑟回转身，在案几旁坐下，自己倒了一杯茶，“所以，太子殿下是来兴师问罪的？” 顾乾的话，并未点明泰和帝那边被发现出了什么问题，有很大可能是在试探她，想让她自动露出马脚来，景瑟这种时候只能装作镇定，反试探回去。 同时，她在心中腹诽，凭借自己的医术，想要成功瞒过太医院的太医，应该是完全没问题的，可这才过了半个时辰，顾乾难道就看出破绽了？还是说他从宫外请了别的大夫来看诊？ 诸多疑问在脑海里盘旋，景瑟面上依旧是一派平静，仿佛根本听不懂顾乾在说什么。 顾乾倒也不客气，直接在她旁侧坐了，声音压得很低，“你是否恨过我父皇？” “与你有关？”景瑟冷眼看他。 “我喜欢你，自然与我有关。”顾乾理直气壮地道。 “你喜欢我是你自己的事。”景瑟一脸厌恶，“只要我不首肯，你永远只是我的陌路人。所以，我的事情，你少管！” 顾乾一把擒住她的手腕，面容逼近她，“喜欢我一下，就有那么难？” 景瑟奋力挣扎甩脱他，面露怒色，“趁我还没发火之前，滚出去——” 顾乾已经习惯了她的冷漠，“如果你真的恨我父皇，我们俩可以联手。” 景瑟眸光微眯。 “你和梵世子已经成为过去。”顾乾见她分神，以为她对自己的提议动了心，继续道：“远嫁东璃这种事，想必你也是不愿的，既如此，你为何不选择与我合作，现在的你，所有的命运都拿捏在旁人手里，难道你就甘心像个玩偶一样任人摆布？” 景瑟还是不语，她从顾乾的话里听出了不同的意思。 难道说……顾乾并非来找她兴师问罪的？ “救了我父皇，你依旧只能是和亲公主。” 顾乾终于说到重点上来。 景瑟顷刻恍然大悟，原来顾乾是怪她动手脚让泰和帝的心脉回升。她暗自冷笑，泰和帝已是将死之人，哪有可能恢复如初，回光返照还差不多，她之所以那么做，就是要让所有人都以为泰和帝在逐渐好转，从而忽略被她动了手脚的手腕和声带。 “但如果你与我联手，你将来便有可能是一国之母。”顾乾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竟然敢当着这个女人的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且足以让他获罪砍头的话来，但在她面前，他就是忍不住想要倾诉，想要得到她所有的支持和理解。 景瑟冷笑，“顾乾，或许在你的认知里，这天下所有的女人都对那个位置有兴趣，但最后你会发现，我偏就是个例外。” 顾乾满眼受伤，“为何不愿做皇后，偏要去东璃那种地方做和亲王妃？” “你管得太多了。” “我从来都拿你没办法。”他神情颓然，面色晦暗，“若是能管你，我就不会任由你执意嫁去东璃，若是能管你，我早就让你入东宫了，何至于绞尽脑汁讨好你？” “说完了吗？”景瑟偏过头来。 顾乾抿了抿唇。 景瑟冷声道：“说完了就出去，这里是皇宫，宁王殿下和昭然郡主还在宫内，我不想与你发生过激的争执引来误会，有句话，我希望你记住，你的未婚妻，是右相府嫡出三小姐景宛白，是你顾乾最喜欢的柔婉端庄女子。如今你背着她对我说喜欢我，觉不觉得脸疼？” 顾乾脸色大变，他喜欢柔婉端庄女子这些话，只在当日的刑场上对夏慕说过，景瑟是如何得知的？ 无视顾乾吞了苍蝇一样的表情，景瑟直接走进内殿“嘭”地一声关上门。 顾乾站起身，怀着满腔疑惑离开了。 * 午时刚过，梵越就入宫来了，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竟能一路畅通无阻来到撷芳殿。 景瑟如今最不想见的人就是梵越，因为他过分聪明，想来已经从短短此次的接触开始怀疑宁王的身份了。 因此，听到梵越来找的消息，景瑟顿时一阵头疼，却还是不得不出面见他。 “告诉我，那个宁王究竟是谁？”梵越站在花园里，灼灼目光盯着她不放。 景瑟挑眉，“你那么想知道，为何不直接去找宁王？再不济，你也可以去找昭然郡主，或许牺牲一下色相就能换得真相，多划算的买卖。” 梵越黑着脸一揽袖子，露出修长的手臂来。 景瑟清楚地看见他手臂上有不少青紫痕迹，明显是被人胖揍了一顿。 “这……”景瑟迟疑。 梵越咬牙切齿，“昨天晚上，那个女人的杰作！” “你们……？”景瑟眨眨眼，不由自主就往那方面想。 难怪早上尹相思说要回去补觉，原来昨天晚上出去找梵越了？ 梵越见势头不对，赶紧解释，“我和她什么都没有，是她和薄卿欢在你们大婚那一日打了个赌，拉了我做赌注而已。无论谁赢谁输，到最后挨揍的都是我。” 景瑟有些同情他，“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所以说。”梵越再度咬牙，“你让我去找那个母老虎，她能有好脸色对我？” “这……”景瑟又是一声迟疑，眸中同情更甚，“你这样形容昭然郡主，怕是有些不妥。” “哼！”梵越没好气地道：“一言不合就动手，你见过这样的女人吗？不是母老虎是什么？” “这……”景瑟第三次迟疑，“二爷，你保重。” 梵越隐约觉得不对劲，他从景瑟的瞳眸里见到一抹越来越近的身影，马上浑身一个激灵，拔腿就想跑。 来人正是刚补完觉的尹相思，方才的话，她全都听见了，一见梵越想逃，她眼疾手快一个轻功闪身过来揪住他耳朵，笑眯眯地道：“二爷文成武德，是为何故连母老虎都打不过？” 上次被尹相思在大街上揪耳朵就丢尽了脸面，如今还被她当着景瑟的面揪耳朵，梵越一张俊脸气得通红，“君子动口不动手，死女人，先放开我！” “不巧，本郡主是只母老虎，不是什么君子。”尹相思挑挑眉，“我打你，是因为你上次去抢我兄长的亲，那是你该受着的，怎么，不满意了？还是又皮痒了？” 梵越恨得咬牙，“我为何抢亲，你不知道？” “不知道。”尹相思看着他，“但我知道你抢我大嫂。说说罢，你当时准备抢回去如何安置？是你自己娶了还是送回右相府去？” “我……”梵越一下堵住了，他原本就打算抢回去自己娶了的，只要能把景瑟留下来照顾小包子，就算是让他牺牲了婚姻，那又如何？ “怎的不说话了？”尹相思挑唇，“是否被本郡主猜中了，你想娶我大嫂？” “你胡说什么？”梵越恼了，怒瞪着她，“我娶谁关你什么事？” “为何不关我事？”尹相思道：“你要娶的是我大嫂，我这个做小姑子的岂能袖手旁观？” “放屁！”一气之下，梵越直接骂粗话，“他们俩都没拜堂，我大嫂怎么成你大嫂了？” 尹相思低笑，温言细语，“二爷是否忘了宁王殿下是本郡主的义兄？景瑟和我义兄是未婚夫妻，她将来可不就是我大嫂么？” 梵越皱皱眉。 “她和你兄长已经成为历史了。”尹相思看了景瑟一眼，又看向梵越，“现今，她是我大嫂。” 梵越气得胸膛急剧起伏。 “怎么，你这次还想抢亲？”慢慢松开他，顺便弹了他通红的耳朵一下，“有本郡主在，你想都别想！” 梵越捂着疼痛的耳朵，看向景瑟，抿了抿唇，“你是否真的要去东璃和亲？” 景瑟神情淡然，“这句话，很多人问过我，我也回答了很多次。我，别无选择。” “谁说你别无选择？”梵越跳起来，“只要你承认小包子……唔……”就没人敢让你去和亲。 梵越话还没说完，就被尹相思用力捂住了嘴巴，怒斥，“二爷，这是皇宫撷芳殿，不是你家！” 这是在提醒梵越话不能到处乱说。 梵越也知自己方才过分冲动了，他立时闭了嘴，同时心中疑惑起来，莫非小七已经知道了小包子的事？否则她为何要阻拦他说出那句话来？ 狐疑地睨了尹相思一眼，梵越眯着眸。 尹相思知道梵越在疑惑什么，她根本就没想过要解释。 瞅他一眼，直接往景瑟所在的方向走。 梵越见状，也举步跟了上来。 尹相思回身，蹙眉，“你来作甚？” “此处是皇宫撷芳殿，又不是你的地盘，爷想来就来，你管得着？”梵越养着下巴，精致的五官轮廓逆光，呈现一种难以描述的朦胧美。 眼皮一跳，尹相思快速移开目光，也没阻拦梵越。 三人进了大殿。 景瑟懒得传唤顾乾安排在她身边的那些眼线宫女，只好亲自给尹相思和梵越奉了茶。 “你们两个倒是来得有默契，说说罢，找我作甚？”重新坐下，景瑟开门见山。 梵越轻哼，“我来，自然是想问你一件事，关于宁王的。” 景瑟看了一眼外面穿梭的宫婢，坚决道：“这个问题，我拒绝回答。” 见梵越吃瘪，尹相思笑了两下，“我是闲着无聊，过来找大嫂你说说话的。” “想聊什么？”景瑟问。 “唔……”尹相思想了想，“既然大嫂是要嫁去东璃的，那我们不妨聊聊东璃的风土人情，以便你能提前了解，也不至于嫁过去不适应。” “听起来不错。”景瑟颔首，“你不妨说说。” 尹相思欣然一笑，不疾不徐地把东璃那边与西秦不同的习俗与趣事一一道来。 梵越一直报以不屑的态度，嗤之以鼻，直到尹相思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在我们那边，得罪了岳父，后果是很严重的。” “噗——”梵越一口茶水喷出来，立刻引来尹相思的蹙眉凝视。 “你作甚？” “没什么。”梵越掏出锦帕擦擦嘴，“嘴巴不舒服。” 他只是想起抢亲那天在天水街上对着小七的父亲左一个“老头”，右一个“老头”地喊，还喊得理直气壮。 瞪他一眼，尹相思继续与景瑟说话。 梵越屁股有些坐不住了，不断往外面瞟。 景瑟见了，有些忍俊不禁，道：“二爷若还有事，就先回去罢，不用刻意陪我们坐在这里的。” 梵越如蒙大赦，腾地站起来就出了撷芳殿。 尹相思看着他的背影，无奈摊手，“不用想，定是去找我那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的义兄了。” 皇宫眼线多，尹相思绝口不提梵沉的名字，就算被人听到了，也不会产生什么怀疑。 “对了大嫂，你这边的事情都处理完了没有？” “还有些琐事。”景瑟揉揉额头，“我会尽快都处理完的。” “那你可抓紧些，眼看着大婚的日子将近了，免得你去了那边还挂念着这边的人和事，不好。” 起身走到景瑟旁侧，尹相思附在她耳边轻声问，“你们那个皇帝，只剩最后一口气了罢？” “差不离了。”景瑟颔首，“大概在我们出发之前，他就再也醒不过来。” “哈！胆子够大！”尹相思咂舌。 “胆子大是因为仇恨深。”景瑟道：“如若你换在我这个角度，你的手段兴许会更阴毒。” 尹相思转了转眼珠子，“这个问题，我倒还没想过。” 景瑟眼带笑意，“你和梵二爷，分明是郎有情妾有意，当年为何分开？” 尹相思呶呶嘴，“你真想知道？” 景瑟认真点头。 “其实说来简单。”尹相思道：“不是没感情，而是我当年没做好准备去接受这种男女之情，又觉得长期这样在一起会腻歪，以后必定相看两相厌，所以毅然决然分开了，给彼此留个好印象。” “那如今呢？”景瑟又问：“还有没有复合的可能？” “这个……”尹相思蹙蹙眉头，“说不准。” “我总觉得你挺在乎他的。”景瑟笑说。 “在乎是因为还有感情啊！”尹相思并不忸怩，直接承认，“毕竟曾经在一起过，纵然分开多年，初尝恋爱的滋味是怎么都磨灭不去的，我在东璃的时候，让我母亲帮忙挑选了很多郡马，然而我谁也瞧不上，因为谁也不像他。” 景瑟低低一笑，“我搞不懂你们分明还相爱，却要强行分开，分开后又彼此挂念的这种感情，直接在一起不是更好？” 尹相思道：“你之所以会这么说，是因为被某个人宠惯了，我和他才没你们这么腻歪，甜得牙都快掉了，我和他最初是同门情谊，本就是打打闹闹的年纪，大概就是那个时候打出来的感情，你想想，一向被你当成哥们打打闹闹的人突然有一天说喜欢你，你能快速接受这个转变吗？” “确实是过分突兀了。”景瑟如实道。 “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尹相思继续道：“但架不住少女春心萌动啊，所以糊里糊涂就在一起了，可是在一起之后，我才发现我们再也回不去从前的打打闹闹那段时光，我每次见他都觉得心跳很快，他亦是会脸红，虽然这样的感觉前所未有，我也觉得不错，可是我们之间话题变少了，每次见了面都不知道要说什么，要做什么，那种场面，极其尴尬。” “相比较在一起之后的相处，我更怀念从前的时光，大概他也是这么想的，后来我们俩莫名其妙吵了一架，自那日以后，我走我的阳关道，他过他的独木桥。第二日，他就退出师门下山了，再也没回去过。” 景瑟听罢，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原来是各自年少，不懂得如何接受并妥善对待突如其来的那份萌动春心，所以导致了过快在一起又过快分开。 “时隔这么多年，你们俩还能挂念着彼此，那想来当初的那份萌动也算刻骨铭心了。”景瑟浅啜一口茶，“你们俩之间，现下最需要一个突破口。” 尹相思目光闪了闪，“什么突破口？” 景瑟道：“就是让彼此发现心意的突破口。” 回头想想，景瑟发现自己与梵沉分开的这四个月，正是他们感情升温的突破口，如果没有分开，如果没有亲眼看见他将自己手中的匕首反刺向他自己的胸膛，她或许永远都不会发现自己对他的感情究竟有多深。 尹相思一听，撇了撇嘴，“还是算了，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景瑟见她对于感情之事并不太上心，也不再过多规劝，只道：“感情是最让人剪不清理还乱的东西，当局者迷，旁观者不一定就清，还是得跟着自己的感觉走，你若觉得是时候在一起了，那就去找他呗，二爷心里分明是有你的。” 尹相思神情有些恍惚，并未回答景瑟的话。 * 梵越出了撷芳殿以后，就径直朝着东璃使者所居的宫殿而去，准确无误地找到了宁王的玉堂殿，却被东璃守卫拦在外面。 梵越皱皱眉，道：“我是楚王府梵越，来找宁王有事。” 护卫问：“事先可有递了帖子？” “没有。”梵越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暗忖这个宁王屁事儿真多，见他一面还得提前递帖子？ “那你不能进去。”守卫木着脸道。 梵越往里头看了一眼，不满道：“宁王又没客人，为何不让我进去啊？” 守卫依旧木着脸，毫无表情，“宁王殿下喜清净，若非他亲自答应见的客人，他是不会轻易见的。” 梵越磨磨牙，直接站在外面大喊，“宁王，你若是再不出来见爷，爷就想办法让你那未过门的王妃嫁去楚王府，你信不信？” 里头毫无动静。 守卫们很无语。 梵越还不死心，对着里面又是一阵大喊大叫。 守卫们自动无视，当做没听见。 梵越喊了半天，里头就是没认出来，莫说宁王，连个影子都见不到。 “喂！他是不是不在里面？”梵越瞅了众守卫一眼。 守卫安静不答。 梵越眼一横，“你们若是再不说话，爷可就硬闯了。” 说完，他不等众人反应，直接足尖点地轻功飞跃想从高大的宫墙上飞进去，众守卫齐齐一惊，纷纷抽出腰间佩剑阻拦他，几人快速打成一团。 这时，宁王的声音终于从里面传了出来。 “这就是梵二爷的拜访之道？” 声音落下，身着月白绣银竹暗纹的宁王就负手走了出来，覆了面具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情绪，唯一双眼幽邃如寒潭。 众护卫齐齐住手，单膝跪地，“宁王殿下——” 梵越也顿了动作，瞅着站在面前不远处的男子，许久不言。 “若是无事，梵二爷还请回，本王无心见客。”半晌未听见梵越出声，宁王面露不耐，转身要走。 “等等！”梵越猛地反应过来，唤住他。 宁王脚步微顿，“怎么，有事？” “我这里有上等贡眉茶，想邀宁王殿下一同品尝，不知你可否赏光？” 梵越说完，拿出一个装了贡眉茶的小盒子来。 宁王抬手，“让梵二爷进来。” 护卫们齐齐让开道。 梵越大摇大摆随着宁王走进正殿。 坐下以后，梵越将贡眉茶交给宁王，嘴里道：“我是个粗人，不大懂得如何点茶，还望宁王赐教，如何才能把贡眉茶的茶香味发挥到极致。” 宁王唇角一勾，将茶盒推回梵越跟前，“我想，梵二爷兴许是找错人了。” 梵越眉毛一扬。 “本王并不擅长茶道。”他一字一句，说得极缓，“我是个武人，对于此等风雅之事，一窍不通。” 梵越狐疑地半眯着眼，眼风往他的手掌心看去。 既是武人，手心当满是厚茧才对。 宁王灵巧地一躲，刚好不动声色地避开了梵越的视线。 梵越心中狐疑更甚，他猛地起身，手快捷探过来就要解开宁王面具。 宁王重重拍桌，桌上茶盏飞起来打中梵越的手腕，拦住了他的动作。 梵越不妨，手腕吃痛，身子失衡一屁股坐在圈椅上，语气不悦，“宁王是为何故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宁王声音淡淡，“本王的容貌，自然只许王妃一人看。” 梵越磨牙，“可你并未在景瑟面前揭开过面具。” “本王给过她机会，是她自己不要的。” “你！”梵越大怒，“欺人太甚！” 宁王挑眉，“怎么，你们西秦人都喜欢一言不合便动手？” 按捺下心中怒火，梵越道：“全因宁王是个例外。” “怎么个‘例外’法？” “我总觉得你身上有一种让我熟悉的感觉。”梵越也不避讳了，他早就怀疑宁王就是梵沉，可无论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就算兄长没死，他怎么可能会是东璃国的宁王，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宁王莞尔一笑，“梵二爷不妨换个角度想想，或许清平公主能答应去东璃和亲，也是因为从我身上找到了熟悉的感觉呢？” 梵越蓦地瞪大眼。 宁王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难怪他总觉得景瑟执意要去东璃这件事有些蹊跷，如今回想，可不正是因为景瑟也发现了宁王像极了兄长么？ 快速站起来告辞，梵越很快又回了撷芳殿。 尹相思还在花园里坐着与景瑟闲聊，就见梵越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尹相思被吓了一跳，“你不是走了吗？又回来作甚？” 梵越不答，双眼直勾勾盯着景瑟，“你之所以答应去东璃和亲，是否因为宁王身上有一种气质像极了我们家老大？” 景瑟心中微讶，面上却不作任何反应，“梵越，你是不是魔怔了？” “难道不是？”梵越眸底纠结万分，不放过景瑟面上的任何一丝表情。 “不是。”景瑟很肯定地给了个答案，“你兄长已经不在了，可我还有漫长的一生要走，你们一个个能否就此放过我，不要再管我的事？” 梵越缄默了好久，终于放软语气，低声道：“我只是不想小包子……”就这么没了娘亲。 话到这里，梵越猛地警醒，虚虚觑了一眼尹相思，见她面色如常，似乎并未听见自己的话，这才稍稍放了心。 景瑟道：“我承认就这么走了是有些不道德，可我和你兄长并未大婚，他不在了，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我都没有为他守节的道理，你每日这么纠缠不休，可有想过我的感受？我和他的确是曾经有过婚约，然而这并不能成为你捆绑我留在楚王府的理由，不是么？我不是傀儡，我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你为何就是不肯给我一线生路，非得要步步紧逼呢？就算现在我跟着你回楚王府，甚至是按照你说的收继婚嫁给你，对于我这样心已经凉透的人，你觉得我活着与死了还有何区别？” 梵越被她堵得哑口无言。 尹相思眸光微动，“俗语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既然景瑟已经决定好要嫁去东璃，且嫁得心甘情愿，梵二爷就不要再继续给她施加压力了，你这样做，让我们东璃很为难。” “好。”梵越终于松口，看向景瑟，“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因为这件事来找你，你要嫁给谁，嫁去什么地方，都与楚王府毫无关系！” 说完，他转身就走了，背影决绝得不带任何一丝眷恋。 尹相思笑看着景瑟，“你就这样得罪了他，不怕以后不好相处？” 景瑟道：“不还有你么？” 尹相思马上翻了个白眼。 “形势所逼。”景瑟看着梵越离开的方向，缓缓道：“目前他的身份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暴露的，否则会给我们带来数不尽的麻烦，我这样刺激梵越，让他彻底死心也好，免得他三天两头往我这边跑，又去找宁王，万一被人发现，我们很难脱困。” 尹相思点点头，“你说得有理。” * 傍晚时分，乾清宫那边有人来报皇上醒了，顾乾自堆叠如山的奏疏里抬起头来，“好，本宫马上就过去。” 让人整理了一下御案上的奏疏，顾乾去内殿换了一身衣服这才匆匆赶往乾清宫养心殿。 半道上遇见景瑟。 想起白日里她的冷心绝情，他心头像被针刺了一下，还是不忍心就此擦肩而过，出声唤住她，“你要去哪儿？” “闲来无事，随便走走。”景瑟道。 “皇上醒了，你要不要陪我一道过去看看？”顾乾问。 “醒了吗？”景瑟勾勾唇，“那我还真是应该过去探望探望，免得让人觉得我这个公主一点都不感恩皇上的厚爱。” 其实景瑟本就是特意要去养心殿看泰和帝的，只是她没想到半途会遇到顾乾，只好临时改道想与他错开，但现下看来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了，那就索性随着他去看一看也无妨，正巧她也想知道泰和帝醒来后再看见她究竟是个什么反应。 难得景瑟不冷眼相对，顾乾总算觉得心暖了些，两人一道快速来到养心殿。 侯了一天的嘉华长公主和清河公主还在里头，听闻太子来了，两人均站起身象征性地行了一礼。 清河公主抬起头看见景瑟，眉头狠狠皱了一下。 景瑟无视清河公主的神情，笑问：“不知皇上恢复得如何了？” 嘉华长公主与清河公主两个都没说话，四目纷纷盯在景瑟身上。 顾乾走过去坐在龙榻前看向泰和帝。 泰和帝已经转醒，见到顾乾过来，他很欣慰，然而当目光触及到顾乾背后站着的景瑟时，泰和帝猛地惊恐起来，老眼顷刻就血红起来，努力张着嘴巴，喉口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什么也说不了。 他枯槁的双手想去抓顾乾的衣袖，然而十个手指都伸不直，完全使不上力。 顾乾满面疑惑，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就只有景瑟一人。 父皇莫非在害怕景瑟？ 可是，为什么？ 嘉华长公主发现了异样，忙走过来一把推开景瑟，嘴里大骂，“你这个扫把星，一来就把我皇兄吓成这样，该当何罪！” “皇姑母！”顾乾厉喝一声，直接把嘉华长公主吓得怔在原地。 “不管是作为景氏二房的女主人，还是作为西秦长公主，麻烦你说话注意分寸！” 顾乾声音愈发冷。 嘉华长公主狠狠咬牙，“太子，你这是什么态度，就因为你中意这个女人，便处处偏颇于她？连你皇姑母也敢吼了？” 顾乾眸光乍寒，如冰刀一般刺在嘉华长公主身上，“本宫贵为储君，想吼谁还需向你报备？” 嘉华长公主浑身一震，“太子，你怎会变成这样？” “本宫不想听到皇姑母的声音，麻烦你出去。”顾乾闭了闭眼，“我不想再重复第二遍。” 嘉华长公主恨得牙关直哆嗦，却无法反驳，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退出去。 “你也是。”顾乾睁眼看向清河公主。 清河公主直皱眉，“皇兄，我才是父皇的亲生女儿，你如今让一个外姓公主留在养心殿，把我这个亲生女儿赶出去，这算是什么道理？” 顾乾道：“本宫说的话，就是道理。” 清河公主猛吸一口气，“好！你很好！” 说完，冷冷盯了景瑟一样，甩袖而出。 当内殿只剩下泰和帝、顾乾和景瑟以及立在旁边的孙大宝四人以后，顾乾才再一次将目光落到泰和帝身上，“父皇，您是否有话要说？” 泰和帝艰难地抬起手，很想指着景瑟告诉顾乾，这个女人是回来报仇的厉鬼，绝对不能让她近身，否则顾家的江山早晚会因为这个女人而毁于一旦。 然而他的手腕上完全没有力气，胳膊仅是抬起一点点来就放下了。 景瑟言笑晏晏，“皇上，可要我再为你看诊？” 泰和帝猛地摇头，惊恐未退，浑身都痉挛起来。 顾乾愈发疑惑，“父皇，你究竟是怎么了？” 景瑟藏在锦袖中的两指间捏着一根凝寒的银针，针尖刚好对准泰和帝的方向。 顾乾是背对着景瑟而坐的，根本没看见这一幕。 泰和帝胸口急剧起伏，喉咙口持续发出“嗬嗬嗬嗬”的声音，看到景瑟嘴角阴狠冷绝笑意的那一瞬，他双目瞪大到极致，一口气缓不上来，手臂猛地垂落下去，气绝。 看清爽的就到 第049章 终极王牌 “皇上驾崩——” 随着绵长悠远的丧钟响起，从养心殿内孙大宝开始，报丧的声音层层往外传，响彻整个宫闱。 全城皆惊，百姓骇然。 谁都不曾想到，三月份才率领百官在围场一展雄姿的泰和帝会突然就驾崩了。 劳苦半生，享位二十九年。 泰和帝自上位以来，一直以中央集权为国之头等大事，尤其重点清理打压因开国之功而深受祖荫的世家大族，楚王府为最典型。 楚老王爷曾妙计以少胜多大败南蛮人，为西秦开疆拓土，被称为当年战场上的神话，颇得先帝看中。 到了泰和帝执政期间，楚老王爷逐渐退出战场，退出朝堂，将自己的一生戎马经验尽数传授给儿子梵天睿。 梵天睿显然在战争上天赋极高，又得楚老王爷从旁指点，数次出征平战乱，攻无不胜战无不克。 然而，梵天睿却没遇到惜才的君主，泰和帝与先帝最大的区别在于泰和帝疑心过重。 梵天睿的功高震主，显然引起了泰和帝的格外忌惮，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泰和帝萌生了清理开国功臣无功后裔和功高震主之臣的想法，念头一出，便如野草串生，其势难挡。 于是，二十一年前，楚王梵天睿出征漠北途中被狼群活生生撕成碎片而死，因幸存目击者仅有梵沉一人，梵沉又不肯道出真相，消息便以讹传讹，演变为楚王离奇身亡，连尸首都寻不到。 那一年，梵沉五岁，梵越三岁。 泰和帝以楚王府后继无人为由收回了楚王兵权。 这是泰和帝打压楚王府的开端，雷厉风行，手腕铁血。 然而这也仅仅是开端而已。 今年三月春猎回京途中，泰和帝不惜调动江山杀手锏于华亭山埋伏对付梵沉，意图彻底灭了楚王府复兴的顶梁柱——楚王世子梵沉。 而此次行动的代价是所有火螭卫的老巢尽毁，火螭卫成员死伤惨重，荡然无存。 泰和帝这辈子，生而多疑，败于多疑。 二皇子的逼宫传位，五皇子的暗地谋划，全都脱不开他的多疑，他从来不信任何一位妃子，包括皇后，亦从来不信任何皇子，包括他亲自册封的东宫太子顾乾。 死在自己的疑心病下，何等苍凉。 当然，除却这一层过，后世史书记载更多的将会是他的功。 兢兢业业治理江山自是不提，泰和帝最大的功便是秉承了先帝宏愿将女子官学发扬传承下来，使怀才女儿均有机会发挥巾帼本色，为国献力。 泰和帝执政期间，出了个惊才绝艳的女相夏慕，且不论夏慕最终下场如何，她的满身才华是不可否认的，而之所以会有女相，这层功劳自然得算在帝王的开明政策上。 然而不管史官笔下如何写，不管后世之人如何评论他这段帝王路，他都再没法睁开眼来看，竖直耳朵听。 * 帝王驾崩，内外肃然，满城缟素，沉重压抑。 仅仅一个时辰，整个皇宫的金碧辉煌就被满目冷白绸布所覆盖。 灵堂设在乾清宫正殿，高大沉重的梓宫内，泰和帝静静而躺。 所有妃嫔皇子公主都在堂前跪灵。 公卿大臣们闻讯后纷纷披麻戴孝入宫。 景瑟作为新晋和亲公主，理所应当随着众位公主而跪。 她旁侧不远处，顾潇潇双眼哭得通红，像只兔子。 “潇潇。”趁着众人不备，景瑟小声唤了她一下，“你要不要紧？” 顾潇潇挪过来些靠近了景瑟，一边抹眼泪一边道：“很小很小的时候，我每天都陪着母妃在等，盼望有一天养心殿的公公能端着牌子去惊鸿殿传召侍寝，更期盼惊鸿殿的大门外能突然响起传旨太监高喊‘皇上驾到’的声音，然而我和我母妃一盼就是十三年，我没盼到他去惊鸿殿宠幸我母妃，也没盼到他把对于其他皇子公主的爱分给我一份，最后盼来的，却是他这一副漆黑沉重的梓宫，我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若说欣喜，这喜又从何而来？他活着，我母妃还有个盼头，哪怕她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起码每天喝药的时候，她都在想着自己终有一日还能痊愈，只要痊愈就能有重获圣宠的机会。如今他撒手人寰直接去了，等同于断绝了我母妃的所有希望，我母妃不开心，我又如何开心得起来？我恨他，可是我又心痛他扔下我母妃带着无边绝望留在这世上。清平姐姐，你说我是不是很矛盾？” 景瑟跪在地上，伸手抱着她的肩膀，“小傻瓜，你不是矛盾，而是为人子女该有的正常反应。正所谓爱之深责之切，你爱你母妃，见不得你母妃受苦，自然而然就把一切罪责归结到你父皇身上了。你怪他，是因为你骨子里把他当成自己最亲最亲的亲人，然而他的亲人却不止你们母女俩，所以你觉得不甘，亦觉得不公，这份不甘与不公逐渐放大就成了埋藏在心底里的怨念，因此，你总觉得你该是恨他的。可是你却忘了，你再如何恨，他都是你的亲生父亲，是给予你生命的人，血浓于水，看到他躺在这里，你是该哭也该难过的。” 顾潇潇似懂非懂地问：“真的吗？” “当然。”景瑟投给她一个宽慰的笑，又替她理了理鬓边碎发，“你想哭就哭罢，不必因为矛盾而压抑了自己的真实情绪，这是你最后能为他做的了。” 听到景瑟这么一说，顾潇潇马上又红了眼圈，小声哭泣起来。 这一茬揭过，灵堂内便只剩一片寂静，外面已经下起了秋雨，冷风丝丝入袖寒人骨。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突然传来一声高喊。 “雍王到——” 闻声后，跪灵的皇子妃嫔公主及公卿大臣们纷纷让开一条道。 景瑟也扶着顾潇潇挪到一旁。 “参见雍王——” 所有的声音整齐洪亮，响彻灵堂。 不多时，就见一个长相精致，五官完美的锦袍少年郎搀扶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走了进来。 老者面色和蔼，进殿后双目一直紧紧锁在灵堂正中的梓宫上，老眼中闪着泪花。 少年郎一身脱尘绝俗的气质，俊美的五官让景瑟自动多留意了两眼。 不得不承认，这是景瑟活了两世所见过的顾家长得最好看的少年郎，那眉那眼那鼻，仿若圣手亲自裁剪贴合，每一个弧度，每一个轮廓，线条都流畅优美到极致。 这是个可以同梵沉和薄卿欢比肩的美男子。 顾家宗室最具才华的小王爷，顾禾。 见到他，景瑟几乎就能肯定自己之前的猜测没错，泰和帝的最后一步棋，是小王爷顾禾，这个不可能背叛顾氏江山，永远只忠顾氏江山的雍王后裔。 感觉到有人用极其犀利的眼神打量自己，顾禾慢慢偏转过头来。 景瑟已经先一步垂下脑袋。 顾禾四下扫了扫，跪在灵堂内的人数众多，且每个人都穿着丧服，一眼望去白花花一片，根本辨不清先前的视线来源于哪里。 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顾禾继续搀扶着雍王朝着梓宫方向走。 跪在灵堂最前面的顾乾忙起身行礼，“见过叔祖父。” 雍王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苍老的手扶着还未盖棺的梓宫边缘，凝望着里头安静得连呼吸也没有的泰和帝，嘴唇颤抖了好久都没能说出话来。 所有人屏息凝神，对这位最老的王爷报以无比尊敬的态度。 “怎么走的？”不知过了多久，雍王哽咽且沙哑的声音才传出来。 顾乾垂首，“父皇一生兢兢业业，过劳成疾。” “没想到啊！”雍王别开眼，看向外头淅淅沥沥下着的秋雨，眸色晦暗，“没想到你父皇会重走了你祖父的路，我原以为，他怎么也能熬到寿终正寝的。” 顾乾道：“叔祖父请节哀。” 雍王抬手，示意旁边站着的顾禾，“禾儿，跪下给你皇伯父磕三个响头。” 顾禾后退两步，马上有太监送了蒲团进来。 顾禾双膝一弯，直接跪在蒲团上，对着梓宫恭恭敬敬三叩首，起身后又在香炉内插了三柱香。 景瑟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 且看这样子，顾禾应该早就知道自己即将被封为摄政王了。 泰和帝果然老谋深算，一早料到自己大限将至，把什么都提前安排好了，可怜他所有的儿子都还被蒙在鼓里。尤其是顾乾，这个人应该是现场最为高兴的，因为他认为自己马上就能继承帝位执掌江山君临天下了。 嘴角勾出淡淡讥讽，景瑟心中腹诽，比起顾禾来，顾乾简直弱到不堪一击。 泰和帝是个极其精明的人，他选定的摄政王，必然有其过人之处。 顾禾的才华与智谋，景瑟早就听说了的，但除此之外，他必定还有着超出所有皇子的优异之处，否则绝不可能会被泰和帝看中。 念及此，景瑟心中微叹，原来自己和梵沉的对手根本不是顾乾，而是泰和帝的最后这一步棋：顾禾。 未来的日子，想来不会太过平静了。 顾禾余光往旁边瞥了一瞥，视线在景瑟身上顿了一瞬，眉心不着痕迹地蹙了蹙。 但也仅是转瞬，顾禾就收回目光，看向顾乾，淡淡道：“皇伯父驾崩，便意味着新一轮的政权交替开始了，太子身为西秦储君，希望你能秉承皇伯父生前的志愿守护好西秦江山。” 顾乾点头，“本宫既为储君，天生就注定该担起守护江山的重任，便是禾小王爷不提醒，本宫也会汲汲营营，不敢说一定能做到最好，但起码不愧对顾家列祖列宗。” 顾禾道：“既如此，那就劳烦太子请出遗诏，当着所有王公大臣的面宣读，也好让所有人得个安心。” “这……”顾乾脸色一下就变了，父皇临终前连话都说不了，手腕也使不上力，且驾崩得突然，哪里有机会立下遗诏？ 便是立了遗诏，也没在他手里。 一念至此，顾乾突然想起中秋那夜自己收到情报说父皇会连夜召见二皇子妃和皇长孙。 眸光一晃，顾乾抬起头来，往人群中扫了一眼，果然没见到二皇子妃和皇长孙，他摆摆手，示意孙大宝，“孙公公去帮本宫看一看二皇子妃在何处。” 顾禾深深看了顾乾一眼，面上没什么情绪，始终淡淡的，这份淡然，愈加凸显此人城府之深绝非顾乾之类皇子可比拟。 雍王不解，“太子不先请遗诏，为何谈及二皇子妃和皇长孙？” 顾乾直接断言，“因为遗诏在二皇子妃手里。” 此话一出，除了景瑟、顾北羽和顾禾等少数几个人之外，其余人等全都变了脸色，包括雍王。 老眼梭然一眯，雍王沉了声音，“皇上竟然把遗诏交到一个女流之辈手里，此举何意？” 顾乾道：“还请叔祖父耐心等一等，待二皇子妃来了，一问便知。” 话完，顾乾吩咐宫婢，“来人，给雍王看座！” 雍王是泰和帝的二皇叔，自然没有为他跪灵的道理。 宫婢很快搬来了椅子。 顾禾搀扶着雍王慢慢坐了。 孙大宝才刚跑出灵堂不久，马上就折了回来。 顾乾问：“人呢？” 孙大宝抖着身子道：“回禀太子殿下，太后娘娘驾到。” 话音才落下，太后的御辇已经到了灵堂外，撑伞的婢女马上搀扶着太后往灵堂里走来。 太后的身后，还跟着脸色惨白的二皇子妃苏寻和走路不太稳的皇长孙顾子瞻。 一刹后，众人伏跪着身子，朝向太后来的方向，齐声高喊，“恭迎太后娘娘——” 雍王也站起身来，“恭迎皇嫂。” 太后站到雍王跟前的时候，景瑟清楚地看见太后眼眸内闪过复杂的光，像是痛苦，又像是……恨。 景瑟心神一凛，太后和雍王……莫不成有故事？ 快速收回眼，太后回转过身，扫了跪灵的众人一眼，通红着眼，道：“吾儿一生，劳苦功高，晚景之年，圣体多有不豫，皆因积劳成疾，气血两亏。吾儿在位期间，纳言求治，政教严肃，对于政事，从未敢有半分懈怠，可谓呕心沥血。今，吾儿驾崩，哀家……甚悲！” 最后两个字才落下，伏跪在地的所有人就齐声道：“太后娘娘节哀——” 太后看向一旁脸色雪白的二皇子妃苏寻，从她手里接过遗诏，对着众人道：“皇帝生前留下了遗诏，仅此一份，今夜当着哀家和雍王的面，便由太子亲自来宣读。” 顾乾被点了名，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苏寻。 苏寻此时的脸色已经雪白到无法形容，她整个人都在颤抖，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 顾乾心中虽疑，却不便问出口，只得收回视线，恭恭敬敬从太后手里接过遗诏缓缓打开。 遗诏的是经过宫廷特殊手法封存过的，顾乾在打开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到封痕是崭新的。 也就是说，在此之前，并未有人打开过遗诏，也没人晓得遗诏上写了什么。 顾乾抬起眼，见太后、雍王、以及宗室几位王爷都在看着自己，他握住遗诏的手指紧了紧，目光终于落在卷轴上，缓缓念。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蒙天佑入继大统，获奉宗庙二十九载，虽拼力上遵祖训，下顺群情，禅精竭虑，朝乾夕惕。却仍旧不能仰法太祖之谟烈，皇考之功绩，朕虽有心臻国治，然，无力也，有负皇考之重托，此乃朕之一大憾事。朕近日颇感心力交瘁，体虚力乏，恐大限将至，故此立下遗诏，望后世子孙遵之重之。” “朕这一生，育十二子，大皇子晚折，二皇子殁于歧途，五皇子性格过刚，谋略欠缺，不适天命。三皇子虽得朕钟爱，然，心性过纯，仍需历练。四皇子顾乾，乃朕亲封之皇太子，朕曾抱以厚望，期其以敬天助民为己任，然燕山宫变之时，四皇子野心毕露，朕深觉遗憾，回京后缘于多病，长久未能提及废储之事。” 念到这里，顾乾已是脸色大变，双唇颤抖，攥着卷轴的那双手恨不能化成火焰直接烧毁这道遗诏。 众人听罢，亦是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 所有人都以为，皇帝一旦驾崩，太子继位便是顺应天意和民意，然而谁也不曾想到，泰和帝竟然在遗诏里才开始说出想废太子的心思来。 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转变，除了冰雪聪明早就猜到遗诏内容的景瑟和顾北羽，其余人等全都觉得过分突兀，难以接受。 景瑟抬了抬眼，见笔直跪在地上的顾禾面上清淡醇和，并无半分情绪波动。 收回目光，景瑟暗暗唏嘘，这一次，是真遇到对手了，顾禾不愧为泰和帝的最后一张牌，光是从气场上，就能完完全全把太子顾乾给碾压下去。 若论及手段和谋略…… 景瑟想着，自己与梵沉联手，必定能占上风，只不过对手是顾禾，恐会麻烦不断，相较于对付顾乾，对付顾禾定会吃力些。 没听到顾乾继续念的声音，太后皱了皱眉，看过来，“太子，你怎么停下了？” 顾乾惨白着脸，一句话答不上，扫了扫众人看向自己的异样目光，他咬紧了牙，忽然闭上眼，道：“皇祖母，孙儿忽觉身体不适，怕是无法继续宣读下去了。” 这种托词，在场的人都能听得懂。 太后也知他定然接受不了泰和帝想要在遗诏里废太子的突如其来变故，于是摆摆手，“你既身子不适，就先去旁侧的偏殿里歇息，把遗诏交给禾小王爷，让他替你宣读下去。” “孙儿遵旨。”顾乾缓缓行至顾禾身前，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他望向顾禾的目光带着森冷的不甘与嫉妒，愤怒的火焰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给燃烧起来。 顾禾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先谢过太后的恩，方才自顾乾手里接过遗诏。 顾乾并未去偏殿休憩，他就跪在诸皇子最前面，安静听着。 顾禾清润的声音慢慢响起，接着顾乾先前的往下宣读。 “泰和二十九年四月，朕于乾清宫召宗亲诸王，商议重立储君之事，未遂。同年七月，朕再次召见宗亲诸王协商终得果，以华文殿大学士代书谕旨：皇四子顾乾，急功近利，有负朕托，难堪国之大任，故此，废黜。”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 顾乾一张脸阴沉扭曲到极致。 顾北羽眸光闪了闪，想着自己猜测得果然没错，父皇这一生都没信过他的任何一位皇子，顾乾自诩贵为皇储，便有恃无恐，殊不知他的一举一动全都纳入了父皇眼底，父皇疑心病虽重，可正是这份疑心病，让他对每个皇子都深入了解到透彻，几乎能猜准每个皇子的内心所思所想，故而，父皇最终寒了心，不想让自己的儿子继承大统，反而要传位长孙，扶幼帝，以便控制。 只是，父皇究竟会让谁来辅佐幼帝呢？ 顾禾无视众人神情，继续宣读：“二皇子妃苏氏，出身将门世家，德才兼备，雍容华贵，温良贤淑，有其母，子必孝。朕虽属意长孙子瞻，无奈其父曾于燕山发动宫变，重罪难恕。朕左右考量，江山不可后继无人，为了不负列祖列宗重托，朕崩之日，由长孙子瞻接替朕之大位，然，其父之罪大于天，不可不理，遂，长孙登基之日，由其母自刎以赎其父之罪堵天下悠悠众口。” 顾禾才念到这里，所有人的目光就唰唰往苏寻身上落。 苏寻虽早就晓得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可她万万没想到皇上会这么快就驾崩，自己的死期突然就到来了，想到自己才一岁半的儿子以及苏氏亲人，又想到自己当初劝谏二皇子不要走错路，二皇子宁愿与她大吵也不肯听一句劝时的光景，她再也忍不住，一个劲落泪。 顾子瞻不知道母妃为什么哭，他只是看到苏寻落泪就害怕，“呜哇”一声哭了出来。 气氛僵持的灵堂内突然被这一声惊哭打破了寂静。 苏寻脸色大变，赶紧抹了泪将顾子瞻抱进怀里，低声道：“子瞻乖乖，不哭不哭哦。” 一面哄一面拍着他小小的脊背。 顾子瞻慢慢安静下来，苏寻高悬的一颗心才逐渐落下，转而跪向太后，“太后娘娘恕罪，皇长孙他许是昨夜没睡好。” 太后轻叹一声，摆摆手，“罢了，才一岁半的孩子，本就是爱哭的年纪，哭了也好，他皇祖父走了，他是该哭的。” 听到太后这么一说，苏寻顿时松了一口气。 景瑟垂下眼眸，苏寻是董氏的亲生女儿，更是她的表妹，她本不想亲眼看着她死，可泰和帝在遗诏上说得很清楚了，之所以要让苏寻自刎，是为了让她替死去的二皇子赎罪，以便皇长孙顾子瞻继位之时不留下任何话柄。 可事实上，顾北羽、顾乾、顾禾等一干聪明人都听得出来，所谓的“自刎谢罪”只是泰和帝为苏寻找好的“立子杀母”借口，泰和帝真正的目的是不想让苏氏这个外戚发展壮大，甚至于将来造成外戚专权的危险局面。 太后捏了捏眉心，“禾小王爷，请继续宣读遗诏。” 顾禾看了众人一眼，继续念：“宗室雍王之孙顾禾，才华卓绝，智计无双，乃天造之才。新帝年幼，需大才之臣从旁辅助。朕斟酌数月，终定得雍王之孙顾禾为摄政王，自幼帝登基之日任封辅佐。” 读到这里，跪在灵堂内的众人脸色又是一番难以置信的转换。 泰和帝竟然避过了自己的所有儿子把大权往外托？ 就连太后和雍王都怔住了。 顾北羽眯了眯眼，原来父皇看中的是顾禾。 顾禾…… 顾北羽猛地想起那些年顾禾尚在读书年龄时泰和帝曾亲自挑选当代鸿儒去往雍王府给顾禾教学，至于武术，请的更是退出江湖的上一辈卓绝高手。 念及此，顾北羽呼吸猛地一顿。 莫非，父皇早就做了两手准备，培养皇子的同时也在培养顾禾，目的就是为了防范将来有一天他对所有皇子寒了心之后还能拿得出底牌来？ 抬起眼角，顾北羽看了看顾禾，越来越觉得自己的所有猜测都是对的。 父皇若非早就培养了顾禾，为何会突然想起让这个人入朝摄政？ 顾乾显然与顾北羽想到一起去了，他本就铁青的脸更添了一层怒火，不得不暗自冷嘲。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什么皇储“立贤不立嫡”，全都是幌子，父皇那样精明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东宫之位来自于女相夏慕的悉心辅佐？ 然而父皇还是毅然决然立了他。 直到这一刻，顾乾才恍然大悟，父皇看重他，不是因为他的才华和本事，而是看中他母妃曾被皇后害死，他即便过继到皇后名下，也是一辈子恨着皇后的，只要有恨，他就不可能过分依仗皇后，更不会因母族势大而做出紊乱朝纲的叛逆之举。父皇要的是他这个没有母族势力的人先入主东宫稳住时间，稳住其他皇子，而这段时间内，是顾禾快速成长的秘密时机。 泰和帝一旦驾崩，便是顾禾这张底牌出鞘的最佳时刻。 这一瞬，顾乾打心底流露出深深无奈来，他一直以为的“父皇看中”，原来都只是在为顾禾这个宗室小王爷铺路。 这个从小就被自己以及所有皇子都忽略的宗室小王爷，才是最终的赢家！ 现场最冷静的当属即将被封为摄政王的顾禾本人，他一双妙目落在卷轴上，专心致志，仿佛只是在阅读旁人的故事给众人听，而这些故事，都与他无关。 直到众人的议论声停下来，他才继续宣读遗诏，“朕之三子、四子、五子均已成年，朕崩后，按其列分别封为贤王、穆王、瑞王。” “朕自幼得皇考亲训抚养，又得母亲皇太后慈育，大恩罔极，本该冀尽孝养，奈何朕大限将至，心愿未遂。朕崩后，还望朕之皇后朱氏顺志承颜，代朕侍奉皇太后，以减母亲心头悲恸。” “朕劳苦一生，执政期间，每每投以至诚之心敬天法祖，不敢有一息之顿，故由此积劳成疾，朕之晚年，有心乏力，此后虽不能再亲眼见这锦绣河山之繁茂，却惟愿摄政王能尽心辅佐幼帝，朕期于九泉之下终有一日能见宗室天潢之内，人人品端形方，州府之地，官吏奉公守法，万民乐业。” “朕之大丧，悉遵旧制，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释服。布告天下，咸使闻知。钦此！” 遗诏宣完，整个灵堂蓦地陷入寂静，鸦雀无声。 泰和帝的这道遗诏，虽算不得有史最长，却是信息量最大也最多的。 先是以遗诏废太子，让一群太子党如同遭了雷击，再是立皇长孙，紧接着让皇长孙生母自刎谢罪，再然后封了宗室禾小王爷为摄政王辅助幼帝。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小圣旨，全都包含在这一卷遗诏中，听得众人许久都缓不过神来。 灵堂外的秋雨越下越大，沁凉的寒意激回了众人散乱迷茫的神情，所有人在这一刻才顿悟。 禾小王爷先前说得没错，皇帝一驾崩，就意味着皇朝新旧政权的交替开始了。 只是，谁也不曾料到，交替新旧政权的竟不是泰和帝的亲生子嗣，而是刚满一岁半的皇长孙顾子瞻与宗室小王爷顾禾。 景瑟紧抿着唇，看向距她不远处的顾北羽。 顾北羽面上有些讶异，显然还没从遗诏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收回视线，景瑟又看向顾禾。 这一次，顾禾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她的目光，他幽深如潭的妙目回望过来，里头隐藏着让人觉得高深莫测的神情，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冷嘲，转瞬即逝，他快速移开视线，看向太后，恭敬举着卷轴，“太后娘娘，微臣已经念完了。” 太后深吸一口气，高声道：“三叩九拜，跪新皇！” 群臣起身，对着顾子瞻所在的方向重新下跪，声音洪亮，“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转向皇后、太后、顾禾所在方向，继续喊道：“太皇太后、皇太后娘娘万福金安，摄政王殿下大安——” 今年的这场及时秋雨，见证了一代王朝新旧政权的彻底更替，如浪淘沙。 让人收了遗诏，顾禾站在最前头，不疾不徐地道：“本王承蒙皇伯父厚爱，得以入朝辅助新帝，然，众所周知，新帝年幼，不足以单独处事，目前的朝政皆为本王代理，俗语云新官上任三把火，本王今日便当着皇伯父的灵柩点了这第一把火。” 所有人都低垂着头竖直耳朵听着，就怕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来。 顾禾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楚老王爷和梵越身上，道：“梵氏乃开国最大功臣，世子殁，本王哀，然楚王府不可后继无人，遂，今次本王在皇伯父灵前亲封梵越为楚王府世子，待国丧之后，择日承袭楚王之位，今后入朝为新帝效力分忧，至于楚老王爷……” 顾禾顿了一顿，继续道：“本王的亲祖父雍王即将去往雁荡山颐养天年，正巧祖父他早年间与楚老王爷是故交，不知楚老王爷可否依着这份情谊陪同雍王去往雁荡山？” 景瑟猛地变了脸色。 按照梵沉的计划，待她嫁过东璃以后，他会想办法把楚王妃和楚老王爷以及梵越和小包子都接去东璃的，然而她不曾料到，顾禾刚被封为摄政王就拿楚王府开刀了。 封梵越为楚王世子，是为了杜绝梵沉的“可能出现”。 也就是说，就算梵沉还活着，顾禾也会当他死了，今后若再见，顾禾定会不遗余力杀了他以坐实“梵沉已死”的事实。 让楚老王爷陪同雍王去雁荡山，事实上是变相抓住了楚王府的软肋，梵越一旦承袭了楚王之位，是要入朝辅政的，但他只能忠君，若敢有丁点异心，楚老王爷必会死在顾禾手上。 景瑟心中怒火起伏。 泰和帝在世时，极力打压楚王府，不让楚王府后嗣有机会入朝为官，而顾禾的想法却刚好相反，他不仅要楚王府后人入朝为官，还有办法让梵越不得不忠于新帝。 不愧为泰和帝的终极王牌，够狠！够绝！够雷厉风行！ 楚老王爷和梵越都听得出来摄政王这是准备变相软禁楚老王爷来威胁楚王府。 可梵沉已经不在了，且楚王府早已不复昔日繁茂，此时的他们，不得不遵。 闭了闭眼，楚老王爷道：“老臣多谢摄政王大恩。” 梵越一张脸气得铁青，原以为死了老皇帝，楚王府就能后顾无忧，然而他万万没想到，顾禾竟然是泰和帝的最后一张牌，还是王牌！ 且看这个人处事的狠绝手段，简直完全碾压了泰和帝的任何一位皇子，怕是不输曾经的老大。 楚王府今后的路，只会如履薄冰。 “臣领旨谢恩。”不知过了多久，梵越心不甘情不愿地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来。 顾北羽偏转头看了景瑟一眼，见她眼圈通红，整个人怒得几乎快咬碎一口银牙，他心一阵抽痛。 景瑟修长的指甲掐入掌心，唇线紧绷。 泰和帝！泰和帝！泰和帝！ 这个老奸巨猾的狗东西，死了还留下这么一大张王牌来对付楚王府，让她如何不恨！ 她恨不能现在就冲上去把泰和帝拖出来鞭尸一百遍！ “稍安勿躁。”耳边有人细语呢喃，声音醇和温润。 景瑟心神一震，随着那股让人舒心的芝兰清香看过去，正是代表东璃使者前来给泰和帝吊唁的宁王，梵沉。 她难受得绞紧在一起的五脏六腑仿若在顷刻之间就找到了各自的安乐所在，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这个人，不管在何时何地，都有能让她安心的强大本事。 想到这里，景瑟轻轻莞尔，先前心头的郁闷一扫而空，她睿智，梵沉善谋略，只要两人联手，难道还怕对付不了一个顾禾？ 宁王今夜换了一身素净衣袍，面具依旧覆了上半边面容，唯见一双天然红唇以及那弧度美妙的下颌，洁白如玉。 他上前，拱手给太皇太后、皇太后以及摄政王顾禾行了个虚礼。 顾禾视线定在梵沉覆了面具的脸上，斜斜挑唇，“宁王是过来吊唁的么？” 宁王点点头，“贵国皇帝驾崩，吾等东璃使臣甚悲，昭然郡主身体抱恙，便由本王代表东璃来给皇帝陛下吊唁。” 顾禾黑眸闪了闪，站往一旁给宁王让出道。 宁王脚步轻缓，慢慢行至香炉前，接过宫婢手里的线香点燃后插进香炉，又烧了一把纸钱，这才回过身来，面具下的凤眸于楚老王爷和梵越身上定了定。 这一幕极快，快到顾禾根本来不及抓住什么，宁王就重新看向了景瑟，笑问顾禾，“本王与贵国清平公主的大婚原定于本月底，如今贵国皇帝突然驾崩，敢问摄政王，这桩婚事还做不做得数？” “当然。”顾禾莞尔，“先帝在遗诏里说了，全国大丧二十七日释服，二十七日后，皇宫将会为清平公主准备和亲出嫁。” 景瑟心底又是一寒。 原定日期分明是本月底，距离现今不过十二三日的时间，如今却要因为泰和帝的驾崩而拖延到二十七日以后，也就是说，时间延长了两倍不止。 景瑟几乎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她向梵沉投去幽怨的目光，表示自己等不了那么长时间，也不想等那么长时间，万一中途再生变故，那他们的大婚岂不是又得废了！ 梵沉感受到了她的灼热目光，心下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问顾禾，“摄政王可知本王为何要娶贵国清平公主，又为何要在月底之前大婚？” 顾禾目色微闪，笑道：“这个嘛，本王倒是有所耳闻，据传宁王命中有劫数，需在月底之前娶一位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的女子方能安然渡劫，关于这一点，本王表示深刻的理解与同情，然而先帝驾崩，大丧二十七日是硬性规定，宁王若要在月底大婚，本王怕是没法给你铺红毯，只能继续挂白绸。” －－－－－－题外话－－－－－－ 1、皇考：是指现任皇帝对先帝的尊称。 2、文里有个小bug，新皇是孙子辈，照理，皇后长他两辈，不该是皇太后，先前的皇太后也不该是太皇太后，但是我找不到有史可依的喊法来，若有精通历史的亲们看见了这个小bug，请自动无视O（∩_∩）O 3、本文不是玄幻文，女主再开挂也不可能直接杀了皇帝，我不敢说这是正剧，但逻辑思维是在线的，虐皇帝，我虐了，精神上的虐，让他几近绝望，气到驾崩。我不知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才叫虐，亲们若是有好提议，可以去评论区留言。 第050章 婚期提前 顾禾这番话，极具威胁性：宁王想要在月底大婚，可以的，西秦皇宫也可以在月底为清河公主送嫁，但唯一不能铺红毯，只能挂白绸。 和亲公主出嫁挂白绸，这种事若是真发生，将会沦为整片大陆上所有大国小国百姓茶余饭后的笑谈。 景瑟紧抿着唇，虽然她看中顾禾是个人才，可这个人未免太过狠绝，让她心中颇为不喜。 且顾禾这么说，分明就是在刻意刁难宁王。 莫非……顾禾早就怀疑宁王的身份了？ 想到这里，景瑟虚虚觑了一眼顾禾，见他说完先前那番话以后就一直看着宁王，似乎是在等着宁王做决定。 景瑟呼吸顿了顿。 除了景瑟之外，其他臣子们也都把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让清平公主月底远赴东璃和亲的是先帝，且当初颁布了圣旨的，如今还未至月底，先帝就驾崩了，给所有人留下一个大难题——宁王必须在月底之前大婚，然而月底之前，西秦的二十七日大丧未过，全国上下都不能挂红绸，这样一来，清平公主要如何出嫁？宁王又要如何娶这位和亲王妃？ “我不赞同摄政王的说法。”顾北羽忍无可忍，站起来，面色不大好。 虽然他不想表姐嫁去东璃，可他也决不允许顾禾以这样的方式欺辱表姐，挂白绸大婚，哪里有这种先例？ 简直欺人太甚！ 顾禾挑眉看过来，“不知贤王有何高见？” 按照泰和帝的遗诏，三皇子顾北羽已经被册封为贤王。 顾北羽道：“让清平公主于月底远赴东璃和亲本就是先帝圣旨所书，如今摄政王却擅自更改延迟日子，岂不是让我西秦文武百官跟着抗旨，让天下百姓笑话先帝出尔反尔？” “本王也不同意摄政王的说法。” 顾乾仰起头来，他已经恢复了一片平静，看向顾禾时，眸底尽是冷色。 顾禾还是挑眉，笑问：“穆王也有不同见解么？” 顾乾道：“摄政王既是遵的先帝遗诏入朝辅佐新皇，就该对先帝的圣旨遵之重之，给清平公主赐婚的那道圣旨，还是先帝亲手所书的，现今犹在清平公主手里，怎么，摄政王这才新官上任第一天，就迫不及待想要忤逆先帝的意思，擅自替先帝做决定了？” 顾北羽难得看见顾乾与自己站在同一条战线上，他暗自笑笑，神情愈发坚定起来，“摄政王可别忘了，您头顶上还有个太皇太后，而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正是当年东璃和亲过来的长乐公主，西秦欠东璃的这笔账，至今未清，摄政王如今当着东璃长乐公主的面让西秦公主挂白绸去东璃和亲，说得过去吗？” 顾禾转眸，看了一眼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微蹙眉头，“哀家也觉得摄政王此举过分了。” 顾禾眸色微闪，“不知太皇太后有何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不冲撞先帝大丧，又能让清平公主如期远赴东璃和亲？” 太皇太后不答，看向雍王，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冷嘲，“哀家记得，这种事，雍王最是擅长处理了，不如让雍王来拿个主意，如何？” 景瑟隐约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当下愈加肯定雍王和太后之间一定有过旁人不知的秘密，否则凭借景瑟对太后的了解，她完全没可能用这样的语气去针对一个人，且这个人不是旁人，正是受尽西秦百姓推崇的最老王爷，雍王。 景瑟看向梵沉，梵沉几不可察地冲她点了点头表示他知道这其中的瓜葛，又示意她安静等待。 景瑟不觉莞尔，有个智谋双全且情报网厉害的未婚夫大靠山就是好，哪里不懂的都能问他，想想自己从前帮顾乾夺嫡的时候，一直都是顾乾问她，她就像个老妈子一样整天操心这样操心那样，从未有过真正的清闲时刻。如今可好，她所忧的，有人替她忧，她不懂的，有人替她懂，她只需在必要时刻做些辅助就行。 这种依赖的感觉让她觉得很奇妙。 察觉到景瑟在发呆，梵沉深深看她一眼。 景瑟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抖抖身子垂下脑袋，然后双颊发烫。 景瑟的所有反应都没能逃过梵沉锐利的双眼，他勾勾唇暗自失笑，片刻收回目光。 雍王想了想，道：“先帝立遗诏的时候许是没把清平公主的大婚考虑进去，关于这一点，确实与赐婚诏书相互矛盾了。” 太后挑了挑眉，“那么依照雍王的意思，你觉得该如何才能两全其美的解决呢？” 雍王捻了捻须，道：“依照老臣看来，清平公主大婚之期自是不能更改的，然而先帝的大丧也不能耽误，那么，不如就在清平公主大婚当日撤了京城内外的白绸，铺上鲜花红毯，清平公主毕竟代表着西秦的颜面，该有的场面自然要有，否则岂不让西秦沦为东璃人的笑柄？” 雍王的话，顾禾听懂了，“祖父的意思是，清平公主大婚之日，把皇宫以及整个金陵城内外的白绸都给撤了，换上鲜花红毯，待送走了清平公主，再挂回白绸直至二十七日期满，是吗？” 雍王道：“正是此意。” 顾禾略略思索。 太后似乎也觉得雍王这个提议不错，沉吟不语。 “本王不同意！”梵沉挑唇，扯出一抹不太友善的微笑来，“本王与西秦的联姻，原是两国大喜之事，你们却只撤了皇宫以及金陵城内外的白绸，出了京城，各地州府依旧白绸漫天，大丧仍在进行。你们让本王的花轿于漫天白绸中走出西秦，这算什么？大丧中顺便施舍给本王的同情吗？还是说，西秦本就无心与东璃联姻？之所以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敷衍东璃？西秦这所谓的‘两全其美’实在让人心寒。” 顾禾抬眸，“那么，宁王又有何见解？” 梵沉冷笑，“本王大婚，自然得普天同庆，要撤，就得让全国上下的白绸都给撤了，否则，西秦怕是难以给东璃皇室一个完整的交代。” “这……”太后看向太皇太后，蹙眉道：“母后，自古帝王驾崩，以日易月服丧二十七日是硬性规定，且先帝尸骨未寒，灵柩仍在灵堂内，宁王这般要求，未免过分了些。” 太皇太后紧紧蹙着眉，处于犹豫状态。 顾禾道：“太后说得没错，先帝尸骨未寒，咱们就站在灵堂内商榷嫁娶之事，实为大逆不道之举。” 看向梵沉，顾禾继续道：“左右期限是月底，距离现今还有十数日，宁王何须急于一时，此事或可稍后再议，眼下最重要的是让先帝的大丧进行下去，不是么？” 梵沉但笑不语，眸底快速划过一抹狠厉决绝，他往后退了几步站到距离景瑟稍近一点的位置。 景瑟偏头看着梵沉唇角那抹似笑非笑，心中“咯噔”一下，总觉得这个人又要挑事了。 从梵沉身上收回目光，景瑟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最前面。 太皇太后、皇太后、新皇和摄政王以及雍王等皇室宗亲都已经看过泰和帝的遗容，接下来就该盖棺了。 这个程序由太皇太后亲自进行，毕竟是生母，看着儿子的遗容一点一点被棺盖覆在阴影里，一点一点消失于视野，太皇太后不由再次红了眼眶。 棺盖彻底阖上时，太皇太后退到了一边，接过太后递来的锦帕擦了擦眼角的泪。 这个时候，只有顾禾一人距离梓宫最近，他对着孙大宝招招手，似乎是有事交代。 “嘭——” 正在这时，灵堂内突然传出一声惊天的爆炸。 泰和帝高大沉重的梓宫突然炸成碎片，距离梓宫最近的顾禾手腕上被碎片划伤，鲜血浸染而出，在顾禾的一身素服上绽开妖冶瑰丽的鲜红色，灵堂顿时充满血腥味。 同一时刻，正当众人惊慌失措四处逃窜无暇顾及之时，梵沉已经拉着跪在地上的景瑟闪身到安全区域，冷眼看着这一幕。 景瑟吓得不轻，她怎么都想不到梵沉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炸了泰和帝的灵柩。 不过看到顾禾脸色大变，以及泰和帝被炸得残肢断臂这一幕，景瑟心中大爽，颇觉解恨。 这个狗东西，当初就是这么对梵沉的，梵沉今日这般对他，也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天啊——那是什么，好可怕！” 跪在地上的皇子公主及众妃嫔们亲眼目睹了泰和帝的遗体被炸得七零八落满地血腥的样子，纷纷吓傻了眼，站起来就抱着头不要命地往外面跑。 方才还寂静严肃的灵堂顷刻间就乱成一锅粥。 太皇太后脸色惨白，站在原地便忘了反应，皇太后被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显然也是不知所措。 雍王紧紧蹙着眉，看向被炸毁的方向，一脸的不敢置信。 “怎么回事！”雍王大怒，额上青筋暴跳，“好端端的梓宫，为何无缘无故就爆炸了？” 说完，目光瞥向顾乾。 顾乾才刚从爆炸中缓过神来，他撑着跪得麻木的双腿站起身，面上看不出多大情绪来，面对雍王的问话，只淡淡道：“叔祖父，梓宫是御用监的人准备的，与侄孙无关，您这样质问我，我也没法说出个所以然来。” 顾禾捂着流血的手臂，吩咐旁边战战兢兢的几个宫婢，“你们几个别愣着了，赶紧过来收拾收拾这满地的狼藉。” 宫婢们双膝一软就跪在地上，哭声连连，谁也不敢走过来半分。 顾禾皱皱眉，让宫婢们退下去，换了外头守卫的禁军们进来清理现场，顺便遣散灵堂内跪灵的妃嫔公主们。 交代完，顾禾看向顾北羽，“贤王，你速速去通知御用监以最快的速度再造一副梓宫，最好能今夜就完成。” 顾北羽站着不动，“既然御用监造出来的梓宫有问题，摄政王还让我去通知，万一下一副还有问题，岂不全是本王的责任了？” 顾禾面色沉暗，“这种时候，不是该操心操心先帝的入殓问题么？” 顾乾冷笑，“本王倒觉得，先查清楚梓宫爆炸的原因才是首要，毕竟今夜接触过梓宫的人并不多，想要查清楚也并不难，若是一拖再拖，难免让嫌犯浑水摸鱼侥幸逃脱，莫非摄政王觉得此事还不够大？” 帝王驾崩，梓宫犹在灵堂内就发生了爆炸，且爆炸威力极大，直接把帝王的遗体炸成残肢碎片，这在任何历史上都是头一例。 其恐怖程度，绝对能达到夜半惊魂的效果。 顾禾太后和太皇太后相继回过神来，又相继气晕过去，马上被送回了各自的宫殿。 仅盏茶的功夫，整个灵堂内便只剩下雍王、摄政王顾禾、贤王顾北羽、穆王顾乾、瑞王顾北晟以及清理现场的禁卫军。 景瑟早在混乱的时候就随着梵沉出了灵堂往撷芳殿走了。 四下瞅了一眼，见所有人都因为梓宫爆炸而到处逃窜，无人顾及他们，景瑟才敢小声问梵沉，“照理说来，这么大杀伤力的爆炸，应该能波及不少无辜才对，可方才那么多人就跪在梓宫不远处，被伤到的却只有顾禾一人，为什么？” 梵沉冷然勾唇，眼底狠绝，“这种特殊炸药，就是当初泰和帝让火螭卫拿来对付我的，特殊性在于威力极强，爆炸范围小，但当时在华亭山，火螭卫们是把这种炸药藏在了巨石里成百上千地往山上滚下来的，若非如此，我也不至于身受重伤去往东璃待了三四个月。如今也让他亲自尝尝滋味。” 景瑟有些担心，“万一被人发现怎么办？” 梵沉轻笑，“我做事，你不必有后顾之忧。”顿了顿，他接着道：“我们俩的大婚一再受阻，总得有人开条血路出来让你我走着过去才行。顾禾这张底牌，是我先前未料到的，他倒是动作快，一上任就拿楚王府开刀，那我也礼尚往来，送他这份大礼，看他如何收拾残局！” 景瑟笑道：“自然是你这份大礼重些，这种事情，我还是头一次听头一次见，不用想也知顾禾现今定然肺都要气炸了。” “对了，你有把握咱们俩月底一定能顺利大婚吗？”景瑟又问。 关于这个问题，她先前在灵堂内就一直在纠结，真的是不想等，也等不起了，大婚日子一再拖延，只会让她越来越心累。 “有把握。”梵沉看出了她的担忧，轻轻握住她的手，宽慰道：“你不必太过忧虑了，这种事，我会操心。” 景瑟忍不住笑，“什么都让你操心完了，那我操心什么？” 梵沉道：“你只需操心我一人足矣。” 景瑟撇撇嘴，“你都那么厉害了，还需要人操心吗？” “当然。”他道：“你若不在，我便不是我。” 末了，又补充，“景瑟，我重生回来，不是来与这帮皇子斡旋争天下的，我只是想回来追妻，完成前世没完成的心愿，把你娶进门而已，你以为我真有他们那样伟大的宏愿？” 景瑟眨眨眼。 梵沉道：“我的心装不了天下，只装得了一个你，你就是我的天下。” 心底有丝丝甜蜜涌上，景瑟任由他握紧了自己的手心。想着自己果然是中了他的毒啊，每次听到他说这些，都会不由自主地沦陷，只想时间停一停，让她再回味回味他的深情。 忽然想起一事，景瑟问：“你知道太皇太后和雍王是怎么回事吗？” 梵沉道：“还能有什么，无非就是雍王与太皇太后结识并相爱在先，后来太皇太后被东璃钦定为和亲公主过来要嫁给帝王，雍王为了顾全大局，退让了，这两人做不成夫妻，只能做叔嫂，太皇太后心中因不甘而怀恨罢了。” 景瑟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就说这两个人见面时的眼神不对劲，太皇太后看向雍王的时候，那种无奈和恨意太过明显。看来太皇太后被伤得不浅啊，都过了几十年竟然还未释怀。” 梵沉道：“情伤这种东西，一辈子都治愈不了的。” “是吗？”景瑟不是太能理解。 “我深有体会。” 两人走了一段，梵沉突然松开景瑟的手，低声道：“有人来了。” 景瑟马上站直身子，离他两尺之距，二人若无其事地往前走着。 不多时，就见一身冷白素服的薄卿欢带着几个人自前方而来。 同时见到梵沉与景瑟，薄卿欢抬了抬手，示意他身后的人先退下，这才缓步走过来，冲二人挑挑眉，“你们俩胆子挺大，这都什么时候了，竟还敢并肩在御花园散步，不怕被人发现端倪？” 梵沉脸色淡淡，反问：“我何时胆子不大？” 薄卿欢难得一噎，“说得也是，你若是没胆子，今夜之事便不会闹得这样大了，如今让本座去查，你说本座是直接把你抓去严刑逼供呢还是把你这位美人未婚妻推出去顶罪？” 景瑟皱眉，“薄卿欢你也太不够义气了！” 薄卿欢笑，“夫人所言极是，好歹我们俩也是曾经拜过堂成过亲的，我这样把你推出去，确实有些不大妥当，那要不这样好了，我们俩合力，把东璃这位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的宁王推出去，生死由他，往后我们俩就能光明正大在一起了，你也不必每日私底下偷偷摸摸来见我，夫人意下如何？” 景瑟瞪他一眼，“跟你这种美艳的毒蛇在一起，我宁愿陪他出去顶罪。” 薄卿欢一脸受伤，“夫人难道不记得咱们俩前不久才大婚过？你这翻脸不认人的本事，实在让本座心痛。” “最好痛死你！”景瑟轻哼，时不时拿眼风去瞧梵沉，见他一点也没有要生气的意思，她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薄卿欢刺激了半天也不见梵沉生气，他颇觉无聊，不再继续调侃景瑟了，转到正题上来，看着梵沉，“你今日真是给我出了个大难题，一会儿本座要是查不出来，那位新官上任的摄政王说不准会做出什么惊人之举来，保不齐还会削了本座的职，要不，你随本座走一趟？” 梵沉眼风淡淡地扫他一眼，“这皇宫里的替死鬼多了去了，不差本王一个。” 说完，梵沉拉着景瑟就要走。 “喂！”薄卿欢唤住二人，“你们这对黑心夫妻真打算把这么个烫手山芋扔给本座？” 梵沉头也不回，莞尔一笑，“本王素来相信大都督颠倒黑白的能力。” 薄卿欢妖娆绝艳的面上一黑。 景瑟忍俊不禁，“你这么损他，不怕他去薄父跟前告状？你是义子，薄卿欢才是亲生儿子，不管怎么说，他都会偏向亲生儿子的罢？” 梵沉挑眉含笑，看向前头不远处，“不如你亲自问问义父？” 景瑟顺着梵沉的视线望过去，果然见到薄卿欢的父亲薄枢打了灯笼缓步而来，行至二人跟前，忽然顿了脚步。 景瑟屈膝行礼，“见过伯父。” 薄枢淡淡一笑，“小丫头不必多礼。”转而看向梵沉，问他，“得手了吗？” 梵沉点点头，“很顺利，多谢义父襄助。” 薄枢颔首，“我方才听到了爆炸声和宫人惊恐逃窜的混乱声，看来效果比我们预测的还要好。” “毕竟是终极杀手锏制造出来的武器，自然不用于一般冷兵器。”梵沉道：“义父，此处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一会儿回去再议。” 薄枢点点头，“也好。” 梵沉道：“您先行回去，我先送她回撷芳殿。” 薄枢将灯笼交给梵沉，自己转身原路返回。 梵沉接过灯笼，看向景瑟，“走罢，我先送你回去歇息。” 景瑟道：“你不是有事要同伯父商量吗，不用管我了，我一个人能回去。” “不行。”梵沉态度坚决，“你若出了任何意外，我的所有努力便都是徒劳的。” 景瑟争不过他，只好点点头，“那好。” 两人慢慢朝着撷芳殿而去。 撷芳殿的宫女们见到宁王亲自送了清平公主过来，纷纷屈膝行礼。 梵沉并未走进撷芳殿的大门，只站在外面目送着景瑟进门以后就离开了。 尹相思正在和薄枢对弈，见到梵沉进来，她赶紧招招手，“义兄快过来帮我看看这一局该怎么下。” 薄枢瞪她一眼，“臭丫头，观棋不语你不懂？” 尹相思哼哼道：“谁让你以老欺小，分明晓得我棋艺不行还非逼着我下棋，这不是明摆着欺负我么？” 梵沉行至尹相思旁侧，自棋盒中拈起一颗白子落了下去，尹相思的四面楚歌之势顿时迎刃而解，堪堪杀出一条血路来。 尹相思大喜，笑说：“还是兄长厉害，你要再不来，我就得被老头给碾压了。” 薄枢恨铁不成钢地睨了尹相思一眼，不耐道：“臭丫头不会下棋就滚开，让你义兄来。” “滚就滚！”尹相思哼声，“下一次，你请我下我还不乐意呢！” 说完，她站起来把位置留给梵沉，自己搬了个软椅坐在中间嗑瓜子观局。 梵沉一来，薄枢马上就有了兴致，二人你来我往地下着。 尹相思好奇地看了一眼梵沉，“义兄，你干了这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儿，还有闲心下棋？” “为何没有？”梵沉轻笑，“除了她，旁人的事与我无关。” 尹相思当然听得懂梵沉口中的“她”是谁。 撇撇嘴，她道：“听闻二爷被封世子了，看来你把他们接去东璃的计划要落空。” 梵沉略略沉吟片刻，“现在说这些，为时过早，毕竟，我与顾禾的博弈才刚刚开始，这场游戏，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倒也是。”尹相思道：“凭借义兄以及我那位大嫂的聪慧，联起手来要对付一个中途杀出来的摄政王，想必没那么难。” 薄枢听罢，懒懒睨了尹相思一眼，“你义兄做事，还需你担心？你还是操心操心自个儿，这比什么都重要。” 尹相思一个劲翻白眼，“我又怎么了？” 薄枢道：“十六七岁还不嫁人，你想急死你母亲吗？” 尹相思放下装了瓜子的捧盒，不断揉着太阳穴，嘴里咕哝，“谁让你生了个如此完美的女儿，男人见了都觉自愧不如，娶不起。” 薄枢嘴角狠狠抽搐了一番，每次同这个性子顽劣的女儿谈及婚嫁问题，她总是以这种理由来搪塞，屡试不爽。 眼见着薄枢又要开口，尹相思赶紧站起身，“你们俩继续，我先回去歇息了。” 说完，一溜烟跑出正殿，她最怕听见父亲催促她大婚这些话，每次听了都得头疼半晌。 尹相思走后，薄枢才道：“今天这位摄政王，想来有几分本事，你往后与他交手可得留心些，免得一个不慎栽在他手上，得不偿失。” 梵沉点点头，“义父请放心，我已经做了万全准备，这一次，没有人再敢阻止我大婚。” * 景瑟回到撷芳殿，直接沐浴歇下了，自泰和帝咽气到方才离开灵堂，她都是一直跪着的，双腿酸疼麻木，动一动都牵着肌肉直抽搐。 景瑟睡得极沉，所以，她并不知道这一夜发生了很多事。 先是摄政王顾禾让御用监连夜造梓宫装殓泰和帝的碎尸残骸，然而梓宫还未造好，后半夜时分，灵堂就突然莫名其妙着了火。 因早在梓宫爆炸的时候，所有守灵人就都退散了，所以此次着火并未伤及无辜，只是泰和帝的残肢断臂全部被烧成灰。 顾禾就站在灵堂外，气得不轻，整个人在一夜之间憔悴不少。 正在御用监监督梓宫打造进程的顾北羽听闻后，唯恐太淑妃会因此而想不开，马上去了钟粹宫，太淑妃果然一夜未眠，坐在正殿里形容憔悴。 见到顾北羽来，她眼泪再也绷不住直接往下滚。 “母妃。”顾北羽走过去，替她加了件厚实斗篷之后才跪在她跟前，声音极轻。 “北羽。”太淑妃声音嘶哑，眼圈通红，“你说你父皇到底是怎么了啊，为何连去都这样不得安宁？早前梓宫爆炸的事，摄政王已经让人彻查了，可直到现在都还没个结果，我这一颗心都还没落下，就又传出灵堂失火的消息来，先帝他……” 见到母妃这样难过，顾北羽心中也很不是滋味，可父皇生前罪孽太多，死后不得安宁不是很正常么？ 这些话，顾北羽不敢当着太淑妃的面说，只是一味地安慰她，让她不要多想。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小太监的声音，“贤王殿下，摄政王殿下有请。” 太淑妃看着顾北羽，满面担忧。 顾北羽冲她郑重点头，示意她放宽心，这才吩咐宫婢们搀扶着太淑妃去床榻上歇息。 太淑妃一个晚上都心力交瘁，哭累到极致，因此甫一沾染到床榻就睡了过去。 顾北羽来到灵堂外，这地方早已被烧成废墟一片，禁卫军们犹在收拾满地狼藉。 顾禾站在最前面指挥，双眼熬得赤红。 顾北羽四下扫了一眼，冷笑，“我记得梓宫爆炸以后，灵堂的守卫便是摄政王全权安排的，因何故最后还会失火？” 顾禾俊美的眉眼间全是阴霾色，他薄唇紧抿，许久未说一句话。 这个问题，他也想不通。 梓宫爆炸以后直到现在他都留在灵堂的，整个灵堂就这么点位置，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一定能在第一时间发觉。 然而，灵堂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烧起了熊熊火焰，火势奇大，没多久就把先帝的遗骸全部烧成灰烬，这到底是为什么？ 这时，穆王顾乾进来了，他身后还跟着钦天监周监正。 顾禾眼眸一眯，看向嘴角噙着冷笑的顾乾，“穆王这是作甚？” 顾乾似笑非笑地道：“父皇的遗骸接二连三出问题，本王怀疑是冲撞了什么东西，让人过来瞧一瞧。” 顾禾冷冷收回眼，低嗤，“迂腐！” 顾乾很不喜欢顾禾说话的态度，“莫不成摄政王认为梓宫爆炸与灵堂失火都是人为？” 顾禾不语，显然默认。 “既是人为，那么摄政王可有查出真凶了？”顾乾挑眉问，“驾崩的是本王的父皇，本王对于这个问题异常关心，还望摄政王能站出来解惑。” 顾北羽看向顾乾身后的周监正，眸光眯了眯，“既然穆王带了人来，不妨让他看一看，是否父皇的灵驾与什么东西冲撞了，否则哪有这么巧的事，一夜之间又是梓宫爆炸又是灵堂失火的，简直骇人听闻！” 说完，顾北羽看向顾禾，道：“摄政王今夜一直都守在灵堂，我相信摄政王的能力，绝对不会让居心叵测的人混进来挑事的，然而灵堂还是失火了，若非摄政王玩忽职守，那就是灵驾与某种东西相冲了，本王觉得摄政王很有必要给个解释，到底是你玩忽职守没看管好灵堂还是先帝的灵驾确实与什么东西冲撞了？” 顾禾脸色铁青。 顾乾和顾北羽两兄弟这一唱一和，就是想坐实他玩忽职守的罪名。 刚上任第一天就发生了这种惊天动地的大事，被害人还是已经气绝的先帝，这种事必定会被载入史册，届时，后人又该如何点评他这位新官上任的摄政王？ 左右考量了好久，顾禾都没能想出个两全的办法来。 周监正对着三人拱了拱手，道：“回禀三位殿下，依老臣看来，先帝的灵驾的确是与人冲撞了。” 顾禾眉目紧锁，“什么？” 监正道：“不知三位殿下可还记得清平公主的生辰？” 三人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周监正断言：“阴年阴月阴日阴时，乃至阴之期，先帝为真命天子，自然满身龙气，先帝驾崩，龙气势微，被这至阴之气压制，因此两者相冲，死者注定不得安生。” 顾禾呼吸一窒，“还有这种说法？” 周监正忙道：“老臣不敢撒谎，摄政王殿下若是不信，大可再让人来看。” “照你这么说来，可有什么办法能破解？”顾禾问。 周监正道：“只要清平公主远离灵驾，就不会再有问题，否则……” “否则什么？” “否则还会出事。”周监正低垂着脑袋，补充完整。 顾禾浑身一颤，往后退了两步。 仅仅一夜，就已经梓宫爆炸灵堂失火，若是再出事，那还得了！ 顾禾原本不相信这种荒诞的说法，但今夜他的确是亲自守在灵堂的，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不可能逃过他的眼睛，由此可见，灵堂失火的确是太过蹊跷了。 顾北羽挑眉，“既然周监正都这般说了，还请摄政王尽早拿主意才是。” 顾禾不答反问，“依着贤王与穆王的来看，当如何避免清平公主与先帝的灵驾冲撞？” “自然是让清平公主出嫁。”顾北羽和顾乾齐声答。 “这……”顾禾陷入为难，“皇上大丧未过，如何挂喜？” 顾北羽道：“你说得不错，父皇大丧还未过，然而他停灵第一夜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若是清平公主再不走，万一后面再来个宫闱起火之类让人猝不及防的祸事，届时，摄政王能保证得了所有人的安危，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顾禾猩红的眼瞥向周监正。 周监正忙道：“贤王殿下说得不无道理，为今之计，只能让先帝的大丧压后，尽快把清平公主嫁出去，否则事出不断必损国运。” 顾禾揉着额头，“此事，本王须得召集百官进行商议。” 于是，半个时辰后，顾禾在奉天殿召见百官。 文武百官们早在灵堂失火的时候就连夜进了宫，人人战战兢兢，脸色惨白如纸，至今未能从梓宫爆炸和灵堂失火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顾禾坐在龙座旁边的特设紫金椅上，往下看了一眼，出言道：“今夜情况紧急，新皇犹在安睡，本王不便打扰，便直接传了各位大人前来，还望诸位多多体谅。” 景宇桓身为百官之首，此时理所应当站出来发言，“不知摄政王可是为了梓宫爆炸和灵堂失火两件事？” 顾禾点点头，“钦天监监正告诉本王，清平公主的至阴生辰与先帝的灵驾互相冲撞了，清平公主不能继续留在皇宫，否则后面还会出事，对于此等说法，不知各位可有不同的见解？” “这……”文武百官面面相觑。 早在宁王入京的那一日，清平公主的至阴生辰便大白于天下，如今整个西秦怕是都已经晓得清平公主生于阴年阴月阴日阴时，且宁王娶她本就是为了化劫，因此如今陡然听到周监正说清平公主的生辰与先帝灵驾互相冲撞，大部分人都信了，也有少部分人还在犹豫。 身为景瑟的父亲，景宇桓听到这种言论，当即就陷入沉默。 景瑟的确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但并非是天煞，她出生那年得人算过命，说她这一生虽波折无数，最终却如凤翔九天，贵不可言。 紫金椅上，顾禾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唯有一双布满血丝的眼昭示着他的疲累，“周监正的建议是，把先帝大丧之期压后，也就是说，暂时不发丧，待清平公主嫁出去以后再正式发丧停灵走程序，清平公主是右相的亲生女儿，你不妨说说，周监正这个提议，如何？” 景宇桓出列，迟疑道：“关于小女的生辰之期冲撞了先帝灵驾这件事，老臣深感惭愧，无奈小女早已是东璃选定的和亲公主，便是她有罪，也不能轻易定罪了，为今之计，只能按照周监正的说法，让清平公主早早出嫁。” 景宇桓说完，就有一大部分臣子站出来附议。 顾禾看向无动于衷的那一部分人，问：“你们又有何见解？” 礼部尚书忧心忡忡道：“先帝尸骨未寒，怎可坏了礼法让大丧之期延后，如此，岂不是对先帝的不敬不重大逆不道之举？” 顾北羽道：“今夜发生的两件大事均与灵驾被冲撞有关，先帝的遗骸已经被烧成灰烬了，这绝对是史无前例的怪诞现象。若按照礼部尚书的说法继续发丧，万一明日再发生什么大事，谁来担这个罪责？” 礼部尚书本就是顾北羽的拥护者，顾北羽都这般说了，他也没什么好反驳的，噎了一噎后就没了声音。 顾禾再次扫了众人一眼，这一次，没人再站出来反驳了。 他捏着眉心，“既然诸位大人已无异议，那本王就下令了。” 说完，顾禾吩咐一旁站着的孙大宝，“传令下去，明日之内，全国撤销大丧，禁白绸，铺红毯，挂红绫，礼部准备好一应文书及嫁妆，三日后，清平公主出嫁！” 第051章 公主出嫁 景瑟一觉醒来，就被告知三日后出嫁去往东璃和亲。 推开房门，她发现整个皇宫的光景都变了，昨夜入睡前的满城白绸全部换成了炫彩大红，一眼望去，尽是喜色。 景瑟险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忙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很痛。 竟然是真的？ 可是，这怎么可能！ 泰和帝才刚驾崩，二十七日大丧未过，顾禾怎么可能不发丧而先办喜事？ 这一切都太出乎意料了。 景瑟招手唤来宫女，“你们几个赶快替我梳妆，我要出去一下。” 宫婢们迅速过来，动作利落地给景瑟添了她最喜欢的淡妆。 “公主，您要去哪里？”景瑟站起身准备往外走的时候，宫婢突然唤住她。 景瑟愣了愣神，“你们有事？” 宫婢垂首道：“摄政王殿下吩咐过，距离大婚仅有三日之期，让公主好好待在撷芳殿待嫁。” 景瑟若有所思，这时才发现撷芳殿的宫婢全都换了，再不是之前顾乾安排来的那一批。 “你们是摄政王的人？”景瑟问。 宫婢颔首，“奴婢们是摄政王殿下安排来伺候公主的。” 景瑟听罢，索性不走了，回来坐下，“那你去替我请摄政王，就说本公主要见他。” “这……”宫婢满面为难，摄政王正为先帝遗骸被烧成灰烬一事头疼不已，哪有功夫来见清平公主？ “怎么，你们不让我出去，又不让我见摄政王，是准备变相软禁我么？”景瑟挑挑眉，“我不记得自己犯了什么大错要被软禁在撷芳殿的。” 宫婢脸色微变，“公主恕罪，奴婢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景瑟眼神冷了下来，“既没有，那就去请摄政王！” 宫婢身子一抖，硬着头皮准备往外走。 “一大早就发火，清平公主这是昨夜没休息好？” 外面突然有声音传来。 景瑟偏过头，就见一身玄色绣蟒纹锦袍的摄政王顾禾负手走进来，似笑非笑的眸光落在她身上。 宫婢们忙伏跪在地上行礼。 景瑟坐着不动，淡淡回望过去，“摄政王连招呼都不打就闯进我的宫殿里来，把我这里当成什么了？” 顾禾弯唇一笑，“本王还以为我不会是例外，能同穆王和宁王一样随意进出撷芳殿的。” 景瑟心底一寒。 顾禾分明是昨夜傍晚时分才入的宫，他为何会晓得顾乾和梵沉都来过撷芳殿？ 这么算来，昨日之前，顾禾还没进宫的时候就把她在撷芳殿的一举一动都监视住了？ 面露嘲讽，景瑟冷声道：“那还真是不好意思，我没把你当自己人。” 顾禾也不拘束，径自坐下，抬眸看过来，“可本王一直把你当自己人，若非如此，本王也不至于力排众议将先帝大丧之期往后压，先给你办喜事了。” 景瑟微笑，“那么，摄政王殿下需要我感激涕零吗？” “这倒不至于。”顾禾笑得意味深长，“毕竟，我们是自己人。” 景瑟懒得听他打官腔，不悦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我还有事要出去，没工夫陪你在这儿耗。” 顾禾接过宫婢递来的茶碗，莞尔一笑，“你出去作甚？” 景瑟面无表情，“我不是皇室的人，我有自己的家人，三日后我出嫁，我总得抓紧时间与亲人道别，怎么，摄政王连这个也要限制我？” “不会。”顾禾笑说，“你想见谁，一并说来，我让他们入宫来见你便是，你是和亲公主，安危关乎着东璃西秦两国的交谊，一旦中途生了任何变故，我都没法同文武百官甚至是西秦百姓交代，聪睿如你，当能体谅我的难处。” “我不想在皇宫里见他们。”景瑟冷冷道：“我只想回右相府。” “若我不让呢？”顾禾依旧是先前的模样，看似言笑晏晏，实则眸底藏着让人胆寒的残酷和冽。 景瑟有些晃神，想着关于这一点，顾禾倒是同自己有些相像。 忽然笑开，景瑟挑眉，“只要我想出去，你以为就凭你也能拦得住我？” 顾禾忽然叹一声，“也对，你有那么多高手护着，想出个皇宫又有何难？” “既知拦不住我，何必再做徒劳之事？”景瑟讥笑，“莫非摄政王是来拖延时间的？” “我想，你可能对我有些误会。”顾禾不紧不慢地道：“我来找你，是因为你是我受封以来第一个亲自送嫁的公主，关于你的喜好以及一些习性，我得提前了解，以便给你安排陪嫁宫女精心伺候。” 景瑟语中嘲意更甚，“这种事也让摄政王亲自来，宫里的下人都死绝了吗？” 接连被景瑟反唇相讥，顾禾不怒反笑，“清平公主好直率的性子。” “过奖。”景瑟挑唇，“我只是学不来摄政王的阴险狡诈而已。” 顾禾脸上依旧保持着笑容，且一点都没有被景瑟激怒的样子，低笑一声，他吩咐宫婢，“准备銮驾，护送清平公主出宫回右相府。” “不必了！”景瑟马上拒绝，“你弄这么大的排场，我的家人还得悉数出来迎接，我那祖母年事已高，经不得这样折腾，摄政王，你见谅？” 顾禾笑意微顿，转而看向伏跪在地上听令的宫婢，“既然清平公主不喜排场，那就不必安排銮驾了，一会儿本王会安排几个护卫护送她出宫。” 景瑟扬眉一笑，“既然摄政王如此忧心我的安危，那我倒有个建议。” “你说。”顾禾神情温和，配上他那完美精致的明丽容颜，高贵之气尽显。 景瑟道：“我既是东璃选定的和亲公主，那就由东璃人来保护我的安危，若是我出了丁点意外，那也是东璃的责任，完全与西秦无关，也免得摄政王提心吊胆，你觉得呢？” 顾禾颔首，笑赞，“好提议。那么，清平公主准备让谁护送你出宫？” “当然是宁王殿下。”景瑟毫不避讳，直接钦点宁王，“毕竟他是我未婚夫，而我的家人全都没见过他，今日由他护送我出宫，刚好能在右相府停留一二，让我祖母等家人好好与他交流交流。虽然听起来不大符合规矩，但我希望摄政王能谅解，毕竟三日后我就要去往东璃，很可能一辈子都回不来，我家人必定希望我去那边能过得好。所以，很多事情该交代的，我还是得回去交代一番。” 顾禾点点头，“你说得对，那就这么定了。” 看向地上的宫婢，顾禾吩咐，“去玉堂殿请宁王殿下，把方才清平公主的话原封不动转告他。” 宫婢领了命，很快就去了宁王所居的玉堂殿。 顾禾马上就吩咐人准备了肩舆。 宁王过来后，顾禾随意与他交代了几句就目送着两人并肩出了撷芳殿坐上肩舆往宫门处行去。 待宁王和景瑟走远后，顾禾才对着虚空做了个暗号。 马上有功夫极高的暗卫闪身出来，单膝跪地，“殿下有何吩咐？” 顾禾眸底乍冷，“给我监视住那二人的一举一动，本王倒要看看这个宁王究竟想作甚！” 暗卫郑重颔首，“是。” 语毕，嗖一声闪没了影儿。 景瑟与梵沉是分开肩舆而坐的，且抬肩舆的轿夫都是顾禾亲自安排的，因此，两架肩舆虽并排而行，景瑟却不好得与梵沉说话。 路过街市的时候，梵沉突然吩咐轿夫在一条偏僻的巷子前停下。 景瑟掀帘，不解地看向缓缓走下肩舆的梵沉，问：“宁王殿下为何中途停下不走了？” 梵沉对着她笑笑，指着巷子里被拴着的三条野狗，道：“本王见那里有几条狗饿得狠了，连狂吠的力气都没有，不免心疼，打算去喂喂，不知清平公主可有兴趣？” 景瑟眼眸一闪。 梵沉从不会无的放矢，他今日竟突然想起来要喂狗？想来这里头有些猫腻。 拉回思绪，景瑟笑道：“宁王殿下菩萨心肠，宅心仁厚，连对我西秦的狗都这般仁慈，本公主更应当奉陪了。” 梵沉勾勾唇，自钱袋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轿夫去买肉包子。 景瑟挑帘慢慢走下来。 买肉包子的轿夫动作迅速，很快就抱着一大袋肉包子走过来，又把找补回来的碎银递给梵沉，梵沉没有收，对他道：“诸位抬轿辛苦了，先去茶摊上吃些茶歇息歇息，一会儿本王与公主喂完了那些流浪狗，自然会转回来。” 说完，梵沉又掏了一定银子递给轿夫。 那轿夫干了一辈子行当，哪里得见过这么多银子，当即喜得不能自已，马上唤了几个同僚过来齐齐给梵沉和景瑟谢恩，然后一转身去了巷子正对面的茶摊上点肉吃茶。 拴着流浪狗的这条巷子是个死胡同，那一头尽数被堵死，根本行不通，而这一头正对着茶摊，轿夫们吃茶吃肉的时候均可随时监视着宁王和公主的一举一动，因此没人会担心他们突然消失不见。 景瑟跟着梵沉慢慢靠近那三条被拴住的流浪狗，许是一早就嗅到了肉包子的香味，三条狗不由得眼冒绿光，口水嘀嗒，对着景瑟和梵沉不断摇尾巴。 “梵沉，你为何突然想起来要喂野狗？”景瑟距离狗三尺之外站定，没再继续靠近。 “嘘——”梵沉压低声音，道：“这附近有顾禾的人，你别说话，一会儿我让你做什么，你照做就是，不要提问，明白吗？” 景瑟点点头，“好。” 梵沉满意地勾勾唇，在流浪狗跟前蹲下身，缓缓自袖袋中掏出两个中号瓷瓶来，递了一个给景瑟，嘱咐道：“一会儿你把肉包子拿过来一个个掰开，再把瓷瓶里的东西均匀撒进去再喂给狗吃。” 景瑟愕然片刻，自他手里接过瓷瓶，然后取了一个包子过来掰开里头的肉馅，又打开瓷瓶，发现瓷瓶里是些白色粉末。 景瑟不解，将瓷瓶口凑到鼻尖准备嗅一嗅这是什么东西，却被梵沉一把擒住手腕，猛地摇头，小声警告，“这个东西不能嗅，你先把所有的粉末都撒进肉包子里喂狗，一会儿有机会我再告诉你。” “好。”景瑟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不再多言。 两人很快就把两个瓷瓶里的所有粉末均匀分配入包子里喂了狗，饿了几日的三条狗吃得极兴奋，意犹未尽，摇尾不停。 景瑟拍拍手站起身，准备唤上梵沉走人，侧目却见梵沉看着那三条狗，露出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来。 景瑟头一次得见梵沉这种神情，她心神一震，转身看向那三条狗，狐疑片刻后猛然惊醒过来。 刚才梵沉交给她放进包子里喂狗的东西，是骨灰！ 先前出宫的路途上，景瑟偶尔听得宫人们私下讨论昨晚后半夜泰和帝的残尸被烧成灰烬，当时她便知这一切都是梵沉的杰作。 包括后来的周监正断言梓宫之所以会爆炸以及灵堂失火是因为她的至阴生辰压制了龙气之类的荒谬之言，一定全都是梵沉的安排，目的是让她踩在先帝的大丧之期上受着全国百姓的瞩目和嘱咐名正言顺嫁去东璃。 原本这就够践踏先帝亡灵的了，然而她怎么也想不到，梵沉竟然又越过顾禾的眼线把泰和帝的骨灰偷出来喂狗。 满面震惊地愣在原地，景瑟突然笑了起来。 解恨！实在太解恨了！ 梓宫爆炸把尸体炸成碎片，又被大火烧成灰也便罢了，如今连骨灰都被野狗吞下肚，泰和帝必将永世不得超生！ 听到景瑟的轻笑声，梵沉就知她已经猜到了，既猜到了，一会儿便不用再解释，毕竟隔墙有耳，这种事传出去是要惹大祸的。 景瑟含笑看向梵沉，“若早知宁王殿下这般心慈，本公主该让人多找几条野狗来的。” 梵沉莞尔，嘴角笑意微苦。 当年他的父王梵天睿，就是被泰和帝联合风离痕于出征漠北途中放狼群活生生撕咬得骨头都不剩的。 今日他的做法，全都是把泰和帝曾经加注在他身上的痛苦全部还回去而已。 不管是梓宫爆炸还是残尸被烧，亦或者骨灰被喂狗，这都是泰和帝应得的报应。 景瑟不想他过分沉浸在曾经的痛苦中，适时道：“宁王殿下，时辰不早，咱们走罢。” 梵沉拉回思绪，点点头。 两人并肩，慢慢自废巷中走了出来。 对面茶摊上的轿夫们吃饱喝足，见到二人出来，纷纷小跑过来各就各位，待二人起轿以后继续朝着右相府方向而去。 * 一盏茶的功夫后，宁王与公主在废巷喂野狗的消息传回了皇宫。 顾禾正在御书房处理奏疏，听完暗卫的汇报以后陷入沉思，“你的意思是，宁王和公主不仅双双在废巷喂野狗，他们还在肉包子里加了料？” 暗卫点点头，“属下看得一清二楚，宁王随身携带了两个瓶子，瓶子里似乎是些白色粉末。” 顾禾皱眉，“那些狗吃了添料的肉包子以后，有什么反应？” 暗卫摇头，“什么反应也没有，一切如常。” “你确定？” “属下非常肯定。” “啪”一声狠狠折断手里的笔，顾禾猛地站起身来，后背已是冷汗涔涔，面无人色，看得暗卫心惊胆战。 挥手屏退暗卫，顾禾对外吩咐，“来人，备轿，本王要去新灵堂！” 宫人们迅速备了软轿，顾禾匆匆去往新灵堂。 昨夜的灵堂被烧毁，礼部连夜布置了一个新灵堂，但因要以清平公主的大婚为首要，暂时不发丧，所以此时的灵堂内并无人守灵，只有门外站着几个禁军守卫。 顾禾下了软轿，匆匆去往灵堂，遣走了所有人，他自己站到供桌前，望着供桌上装有泰和帝骨灰的青花瓷罐，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袖中手指数次捏紧又数次松开，终还是忍不住将瓷罐抱了下来缓缓打开。 那一瞬，顾禾明显闻到了普通面粉的味道。 蓦地瞪大眼睛，顾禾满面惊恐地往后退了几步，手中瓷罐没抱稳直直往下落，他眼疾手快，在瓷罐落地前接住又重新抱了起来。 怎么可能？！ 天大的疑问萦绕在顾禾的脑海里。 新灵堂的守卫固若金汤，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宁王究竟是怎么做到神不知鬼不觉把真骨灰给盗走的？ 先帝的骨灰被人拿去喂狗，这种事一旦传出去，他这位摄政王必将因为看管不利而获株连大罪。 将瓷罐摆放回供桌，顾禾闭上眼睛，一颗心狂跳不停，慌乱不已。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打开灵堂的大门走出去，严厉叮嘱所有守卫，“若非有本王的口谕，禁止任何人靠近灵堂，便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不准，听明白了吗？” 众禁军护卫：“谨遵摄政王殿下旨意——” 回到御书房，顾禾觉得自己整个人异常乏累，脑海里昏昏沉沉，似乎有千万条数不尽的线头将他的脑颅拴起来往不同方向用力拉，痛得快要爆炸。 宫婢送来了精致的午膳，顾禾没什么胃口，咽不下去，索性让人原封不动撤了。 先帝去后，孙大宝就转到了新帝所在的建章宫伺候顾子瞻，现今跟在顾禾身边的是赵公公。 见到顾禾面色不大好，赵公公进来道：“殿下，要不老奴去给您传太医来看看？” 顾禾摆摆手，“不必了，本王歇一会儿就好。” 他撑着额躺在软榻上，精致的眉目微微皱起，嘴角的冷意比隆冬冰雪还要寒人心。 从记事起，他便知自己被皇伯父看中要培养成为顾家江山的最后一张底牌，为的是有一天皇伯父后继无人的时候站出来守护捍卫西秦江山。 因此，皇伯父对他的培养甚至超过了任何一位皇子，权术武功，国策谋略，每一样都是他必精的。 且他自己也从未让皇伯父失望过。 然而，他所有的自信在对上宁王之后便大受挫折，几乎被碾压成齑粉。 这是头一次有人让他感到如此无可奈何，也是头一次，他无法成功接住对方的招数并及时反击，因为，他完全摸不清楚对方下一步会下什么棋，布什么局。 宁王…… 脑海里默念这个名字数遍，顾禾慢慢睁开眼，眸底冷得透彻。 这个对手，他接了。 未来的日子还很长，这盘棋下到最后谁输谁赢，尤未可知。 * 景瑟与宁王一道回右相府，虽然阵仗尽量压小，但毕竟是东璃宁王驾临，还是惊动了阖府上下的人出来迎接。 一番客套之后，所有人都去了前厅。 老夫人头一次得见宁王，面上乐成了一朵花儿，但因不知宁王脾性，不敢乱说话，只是随便聊了几句东璃的风土人情就让人摆饭。 末了，老夫人又吩咐人去对街请二房各位主子过来用饭。 景澜才听说景瑟回府，迫不及待就赶过来了，进门给老夫人等几位长辈行了礼之后在一旁坐下，面上含笑，时不时打量着景瑟，本想与她说话，奈何厅内人数众多，且景瑟旁侧还坐着宁王，他怎么都开不了口。 “哟，本宫当是谁来了，原来是瑟丫头归府，阵仗倒是不小。” 厅内众人正说着话，外头便传进来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正是嘉华。 先帝时期，嘉华是先帝胞妹，被称为“长公主”。 如今先帝驾崩，新皇小了嘉华两辈，嘉华便依着辈分晋升为“太长公主”。 不过片刻，嘉华太长公主就在二老爷景宇堂的陪同下缓缓走进来。 老夫人马上起身，率着所有人行了个礼。 景瑟也象征性地站起来福了福，整个前厅，唯有宁王岿然不动，保持着原有的坐姿，仿若根本不晓得嘉华长公主的到来一般。 嘉华太长公主的目光在宁王身上顿了顿，嘴角微微往上翘，却是不屑与冷嘲。 早就听人说起过，东璃的这位宁王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清河也说宁王之所以这样，盖因相貌丑陋不敢示众。 没想到宁王今日送上门来了。 嘉华太长公主拉回思绪，笑看着景瑟，“你旁侧这位便是东璃宁王殿下吗？” 景瑟不语，算是默认。 嘉华太长公主打的什么主意，景瑟稍微一猜就能想到，只不过她坚信就凭嘉华那点脑子，在梵沉面前还不够一根手指头碾压，因此并未过多在意。 掩唇笑了笑，嘉华太长公主看向老夫人等一众右相府家眷，道：“清平公主后日出嫁，今日把未婚夫带来咱们府上，咱们作为娘家人，于情于理都该以最好的礼节款待款待，老夫人，您说呢？” 自从嘉华进来的那一刻，老夫人一颗心就高高悬起，最怕这位性子阴狠喜怒无常的太长公主突然耍出什么花招来，此时听到嘉华这么一说，老夫人脸上神情有些僵硬，却还是不得不赔笑道：“太长公主说得是，宁王到来，令右相府蓬荜生辉，自当给予最好的礼节款待他才是。” 嘉华满意地笑笑，眼风再一次瞥到宁王身上，“算起来，宁王合该唤我一声‘二婶’，既是你长辈，又都是自家人，本宫能否看看宁王的真实面目？” 嘉华才说完，景瑟心中就一阵冷笑。 果不其然，这个没脑子的女人就是想以身份压制，最后等在这里逼迫梵沉揭开面具。 厅内所有人神情各异，目光都纷纷往宁王身上落，因为不只是嘉华，就连他们也都非常好奇宁王究竟长什么样子。 梵沉嘴角淡淡一哂，幽邃双瞳直直看向嘉华太长公主，“即将嫁给本王的是贵府大小姐，本王的未婚妻都不曾提出这种要求，这位大婶，你既不是本王的未婚妻，又不是景瑟的亲生母亲，更不是本王的未来岳母，这样要求本王揭开面具，究竟有何居心？” 一声“大婶”，顷刻把嘉华喊老了几十岁，字字句句带毒。 脸上笑意顿时僵住，嘉华长公主嘴角肌肉抽搐，心中大怒。 “放肆——” 梵沉自她身上收回目光，冷嘲，“你们西秦皇族的确是挺放肆的，仗着有皇室高贵血统就敢胡作非为，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你虽仗着长辈身份对我大呼小喝，可你却忘了，本王是东璃人，东璃有东璃的规矩，你若再触本王底线，本王不介意按照东璃规矩来办事。” 嘉华太长公主气得整个人都在冒烟。 原本只是想刺激宁王揭开面具致使景瑟当众出丑而已，她却没想到宁王性子这般乖戾，三两句就将她逼到死角，连台阶都不给一个。 “嘉华，不得无礼！”旁边二老爷低沉浑厚的声音传来，明显带着不悦。 嘉华回过神来，面上仍有不甘，却在接收到二老爷微怒的视线以后尽数压了下去，冷哼一声后走到旁边坐下。 在景氏，嘉华什么人都不怕，她能在新婚那日设计让四少爷景鸣落水并以此来恶惩贺姨娘，也能让自己的大红嫁衣着火借机打压周姨娘，便是老夫人，嘉华都不曾放在眼里，她唯一怕的人是自己的夫君二老爷。 毕竟二老爷是她心仪的人，很多时候她都不愿自己的仪态形象在二老爷跟前有损。 因此，被二老爷这么一喝，嘉华不得不按捺住所有的情绪，乖乖安静下来。 这一茬揭过，所有人都不敢再觊觎宁王的相貌了。 仆从很快就摆了精致的饭食。 这一顿饭吃得极其安静。 饭后，老夫人屏退了闲杂人等，只留了三位老爷以及她本人陪宁王闲聊。 景瑟起身告退，径直去了暮云居。 见到大小姐回来，晴儿几个高兴坏了，拉着她嘘寒问暖一阵。 璎珞苦着一张小脸，道：“表小姐，后日您就要去东璃和亲了，奴婢们往后岂不是再也见不到您了？” 景瑟笑道：“若是你们愿意，也可随着我去东璃，若是不愿去，就留在右相府，璎珞你大可以回晋国公府，毕竟这里不是你的主人家，没必要留下来。” 璎珞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景瑟的前半句话上了，她双目铮亮，“表小姐，奴婢真的能随着您去东璃吗？” “当然。”景瑟莞尔。 “可是……”晴儿迟疑道：“摄政王会同意奴婢们随着大小姐去吗？” 景瑟冷笑，“我又不是嫁给他，他凭什么不同意？” 话完，吩咐璎珞、晴儿、苗儿三人，“你们三个，若是想随着我去东璃，就马上收拾东西，一会儿便跟着我入宫，后日直接从皇宫走。” 三人闻言大喜，马上喜滋滋回房收拾东西了。 景瑟交代完，这才回了前厅，对着上首的老夫人行了个礼，道：“祖母，孙女后日就要出嫁了，往后再不能侍奉您左右，还望祖母勿挂念。” 景老夫人看着她，心生感慨，从前的诸多利用到了真正分别这一刻，都化作了云烟消散，只余难受，喉头一哽，红着眼眶道：“丫头，你去了那边，要照顾好自己。” “多谢祖母，孙女知道了。” 景瑟对于右相府的人并无多大感情，因此与众人的道别也没什么特别的，简单几句话就带过了。 看着因顾乾被废而憔悴不少的景宇桓，景瑟眼底浮现讥诮，“父亲，女儿这就走了，一会儿还得去晋国公府同外祖母道别，将来若有机会，女儿会回来探望父亲的。” 景宇桓长长叹了一声，“希望你去了那边，能不受人欺负，安安稳稳过完这一辈子。” 景瑟笑而不语。 带上璎珞、晴儿和苗儿三人，景瑟与梵沉一道出了右相府以后又去了晋国公府。 站在晋国公府大门外，景瑟抬目看着匾额上金光闪闪的那几个大字，鼻尖涌上一阵酸意。 这是娘亲从小生活的地方，也是她重生以来唯一感受到亲情的地方。 门房见景瑟一直站着不动，忙躬身上前来，道：“公主，国公夫人晓得您要来，已经在晚晴园等候多时了，小的领您进去罢？” 景瑟从匾额上收回目光，看了旁侧的梵沉一眼，对着门房点点头。 一刻钟后，几人来到晋国公府的晚晴园。 自中秋与薄卿欢大婚那日见到晋国公夫人至今，仅是几日的功夫而已，晋国公夫人苍老了许多，面上褶痕深深，华发添霜，看得景瑟一下就红了眼眶。 她深知，外祖母之所以这样，既是因为苏寻，也是因为她即将去往东璃和亲这件事。 她不管不顾，直接扑进晋国公夫人的怀里，哽咽半晌自嗓子里憋出一声，“外祖母。” “乖孩子。”晋国公夫人回抱着她，眼眶湿润且通红，“这一次，外祖母是真的要看着你出嫁了。” 景瑟一句话没说，只是落泪。 这种即将与亲人分别，甚至很有可能是永远分别的难受情绪，她就算是前世都没深刻体会过。 先帝驾崩，西秦政权交替，京中世家大族今后的命脉走向如何，没有人能算得准，景瑟亦算不出待到自己从东璃归来之日，最疼爱她的外祖母还能否健在人世，能否像今日这般拄着杖笑着对她招手，柔柔地唤一声“乖孩子”。 想到这里，景瑟心中愈加堵得厉害，眼泪几乎是喷涌而出。 “别哭，孩子，别哭。”国公夫人轻拍着她的背，似乎早就看穿了景瑟的想法，轻声宽慰道：“外祖母身子骨硬朗着呢，我还记得中秋那日的宫宴，你在皇城门外对我说，只要有机会，就会回西秦来看外祖母，外祖母盼着那一天呢，听说啊，东璃有娑罗树，待你归来，就用娑罗香给外祖母绣制一个香囊，这样，我就能时时戴在身上，时时忆起小丫头来了。” 景瑟红着眼圈，点点头，“待阿瑟归来，一定给外祖母绣制很多很多的香囊。” “乖乖的，别哭了。”晋国公夫人掏出绣帕，亲自给她拭泪，笑说，“你看宁王还坐在旁边，你这还没出嫁就先哭花了脸，也不怕宁王殿下笑话你。” 景瑟突然破涕为笑。 见她终于笑了，宁氏几人紧绷的心弦才终于松下来。 景瑟抹了眼泪，看向大舅母董氏。 董氏应是这几日没睡好，双眼乌青，精神不济。 “大舅母，关于苏寻表妹的事，我……” 董氏晓得她要说什么，强撑着摇摇头，道：“这都是寻儿的命，她生了长孙，长孙登基为帝，就已经给苏氏光耀门楣了。被赐死，既是为她夫君赎罪，也是为了拯救苏氏一族，她死得光荣，也死得值，寻儿她……会是整个苏氏的骄傲。” 究竟要有怎样宽广的胸襟和肚量才能站在亲生母亲的角度说出这样大义凛然的话来？ 景瑟看着董氏，一时怔怔，也是这一刻，她才恍然明白，外祖母看中董氏，让董氏掌家并非是没有道理的，这个女人，既有机灵的头脑，又有审时度势的慧眼，是个极有主见的人。 晋国公夫人咳了两声，看向景瑟，“瑟丫头，你过来的时候可曾用过饭了？” 景瑟颔首，“回外祖母的话，已经在右相府用过饭才过来的。” “那就好。”晋国公夫人放了心，让人去把她珍藏多年那串被得道高僧开过光的青金佛头松石链拿来赠与景瑟，“这是外祖母给你的大婚礼物，算不得多贵重，但这东西曾被高僧开过光，能保佑你一辈子平平安安，来，外祖母给你戴上。” 景瑟低垂下脑袋，任由晋国公夫人动作笨拙地给她戴上石链。 戴上的那一刻，苏妙语就拊掌，笑赞，“祖母的这串石链，除了我景瑟表姐，谁戴着都不好看。” 景瑟好笑地偏转头，见苏妙语对她挤挤眼，她笑笑，收回视线，“多谢外祖母。” 董氏几人也相继挑了几份礼物送给景瑟。 景瑟一一接过并谢了恩，又陪梵沉坐着与她们闲聊了一下午，薄暮时分才出了晋国公府。 半道上，景瑟遇见策马而来的景澜。 见到宁王和景瑟的肩舆，景澜勒住马跳下来行礼。 宁王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景澜客套完，直接走向景瑟，手中捏了一个葫芦埙，递给她，道：“大姐，这是给你解闷的小玩意，我亲自雕的，还望你莫嫌弃。” 景瑟双目一亮，接过葫芦埙仔细翻看两下，有些不敢置信，“这……这是你亲自雕的？” “嗯。”景澜颔首，“我喜欢埙那种怀旧的感觉，希望大姐去了东璃以后，每当听到埙的声音，都能想到自己的家乡，想到还有我们等你归来，虽然……虽然不太可能，但总还是有一线希望的。” 景瑟收了小东西，道：“十月份开始武举，你要加油，我希望归来之日能见你鲜衣怒马功成名就。” 景澜有些激动，“大姐你……真的能回来吗？” 景瑟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前头梵沉的肩舆，道：“若是我能说服宁王，想来是有几分希望的。” “那太好了！”景澜几近雀跃，拍拍胸脯保证，“今年的武举，我一定会尽全力参加，希望我功成名就之日，能见大姐归来，届时我必与你浮一大白，不醉不休！” “一言为定！”景瑟伸出手与他击掌，两掌相击的声音在夜色中凝结成一道道化不开的郑重承诺。 * 八月十九，清平公主出嫁，全国挂喜。 街道上、树梢上、石桥上，一路尽是大红喜绸，铺天盖地，炫目夺彩，尽数盖去先帝驾崩的阴翳，仿若根本就没那回事。 天刚蒙蒙亮，顾禾安排的百岁婆婆就入宫来给景瑟添妆道喜了。 璎珞几人也都换上了锦绣新衣，忙前忙后。 景瑟看着铜镜中身着大红嫁衣的自己，突然觉得有些梦幻。 从今天开始，她就正式成为梵沉名正言顺的妻子了吗？ 犹记得四月初六那一日，她在暮云居的小院内手持剪刀一刀一刀把那套大红嫁衣剪成碎片扔进火盆烧成灰烬。 那个时候，她没有等到许诺好要娶她过门的新郎，等来的是他葬身火海的噩耗。 心如死灰，几近绝望。 四个月，她做了整整四个月的行尸走肉，每天有形无神，魂游天外。 如今想想，她根本不知自己那段日子究竟是怎么度过来的，只是很害怕很恐惧那种失去心头所爱的感觉，不敢也不想再来第二次。 景瑟正发呆，外面女官的声音就传了进来，“公主殿下，吉时已到，您该去建章宫觐见新皇了。” 第052章 新婚之喜（一更） 景瑟在璎珞的搀扶下站起身，头上凤冠沉重，压得她有些透不过气。 璎珞见了，小声问：“表小姐，您要不要紧？” 景瑟站定，缓了缓神，“还好，你们先在撷芳殿候着，我去去就来。” 和亲公主出嫁，前去给皇帝跪地谢恩这一套礼节必不可少。 璎珞点点头，“表小姐万事当心。” 景瑟走下高阶，随着传话的女官一路来到新帝所在的建章宫。 新帝顾子瞻坐在龙椅上，头顶沉重的冕旒在他玉雪粉嫩的小脸上垂下阴影，坠得他的脑袋摇摇晃晃，好像随时要掉下来一般。 顾子瞻身后，自承尘垂下一片华光璀璨的珠帘。 珠帘后，坐着太皇太后，东璃的长乐公主。 龙椅下首，设有一张宽大华丽的紫金椅，紫金椅上坐着的玄色金线蟒袍男子，正是摄政王顾禾无疑。 见到景瑟前来，顾禾挑了挑眉，嘴角含笑，却有些意味不明。 景瑟上前收回视线，正欲下跪行礼，太皇太后的声音就从珠帘后传了出来。 “瑟丫头今日是新娘，便免了跪拜礼了。” 景瑟侧身一福，“多谢太皇太后恩典。” 顾子瞻一脸好奇地眨巴着眼睛，上下打量景瑟，小嘴巴一直嘟着，他根本不知道要做什么，要说什么，反倒觉得头顶垂下的流苏颇为有趣，伸出肉嘟嘟的小手就去抓。 景瑟稍微转过脑袋，正对上顾禾投过来的目光，那样的深邃难懂的眼神，就好像藏着凶兽毒物的一望无际深渊，让她摸不着边际，也找不出任何破绽来。 她在看顾禾，顾禾也在看她，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激起无形火花，不断碰撞炸裂。 收回眼，景瑟对着竹帘后的人道：“臣女即将远嫁去往东璃和亲，今后恐难再回西秦，还望太皇太后能保重凤体，望皇上健康成长，早日接管大权。” 顿了顿，又问：“不知太皇太后可有什么话想让臣女带回东璃的？” 景瑟想着，太皇太后毕竟是东璃和亲过来的公主，几十年没能回去，她不可能不思乡罢？ 珠帘后，太皇太后一双浑浊的眼眸内聚了水雾，久久未语，苍老的手指有些颤抖。 景瑟隐约感觉到了些许悲伤气氛，她不再多言，安静候着。 顾禾把玩着手里的青花盏，只字不言，小皇帝顾子瞻还在抓着脑袋上的流苏玩得不亦乐乎。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大殿内气氛即将冻结的时候，太皇太后终于发话了，她道：“哀家没什么要你捎回去的，这一路上虽有东璃迎亲队伍及宁王本人亲护，但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到了东璃，就让人捎信回来，好让我们得个安心，晓得你的安危。” 景瑟颔首，“臣女谨遵太皇太后懿旨。” 出了建章宫，百官分列龙尾道两侧，伏跪在地，送公主出嫁。 景瑟大红长裙迤逦，自龙尾道上拖出长长的凤尾形状来。 顾禾牵着小皇帝的手，行走在另外一边，几乎与景瑟同步走下龙尾道。 有顾禾在旁边，景瑟心里总是忐忑不安，总担心他又设了什么杀局等在前头。 然而让景瑟意外的是，顾禾自建章宫出来，直到把她送上东璃的花轿之前都未曾同她说过一句话。 越是安静就越让人觉得诡异。 挑开凤冠前的珠帘，坐在花轿内的景瑟看向外头面含笑意的顾禾，“摄政王往日里话很多，怎么到了我出嫁这一日，你反而什么都不说了？” 顾禾淡淡一笑，挑眉，“有一种感应，叫彼此心照不宣，本王想说什么，想来清平公主都能猜中，你既知我会说什么，那我何须再浪费口舌？” 说完，他弯下身子，对着顾子瞻道：“皇上，与公主说再见。” 顾子瞻茫然地眨眨眼。 顾禾索性拉着他的小手朝着景瑟所在的花轿方向不断摇摆。 景瑟看着顾子瞻的眉目，忽然就想到了苏寻，她抬眸，问顾禾，“你准备何时处死皇上的娘亲？” 顾禾道：“待新皇登基大典之日，便是他生母命尽之时。” 闭了闭眼，景瑟心中有些堵，她道：“能否答应我，让她死得痛快些，不要折磨她？” “好。”顾禾点点头。 景瑟慢慢放下帘子来，心中很不是滋味。 “立子杀母”这种事在西秦历史上不是没有，但真正轮到自己亲人头上来，景瑟并未觉得顾子瞻能当上皇帝有什么值得欣喜的，她只是无奈于苏寻的身不由己，无奈于自己不能救她。 救一个苏寻，整个晋国公府都将被搭进去陪着她一起死。 得不偿失！ 收了感慨，景瑟吩咐花轿启程。 东璃迎亲队伍人数众多，排场极大，且这场婚礼是踩在先帝大丧之期上办的，自然而然就引起了全金陵城百姓的注意，百姓们早就准备好夹道欢送清平公主出嫁，因此今日的大街上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最惹人注意的除了景瑟这顶珠玉镶嵌雕工绝伦的华美花轿之外，就是宁王的容貌了。 宁王来西秦的这段时日，金陵城所有人都听说他常年覆一张面具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没人见过他长什么样。 可实际上，连宁王戴面具时的样子，百姓们都极少得见。 故而，现下骑在高头大马上身着大红喜袍身姿卓绝的梵沉成为了焦点。 尹相思坐在紧跟着花轿后面的马车内，透过车帘缝隙往外看了一眼，低声朝外面问，“一切都布置好了吗？” 护卫同样低声答：“回郡主，都布置好了，老爷子亲自出马，您就放心罢，没有人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抢亲。” 尹相思点点头，“那就好。” 同时心中腹诽，她这位大嫂可真是难娶，娶她一个，各方觊觎，还得让她亲爹去布置谋划。 慵懒地靠回后壁，尹相思咕哝道：“义兄啊义兄，若是这一次还不能把那个女人娶到手，我也就没辙了。” 迎亲队伍出城门的时候，外面又传来护卫的声音，“郡主，梵二爷、薄大都督和贤王几个都在城墙上，您要不要下去一见？” 尹相思眉梢微扬，“梵二爷也来了？” 护卫颔首，“是。” “不见！”尹相思翻了个身，直接阖眸躺下，“本郡主要睡觉了，一会儿若非紧急情况，禁止打扰我。” 同一时刻，花轿外的璎珞眼尖也看见了城墙上的几人，对着里头小声道：“表小姐，梵二爷、薄大都督和贤王殿下他们正在城墙上目送着咱们离开呢！” 景瑟“哦”了一声，“我今日是新娘，多有不便，就不下去见他们了，随他们的意。” 西秦到东璃，山高水长，怎么也得半个多月的时间，因此出了城门以后，花轿就换成了喜红色的华丽马车。 除了这辆马车之外，后面跟着的数十辆马车里全是西秦给她的嫁妆。 自始至终，景瑟都没去看这场踩在先帝大丧之期上的大婚有多轰动全城，嫁妆有多殷实丰厚，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在心头默念，自己终于要成为梵沉名正言顺的妻子了。 从前世到今生，他跨越了一个轮回，亲自逆天改写他与她的鸳鸯谱。 这一场全国渲染及祝福的盛大婚礼，是他留给她的永生难忘，也是给天下百姓的永生难忘。 出了城门，百姓的喧闹声就越来越远，景瑟也乐得清静，轻轻闭上眼睛浅眠。 马车一路往东，完全脱离了百姓们的视线以后，梵沉才刻意放慢速度等着马车上前来。 景瑟在迷迷糊糊间嗅到了外面的芝兰清香气息，她慢慢睁开眼，挑帘都不用，直接笑道：“为了今日，你筹备多久？” 梵沉挥手屏退了跟在马车周围的璎珞、晴儿和苗儿三人以及顾禾安排的宫女嬷嬷，唇角满是笑意，“从前世筹备到今生，你说有多久？” 景瑟噎住，那还真是有够久的。 “有把握顺利回东璃吗？”景瑟又问，“我总觉得顾禾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我，我甚至怀疑他已经对你的身份起疑了。” “那也没用。”梵沉道：“他只能怀疑，却不可能查出来。” 景瑟忽然暗笑，大概是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做了梵沉新娘子的缘故，她自从上了马车以后，心里就一直忐忑不安，担心这担心那，如今听到他自信满满的笃定声音，她才慢慢回过神来。 是啊，她嫁的人是梵沉，能妙计毁了火螭卫老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炸毁先帝梓宫，再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先帝骨灰盗出来喂狗的梵沉。 只要他想，就没有什么事是办不成的，自己的那些担心，确实是有些多余了。 * 城墙上，顾北羽几人还在远眺，虽然东璃的迎亲队伍已经走远甚至连模糊影子都消失了，几人也不曾收回视线。 梵越双眼乌青，显然是昨夜没睡好，他一双黑眸死死盯着迎亲队伍离开的方向，冷声问薄卿欢，“告诉我，那个宁王他……到底是谁？” 薄卿欢挑挑眉，笑道：“宁王啊，不就是在本座大婚之日抢了本座女人的卑鄙小人么？” 顾北羽忍俊不禁，看向梵越，“人都已经出嫁了，二爷何必再纠结于此？” 话虽如此说，可实际上，顾北羽心中的痛楚并不比梵越少多少。 梵越是因为心痛景瑟抛弃了自己的兄长以及小包子，而顾北羽却是因为今后再看不见那个女人，哪怕是她生气、她蹙眉的样子，他都再也见不到了。 也是直到这一刻，顾北羽才发现自己其实早就深深爱上了那个淡薄寡情的女人，并非是因为她像极了夏慕，而是因为，她是景瑟。 不同于夏慕的冷血刚硬，她坚强的外表下藏着一颗柔软的、温热的心，是可以被触动的。 只不过，曾经触动过她的那个人，是梵沉，而不是自己。 今日她在宫门外上花轿的那一幕，他得见了，她的唇角有着前所未有的幸福笑意。 若非心甘情愿，她怎可能露出那种表情？ 因此，在目送着景瑟上花轿的那一刻，顾北羽便知，她嫁给了自己一直想最嫁的人，梵沉。 宁王就是梵沉。 窥破了天机的顾北羽并未觉得有多意外，反而满心钦佩。 他承认，自己的确是喜欢景瑟，却完全做不到梵沉那样的惊天动地，为了娶她，他不惜置之死地而后生，卷土重来布下天罗地网，最终将她圈至自己的情网中桎梏住不放松分毫。 想到这里，顾北羽心头的酸涩蓦地释然了些。 梵沉宁负天下人，也绝不会负她，自己却因为天定顾姓而受太多束缚，就算真得到了她，也不一定能给她想要的幸福。 那就这样罢，把她藏在心底，比得到她却不能给她幸福要让他安心得多。 梵越看了一眼顾北羽，“那个女人走了，你就不心痛？” 顾北羽喜欢景瑟这件事，梵越是后来才知道的，但一直没在顾北羽跟前挑破而已，今日见他面色平淡，仿若没事儿人一般，梵越不免起疑，扫了一眼薄卿欢，又看向顾北羽，“你们两个，是否有事瞒着我？” 薄卿欢毫不在意，洒然一笑，“本座瞒着你的事儿多了去了，二爷有本事就自己去查，你这样瞪着本座，本座会想太多的。” 瞅他一眼，梵越的目光落在顾北羽的双眸上。 这种近乎逼视的眼神，让顾北羽颇为受不了，他赶紧偏转开头，“二爷，你可是马上就要被封世子的人了，别跟个小孩子似的。” 梵越声音暗沉，“我不过就是想知道，宁王……究竟是不是我家老大而已。”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薄卿欢纤薄莹润的嘴角勾起冷绝笑意，“左右他都已经是东璃的人了，与你何干，与楚王府何干，又与西秦何干？” 梵越心神一震，激动之下抓紧了薄卿欢的胳膊，“这么说来，宁王他……他就是……” 薄卿欢的目光在梵越身后不远处定了一定，适时开口截断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话，“你说得不错，宁王就是个专抢女人的卑鄙无耻之人。” 梵越怔怔看着薄卿欢的反应，自他琥珀色的眼瞳内看到了后面那抹越来越近的身影，他呼吸顿了顿，顷刻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附和着薄卿欢，切齿道：“对，这个小人！那日要不是因为他，爷早就抢亲成功了。” 薄卿欢皱皱眉，一把甩开梵越抓住自己的那只手，嫌恶道：“滚！” “你们三个还不打算回去？” 缓缓拾阶而上的不是旁人，正是摄政王顾禾。 顾北羽和梵越都转过身来象征性地行了一礼，唯有薄卿欢岿然不动，依旧负手立在原地，琥珀色丹凤眼定在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禾上前，与薄卿欢并肩而站。 顾北羽眸光微动，“摄政王既没什么事，那我便告退了。” 顾北羽转身要走，梵越也不愿再多逗留，客套了一两句就随着顾北羽一道离开。 两人的马儿均拴在下面。 翻身上马以后，梵越挑挑眉，“去楚王府如何？爷请你喝酒。” 顾北羽微笑，“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刚好我能去看看那个小不点。” 两人商榷完，顷刻打马朝着楚王府方向飞奔而去。 城墙上，顾禾与薄卿欢站了许久，两人都不曾吭声，最终还是顾禾先沉不住气，开口，“关于先帝梓宫爆炸之事，大都督似乎还欠本王一个合理的解释。” 薄卿欢低笑，“还有什么能比先帝灵驾被清平公主生辰冲撞更具说服力的？” 顾禾轻轻挽唇，“事实真相究竟如何，大都督是最明白的人，我希望今后我们能合作愉快，而不是……成为死敌。” 薄卿欢“唰”一声自腰间抽出绣春刀，莹白指尖在刀刃上刮了两下，漫不经心地道：“锦衣卫，向来只服从皇帝的命令，若是哪天摄政王能取皇帝而代之，本座必会不遗余力地与你合作。” 顾禾面色微微一变，正待开口，就见薄卿欢抬起头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绣春刀架在他脖子上，挑唇笑，“可现在，本座有权利决定要不要与你合作。” 被薄卿欢拿刀架在脖子上，顾禾面上情绪淡淡，仿佛根本不担心薄卿欢只要手腕一翻他就能人头落地。 “大都督的心头之人因前太子顾乾而死，你就没想过要报仇么？” 薄卿欢眼眸一眯。 顾禾食指与中指夹住薄卿欢的刀刃，慢慢挪开，语气依然很淡，“本王自认为，会是大都督最好的合作伙伴。” 薄卿欢冷嘲，“你太看得起自己了。” 收了绣春刀，薄卿欢头也不回地走下城墙，骑上马以后直接飞奔回五军都督府。 顾禾立在原地，看着城外漫山遍野的锦红，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宁王，梵沉，本王等你归来一较高下！ * 彻底出了金陵城，迎亲队伍跨上官道。 虽是仲秋，但坐在马车里仍旧让人觉得闷热，景瑟扣了扣马车侧壁，对外轻唤，“梵沉，你还在不在？” “嗯？”外面马上传来他的声音。 “我……我能不能挑开帘子看看？”景瑟咬着下唇，“里面实在是太闷太无趣了。” “好。”梵沉点头。 景瑟顿时如蒙大赦，伸出修长的手就挑开车窗锦帘。 当看到外面骑在马背上的梵沉时，她不由得张大嘴巴。 这是景瑟第一次见到梵沉穿正红色。 像是揽尽了世间最瑰丽最深浓的红，层层铺叠在他玉雪般的肌肤上，唇上天然殷色成了点睛之笔，如磁石般深深吸引着景瑟的目光。 从来都知他的容颜世间独一无二，但这一刻还是被惊艳震撼到了。 梵沉含笑看着她。 景瑟穿嫁衣的样子，数日前他就见过一次，但唯有今日最得他心意。 千般玉雪芙蓉样，万种妖娆锁明秋。 那灿烂夺目的鲜红色穿在她身上，便如同徐徐绽放开来的盛世西番莲，美到惊人心魄。 仅是随意看了一眼，梵沉喉结就上下滑了滑，脑海里想起中秋那一夜她在树上的狂热和炽烈，药物将她属于人类最原始的欲望全部激发出来，也让他看见了，完全不一样的她。 想到此，梵沉呼吸陡然灼热起来，浑身紧绷，再看向她的眸光添了几许不易察觉的欲火。 景瑟原本怀着无比美好的心情在欣赏他的美貌，谁料被他这么一盯，她马上察觉到了不对劲，水眸中全是警惕，出言喝道：“你做什么？” 梵沉勾唇一笑，“从西秦到东璃，少不得要半个多月的时间，你舍得让我天天在外面骑马颠簸？” 景瑟看了一眼前后两方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瞪着他，“哪有新郎官与新娘同坐马车的道理？”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道理？”梵沉道：“我娶你，本就是没有道理的，与你同坐马车，就更没有道理了，既然都没道理，那我何不把它们都变成道理？” 景瑟两眼犯晕，“你这是什么逻辑？” 梵沉伸手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亭子，道：“一会儿就到五里亭了，用过茶点之后，我便上来陪你。” 景瑟一听到“我上来陪你”这几个字，顿时心头一抖，身子往里缩了缩。这个人打的什么主意，她再清楚不过了，可现在是赶往东璃途中，他就不能正经安分些？ “不行！”景瑟马上出言拒绝，“你这样，会让人笑话我的。” 梵沉好笑，“你何时懂得害羞了？那天晚上在大榕树上么？” 又来了！ 景瑟双颊烧得绯红，心中暗恼不已，“你就只知道用那天的事来威胁我，我根本什么都不记得了。” “嗯。”他淡淡道：“等有机会，我帮你回忆回忆。” 景瑟：“……” * 到五里亭的时候，整支迎亲队伍都停了下来坐在一旁歇息喝茶。 景瑟作为新娘，是不可轻易下马车的，因此所有的吃食和茶汤，全都是璎珞她们几个送过来。 梵沉翻身跳下马，接过璎珞手里的茶点，道：“给我就是了。” 璎珞愕然，“可……宁王殿下，公主她今日是新娘，您不能……” “无妨。”梵沉直接无视呆愣住的璎珞，端着茶点掀开锦帘就上了马车。 第053章 千里锦红（二更） 恋上你 630 ，女相重生之毒女归来最新章节！ 虽然景瑟百般阻扰，可梵沉最终还是上了马车，这让景瑟很是为难，面上尴尬不已，眼睛不断往外瞟，就怕有人笑话。 将茶汤递给她，梵沉在她旁侧坐下，柔声道：“天这么热，渴了罢？” “不渴。”景瑟忙甩脑袋，她才不喝他送来的东西，谁知道里面究竟有没有添了东西，这个人最是诡计多端了！ 梵沉猜中了她的心思，低笑着将茶碗凑到唇边一饮而尽，晶莹的茶珠有一颗自嘴角滑下，流经他白皙的脖颈，又在锁骨处逗留片刻后直接滑了下去。 这种场景十足诱惑，就连景瑟都不由得吞了吞口水，很想扒光他的衣服看一看里面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你……”景瑟出声，话到嘴边又不知自己要说什么。 “怎么了？”他含笑问。 “我们走了这么久，为何一直畅通无阻？”想了半天，她似乎也只有这句话。 梵沉挑开车窗帘，道：“因为前面有人在铺路。” 景瑟眨眨眼，“是小七身边的人？” “不，是我自己的人。”梵沉道：“这支隐卫是我父王留给我的，连阿越也不晓得，我回金陵后，不敢动用楚王府的暗卫，就怕被阿越发觉，所以秘密把我父王留给我的这支召出来了。” 景瑟抬眼朝外面看去，只见官道两旁的树梢上全都挂满了大红喜绸，一直延伸至远处的地平线，看起来奢靡到极致。 景瑟忽然明白了梵沉所谓的“有人在前面铺路”是什么意思。 从清平公主被赐婚到如今，不过几日的功夫而已，礼部再如何安排，都只能让金陵城内铺彩挂红，绝对无暇顾及城外，那么，城外这些大红锦绸就只能是梵沉让人铺的了。 这么短的时日，梵沉的隐卫再厉害，还是不能全部铺好，但景瑟一路走来，官道两旁都是一样的大红景象，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梵沉的人边赶路边铺红锦，只不过日程早了迎亲队伍一两日，是以，迎亲队伍走到的地方都被喜红覆盖了。 “你是打算把红绸一直扑到东璃去吗？”想通了缘由，景瑟哭笑不得，这个人到底是有多浪费啊，这么多红绸，得花多少钱？ “正有此意。”梵沉笑答：“我只是想让天下人都晓得，自今日起，你是我的女人了。” “那也用不着铺这么多啊！”景瑟皱眉，“你本就只是东璃新晋的外姓王爷，手里哪有这么多钱，全都花费在红绸上了，那我嫁过去喝西北风么？” “还好。”梵沉勾勾唇角，“早年间有些积蓄，不过是为你铺个千里锦红而已，不至于就穷到养不起你的地步。” 景瑟顿时放了心。 外面突然有人扣车窗，紧跟着，尹相思的声音就传了进来，“我说你们两个要不要下来吃东西的，不来的话，可就要饿到天黑了，百里之外才有驿站，看看时辰，待赶到驿站时，也该天黑了。” 景瑟道：“就不劳烦郡主了，方才璎珞已经送了好多进来。” 尹相思挑挑眉，唰啦一声挑开锦帘，正看见梵沉将景瑟抱在怀里的一幕，她顿时有些脸红，“你们两个也太……”无耻了。 后三个字，尹相思没说出口，她翻了个白眼，兴趣缺缺地放下帘子，道：“我们家老头子已经把一切都打点妥当了，接下来的半月，义兄若想一直在马车上渡过，也是没什么问题的。” 这句话，尹相思说着没什么，景瑟却听得阵阵脸红。 待尹相思走了之后，景瑟才瞪着梵沉，“都怪你！哪有新郎官与新娘同坐马车的，这下让小七看笑话了罢？” 梵沉轻笑，“那又如何？左右你才是我的妻，我不笑话你就是了。” 景瑟气结，还未来得及说话，他张口就含住了她娇艳欲滴的红唇。 饶是早就做好了准备，景瑟还是没能料到他这么快就对她下手，要知道迎亲队伍这是在半道上休憩，而不是夜间在驿站睡觉！ 神情窘迫的她不断推拒，换来的却是他越来越激烈的放肆，舌尖抵开她的唇，激情纠缠。 不过片刻，景瑟就觉得自己如同置身狂风巨浪尖端，随着海风的呼啸而起起伏伏，飘忽不定。 呼吸原来越薄弱，她不受控制地嘤咛了一声，虽然声音极小，却还是被他清晰地捕捉到了。 扣住她后脑勺的手臂一再收紧，梵沉的狂热厮磨还在继续，那蛰伏在他眼底已久的**如同遇到了火种一般肆意烧开来。 景瑟只觉头晕目眩，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爆裂开，呈现五彩缤纷的颜色，却又让她抓不牢，顷刻后大脑陷入一片空白，唯有发麻的嘴角警醒着她还有呼吸，还知道自己是谁。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梵沉才肯松开她。 景瑟气喘吁吁，一边大口呼吸，一边拿眼风瞪他，“大白天的，你也不害臊！” 梵沉轻轻揽着她的纤腰，道：“你不知道我盼这一天盼了多少年，纵然我们俩早就在一起，可大婚对于我来说，意义非凡，两世加起来，我就只有这么一次做新郎的机会，我心底里的雀跃和幸福，你体会不到。” 景瑟忽然安静下来，谁说她体会不到来着？ 只要一想起那四个月她活成行尸走肉的情景，她就觉得今日的大婚都是一场梦，一场永远醒不过来的梦。 从前她总觉得自己重生回来是为了复仇，负尽所有曾经负过她的人。 可直到梵沉在华亭山遇难的时候，她才恍然。 在复仇与他之间，复仇是早晚的，而他却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没有了他，她连自己都觉得多余。 “梵沉。”将身子往他怀里贴了贴，景瑟轻唤，“我们就这么走了，楚王府怎么办？” 她忽然有些想昊昊那个小东西了，此去东璃路途遥远，今后要想再见，简直难如登天。 毕竟是亲生骨肉，景瑟再如何都不可能割舍得下这份骨血亲情。 “还有阿越在。”梵沉搂紧了她，“你别小看了他。” 景瑟道：“我从来都没有小看他，毕竟与你是同胞兄弟，我相信他的能力，也相信小七的眼光，我只是好想宝宝，想知道他在做什么，有没有也在想我。” 这段时日，为了不暴露梵沉的身份，也为了不让自己愈加不舍，景瑟一直忍着没去楚王府看宝宝，如今出了京城，所有的想念才一齐涌上来，一阵一阵揪扯着她的心肝，疼痛难耐。 梵沉低眸，看着她略带倦色的眉眼，心中一疼，“累不累？” “好累。”景瑟道：“我积攒了四个多月的疲倦似乎都在这一日尽数爆发出来了，从前总觉得睡不着，而现今却又不敢睡，就怕一觉醒来，我又回到了一个人的时光，那样的痛苦和煎熬，我尝过一次就够了，不想再来第二次。” “想睡就闭上眼睛乖乖睡觉。”梵沉好笑地道：“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否则你会更睡不着。” “嗯。”景瑟点点头，慢慢阖上眼，果然躺在他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迎亲队伍没多久就再次启程。 路过十里亭的时候，外面传来护卫的声音，“殿下，穆王似乎已经在十里亭等候多时。” “穆王？”梵沉眉梢一挑，看了看怀里熟睡的人，对外道：“去通知昭然郡主，十里亭不休息，直接赶往驿站，至于那个穆王，权当做没看见。” 护卫点点头，马上去前面尹相思的马车外传话了。 尹相思听罢后挑开车帘，正巧看见十里亭里负手而立的修长身影。 正是穆王顾乾。 “呵！”尹相思饶有兴致地笑了一声，“五里亭没看见他，我还以为他死心了的，没想到直接跑十里亭来了。” 面露同情，尹相思继续道：“不过这个人也算活该，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竟敢把主意打到景瑟那个女人的头上来，真是不自量力。” 啪一声放下帘子，尹相思倒头继续睡觉。 顾乾等了好久，没见到车队要停的意思，他抿紧了唇瓣，快速上前来，大步行至景瑟的马车旁，正待开口，里面就传来梵沉清冽的声音。 “穆王是来送本王的？” 顾乾呼吸一顿，宁王竟然坐在景瑟的马车里！ “我有几句话，想单独与清平公主说，不知宁王可否避嫌？” “没这种道理。”梵沉直接拒绝，“清平公主如今是本王的王妃，本王怎能容许陌生男人单独与她说话？” 顾乾眉头皱得死死的，“什么陌生男人，我和她好歹也算……”相识一场。 “她不是你的青梅，你也不是她的竹马。”梵沉快速打断他，“你们俩，顶多算见过而已，仅是见过几面，穆王就如此迫不及待想要同本王的王妃单独说话，这让我不得不怀疑你居心不良。” 顾乾微怒，“宁王，你别忘了，你之所以能顺利娶到她，全是本王的功劳！” 若非他带着周监正去顾禾面前说景瑟的生辰冲撞了先帝灵驾，顾禾怎么可能会同意把大丧之期压后而先让景瑟出嫁？ 梵沉道：“穆王竟然能有这般成人之美的优良品质，实在可喜可贺。” “我只需要一刻钟的时间。”顾乾懒得与他废话。 “半刻钟都不行。”梵沉态度坚决，“景瑟是本王的女人，有本王在，其他男人就休想靠近她半分！” 顾乾没有武功，他深知这种时候与宁王硬碰硬绝对讨不得好，他索性直接放开嗓子喊，“景瑟，我今日就问你一句，嫁去东璃，是迫于无奈还是心甘情愿？” 景瑟在睡梦中听到了顾乾的叫喊声，她眼皮都懒得动一下，声音轻懒，“分明是穆王主动请求让摄政王将我早日嫁去东璃的，你如今跑来问我这些，还有何意义？” 顾乾一时语塞，胸腔内阵阵泛疼。 他当时之所以要和顾北羽联手演戏逼迫顾禾让她出嫁，是因为他看不惯顾禾，想借机为难于他而已，再者，他已经有了打算，只要景瑟说嫁去东璃并非自愿，他就有办法在今日带着她远走高飞。 可他没料到，幻想和现实的差距会有这样大，亲耳听到她冷绝的声音时，那种心脏被撕裂的疼痛蔓延至全身，让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我早就说过，咱们俩不是一路人。”景瑟的声音还在继续，“顾乾，若你还有自知之明，就乖乖夹起尾巴做人，否则招惹了我，仔细有一天你追悔莫及。” 顾乾面色发白，周身疼痛更甚。 攥紧了衣袖，他咬牙道：“总有一天，我也会让你刮目相看！” “那我拭目以待。”景瑟扬眉，“我希望这一天不会是下辈子。” 顾乾浑身一僵，眼风定在紧闭的车窗帘幕上，抿唇许久才愤然转身离开。 终于送走了瘟神，景瑟心情愉悦不少，连睡意都没了，她坐直身子，笑看着梵沉，“方才顾乾刚来的时候，为何不叫醒我？” 梵沉微笑着道：“我想看看，他在你心里还占了多少位置。” 景瑟顿时垮下脸来，“大喜的日子，能不说这种恶心的话题么，我那些蠢事儿都是上辈子的了，如今重来一次，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爱的是谁，这就够了。” 见梵沉隐隐有吃醋的意思，景瑟忙又道：“其实我对他，根本就没有男女之间的心动之情，那个时候我年少，不懂得什么是情情爱爱，只单纯地以为辅佐他，与他荣辱与共便是情爱，可是后来遇到了你，我才知我对他只是单纯的合作之情，根本没有僭越丝毫。” “真的？”梵沉双目灼灼。 “骗你作甚？”景瑟撇撇嘴，“再说了，我在辅佐顾乾之前，就与你有了一夜的肌肤之亲，纵然后来我没有这一段记忆，但我觉得我对你，应该是那个时候就种下的情愫了，只不过后来我们一直彼此错过，没机会让那一颗情愫种子萌芽开花而已。” 听她提及这一段，梵沉嘴角不由得勾了勾，伸手捏捏她的小耳垂，道：“那我就姑且信你一回。” “信一回可不行！”景瑟赶紧道：“你得信我一辈子，都已经是你的人了，怎么可能会有异心？” 梵沉笑，“若是我不信你，早在你嫁给薄卿欢的那一日，我就血洗金陵城了。” 景瑟想了想，觉得也对。 关于她与薄卿欢的事，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到过半句，若非信任她，他不可能不闻不问。 自金陵城出来的百里之内，官道还算平坦，因此比预算先到达驿站。 此时不过近黄昏，还未天黑。 驿站官员们风风火火对迎亲队伍好一番接待。 景瑟没法下马车，梵沉就陪她坐在上面。 薄枢站在驿站大门口，许久不见梵沉下来，他索性不等了，直接进去与尹相思告别，“小丫头，这一路上的防卫已经布置好，那我这便走了。” 尹相思挥手屏退周围的随侍，叫住薄枢，“父亲。” 薄枢回转身来，见到尹相思眼眶有些红，她道：“您保重。” 因父亲与母亲是假和离，所以无论是薄卿欢还是尹相思都没有怨愤哪一方，私底下还是有来往，但尹相思毕竟是女儿家，眼见着今次一别又许久不能再见到父亲，她收了往日的嬉闹，一本正经起来，眼眶红得兔子似的。 “臭丫头！”薄枢一见，马上皱眉，“你平日里的嚣张都喂了狗了？” 掏出锦帕去给她拭泪，嘴里还骂，“看你这窝囊的样子，真给你老子我丢脸！” 尹相思突然破涕为笑，嗔道：“我都这么难过了，你还不懂得安慰一下，我还是你亲生的吗？” 薄枢挑挑眉，“我亲生的，不是只有欢小子么？” 尹相思顿时止了泪，黑着脸，“难怪你当初死活不肯让我跟着走，原来重男轻女的思想这般严重，亏我整天管你叫‘爹’！” 薄枢轻哼，“你若是没哭，倒还像是我亲生的，你一哭，我就得怀疑你是不是当初被你娘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捡回来的。” 尹相思除了无语还是无语，一个劲翻白眼。 有这样的亲爹？ “行了！”薄枢曲起手指在她额头上敲了敲，“别哭丧着一张脸弄得跟生离死别似的，往后想见我，直接来找就是。又或者，你们回了东璃以后，加把劲肃清那边的朝政局势，那么，距离我和你母亲复婚也就不远了。” 听罢，尹相思更如同霜打的茄子，提不起精神来，“您说的简单，我哥至今还在西秦无法脱身呢，光靠我和母亲，哪有可能把太后和摄政王给拉下来？” 薄枢指了指景瑟的马车方向，道：“不是还有个宁王么？请他襄助不就成了？” 尹相思点点头，“也对。”忽然笑开，“还是爹的眼光好，给我收了这么个才智高绝的义兄，往后有他在东璃，我们行事就方便多了。” 薄枢懒懒收回眼，“那我这就走了，一会儿帮我通知宁王一声，待到将来有机会，我会再来东璃看望你们的。” 尹相思目送着薄枢走远，这才来到景瑟的马车边，对着里头道：“义兄，我父亲已经走了。” 梵沉淡淡“嗯”了一声，“我知道。” 尹相思问：“你们俩要不要下来歇息？” 景瑟早就不想待在马车里了，她双眼一亮，“真的可以下车吗？” 梵沉道：“不能，我陪你在上面坐着。” 景瑟皱眉，“这么说来，我晚上也得睡在马车里？” 梵沉扫了一眼分为前后两间宽大的马车，对她点点头，“嗯。” 看清爽的就到 第054章 少帅苏曜（一更） 尹相思闻言，嘴角抽了抽，“既然你们不下来，那我就让人把吃食送下来了？” 梵沉颔首，“好。” 尹相思快速回了驿站，让人送了火腿鲜笋汤和几碟精致小菜出来。 梵沉一一接过摆放在小几上。 饿了一天的景瑟看罢，食指大动，抄起筷子来就开吃。 梵沉看着她的样子，不由好笑，温声提醒，“慢点吃，又没人同你抢。” 景瑟一脸幽怨，“你又不是没见到，我从早上自皇宫启程到现在都没正正经经吃过饭，早就饿得不行了。” 梵沉莞尔，亦拿起筷子来给她布菜，景瑟看着他挑鱼刺时的小心翼翼模样，不由得心下一暖。 用完饭，梵沉招来晴儿收了碗筷，景瑟挑帘看着外面，满目艳羡，央求道：“梵沉，我好想下去透透气，你就同意了呗，可好？” “不行。”他的态度很是坚决，“你是新娘，不能轻易下马车。” 景瑟顿时抱着脑袋做头疼状，“可我不是一般的新娘，若仅仅是从右相府嫁去楚王府，那么一天都待在马车里我也无所谓，可我如今是从西秦嫁去东璃，最少也要半个月呢，你让我半个月吃睡都在马车上，我会疯的。” “不是还有我陪着你么？”梵沉挑眉笑，“以前在金陵的时候，你从来都喜欢待在暮云居不肯出来，如今怎么一反常态了？” “此一时彼一时嘛！”景瑟咂咂嘴巴，“待在暮云居，我还有许多事可做，但待在马车里，已经完全限制了我的自由，我都快闷得发霉了。” 梵沉想了想，问：“你想出去做什么？” 景瑟扫了一眼自己身上花纹繁复层层叠叠的大红嫁衣，忽然叹了一声，“我这样子，想出去哪里玩是不可能的了，不如你带我去房顶吹风看星星？” 梵沉往外看了看，已经开始天黑。 他点头，“好，那咱们就去房顶看星星。” 说罢，他搂着她的纤腰，将她打横抱起来下了马车，足尖一点就飞上驿站的房顶。 寻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下，景瑟张开双臂深吸一大口气，喜道：“终于能舒一口气了。” 没想到做新娘也能这般累，打死她也不愿再有第二次婚礼！ 梵沉看着她，心底忽然一黯，“你其实不是在马车里待不住，而是舍不得故土，想最后再看一眼，是吗？” 景瑟被戳中了心思，她也没反驳，只笑笑，“是啊，我舍不得。一直以为我能做个冷心绝情的人，起码不会为情所羁绊，可时至今日，直到迎亲队伍彻底离开金陵城的那一刻，我才发现我做不到曾经预想中的那个自己，除了一个最爱的你，我还有个浓情温暖的外祖家，有个事事为我着想的外祖母，临别前她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表情，至今都还存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往梵沉所坐的方向挪了挪，景瑟轻轻靠在他肩上，“梵沉，我好怕，好怕有一天再归来时见到的不是外祖母拄着杖在国公府大门外等我的情景，而是祠堂内她永远无法开口说话的森森牌位，我很难想象自己究竟要有多强大的心理才能去接受这一切。” 梵沉轻轻拍着她的背，“你放心，我会尽快争取在最短时间内让你回西秦的。” 景瑟点点头，也不问他准备用什么办法，总归她相信他能办到，这就够了。 “对了，你会吹这个吗？”景瑟自袖袋里把景澜送给她的葫芦埙拿出来。 梵沉颔首，“会。” “那不如你吹给我听。”景瑟笑道：“澜儿说，这东西能勾起人的思乡情怀，我很少听过埙的声音，你为我吹奏一曲罢？” 知道她心中堵了太多的难过与不舍，梵沉道一声“好”之后就从她手里接过葫芦埙凑至唇边慢慢吹奏起来。 埙不同于别的乐器，它的声音很悲怆苍凉，听来有种低沉的压抑感，像是离人在诉说心中的千般不舍万般无奈，景瑟一听，便想起远在金陵城的小宝宝以及外祖家对她牵心挂肠的亲人们，一时潸然泪下。 梵沉知道她哭了，吹埙的动作却未停，索性吹得愈加凄然萧索，让景瑟一次性哭个够。 不知过了多久，一曲完。 梵沉收了葫芦埙，拢了拢景瑟身上的衣服，将她抱进怀里，“还难不难受？” “心里堵得慌。”景瑟抽泣着道：“不知为何，越来越不想离开西秦去往人生地不熟的东璃。” “我明白你的纠结。”梵沉俯首，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我也不想去，可形势所逼，我当初若是不去东璃谋出路，如今就真的只能在九泉之下看着你嫁给别人了。” “那我们要何时才能再回来？”景瑟眼中泪花闪烁，“我很担心小宝，也不知他这几日过得如何，有没有哭闹，晚上睡觉会不会踢被子。” “相信我，到了东璃以后，我会尽快想办法让你回来。”梵沉再一次宽慰，“你以为我就不担心那个小不点么？” “这可是你说的，一定要说话算数！”景瑟直起身子来，定定看着他。 “嗯，我说的。”梵沉点点头。 两人就这样在房顶坐着，说了很多话，直到景瑟上下眼皮打架方止。 梵沉见她昏昏欲睡，动作轻柔地将她抱起来往驿站房间而去。 被他放平躺在床榻上的那一刻，景瑟突然醒了过来，她揉了揉眼睛，疑道：“你不是说我不能下马车的么？怎么这会子反倒把我抱进房间里来了？” 梵沉嘴角勾唇一抹浅笑，“白日里不想让你下马车，是因为我怕自己把持不住，至于晚上嘛”他顿了顿，意有所指，“我无需把持住。” “什么？！”景瑟浑身一个激灵，睡意全退，马上坐直起来瞪着他，“你个骗子！” 骂人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尽数含在了他的唇瓣里，白日里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欲兽再一次被激发唤醒。 隔着层层叠叠的衣料，景瑟还是能感觉得到他滚烫的全身，像燃起了大片火焰，灼烧蔓延，转至她身上，让她不受控制地扭动身躯，想要逃离这份灼热与难耐。 终于等到大婚，梵沉哪肯轻易放过她，用力在她唇舌间疯狂辗转缠绵。 景瑟几近窒息，檀口轻吟，身子逐渐瘫软，整个人全无力气，只能紧紧依附着他。 梵沉一路勾火燎原，缠绵而霸道的噬咬从她的唇上逐渐转至颊畔、耳垂、脖颈、最后在锁骨处定住，大手一伸，自衣襟里探进去。 景瑟早已虚软无力，此时更是任他予取予求，肆意揉虐，脸红得快要滴血。 感受到怀中人儿的身体不断变化，梵沉满意地勾着唇角，一层一层剥开她身上的嫁衣欺身而上。 一夜浓情至五更，梵沉方才在景瑟的哭求下止了动作，取来温水替她擦洗过后拥着她歇下。 翌日注定晚起。 景瑟睁开眼的时候，发现都快至午时了。 她猛地惊坐起来，伸手摸了摸，自己旁侧的床位冰凉，想来梵沉一早就起了床。 “璎珞！” 景瑟对外唤了一声。 房门突然被人推开，进来的人却不是璎珞，而是梵沉，他手中端着盛了温水的铜盆，看向她时唇角含笑，眉目间有着融化不开的浓浓柔情，看得景瑟心尖一颤。 都说做了新郎的人不一样，她却没想到梵沉会如此不一样，不同于以往的清俊冷凝，今日的他从头到脚都好像被春风洗礼过一遍，让人第一眼看上去就觉无比亲切。 “这不对啊！”景瑟扶着酸痛的腰，不满咕哝，“分明是你在用力，为何你今日还能活蹦乱跳，而我却累得半死不活？” 这也太不公平了！何时能调换一下，让他试试险些累至虚脱的滋味？ 梵沉略略思索一二，道：“大概我体力比你好。” 这不是废话！ 景瑟顿时翻白眼，他一个习武之人，好意思在她这种没有武功的娇弱女子跟前说体力比她好？ 将铜盆摆放好，梵沉直接走过来将她抱去圈椅上坐着，蹲下身拧了绒巾给她净面。 能得梵沉这般对待，这世上也就她景瑟一人了，因此，整个净面过程她一动不动，只管享受这份特殊待遇。 净完面，梵沉又拿起桃木梳来亲自给她绾发。 景瑟自铜镜中看着他的无双容颜以及手上熟稔轻灵的动作，昨夜因思乡而产生的阴郁一扫而空，唇畔不觉往上扬了扬。 “今日心情有没有好一点？”他似乎洞察了她的全部心思，手上动作微微顿了一下，轻声问。 “算是好一点。”景瑟道：“我在想，若我的和亲对象不是你，那我肯定早就支撑不下去了。” 梵沉暗自失笑，“若你的和亲对象不是我，你觉得我能让你顺利出嫁？” 景瑟扁了扁嘴巴，“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插完最后一支簪子，梵沉笑问：“看看，可还喜欢？” 景瑟往铜镜里一看，见梵沉为她换了个新发髻，目光一亮，她偏转头看他，“你怎么会这么多？手也太巧了罢？” 他道：“前世不知等为你挽发这一天等了多久，实在等不及的时候就自己动手练了，虽然到死都没有机会为你挽发，但好在上天厚爱让我重来一回，今日便证明我没有白练，还是能派上用场的。” 景瑟伸手抱住他的腰，轻声道：“终此一生，得夫如此，妇复何求。” 梵沉顺势将她从座椅上拉起来，“好了，她们已经备了午膳，咱们得抓紧时间，要不一会儿天色该晚了。” “好。”景瑟理了理衣襟，跟着梵沉去往花厅用午膳。 尹相思早就在里面坐了，见到景瑟进来，她笑着招招手，“大嫂，快来这边坐。” 景瑟提着裙摆走过去。 尹相思好笑地看她一眼，“听兄长说，你昨夜心情不好？” “也没什么。”景瑟面露尴尬，“只是突然要离开生活了这么多年的故土，一时不适应而已。” “嗯，这个能理解的。”尹相思点点头，“不过有我兄长这般疼宠你，便是再难受的心情也都能被他的温柔抚平啦！” 说完，饶有深意地盯了一眼景瑟脖子里的旖旎红痕。 景瑟马上反应过来，羞得无地自容。 尹相思低笑一声，亲自给景瑟夹了一只鸡腿，“喏，多吃这个，补补身子，否则晚上又得被榨干体力。” 景瑟羞恼地瞪着她，“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说这种话，也不害臊么？” 这个小七，还真是和梵越一般不知羞啊，都不知道这两个人究竟是谁带坏了谁。 尹相思耸耸肩，扬眉轻笑，“本郡主行走江湖多年，从来不知害臊二字如何写。” 景瑟一阵无语。 梵沉盛了鸡汤递过来，柔声道：“若是不想吃，就喝些鸡汤，这是我特地让人找来乌鸡炖的，对你有利。” 景瑟看一眼鸡腿，又看一眼鸡汤，最终还是决定喝鸡汤。 尹相思不高兴了，撇撇嘴，“大嫂，你这重色轻友的思想有些严重啊！我给你肉你不吃，偏要喝我义兄送来的劳什子汤，那汤有什么好喝的，又不管饱。” 景瑟哭笑不得，“我实在是吃不下去，还是喝口汤算了。” 尹相思撅着嘴巴将鸡腿夹回去自己吃，嘴里含糊道：“你不爱吃就别浪费，咱们得赶一整天的路呢，半途只能吃干粮，我可受不住那种硬邦邦没营养的东西。” “对了。”忽地想起一事，尹相思道：“大嫂昨夜睡得沉，应当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罢？” 景瑟微愣，“怎么了吗？” 尹相思笑笑，“也没什么，就是咱们遭了刺杀而已。” 景瑟听得心惊胆战，看向梵沉。 她昨夜被他弄得骨头都散架了，五更方休，早就筋疲力竭，哪里还有精神去关注外面发生了什么？ 梵沉笑道：“不过是些小喽啰罢了，小七的人一出马就全都摆平了。” 景瑟收回目光，若有所思，“会在这种地方刺杀我们的，不可能是顾禾，顾禾不会用这么拙劣的伎俩，也不可能是顾乾，顾乾若是想刺杀我们，早在十里亭的时候他就动手了。既然这二人都不可能，莫非是嘉华太长公主？” 尹相思听罢，眸光顿时晶亮起来，“不赖嘛，这都能猜出来，不愧是我大嫂。” “果真是那个毒妇！”景瑟眉目骤缩，这个女人是不要命了么，胆敢让人来刺杀和亲公主，她难不成以为杀了一个景瑟，她自己就能好过了？一旦和亲公主出了问题，两国必会因此交战，届时，莫说一个嘉华，便是十个百个，都照样得为两军开战而祭旗。 这个女人，不仅仅是没脑子，还蠢到了极点！ 尹相思勾唇，笑意森然，“听说丹阳郡主被大嫂弄去了边境军营里刑舂，这两日我们就能路过萧允儿所在的军镇，你是否要去看看？” “去！”景瑟冷笑，“嘉华这个毒妇不让我好过，她的女儿也休想好过！” 尹相思点点头，招来随侍，吩咐道：“下去传话，就说一会儿改道往军镇方向走。” 随侍领了命，很快就下去传话了。 用完午膳，一行人就开始启程。 景瑟依旧是坐在马车里，一沾染到宽大的软榻和锦褥，昨晚被折腾得死去活来的她马上就来了困意，特地把梵沉赶出去骑马，她自己心安理得在里头睡着。 一行人即将要去的军镇是辽东镇。 辽东镇是晋国公的驻地，军镇内外兵士三十万，外加百姓十二万，乃西秦通往东璃的最后一个关卡，人烟繁华。 军镇通常戒备森严，外来人流很难进。 景瑟虽是晋国公的外孙女，但她不想依着这层身份走后门，甚至于，她根本不想让晋国公晓得她来了军镇，怕外祖父会觉得为难。 三日后，迎亲队伍在军镇外的驿站歇下，景瑟褪去身上笨重的大红嫁衣，换上尹相思找来的男装，轻装简行，打算蒙混进军镇去看看萧允儿境况。 梵沉颇为不放心，执意要跟着去。 景瑟说了半天他都不听，最后只能点头同意。 于是，进军镇的人就有尹相思、景瑟和梵沉三人。 守城士兵对三人好一通盘查，没见什么异样才肯放行。 甫一进城，三人就开始各自打听罪奴刑舂的位置，最后确定了刑舂位置在晋国公府邸一里外。 雇了辆马车，三人匆匆去往刑舂所。 这地方是个极为偏僻的小村庄，衣衫褴褛的妇人们拖着残破病体艰难劳作，稍微慢一点，管事嬷嬷的鞭子就狠狠落在她们身上，到处被鞭打得青紫交织，没有一处肌肤是完整的。 见到有陌生人来，管事嬷嬷锋利三角眼顿时眯起，挥舞着手里的鞭子走过来，语气不大友善，“三位瞧着眼生得很，怕不是军镇里的人罢？军镇重地，禁止闲杂人等出入，在我报官之前，还望三位识趣些，自行离开，否则，休怪老婆子我不客气了！” 尹相思勾唇一笑，“这位大娘，您说得对，我们不是本地人，但我们是来找人的。” 说完，尹相思从钱袋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管事嬷嬷，还不忘对她挑挑眉，“不知可否使得？” 尹相思本就是男装，与薄卿欢一般雌雄莫辩，笑意盈盈的样子更是乱花迷眼，直晃得管事嬷嬷一大把年纪还春心荡漾，收下银子后马上转了态度，殷勤道：“使得，使得，三位哥儿，里面请。” 瞧着管事嬷嬷前后态度的反差，景瑟忍不住嘴角一抽，与梵沉对视一眼，好笑地举步跟上了尹相思。 刑舂所里全都是妇人，有的是战场上带回来的俘虏，有的是在后宫犯了重罪被送过来的后妃，萧允儿倒是例外，一个郡主也被罚到军镇来刑舂。 见到三人进来，妇人们浑浊的眼眸内齐齐发出亮光，仿佛看见了希望的救赎，都在幻想这三位姿容不凡的少年郎能把自己赎出去。 景瑟的视线在面前的数百位妇人群里扫了一眼，没瞧见萧允儿，她皱皱眉，问管事嬷嬷，“听闻丹阳郡主也在刑舂所，为何没见到她？” 管事嬷嬷面上有些茫然，“什么丹阳郡主？我们这里全都是犯了重罪的妇人，大多数都没有名字的，且不知小哥儿说得是哪位？” 景瑟沉吟片刻，看来萧允儿被送来的时候根本没有身份记载，这里的人也没把她当成郡主看待，所以并不知道萧允儿就是丹阳郡主。 “没事儿，我们自己找。”问不到萧允儿的下落，景瑟对着管事嬷嬷微微一笑。 管事嬷嬷才刚从尹相思的美貌中缓过神来，就又被景瑟迷得晕头转向，“公公子找的是谁，直接告诉老婆子就是，老婆子是这里的管事，对里头的罪妇们最是熟悉了，相信很快就能帮您找出来。” 景瑟正待开口，去里面各房间搜寻已久的尹相思就回来了，几不可察地冲她摇摇头，表示萧允儿根本不在刑舂所。 景瑟马上皱了眉。 萧允儿过来刑舂，分明是泰和帝当初亲自下的旨，且泰和帝到死都没有收回圣旨让她回京，摄政王顾禾才刚上任，就更无法顾及萧允儿的死活了，那么，这个女人究竟是死了还是逃了？ 再次看向管事嬷嬷，景瑟问：“你们这里最近有死过人吗？” 管事嬷嬷一听就笑了，“刑舂所里全都是老弱妇孺，每天因病而死的多了去了，当然，也有受不住这暗无天日生活而选择自尽的。” 景瑟忙道：“那你能否把最近死人的名册给我看看？” “这”管事嬷嬷迟疑。 刑舂所虽然不是什么外人不可擅闯的禁地，但终归还是有规矩的，毕竟此城坐镇的是晋国公，一旦让晋国公晓得有人来盘查刑舂所的妇人名册，届时必定会惹祸上身。 想到此，管事嬷嬷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仰起脑袋，坚决道：“这可不行！那些名册都是妇人们的机密，不可轻易给你们看。” 尹相思只当她是嫌弃银两少了，于是又掏了一锭出来。 这一次，管事嬷嬷说什么也不肯收了，正色道：“先前同意三位哥儿进刑舂所，是看在你们远道而来寻人的份上，你们若能寻得那妇人，老妇我便当做睁只眼闭只眼就此揭过，但眼下你们还要查看其他妇人的名册，这就请恕老妇我无能为力了。” 尹相思一急，本想说些什么，却被景瑟拽了拽袖子，她只得无奈闭了嘴。 出了刑舂所，尹相思兴趣缺缺地一边走一边踢石子，“原以为能借机好好整治那个萧允儿一番，如今可倒好，她人不知去向，咱们这一趟，算是白来了。” “倒也不尽然。”一直没开口的梵沉突然看着不远处的主帅府，幽幽道：“先前过来的时候，我听说苏少帅最近要娶亲，你们不觉得这里头很蹊跷么？” 景瑟怔然。 梵沉口中的“苏少帅”是晋国公的长孙，晋国公府长房嫡长子苏曜，也是景瑟的大表哥。 苏曜年方十二的时候就随着晋国公南征北战，可谓是少年英才，完完全全接替了他那因伤退役的父亲，兵法谋略，无一不精。 但根据景瑟的了解，苏曜此人是个冷面将军，寻常情况下不近女色，他是个功勋累累的武将，即便身边有几个女人，那也只能是通房侍妾，苏曜的婚姻大事，必定得经过朝廷和晋国公夫人那一关。 如此算下来，苏曜着急忙慌地要在军镇娶亲，的确是过分蹊跷了。 看了梵沉一眼，景瑟用商量的语气问：“那我们要不要趁机去往主帅府看看？” 梵沉道：“想要进去主帅府，就得暴露你的身份。” 景瑟斟酌道：“暴露也没什么，左右我已经许多年不曾得见外祖父，刚好趁此机会去拜访拜访，否则我若是直接去了东璃，相信又是许多年不能见他了，我外祖父一把年纪，还能有几个许多年？” 听她这么一说，梵沉只好点头，“好，都依你。” 打好了主意，景瑟马上去弄了一封拜帖亲自送去主帅府大门外，毫无意外地被守门士兵给拦住了。 “干什么的？”士兵冷面肃杀，看向三人的眼神锐利如鹰隼。 景瑟躬身，双手高举名帖，“还请这位大哥帮忙递个帖子给主帅大人晋国公。” 守门士兵眯了眯眼，直接拒绝，“主帅不见任何人！” 景瑟抬目，恰巧见主帅府内正在张灯结彩挂红绸，看起来的确像是办喜事的样子。 尹相思也见到了这一幕，低声嘀咕，“奇怪，泰和帝大丧，辽东军镇不可能没收到消息的，晋国公怎么还敢在这种时候办喜事？不怕朝廷问罪吗？” 梵沉断言道：“辽东军镇必然一早就收到了先帝驾崩的消息，此次办喜事，全是借了清平公主和亲的光，因为在清平公主完全出西秦地界之前，西秦内的所有州府都不允许挂白绸，也就是说，这两日不管什么地方都能办喜事。所以，辽东军镇会趁着今日挂喜，也无可厚非了。” 景瑟微抿着唇，“外祖父一向克己奉公，忠心耿耿，他没道理会冒险钻这个空子给表哥娶亲，除非这里头有什么不得已的缘由。又或者与表哥大婚的女人身份不一般！” “萧允儿！”景瑟与尹相思几乎是异口同声。 萧允儿是郡主，在这远离金陵的边陲军镇上，她的身份在刑舂所的一众妇人里，算是最为特殊的了。 一刹想到此，景瑟整个人都变了脸色，一旦让表哥娶了萧允儿，这个女人必会借势卷土重来，到那时，嘉华更会有恃无恐，景氏二房必定遭殃！ 捏了捏拳，景瑟愤然道：“我要阻止这一切！” 尹相思摊手，“我们如今连苏少帅都见不到，你怎么阻止他？” 景瑟想了想，上前对着守门士兵道：“这位大哥，我们三个真的有急事，麻烦你帮忙通传一下，就说前去东璃和亲的清平公主想在出关前见外祖父晋国公最后一面。” 守门士兵一听，脸色大变，“清清平公主？” 说完，眼风往景瑟几人身后瞟了瞟，没瞧见有什么公主，马上又怒了起来，“大胆！竟敢冒充公主意图混进主帅府，该当何罪！” 一声厉喝完，已经拔出腰间佩剑就要往景瑟脖子上架。 景瑟眼疾手快，在士兵出手之前就从腰间取下属于清平公主的令牌和印章来。 士兵手上动作戛然而止，看着令牌发呆半晌才愕然转身去里头通报。 此时的晋国公正坐在书房内，一张脸呈现愤怒的铁青色。 满府的喜庆并未给他带来丝毫的愉悦，反而让他一张脸寒如霜雪。 晋国公跟前，笔直跪着少帅苏曜。 苏曜低垂着头，线条冷硬，轮廓分明的面上布满了无奈和懊恼。 不知过了多久，晋国公大怒的声音才再一次传来，“你个不肖子孙！竟敢惹出这等祸事来令苏氏蒙羞，你可知一旦朝廷怪罪下来，苏氏声誉将会因此而受到重创？摄政王手腕铁血，若是依着此事削减你我手中的兵权，苏氏就真的完了！” 苏曜满心愧疚，声音略哑，“祖父息怒，事已至此，孙儿唯有娶了那个女人方能平息下去，否则要是任由她闹起来，孙儿就真成了苏氏的罪人了。” 晋国公冷冷一哼，双眼依旧喷火。 “孙儿已经让人备好了信，一会儿就传回金陵进行通知。” 晋国公原想再说些什么，就见守门士兵匆匆进来。 单膝跪地，守门士兵禀道：“启禀主帅，外面有人手持清平公主的令牌和印章求见。” 晋国公霍然瞠目，“你说什么？” 守门士兵又把先前的原话重复了一遍。 晋国公和苏曜二人齐齐一惊。 清平公主景瑟？她如何会出现在军镇？ “把人传进来！”晋国公摆摆手，待传话的士兵出去以后才看向苏曜，“你先起来，看在有贵客的份上，我暂时不与你计较此事。” 苏曜谢恩起身。 没多久，景瑟三人就跟着方才传话的士兵走了进来。 尹相思是生面孔，晋国公不识得。 梵沉戴着面具，晋国公也不识得。 但她那宝贝外孙女的容貌，即便是换了个男装，他还是一眼能认出来的。 瞧见景瑟，晋国公先前还紧绷的铁青脸马上就柔和下来，低唤一声，“小丫头，你怎么来了？” 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没见过晋国公，景瑟一听见外祖父的声音，马上就激动起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给晋国公叩了三个响头，直起身子来时才甜甜唤一声，“外祖父。” “快起来。”晋国公笑着抬了抬手，上下打量她，“几年不见，都长这么高了。” 景瑟笑着走过去，黏在晋国公的胳膊上，笑道：“阿瑟很多年不曾得见外祖父了呢！” 晋国公看她一眼，忽然问：“按照期程，你今日该出关去往东璃了，怎么会突然来了军镇？” 景瑟眨眨眼，道：“阿瑟想外祖父了呀，想到往后很多年都见不到您，阿瑟心中难受，所以让迎亲队伍改道，先来了军镇。” 瞥一眼外面的满目红绸，景瑟撇撇嘴，又道：“再说了，外祖父这边办喜事，阿瑟既然路过了，怎么也得过来讨杯喜酒喝方算诚意不是？” 听到“办喜事”三字，晋国公脸色顿时一沉。 景瑟清晰地捕捉到了晋国公的表情变化，她垂下眼睫，若有所思。 “这两位是？”一旁的苏曜眼尖，眸光定在梵沉和尹相思身上。 景瑟指着梵沉，介绍，“这位便是东璃的宁王殿下。” 指着尹相思，又道：“这位是东璃昭然郡主。” 晋国公起身拱了拱手，苏曜也象征性地行了一礼，“二位请坐下喝茶。” 梵沉和尹相思对看一眼后相继落座。 景瑟趁机道：“外祖父，不知这府中是谁要娶亲？” 晋国公冷着一张脸，眼风冰刀子似的不断往苏曜身上剜，当着宁王和昭然郡主的面，他不可能把这种蠢事说出来，只答：“是你大表哥，他已二十有三，早就到了娶亲的年纪，却无奈一直没能得到回京诏令，因此只好在军镇上办了。” 景瑟一看晋国公表情就知他碍于人多不好说出实情来，景瑟也不便逼问，慢慢坐下来陪着几人聊天。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辰，景瑟找了个借口单独将苏曜请了出去。 “表哥。”站在人工河岸的丹桂树下，景瑟回转身，冲着来人轻轻一笑。 苏曜许多年不曾见过这个表妹，今次见她灿然一笑，虽着男装，却华光烈烈，让人移不开眼，他怔愣片刻，走上前来，“小丫头，你找我有事？” 景瑟转了转眼珠子，“我若说有事，表哥能帮我吗？” 苏曜弯唇，“表妹有求，莫敢不帮。” 景瑟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想知道你即将娶的这位夫人是谁，又为何迫不及待在先帝大丧之上娶亲？” 提及这个，苏曜冷峻的面上表情有些僵硬。 “我不是外人，表哥但说无妨。”景瑟笑嘻嘻道：“兴许我还能有法子助你呢？” 苏曜神情一动，旋即唉声叹气，语带懊恼悔意，“这一切都怪我贪杯误事。” 景瑟眉梢微扬。 “数月前我生辰，祖父给我庆功，特地办了宴会，我当时心中高兴，就多喝了几杯，醉得迷迷糊糊，醒来时才发现”说到这里，他似是觉得在女儿家面前提及这个难以启齿，拿眼觑了觑景瑟，观她表情，见她并无有多大反应才继续道：“发现身旁躺着一个女人。原本这种事没什么，毕竟这里是军镇，我也会经常传召歌姬舞姬来侍寝，可我万万没想到那个女人竟是被先帝下旨送来军镇刑舂的丹阳郡主，我当时慌得不知所措，忙去找了祖父，祖父大怒，狠狠训斥了我一顿之后让我悄悄把那个女人送回刑舂所，先别打草惊蛇，可前两日，那个女人被查出有了身孕，她跑来主帅府大吵大闹，如今弄得军镇上人尽皆知，我想不娶她是不可能了，也因此，我才会趁着你去和亲这几日大喜日子准备匆匆把这事儿给办了。” 景瑟眸底一寒，“这么说来，萧允儿是真的怀了你的孩子？” 苏曜无声哀叹，算是默认。 景瑟皱眉，“表哥对那夜的事情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没有，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景瑟突然笑道，“你既喝得酩酊大醉什么也不记得，怎么可能还会与人发生关系？这其中，必然有诈！” 苏曜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表妹何出此言？” “酒后乱性都是唬人的。”景瑟耐心给他分析，“通常来说，喝醉了的人大脑根本就不清醒，连走路都成问题，怎么可能有精力去做那种事？况且表哥你也说了什么都不记得，那就证明你醉得很严重，必然是倒头就睡的那种，在这种极度缺乏体力的情况下，你如何去成功玷污一个女人还让她怀上身孕？” 苏曜被她说得面红耳赤。 景瑟也觉得自己这番话过分露骨了，她赶紧咳了两声，正色道：“虽然这些话有些过，但我说的是事实，表哥你很可能是被那个女人给下了圈套了。” 苏曜面露茫然，“据我所知，丹阳郡主只需刑舂一年期满就能重返金陵做回她高高在上的郡主，她这样处心积虑不惜损害自己名誉给我下套，岂不是亏大了？” 景瑟笑道：“表哥常年在军镇，可能对于金陵城中的事知道的不太详尽，丹阳郡主这件事，表面上看似她只需过来刑舂一年，可实际上，先帝早就对她失望透顶。萧允儿来了军镇刑舂就已经名誉尽毁，就算她将来还有机会重回金陵，也没有哪家少年郎敢娶这么个声名狼藉的女人，因此，她才会把主意打到你头上来，要知道，你可是辽东少帅，嫁给你，往后她就是少帅夫人，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苏曜听得心底一阵一阵发寒，“这么说来，萧允儿那个女人果然是在下套给我钻？” 景瑟想了想，道：“表哥稍安勿躁，这件事，我会想办法帮你摆平。” 题外话 ^^衣衣保证，虐完萧允儿，马上就进东璃，这一路将会畅通无阻，大婚顺利进行 第055章 孩子没了（二更） 从后园回来，景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又与晋国公说了一会儿话，多半谈及金陵苏家近况。 景瑟回答得极其认真，一点都不含糊，颇得晋国公心意，心中愈发喜爱这个外孙女。 不多时，外面就有士兵来报说军中有紧急要务处理，晋国公匆匆交代了苏曜几句就离开了。 晋国公一走，景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有外祖父这个长辈在，她完全不敢提及萧允儿的事，就怕外祖父一怒之下把所有的火都发到大表哥身上来。 看向苏曜，景瑟问：“表哥，那个萧允儿她如今在哪里？” 苏曜道：“就在主帅府后院。” 景瑟愕然，“这不是还没过门么？怎么她就先来了后院？” 苏曜唉声叹气，“还不是她整天在主帅府大门外吵闹，我祖父为了避嫌不让风声传出去，只好让我先将她安置在后院，打算今日过礼把她娶过来。” 景瑟道：“萧允儿再不济，那也是先帝亲封的郡主，你打算就这样娶了她？金陵那边可曾派人去通知过？” “事发突然。”苏曜道：“我们也是近段时日才得知丹阳郡主有了身孕的，根本来不及派人去通知，只能我这边先把婚礼办了，请罪书后续跟回朝中。” “请罪书寄出去了吗？”景瑟又问。 “暂时还没呢！”苏曜摇摇头，“原本方才正准备传的，恰巧你们几个就来了。” “那便暂时压下。”景瑟道：“关于萧允儿怀孕这件事，我觉得其中疑点颇多，表哥要是信得过我，大可给我一夜的时间，我若是能弄清楚缘由，那就再好不过了，你也不用因为这个女人而累及名声，若是查不出缘由，那你明日再大婚也是一样的，左右我人还在西秦地界，这两日西秦内部还不能给先帝举行大丧，你借此机会大婚也没人敢问罪。” 看着景瑟认真专注的模样，苏曜突然就莫名安心下来，他点点头，“那就劳烦表妹了。” 景瑟微微一笑，“咱们是一家人，客气什么。” 苏曜马上让人给景瑟几人备饭。 用完饭，已是晌午时分，梵沉留在客厅与苏曜闲聊，景瑟则打着欣赏秋桂的名义唤上尹相思，二人直往后院走。 苏曜虽然还未成家，但后院通房侍妾已有无数，有带回来的貌美战俘，有下属敬献给他的良家子，也有各路亲戚硬塞进来拉关系的高门大院庶出千金。 对于这种事，苏曜素来一笑而过，照单全收，至于宠幸谁不宠幸谁，那都是他自个儿说了算。 因此，苏曜的后院那些女人常常会发生勾心斗角之事，其手段之恶劣，堪比皇帝的后宫。 当下景瑟和尹相思才一只脚踏入后园，不远处的假山外就传来几个女人的声音。 景瑟与尹相思对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地往前挪了几步将耳朵贴在假山上，悄然听着那边传来的动静。 “姐姐……姐姐饶命，绕过婢妾罢，婢妾下次再也不敢了。” 说话的女子声音仍犹稚嫩，听起来十五六岁的光景，语气里的颤显示着她此时忐忑无比的内心。 随着女子话音落下，空气中响起了鞭子落在皮肉上的声音，听来心惊，女子恸哭不已，连连求饶而不得果。 “你再说一遍，昨夜少帅要了几次水？” 最后这个声音，异常熟悉，正是萧允儿本人。 景瑟蹙了蹙眉，暗暗想着大表哥这后宅可真够乌烟瘴气的，这群女人为了争夺他的恩宠，都快把后宅变成后宫了。 先前那姑娘被打得狠了，后背上全是血痕，整个人都在抖，牙关直哆嗦。 “四……四次。” 那姑娘显然涉世未深，面对这种问题，竟老实巴交地交代了出来。 景瑟暗自摇头，太蠢！ 果不其然，姑娘话才说完，萧允儿的鞭子毫不意外地再一次落到她娇嫩的后背上。 那姑娘痛得直打滚，飙泪不断，求饶不停。 萧允儿双眼喷火，“小贱人！让你还敢勾引少帅！” 紧跟着就是接连不断的鞭打声和痛哭求饶声。 就连景瑟听着都觉残忍。 尹相思给景瑟递了个眼神，大意是问她可否要出面为那姑娘解围。 景瑟摇摇头。 各人自有天命，既然生活在这种军阀高门后院内还学不会自保只能做任人欺凌的小白兔，那么早死晚死都是一样的，那姑娘的存在毫无价值。 尹相思看穿了景瑟的心思，收回视线继续屏息凝神静听。 先前被打的姑娘已经晕了过去，没再发出声音来。 萧允儿一把扔了鞭子，马上有婢女上前来替她轻轻揉着酸痛的手腕，嘴里奉承道：“少帅夫人，教训这种小贱蹄子，哪里值得您亲自出马呀，直接交给粗使下人就是了，您腹中还怀有小少帅，万不能因此而动了胎气，否则少帅该心疼了。” 萧允儿听罢，眼底浮现一抹得色，唇角笑意森然，“对付这种小贱人，本少夫人还真得亲自来，否则不解恨。” 听到此处，景瑟心中冷笑，萧允儿还真是到了哪里都不忘摆郡主架子，总以为自己高高在上，碾压世人，殊不知她才是最蠢的那一个。 不远处突然有脚步声传来。 尹相思一惊，忙带着景瑟一咕噜滚进旁边的花丛里隐住身形。 来人渐渐走近。 景瑟透过花丛缝隙，隐隐看见一角绣了流水纹的精致裙摆，往上，是女子一双修长的手，就连走路都时时搭放在腰侧，极有规范，恪尽礼节。 再往上……景瑟的视线就被花丛阻住什么也看不见了。 “方才婢女匆匆忙忙来报，我当发生了什么事，原来是丹阳郡主在此处教训人呢！” 女子声音轻轻柔柔，听起来又含着另一番嘲意，却讽得不太明显，让人乍一听只觉温和至极。 萧允儿一见来人，马上惊得瞪大眼睛，“赵念！怎么会是你？” 同一时刻，景瑟也皱了眉，能让萧允儿这般惊讶，莫非此赵念就是当初因为与顾乾纵容下属贩卖皇室御用马一案而被贬官的赵副都御使的亲生女儿赵念？ 如果真是，那可就太巧了！ 见到萧允儿满面惊讶，赵念浅浅勾唇，“怎么，丹阳郡主见到我，很惊讶吗？” 数年前，赵念在百花宴上献艺出丑的那件事，萧允儿至今记忆犹新，因为那件事的参与者除了景宛白和苏傲玉之外，还有她萧允儿。 原以为赵副都御使被贬，赵家会从此没落，赵念即便有才有貌，也绝无可能有东山再起之日。 然而让萧允儿大为诧异的是，赵念不仅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狼狈，还突然出现在了辽东军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数疑问涌上心头，萧允儿一张脸皱成一团，死死瞪着赵念不放。 赵念无视萧允儿的眼神，面上依旧带笑，“小女子虽不才，现下却是替少帅管理后宅的大管事，少帅说过，这主帅府后宅的所有女人，都在我的管辖范围内，当然……也包括丹阳郡主你。” 后面这句话，赵念声音压得极重，听得萧允儿火冒三丈，“你好大的胆子！本郡主金枝玉叶，岂是你一个贱婢能管束的？” “金枝玉叶？”赵念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郡主这样的金枝玉叶怎会出现在辽东军镇的刑舂所里，难道现在的金枝玉叶都喜欢去刑舂所体验民生疾苦？” 萧允儿听得脸色发白，身形颤颤。 婢女见状，忙挡在萧允儿跟前，用央求的眼神看着赵念，“赵管事，我们家姑娘已经怀了少帅的骨肉，您若是再这么刺激她，一会儿动了胎气，少帅怪罪下来，咱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不如听奴婢一句劝，各退一步，海阔天空，如何？” “呸！要本郡主退让一个贱婢？做梦！”赵念还未及发话，萧允儿就先骂骂咧咧起来。 经过方才赵念的自我介绍，她总算是听明白了，感情这赵念家道中落甘愿栖身于少帅府做一个为主人管理后宅内务的管事，可不管权利有多大，赵念终归只是个贱婢，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踩在她这个郡主头上去，这是磨灭不掉的事实！ 想到这里，萧允儿愈发趾高气昂，眼底轻蔑之色尽显。 赵念低笑着摇摇头，看向身后那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你们都听到了，不是我不够宽宏大量，而是丹阳郡主她不想放过我，既然要公事公办，那还请丹阳郡主随我走一趟。” 赵念一发话，她身后的婆子马上就过去钳住萧允儿。 “放开我！”萧允儿满面惊恐，不断挣扎，“赵念，你个小贱人，你要做什么？” 赵念挑挑眉，“丹阳郡主不是说要公事公办么？如今我自然是给你机会。” 话音落，赵念手一挥，面色乍冷，吩咐婆子，“带走！” “放开我！放开我！”萧允儿一张小脸上又惊又恐，双手被婆子们钳制住，双脚前后乱踢，婆子们摁都摁不住。 看到这里，尹相思小声问景瑟，“要不要出面？” 景瑟冷然勾唇，“为何出面，借力打力不是更好？这个赵念，可比景宛白有意思多了，当然，也绝非萧允儿这种蠢女人比得了的，看样子，赵念应该也在怀疑萧允儿怀孕之事有诈，所以今日是特地过来给萧允儿一个下马威，也顺便逼问怀孕真相的。既然有一个赵念出面，那我们就省事多了，且看她如何应付萧允儿。” 尹相思撇撇嘴，“我实在是不明白这些女人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的，至于么？” 景瑟笑着睨她一眼，“因为你是尹相思，所以你注定不会有她们那种烦恼。” 尹相思耸耸肩，不置可否。 她是尹相思，是东璃的昭然郡主，自小就受到父亲母亲一夫一妻的影响，所以总是不理解男人为何喜欢三妻四妾，她素来讨厌一夫多妻，总觉得那是对女人的不负责任。 “事实上，不管是萧允儿还是赵念，他们都并非是为了和我表哥上床。”景瑟补充道：“萧允儿是为了让自己找个有权有势能东山再起的靠山，将来好风风光光回京，而赵念此人的意图，就不太好揣测了，她或许还有别的什么目的也说不准。但不可否认的是，赵念深得我表哥的重用，否则我表哥怎么可能放心把这么大个后宅的琐事全权交付给她？” 尹相思赞同地点点头，“听你这么说来，倒是有几分道理。” 那边萧允儿的挣扎和谩骂还在继续，“赵念，你再不让人松手，本郡主马上让你人头落地，你信不信！” 赵念冷笑，“萧允儿，我尊称你一声‘丹阳郡主’，算是给你个体面，不至于把你在刑舂所的不堪身份撕出来大家脸上不好看，否则你以为你还是当初金陵城里横着走的郡主？怎么，都来了刑舂所这么久，你还没睡醒呢？” 萧允儿怒目，“赵念，我怀了少帅的骨肉，你若敢动我半分，少帅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你！” 赵念一脸的云淡风轻，“少帅说了，后宅所有女人都在我的管辖范围之内，萧允儿你私对少帅的女人用刑已经构成大罪，现如今要如何惩罚你，自然由我说了算，少帅每天日理万机，你以为他有那么多空闲来后院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萧允儿一听，心中爬上了丝丝绝望和恐惧，她朝着小腹方向看了看，旋即紧咬着牙，双膝一软，直直跪了下去，央求：“求求你，看在我腹中骨肉的份上，饶了我这一次，待我这两日与少帅大婚成为这里的女主人，我一定会善待你的。” 萧允儿才跪下不久，她的双腿间就有刺目的鲜血流出来，直接浸染在衣裙上，看起来分外瘆人。 萧允儿也察觉到了异样，她低头一看，脸上顿时呈现死灰白，眼泪不要命地往下落，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刺激，她陡生一股大力甩开禁锢住她的婆子，脸上泪痕未干，目光冷绝，逼视着赵念，“你等着，我会让你为我的孩子付出代价的！” 萧允儿说完，直接站到荷塘边，身子一歪准备往下跳。 赵念大惊，疾驰飞奔过去，嘴里大喊，“拦住她！” 尹相思眼疾手快，自花圃里拈了一个小石子注入内力投过去，刚好打中萧允儿的腰间，致使她往后一倾倒了回去，跳水没成功，被婆子们安然接住了。 反倒是赵念脚下一滑直接栽进了荷塘，然而这一幕太快，所有人都没发觉赵念是怎么掉下荷塘的。 没多久，苏曜焦急地声音就传了过来，“念念——” 见到苏曜过来，景瑟和尹相思也没再躲，直接站了出来。 片刻后，苏曜就走到了荷塘边，一眼看见婆子们正在荷塘里拯救落水昏迷的赵念，他顿时大怒，冲着萧允儿就吼，“怎么回事！念念为何会落水？” 入府这么长时间，萧允儿还是头一次得见少帅用这种语气同自己说话，她当即被吓得不知所措，嗫喏道：“少帅，我……我……” 余光一瞥，看见正在走过来且女扮男装的景瑟和尹相思，萧允儿快速讶异过后直接指着景瑟，道：“少帅，是这两个人，就是她们与赵管事发生了口角，一言不合推赵管事下水，与我无关啊！” 苏曜看了一眼成功被婆子们背上来的赵念，面上的担忧根本不像是在作假，他又急又怒，“快去请军医过来！” 马上有婆子匆匆忙忙去了军医处。 “念念。”苏曜看着脸色发白昏迷不醒浑身湿淋淋的赵念，心里眼里全是焦灼，双手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不断给她搓揉。 “表哥，你这样做是没用的。”景瑟大步走过来，对着苏曜道：“你且让开，我先把她腹腔内的积水压出来。” 苏曜并不知景瑟会医术，当下有些迟疑。 尹相思道：“苏少帅，您就别再犹豫了，再耽误下去，是要出人命的。” 苏曜吓得不轻，马上起身让到一旁。 景瑟将赵念抱起来翻了个身放至自己膝上，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几下，又将她转回来轻轻挤压胸腔处，如此反复几十次，赵念终于吐了一口水，悠悠睁开眼。 苏曜大喜，忙蹲下身，“念念，你怎么样了？” 赵念看着苏曜，一双水眸中全是伤痛，“少帅，孩子，我们的孩子……” 苏曜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念念竟然怀孕了！为何他先前一点都不晓得？！ 景瑟不动声色地去扣了扣赵念的脉搏，然后遗憾地道：“赵姑娘原本已经有了身孕，但此次落水受寒，且时间过长，她腹中的胎儿已经没脉搏了，须得尽快服用药物引流出来才行，否则大人会有性命之忧。” 苏曜听罢，顿时怒火中烧，一双黑眸冷冷剜向萧允儿。 萧允儿下意识地捂住小腹后退一步。 景瑟看着萧允儿，微笑，“丹阳郡主，你不过是小日子来了，又不是流产，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把刚才的事前后一串联，景瑟就全都想通了。 萧允儿根本就没怀孕，她打算瞒天过海，利用今天来小日子的机会“不慎落水”随意栽赃给任何一个人，成功丢掉“怀孕”这个包袱，然而她却怎么也想不到，真正怀孕的人会是赵念，落水的人也是赵念。 第056章 婚房私话（一更） 看着苏曜越来越阴沉的表情，萧允儿满脸惊恐，一步一步往后退，煞白的面孔极为瘆人，她眼眶中蓄了泪，楚楚哀怜地看着苏曜，嘴里低喃，“少帅，这个女人在撒谎，你不能相信她……我……我是真的怀孕了，可……可现在……” 看着染脏了衣裙的那些血，萧允儿语无伦次，身子发抖，伸出食指往周围一圈地把所有人都给指过来，“是她们，是她们害我流产，好痛……” 话音未落，萧允儿就一下子瘫软倒在地上，捂着小腹，“少帅，我好痛，你快救救我。” 苏曜此时满心满眼都是赵念，哪里还听得到萧允儿的哭声，他直接打横将赵念抱起来，高声吩咐后面的丫鬟婆子们，“去寻个医术精湛的医婆来，动作要快，否则，军法处置！” 丫鬟们闻言，齐齐吓得变了脸色，马上飞奔着往外跑，谁也无暇去顾及瘫倒在地上动弹不了分毫且下腹大出血的萧允儿。 人群很快就疏散开来，现场便只剩下景瑟、尹相思和萧允儿三人。 萧允儿额头上滚落豆大的汗珠，她艰难地朝景瑟伸出手，声音虚弱，“救……救救我，求你。” 已经没有了往日身为郡主的嚣张跋扈，此时的她看上去不过就是个挣扎在生死边缘不断呼救的小可怜虫而已。 尹相思眯了眯眼，看向景瑟，“这个女人好像真的有问题。” “我知道。”景瑟淡淡答。 尹相思愕然，“你知道？” “嗯。”景瑟颔首，“萧允儿并非是没有怀孕，而是才刚流产不久，身子未调理好，吃食里面又被人添了料，所以导致小产后血崩了。” 尹相思满面讶异，“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景瑟这个女人分明是今日才来的军镇，更何况尹相思自己一直就陪在她旁边，那么，她到底有什么神通能在片刻之间看清楚这么多真相？ 景瑟笑笑，“为赵念诊脉的时候。” 赵念的确怀了孩子，她今日许是想借萧允儿的大闹来个将计就计，但不巧的是，她碰上了景瑟这个从忘忧谷出来的神医。 景瑟只需探一探脉相就能看出那个孩子早就胎死腹中了，并非是赵念落水而造成的。 如此，景瑟便不难推出，赵念一早怀了苏曜的孩子，可是后来调养不慎，胎死腹中，她无奈之下，亲自安排了一场戏，也就是景瑟和尹相思今日看到的这一幕：赵念主动与即将过门的少帅夫人萧允儿过招产生纠纷，然后趁乱自己跳下荷塘，待捞上来时，既能让腹中胎儿顺理成章地“溺毙腹中”把罪责推给萧允儿，又能让苏曜恨萧允儿这个杀子凶手入骨，从而进一步断绝萧允儿成为少帅夫人的可能。 如此看来，萧允儿怀的那个孩子八成也是赵念的杰作了。 好一招瞒天过海的将计就计！ 景瑟心中叫绝，这个赵念，的确是比景宛白有意思多了，仅仅是这一局，就不难看出赵念此人不简单，她既能提前让萧允儿的孩子小产，又能成功把握住萧允儿的嚣张性子加以利用，最后掐准时机让苏曜赶来得刚刚好，一切水到渠成。 萧允儿如今自然而然就成了苏曜眼中的杀子凶手，娶她，是万万不可能的了。 趴在地上的萧允儿还在断断续续地痛哼，“求求你们……救救我。” 尹相思蹙眉看了萧允儿一眼，问景瑟，“救不救？” 景瑟懒懒瞥了一眼，道：“给她扎几针暂时稳住疼痛吊住一口气就行了，我可不是什么悬壶济世的良医，我这个人，睚眦必报，今次若非看在萧允儿曾经失去过孩子的份上，我岂会轻易饶过她？” 萧允儿于迷迷糊糊中听到了这番话，晓得自己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死，心中骤然松了一口气，两眼一闭昏迷过去。 尹相思看着她下半身的血污，顿时有些嫌弃，连忙招手唤来一个路过的丫鬟，让她把萧允儿扶回房间。 回到房间，丫鬟动作利落地帮萧允儿擦了身子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这才听令去外头乖乖候着。 尹相思手捏银针，对着昏迷不醒的萧允儿直发愁。 景瑟见状，心中颇疑，“你怎么还不动手？” 尹相思转过来，对她笑笑，“你太看得起我了，若是让我下毒解毒，那我绝无二话，但你要我去捏针给人治病，怕是有些强人所难。” 景瑟顿时听明白了。 尹相思只擅毒术并不擅医术。 她扶了扶额，“你不早说。” 尹相思道：“你也没问啊！” 景瑟睨她，“我若是不问，你是否就胡乱给人扎针了？” 尹相思挑挑眉，“左右这个萧允儿也不是什么好人，就当练练手了。” 景瑟一阵无语，“你师父有没有教过你什么叫做医德？” “你错了，我师父他从不教我医德，他只会教我怎样才能在对方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既快且准地让毒入侵对手最终致命。” 景瑟眼皮一翻，“当我没说。” 自尹相思手里接过银针，景瑟三两下脱了萧允儿的衣服在她小腹几处穴位扎了几针暂时稳住大出血之势，又开了方子让人去药铺抓了药回来煎。 尹相思就坐在一旁看着景瑟，满面不解，“大嫂，你还真打算救这个女人？若是我的情报没错，萧允儿曾经三番两次挑衅与你，况且，她还是你的情敌，听闻觊觎你家那位谪仙相公很多年了。” 景瑟头也不回，一面捻动银针一面淡声道：“可能我平时是个复仇不手软，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但这些狠辣阴毒，却是与医德区分开的，莫说今日躺在这里的只是萧允儿，便是与我有着深仇大恨的死敌，我也会救他，但救了对方，待对方痊愈之后，我照样还是会杀了他。” 尹相思撑着脑袋，轻哼，“多此一举！” 景瑟笑笑，“我这么说，你或许就能懂了，我可以用千万种残忍的办法将对手狠虐致死，但绝不会是在对方因病虚弱的情况下，若真需要他死，那我会亲自医治好他，再一剑杀了他。这是我的原则。” 偏转头，景瑟看向尹相思，“明白了吗？” 尹相思扁扁嘴巴，冲她竖起大拇指，“你厉害，净给自己找不痛快。” 看着床榻上萧允儿慢慢有起色的脸，景瑟低笑，“习武之人有习武之人的江湖套路，闺阁女子有闺阁女子的处事方法，我师父教给我的不仅仅是高绝的医术，还有至高无上的医德，我虽算不上多有医德，但见死不救这种事，还是做不出，毕竟在伤者面前，我面对的是一条鲜活的命，与伤者本人的身份无关。” 末了，景瑟又补充，“我虽没有武功，但我有自己的处事之法，绝不会拖累任何人，更不会成为任何人的累赘，包括我的夫君梵沉。” 尹相思耷拉着脑袋，“那好，你倒是说说，待萧允儿好了之后，你又打算如何处置她？” “萧允儿不仅没有身孕，还害得我表哥失去了亲生子嗣，光是这一条罪责，就够她受的了。”景瑟道：“将来的日子，萧允儿必定是在刑舂所度过的，至于她能过成什么样，也不难想象，关键在于，赵念想让她过成什么样。” 尹相思点点头，“这么算下来，咱们算是完事儿了吗？” “可以这么说。”就算她不虐萧允儿，自有赵念不会放过萧允儿。 “既完事儿了，那明日一早就启程罢。”尹相思踢了踢桌腿，百无聊赖地道：“军镇上不仅偏僻，还无趣，城里游一圈，什么新花样都没有，实在有够磨人耐性的，七爷我待不下去了。” “好。” * 从萧允儿的房间出来，景瑟直接去往前厅，梵沉在廊下欣赏各色雀鸟。 见到景瑟过来，他慢慢转过身，“都处理好了？” 景瑟摊手，“若我告诉你，不仅没能整治到萧允儿，我还救了她一条小命，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 梵沉微微一笑，“医术如此精湛，几近生死人肉白骨了，分明是神医，又岂会无用？” 景瑟听得懂，梵沉这句话是想告诉她，他信任她，不管做任何事，她都不必顾虑，只需遵从自己的本心就好。 景瑟看着他，忽然心生感慨，人生难得一知己啊！且这位知己还是她的夫君，她应该算是这天下最幸运的人了。 四下扫了一眼，不见有苏曜的影子，景瑟问：“我表哥那头怎么样了？” “有些麻烦。”梵沉道：“毕竟要服用药物将体内的死胎引出来，这种事情危险性很大。” 景瑟了然，同时也在心中暗自忖度。 赵念这种情况，不仅是引流的危险大，就算到最后成功将死胎引流出来，只要体内不清理干净，后发病也会造成诸多感染，届时，妇人方面的疾病随随便便就能要了她一条小命。 景瑟和梵沉正说着话，苏曜就推门出来了，神情一下子就憔悴了许多。 景瑟眉眼动容，上前几步，小声问：“表哥，你真的对那个赵念……起心思了？” 苏曜面色晦暗，“我原以为，暂时不给她名分，不让她卷入后宅纷争来，就能保她一时平安，没料到还是发生了这种事，只是可怜了我那未出世的孩儿犹在母亲胞宫里就这么去了。” 说到此处，苏曜目光突然赤红发狠，“对了，萧允儿那个毒妇在哪里？” 景瑟见他神情不对，忙拉住他衣袖，“表哥切勿冲动，不瞒你说，萧允儿没比赵念好到哪里去，她自己也是半死不活的样子，如今还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你去了也没用。” 苏曜这个时候才突然想起来自己方才去往后园的时候看见萧允儿大出血的样子。 一刹惊醒过来，苏曜脸色大变，“萧允儿是不是流产了？” 景瑟道：“她应该是很早之前就流产了，今日大出血是因为小产后没调理好身子。” “什么！”苏曜仿若遭了雷击，脸色阴沉无比，“那她……她怎么敢欺瞒我说怀了我的孩子，还逼迫我娶她？” 景瑟心道：其实那个赵念也没好到哪里去，腹中胎儿早就没气了她也不和盘托出，搞了今日这么一出最后来个苦肉计，也不知其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 这些话，景瑟不好得当着苏曜的面说出来，只淡淡一笑，“若要真算下来，两个都是可怜人，关键在于你从今往后要如何对待这二人而已。” 苏曜咬牙切齿，“萧允儿绝对不能进苏家的大门，我会让人将她送回刑舂所去，今后是死是活全看她自己的造化！” 景瑟点点头，“赵念呢？” 苏曜顿时露出纠结色。 “你想寻个机会娶了她？” “小丫头，你可是觉得哪里不妥？”苏曜隐约觉得景瑟话中有话，可惜他只是个武将，对于这种文字游戏，他完全猜不透隐藏在背后的那层意思。 “也没什么。”景瑟道：“表哥往后多加小心就是，你这个辽东少帅，战场上虽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但后宅女人的心思，你未必就能玩得转，赵念的确是个才貌双全的姑娘，但我总觉得，一个家世不凡的姑娘甘愿来这种边陲之地陪你，若非爱你至深，就是另有图谋，至于究竟是什么，还望表哥早日给自己一个确切答案，免得将来东窗事发，悔之晚矣。” 苏曜见景瑟根本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他脸色也渐渐凝重下来，郑重颔首，“小丫头今日的话，我一字不漏全记住了。” “那我们就不继续叨扰表哥了。”景瑟客套了一番，唤上尹相思和梵沉，三人出了军镇直奔驿站，又在驿站休整了一夜，翌日一早，景瑟才再次换上大红嫁衣坐上马车继续启程前往东璃。 彻底离开西秦跨入东璃境内，已是三日后。 秋日阳光虽算不上热辣，却也炙热得紧，晒得景瑟靠在梵沉怀里昏昏欲睡。 外面突然有探子传来情报，梵沉轻轻掀开窗帘一条缝接过密报看了一眼。 景瑟睁开眼，见他抿唇不语，心思动了动，“是辽东军镇那边的情报？” 梵沉没说话，直接把纸条递给她。 景瑟接过一看。 果然不出她所料，赵念根本不打算就此放过萧允儿，为了永绝后患，赵念在苏曜将萧允儿赶回刑舂所的当天夜里雇了几个壮汉轮、奸了萧允儿，小产后还未痊愈的萧允儿没能受住，死了。 “果然是各人自有天命。”景瑟闭上眼睛，轻声一叹，“我不杀她，自有人不愿放过她。” 梵沉笑着抚了抚她的脑袋，“你又不是救世主，为何生出这许多感慨来，是无奈自己没法救萧允儿么？” “不。”景瑟摇头，“我只是把萧允儿放在一个刚刚小产后的病弱妇人角度来看罢了，本来就虚弱得连吃喝都需要人照顾，赵念突然找了这么多人对她，实在过分残忍了，也不知会损多少阴德。赵念手上沾染的血腥和亡灵怨念最好别与苏家扯上关系，否则，我不会放过她！” * 半日后，萧允儿死于辽东军镇刑舂所的消息也传回了景氏二房。 正在上房里有板有眼教训贺姨娘和周姨娘的嘉华太长公主甫一听到消息，整个人就腾地站了起来，眼睛瞪得同龄般大，露出大半眼白，直看得人胆战心惊。 周姨娘与贺姨娘对看一眼，齐齐垂下脑袋佯装不知。 嘉华太长公主惊愕的姿态没维持多久，马上就放声哭了出来，一面抹泪一面跑着去找二老爷。 二老爷正在西侧院培训府兵，不料嘉华太长公主哭着跑过来，他顿时眉尖一蹙，随意交代了几句就迎上去。 “公主，你这是怎么了？” 在嘉华面前，二老爷从来只会这么称呼她，虽然嘉华一直希望他能称呼她的闺名。 嘉华泣不成声，“是允儿，允儿她命丧辽东军镇了。” 抽抽噎噎好久，嘉华才把一句话说完整。 二老爷面上并无半分波澜，“这消息是谁传回来的？” 嘉华道：“是皇室的奏报，因涉及允儿，所以让人也来通知了我一声。” 说到此处，她双眼霎时狠厉起来，“是景瑟！一定是这个小贱人，我听说东璃的迎亲队伍并没有直接出关，而是绕道去了辽东军镇。景瑟从前就与允儿不对付，如今允儿落难被罚刑舂，景瑟又一朝得势，她怎么可能会放过我那苦命的女儿？” “老爷，你可得为我做主啊！”嘉华神情凄楚，满面委屈，“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还是先帝亲封的郡主，她如今不在了，可让我往后怎么活？” 一番话，既点了景瑟擅杀郡主的罪过，又成功威胁了景宇堂：萧允儿是先帝亲封的郡主，她如今是以景氏二房女儿身份出的事，二老爷绝对不能坐视不理，否则就是助纣为虐。 听明白了嘉华话中之意的景宇堂脸色蓦地一沉。 “老爷……”嘉华还在哭诉。 景宇堂紧紧抿唇半晌，低沉的声音才响起，“其一，清平公主也是先帝亲封的，你拿丹阳郡主的封号来说事儿，未免有些过了；其二，你凭何肯定萧允儿为景瑟所杀？公主如今可是新皇的姑祖母，代表着多少皇室颜面可想而知，你这样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随意出口污蔑一个小辈，让摄政王和新皇如何自处，又让右相府那边如何自处？咱们往后还要不要来往了？” 嘉华浑身一震，她完全没想到这种时候，景宇堂不仅不出言宽慰她的丧女之痛，还处处偏颇景瑟那个小贱人。 死咬着牙，嘉华逼视着景宇堂，“这么说来，你认为我是在无理取闹？” 景宇堂后退两步，拱手躬身，“微臣不敢。” 这样生疏的夫妻对话，让嘉华内心像被人用刀狠狠剜开，撕心裂肺地痛。 一瞬间泪如泉涌，嘉华哭道：“你们就欺负我皇兄不在了，没人为我做主是吧？” 景宇堂抬起头来，浓眉微皱。 若非先帝下旨，他死都不可能娶这个女人，莫说与她同床共枕，就算只是随便与她说几句话，他都觉得满心厌恶，女人没有女人的样子，公主没有公主的矜持，主母没有主母的气度，十足一骂街泼妇，逮到谁都能乱咬一通。 想到自从嘉华进门那一天起，二房都没得过一天安宁，景宇堂心中就隐隐有一团火，无论是落水险些溺毙的四少爷景鸣，还是无端被牵连进去的本分周姨娘，这些局面，都不是景宇堂想看见的。 可对方偏偏是公主，是先帝胞妹，是太皇太后亲生女儿，金枝玉叶，他即便再不喜，即便再厌恶，也没法出口骂她，动手打她，不管做什么，都得把一个“忍”字放在前头。 暗暗吸一口气，景宇堂压下心中愤懑，声音冷淡，“公主若觉得此事有蹊跷，大可入宫请求太皇太后为你做主，微臣不过一介四品武官而已，手上并未掌管着刑侦衙门，无法为你做任何事。” 嘉华愕然，这还是头一次，景宇堂用这种语气同她说话，丝毫不掩饰眼底的厌恶和冷漠。 嘉华双眼中的怒火慢慢平息下去，逐渐爬上恐惧。 她自己从前本就是招过驸马的，萧允儿也是她和前驸马的女儿，如今自己在现任夫君跟前提及自己与前任驸马的女儿并让他做主，他是否因为这一点而不喜了？ “老爷……”嘉华的神情松软下来，轻轻揪住景宇堂的衣袖，嗫喏道：“方才都是妾身思虑不周，胡乱冤枉了景瑟大侄女，可……可妾身也是因为想到了女儿惨死辽东而一时冲动，老爷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莫与我计较这些了，可好？” 只要能改变景宇堂对自己的看法，允儿的仇，就暂时摆在一边也无妨。 二老爷面无表情，“公主言重了。” 嘉华抬眼看了看外面，见天色不早，她勉强扯出一抹笑来，道：“妾身这就亲自去给老爷备饭，你今晚想必是准备在此留宿的，对吗？” 自己虽然是公主身份，可毕竟从前成过婚，如今再嫁，名声大不如那些年，要想在景氏二房站稳脚跟，重树威风，就必须为二房诞下子嗣。 景宇堂一听，满心不情愿，面上却未表现分毫，摇头道：“不必了，我还有事要处理。” 说完，头也不回地大步出了嘉华的院子。 嘉华身子蓦地一僵，立在原地看着他越来越模糊的背影，面容扭曲成一团。 贺氏！周氏！ 只要这两个贱人一天不除，景宇堂的心思就一天不会完完全全放到她身上！ 心中不甘，再加上又想起了萧允儿的惨死，嘉华太长公主最终还是没能按捺住，让人备轿入了宫去觐见太皇太后好一番哭诉。 得知自己的外孙女突然死了，太皇太后也很心痛，但太皇太后对于嘉华并没有多少母女情谊，毕竟不是与她心仪之人诞下的子嗣。 因此，当下见到嘉华哭哭啼啼的样子，顿时心生不快，喝道：“丹阳当初犯下了多大祸事，你这个做生母的又不是不知，她都闹到惊动整个都察院的地步了，先帝没赐死，让她去辽东刑舂就算是看在你这个母亲的面子上开了天恩，如今一年期未满，她自个儿受不住先死了，你来找哀家有何用，哀家莫不能还能帮你把她变成一个大活人回来见你？” 嘉华心底一凉，“母后，丹阳都已经不在了，您为何还如此呶呶不休耿耿于怀？便是她曾经犯过什么事儿，那也都已经是过去了，如今难道不该以死者为大么？” 太皇太后冷哼一声，没说话。 嘉华抹了泪，道：“儿臣不求母后别的，只求您能看在丹阳是您亲外孙女的份上让人把她的尸首找回来安葬。” 深深看她一眼，太皇太后终是叹气，宽袖一拂，“来人！” 马上有女官走了进来，“太皇太后有何吩咐？” 太皇太后道：“去摄政王那边传个信，让人去辽东军镇把丹阳的尸首找回来安埋。” 女官应诺而出。 嘉华闻言大喜，这么多年，母后总算有一次是顺着自己心意的了。 摆手示意嘉华起身，太皇太后让她过去坐，顺便问了问与景宇堂的相处境况。 提及自己那个丰神俊朗的夫君，嘉华脸上不自觉就晕开了红霞。 “听闻你与景宇堂的那几个小妾相处得不甚融洽。”太皇太后漫不经心地品着茶，目光淡淡。 嘉华呼吸一窒，忙道：“不知母后从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万万做不得准，我乃堂堂皇室太长公主，新皇的姑祖母，又岂会与两个侍妾一般见识，市井流言，不过是有心之人故意而为罢了，想来目的也明显，就是意图挑唆儿臣与那两个小妾的姐妹关系，进而挑唆儿臣与景宇堂的夫妻关系，要知道儿臣可是被先帝赐婚的，一旦婚姻出现决裂，将会意味着景氏二房与皇族反目成仇，其中利害，不言而喻。由此可见散播谣言之人心思过分恶毒，母后若是尽信，可不就中计了么？” 太皇太后不浅不淡地看了嘉华一眼，她这番话倒是分析得有板有眼，但自家女儿是个什么德行，太皇太后是最清楚不过的，她若是能有这等觉悟，那二老爷早就对她另眼相看了，何至于连丹阳惨死这么重大的事，景宇堂都不陪她入宫。 太皇太后虽看得穿嘉华这都是场面话，但她也不想轻易挑破让嘉华尴尬，只是“嗯”了一声，“你能在景氏过得好，我这个做亲娘的也就放心了，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当明白祸从口出，戒骄戒躁从容处之方才是作为当家主母必备的优良品质，你这条婚姻路才刚开始。融入一个新家庭，你往后要接触面对的人数不胜数，并不仅仅限于后宅，若是连后宅之事都让你忙得鸡飞狗跳，那你这么些年，算是白白在皇家长大了。” 一番话，虽说得不露骨，终究还是点明了嘉华已为人母，处世之道却浅显粗浮。 听得嘉华面红耳赤，“母后教训得是，儿臣往后会勤加努力。” * 自辽东军镇出来以后，迎亲队伍就一路畅通无阻入了东璃境内。 这半个多月，除了到达驿站时能下来歇息，景瑟其余时间都是在马车上度过的，但好在有梵沉相陪，否则依着她的性子，早就按捺不住要跳下去了。 到达东璃都城盛京，已至晌午。 城门外，礼部官员带着不少人静静等候。 今日即将入京的是他们东璃新晋却功勋显赫的宁王殿下，曾助摄政王一臂之力一举摧毁敌国西秦四大隐山，气倒西秦先帝，让西秦江山晃了三晃。 因此，东璃百姓对于这位宁王殿下是打从骨子里的尊敬。 听到外面街市上传来的喧闹声，以及隐隐传来的秋花香味，景瑟疲乏了半月之久的心神顿时轻灵起来，很想挑帘看看外面，奈何如今头上盖着喜帕，什么也做不了。 “下官恭迎宁王殿下回京。”礼部尚书站外一旁，对着宁王车驾躬身行礼。 梵沉一如既往地戴着面具，眼风淡淡扫下来，吩咐道：“清平公主一路舟车劳顿，本王先带她回府洗漱一番再入宫觐见太后和皇上。” “这……”礼部尚书一时为难。 尹相思挑开帘子，懒懒地道：“既是本郡主义兄吩咐了，你照办就是，别磨磨蹭蹭的，这一路赶来，又累又饿，先去大长公主府让我母亲备饭，至于宫宴什么的，晚上再去。” 礼部尚书马上让人去大长公主府传话。 迎亲队伍又继续前行，直奔宁王府。 宁王府和永安大长公主府就在同一条街上，相隔极近。 宁王府大门外，早有婢女小厮垂首等候。 待迎亲队伍走近了，所有人皆跪地行礼，“恭迎宁王殿下，清平公主。” 声音整齐响亮，一听就是训练有素。 听到这个声音，景瑟才深深感觉到自己已经完全出了西秦进入东璃了，她现今是东璃宁王的正妃。 想到此，景瑟不禁微微动容。 梵沉翻身下马，摆手示意众人起身。 所有人都对花轿里清平公主的容貌感到好奇，却无人敢抬眼去看，人人的目光都只敢投放至自己的脚尖上。 行至马车边，梵沉挑开帘子，对着里头温声道：“宁王府到了。” 景瑟紧张地捏了捏手里的苹果，隔着喜帕什么也看不见，慢慢将手递给梵沉。 梵沉轻柔地拉住她，往上轻轻一带，轻而易举就将她打横抱起直接往府内走去。 脑袋贴在梵沉怀里，感受着熟悉的芝兰清香，景瑟攥紧衣袖，“梵沉……” 声音低柔，藏着几许缥缈。 “嗯？” 他低眉，看不见她的明净容颜，只能看到遮住面容的龙凤呈祥喜帕。 “我们真的……就这样成婚了？” 走了这一路，景瑟都没怀疑过，突然到了宁王府，景瑟反而觉得不大真实了，总感觉自己至今身在梦中。 梵沉一怔，旋即低笑起来，“为何突然这样问？” 景瑟往他怀里贴了贴，耳朵清晰地听见他砰砰的心跳声，半晌，嘴角扯开一抹笑，“我只是觉得这一切来得太突然了。” 梵沉眸底一黯，他深知，她会有这样的前后患得患失，全是因为自己曾带给她暗无天日如堕地狱的四个月，她曾说过，她险些枯等成灰。 安静望着被喜帕盖住的她，他哽了哽，“是，我们顺利无阻地大婚了，从今日起，你不再仅仅是西秦右相府大小姐，也不再是一个人，你是宁王妃，吾一生之妻。” 景瑟攥住衣袖的手指忽然僵住。 璎珞几人原本喜滋滋跟在新郎新娘身后准备进去伺候着，谁料才入大门就见宁王抱着自家小姐站在原地不动。 几人齐齐止了步，不敢再继续往前。 “殿下，喜房已经安排布置好。” 宁王府大管家朱伯上前来，对着梵沉躬身一礼，面上尽是喜色。 “好。”梵沉低低应声，这一次直接抱着景瑟进了喜房。 因是和亲而来，大婚仪典不同于普通的新嫁娘，梵沉将景瑟抱进房间以后就直接掀了盖头。 这一路上朝夕相处半个月，虽然早就看过了她的美艳新娘妆，但此刻陡然掀开盖头，还是让梵沉为之惊艳了一下。 晌午的阳光不算炽烈，轻轻软软地铺洒下来，让她满身的喜红色镀了一层金，一片浓丽深红中，她的面庞温玉柔光，眼波勾出灵慧妩媚，国色之姿让他几近目眩神迷。 喉结上下滑了滑，梵沉终还是忍不住，俯首就含住了她小巧的唇瓣。 “唔……”景瑟伸手去推拒，嘴里含糊不清地道：“外面还有人呢！” 梵沉随她坐在床沿上，双手搂着她的纤腰，眸底柔情深深，“终于娶到你，再往后推三生都觉幸运。” 景瑟听罢，两颊微烫，艳若桃李。 这一路上，她没少得梵沉“宠幸”，眉目间早就没有了少女的青涩懵懂，反而释放出少妇的成熟妩媚，就像含苞多时的桃花在雨露的滋润下徐徐绽放开，那一刹芳华，尽数被他一人采撷吃拆入腹，不留点滴。 “梵沉……”景瑟突然仰起头，面上潮红一片，身子坐立不安，轻轻扭着，说话也带了微微喘息，“那个……我……” “怎么了？”梵沉挑挑眉，难得见她这样羞窘，他心中不免生了挑逗之心。 景瑟顿时恼怒，嗔他，“还不是都怪你！我……我不能再坐了，否则……” 否则定会丢丑的。 想到这里，景瑟双手锤他，“你出去，我把那东西取出来。” 梵沉岿然不动，理所应当地道：“大喜之日，哪有新娘把新郎赶出婚房的道理？” “可是你……”景瑟又羞又恼，不知从何开口，只愤然道：“你也太无耻了，竟然趁我白日里在马车上睡着，在我身上放那种东西，我……我难受。” 梵沉捧着她的面颊，仔细凝视，口中不忘调侃，“来，让我看看，你难受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景瑟顿恼，抬脚踹他，谁知腿一动，就马上牵动了小腹内浪潮翻涌，她难受地呜咽了一下，扭动身躯，水眸中全是幽怨，“我不管，你快出去！我要换衣服。” 梵沉还是纹丝不动，眸光幽暗了些，隐隐泛着凶险的兽欲火光，看得景瑟浑身一抖，下意识就双手撑着往后面退。 梵沉一手扣住她的纤腰，将她拽起来贴近自己怀里，薄唇附在她耳边，轻声低喃，“取了那个，下一个就是我，你要不信，就试试。” 景瑟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嗯？”梵沉修长的食指挑起她的下巴，“二者选其一，要我还是它？” 景瑟猛地垂下眼睫不敢与他对视，咽了咽口水，艰难道：“要……要它。” 梵沉满意地笑笑，捧着她的面颊，在她殷红的唇瓣上浅啄了一口，“真乖，一会儿去了宫宴也不许取下来。” “什么？！” 景瑟仿若遭雷劈，愣神过后羞得想自杀，可看这情形，只要梵沉不松口，不给她钥匙，她是无论如何也取不出来的。 让她就这样去宫宴，还不如直接一刀杀了她算了！ 知道来硬的不行，景瑟索性软了语气，“爷，算我求你了，给我钥匙取出来，否则我一会儿在宫宴上给你丢脸怎么办？” “不行。”梵沉态度坚决，“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放进去的，如此轻易就拿出来，岂不是浪费了我一番苦心专门请人定做？至于会不会丢脸，这就得考验你的自制力了，嗯，加油，我看好你。” 景瑟双手捂住烧得滚烫的脸颊，怒骂：“是哪个混蛋造出来的东西，别让我抓住他，否则我……” “如何？”他轻轻擒住她纤细的胳膊。 景瑟脑袋垂得更低，语气也低，“否则我就亲自让这个变态试试！” 梵沉低低一笑，“男的。” 景瑟羞愤，“梵沉，你到底知不知羞的，什么花招都想得出来，帮你做东西的那个人是变态，你就是个超级大变态！” “你敢再说一句试试？”他挑唇笑笑，凤眸内火苗越来越旺，仿佛随时都能把景瑟给燃烧殆尽。 “我就说！”景瑟赌气，“你是个超级大变态，哪有你这样对待新嫁娘的？你简直……唔……放开我！” 第057章 初入东璃（二更） 半个多月的车马劳顿，让景瑟眉心看起来倦色叠起，梵沉顿觉心疼，只轻轻吻了一下额头就松开她，柔声道：“距离宫宴还有一会儿，我不打扰你，你好生休息，我先去见见永安大长公主。” “喂！”景瑟坐在床上，忽然唤住他。 “怎么了？”梵沉回过头来。 “我是不是……还不能出去？”景瑟双眼中流露出强烈的幽怨来，她的确是累，却不想睡觉，只想出去透透气，第一次来东璃，到哪都觉得新鲜，尹相思那个小妮子倒是溜得挺快，一到东璃就把她给撇下自己回了公主府。 梵沉道：“照理，是这样的。” 景瑟顿时垮下脸来，“这成个婚，规矩也太多了，这不能做，那不能做，我早晚得被这些规矩给累死。” 梵沉笑道：“左右不过就是等上几个时辰去宫里觐见幼帝和太后而已，过了这一关，你想怎么出去都行了。” 景瑟还是不满意，扫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大红嫁衣，蹙蹙眉。 这一路走来，嫁衣她都不知换了多少套了，全是笨重繁琐不利于走路的，比当初金十三娘为她定制的那一套不知繁琐了多少倍，穿在身上就跟背了个累赘似的，她颇为不喜。 “那我能否换身衣服？”景瑟又问。 梵沉颔首，“这个可以，我让人去取来。” 说完，梵沉推门而出，对着立在门外的婢女交代了一番。 婢女们很快就送来了一套简单利落的火红长裙，同样是为了新婚而准备的，这一套看起来极为简洁。 景瑟看罢满心欢喜，连忙叫来璎珞和晴儿给自己换上。 璎珞看着景瑟高兴，她心中自然而然愉悦，一面给景瑟梳妆，一面说着玩笑话。 晴儿则目送着宁王走远，视线尤其在他清俊挺拔的背影上顿了一顿，许久才收回来，嗫喏道：“王妃，我总觉得这个宁王……他有些像梵世子。” 景瑟挑唇而笑，“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背影。”晴儿道。 景瑟不答，看向璎珞，“你觉得呢？宁王他可有与梵世子相像的地方？” 璎珞如实点头，“之前在金陵城的时候，奴婢还未曾发觉，可是这一路上，他对王妃的种种好，让人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总之奴婢说不出来，就只是单纯地觉得有些动作，有些反应，宁王殿下与梵世子极为相似，莫非……？” 说到这里，璎珞慢慢瞪大眼睛，“莫非宁王殿下就是梵世子？” 这句话一说出来，她马上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连呼吸都加重不少，面色极为紧张地盯着景瑟。 景瑟情绪淡淡，“你们两个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不要往外透露，毕竟这种事一旦传回西秦，对他大大不利。” 璎珞和晴儿齐齐对看一眼，恍然大悟过后，脸上震惊许久没能平静下来。 原来宁王殿下就是当初的梵世子！ 难怪大小姐她会嫁得这样心甘情愿。 * 景瑟换完衣服没多久，尹相思就过来了。 她难得换回了女装，还穿得极华丽，脸上颜色却是黑的。 景瑟见到她，不由好笑，“这是谁又胆子大招你惹你了？” 尹相思脸更黑，哼哼，“还能有谁，不就是我那替女儿恨嫁的亲娘么？死活不让我穿男装，我一回去，就让几个有身手的婆子强行将我摁回房间换了一身，且看她那架势，似乎还准备在今晚的宫宴上为我寻一寻可有合适的世家公子早日把我一脚踢出公主府。” 说到此处，尹相思头疼地抱着脑袋，“我一定不是亲生的，哪有亲生母亲会这么逼迫女儿的？这是想让我效仿古人一哭二闹三上吊么？” 景瑟暗自失笑，给她倒茶，“你都十六七岁了，你母亲会心急也无可厚非，你要是不喜欢，推了就是了。” 尹相思道：“我大哥还在西秦呢，他都还没大婚，我就先大婚了，怎么都说不过去，我不管了，往后我母亲要是再提及相亲一事，我就拿我大哥来做挡箭牌。” 景瑟眉眼微动，薄卿欢的意中人已经不在了，这辈子要想等到他第二次大婚，怕是有些难度。 “对了大嫂。”尹相思脸色忽然凝重起来，“你初次来东璃，有些话我得提前说出来，往后你也好有个准备。” 景瑟挑眉，“什么话？” 尹相思起身将房门关上这才回来重新坐下，压低声音道：“东璃皇宫很可能与你想象中的有些差异，虽然看似两国都有幼帝，都有摄政王，可实际上，东璃政权与西秦政权格局天差地别，是完全不一样的，尤其是卫太后，手段极其残忍，这也就是这么多年我父亲母亲以及兄长都拿她没法的原因，今晚你要是进了宫，一定要小心谨慎，千万别得罪了那个老女人，否则她一发飙，我们都很难办。” 景瑟点点头，“嗯，记住了。” “我还有些事要处理，那你一个人坐一会儿等着我义兄来陪你，我就先告辞了。”尹相思站起身，打了个招呼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景瑟坐在临窗位置，手指敲了敲案几，陷入沉思。 关于东璃的政权，梵沉从未与她说起过，她只记得梵沉说过尹相思的父母是假和离，至于原因为何，景瑟至今都还不晓得。 正思虑间，外面就传来敲门声。 “请进。”景瑟坐直了身子。 进来的人是梵沉，他径直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笑问：“小七方才同你说什么了？怎么你看起来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景瑟犹豫了片刻，“你曾经告诉我，小七的父母是假和离，这是为何？” 梵沉目色一闪，飞快往窗外看了一眼，道：“这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带你去另外一个地方。” 说完，他拉起景瑟的手出了房门快速去往后园宗祠。 抬头看见匾额上“梵氏宗祠”四个大字，景瑟面露惊讶，“难道真如你所说，梵氏的发源地本就在东璃境内？” 梵沉颔首，“我没撒谎，梵氏的确发源于此处，但那个时候天下还未分出格局，因此没有西秦东璃之分，后来天下格局初定，梵氏内部也出了点问题，然后就慢慢分流了，一支随着西秦太祖打江山，另外一支留在东璃。只不过，前往西秦的那支成为了西秦的肱骨之臣，颇得太祖重用，于战场上挥洒热血，铁骑踏遍山河。而留下来的这一支，尽数隐匿，全然退出朝堂，百年来不得其踪，我也是寻了好久才把这些牌位给集齐的，留在东璃的这一支梵氏，应该还有后裔，只不过隐藏得过深，我暂时寻不到而已。” “此次来东璃，才算是认祖归宗，毕竟这里才是宗族发源地，今日大婚，我也该带你来见见列祖列宗了。” 说完，梵沉缓缓推开宗祠大门。 里面的陈设都是崭新的，可见这地方才建起来没多久，供桌上的牌位整齐而列，都是景瑟不认识的名字。 景瑟随着梵沉走进去，在蒲团上跪下叩了三个头，又在香炉内插了三柱香。 梵沉关上宗祠的门，回过身来与她并肩而站，缓缓道：“关于东璃政权，一两句话我也解释不清，据我所知，是卫太后与齐王尹泷联手谋害了前太子尹澈，这件事被永安长公主发觉并救下了尹澈，她百般考量之后决定与驸马和离，趁此机会让驸马将尹澈带出东璃。而当时的先帝，也就是永安长公主的皇兄本就卧病在床，陡然得知公主驸马和离的消息后，更是雪上加霜，龙体日渐不豫，最终没熬住，驾崩了。” “先帝驾崩，前太子失踪，卫皇后所出的皇子尹夕顺理成章地就登上了帝位，而齐王尹泷则被封了摄政王。” 景瑟听罢，恍然大悟，“这么说来，东璃的那个前太子一直都在薄卿欢身边？” “对，他们一直都在等待重返东璃的时机。” “薄卿欢如今是西秦手握权柄的锦衣卫指挥使兼五军都督，如此权倾朝野的人物，他想要全身而退，几乎没可能罢？除非……”景瑟迟疑，“除非上位者肯亲自放了他，可现如今新皇年幼，大权全握在摄政王顾禾的手里，顾禾能轻易放过薄卿欢吗？” 梵沉忽然勾唇一笑。 景瑟觉得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梵沉道：“因为你说对了，薄卿欢要想从西秦回东璃来，除非西秦的上位者能允准他全身而退，那么，这个所谓的‘上位者’就只能是咱们自己的人。” 在景瑟的惊愕注视下，梵沉继续道：“所以，我和薄卿欢做了一笔交易，他倾全力襄助顾北羽上位，我也倾全力帮他渗入东璃朝局，让太子尹澈有重归九五的一天。他是为了帮前太子复兴朝局，我却是为了梵氏一族。母妃、爷爷、阿越和小包子都还在西秦，如今爷爷又被顾禾当做软肋抓在手里，阿越是不得不入朝辅助幼帝了，想来母妃的处境也艰难，希望在我重新回到西秦之前，顾禾都不要再有所动作才是。” 梵沉这么一解释，景瑟算是全明白了，难怪当初薄卿欢在得知顾乾凯旋归来的时候会突然想要帮她避过入东宫为太子妃的厄运，原来薄卿欢早就与梵沉在私底下有了交易，还不止一笔交易。 只不过，景瑟失算了，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对手会是顾乾，殊不知泰和帝死前还留了一手，一封遗诏牵扯出一个才智高绝的摄政王顾禾来。 顾禾此人，总给景瑟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与他过招，属于高手之间的对决，若不能猜出他接下来五步之内会下什么棋，则自己必输无疑。 想到此，景瑟不得不打从心底里佩服梵沉，他竟能想到以简单粗暴的炸梓宫烧灵堂来全盘打乱顾禾的计划，让顾禾一夜之间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无措之中。 这个新官上任的摄政王，刚刚受封就遇到了此等大事，想必至今做梦都还会有阴影。 拉回思绪，景瑟道：“你既如此不放心爷爷他们，就赶紧想办法带我重回西秦可好？我在那边还有许多事没处理完，外祖家一堆事儿，如今有了夫家，也是一堆事儿，最重要的是，我临走前都没机会同小宝打个招呼，也不知他如今晓得我来了东璃，是否哭得很伤心。” “好，我会尽快脱身。”梵沉点点头，看向前面供桌上的牌位，目光悠远而深邃。 “那个卫太后……”景瑟忽然想起之前尹相思说的话，脊背有点凉，“真的很厉害吗？” 梵沉想了想，“算是个有手段的女人。” 景瑟顿时面露担忧，“既然对方很厉害，那你一个外姓王爷要如何参与这一场复兴前朝的凶险之战？” 梵沉微笑，“车到山前必有路，放心罢，有我在，再艰难的路，我总有办法为你铺平。” * 入夜时分，宫里来人传话，请宁王和宁王妃入宫参加宫宴。 景瑟就穿着晌午时分换的火红长裙，随着梵沉一起坐上宫里安排的马车。 尹相思和永安长公主的马车就紧跟在二人身后。 直到马车在宫门前停下，景瑟掀帘下来才清清楚楚看见了尹相思的亲生母亲，东璃永安大长公主尹幻。 见到这个人，景瑟方才知为何薄卿欢与尹相思的容貌会生得这样逆天，原来都是父母遗传下来的。 尹相思的父亲薄枢本就生得丰神如玉，如今再看她母亲，一袭素净衣裙也难掩其风华绝代之姿，不矫揉造作，也无入骨妖媚，仿若天然未经开采的璞玉，一切美都质朴纯然，让人一见到她，就感觉好像遇到了三月里暖意融融的春风。 “见过大长公主。” 景瑟屈膝，恭敬行礼。 尹幻打量着她，忽然笑道：“小丫头，你和宁王已经大婚，你如今这样称呼我，是不对的。” 景瑟面颊一红，改口道：“阿瑟见过义母。” 尹幻面带笑容，自腕上摘下五凤珠彩玛瑙手镯亲自给她戴上，温声道：“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无需这样客气，宁王府和公主府隔得极近，你有空就多来走走，顺便与相思这个小姑子多相处相处，劝劝她早日找个如意郎君嫁了，也好为我省省心。” 原本怀着愉悦心情来参加宫宴的尹相思顿时黑了脸。 第058章 出海寻仙（一更） “娘~”尹相思无奈地看过来，“大嫂今日才刚到东璃，你就不能让她先熟悉熟悉环境么，宫宴这么好的气氛，突然说这种话题，扫不扫兴哦！” 尹幻睨她一眼，“你懂什么，做母亲的为儿女总有一辈子操不完的心，我就你这么个女儿，我不操心你，谁操心你？” 尹相思抱着脑袋，头疼道：“十六七岁还未嫁的姑娘又不止我一个，你至于么？” 尹幻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自小就是个贪图玩乐的，仔细以后真嫁不出去，一辈子赖在我府上。” 尹相思撇撇嘴，“那是我不稀得嫁，否则排着队娶我的人多了去了。” 尹幻拿她无奈，看向景瑟，笑道：“相思自小就这臭德行，让你看笑话了。” 景瑟笑着摇摇头，“我倒觉得小姑子这性子率真讨喜，不刻板做作，灵性十足，与我挺投缘的。” 被景瑟这么一夸，尹相思顿时冲着尹幻吐了吐舌，“娘，听见没有，还是我大嫂有眼光，识货！” 说完，直接走过来挽住景瑟的胳膊就朝着宫门里头走去，将尹幻和梵沉等人远远撂在身后。 景瑟回眸看了一眼，顿时难为情，“七爷，义母毕竟是长辈，且身份摆在那儿，你这样拉着我先走，是否太过逾矩了？要不，我们还是先等一等，等他们跟上来了再去宴席上。” 尹相思一脸的无所谓，“我娘那里没这么多规矩，再说了，我刚刚已经打过招呼，你初初入东璃，我得带你去熟悉熟悉环境，她不会介意的。” 话虽如此，景瑟还是觉得不妥。 正待开口，斜刺里突然飞出一个马球来，不偏不倚打在景瑟的后脑勺上，痛得她直皱眉。 这一幕过快，就连尹相思都没来得及反应。 看着景瑟捂着后脑勺痛苦皱眉的样子，尹相思大怒，小脸马上沉了下来，望着马球飞出来的方向，厉喝，“谁在那里，给我滚出来！” 花丛后静静，什么声音也没有。 尹相思狐疑地眯着眼，慢慢靠近那一处花圃，嘴里威胁道：“竟敢在皇宫里公然扔马球打人，若是再不出来，让我逮到的话，我弄不死你！” 尹相思话音才落下，一抹明黄色的小小身影就站了出来，一脸倨傲地盯着她，脸上并无半分恐惧，反而对于刚才之事理所当然。 “马球是朕扔的，怎么，你还敢打朕？” 说话的人正是东璃现任八岁皇帝，天启帝尹夕。 他生得眉清目秀，脾气却不大好，打了人还不认错，盖因觉得自己是至高无上的皇帝，所以做任何事都理所当然。 尹相思一见到是他，眉尖蹙了蹙，心中虽愤懑，却不得不屈膝行礼，“见过皇上。” 极其敷衍的态度。 尹夕早就习惯了尹相思这般态度，他也不甚在意，目光落在景瑟身上，见对面的美人一身红衣，好像披了一条火红色的云霞，被夕阳这么一照，美轮美奂，然而她看向自己的样子，并没有其他女人眼里流露出来的惶恐害怕甚至是谄媚讨好，那种眼神，冷冷清清，幽幽寂寂，古井一般，仿佛任何人都映照不进去。 笑话，自己堂堂一朝天子，竟被一个女人用这样不屑的眼神看待？！ 向来被高高捧在天上的尹夕陡见这种神情，突然间就皱了眉，伸手指着景瑟，问尹相思，“这个女人是谁？” 尹相思道：“这是我大嫂，宁王妃。” “宁王妃？”尹夕眯着眸，眼珠子咕噜噜不断转动。 “你，给朕过来！”片刻后，尹夕对着景瑟招手。 景瑟依言缓步过来，同时打量着这位八岁少年天子，若是单看他的容貌，倒也算得上是宫闱里的尤物，只可惜这孩子是被宠惯了，性子不大讨人喜欢。 拉回思绪，景瑟已行至尹夕跟前，微微屈膝，“臣妇见过皇上。” 尹夕仰起下巴，斜挑唇角，“方才被朕打中的人，是你？” 景瑟颔首，“正是。” “可要朕给你赔礼道歉？”尹夕扬眉，分明是询问的话，语气里却满是冷嘲与戏弄。 景瑟平静道：“皇上既是无心之失，又何来过？既无过，便没有‘赔礼道歉’之说。” 初入东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景瑟并不想在第一天就给梵沉惹祸添麻烦。 景瑟有心退让，尹夕却不打算就此放过她。 “照你这么说来，朕打你，是理所应当的？” 景瑟眸底一寒，这皇帝，教养都喂狗了？ 尹相思死死皱眉，咬牙切齿，“宁王妃初来乍到，并不熟悉皇宫，也不知皇上在此处玩耍，惊扰了圣驾，还望皇上恕罪。” 尹夕斜睨了尹相思一眼，“朕没发令，何时轮到你说话了？” “你！”尹相思捏拳，脸色沉黑。 尹夕冷哼一声，转而看向景瑟，冷冷一笑，“既然连昭然郡主都承认是你们惊扰了圣驾在先，那么朕今日不罚你是不行了。” 尹相思气得不轻，“皇上！太后和摄政王已经设了宴款待宁王夫妇，时辰不早，我们该过去了。” 一再被尹相思打断，尹夕更是怒得小脸涨红，吩咐身后的护卫，“把昭然郡主叉出去，若敢再多嘴，就给朕割了她的舌头！” 护卫们马上过来就要对尹相思动手。 尹相思恨得牙根痒痒，可谁叫对方是皇帝呢？为了不连累景瑟，她不敢怒，不敢骂，只是甩开护卫们的手，叱道：“放开，本郡主自己会走！” 看着尹相思被护卫们拦在花圃外，尹夕这才满意地勾了勾唇，轻蔑地看向景瑟，“你，给朕跪下当马骑，绕着花圃走一圈，顺便学狗叫，叫到朕满意了，就放过你。” 景瑟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尹夕皱眉，“你敢抗旨？” 景瑟冷笑，“皇上你是在对臣妇说话？” 尹夕大怒，“放肆！这里就你我二人，朕不对你说话，莫不成是对狗说的？” 景瑟道：“臣妇虽不才，却好歹也是西秦过来的和亲公主，皇上让和亲公主跪下给你当马骑，还得学狗叫，是想告诉臣妇，东璃根本就没有把西秦的和亲公主当回事，还是直接就没把西秦当回事？” 尹夕才八岁，平素被卫太后管束得过分苛刻严厉，物极必反，因此小小年纪就成了叛逆性子，平素爱亵玩宫里的婢女太监，他的景仁宫里，三天两头就有人死，这在宫里都不算是什么秘密了。 一般情况下，皇帝身边都是美差，然而尹夕却是个例外，但凡是被点名要去伺候他的那些宫女，十个有八个会选择自杀，剩下两个，来不及自杀就被送到尹夕身边被亵玩以后残忍杀害，甚至有的尸骨无存，死法惨烈。 卫太后越是严苛，夕皇帝就越是不学无术，太傅都被他气死了好几个。 对于朝政，夕皇帝就更加一无所知了。 因此，景瑟如今在他跟前分析两国关系的利弊，等同于对牛弹琴。 尹夕不为所动，脸色愈加阴狠，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根牛皮鞭来对着景瑟挥舞了两下，厉喝，“给朕趴下！” 景瑟半眯着眸，抿唇不语，对方纵然只是个孩子，却也是一国皇帝，不是她能随意开罪的。 “大胆——”尹夕的贴身太监上前来，先是对着尹夕一阵谄媚的笑，尔后看向景瑟，满脸怒色，“皇上面前，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抗旨！” 景瑟翘了翘唇，看着那个面白无须的太监，笑道：“公公既然说这是皇上的圣旨，那么还请您帮皇上代拟出来，将此圣旨昭告天下，好让所有人都晓得皇上要惩罚西秦过来的和亲公主，否则，臣妇不依。” 太监顿时沉了脸色，“岂有此理！皇上的话就是圣旨，你敢不从？” “臣妇没说不从。”景瑟笑容极冷也极淡，“臣妇方才说得很分明了，皇上的话就是圣旨，既是圣旨，那就该昭告天下，只要公公把皇上所说的内容拟出来贴成告示散布出去，那么，臣妇就任由皇上责罚。” “你！”太监气得嘴角肌肉直抽搐，一个字说不出。 景瑟眼神轻蔑，语气凉透，“怎么，东璃皇帝连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威信都没有吗？” “东璃皇帝只是个孩子。” 后方不远处，有人用极其轻柔的声音接过了景瑟的话。 尹夕一眼瞧见来人，脸色微变，转身拔腿就要跑。 “夕儿！” 来人唤住他，声音里透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和横霸。 尹夕脚步一顿，浑身一僵，黑着脸转过来，面上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嚣张跋扈和目中无人，而是变成了正常孩子被大人训斥时的畏缩和恐惧。 亲眼得见了尹夕前后天差地别的态度转变，景瑟不由挑了挑眉。 能让尹夕这般惧怕，来人的身份已经不言而喻。 摄政王尹泷。 慢慢回转身，景瑟面上带着笑，微微屈膝，“臣妇见过摄政王。” “若是本王没记错，你我是头一次见面，你如何晓得本王便是摄政王？” 尹泷嘴角噙笑，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面前一袭火红衣裙的绝美女子。 景瑟抬头，得见对面的人身着华贵无比的紫色金钱蟒袍，领口高束至下颌，以一枚金色盘扣束之，严谨而刻板。 此人的容貌，倒是与尹幻有几分相似，但周身气质却半点不同。 尹幻给人的感觉轻轻柔柔，如沐春风。 而摄政王尹泷则让人觉得难以接近，冷冽非常。 回过神，景瑟浅笑，“整个东璃，能让皇帝陛下怕成这样的，除了摄政王，再无旁人。” 尹泷嘴角一勾，眼中兴味更浓。 “皇叔，你来得正好。” 一直站在旁边的尹夕突然开口，指着景瑟道：“这个女人冲撞了朕，你给朕狠狠罚她！” 尹泷挑唇一笑，看向尹夕，“皇上希望臣如何罚她？” 景瑟眉目微缩，心中不悦。 “你让她跪下给朕当马骑！”尹夕满脸的理所应当，丝毫不计后果。 “这……”尹泷迟疑，“宁王妃乃西秦过来的和亲公主，怎可跪下给皇上当马骑？” “我不管！”尹夕跺跺脚，一脸阴狠，“这个女人扰了朕的兴致，乃大罪，朕今日若是不狠狠罚她，岂不让天下人都笑话朕？” 见尹泷不为所动，尹夕继续道：“皇叔你总说我是东璃最尊贵的人，怎么，我这个最尊贵的人竟然使唤不动一个弱小之国来的女人？” 语气渐渐狠辣起来，“莫说她只是宁王妃，莫说朕只是要她跪下给朕当马骑，便是朕想让她入宫来侍寝，她也得乖乖服从！” 旁边一众宫女太监听得脸色全变。 尹相思在花圃那头闻言，早就忍无可忍，双目喷火。 倒是尹泷脸色淡淡，看向景瑟，语声轻缓，“皇上年幼，童言无忌，宁王妃切勿见怪。” 景瑟冷笑，尹泷这是准备以权压人了：就因为对方是皇帝，就因为对方是孩子，所以她景瑟就不能计较，一旦计较，就是对皇帝的不尊敬，就是大人与无知孩童过不去。 于左于右，她都得背上一个顶撞东璃幼帝的骂名。 嘴角冷意转化为笑意，景瑟言笑晏晏，“摄政王这教养可真不怎么样。” 尹泷闻言，眉峰骤冷，眼底寒光乍现，杀意凛然。 景瑟根本不惧，她柔声道：“在摄政王面前，我只是个小辈，您若有女儿的话，当与我一般大了罢？小辈涉世未深，说话难免多有得罪，您切勿见怪。” 一句话，把尹泷先前的话原封不动还了回去，堵得尹泷哑口无言。 尹夕见状，直接暴怒，手中鞭子毫不留情就朝着景瑟打下来。 景瑟眼疾手快，一把拽住鞭子尖端，顺势在手上饶了几个圈，捏住鞭子那头的夕皇帝不得已被她拽至跟前，怒目瞪着景瑟，眼底凶光毕露。 景瑟盯着尹夕看了半晌，忽然扯出一抹笑，挑挑眉，“皇帝陛下不愧拥有皇室高贵血统，这容貌，与长一辈的摄政王如出一辙。” 尹泷脸色大变，眼底杀意霎时飙升到巅峰。 就在他准备拔出袖中匕首动手杀了这个女人的时候，景瑟笑着补充：“都是难得的天人之姿。” 尹泷半眯着眼，由上而下打量着景瑟，见她似乎真的只是赞扬尹夕长得好，而并非是在说尹夕与他的容貌相似，这才慢慢平复下去，淡声道：“宁王妃谬赞，先帝本就龙章凤姿，卫太后更是容色倾城，他们的后裔，自然非比寻常。” 眼底掠过淡淡讥讽，景瑟道：“那么，先帝也喜欢让邻国来和亲的公主跪下给他当马骑吗？” 尹泷脸色一僵。 景瑟声音愈冷，“臣妇听闻，东璃长乐公主去西秦和亲的那一夜宫宴上，她的夫君惠祯太子说了句不中听的话，当即就被皇帝敕令于大殿中当着所有人的面鞭打了二十下。那个时候，惠祯太子也年幼，不过十三四岁而已，西秦当权的那位皇帝却并未让长乐公主勿见怪，而是让长乐公主往后多多调教他。” 看向尹泷，景瑟满面冷嘲，“今日和亲的是我西秦公主，摄政王却纵容皇帝让我跪下给他当马骑，不知是你们东璃原本就有这种习俗，还是说……摄政王调教不来这位小皇帝？” 尹泷脸上的表情一再变化，对景瑟的认知也一再变化。 他原以为，这位宁王妃不过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而已，没想到这般伶牙俐齿，竟敢当着皇帝和摄政王的面说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话来，偏偏她还引用了当初长乐公主去西秦和亲的典故来明嘲暗讽，堵得他一个字都没法反驳出来。 气氛一再僵持。 景瑟已无心逗留此处，她松开手上的鞭子，懒懒睨了夕皇帝一眼，道：“皇上和摄政王若无其他事，臣妇便告退了。” 说完，景瑟一拂衣袖，朝着尹相思所在的方向大步离开。 她感觉得到，尹泷落在自己后背的眼神如同刀子，恨不能将她活剐，但她一点都不怕，赤脚踩在刀尖上与人搏斗这种事，她上一世就习惯了，当下更明白不管是在西秦还是东璃，总有人不想她好过。 她景瑟要让所有人都明白，来东璃和亲，只不过是因为她的夫君在这里而已，她不是过来受气的，所有让她不好过的人，他们谁也休想好过半分！ 见到景瑟出来，尹相思紧张地看着她，“大嫂，你要不要紧？” 景瑟笑笑，“还好。” 瞥了一眼四下无人，尹相思才愤然道：“你说得对极，皇帝就是没教养，若非碍于他是皇帝身份，我早就狠狠收拾他一顿了，如此丢人现眼，根本不配为我尹家人！” 景瑟但笑不语。 二人走出去没多久，就遇到了赶路而来的梵沉和尹幻。 在东璃，几乎没有百姓能认得出梵沉的容貌，而位高权重的这几位又都晓得宁王就是东璃的楚王世子梵沉，因此他本人在东璃没什么可避嫌的，今夜来参加宫宴，特地摘了面具。 看到那张久违的如诗似画谪仙容貌，景瑟顿觉一股暖意自心间流转，方才的不快顷刻烟消云散。 尹幻走在前头，面露紧张，“小丫头，我方才听一个小太监说你在御花园与皇帝发生了争执被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天启帝的手段，尹幻是最清楚的，虽然只是个八岁的孩子，却从小就学得阴狠无比，对待下人，什么毒辣刑罚都用得出来。 梵沉也上前来，上下看了她一眼，凤眸阴翳，“他们可有对你如何？” “没有。”景瑟道。 尹相思插话，“义兄是没看到，大嫂一张毒嘴把我们那英明神武的摄政王殿下给毒得满脸铁青，恨不能吃人饮血了。” 梵沉听罢，心中的担忧才慢慢消下去，笑道：“你大嫂从来就是不肯吃半点亏的人，只不过今日这般……”转而看向景瑟。 景瑟知道他想说什么，莞尔道：“我知道自己得罪了摄政王，其实都没差，既然注定我早晚都会得罪他，还不如入宫第一天就撕破脸，今后处事也好直接划清界限，免得彼此暗中使损招，还得猜来猜去，心累。” 尹幻叹了一声，“真是难为小丫头了。” “义母无需如此说。”景瑟脸色淡淡，“我从来就不是甘愿屈于权势任人欺凌的主，如若东璃真打算以权压人，我这位西秦的和亲公主便有的是话说，有的是事儿做。” 尹幻点点头，“不管如何，你今后每走一步都得当心。” “多谢义母关心，我知道了。”景瑟颔首。 尹幻带着尹相思先走了以后，梵沉才单独把景瑟唤到一旁，看着她久久不语。 难得瞧见梵沉脸上露出凝重之色来，景瑟心尖一颤，低声道：“梵沉，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我害怕。”看见他这种表情，她会直接想起当初他在华亭山遇害一事，那四个月的阴影，她至今都没能扫除。 梵沉双手扶住她的肩膀，凝望着她秀美的脸庞半晌，突然狠狠将她抱进怀里。 这突如其来的反常举动，让景瑟心中越来越惶恐。 梵沉不是没有分寸的人，他之所以这样，一定是出事了。 尽量控制住情绪，景瑟不敢往坏的方面想，她慢慢抬起头，“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快告诉我。” 梵沉将下巴抵在她的脑袋上，音色低沉，“这件事，我原本打算宫宴以后再告诉你的，可我怕你受不住，又怕自己像华亭山遇害那一次一样没法提前给你解释清楚，让你枯等四个月。” 她就知道！ 梵沉才开口，景瑟眼眶就已经红了，心里头乱糟糟的。 “从明天开始，我可能会离开很长一段时日。”他一字一顿，鼓起了很大的勇气才说完整，“我不在，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吸了吸鼻子，景瑟把眼泪强逼回去，“告诉我，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才新婚，他就得离开她？这世上到底还有什么事能比她更重要？ “你还记得我之前告诉过你我是怎么当上这个异姓王的吗？” “我记得。”景瑟点点头，“你说过，你同摄政王做了一笔交易，你帮他毁了西秦四大隐山，条件是他封你为异姓王。” “实则不然。”梵沉忽然道：“封我为异姓王的条件并不仅仅是帮他毁了西秦四大隐山。” 景瑟大惊，“还有什么条件？” 梵沉慢慢解释，“是否还记得白日里我带你去祠堂时说过梵氏有两支？” “嗯。”景瑟颔首，“去往西秦的那一支，是楚王府先祖，而留下来的这一支，百年来销声匿迹，无人知其踪。” “事实上，梵氏是靠铸造武器发家的。”梵沉道：“当初随着西秦太祖打江山的那一支便是靠着震撼世人的武器于战场上屡立奇功，只不过那些武器太具威慑力，西秦建国以后，太祖就下令全部销毁，不得遗存分毫，就连设计图纸都全部烧毁了。” “而留在东璃的这一支，他们手里拥有梵氏终极武器‘绝世神兵’的所有精髓，摄政王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说隐匿了的这一支有后裔留在东海之外一座鲜为人知的孤岛上，所以，他封我为异姓王的第二个条件就是让我亲自带着人出海去寻找传说中的‘绝世神兵’。而出发日期，便是我新婚第二日。” 景瑟心头如同被虫子重重啃咬了一口，痛得直抽搐。 她红着眼，“为何不能带我一起去？” 不都说夫妻之间当同甘共苦么，这种时候，他怎么忍心抛下她一个人？ 此去东海长路漫漫，天知道她得等多少个春秋？ “海上凶险。”梵沉哑着嗓子道：“我不能让你去涉险。” “那你可曾考虑过我的感受？”景瑟推开他，满目伤痛，“为什么一次又一次打着为我好的名义让我一个人去承受那种漫无边际的等待和痛苦，梵沉，你好狠的心！” “不，你听我说。”梵沉上前，再一次将她搂进怀里，“我不让你走，是因为你很可能已经有了身孕，这种情况下，我若是还让你跟着去，那我简直就不是人了。” 浑身一僵，景瑟整个人都愣住了。 身孕…… 她怀了身孕？ 蓦地想起梵沉这几日在她身上放的东西，死活不让她取下来，她顿时脸色煞白，抬眼看他，“你是不是一早就预谋好要让我怀孕，以宝宝来限制我，不让我跟着去？” 梵沉缄默不言。 原来如此！ 原来那种东西是助孕的，她一直以为是他为了调情而准备的，真相却是这样！ 眼泪再也蓄不住，景瑟放声哭了出来，伸手不断捶打他，“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我明明说过甘愿陪你一起死的，为何还要用这么残忍的手段来限制我？你可知这些话，这些真相，就好像一柄利刃，刀刀剜在我心脏上，我有多痛，你能感受到吗？” 梵沉突然轻笑，用力抱紧她，伸手抚抚她的脑袋，声音轻柔，“别哭了。” 景瑟哪里肯依，对他又踢又打，“你让我跟着去，否则我就一直哭！” “你不能去。”梵沉依旧不肯松口，“你难道忘了吗？你还有很多事没做完，西秦外祖家，楚王府以及右相府，每一府都有数不完的纠纷，海上几乎与外界隔绝，是收不到消息的，你一旦走了，万一外祖家发生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我不管！”景瑟紧紧皱着眉，哭声不断，“你不让我跟着去，信不信我今日就与你和离？” 梵沉凤眸微黯，“乖乖的，别任性，就算不是为了外祖家，你也想一想小宝，他一个人在西秦孤苦无依，你舍得扔下他就这么走了？” 念及那个玉雪粉嫩的宝宝，景瑟心弦顿时被触动了。 可一想到梵沉从此离开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她死咬着下唇，双手紧紧抱住他不放，“你快给我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我不能让你就这么走了。” 他沉默良久，终于吐口，“办法就是，你留下，我去找绝世神兵。” “一定要这么决绝？”无措地看着他，她忍不住又红了眼圈。 梵沉轻柔地替她拭去眼泪，笑道：“你为何非得把事情往坏的方面想，万一我此行顺利，一举拿到绝世神兵，不出数月就回来了呢？” “我不信你。”景瑟摇头，神情荏弱，“上一次，你答应我一定会回来，后来让我痛了那么久，也等了那么久，这一次，你又告诉我你会安然回来，梵沉，你嘴里出来的话，到底哪一句才是真的？” 梵沉面上笑意顿收，忽然定定看着她。 “我爱你。”他缓缓道：“这句话是真的。” 在这种情况下忽然听到他的表白，景瑟泪如泉涌，张开嘴狠狠咬在他肩膀上，直到满嘴血腥，她才肯松开，泪眼朦胧，“你说谎！你若真爱我，就一定会想办法带我走。梵沉，求求你，我不要一个人留在东璃，让我跟你一起走好不好？就算是怀孕了，我也能照顾好自己，绝对不给你添麻烦，绝对不会成为你的累赘，好不好？” 肩膀上血流如注，顷刻浸染了梵沉华贵的衣袍，他岿然不动，似乎毫无知觉，只是轻轻搂着她，凤眸内亦全是不舍。 已经放低姿态到这种地步，还是没能换得他的一声同意，景瑟几乎绝望了，她缓缓松开他，转过身不欲再说话，拖着疲累的身躯直接往设宴的宫殿而去。 梵沉站在原地，看着她逐渐走远的羸弱身躯，心中疼痛难忍。 景瑟入了大殿以后就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一直低垂着头。 尹相思见状，忙挪过来些，“大嫂，你怎么了？” 景瑟没抬头，苦笑，“没什么，难受而已。” “是否我义兄对你说了重话？”尹相思见形势不对，眉尖蹙拢来。 景瑟莹白的指尖抚摸着案几上的酒杯，喉咙口如同被人灌了铅，一个字也说不出。 尹相思急得团团转，她往梵沉的席位上一看，那地方空空如也，显然人来没来。 “大嫂，你能否与我说说？”尹相思收回视线，焦急地挠了挠桌子。 “改天。”景瑟艰难挤出二字，不欲再答话。 梵沉换了一身衣服，很快就入了殿。 自从梵沉进来，尹相思的目光就落在他身上，带着深深不悦。 梵沉置若罔闻，视线不断往景瑟方向瞟。 景瑟知道梵沉进来了，她早就无心参加宫宴，当下也没打算与梵沉打招呼，依旧低垂着脑袋。 没多久，摄政王尹泷就随着天启帝的御驾进来了，众人起身跪地行礼。 落座之后，尹泷的目光当先看向景瑟，唇角笑意淡薄而冷绝。 天启帝尹夕也看了景瑟一眼，想到先前在御花园的事，尹夕心中愤懑，若非此时当着文武百官，他定要把这个女人拖过来狠狠教训一顿！ 盏茶的功夫后，外面传来太监的高喊声，“太后娘娘驾到——” 殿内所有人再度跪地行礼，“恭迎太后娘娘！” 景瑟抬起一只眼角，瞥见太后宽大的绣金织锦大袖衣一角，华贵灿然。 卫太后走路的脚步极为轻缓，衣袂翩然间，有一种上位者的从容气度。 拂袖，转身，落座。 整个过程无一不透着雍容矜贵。 “众卿家平身！” 平淡而威严的声音。 “谢太后——”整齐的呼声过后，百官起身于席上坐下。 景瑟这时才终于得以抬头虚虚觑了卫太后一眼，只见凤座上身着华贵衣饰的太后年轻貌美，十指青葱般水嫩，一双洞若观火的眼清明澄澈，面上几乎没什么表情。 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景瑟想起尹相思之前对她说过卫太后是个心狠手辣之人，其手段比起摄政王有过之而无不及，从外貌上看，倒是没什么，想来卫太后城府极深，是个狠角色。 景瑟只是粗粗想了一下就把卫太后的事摆到一边，她心中想的更多的，是梵沉明早即将出海去寻绝世神兵的事。 因为心中有事，景瑟便没怎么注意宴会究竟是怎么进行下去的，只是借着丝竹声掩埋自己的不安心思。 宴会进行到后半场，摄政王突然挥手屏退了歌姬舞姬们。 太后轻咳了两声，撑着额头，看向下面，缓缓开口，“陛下初登大宝，年纪尚幼，哀家少不得操心劳累，近日倍感体虚力乏，传了太医，是为过劳而疾。” 百官闻言，惊得脸色齐变。 东璃这位太后娘娘可是自幼帝登基以来就一直垂帘听政的，引起了不少大臣私底下不满，如今她突然亲口说出凤体不豫，莫非打算从此退出朝堂了？ 百官面面相觑，都感觉到东璃怕是要变天了，一时间有人欢喜有人愁。 卫太后随意扫了一眼众人反应，冷冷勾唇，接着道：“哀家听闻，东海之外有仙山，其上植长生不老之药，今次趁着宫宴，想派遣一位朝中重臣前往仙山，为哀家寻药。” 此话一出，文武百官脸色又是好一番变化。 原以为太后是打算放权给幼帝，自个儿退居慈宁宫吃斋念佛去，没想到这老妖婆非但不放权，还打算长生不老把持朝纲？ 众臣黑着脸，心中虽怒，却不敢言，纷纷将目光转向摄政王尹泷。 尹泷两指捻着酒杯，嘴角噙笑，“诸位大人这样看本王，是否准备自荐去仙山为太后娘娘寻药？” 百官浑身一僵，纷纷拉回视线，木着脸，梗着脖子做面瘫状。 景瑟心中冷笑，分明是内定了让梵沉出海寻梵氏终极武器“绝世神兵”，卫太后却弄出长生不老药这一出来蒙蔽世人，果然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卫太后眼风再次轻轻一扫，勾唇笑问：“不知众爱卿可有自愿去仙山的？” 没人答话。 整个大殿顷刻陷入沉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就怕这种差事轮到自己头上来。 什么东海之外有仙山，仙山上有长生不老药，这些都只是唬人的传说，历史上也不是没人去追寻过，但前往寻药的那些人，无一生还。 领了这份差事，就等同于领死，再者，就算有人能成功活着回来，寻不到长生不老药，照样得死。 百官皆是精明人，这种时候，自荐是不可能的，唯有共同举荐一人前去。 于是，心照不宣地众人都将主意打到了梵沉这位新晋外姓王爷身上。 柳丞相当先站起来，拱了拱手，“太后娘娘，老臣倒觉得，在座的所有人之中，只有一个合适人选为您去仙山寻药。” “谁？”摄政王接过话，语气漫不经心。 柳丞相看向梵沉，恭维笑道：“宁王曾妙计毁了西秦四大隐山，除去我国一大后患，乃有功之臣，同时也证明了宁王拥有聪慧逆天的头脑，去仙山寻药这种事，非他莫属。” 柳丞相话音一落，更多的大臣站起来附和，纷纷夸赞宁王梵沉天降之才，唯有这样的人才能窥破天机，准确寻到仙人们种仙药的位置。 听着这些恶心的奉承话，景瑟眉心一再蹙紧。 虽然早就知道让梵沉出海是卫太后和摄政王内定好的，可当下听着百官们有意无意地排挤梵沉，景瑟心中还是不爽，袖中手指狠狠攥紧，下唇都快咬破了。 卫太后不着痕迹地笑笑，看向梵沉，“百官力荐宁王，不知你对于此事有何看法？” 梵沉动作优雅地站起来，余光瞥见景瑟用一种近乎央求的眼神看着自己。 他移开视线，面色无波，“既然诸位大人如此信任微臣，那么，微臣愿意领旨出海为太后寻仙药。” 宁王竟然一口就同意了！ 百官们纷纷舒一口气放了心。 摄政王似笑非笑，“宁王今日大婚，明日就得出海，宁王妃初来乍到，一时半会儿，怕是没法适应王府内的生活。” 轻笑一声，尹泷继续道：“陛下年幼，性子又有些顽劣，身边正缺个能管束住他的伴读，依臣看来，宁王出海以后，不如让宁王妃入宫作为皇上身边的伴读，不知太后娘娘意下如何？” 景瑟一张脸蓦地沉了下来，呼吸也顿了顿。 她原本已经想好了让梵沉带着自己出海的办法，如今尹泷竟突然来了这么一出。 如此明显的意图，她如何看不出来！ 什么伴读？根本都是幌子，目的是为了软禁她而威胁梵沉。 如若梵沉不能带着绝世神兵回来，亦或者梵沉独吞了绝世神兵，她景瑟的一条命就得交代在东璃皇宫！ 尹泷！ 景瑟狠狠磨牙。 第059章 最后锦囊（二更） 太后闻言，弯唇一笑，“听闻宁王妃不仅容貌出众，就连才智也是鲜人能及的，皇帝年幼，正需有此大才之人从旁辅助，此事就这样定了罢，明日起，宁王妃就入宫给皇帝伴读，直至宁王自仙山安然归来方休。” 不是同景瑟商议，而是直接利用太后权威下了旨。 她景瑟，不得不入宫给尹夕当伴读。 呼吸一窒，景瑟猛地看向梵沉，见他几不可察地冲自己点了下头，她猩红着眼，尖锐的指甲一再掐入掌心。 心中恨极。 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夫妻拥有如此聪慧的两颗头脑，却还是得任由掌权者一再随意摆布？ 梵沉难道不知，她自前世就是个不甘于屈居权势之下任人欺凌的吗？ “宁王妃莫不是高兴得连谢恩都给忘了？”尹泷举起酒杯看过来，嘴角笑意森然。 自梵沉身上收回视线，景瑟缓了好久才勉强平复下去，慢吞吞站起身走出来，于大殿中央缓缓下跪，面无表情，声音透着数不尽的冷意。 “多谢太后娘娘一番美意，只不过臣妇初来乍到，不甚熟悉宫中规矩，怕有什么做得不到位的地方开罪了皇上，伴读这等差事，须得德才兼备的人才可胜任，臣妇自认才疏学浅，难堪大任，不足以充作皇上伴读，还望太后娘娘另择贤才。” 梵沉微微抿唇，他何等了解这个女人，就知道她绝对不甘愿留在东璃皇宫。 然而此去东海，连他自己都没有把握能否安然回来，若是再带上她，一旦两人都出了事，母妃和爷爷怎么办，他们的儿子昊昊又该怎么办？ 从西秦皇宫迎亲来往东璃途中的这半个多月，他想了很多，也曾想过带着她一起走，可无论他下了多大的决心，就是做不到拉着她一起去送死。 卫太后闻言，眸子渐敛，眼底泛出冷意，“这么说来，宁王妃不愿入宫给皇帝当伴读？” 尹夕阴冷轻呵，“笑话！母后的话便是朕的圣旨，宁王妃岂有不从之理？” “臣妇自认为资历不够。”景瑟还是这句话，心中发冷至极点。 这种时候，她多希望梵沉能站出来说要带她走。 可是她等了许久，他都无所动作。 背对着梵沉而跪的景瑟原本清明睿智的双眼寸寸灰暗下去。 卫太后浅浅一瞟景瑟，“哀家看人的眼光素来不会错，宁王妃无需再三质疑哀家，哀家说你足够资格做皇帝的伴读，那你就是有资格的。” 看来卫太后是不打算放过她了。 景瑟掌心掐得生痛，她心下一横，转过身，晦暗的目光定在梵沉身上，忍痛开口，“今日当着东璃太后、皇上和摄政王以及所有文武百官的面，我以新婚妻子的身份问一问我这位新婚夫君，你，愿不愿带我走，让我陪你一起出海？” 所有人都被景瑟这一举动惊到。 谁也不曾料到，太后都这般下旨了，宁王妃竟然还敢当众问宁王愿不愿带她一起出海。 宁王若是答应了，岂不等同于抗旨？ 可若是不答应的话…… 一大半人在腹诽。 宁王若是当众拒绝了宁王妃，那么这对新婚夫妻的情分怕是到此终止了。 梵沉唇瓣动了动。 不待他开口，景瑟就拔下头上的金簪对准胸口，声音响彻整个大殿，“如若宁王拒绝了，那就说明在你心里，我只是个累赘，是你时时刻刻想要摆脱的包袱，那我今日便褪去和亲公主的身份，以新婚妻子的名义死在你面前，这样，你永远都不会有心理负担，也永远都不会再去想用什么办法将我强行留下来。” 景瑟说完，金簪往上，直接对准喉咙，已经刺进去些许，马上有殷红的血液顺着她白皙优美的脖颈流下来。 梵沉面色大骇，心中尽是慌乱，“不要！” “我再问你一遍，愿不愿带我走？” 景瑟心很痛，眼睛也很痛，可她已经哭不出来，她想，大概所谓的“心如死灰”便是如此了。 她并非是个轻易肯拿自己生命开玩笑的人，可梵沉这般做法实在太过伤人心，让她留在东璃皇宫当人质枯等，比杀了她更痛苦。 上一次华亭山梵沉遇难，等四个月，她像等了四世那样久。 这一次东海之行，绝无可能是四个月，很可能是四年。 四年等不到他，她无法想象自己会崩溃成什么样。 所以这一次，她不愿再被他主宰，不愿再被他安排，她要把这份被动化为主动，逼他一回。 要么走，要么死！ 她的选择，从来简单利落。 因为在她的世界里，除了复仇，只有他。 复仇可以放在一边，他却是独一无二不可分离的。 那么，他呢？ 在他的心里，她究竟占了多重的位置？ 没听到梵沉的回答，景瑟慢慢闭上眼睛，手腕上毫不留情地用力，金簪插入喉管就在一刹之间。 所有人都吓得脸色大变。 “大嫂——”尹相思腾地站起来，惊呼一声。 梵沉已经快速闪到景瑟跟前，以疾风般的速度抢走了她手中的金簪将她抱进怀里。 被他这样抱着，景瑟感觉不到丝毫温度，身上除了冷还是冷，连心都是冷的。 “傻瓜，为何要这么做？”他附在她耳边，温言细语。 景瑟满心疲惫，面如死灰，怔怔抬头看他，“你愿意带我走吗？” “不是不愿，是不能。”他的回答丝毫未变。 那一瞬，景瑟清清楚楚听到了自己一颗心四分五裂碎成渣的声音，仿若是他本人亲自用利刃划开的。 梵沉感受得到她如今有多痛苦，他心中百般不忍，趁着众人不备，再一次附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话。 顷刻之间，景瑟整个人都僵住，完全忘了反应。 “你……”许久没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景瑟呆呆看着他，只是嘴巴动了动，剩下的话却没说出来。 “乖，等我回来。”他笑笑，掏出锦帕替她仔细擦去脖颈里的血痕，尹相思马上送来了随身携带的止血膏药，梵沉接过，动作轻柔地给她抹上。 整个过程，景瑟都是呆滞的。 一直到梵沉替她抹完药归了席位，她才慢慢拉回思绪。 跪直了身子，景瑟抬起头来，声音无波无澜，“臣妇……领旨谢恩。” 这就是同意入宫给皇帝当伴读了。 先前还宁愿以死相逼的人片刻之后就转了态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王到底对她说了什么？ 所有人都对这个问题好奇不已。 卫太后和摄政王对视了一眼，二人面上皆露出狐疑来。 方才宁王一定对宁王妃说了一句话，每个人都看得很清楚，可到底是什么话，让宁王妃这样刚烈的人转瞬就改了态度甘愿留下来？ 卫太后皱了皱眉，摄政王脸色也不大好。 这二人向来居于高位主宰惯了脚下臣民，最是讨厌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因此遇到这种情况，都不由心生不悦。 宫宴结束后，景瑟走出大殿。 梵沉在外面等她。 见到她过来，他面带宠溺，低低一笑，牵过她微凉的手，“还在生气？” 景瑟不语，任由他牵着往宫门方向走。 “大嫂！” 后面传来尹相思的声音。 景瑟没回头。 尹相思很快就追了上来，狠狠瞪了梵沉一眼，怒道：“义兄，方才在大殿，你为何不直接同意了我大嫂？” 如此简单的问题，还值得他犹豫半晌？哪有新婚夫妻第二日就分离的？摄政王和卫老妖婆的意图如此明显，摆明了就是想囚禁大嫂来威胁他，莫非义兄连这个都看不出来？ 尹相思素来是个处事果决的人，方才在大殿上见状，早已替景瑟憋了一肚子的火。 梵沉轻轻莞尔，“你大嫂走了，谁来给你做伴？” 尹相思一噎，“前面十多年，没有大嫂，我不照样一个人过来了，你这是什么歪理？” 极不忍心地看了一眼景瑟，尹相思放软语气，“大嫂，你别难过了，一会儿回去，我替你好好教训我义兄一顿。” “不必了。”景瑟平静吐出三个字来。 尹相思满面惊愕。 景瑟道：“我自己甘愿留下来。” 尹相思瞪大眼睛，“这……” 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的路，景瑟冷淡的声音再一次传来，“小七，我今日很累，改天再去公主府找你，眼下就此别过。” “那好吧！”尹相思无奈地看着她孱弱的背影，目送着她被梵沉抱上马车以后才收回视线。 马车里，梵沉一直在逗景瑟说话，可她就是不为所动，一点都不想理他。 “小呆瓜。”梵沉看着她气嘟嘟的样子，忍俊不禁，“还生气？” 景瑟瞅他一眼，慢慢阖上眼眸。 梵沉伸出手想要抱她。 景瑟厉喝：“别碰我！” 梵沉难得在她面前吃瘪，悻悻缩回手，“你要如何才能不生气？” 景瑟闭口不言，一直沉默回到宁王府。 璎珞她们几个都发现了宁王和王妃之间气氛有些不大对劲，三人把温泉池里的洗浴用品备好以后就极为识趣地退了出去。 景瑟洗浴完回到房间，见到梵沉已经换了睡袍坐在床沿边，她顿时心中来气，怒道：“出去！” 梵沉挑眉，“我亲爱的夫人，今夜是咱们俩的洞房花烛夜，你确定要把我往外赶？” 景瑟懒得听他废话，神色凌厉，“你走不走？” 眼见着她面色不大好，他目光轻柔下来，“好，只要你不生气，我马上就去睡书房。” 说完，梵沉唤了璎珞前来，吩咐道：“去把书房收拾一下，我今晚就睡那儿。” 璎珞满目讶色，嗫喏道：“殿下，今夜是您和王妃的洞房花烛夜呢！” 不待梵沉开口，景瑟就冷声道：“璎珞，赶紧去收拾，让他滚！” 璎珞吓得一哆嗦，马上出去外院书房准备了。 梵沉站起来走近景瑟，双手捧着她的面颊，眸含笑意，语气低柔，“生气这么辛苦的事，怎么能让亲亲夫人来呢？” “滚！”景瑟面无表情，狠狠打开他的手。 梵沉无奈轻笑。 景瑟直接无视他，和衣躺到床上。 不多时，璎珞来报书房已经收拾好。 梵沉最后看了景瑟一眼，举步出去，低声嘱咐，“你晚上就在外间守夜，不能怠慢了王妃，仔细本王拿你是问！” 璎珞连连点头，“殿下放心，奴婢会尽心尽力照顾王妃的。” 梵沉听罢，这才放心去往书房。 景瑟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睡不着，便是盯着帐顶，眼前浮现的也全是梵沉那张欠扁的脸，景瑟顿时心生恼恨，狠狠闭上眼睛，脑海里还是他的面容。 猛地坐起来将被子掀到一边，景瑟大喘了一口气，掌了灯自己倒茶来喝。 外间璎珞听到动静，连忙穿衣进来，见到景瑟坐在桌边，神情呆滞地喝着茶，她顿时心疼，“王妃，您这是怎么了？半夜睡不着吗？要不奴婢给您点些安神香？” 景瑟只是点点头，一句话没说。 璎珞动作快，马上就把香炉里的熏香换成了安神香，又重新给景瑟泡了安神茶。 喝下以后，景瑟总算有了些许睡意，慢慢阖上眼眸。 三更之后，夜风骤起，外面下起了寒凉秋雨。 景瑟不小心踢了被子，睡梦中总觉得冷，到哪儿都寻不到温暖所在。 眉心皱成一团，却总也无法从梦境中走出来。 这时，腰上突然被一只修长的手臂轻轻抱紧，那股温热而熟悉的气息让她突然就安心下来，蹙紧的眉心逐渐舒缓开，梦中的她不记得宫宴上发生的事，只知他的怀抱很熟悉很温暖，身子不觉往他怀里拱了拱。 景瑟再醒来，已是天明时分，她想起昨夜那股温暖，下意识地往旁边一看，并没有梵沉的身影，伸手摸了摸床褥，也是冰冷的。 心底悄然一沉，景瑟浅吸一口气。 “璎珞！” “王妃。”璎珞马上端着铜盆进来，小声道：“殿下已经准备好了马上就要出发了，如今就在大门外，您要去送送他么？” 景瑟抬头看了看窗外被骤雨吹落的满地残红，垂下眼睫，“不必了。” 璎珞点点头，“奴婢给您梳洗罢。” 大门外，梵沉骑在高头大马上，见到晴儿匆匆出来，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却还是问：“王妃不愿出来吗？” 晴儿无奈地颔首。 “好。”梵沉笑道：“本王这便走了，你们几个一定要好好照顾她，明白吗？” 晴儿道：“殿下请放心，奴婢几人定当鞠躬尽瘁。” 梵沉最后眷恋地看了一眼王府大门，一个调头，带着人策马离开。 景瑟负手立在窗前，看着天空飞过的秋雁，面色憔悴。 晴儿缓步进来关上门，自袖袋中掏出一个锦囊来，递给景瑟。 “王妃，这是殿下让奴婢转交给您的，他吩咐了，这个东西，唯有在您生死攸关的时刻方能打开。” 第060章 虐卫太后（一更） 景瑟低眉一看，晴儿手上拿的是个紫色蝙蝠纹锦囊，做得精巧，上面还散发着梵沉一贯喜欢的芝兰清香。 接过锦囊，景瑟放在手心细细摩挲着锦囊上的绣线纹路，神情微微恍惚。 “娘娘。”晴儿心下不忍，却还是开口，“昭然郡主来了，说要陪您一起进宫。” “哦。”景瑟淡淡拉回思绪，她险些忘了，根据卫太后的旨意，她自今日起就得入宫给皇帝当伴读。 “让她先去前厅候着，我准备准备就过来。” 将锦囊收进怀中贴近心脏的地方，景瑟走进里间备了一些防身用的东西。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她来到前厅。 尹相思已经等候多时，见到景瑟，她忙起身，紧张地将景瑟从头看到脚，尔后才试探着开口，“大嫂，你……今日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景瑟淡淡睨她，“如何？” 尹相思道：“若是心情不好，我就入宫去给你说说情，让卫老妖婆多让你休息两日，左右你才新婚，便是这几日不入宫去给那个不学无术的皇帝当伴读也没什么，没人敢因此而责怪你的。” “罢了。”景瑟摇头，“既然早晚都得面对，我现下逃避又有何用？只会让对手觉得我无能，更会让对方有更多时机布局害我。” 尹相思静下来想了想，觉得也对。 “那好，往后我每日都陪你入宫。” 景瑟狐疑地看她一眼，“你没别的事儿了？” 尹相思摊手，“我就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而已，既不用操心夫君，又不用操心婆家，便是府上有什么事儿，不也还有我母亲么？我眼下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每日陪你入宫去给那个丢人现眼的皇帝当伴读，保护好你的个人安危，这就行了。” 景瑟听罢，心中方觉暖和了些，“小七，谢谢你。”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谢，倒让尹相思愣住，“大嫂突然认真起来，我反而有些不适应了。” “走罢。”景瑟不欲再多说，抬步当先出了门。 尹相思凝望她的背影片刻，马上跟了上去。 前来迎接景瑟的，是卫太后身边的女官。 见到尹相思也在，她皱皱眉头，木着脸问：“昭然郡主也要入宫么？” 尹相思冷笑，“怎么，本郡主要入宫还得同你一个小小女官报备一声？你算老几？” 女官脸色微微变，“奴婢并非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何意？”尹相思眉心涌上阴翳，她最讨厌卫老妖婆，因此连同卫老妖婆身边的所有人都一起讨厌。 原本尹相思自己备了马车准备带着景瑟一起入宫的，谁料宫里会突然来人，而且还是卫老妖婆亲自派来的人，这让尹相思极为不爽。 女官微垂着脑袋，声音木讷，“太后娘娘并未传旨让郡主进宫。” “是吗？”尹相思冷嘲，“我皇帝舅父生前曾经给了本郡主一块可以随意出宫的令牌，本郡主记得当时卫皇后也在场，你不如回去问问她，这才三年多的功夫，太后娘娘她老人家是否就已经把我皇帝舅父生前的事迹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女官一听尹相思拿先帝来说事儿，马上就变了脸色，再不敢随意排挤，扑通跪在地上，“郡主恕罪，都怪奴婢们一时疏忽，忘了您有随意出入宫闱的令牌。” 尹相思冷冷勾起唇角，俯身凑近那女官，用极其轻柔的声音问：“你是哪只耳朵忘了的？” 女官一愣，还未及回神，尹相思修长的指尖就指着她的左耳，“是这只吗？” 女官心跳在一瞬间凝滞，她僵着脖子抬起头，还来不及看清楚尹相思的表情，就见眼前一道白光闪过，却是尹相思自袖中掏出一把铮亮而锋利的匕首，准确无误地削下了她的左耳。 一刹间，血流如注，左耳掉落在地上，钻心之痛侵袭而来。 女官痛得满地打滚，叫喊不断。 自始至终，尹相思眼皮都没有眨一下，她冷眼瞧着这一幕，“记住了吗？女官大人？” 女官痛得连哭都在颤抖，此时一听，哪里还敢有半句不是，连连打滚求饶，“郡主饶命，郡主饶命，奴婢知罪了。” “滚！”尹相思狠狠一脚将女官踢到一旁，转而看向景瑟，笑道：“大嫂，宫里派来的这辆马车沾染了血污，脏得很，不如乘坐我的那一辆入宫，你看如何？” 景瑟颔首，简短一个字，“好。” 对于尹相思惩罚女官的举动，她不曾规劝，也不觉恐怖，毕竟她心中清楚，这是尹相思照顾她第一日入宫，想先给卫太后来个下马威，免得往后她一个人在宫里净会受人欺负。 坐上尹相思的马车，两人很快就入了皇城随着引路太监来到景仁宫。 尹夕正在玩飞镖，见到门口有人进来，他手腕一翻，直接把飞镖投掷的方向对准景瑟，毫不留情飞了出来。 尹相思眼疾手快，轻松接住了飞镖，面上已有怒色，瞪着尹夕，“皇上这是想做什么，蓄意谋杀朝廷命妇？” 尹夕鼓着腮帮子，一脸不服气地看着她，“朕未传召，你来作甚？” 尹相思挑挑眉，“谁说一定要得你传召，我才可以入宫的？” “滚出去！”尹夕半眯着眼，恶狠狠地指着尹相思。 “我今日若是不走，你是否就依着抗旨之罪砍了我的脑袋？”尹相思面上笑意顿收，眸底寒凉。 她不明白，皇帝舅父那样一个励精图治的贤明君主，为何会生出这样一个窝囊废来，丢的不仅仅是尹家的脸，还是整个东璃皇室乃至列祖列宗的脸。 “那又如何？”尹夕高扬着眉梢，抱着双臂，神情倨傲无比。 尹相思坐下来，看着他，“我就坐在这里，你来砍啊！” “你当真以为朕不敢杀你？”尹夕脸部肌肉抖动，显然怒到极点。 尹相思冷笑，笑意还未蔓延开来就凝结成冰点，突然放声怒吼，“既然敢，就给我麻利点！光站在那儿威胁人，算什么本事？” 长这么大，尹相思还是头一次用这样狠辣的语气对尹夕说话。 尹夕再嚣张，他也不过是个八岁的孩子，当即就被吓住了，呆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哀家倒是不知，不过一个小小郡主而已，何时有资格入宫来教训皇帝了？” 外面突然传来卫太后清冽的嗓音。 景仁宫的一众宫女太监纷纷伏地行礼。 景瑟拉着心不甘情不愿的尹相思一同跪下。 太后缓缓行至二人跟前，顿了步子，视线尤在尹相思身上停了停。 片刻后，她再度往前走，行至主位坐下，伸手指了指旁侧那位左耳被包裹住的女官，看向尹相思，“昭然郡主，哀家的这位贴身女官，是你处罚的？” “是！”尹相思抬起头来，神情坦然，供认不讳。 “理由？”卫太后抚了抚修长的护甲。 “跟在太后娘娘身边伺候这么久还不长记性，这狗奴才的耳朵，不要也罢！” 卫太后脸色冷了下来，“哀家身边的人，何时轮得到你来教训了？” 尹相思满面嘲讽，“本郡主从小就有皇帝舅父御赐的出入宫闱令牌，何时轮得到太后娘娘身边的狗奴才来质疑了？本郡主入不入宫，何时入宫，与她何干？” “大胆——”卫太后身边的秋嬷嬷突然厉喝，“太后面前，岂容你放肆！” “你是谁？”尹相思冷眼瞪过去，“本郡主与我皇舅母说话，有你这个贱婢插嘴的份？” 尹相思刻意拉出自己与太后的关系来，噎得秋嬷嬷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卫太后蹙了蹙眉，抬手示意秋嬷嬷退下。 秋嬷嬷极不甘心地瞪了尹相思一眼，退了下去。 卫太后重新看向尹相思，唇角含笑，“去了一趟西秦回来，昭然这性子，比从前泼辣了不少。” 尹相思微笑，“多谢太后娘娘夸奖，往后咱相处得久了，您会发现我现在的泼辣都只是皮毛。” 深深凝视了尹相思一眼，卫太后心思流转。 永安大长公主是先帝最亲近的胞妹，昭然郡主更是深得先帝喜爱，在皇室地位极重，是不能轻易动的人，她现下虽为太后，却也和永安大长公主是姑嫂关系，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撕破脸面。 沉沉咽下一口气，卫太后道：“先前的事，哀家就给昭然一个面子，既往不咎。” 尹相思木着脸，她才不会对卫老妖婆感恩戴德。 “但从今往后，没有哀家的诏令，昭然还是不要随意来景仁宫了，毕竟，这里是皇帝的居所。”卫太后慢悠悠补充完。 这句话说得不明显，但景瑟和尹相思都是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了。 卫太后这是想杜绝尹相思陪着景瑟来景仁宫给天启帝当伴读继而从旁护着景瑟的机会。 “这么说来，我大嫂今后也不必来景仁宫了，是吗？”尹相思仰着头，直视卫太后。 “宁王妃是皇帝伴读，她自是每日必须来的。” “这我就不明白了。”尹相思嘲谑一笑，“我义兄临行前嘱托我每日都必须保护好我大嫂的安危，如今太后娘娘却下令让我今后都不必来景仁宫了，怎么，这是想让我背信弃义，还是太后娘娘对我大嫂另有图谋？” 越说越气愤，尹相思索性直接撕破脸面，左右她忍卫老妖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今日卫老妖婆这般咄咄逼人，若是她再一味地退让，大嫂早晚得被他们狠狠欺负。 卫太后冷笑，“尹相思，你可知你在同谁说话？” 尹相思眨眨眼，“皇舅母，莫不成我陪我这孤苦无依的大嫂入宫来给皇上伴读也有罪么？那您告诉我，罪责是什么？只要您给我定出一条合情合理的罪责来，我绝无二话，自明日起，再也不来景仁宫。” 卫太后眉心愈发冷，正待开口。 尹相思马上笑眯眯截断她的话，“皇舅母最好别告诉我太后的话就是圣旨，您说什么我就得从。我皇帝舅父在的时候，从来没教过我皇室之人要以权势来树立威严，皇帝舅父说，身为上位者，当有为天下百姓服务的心，一味地以权压人，只会官逼民反。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种道理，皇舅母您不可能不懂，更何况我不是旁人，我是皇帝舅父最疼宠的外甥女，昭然郡主，皇帝舅父曾经允准我能随时出入宫闱，这是先帝旨意，皇舅母您如今禁止我来景仁宫，难道是想违抗先帝旨意吗？” 卫太后瞳孔骤缩，切齿，“尹相思！” 尹相思面上依旧是笑眯眯的表情，还很欢愉，“皇舅母，就算是想我，您也不用一遍又一遍地大声呼唤我名字，我一没聋二没瞎，听得见也看得见。” “你个泼妇！”尹夕纵然平素与卫太后关系不好，此刻也看不下去了，他站起来，一个飞奔至尹相思跟前，扬起小小的巴掌来。 尹相思岂会让他得逞，先一步就狠狠擒住他的手腕，语声冰寒，“皇上！请看清楚跪在你面前的人是谁再打，否则这一巴掌下来，我怕你难以承受后果！” 接二连三被尹相思威胁，尹夕早就怒不可遏，他奋力挣扎。 今日非把这个敢以下犯上的泼妇打残了不可！ 余光瞥见卫太后根本就没有要阻止尹夕打她的意思，尹相思冷笑，“太后娘娘可别忘了，先帝遗诏不止一份，还有一份在我母亲永安大长公主手里，按照先帝遗言，这份遗诏须得在他驾崩第四年后方才开启，我掐指算了算，再过三个月，便是遗诏启封的日子，您就不好奇，我皇帝舅父究竟给我母亲留了什么遗诏么？” 卫太后脸色在一瞬间煞白，骨节分明的手指寸寸攥紧，险些把金椅负手都给捏碎。 先帝之所以会驾崩，是她和摄政王尹泷共同设计的，先是害死了前太子尹澈让先帝一病不起，紧接着逼迫永安与驸马和离给先帝病情雪上加霜，当时她和尹泷的孩子尹夕都已经五岁了，可怜先帝一直以为这孩子是他亲生。于是毫不犹豫地在遗诏上传位给尹夕。 但卫太后怎么也想不到，尹夕登基那日宣读遗诏时，永安会突然出现，然后也同样拿出了一份遗诏来，说是先帝亲自嘱咐，必须在他驾崩后第四年方能打开。 由于看不到第二道遗诏的内容，朝野上下便只能先遵从第一道遗诏，尊尹夕为天子，齐王尹泷为摄政王。 这第二道遗诏，自然而然成了卫太后和摄政王的心头刺。 两人请过无数绝顶高手前去公主府打探，但从来都没有结果，永安把遗诏藏得极为严密，便是用尽了办法也查不出来究竟在何处。 今日尹相思突然提及遗诏，就是想告诉卫太后，第二道遗诏里有无限可能，如若眼前这位废物皇帝敢肆意而为，待三个月后遗诏开启，他被废便也在可能之列。 想到这些，卫太后五脏六腑都缩了起来，呼吸渐渐加重，双目有些猩红，看向尹相思的眼神明显不甘。 尹相思一看就知卫老妖婆被气得不轻，她笑笑，“皇上今日不打算读书了么？这伴读都来了，你总不能让我们白跑一趟罢？” 尹夕看不懂形势，也听不懂尹相思嘴里所说的“第二道遗诏”是什么物事，他只知自己母后被尹相思这个泼妇气得不轻，眼风一转，他直接把目标锁定在景瑟身上，一个飞身跑过去张开嘴就朝着景瑟的手背上咬去。 景瑟早在第一时间意识到不对劲，她后退了一步，一个利落的旋身错开尹夕，谁料这废物皇帝脑子不会转弯，还在往前跑，不小心撞倒了笔架，笔架轰然倒塌，上面坚硬锐利的铁钩不偏不倚自眉心刺了进去。 霎时间，只听得一声惊破天的哭喊声后，尹夕额头上渗出大片鲜红血液，昏迷了过去。 “夕儿！”卫太后惊呼一声，旋即暴怒，阴毒的眼神刺向景瑟，对外招手，“来人，给哀家把宁王妃抓起来关进天牢！” 片刻后，宫人太监们手忙脚乱地把尹夕扶起来送到龙榻上，又有人出了景仁宫去请太医。 随着宫人太监们进来的，还有皇室禁卫军，人人手持长枪，冷面肃杀，目标齐齐指向一人：宁王妃景瑟。 景瑟目光冷淡，平静地看向卫太后，“敢问太后娘娘，臣妇所犯何罪？” 卫太后早就被尹夕的伤吓得面色惨白，此时听到景瑟之言，更是怒得直接掀桌。 “胆敢谋害皇帝，便是哀家肯放过你，天下百姓都不会放过你！”看向禁卫军，卫太后目光一狠，“你们都别给我站着了，速速将宁王妃关押至天牢，酷刑伺候！” “我看谁敢！”尹相思冷着脸，将景瑟护在身后。 “呵！”卫太后猩红眼眸中泛出冷光，“尹相思，你别以为你有个郡主身份就敢威胁哀家，哀家先前不与你计较，全是看在先帝的情分上，事到如今，宁王妃谋害皇帝已酿成大祸，你若识相，就给哀家让到一旁，若你执意要帮她，那么，就休怪哀家同罪论处！” 尹相思怒极，正欲开口反驳，却被景瑟一把拽住衣袖。 尹相思愕然回头，见到景瑟几不可察地冲她摇了摇头，她心头虽不甘，却还是不得不安静下来。 景瑟面露嘲讽，“且不知太后有什么证据证明皇上的伤是臣妇造成的？” 卫太后目光阴冷，“宁王妃，方才就只有你一个人距离笔架最近，分明是你动手推倒了笔架才会导致皇帝昏迷不醒，怎么，你还想赖账？” 景瑟突然笑了一声。 卫太后眉目紧缩。 抬起头来，景瑟道：“我一直以为在这充满勾心斗角的腐朽宫闱内，多得是精明人，多得是高明手段，今日看来，太后娘娘您，也不过如此。” 这样低劣的栽赃伎俩出自一个垂帘听政的太后手里，简直让人贻笑大方！ “宁王妃！”卫太后沉怒，大喝，“犯了死罪，你还想巧言令色为自己开脱？” 景瑟冷声道：“臣妇既是朝廷命妇，便没有被直接处死的道理，太后娘娘既是垂帘听政之人，想必不会不懂三司会审，您要定我的罪，少不得要走会审流程拿出确凿证据来，臣妇没做过，自然不怕伪证，但臣妇有一疑问，想从太后娘娘这里得到答案。” 卫太后气得心肝都在抖，勉强抓稳了金椅扶手才不至于让自己过分失态。 浅浅勾唇，景瑟一字一句，温柔中仿若带着死神的宣判，“就因为我距离笔架最近，所以笔架就是我推倒的，那么，以此类推，皇上长相酷似摄政王，皇上便是摄政王亲生的吗？” “景瑟！”卫太后脸色全变，勃然大怒，拍桌而起，森白手指颤颤指着她，目中杀意森然。 尹相思更是心中大骇，她怎么都想不到竟大嫂会突然说出这种话来。 尹夕，尹泷。 若是景瑟不提醒，尹相思根本就从未想过这两个人会有关系。 尹夕与尹泷长相酷似，是因为尹泷与先帝的容貌本就相近。 光凭这一点，就没有人会怀疑尹泷会与皇上的身世扯上关系。 然而眼下看见卫太后因被景瑟戳穿真相而慌乱无措的神情，尹相思片刻之间福至心灵，把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都想通了。 原来如此！ 原来卫老妖婆早在很多年前就背叛了先帝与齐王尹泷有了苟且之事还生下尹夕！ 卫老贱人，竟然敢让尹夕这个孽种当上皇帝！ 死死咬着牙，尹相思憎恶嘲讽的目光如淬了毒，毫不留情瞪向卫太后。 景瑟眸中笑意盈盈，“我想，我西秦新上任那位手腕铁血的摄政王必定对贵国皇室秘闻充满了十分的兴趣。比如说，许多年前，仍旧身为皇后的您生辰摆宴，先帝正在边塞御驾亲征，为了给你带北狄特产，让他的弟弟齐王快马加鞭送回盛京，当然，除了那份礼物之外，齐王他，也把自己送上了自己皇嫂的……” “凤榻”二字还没说出口，卫太后就赫然一声怒吼。 “够了！” 景瑟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有恃无恐的威胁，让卫太后感到了莫大的恐慌。 曾经与尹泷联手送走先帝，又垂帘听政了三年，她自认为只手遮天，尹夕的身世，就算有人怀疑，也不可能拿得出证据。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景瑟这个昨日才从西秦过来的和亲公主竟然会对当年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 这个女人，到底是谁？ 越想越觉恐慌，胸腔内堆积了一触即发的汹涌怒意，卫太后一张秀美的脸孔因为愤怒和恐惧而扭曲成一团，狰狞可怖。 面沉如水，卫太后站起身，无力地扶着廊柱，大手一挥，怒意森然，“把宁王妃和昭然郡主抓起来！” 原本她不想这么早就杀了尹相思，奈何她今日听了不该听的秘闻，眼下便唯有让她变成死人才能彻底保守秘密。 夕儿的身世，绝对不能大白于天下！ 禁卫军冰冷坚硬的长枪就架在脖子上，景瑟却未曾感到半分害怕，她依旧是先前模样，笑得温柔而肆意，仿若绝空悬崖上悠然绽放的墨兰花。 “死到临头，装腔作势！”双目燃烧着熊熊火焰，这一次，卫太后也不等禁卫军把景瑟送进大牢了，直接自旁边的刀架上拔出长剑，剑尖对准景瑟就刺过来。 尹相思脖子上被禁卫军的长枪架住，她一个后空翻踢开周围的禁卫军，左脚回旋踢，直接踢在卫太后的手腕上。 卫太后腕上吃痛，“哐啷”一声长剑落地，她大惊，弯身去捡。 尹相思精巧的绣鞋不偏不倚踩在剑刃上，她内功高绝，仅是这么一踩，卫太后就撼动不了分毫，根本没法把长剑再捡起来。 “怎么，太后娘娘这是想杀人灭口？” 尹相思嘴角扯出苍凉而狠绝的笑意。 景瑟目光平静地看着卫太后自乱阵脚。 方才的那些话，全是来和亲的路途中梵沉告诉她的，原以为还得再过些时日才能派上用场，没想到这一天如此快就到来了。 卫太后缓缓站起来。 纵然已经处于劣势，纵然秘密曝光，但长期居于高位的她在此等境况下竟还保持着上位者的高傲姿态。 卫太后此时无心与尹相思斗嘴，她只想知道景瑟一个西秦人，为何会对东璃皇室秘闻知道得如此详尽，如若这个女人真是西秦派来的奸细，那么，今日就不必再留着她了！ 景瑟很轻易就看穿了卫太后的心思，她勾勾唇，“正如太后娘娘要以握住朝臣的把柄来控制他们为你所用一般，臣妇既作为和亲公主，孤苦无依来往东璃和亲，手里若是没有自保的筹码，我如何敢一个人待下去？今日之事，倘若有半个字透露出去，东璃皇室名声将毁于一旦，权柄在握的太后娘娘这张凤座，怕是用不了多久就得易主了。” “你是西秦奸细！”卫太后呼吸顿了顿，语气决绝。 “不。”景瑟微笑，“我不是西秦奸细，我的来头，想必您不会陌生。” 卫太后心神一震，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一步。 咯咯一笑，景瑟道：“我有个师父，他说过，无论我在何处，只要有危难，他定会在最关键的时刻现身救我，哪怕即将置我于死地的是站在权力巅峰的人。” 权场沉浮这么多年，头一次被一个女人威胁到忍无可忍的卫太后喉咙口有些腥甜。 “因为……”景瑟笑看着卫太后，一字一顿，“他也曾是太后娘娘您的恩人，被称为‘天下第一神医公子’。” 从头到脚都痉挛抽搐起来，卫太后所有的坚持在一瞬间崩溃，没站稳，直接瘫倒在地上，心中及面上尽是骇然色。 天下第一神医公子，宗政初！ 听到这个名字，没有哪个江湖门派不瑟瑟发抖。 就连她自己这个东璃太后都毫无招架之法。 纵然那个人退出江湖许多年，可他的大名，不管走到哪里都如雷贯耳。 “杀了我很简单，但我保不齐东璃皇宫明日会不会直接变成人间炼狱。”居高临下望着神情狼狈的卫太后，景瑟淡定从容，语气听来温柔到了极点，却让卫太后感觉到一种灭顶的压力。 她依旧在颤抖，只不过周身恐惧褪去了大半，泛白的指节撑着桌角，再一次慢慢站起来，嘴角泛冷，“纵然你出身忘忧谷，那又如何，别忘了，你的夫君宁王还在哀家手上，海浪无情，想要让被海水吞没，不过哀家一道密旨的事。” 景瑟挑眉，“所以太后娘娘是要同我比试比试，是你的密旨快，还是忘忧谷的动作快吗？” 卫太后捂住胸口，那里血液翻腾，就快要冲破肌骨汹涌而出。 看来这个老妖婆还是不打算放过自己。 景瑟眯了眯眸，徐徐开口，“十五年前，太后娘娘才刚大婚第二日，就以前往寺庙还愿为由出宫，化身成为官家小姐去往忘忧谷，耗时三日夜终得谷主宗政初的一剂良方。” “啪——” 徒手捏碎了一个茶盏，卫太后双眼充斥着灭顶的恨，一双赤眸几乎要鼓出来。 “我想，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都会对这剂良方的内容感兴趣。”景瑟不急不缓，一点一点揭开卫太后的伤疤，看着她因疼痛而抽搐，不能自已。 “尤其是……太后娘娘本人的病症。” 景瑟最后补充完，卫太后面上已是一片死灰色，眼神沉如暴风来临，锐光森冷。 冷白手指无力地抬起来，卫太后吩咐禁卫军，“放开宁王妃！” 训练有素的禁卫军们“唰”一声收了长枪，站往一边，但每个人都还保持着随时将景瑟和尹相思围剿的高强度警惕。 自己端了杯冷茶喝下淡去满嘴血腥，卫太后渐渐平复下来，宽袖一拂重新落座，看向景瑟，“你想如何？”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景瑟只给了八个字，意思很明显，她无心去揭开卫太后的那些不堪过往，前提是卫太后不要把她给逼急了。 景瑟嘴里说出来的那些话，每一个字都足以让卫太后在片刻之间就将一生威名落入尘埃，任人践踏。 “哀家如何信你？” 从昨夜宫宴到今日，卫太后算是对景瑟有了几分了解。 这是个不畏强权性格刚烈的女人，今日自己这般对她，想必早就引起了她心中的不满，她嘴上虽说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自己如何敢信她出去以后不会把这些秘密全部曝光？ “太后娘娘。”景瑟蹲下身，把方才卫太后意图用来刺杀她的那柄剑捡起来，指腹刮了刮剑刃，又轻轻吹了一口，语气依旧温柔，“您如今，已经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了。” 嘴角肌肉狠狠抽搐着，卫太后半晌说不出话来，她怒咬着牙，咽下一口腥甜，沉声吩咐，“送宁王妃出宫！” 景瑟说的那些话，尹相思一句也没听懂，因此当下还处于茫然状态中。 陡然听到太后肯放景瑟出宫，尹相思便知大嫂完胜了，虽然她不清楚究竟是怎么胜的，但能看见卫老妖婆狼狈成这个样子，她就心中大快。 动作利落地将剑刃放回剑鞘里，景瑟清冷一笑，做出极为恭谨的姿态，屈膝一福，“臣妇告退，明日定会按时进宫给皇上伴读。” 皇帝都因伤昏迷不醒了，还怎么伴读？ 卫太后心中隐怒，景瑟分明就是在威胁！ 摆摆手，她有气无力地道：“皇帝痊愈之前，哀家都不想看见你。” 这就是说近几日，景瑟都不用再进宫了。 冷冷收回视线，景瑟唇角往上翘了翘，心中腹诽，这个老女人，当自己也想看见她么？ * 回府路上，尹相思一脸崇拜地看着景瑟，“大嫂大嫂，你为何会晓得卫老妖婆那么多秘密？” “对了，十五年前卫老妖婆刚大婚的时候，为何在第二日出宫去忘忧谷？还有，八年前先帝御驾亲征，时值卫老妖婆寿宴，她真的与齐王……苟合了吗？” 景瑟淡淡一笑，“小七，这些事，你还是别问的好，太后既放了我，那我也遵守承诺，佯装不知真相，今后井水不犯河水。” 尹相思轻轻挑开帘幕缝隙一角，果然察觉到暗处有不少卫老妖婆的眼线。 心思流转，点点头，她莞尔一笑，“我知道了，大嫂。” 景瑟颔首，脑中思绪万千。 卫太后其实是个不能与男人发生关系的石女，十五年前，她嫁入皇宫为后，新婚之夜却假装身子不适，并未与先帝圆房，第二日便借着还愿出宫，半道上乔装打扮一番悄悄去了忘忧谷，那个时候，宗政初十三岁，早就接管了忘忧谷，只不过这样的病人是头一次遇到，况且宗政初不是悬壶济世的良医，他不会对每个病人都给予救治，要救谁，想救谁，全凭他个人意愿和心情。 而当时的卫皇后恰恰就是宗政初不想救的人。 为了一生的幸福，卫皇后不惜纡尊降贵在忘忧谷大门外跪了三天。 打动宗政初的不是卫皇后的执着，而是卫皇后跪至第三天暴露出来的皇后身份。 因此，宗政初同意为她医治，但他不主刀，只给了她一剂方子和一封信，让她去灵渊门找青花。 最后是青花亲自给卫皇后开的刀。 青花是个极讲江湖道义的女中豪杰，这种事，她断然不可能说出来。 因此，卫皇后的秘密就彻底被时光掩埋了。 想到这里，景瑟心中快意一笑，卫皇后大概死都想不到，她景瑟竟然出自忘忧谷，还知道这么多秘密。 实则不然。 这些事，并非是宗政初说给她的。 宗政初是个品味情趣都极为高雅的人，他胸中有丘壑，但从不轻易背后论人是非，对夏慕这个小徒弟亦只有栽培之情，品茶对弈种花以及一边看书一边钓鱼都是他的爱好。 把这些秘密告诉景瑟的，是梵沉。 这一刻，景瑟忽然觉得梵沉的重生比自己的夺舍幸运，他能提前知道很多人的结局，也知道很多人鲜为人知的过往和秘密，而自己面对突发情况，唯有随机应变。 且这种随机应变还得讲求运气。 就比如今日景仁宫的事，若是她运气差一点，就真的可能命丧卫太后剑下了。 “大嫂，去公主府用饭罢。” 景瑟还沉浸在无边思绪中，耳边就传来尹相思的声音。 “好。”她点点头，梵沉不在，一个人也咽不下去，倒不如去公主府解解闷。 马车直接越过宁王府到达公主府大门前。 早就婢女小厮一排站开迎接。 见到景瑟和尹相思下来，纷纷行礼。 景瑟随着尹相思走进大门，见到公主府内清淡高雅的园林布置，不禁眼前一亮，笑道：“公主府与我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尹相思嘿嘿一笑，“这都是我父亲在的时候就保留的了，我母亲也喜欢这样，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改，怎么样，看惯了皇宫的金碧辉煌，是不是觉得我们家的山石布列特别养眼？” 景瑟四下扫了一眼，点点头，“还不错，很清幽。” 尹相思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道：“大嫂，你若是喜欢的话，就暂时住在公主府，一来我们姑嫂有个伴当，二来，我也能随时随地保护你的安危，免得晚上你一个人住在宁王府我不放心。” 景瑟笑说：“有何不放心的，你总不会担心卫太后会对我下杀招罢？” 尹相思眨眨眼，“以那个老妖婆的手段，我还真说不准。” “放心啦，短时间内，她还不敢。”景瑟顺手抚了抚尹相思的脑袋，“我一个人，能行的。” “可是……”尹相思欲言又止，她知道义兄走的时候，大嫂还在生气的，因此也晓得大嫂如今心中定然不好过，可是她又不好开口挑破，怕引起大嫂的伤心事，只得一声哀叹接着一声。 两人一路来到永安大长公主的院子。 景瑟走进上房，规规矩矩给永安大长公主行礼，“阿瑟见过义母。” “小丫头，快过来坐。”永安大长公主笑得极热络，招呼着景瑟过去，顺带睨了尹相思一眼，看向景瑟，笑问：“这个臭丫头今日有没有给你添麻烦？” 景瑟与尹相思对看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地打算瞒了今日景仁宫之事。 摇摇头，景瑟道：“我不甚熟悉皇宫，亏得小七引路，否则今日就闹了笑话了。” 第061章 景瑟怀孕（二更） 扫了二人一眼，没从她们面上看出任何异样，永安大长公主才放下心来，马上吩咐人摆饭。 景瑟看了一眼桌上精美的菜肴，面露讶异，“这……” 尹相思扶着她坐下，笑道：“这是义兄走之前，我从他口中打听出来的，全是你爱吃的菜，昨夜宫宴我就没看见你吃东西，今日又一早就入了宫，到了现在，你也该饿了，快坐下来乖乖吃饭。” 这样贴心的照顾，景瑟只有在西秦外祖家的时候才感受过，因此当下只觉满心感动，倒是一句话说不出了。 尹相思对着永安大长公主眨眨眼。 永安马上笑道：“小丫头，沉小子既认了我做义母，我自然是把他当成亲生儿子对待的，你是他的新婚妻子，也是相思这小丫头十多年来难得找到的玩伴，我对你，便也像对自己亲生女儿那般了，在公主府就等同于在自己家里，你不必感到拘束，未来的日子还很长，咱们呀，有的是时间相处，日子一久，你就会发现我其实还是挺容易相处的。” 景瑟红着脸点点头有，“多谢义母。” “你看，说谢就见外了罢？”永安一面说，一面给她盛了碗热乎乎的汤递过来，嘱咐道：“这是我特地让人炖的补汤，你们舟车劳顿半个多月，身子想必疲乏得紧，赶紧的趁热喝，暖暖脾胃。” 景瑟颔首，拿起汤匙喝了一口，的确是从喉咙口一直暖到心肺里去。 尝试过人性冷漠自私的景瑟深知，这种暖，便是有至高无上的权利和用之不竭的财富，都不可能买得来。 “很好喝。”她浅浅露出笑容。 尹相思见她喜欢，这才在她旁侧坐下来随着一起用饭。 用完饭，丫鬟们又送来了甜点。 景瑟挪到一旁坐下，与尹相思小声说着话。 永安突然问：“小丫头，我听相思说，你在西秦的时候就认识我们家欢欢了，你能否同我说说那个小子在那边都做了些什么，过得如何？” 景瑟没想到永安会突然问及薄卿欢的事，她略略思索了一下，笑道：“要真说起来，薄大都督在西秦倒是个炙手可热的人物了。” 永安听得喜上眉梢，“当真？” “嗯。”景瑟好笑地点点头，“大都督那般权倾朝野又艳冠群芳的尤物，金陵城里哪个姑娘不想挨他的边？” 说起这个，永安皱了皱眉，“话虽如此说，可那小子在我身边时就是个不近人情的，能有姑娘近得了他的身么？” 忽然想起一事，永安看向尹相思，“去年临近年关的时候，你说突然收到欢欢的信要去西秦帮他做件事，我当时问你什么事，你这臭丫头也没说，今日当着你大嫂的面，你给我和盘托出！” 尹相思吐了吐舌，尔后面露无奈，“其实我不想说，不也是怕娘你伤心么？” “什么？”永安神情一凛。 “是兄长的意中人身中奇毒，让我过去帮忙。”尹相思遗憾道：“然而已经太晚了，那位姑娘身上的毒已经侵入五脏六腑，且年限已久，我根本回天乏力，所以……” “死了？”永安声音里带了颤。 极不情愿地点点头，尹相思小声“嗯”了一下。 永安微声慨叹，“都说凉薄之人不轻易动情，动一次，疼一生，那姑娘不在了，欢欢该得多难过？” 尹相思陷入了沉默，兄长性情如何，她这个做亲妹妹的最是了解，能让他动情的那位女子，非比寻常，然而红颜薄命，小小年纪就肩负父母血海深仇，为了复仇多年隐忍，与兄长的分离再重逢，大概是这两个人都未曾料到的事，然而已经太晚了。 他们错过彼此的这些年，各自世界里已经天翻地覆，再不是当年模样。 尽管兄长爱她如初，尽管她芳心犹在。 然而他们之间，却永远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这道鸿沟叫做：四年。 “娘。”抬起头来，尹相思道：“其实那位姑娘的死，未必不是他们最好的结局，兄长难过是一时的，过了那阵子，他不也好好的么？我曾问过，他说她活着与否都是一样的，因为永远活在他心里。” 尹相思这么说，终于宽慰到了永安，她扯出一抹笑，“我就怕他一辈子走不出这个阴影，如今听你说来，他应当是差不多痊愈了，那就好，我这个做娘的也放心了。” 尹相思翻了翻眼皮，“这个不用你说，便是他不痊愈，我爹不也有的是办法把他给打醒么？” 提到薄枢，永安挑了挑眉，“你这次去西秦，见到你爹了？” “见到了。”尹相思神秘地挤了挤眼，“我那个爹长得是越来越丰神俊朗了，一路上看见他的姑娘都放心荡漾，娘你再不抓点儿紧，人家就得高飞了。” 永安嗔道：“你个臭丫头，嘴里出来的就没好话，你爹能是那样的人么？” “怎么不能？”尹相思据理力争，“这天下的好女人多了去了，某些人不珍惜他，自有人上赶着去关心他照顾他，万一我那貌美的爹心一热接受了，娘你就等着哭罢！” 永安不以为然，“这天下的所有男人都有可能变心，唯独你爹不可能，你这臭丫头，哪有盼着爹娘分开的，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这么自信？”尹相思问。 “那是。”永安扬眉笑，“除了我，你爹还真找不到第二个这么好的女人。再说了，他能另娶，我也能另嫁，这有什么，好聚好散罢了。” 尹相思瘪瘪嘴，她就知道，每次都没法成功刺激到自己这位处变不惊的娘，再这么发展下去，距离爹娘复合的日子就更加遥遥无期了。 * 皇帝受伤，接下来的一个月都卧床静养，宫里也没有人前来宁王府打扰景瑟，她自己倒乐得清静，每日晒晒太阳看看书，偶尔陪着尹相思出去逛街，好不惬意。 又是一年冬来临，新雪细盐一般纷纷扬扬，飞舞着落在窗棂上，房檐上。 “娘娘。”晴儿取来了雪白狐裘，给坐在廊下的景瑟披上，温声道：“下雪了，咱该进屋了。” 景瑟微愣，神情在一刹间陷入恍惚。 …… “师父，下雪了呢，你冷不冷？镜镜给你暖暖。” “师父别动。”他伸出修长小指，带着薄温的指腹从她鸦羽般浓密的睫毛上轻轻掠过，将雪花拂至指尖上，然后伸出淡粉舌尖轻轻一舔。 “师父，你猜猜那片雪花是什么味的？” “我猜不出，是什么味的？” “唔……甜的，就像糖一样，很甜很甜。” …… “娘娘……”耳边晴儿心疼的声音继续传来，景瑟捂着胸口，哽了好久才缓过神来。 “晴儿，我……呕……”一句话还未说完，景瑟胃里一阵翻腾，忍不住就吐了起来。 晴儿大惊，马上去取了痰盂出来。 景瑟吐得昏天暗地，整个人昏昏沉沉，有种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感觉。 正抱着暖炉从廊下过来的璎珞见状，吓得小脸一白，忙问晴儿，“娘娘这是怎么了？” 晴儿摇摇头，小声道：“许是病了，璎珞你快去请大夫。” 璎珞愕然回过神来，赶紧把暖手炉方到一旁，脚步匆匆就要出去。 “站住！”景瑟有气无力地唤住她。 璎珞转过来，眼圈骤红，“娘娘，您都已经这样了，奴婢得为您请大夫来看诊。” “不必了。”景瑟接过晴儿递来的茶簌了口。 自从梵沉告诉她他给她用了助孕的东西，她就一直在留心，月事已经超了许多时日不曾来，如今又吐得这样厉害，她已是生过孩子的人，哪里还能不明白自己这是有身孕了。 想到自己如今身处龙潭虎穴，景瑟便有些懊恼，这个宝宝，来得不是时候。 晴儿和璎珞都是未经人事的姑娘，自然不可能第一时间往怀孕这方面想，二人一听景瑟不愿请大夫，脸上担忧更甚，齐齐低唤，“娘娘。” 景瑟叹了一口气，缓缓拖着疲倦的身子回了房。 璎珞二人马上跟了进来。 景瑟嘱咐她们关上门，这才低声道：“我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了身孕而已。” 璎珞瞪大眼睛，捂着嘴巴，“身……身孕？” 晴儿睨她一眼，笑道：“新婚那夜，殿下只是前半夜宿在书房，后半夜分明回了娘娘房间的。” 璎珞红着小脸，“我……我只是高兴过头了。” 景瑟淡淡一笑，也不解释。 新婚洞房花烛夜，她和梵沉根本没做什么，他只是后半夜回来的时候抱着她睡了一会儿，没多久就起床离开了。 这个宝宝，是在和亲途中得来的。 “这件事，你们二人晓得就行了。”景瑟谆谆嘱咐，“千万不能传扬出去，我如今的处境很危险，恰恰又在这种紧要关头怀了身孕，我担心有人会对我和孩子不利，所以，在宁王归来之前，你们一定要守口如瓶，知道吗？” 璎珞晴儿二人忙不迭点头，“奴婢们记下了。” 景瑟说不上三句话，又开始孕吐。 璎珞急得快哭了，看向晴儿，“晴儿姐姐，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娘娘减轻一些痛苦，这样看起来太让人心疼了。” 景瑟再一次簌了口，擦了擦嘴角，道：“去给我备一碗蜂蜜生姜汤就行。” 璎珞马上去了厨房。 晴儿站在一旁，眼睫微垂，当初娘娘怀着昊昊小少爷的时候，殿下就不在她身边，如今怀了第二个孩子，殿下还是没在她身边。 晴儿纵然只是个婢女，可一想到景瑟的苦不堪言，心中便一阵接一阵地涌上酸涩和疼痛来。 她很明白这种时候绝对不能出言安慰景瑟，否则非但起不到安慰作用，反而会成为催泪剂。 怀孕期间的女人，不能过分伤怀，否则会动了胎气的。 “晴儿，你是有什么话要说吗？”景瑟敏锐地察觉到了她今日有些不对劲，“在我面前，无需遮掩，我不喜欢你们这样。” 晴儿嗫喏，“奴婢只是想到马上又是年关了。” “是啊！”景瑟抬目，外面雪瓣飞扬，红梅含苞。 “去年过年时的情景至今仍犹历历在目，没想到新的一年这么快就要来了。” 璎珞很快就端来了蜂蜜生姜汤，景瑟一手接过，一手往小腹上轻轻抚了抚，虽然那个地方还是平坦一片，但她已经感觉得到有一个小小的生命已经在里头着床孕育了，不知宝宝能否等到他父亲平安归来。 自从梵沉出海以后，景瑟就从未收到过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但对于景瑟来说，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她不想华亭山的事件再来一次，不想再听到任何噩耗，无论是她还是肚子里的宝宝，都将承受不起一丁点他遇害的消息。 薄暮时分，尹相思过来宁王府，带了几个丫鬟，个个手里都捧着名贵的狐裘和袄裙，各式各样，晃花人眼。 景瑟无奈扶额，“我的衣服已经堆成山了，你怎么还净往我这边送？” 每次去公主府，永安大长公主都会送这送那，送的最多的，就是衣服，宁王府这边，景瑟都没让她们再给自己做衣服了，光是接来的那些名贵服饰，就够她穿一两年。 尹相思挑眉，“这是盛京出了名的绣娘做的，她们家生意红火，我去了以后，威胁她推了所有单子，专门给你一个人做，唔……我数了数，有好几十套，够你过一整个冬天了。” 景瑟嘴角抽了抽。 尹相思凝视了景瑟一眼，忽然皱眉，“大嫂今日看起来气色不好，莫不成病了？” “没，没有。”景瑟摇摇头。 “一看你就是病了。”尹相思才不信她的鬼话，上前几步强行抓过她的手腕来，指尖往脉搏上一扣。 片刻之后，尹相思猛地收回手，双目瞪得圆圆的，“大……大嫂你……” “嘘——”景瑟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尹相思明白过来，点点头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但眉眼间还是掩不住欣喜，一把将景瑟抱进怀里，红着眼眶道：“没关系，义兄不在，小姑子照顾你。” 第062章 九宫迷局（一更） 留了尹相思在府上用饭，临别时，景瑟忽然舍不得她走，温言道：“小七，你今夜别走了，留下来陪我，可好？” 尹相思原本已经站了起来，却不料景瑟突然说出这一句挽留，她愣了愣神，笑道：“没问题，一会儿我让人去公主府通知一声就行。” 景瑟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都说做了母亲的人容易多愁善感，景瑟觉得这句话一点没错。 没有身孕的时候，她每天还能做别的想别的来消遣时间，陡然得知怀了身孕，又想到梵沉没能陪在身边，她心中就说不出的难受，总觉得晚上自己一个人睡，怎么都没法把床榻给焐热，冰冰凉凉至半夜，便是梦中醒来，也再没有人能伸出温暖的臂膀给她暖小腹。 这种孤寂，没人能懂。 尹相思看着景瑟，虽然自始至终都没见她落过一滴泪，但她憔悴的眉眼骗不了人，仅是听到她挽留自己，尹相思就知道她内心很孤独，尤其是知道自己怀孕的这一刻，她身边本就是最需要有人陪的，然而最该陪在她身边的那个人却不在，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鼻尖一酸，尹相思拉着景瑟有些冰凉的双手放在自己手心焐热，哽咽道：“大嫂，你放心，我会一直陪着你保护你，直到宝宝平安出生。” 景瑟点点头，咬着下唇一句话没说。 夜间，尹相思就与景瑟宿在一张床上，临睡前，两人说了好久的话，当尹相思问及景瑟想不想梵沉的时候，景瑟沉默了，沉默过后就是她熟睡时传来的均匀呼吸声。 尹相思全无睡意，她坐起来，看见景瑟侧躺着，娇小的身躯蜷缩成一团，双手抱着肩膀，就连睡着了，眉心也是不安地皱起来，好像睡梦中很害怕的样子。 从不轻易落泪的尹相思看见这一幕，直接就哭了出来，一边抹泪，她一边仔细给景瑟拉了锦褥盖住肩膀，喉咙痛至嗓子嘶哑，“大嫂，等义兄回来，你一定不能轻易原谅他，那个混蛋害得你这样苦，连我这个局外人看了都想哭，待他回来，你别理他，我替你好好收拾他一顿，让他也痛上一回！” 景瑟已经睡熟，根本听不到尹相思的话，她只是觉得浑身发冷，单薄的身子不觉又往锦褥里缩了缩。 尹相思就这么坐着，一夜无眠，无数次给景瑟掖被角，也无数次默默落泪。 翌日天明，景瑟张开眼睛，就见尹相思早已经起床梳洗穿戴好在桌边坐了。 见她睁眼，尹相思面上一喜，“大嫂你终于醒了，饿不饿？我马上让人送早膳进来。” 景瑟撑着身子坐起来，瞥了她一眼，“你眼睛这样肿，哭过了？” “有吗？”尹相思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双眼，讪讪一笑，“大概是昨天晚上没睡好的缘故罢。” 听她这样说，景瑟也不戳穿，安静道：“你是否认床？若是这样，那你今夜就不必留下来了，还是回公主府睡去，我只是昨夜心情不大好而已，往后自己一个人能行的。” “不不不。”尹相思赶紧甩脑袋，“我不是这个意思。” 一看见景瑟，尹相思就不由自主想起昨夜她入睡的孱弱可怜样子来，眼眶一热，她道：“我只是想到义兄那个大混蛋就这样扔下你一个人，我就觉得心中难受，所以忍不住想哭……” “这有什么，我都已经习惯了。”景瑟打断她，语气极为平缓，面色无波，“生昊昊的时候，我一个人，华亭山他遇难的时候，我也一个人，如今怀了第二个宝宝，我还是一个人，这么多年，我一个人都已经成了习惯，他在不在，还有什么打紧？” 掀开锦被下了床，景瑟直接坐到镜台前。 璎珞马上进来给她梳洗。 晴儿则端来了热乎乎的豆粥和几样什锦点心，景瑟倒是吃不下去，但为了肚子里的宝宝，她还是勉强吃了一点就让人撤了下去。 尹相思见她这样，心中感慨万千。 * 午时，宫里来了人，是御前总管安公公。 他倒是不同于上次太后身边的女官那般目中无人，见到景瑟和尹相思，极为恭谨地请了安，这才道：“昨儿个皇上痊愈能下榻，又恰逢下了今年第一场雪，太后娘娘圣心大悦，今日于宫中设宴，特请宁王妃和昭然郡主二位主子入宫赴宴。” 尹相思皱眉，“非去不可吗？” 安公公抬起眼来看了看二位主子，点点头，“奴才只是替太后娘娘传话的。” “那好，还请公公稍作等候，我二人准备准备就走。” 这位安公公是先帝生前最得用的太监，因此尹相思与他说话便含了几分客气。 安公公规规矩矩带着一众宫人们站在大门外等。 尹相思拉着景瑟回到房间以后，眉头紧紧皱起来，左右踌躇，“大嫂，怎么办，我感觉今日赴的是鸿门宴。” 景瑟冷静地道：“咱们赴的鸿门宴还少么？” “可是……”尹相思看了一眼她的小腹，“从前是从前，那个时候你孑然一身，现今你已经有了身孕，咱们便不是两个人在战斗，而是三个人，我担心宝宝会出什么意外。” “无妨。”景瑟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知道了卫太后这么多秘密，我与她之间，早晚要做个了结的，左右都要拼个你死我活，又何必再三拖延，我倒希望这一天来得越快越好，起码在他们发现我怀孕之前，我必须尽快把这些烦心事都给解决了然后才能静下心来养胎，我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就不得安生，我不想第二个孩子重蹈第一个孩子的覆辙，否则，我这个做娘亲的，如何对得起孩子？” 顿了顿，她用低弱的声音补充了一句，“梵沉不在，如今我能靠的，只有我自己。” 尹相思紧抿着唇瓣，心中不忍。 “好了。”景瑟拍拍她的肩，“别用那样同情的眼神看着我，我还没弱到要人施舍同情的地步，我没有武功，保护不了任何人，但最起码，保护自己和宝宝的能力还是有的，不至于就让人轻易算计了去。” 尹相思回过神来，笑笑，“大嫂，你平素都准备些什么防身用品，你告诉我，我帮你去找。” 景瑟道：“我平素出门，只带银针。” “那怎么行？”尹相思道：“今日咱们去赴鸿门宴，光有银针可不能保证你肚子里宝宝的安危，还是让我为你多备些防身用品罢。” 景瑟淡淡一笑，也没阻止，坐在藤椅上等着她。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尹相思把一切都备齐了，自里间出来。 景瑟上下扫了她一眼，道：“看起来与方才并没有什么区别，你都带了什么？” 尹相思神秘一笑，“我擅长用毒，自然大多数都是毒类，这些东西虽然能让你防身，但你毕竟怀了宝宝，不能随意带在身上，所以，还是由我为你效劳。” “都准备好了吗？”景瑟问。 “嗯，都好了。”尹相思颔首，搀扶着她站起来，“咱们走罢。” 披上名贵的白色狐裘，景瑟随着尹相思出了宁王府，坐上宫里安排的马车很快就入了皇城。 今日的宫宴设在御花园的水榭沉香阁里，景瑟来时隐约听到宫人们在议论“比赛”、“讨彩头”之类的闲言碎语。 但因为宫人们声音过分小，她听得不大真切。 尹相思也注意到了，她索性直接拽了一个宫女过来逼问，“你们方才在议论什么？” 宫女被她吓得瑟瑟发抖，赶忙跪在地上，“郡主饶命，奴婢再不敢多嘴了。” 尹相思半眯着眼，厉喝，“站起来说话！” 宫女战战兢兢，抖着身子站了起来。 尹相思眼神发冷，“给本郡主老实交代，你们到底在议论什么？” 宫女四下扫了一眼，见无太后之类的掌权者在附近，才敢小声道，“回郡主的话，是外出游历的宣王殿下回来了，宣王殿下沉迷玄学，郡主当知道的，殿下此行在外学了不少东西，半个月前就开始让人在御花园里布置了一个很大的迷宫，宣王殿下兴致勃勃，已经吩咐了下来，此处迷宫八个入口，唯有一个出口是生路，一会儿宫宴开始，就择人入迷宫，最先拿到旗帜出迷宫者，重重有赏。” 尹相思一听，顿时翻了个白眼，“我就说表哥一天闲着没事儿干，净弄些乱七八糟的，什么重重有赏，他整天就喜欢研究五行八卦，都快成老神棍了，就他那样，能拿得出什么好彩头来？” 宫女垂首，嗫喏道：“奴婢听闻，摄政王对宣王殿下此举赞不绝口，并允诺谁若是先拿到旗帜寻到出口，就应了谁一个条件。” 景瑟挑了挑眉，眸中泛起几分兴味。 挥手屏退宫女，尹相思紧张地看着景瑟，“大嫂，你该不会对这个迷宫感兴趣罢？” 景瑟勾唇，“或者说，我感兴趣的，是摄政王的那个条件。” 尹相思马上皱眉，“不行！这件事一听就有蹊跷，摄政王明显拿捏准了你会因为看中他开出来的彩头而主动去参加走迷宫，这是陷阱，大嫂你不能往下跳。” 景瑟面色平静，语气却冷绝，“我知道这是陷阱，可如果不下去试一试，我怎么知道自己会不会陷下去？”突然笑看着尹相思，她道：“万一我运气好，真的找到出口出来了呢？那我岂不是能主动向摄政王提出一个条件了？” 尹相思急得团团转，心一横，“大嫂，你有什么心愿，你直接告诉我，我便是拼了命也为你完成，但是这个迷宫，我不同意你参加。” 景瑟的目光越过巍峨的宫殿，投放至很远很远的地方，缓缓道：“我的愿望很简单，我想回西秦。” 尹相思大惊，“你想回西秦？” “嗯。”景瑟颔首，“我不喜欢这里，我想外祖母，想我的小宝，每天都想见到他们。小七，你不懂，为人母之后，我消磨了很多雄心壮志，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与亲人好好相守在一起，哪怕是吃糠咽菜，我也是甘愿的。” 尹相思默然片刻，忽然抬起头来，眸光坚定道：“容我再想想，一定有办法的，大嫂，明知是圈套，咱们不能再继续往里钻了，否则……你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 景瑟笑笑，“我有分寸，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和肚子里的宝宝开玩笑的。” 尹相思拗不过她，两人一道来到沉香阁。 卫太后、夕皇帝、摄政王等一众掌权者全都在里面坐定了，其下还有不少公卿大臣以及宗室成员。 景瑟的目光定于坐在摄政王旁边的男子身上，只见他一袭水色长衫，清新飘逸，五官俊美而优雅，薄唇线条流畅，时时往上翘，自带潋滟微笑。 分明坐在人群中，然而他却如晨露被暖阳照射一般散发出让人不容忽视的光彩，脱颖而出，让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就挪了过去。 景瑟偏头看了尹相思一眼，尹相思小声道：“这位就是宣王殿下，我皇帝舅父的第五子，也是，前太子尹澈的亲弟弟。” 前太子尹澈的亲弟弟？ 景瑟眯了眯眼，暗暗想着不知这位宣王殿下可知他的兄长就是卫太后与摄政王联手给害了的。 拉回思绪，景瑟缓步上前给众人行礼。 听到声音，宣王尹澄稍稍偏过头来，眸光尤在景瑟身上顿了顿，眼底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色，这一瞬极快，旋即就恢复如常，嘴角笑意加深，两指拈着酒杯兀自饮酒，姿态极为潇洒恣意。 卫太后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景瑟。 自一个月之前在景仁宫大闹了一次之后，这个女人是越来越淡定了，莫非她以为抓住了自己的把柄就能有恃无恐？ 卫太后眼底浮现冷绝杀意，眼风不着痕迹地看向摄政王。 摄政王也看过来，二人目光在空中交汇，满含阴谋与仇杀，戾气尤重。 冷然勾唇，卫太后看向景瑟。 今日摄政王亲自参与布置的八卦九宫局，便是这个女人的死期！ 面带笑意，卫太后让人给景瑟和尹相思赐了座，笑着说：“宁王妃将近一个月未曾进宫，怕是不大熟悉东璃皇室成员，哀家给你介绍介绍。” 说完，她就耐心地一一为景瑟介绍皇室的公主和已经被封王的殿下们。 轮到宣王尹澄的时候，卫太后尤其着重介绍了一下。 “这位是先帝五子，宣王尹澄，他是整个皇室最洒脱不羁的人，自小沉迷于玄学，尤爱研究五行八卦，刚外出历练回来半个月。” 景瑟象征性地福身，“见过宣王殿下。” 尹澄唇角含笑，视线落在她身上，清澈的眸子里暗光流转，片刻后，低低一笑，“宁王妃不必客气。” 景瑟总觉得尹澄看向自己的目光有些异样，可她自己又说不准究竟异样在哪里，索性垂下眸，缓缓落座。 卫太后说了一大段开场白以后才进入正题，她挑眉道：“诸位请看你们身后。” 所有人齐齐转头。 景瑟也偏转眸光望过去，只见前头不远处的御花园不知何时已经被人用荆棘围成了巨大的荆棘墙，密不透风，根本看不到里面是何情形，但唯一能肯定的是，这个迷宫极大，大概占了半个御花园。 心思微动，景瑟想着卫太后和摄政王为了对付自己，也算是下了一番苦心了。 “这是九宫八卦迷宫。”卫太后道：“寻常宫宴，除了饮酒就是欣赏歌舞，大家都觉无趣，如今宣王别出心裁，耗时半月亲自布置了这个迷宫阵给咱们助兴，哀家也觉得十分有趣。” 卫太后才说完，下头公卿大臣家眷和皇室公主们就双眼放光，要知道这些人整天被关在院子里，宫闱里，早就厌倦了千篇一律的生活，如今突然来了个九宫八卦阵，自然人人心中都充满了好奇，都想进去一探究竟。 于是，当下便有人问：“太后娘娘，每个人都能进迷宫吗？” 太后莞尔一笑，“当然。只不过介于人数过多，一会儿会另作安排，分批入迷宫，一组八个人，每个人择一道门进，以一炷香的时辰为限，谁若能在规定时限内拿到迷宫正中书有‘璃’字的旗帜并安然走出迷宫……” 话未说完，卫太后就看向了摄政王尹泷。 尹泷嘴角轻勾，“胜利者，本王将允其一个条件。” 卫太后的眸光不着痕迹扫了景瑟一眼，接着道：“你们也都听到了，在规定时限内拿到旗帜的人，将会得摄政王亲自允诺一个条件，可若是超过规定时限，谁也没有拿到旗帜，亦或者拿到了旗帜却超过了时限，便都做不得数，算输，” 摄政王亲自允诺一个条件！ 这种百年难得一遇的彩头简直太过诱人。 公卿大臣们交头接耳，千金小姐公主殿下们跃跃欲试，人人都充满了十二万分的信心，恨不能马上长双翅膀飞到迷宫里头去查看情况。 “那么……”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卫太后的眼风再度扫下来，笑意浅浅，“即刻起，可以报名了。” “朕先来！”尹夕当先站起来，挑眉看向卫太后。 他自己就是皇帝，什么都不缺，自然不会对摄政王的允诺感兴趣，主要是想进去瞧瞧这个迷宫里头究竟有什么玄妙之处。 卫太后当即皱眉，“皇帝，你大病初愈，不可胡闹！” 尹夕不服气，冷哼，“方才母后还说每个人都能有机会进，朕也是人，为何进不得？” 卫太后目色渐冷，“你是皇帝，万一在里头有个三长两短，你将文武百官黎明百姓置于何地？” 尹夕瞪眼，“朕不管，今日这个九宫八卦迷宫阵，朕去定了，谁若敢阻，朕就治他的大罪！哪怕你是朕的母后，你若敢阻，朕照样治你的罪！” 卫太后脸色一白，伸手指着他，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你！” 尹夕已经不欲再与卫太后争执，他双眼盯着迷宫方向，跃跃欲试的情绪表露脸上，兴味浓郁。 尹泷趁机道：“既然皇上想去，那就让他试一试也无妨，迷宫里不过是设了些无伤大雅的小障碍而已，绝不会有性命之忧，皇上天资聪颖，又对迷宫感兴趣，说不准最先拿到旗帜的人会是他。” 听到尹泷这么说，尹夕冲着卫太后得意地挑了挑眉，眼神充满了挑衅。 卫太后仍在犹豫，面色不大好。 宣王低低一笑，突然道：“既然皇叔都说了绝不会有性命之忧，太后不如就让皇上一试，若能一举拿到旗帜，岂不证明我东璃皇帝小小年纪就出类拔萃？” 卫太后再度看了尹泷一眼，见对方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她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对着尹夕道，“既然摄政王和宣王两位王爷都亲自发话了，哀家就允准你任性一次。” 尹夕高傲的冷呵一声，“何为任性？朕乃真命天子，自然有率众之责，此等趣事，若是朕不做个表率，脚下臣民，如何能服？” 卫太后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皇帝也要参加九宫迷局的事，算是就这样定下了。 官家千金和公主王爷们很快就去卫太后指定的位置报了名。 卫太后全然不在意那些人的热络程度，她的目光如毒蛇一般阴冷地扫过坐席上纹丝不动的景瑟，不经意间蹙了蹙眉。 这个女人到现在都还无动于衷，莫非对摄政王的条件都不感兴趣？ 景瑟察觉到了卫太后不怀好意的视线，她慢慢抬起头来，正巧与卫太后对视了一下。 眸中阴冷转瞬化为浓浓笑意，卫太后弯唇问：“宁王妃对这个九宫迷局不感兴趣么？” 景瑟嘴角扯出淡漠的笑，“如此有趣的迷局和彩头，臣妇自然有兴趣。” 话锋一转，“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卫太后问。 景瑟轻柔的目光落在摄政王尹泷身上，嘴角往上翘了翘，“摄政王方才曾许诺，获胜者，你将允准一个条件，此言是否当真？” 尹泷含笑看着她，“本王堂堂摄政王，天子辅臣，当着百官的面说出来的话，又岂会轻易更改，本王说允准一个条件，那么彩头就是获胜者能随意开条件，当然，这个条件得在所有道德准则之内。” 景瑟了然，“那么，若是臣妇赢得了这场比赛，摄政王也会允准臣妇的条件么？” 尹泷嘴角笑意加深，“当然。”顿了顿，“但前提是宁王妃必须在规定时限内拿到旗帜安然出来。” 景瑟微微一笑，“臣妇的条件是，请太后娘娘和摄政王恩准臣妇回西秦一年。” 所有人脸色大变。 且不论和亲公主回国不符合礼数，单论宁王妃这口气，也太嚣张了些，比赛都还没开始，她就先提出条件来了？ 百官不约而同看向摄政王，期待这位铁血杀伐的天子近臣会如何回答宁王妃这般刁钻的问题。 卫太后眉心一片坦然，她倒不是认同景瑟所言，而是她早就知道迷宫里已经布下杀局，就等着景瑟这个知道她和尹泷所有秘密的贱人前去送死。 只要景瑟一死，再想办法除了尹相思，这世上就不会再有人晓得她和尹泷的关系，也不会再有人揭穿尹夕的真正身世。 轻轻勾起唇瓣，尹泷笑得魅光失色，“好！难得宁王妃有如此气魄笃定自己能拔得头筹，那么，本王就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允了你这个条件。” 众臣闻言，纷纷倒抽一口气，暗暗想着今儿个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宁王妃一个人疯魔也便罢了，摄政王竟然也随之任之？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腹诽归腹诽，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质疑摄政王的决定，每个人都只是抱着观望的态度，毕竟宁王妃虽放出话来，可她究竟有没有本事拔得头筹还是个未知数，或许一会儿就落败丢丑也是有可能的。 尹相思急得脸色大变，轻轻拽了拽景瑟的衣袖，低声规劝，“大嫂，你不能去，有危险。” 景瑟偏头，看着尹相思微微一笑，“小七，信我一次。” 尹相思一个劲甩脑袋，“不是我不信你，而是我做不到明知迷宫里有危险，却还要眼睁睁看着你去赴险，你这样，让我如何同义兄交代？” 景瑟微垂着眼睫，用只有她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为了肚子里的宝宝，我必须要去闯一回。” “大嫂！”尹相思眼圈都急红了，“你若执意要去，那我陪你。” “小七，你……” “大嫂不必再说了。”转瞬间，尹相思已经做好了决定，“我陪你一起去，有什么危险，我替你挡就是了，只要你能平安出来，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景瑟轻轻叹了一声，慢慢站起来转向太后和摄政王，道：“臣妇和昭然郡主都想报名参加。” 卫太后勾唇笑，“能在今年的第一场雪上见到宁王妃一展风姿，也算是哀家同百官有眼福了，既然你们都想参加，那就按照规矩，过去抓阄抽取入迷宫的顺序。” 尹相思一惊，“入场顺序还得抓阄？” “当然。”卫太后道：“这是为了对所有参与者都公平公正，怎么，昭然郡主有异议？” 尹相思还想再说，被景瑟抓住了手腕，不着痕迹地摇摇头。 尹相思心头愤懑，虽然她知道为了游戏的公平，抓阄是没什么错的，但今日这个游戏非比寻常，很明显就是卫老贱人和尹泷设下的杀局，为的就是对付大嫂这个知道他们奸情和秘密的人。 一想到这个，尹相思整个人都不舒服，牙齿磨得直响。 再不情愿，尹相思还是被景瑟拉着去报名处与参与的其他人一同抓阄。 由于九宫迷局过分新鲜，今日的参与者很多，大概百十来人。 尹相思和景瑟各自伸手从箱笼里抓了一个纸团出来。 景瑟面上倒是没什么表情，倒是尹相思极其紧张，半眯着眼一点一点揭开纸团。 急于看到顺序又紧张到不知所措的心情。 景瑟看着她，忽然好笑，替她拿过纸团来直接打开。 上面清楚写着尹相思的牌号为“廿壹号”。 一组八个人，按照顺序，二十一号就是第三组。 还好没在第一组。 尹相思轻轻舒了一口气，又狐疑地看着景瑟，“大嫂，你的是几号？” 景瑟笑笑，摊开手心，纸团上写着“壹号”。 猛地瞪大眼睛，尹相思不敢置信地扫了一眼其他人，每个人手中的排列号都不一样。 “这也太巧了罢！”尹相思皱着眉，前面这么多人都已经抽取了序号，难道就没人抽到一号？ 越想越觉得景瑟的这个号被人动了手脚，尹相思满心愤懑。 “小七，算了。”景瑟见她面色不好，出声道：“第一组就第一组，刚好我对这个迷宫也颇有兴趣。”压低声音，景瑟小声道：“待我出来，就想办法给你透露透露里面的情况。” 顺序都排好了，注定自己无法与大嫂一组，尹相思除了叹气还是叹气，只能耷拉着脑袋嘱咐她，“大嫂，你一定要小心，若是……若是实在拿不到旗帜，就不要勉强自己，趁早出来。还有我呢，我替你去拿，我若是赢了，就把那个条件让给你，然后亲自护送你回国，可好？” “好。”景瑟轻柔地笑笑。 迷宫是宣王尹澄亲自带人布置的，如今入场顺序已经确定，自然得由他本人来交代注意事项。 站在迷宫入口前头，尹澄扫了一眼第一组的八个人，面带微笑，“今日的迷宫阵，全都是为了庆贺皇上大病初愈而设，万变不离其宗，再如何换着花样来，图的也不过是娱乐罢了，迷宫八个方位，八个入口，一会儿自会有人带着你们去各自序号所对应的入口，本王吹哨，则游戏开始，一炷香为时限，那面旗帜在整个迷宫正中央，你们的目标不仅仅是旗帜，还得顺利找到出口方才算赢。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众人齐声答。 宣王看了一眼景瑟手上的一号牌，笑容有些意味深长，细弱蚊蝇的声音自风雪中传来，“宁王妃，祝你好运。” 景瑟心神一凛，抬起目光，只见宣王已经站到了高台上，居高临下望着他们，仿若刚才与她说话的人根本就不是他。 收回视线，景瑟就听到宣王的声音传来，“各就各位——” 马上有粉衣婢女前来将第一组的八个人带到迷宫八个方位的入口前站好，由于迷宫很大，各就各位以后，每个人都看不见相邻那道入口站着的是谁，只能看见眼前巨大的荆棘墙，像一道道巨人屏障，将所有人的视线都阻隔开来，看不见彼此。 嘹亮的哨声马上就传了下来，景瑟抬步，缓缓走进入口。 大概是为了防止有人爬到上面去作弊，因此荆棘丛林架得异常高，遮挡了大半光线，进去以后就有些黑黝黝的感觉。 景瑟慢慢踩着脚下的路，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小心。 她知道这是卫太后和摄政王为了对付自己而下的杀局，只不过她暂时想不透，这样一座迷宫里头若是埋伏着杀手，一会儿打斗起来的时候，不是会把声音传出去么？ 卫太后和摄政王竟然不怕？ 刚走没几步，眼前就出现了左右两条岔路，由于全是用荆棘围起来的墙壁，因此所有位面都一样，很难看出来哪里不同，选错了路，就有可能一直在原地兜圈子而走不出去。 景瑟只略略思索了一下，就选择往右边走，她对九宫八卦实在没什么研究，也并不懂如何才能以最快的速度找到迷宫正中的那面旗帜。 她之所以要来参加，是因为那天晚上梵沉在宫宴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就是那句话，让她改变了跟着他出海的想法，甘愿留下来当人质等他归来。 抬目看着阴沉的天空，景瑟深吸一口气，继续往前走。 不知踩到了什么机关，一刹之间，景瑟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身子都在往下坠。 这一幕过分突然，景瑟完全猝不及防，她闭上眼睛，双手下意识护着小腹。 她可以受伤，宝宝不能！ 眼前漆黑一片，她看不见周围物事，唯一的感觉是身子还在继续下坠。 景瑟心中顿时涌上恐慌，从这么高的地方坠下来，一会儿无论落在哪里，一定都会伤到腹中胎儿。 恐惧越堆积越多，景瑟发自本能地想呼救，却发现因为下坠过快，她张开嘴巴只能“啊——”，旁的字一个也唤不出来。 “嘭——”就在景瑟快绝望的时候，她后背突然撞在了坚硬的岩壁上，身子往下一栽，直直落在地上。 然而让她感到诧异的是，她并非落在坚硬的地板上，而是落在了一张天鹅绒软席上，她本人没事，肚子里的宝宝也安安静静。 抹去额角冷汗，景瑟撑坐起来，倒吸了一口冷气。 幸好！ 缓缓睁开眼，景瑟才发现这里是一处地下暗河，她所坐的位置偏高一些，所以没有沾到水，而脚下全是汹涌的河水，冒着些许热气。 河岸对面，有岩壁，岩壁凿出凹孔来，里面点着蜡烛，勉强能照亮这一带的位置。 景瑟四下扫了一眼，见这条汹涌的地下河一直通向很远的地方，没入黑暗里，远远不见其尽头。 她捏了捏手指，勉强站起来，仰头看了看，方才自己落下来的地方已经被机关合上，完全没有出路，连缝隙都没有丝毫，上面行不通，只能走下面。 唯一的出路，是顺着河流走。 若这是条安安静静的河流，景瑟一定二话不说就下去，可脚下河水汹涌，水还冒着热气，她完全不敢去尝试，一想到肚子里的宝宝，景瑟头一次畏缩了，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个时候，她不再去想如何拿到迷宫正中的旗帜，只想待在原地保持体力，然后想办法另找出路。 不知过了多久，河流上游突然传来拉弓搭箭的声音。 景瑟耳力极好，因此就便是脚下河水汹涌澎湃，她还是第一时间听出来上游已经有人用弓箭对准了她。 面色大骇，景瑟猛地站起身来。 就是这一刹，一支箭头青黑的羽箭“嗖”一声飞过来，擦着她的衣袖刺了过去，由于没刺中，羽箭很快就落入了水里随着河水飘远，转眼不见。 景瑟低眉，瞧见自己衣袖已经被羽箭撕破了。 空气中不断传来羽箭急速飞来的声音。 这一次，不是一支，是数十支一起！ 景瑟转目，映了烛火微光的瞳眸里，倒映出犹如飞蝗一般密密麻麻的羽箭，带着数不尽的森然杀意冲着她飞过来。 看一眼脚下汹涌的河水，再看一眼越来越近马上就能把她射成筛子的羽箭，景瑟眼圈一红，她艰难地伸手自怀中掏出梵沉临走前留给她的锦囊。 梵沉说过，这个东西唯有在她生死攸关的时刻方能打开。 用最快的速度打开锦囊，景瑟发现里面是一张纸条，看了一眼纸条上的字，景瑟脸色大变。 －－－－－－题外话－－－－－－ 下一章反转^_^沉沉在布局 第063章 完美谋杀（二更） 纸条上仅有三个字。 往下跳！ 往下跳？ 景瑟垂眸看了一眼湍急汹涌的热河水，死死咬着下唇。 一旦跳下去，她受伤是其次，腹中宝宝定会受到伤害。 可若是不跳，上游来的密密麻麻离弦之箭已经越来越近，她即将会被万箭穿心而死。 没有足够的时间再去斟酌权衡利弊，景瑟将下唇咬出血来，闭上眼睛，双臂一张，奋力往下跳。 原以为耳边会传来落水后的沉闷响声，没想到她落入的是一个极其温暖的怀抱。 鼻端有清幽的芝兰香味传来。 是做梦吗？ 景瑟不敢睁开眼，她很确信，自己是从很高的地方跳入了湍急汹涌的地下河里，生还的可能还是有的，但绝无可能会有人突然窜出来抱住她。 所以，当下一定是在做梦了。 重重吸了一口地下浑浊的空气，景瑟还是没敢睁开眼睛。 “别怕，有我在。” 耳边传来他清润好听的声音。 景瑟心神一震，猛地睁眼，双目所及处，看见的是他一张美似谪仙的清俊容颜，唇角微微勾起，正一瞬不瞬看着她。 梵沉！ 这一刻，景瑟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心跳仿佛漏了一拍，是因为他突然出现的雀跃和兴奋，但更多的是愤怒。 她用力挣扎，声音嘶哑，“放开我！” 这个时候，景瑟才看清楚，原来梵沉已经抱着她飞出暗河的位置，到了一处平坦宽阔的空地上，完全避开杀手们的羽箭。 此处只有他和她。 梵沉慢慢松开她，将她放至天鹅绒软席上坐着。 景瑟低眉看了一眼，这张软席就是自己先前摔下来落在上面的那一张，当下便明白软席是梵沉一早准备好的，为的就是防止她落下来的时候撞伤了身体。 “一炷香的时辰还早。”梵沉自袖中掏出上面写着“璃”字的旗帜递给她，顺势在她旁侧坐下，温声道：“一会儿你就拿着这个出去，一定完胜。” 景瑟没说话，垂首看着不远处热气腾腾的河流，眸色无光，黯然呆滞。 伸出手，将她微凉的手指放在自己手心慢慢暖和，梵沉道：“我知你怨我恨我，我也知自己做错了，过了今日，你想如何罚我都成，但你和宝宝，是我心头的最不能割舍，我不会任由他人随意欺负了你们。” 景瑟还是不言，唇瓣微微抿紧，脑中思绪纷乱。 撇去他扔下她一个人这一点，她心中其实是非常钦佩梵沉的，竟能在一个多月前就提前预知了这个局中局，为的就是等今日请君入瓮。 那一夜在宫宴上，梵沉对她说的那句话是：一个月后，迷宫局，我会亲手杀了皇帝，但我需要你留下来配合我。 那一刻，景瑟的确被他震惊到了。 卫太后和摄政王让他出海去寻梵氏武器图谱“绝世神兵”，他为何能肯定自己一个月后能平安归来并准确无误地布下杀局滴水不漏地杀了皇帝尹夕？ 然而一个月后的今天，他果然遵守承诺回来了。 梵沉布局，从来都是走一步，谋十步。 这就是景瑟钦佩他的地方。 伸手捏捏她的小脸，梵沉笑道：“气嘟嘟的样子也可爱，我喜欢。” 景瑟皱眉，瞪他一眼。 “给我抱抱。”梵沉挑挑眉，对她张开双臂。 景瑟马上往旁边一坐，离他远些。 梵沉挪过来一点，从后面轻轻抱住她，将脑袋枕在她肩上，吐气温热，“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扔下你，过了今日，东璃政权将大乱，不久后尹澈就会归来肃清局势，到那时，我们就自由了，莫说你只想回西秦一年，便是从今后回去就再也不回来都行，无论哪里，无论生死，我陪你。” 景瑟像个木偶，一点反应都没有。 梵沉看她一眼，心中明白此时的她再不会信他的话了，但他一点都不懊恼，依旧是言笑晏晏的模样，轻轻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尖，“小东西，是否要我把心都掏出来你才肯信我？” 景瑟依旧不为所动。 梵沉俯首，俊逸完美的面容逼近她，双手捧着她的小脸，这张倔强而绝美的面容，无论看多少次，他都看不够，梦里梦外都是她，完完全全占据了他的心魂。 景瑟闭了闭眼再睁开，双眸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她扬起巴掌，拼尽了周身所有的力道狠狠打在他脸上。 “啪——” 这一霎，似乎连下面汹涌的地下河都静了一静，周围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她落在他脸上这个极其响亮清脆的巴掌声，带着无边愤怒。 这是头一次，景瑟因怒对梵沉动手，也是头一次，她打人巴掌打到掌心生痛。 梵沉白皙如玉的面容马上红肿起来，五指掌印清晰显现。 他不怒反笑，顺势将她打他的那只手握起来在唇边吹了吹，“痛不痛？” 景瑟赤红着眼，心下一横，抬起另外一只手，又是一巴掌狠狠扇下去。 一点都没有留情面，足以见得心头怒火可燎原，不得不发泄。 接连挨了两巴掌，梵沉都只是怔了片刻就心疼地将她抱进怀里，“心情可有好一点？若是还不舒服，就多打几下，或者你觉得用手打不够解恨的话，用这个。” 他自袖中掏出匕首递给她。 那把匕首，景瑟认得。 上一次在画舫上，自己就准备了这把匕首打算自残让他心痛至死尝尝枯等成灰的滋味，只不过这把匕首后来伤到的人是他。 没想到他竟然把匕首留到了现在。 接过匕首，景瑟手腕一翻，直接狠狠扔进了河流里，转瞬就顺着飘向了不知名的黑暗中。 地下看不到外面的光线，但景瑟约莫算得出时间，她站起来，朝梵沉伸出手，“把旗帜给我。” 梵沉马上将旗帜掏给她。 景瑟四下看了一眼，皱皱眉，又道：“带我出去。” 梵沉莞尔，往后走了几步，在墙壁上扣了几下又扭动了机括。 不消片刻，墙壁自动移位，眼前的景象变成了入迷宫时所见的荆棘墙，只不过这里靠近迷宫中心，外面的围观席看不见而已。 景瑟讶异了片刻，没好气地自梵沉手里接过旗帜，转身顺着石阶走上来。 就在她踏出来的那一刻，身后的墙壁马上开始移动，眼看着就要将她与他阻隔开来。 景瑟心下一急，“梵沉！” 梵沉在里面弯下腰，趁墙壁合拢之前还能再见她最后一面。 “你会不会有危险？” 她面上终于露出了焦急来。 梵沉扬眉笑，“那你会不会担心我？” 景瑟死死皱眉，“都这种时候了你还不好好说话！” 梵沉道：“你若是担心我的话，我就能活着出来，你若是不担心我，就说明不要我了，那我就不出来了。” “你！”眼看着石壁就要全部合拢，景瑟也狠不下心说什么置气的话了，她咬咬牙，“你一定要回来，我和宝宝等着你。” “谨遵夫人圣旨。”石壁全部合拢的那一刻，景瑟清楚听到里面传来他欢愉清脆的声音。 “呼——” 总算是舒了一口气，景瑟捏紧了手里的旗帜，大步走向出口。 * 此时的围观席上。 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香炉。 一炷香的时辰就快到了，进去迷宫的第一拨人还没有一个出来，到底在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无人得知。 卫太后淡定从容地抚着镶了水钻的精美护甲，朱唇露出似有若无的狠绝笑意。 宁王妃么？自然是被万箭穿心顺着地下河冲走了，今日的头筹，她是无缘见到也没机会沾边了。 目光一狠，卫太后看着迷宫处，神色阴冷。 知道她秘密的，都该变成死人！ 尹相思焦急地站在待定区，眼看着一炷香就要燃烧殆尽，然而景瑟就是没有要出来的意思，她急得额头上直冒汗，眼风时不时往卫太后和摄政王这边瞟，见二人面上都不约而同地露出得色，尹相思便恨得牙根痒痒。 若是可以，她很想用江湖规矩来快刀斩乱麻一剑杀了这对奸夫淫妇。 “殿下，一炷香的功夫就快到了。”安公公在摄政王尹泷耳边提醒。 若是一炷香的时间到了，里面还没有人出来，那么外面就得派人进去寻，直到把所有人都安全带出来为止。 尹泷嘴角斜勾，看向宣王尹澄，“宣王准备一下让人进去把他们全部带出来。” 尹澄垂下的眸光微微晃了两下，颔首道：“皇叔请放心，待时辰一到，小侄自会亲自带着人进去把参赛人员都给寻出来。” 看向迷宫方向，尹澄目色微微黯然，微微捏紧了手心。 就在他准备起身带着人进去的时候，景瑟突然拿着旗帜在出口现身。 尹相思惊愕地张大嘴巴，旋即惊呼，“我大嫂拿到了！” 卫太后猛地抬眼，摄政王眼皮一跳，两人纷纷朝着出口望去。 果然见到一身蓝色袄裙的景瑟高举旗帜站在出口，那鲜红的旗帜上，书有龙飞凤舞的一个“璃”字，正是摄政王尹泷亲自摆放在迷宫正中的那一面旗帜。 怎么可能？！ 尹泷脸色骤然大变。 不管景瑟入了哪一道门，地下都有数百杀手等着她，此时的她应该是被万箭穿心而死，随着地下河飘到了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去了，怎么可能会活着出来！ 卫太后瞳孔骤缩，所有的目光都带着不敢置信，定在出口处景瑟那抹娇小的身影上。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贱人能避过这么多杀手还成功拿到旗帜走出迷宫？ 重重拍桌，卫太后冷眼看向摄政王。 定是他办事不利，否则景瑟为何没死？ 摄政王更是一头雾水，这个迷宫有多大，他自己是亲眼见到过的，地下的那些杀手，每一个都是他亲自挑选布置，所有的方位都有杀手在等着景瑟自投罗网，没道理这个女人能活着出来。 尹相思一丝不漏地把这对狗男女的震惊眼神纳入眼底，她挑眉笑，“太后娘娘，我大嫂拿到了旗帜，先前许诺好的条件，可还作数？” 尹泷胸口急剧起伏，气得不轻。 “怎么，瞧着太后娘娘的脸色，是有些不高兴了？”尹相思眨眨眼，目光扫向百官，“我记得大嫂入迷宫之前，摄政王可是信誓旦旦呢！” “昭然！”卫太后生怕她那张嘴再吐出什么惊天之言来，马上厉声打断她，“没有人说条件做不得数，你别在那儿瞎嚷嚷！” 尹相思笑得甜美，“多谢太后娘娘和摄政王恩准我大嫂回国一年。” 说完，她不忘向景瑟投去祝贺的眼神。 景瑟嘴角扯出一抹笑，心中却无多大欢愉。 她在担心梵沉的安危。 宣王深深看了景瑟一眼，先前的眸底黯然褪去，换上发自心底的愉悦来，他走上高台，对下宣布，“第一轮，宁王妃胜！” 围观席上马上爆发雷鸣般的掌声，剩下的参赛者全都艳羡地看着景瑟。 第一轮入迷宫的人只有景瑟一人出来。 宣王宣布完成绩以后就亲自带着禁卫军进去把剩下的人都找了出来。 第二轮开始。 这一轮的成员也比较散，但多了一个重点人物：幼帝尹夕。 景瑟已经退回了席上，用一种看死人的眼神看着不远处神情倨傲的尹夕。 宣王尹澄交代完了注意事项，吩咐众人各就各位。 卫太后忽然心生不好的预感，她道：“慢着——” 所有人都不解地看过来。 尹夕皱眉，“母后你又想作甚？” 卫太后道：“夕儿，你不能去迷宫。” 尹相思狐疑地看过来，“太后娘娘此话何意，莫非这迷宫里还有人布下杀局？” 卫太后冷冷瞪了尹相思一眼，“你胡说什么？” 尹相思道：“我没胡说啊，若非如此，您为何这样紧张？我记得开局之前，摄政王就亲口说过，里面不过是设置了些无伤大雅的小障碍而已，并不会有性命之忧，那么，太后娘娘此时此刻为何如此紧张？难道您还信不过摄政王？” 卫太后胸腔一堵，这种时候，她若是还执意阻止，那就坐实了尹相思的话：她在怀疑摄政王。 尹泷看了卫太后一眼，劝道：“太后请放心，这不过就是个为了娱乐而设的迷宫罢了，皇上本就是贪图玩乐的年纪，会有猎奇心理再正常不过，就让他进去耍玩一圈也无妨。” 卫太后盯了尹泷一眼，捏紧拳头，心中虽不甘，却还是不得不重新坐回去。 终于没有人再阻止，尹夕如蒙大赦，听到哨声响过之后，马上就兴致勃勃抬步走了进去。 这一轮有皇帝，所有人都非常紧张，尤其是卫太后。 她总觉得景瑟能活着出来绝对不会是侥幸，一定是里面的布置出了问题，可那些杀手都是尹泷秘密布置的，她即便有所怀疑，也不能摆在明面上来说，否则就等同于不打自招。 一国太后设局杀害和亲公主。这种事一旦传出去，她的威名就全完了。 按捺住不安的心思，卫太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自始至终，景瑟面上都很平静，即便心中有些不安，她也不会表现出来，脑海里勾勒着梵沉亲手杀了幼帝的血腥画面。 这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席上众人的目光都看向出口。 然而，并无一人出来。 第一轮就有过里面的人找不到出路的情况，所以并没有人过分担忧。 卫太后捏着眉心，吩咐宣王，“带着人进去找，一定要把皇帝平安带出来。” 宣王突然捂着肚子，满面歉意，“太后娘娘，臣肚腹有些不适，能否允准臣歇一轮？” 卫太后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疼痛的样子不像是在作假，这才看向摄政王尹泷，“你带着人进去找。” 尹泷站起身，很快就带着禁卫军入了迷宫。 约莫用了两盏茶的功夫，找出了迷宫里的七个人。 唯独不见尹夕。 卫太后拍桌而起，厉喝，“皇帝呢？” 尹泷眉头皱得很紧，摇头，“回禀太后，微臣并未得见皇上在里面。” “什么？！” 一瞬间，胸腔内血气翻涌，卫太后面目狰狞，宽袖一拂，重重拂落案几上的杯盘瓜果，“找！给哀家再去找！” 尹泷铁青着脸，带着禁卫军再一次入了迷宫，这一回找了将近一个时辰，几乎把整个迷宫都给掀了个底朝天，甚至于，尹泷还趁机启动机关去地下河搜寻了一圈，然而都没有发现。 看着尹泷两手空空出来，卫太后眼前一黑，险些晕厥过去。 百官这才意识到不对劲，每个人脸上都添了一层前所未有的凝重。 尹相思眸光闪烁，看向景瑟。 景瑟抬目对上她的眼，嘴角几不可察地往上翘了翘。 尹相思马上心领神会，心中无比雀跃。 为了不暴露自己的震惊情绪，尹相思马上回过神来，装作焦急的样子，看向尹泷，“这么大一个大活人，摄政王竟然找不到？” 尹泷半眯着眼，看向尹相思的眼神杀意重重。 这个时候，尹相思一点也不怕他。 尹泷的表情越是冷凝肃杀，她心中就越兴奋。 尹夕那个孽种，最好永远死在迷宫里才好！ 卫太后痛心疾首，她有一种很强烈的预感，尹夕一定出事了！ 死死瞪向尹泷，卫太后怒吼，“再去找！” 就在尹泷准备带人第三次入迷宫的时候，看守玄武池的禁卫军首领匆匆跑过来，面无人色地跪在地上道：“启禀太后娘娘，摄政王殿下，卑职们在玄武池中发现了陛下的尸体，万箭穿心而死。” 第064章 太后有喜（一更） 幼帝被万箭穿心而死！ 这个骇人的消息才传出来，整个皇宫上空马上就乌云密布。 片刻之后，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卫太后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两眼一闭厥了过去。 宫人太监们乱作一团，整个沉香阁里闹哄哄。 尹相思趁乱拉着景瑟要走。 尹泷目光一狠，突然下令，“天黑之前，禁止任何人踏出宫门半步！” 尹相思转过来，一双清透的眸子里满是霜雪色，冷透慑人，“怎么，摄政王打算软禁我们？” 尹泷道：“但凡今日参与了九宫迷阵的人，都有杀害皇上的嫌疑，任何人都不得例外！” 景瑟突然冷笑，“摄政王说得很对，但凡参与九宫迷阵的人都有杀害皇上的嫌疑，尤其是，摄政王这个亲自参与布置了九宫迷阵以及三次带着人进去寻找皇帝陛下而未果的人，嫌疑就更大了。” 尹泷脸色陡变，“你简直血口喷人，本王怎么可能谋害皇上？” 挑挑眉，景瑟面上含笑，“那么，摄政王倒是说说，臣妇和昭然郡主又怎么可能谋害皇上？” 不待尹泷开口，景瑟继续道：“臣妇参与的是第一轮，出来后就一直在宴席上坐着，昭然郡主的出场顺序是第三轮，她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进迷宫，皇上就已经遇害了，摄政王你哪里来的证据能证明皇上遇害与我二人有关？” 靠近景瑟她们的一部分朝臣清清楚楚听到了景瑟这番推论，皆不约而同地看向摄政王尹泷，个个眼神意味深长。 尹泷面色一沉再沉。 景瑟眼底浮现一丝微笑，“咱们在这里争论全无作用，不如让典狱司的人来断一断，究竟是摄政王的嫌疑大，还是臣妇和昭然郡主的嫌疑大些。摄政王意下如何？” 尹泷震了一震，眼底的怒火足以将景瑟整个人给燃烧起来。 慢悠悠地转过身，景瑟看向尹相思，道：“咱们走。” 尹相思笑眯眯地搀着景瑟的胳膊，不消片刻，二人就拨开人群走出沉香阁，直接往宫门外走，将所有人撂在身后。 尹泷死死盯着二人背影，胸腔中恨意难平。 “殿下……”安公公走过来，毕恭毕敬地唤了一声，出声请示，“太后娘娘昏厥不醒，皇上那边……” 宽袖一挥，尹泷沉声道：“赶快让人把皇上的尸体打捞出来！” “诺。”安公公很快带着人去了玄武池进行打捞。 今年的第一场雪，下得不大，却极冷。 尹夕被羽箭万箭穿心，顺着地下暗河飘到了玄武池中，漂了一池的血腥红，尸体被泡得发白浮肿，打捞上来时几乎不辨人形。 尹泷带着一众文武百官跪在尸体前，心情沉重。 今日的九宫迷阵，本是他与卫太后联手给宁王妃景瑟设下的杀局，原本该被万箭穿心而死的人是知晓了他们秘密的宁王妃，然而尹泷死都没想到，这个布局到最后伤到的人会是他和卫太后的儿子。 当今天子，尹夕。 唯一的儿子死了，让他如何不心痛，不愤怒！ 宣王走过来，居高临下看着跪在地上的摄政王，神情一改先前的轻懒散漫和优雅恣意，唇角泛出冷意，眸光嘲讽森森，“今日之事，摄政王不该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么？” 尹泷猛地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尹澄，“你说什么？” 尹澄挑眉，语气不轻不重，“皇上为何会在迷宫里遇难，这件事，想必没有人会比摄政王更清楚了。” 霎时间，尹泷只觉得百官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一般纷纷往他身上落，全是怀疑和质问。 “不！”他铁青着脸，恶狠狠瞪向尹澄，“你这分明是诬陷！本王分明是带着人入迷宫去找皇上的，怎么可能会谋害皇上？” 尹澄嘴角一勾，对着外面拍拍手。 片刻之后，禁卫军押着几个身受重伤的黑衣刺客进来，扑通一齐跪在地上。 “这些，是我的人在迷宫地下暗河边发现的刺客，他们已经全部招认了。”尹澄俯身，隽秀雅逸的面容逼近尹泷，笑意微冷，“皇叔，他们说了，是你亲自安排刺客等在迷宫地下暗河刺杀皇上的。” 跪在地上的百官纷纷变了脸色，简直难以置信。 摄政王竟然在迷宫下面布了杀局对付皇上？！ 尹泷一看见那几个黑衣刺客，双眼几乎要瞪得掉下来。 猩红着眼，他怒吼，“放肆！宣王身为亲王，竟敢污蔑构陷本王这个摄政之王，该当何罪！” 尹澄毫不在意地轻轻一笑，“皇叔，死到临头，我觉得你还是乖乖招了为妙，免得受那皮肉之苦。” 这一刻，尹泷才猛然惊醒过来。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尹澄一个人在背后操控的！ 什么九宫迷阵，什么为了庆祝皇帝重伤痊愈，全都是尹澄给他和卫太后下的诱饵，目的就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他们的八岁儿子尹夕还顺便栽赃给他！ 目眦欲裂，尹泷满心恨意，语气几近癫狂，“尹澄！是你，这一切都是你在背后设的局，你竟敢谋杀皇上还栽赃给本王……” “皇叔。”不待尹泷说完，尹澄就嗤笑一声，直接打断他，“刺客都招认了，您如今还当着百官的面诬陷小侄，良心都喂狗了吗？” 尹泷气急败坏，片刻后冷笑，“仅凭几个刺客之言，你就敢断定皇上是本王杀的？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尹澄面色很平静，突然转了话题，幽幽一句，“关于咱们皇上的真正身世，我想，是时候公诸于众了。” 百官还没从皇上的死讯中回过神来，还没从摄政王设局杀了皇上的震惊中拉回思绪，如今陡然又听见宣王提及皇帝尹夕的身世，所有人都惊得脸色发白，伏跪在地上屏住呼吸，脑中都在猜想宣王此话究竟何意。 尹泷突然发出野兽一般的咆哮来，“尹澄，你休得在这里妖言惑众！” 尹澄微微一笑，看向百官，“不知诸位大人可还记得一个月前，太后娘娘言身子不适，亲自派遣了宁王去往东海仙山寻长生不老药一事？” 百官纷纷点头，当时宁王妃还在大殿上以死相逼让宁王带她一起出海，可后来还是被宁王压下了，不得不留下来给皇帝当伴读，可事实上，宁王妃连一天伴读都没当上，皇帝就重伤昏迷，醒来第二天，也就是今天参加九宫迷阵，竟意外死于阵中被冲到玄武池里。 这接二连三的惊天大事，实在让人心中骇然，莫非国难当头了？ 尹澄莞尔，“宁王幸不辱使命，已经成功将长生不老药带了回来，如今就等在宫门外。” 百官目瞪口呆，抬起头来愣愣看着宣王。 人人都在忖度，宣王殿下这是在说梦话么？且不说宁王才出海一个月，绝无归还的可能，即便是他真的归还了，这世上又哪里来长生不老药？便是真寻到了长生不老药，宁王会甘愿奉献出来给太后？ 尹泷听得一头雾水，他不明白，方才还在争论尹夕死亡原因的尹澄为何突然就把话题扯到了宁王梵沉的身上，还说出长生不老药这么荒唐的东西来。 衣袖一挥，尹澄正色吩咐：“来人！迎接宁王入宫！” 礼部官员纷纷起身，不敢多言一句，带着人马去了宫门外。 原以为宣王只是在开玩笑，礼部尚书万万没想到自己带着人到达宫门口的时候，果然见到宁率着一大批人策马站在宫外。 一袭月白锦袍的宁王骑在马背上，肩披玄色披风，衣袂烈烈，迎风鼓荡，风雪中，他的容颜遗世独立，丹青难描。 “微臣参见宁王殿下。”礼部尚书拱手行礼。 梵沉淡淡看他一眼，一个利落地翻身下了马，吩咐，“前头带路，本王要去觐见太后。” 礼部尚书顿时面露为难，“殿下，太后娘娘昏厥过去了，此时怕是不得空。” 梵沉眉头微挑，“昏厥过去了？” “是。”礼部尚书垂首，面色凝重，“皇上驾崩了。” “张大人在说笑吗？”梵沉面含笑意，“皇上才八岁，怎么可能驾崩？” 礼部尚书一脸阴郁，“皇上今日入迷宫参与游戏，不慎遇难，臣等亦是难以接受这个噩耗。” 本就是梵沉自己一手策划的，他当然知道尹夕已经被万箭穿心了，但此时还是不得不作出惊讶的姿态来。 “遇难？” 礼部尚书一边抹泪一边点头，“臣等也不甚清楚皇上到底在迷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如今所有人都聚集在景仁宫，乱成了一锅粥，正等着太后醒来主持大局。” 梵沉了然，“是谁让张大人出来迎接本王的？” “是宣王殿下。” 梵沉又问：“本王是直接去慈宁宫觐见太后，还是直接去景仁宫见宣王？” “这……”礼部尚书陷入了犹豫。 “既然太后昏厥，那咱们还是先去景仁宫罢了。”梵沉一面说着话，一面快速朝前走，宽大的衣袍上落了不少雪花。 礼部尚书垂着脑袋跟在后面，不敢多说一句话。 两盏茶的功夫后，一行人来到景仁宫。 梵沉进殿以后，扫了一眼满目森冷白绸，垂下眼睑，道：“臣将将回京便听到此等噩耗，甚为遗憾，还望两位王爷节哀。” 尹澄看了一眼梵沉，挑眉问：“听闻宁王此次出海是为太后寻仙药，不知可将仙药寻回来了？” 梵沉眸光微动，颔首，“自然。” 尹澄道：“如今太后因为皇上遇难驾崩之事精神不济昏厥过去，正是服药的好时机，还请宁王速速将长生不老药献出来给太后服下，皇上驾崩，朝野上下仍需有人主持大局，这种时候，太后病倒了可不行。” 梵沉迟疑，“在服药之前，还请宣王请太医给太后娘娘看诊，否则贸然服下去，怕是会适得其反。” 宣王点点头，“好。” 马上就挥手让人请太医去慈宁宫。 尹泷冷眼看着这二人一唱一和，微低着头，脸色阴郁。 “太后服用长生不老药，乃朝野上下之头等大事，还请诸位大人一同前往慈宁宫见证。” 宣王正了正脸色，继续道：“皇上遇难驾崩，如今嫌疑最大的是摄政王，汝等当知，现今东璃皇宫之内，能够在摄政王之上做主的只有太后娘娘一人，因此皇上驾崩之事，唯有太后娘娘醒来方能定夺，本王亦是斟酌再三，才会决定让所有人都去慈宁宫，还望诸位体谅体谅。” 百官悄声议论一阵，纷纷觉得宣王言之有理，于是齐齐起身去往太后的慈宁宫。 宣王似笑非笑地看了尹泷一眼，“皇叔，请！” 他并没有让禁卫军直接把尹泷给抓起来，而是极有礼貌地请他去慈宁宫。 尹泷何等精明之人，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不对劲，他眯着眼，“你让这么多人去慈宁宫，究竟意欲何为？” 宣王舒展开眉头，微微一笑，“皇叔，小侄这是为了天下百姓着想，太后凤体关乎着苍生社稷，宁王取来的长生不老药是真是假尤未可知，总得有人作见证才行，否则太后私底下吃了长生不老药，万一一命呜呼了，届时谁担得起责任？” 尹泷刺骨冰寒的目光狠狠剜向梵沉。 他明明是假借寻找长生不老药为由让宁王出海去找梵氏武器图谱“绝世神兵”的，何以到了最后，宁王真的带着长生不老药归来了？ 这里头，明显有蹊跷！ “这种时候……”宣王勾勾唇，“皇叔竟然不关心太后凤体么？” 尹泷呼吸一窒，咬紧唇瓣，百般无奈之下，随着宣王和宁王以及百官来了太后的慈宁宫。 太医已经在一旁站定，却迟迟没有给太后看诊。 待宣王进来以后，太医恭恭敬敬请了安。 宣王垂眸，“可曾给太后娘娘看过诊了？” 太医战战兢兢答：“还不曾。” 宣王嘴角浮现冷意，“现如今百官都在大殿之内，你赶快进内殿给太后看诊，看她如今的凤体适不适合服用长生不老药。” 太医应诺过后匆匆忙忙去了内殿。 所有人都在紧张地等着结果。 与其说是在等太医的诊断结果，倒不如说，他们都在等着看梵沉手中的“长生不老药”究竟长什么样，吃了真的能长生吗？ 宣王面上似笑非笑，眼风时不时看向一旁局促不安的摄政王尹泷，声线轻柔，“皇叔，太后只是气急攻心而已，大概要不了命，您也不必过分忧心，一会儿服用了长生不老药，小侄敢保证她马上就能生龙活虎起来为皇上的驾崩主持大局。” 尹泷抬眸，与宣王四目相对，两人的视线都带着森森杀意。 “去，给摄政王奉茶！”宣王笑着吩咐一旁候着的宫女。 宫女马上过去奉茶。 这种时候，尹泷哪里还喝得下去，当即就挥袖打翻了茶盏，怒瞪着宣王，“别想在本王面前耍花样！” 宣王笑意莹然，没再搭理尹泷，手中慢悠悠翻着一本小册子。 尹泷看了一眼，那册子表皮没什么特别的，他想着大概是话本之类的物事，便也没过多在意。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里头给太后诊脉的太医面无血色，连滚带爬地来到大殿。 所有人都被他这个举动吓了一跳。 尹泷更是拍桌而起，大怒，“好端端的，你怎么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太医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浑身瑟瑟发抖，伏跪在地上垂着脑袋，“摄政王殿下，宣王殿下，宁王殿下，还望三位殿下恕老臣死罪，老臣才敢说太后娘娘的病症。” 尹泷气极，自身后禁卫军手里躲过长枪直接架在太医脖子上，厉喝，“说！” 太医直接被他吓得肝胆俱裂，浑身抖得更厉害了，哪里还敢多言半个字，嘴里全是求饶的话。 “皇叔这般激动作甚？”宣王不紧不慢地看过来，“你这样杀了他，谁来给我们汇报病情？” 尹泷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的情绪的确是过分激动了。 大概是之前在景仁宫的时候被尹澄那一句“皇上的身世，该公诸于众”给吓得不轻，他此时的五脏六腑仍旧紧缩成一团，就怕尹澄真的会说出什么对他和卫太后不利的话来。 宣王在尹泷眼里，原本就是个不学无术整日沉迷玄学的纨绔子弟，是以，成功除掉他的太子哥哥尹澈之后，尹泷并未把注意力投放到尹澄身上，此次尹澄回京，尹泷也只当他是在外头玩闹够了知道回家了，并未曾想到这个人一回来就送了他和卫太后一份大礼。 想到这些，尹泷就怒不可遏。 宣王却不知尹泷在想什么，他看向伏跪于地上的太医，轻声问：“太后病症如何？” 太医诚惶诚恐，牙关都在发抖，既是怕摄政王的长枪无眼杀了他，又怕自己说出病情以后也难逃一死，遭受灭口之罪。 因此，他嗫喏半晌，一个字都未吐出来。 宣王皱皱眉，看向尹泷，声音低沉，“皇叔！” 尹泷冷哼一声，慢慢收了长枪，威胁道：“你若敢有半句虚言，本王就让你血溅慈宁宫！” 分明是寒冰天，太医额头上却不断冒汗，待尹泷收了长枪以后才哭声道：“三位殿下明鉴，老臣绝不敢有半句虚言，太后娘娘她……她是真的有喜了。” “啪——”太医话音刚落，不知是谁打翻了茶碗。 整个大殿在一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僵寂，文武百官忘了呼吸，宫人太监脸色比死还难看，尹泷愣在当场，一动不动。 宣王脸色僵住。 所有人里面，唯有宁王梵沉神态自若，仿若根本就没有听到太医在说什么。 寡居了将近四年的太后突然有喜！ 这种事，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文武百官直接就被吓傻了，脑海里像岩浆爆裂，没有人理得清楚，也没有人敢去接受。 “你简直胆大包天！光天化日之下平白扯谎！”柳丞相当先跳起来，怒指着太医，“先帝驾崩四年，太后怎么可能会有喜？” 看向三位王爷，柳丞相拱手道：“还请三位殿下做主，速速把这居心叵测胆敢污蔑太后的贼子拖出去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柳丞相何必心急。”宣王抬了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唐太医可是太医院里面的老太医了，医术如何，整个皇宫有目共睹，既然他敢断言太后有喜脉，那就说明其中一定有蹊跷，即便是要定他的死罪，他也跑不了，倒不如让太医院的其他太医来给太后确诊，确诊后再行定夺。” 眼风一瞟，看向尹泷，“不知皇叔以为如何？” 尹泷嘴角肌肉抽搐到扭曲，“太后不过是气急攻心昏厥不醒而已，哪里来的喜脉，这太医分明是被有心人收买了想趁机造成皇室大乱，还等什么，直接拖出去斩了！” 宣王挑挑眉，“皇叔如此不信任唐太医，那依我看不如这样，让人去你府上请府医来看，如若摄政王府的府医也断定太后有了喜脉，那总不能是摄政王自己收买了府医说谎了罢？” “你！”尹泷死死瞪着宣王。 “是与否，还没有个定论，皇叔这就开始慌乱了？”宣王眨眨眼，眸中含笑，满是嘲讽。 尹泷捏紧拳头，逐渐静下心来。 这种时候，他越是慌乱，就越能让宣王捏住把柄。 宣王回头，吩咐安公公，“去摄政王府上把府医给请来，动作要快，事关太后生死，若有片刻耽误，仔细你们的脑袋！” 安公公马上安排了一批人去往摄政王府。 自从安公公出去，尹泷内心又开始焦灼起来，今日之事，一旦坐实了太后有喜，那他这个摄政之王绝对逃不了干系。 尹泷心中不甘，他不明白宣王到底是何时发现他与太后之间的关系的，更不明白宣王为何会有此手段布下如此精妙之局，环环相扣，滴水不漏。 心思流转间，尹泷眼尾瞥见了一旁波澜不惊的宁王梵沉。 这一瞬，所有的疑问似乎都得到了解答，他顿时恍然大悟，是梵沉！ 一定是他！ 早就知道这个人不简单，没想到他竟然把手伸到了东璃皇室内部来搅局。 尹泷眼神发狠，恨不能直接宰了梵沉。 余光瞥见尹泷狰狞的面目，梵沉淡笑，“摄政王可是病了？脸色这样不好？” 跪在地上的百官们悄悄抬起眼，也瞧见了摄政王脸上阴云密布，前所未有的可怕，众人心惊胆战，臆想纷纷。 尹泷按捺住心头怒火，“本王不过是听到太医的疯言疯语，颇觉痛心而已。” 宣王勾唇，看向大殿外，笑说：“唐太医所言，究竟是不是疯言疯语，皇叔府上的太医来一问便知。” 摄政王府的府医进来后，给三位王爷行了礼。 宣王摆手吩咐，“去内殿给太后娘娘看诊。” “慢着！”府医前脚才迈出一步准备去往内殿，尹泷马上就唤住他。 府医抖着身子回转身。 宣王以及百官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尹泷。 尹泷眸中冷光四射，沉声道：“给本王仔细查看，若敢有半句虚言，当场处决！” 府医吓得面色全变，两股战战，声音也带着颤意，“三位殿下饶命，臣自当尽力而为。” 说罢，随着安公公入了内殿。 太后昏厥不醒，脸色发青地躺在凤榻上，凤榻周围，宫人太监站了无数，每个人脸上都露出无比惊恐的表情来。 府医一步一步挪过去，坐到最佳诊脉位置，隔着帷幕，抖着手指去扣太后覆了一层薄纱的脉搏。 内殿里，安公公以及一众宫人太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数十双眼睛齐刷刷落在府医身上。 府医更是五脏六腑都在颤抖，唯恐自己一个不慎看错了脉相。 看着府医的表情由开始的害怕转变为震惊，再由震惊转变为死灰白，安公公一颗心也跟着起起伏伏，呼吸凝滞，大气不敢出。 猛地缩回手，府医与先前的唐太医反应相差无几，几乎是连滚带爬出了内殿来到大殿的。 尹泷瞳孔猛地缩了起来，“怎么回事？” 府医拼命摇头，看向三位王爷，“还请殿下们另择贤才给太后娘娘诊脉，臣老眼昏聩，怕是……误诊了。” 宣王眉棱一抬，“什么误诊？” 尹泷周身已经迸出杀意。 府医断断续续道：“微臣不才，竟探出太后娘娘有了喜脉。” 百官直觉脑中“轰——”一声尽数炸开来。 连摄政王府上的府医都断定太后有了喜脉，这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尹泷直接暴怒，再一次从禁卫军手里夺过银枪往府医脖子上一架，准备准备当场杀了他。 “皇叔，我这里有一份东西，我想，你应该会很感兴趣。”在他动手之前，宣王突然扬了扬手中的小册子，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意。 尹泷震住，“你说什么？” 宣王缓缓道：“这是彤史女官记录的太后起居日常，刚好记录了两月前的某一夜，太后深夜召见摄政王，只不过，没有人看到摄政王是怎么离开的。如今当着百官的面，皇叔要不要给所有人来个合理的解释？” 尹泷眼底渐渐浮上惊恐。 那一夜，他记得，太后心情不大好，让他来慈宁宫陪她，当时屏退了所有宫人太监，整个内殿只有他们两个人。 激情缠绵至半夜，他是从密道走的，而太后也像往常一样悄悄服下了避子汤。 这么多年，他们用这种办法幽会了不知多少次，从未有一次被人发现。 彤史女官的册子上从来都记录不到这些，太后更是没有过怀孕的迹象。 可是这一次，乱了！全部都乱了！ 宣王手里的册子，竟然记录了太后的日常起居，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太后又为何突然怀孕？ 尹泷面部一再扭曲狰狞。 百官却是已经炸开了锅。 御史台的老御史们愤然站出来，一个个黑着老脸，口诛笔伐，“太后竟然与摄政王珠胎暗结，此乃东璃有史以来的天大丑闻，如若传扬出去，东璃必将沦为天下人的笑柄！还望宣王殿下做主，诛杀这对奸夫淫妇！” “还望宣王殿下做主，诛杀奸夫淫妇——” 大殿内顿时响起百官群情激昂的声音，人人脸上如蒙了一层霜雪，难看到可怕。 本就对太后垂帘听政有异议的那一群大臣此时更是有话说，从皇室颜面扯到民心稳定，从民心扯到江山社稷，总之所有的话都站在道德制高点，一张张伶牙俐齿直把太后和摄政王的恶行批斗得体无完肤。 尹泷赤红着眸，还在垂死挣扎，“胡说！本王绝对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尹夕翻册子的手一顿，微笑道：“巧了，本王恰巧看见这一页上的记录，是八年前的，当时我父皇出征边塞，恰逢卫皇后生辰摆宴，我父皇没来得及赶回来，就让当时身为齐王的皇叔你快马加鞭送了礼物回来，更巧的是，当夜卫皇后也召见了皇叔你，依旧没有人发觉你是何时离开，如何离开的。” 宣王话音一落，百官纷纷呆若木鸡。 八年前…… 如若推算回去，那么，皇帝尹夕的身世…… 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精彩纷呈，不知该用什么语言来描述。 莫不成尹夕是个孽种？！ 御史台那几位老御史的脸更加黑了，简直恨不能抹脖子上吊来除去自己效忠了一个孽种多年的黑历史。 尹泷恨声道：“你们全都被宣王骗了！他不过是想争夺帝位，因此于今日设下连环计来污蔑本王，污蔑太后，宣王才是罪魁祸首！” 尽管尹泷喊得声嘶力竭，此时此刻却再无人肯信任他，百官们木着脸，看向他的眼神里只有无尽憎恶和嘲讽。 尹泷心知大势已去，他后退一步，喉咙里腥甜不断。 宣王冷冷勾唇，大袖一挥，“来人！把尹泷抓起来！” 马上有铁甲森森的禁卫军涌进来，手中闪着寒光的长枪不由分说就架在尹泷的脖子上。 “尹澄！”尹泷暴怒，厉喝，“本王乃先帝遗诏亲封的摄政王，你竟敢让人抓本王，你想造反吗？” 宣王淡淡一笑，“皇叔，您莫不是忘了，先帝遗诏并非只有四年前那一份，还有一份，在我皇姑母永安大长公主手里。” 尹泷目眦欲裂，“四年期限未到，遗诏不可启封，本王依旧是摄政王，尹澄，你今日若敢动本王一根汗毛，先帝留下的星辰卫必会杀进皇宫来，到时候，你们一个也别想活！” 宣王眉梢扬了扬。 星辰卫的确是先帝留下来的，与西秦的锦衣卫效用差不离，都是专门为了保护皇帝而设，只不过，星辰卫究竟效忠于谁，还说不准！ “此一时彼一时。”宣王丝毫不惧，“皇叔执政多年，当明白这句话的深意，先帝遗诏不可启封的前提是东璃天下太平，然而今非昔比，太后和摄政王竟然珠胎暗结多年，蒙蔽百官，蒙蔽皇室列祖列宗，此等有辱宗族的骇事，岂可留到遗诏启封后再解决，自然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拿个最有效的说法出来快速肃清局势方为妙。” 说完，也不等尹泷反应，尹澄直接对外吩咐，“来人，传永安大长公主入宫觐见！” 马上有宫女太监齐齐前往公主府传旨。 尹泷怒得几近发狂，猩红的眼一遍一遍地扫向百官，“宣王才是幕后主使，你们绝对不能相信他！” 他奋力挣扎，奈何脖子上被禁卫军的长枪架住，动弹不了分毫。 宣王神色淡淡，垂目看着跪在地上的尹泷，“皇叔，你可知我父皇为何会在驾崩之时留下第二道遗诏？” 尹泷已经怒到极致，头顶冒火。 “因为，我父皇要用四年的时间让所有人都等一个人的归来。”宣王字字句句皆温柔，每个字却如同冰冷坚硬的钢针，狠狠扎在尹泷的心脏上。 “那个人就是……太子尹澈，我的，亲哥哥。” 此言一出，百官哗然。 整个东璃百姓都知道，太子尹澈早就在四年前打猎时不慎坠崖身亡了，也正是因为此事，先帝才会一病不起，继而一再加重病情，最后不治身亡。 可谁能料到，太子尹澈非但没有死，还一直蛰伏在暗处？ 尹泷顿时觉得眼前一阵一阵发黑，他拼命摇头，“不，不可能，尹澈已经死了，你在撒谎！” “皇叔。”宣王站起来，一步一步逼近尹泷，唇角笑意愈发明艳，“当初你和卫皇后合谋害了我皇兄的时候，可有想过会有遭报应的一天？” 宣王竟然知道尹澈是自己同卫太后合谋害了的！ 尹泷浑身都在恐惧，他撑着身子往后退，却因脖子上的长枪限制住，无法挪动，手指才动了一动就被宣王狠狠踩住。 尹澄的双眸已由清明变为愤怒的赤红，恶狠狠逼视着尹泷，“你可知我皇兄有多爱民？他心系天下，体恤民生，入主东宫时一直在想办法调和西秦东璃两国的关系，可就是因为你们这对奸夫淫妇，他从高崖上坠落，险些粉身碎骨，若非我皇姑母发现及时救了他，东璃的天下，早晚有一天得被你们这对奸夫淫妇给祸害完！” 尹泷的手背被宣王狠狠踩住搓捻，他痛得龇牙咧嘴，却突然仰天大笑，“哈哈哈，你是在说笑么？尹澈早就尸骨无存了，他怎么可能活过来？即便是活过来，他也早就不是太子了，凭什么能重返尹家？” 宣王冷冷一笑，“你没想到罢，皇叔，我父皇之所以会留下第二道遗诏，那全都是我皇姑母的功劳，她与我姑父假和离，为的就是成全你们这对奸夫淫妇的一时奸计，我父皇驾崩前一刻，我皇姑母把所有真相说了出来，因此我父皇临时决定立下第二道遗诏，接下来的四年，先让你们这对奸夫淫妇把持朝纲，放松警惕，好让我皇兄养精蓄锐卷土重来。今日，便是第二道遗诏启封的日子，也是，我皇兄归来的大日子！什么摄政王，什么垂帘听政的太后，统统都去死！” 说完，宣王狠狠一脚踢在尹泷胸腹上。 尹泷没能受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双眼瞪圆，里头尽是不敢置信。 “永安大长公主到——” 外面传来太监的高喊声。 不过片刻，一身华丽宫装的永安聘聘婷婷而来，手中握着一份还未启封的遗诏。 永安身后，跟着一个身姿挺拔，长相俊美，与宣王五官相近的少年郎。 百官抬头望见那人，纷纷愕然瞪眼。 下一瞬，所有人都伏跪着身子，声音洪亮，“臣等参见太子殿下，参见永安大长公主——” 跟着永安大长公主进来的正是前四年一直随在薄卿欢身边的头号数字隐卫：尹一。 尹一便是东璃前太子尹澈。 见到尹澈，尹泷顿时什么都明白了，他和卫太后自认为天衣无缝的局，结果却是永安、驸马和先帝的局中局。 他们竟然以先帝的死耗时四年来布了一个黄雀在后的局中局，为的就是将他和卫太后一网打尽。 好一招釜底抽薪！ 尹泷呼吸凝滞住，面如死灰。 永安大长公主手上的遗诏里面写了什么已经不言而喻，遗诏一旦启封，便是他的死期！ 极度不甘心，尹泷瞪向永安，“皇姐，先帝规定的四年还有两个月，你确定现在就要打开遗诏吗？” 永安微微一笑，“我皇兄说，只要我们的计划达成了，那么第几年开封都是一样的。” 尹泷目露惊恐，看着永安一点一点将遗诏启封。 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遗诏里的内容也不出所有人的意料了。 大意是：先帝在驾崩前就知道卫皇后与齐王尹泷有了乱、伦之情，且生下了一个孽种，可先帝已经病入膏肓，太子腹背受敌，四面楚歌，大势已去，暂且无法与齐王和卫皇后相抗衡。是以，立下第一道遗诏，假装传位给孽种尹夕，然后再立第二道遗诏，以四年为期，若是第四年尹澈能够涅槃重生重返东璃皇室，则废天启帝尹夕，传位给太子尹澈，如若第四年尹澈没有归来，则废了摄政王的摄政大权，铲除卫氏妖后。 尹澈身为太子时的威望，并没有因为他的坠崖而消弭半分。 如今陡见前太子出现，心神无措的百官们如同在混沌中看到了希望的亮光，纷纷对极有先见之明的先帝立下第二道遗诏而感激涕零。 念完遗诏，永安看了一眼瞳孔涣散的尹泷，面向百官，声音清脆，“尹夕身死，按照先帝遗诏，当传位给前太子尹澈，跪新皇——” 百官恭敬伏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065章 跪搓衣板（二更） 东璃皇宫上空的天，终于全部变了。 鹅毛大雪呼啸而来，飘飘渺渺，静静落在慈宁宫院墙里横斜的梅枝上，白得晶莹剔透，覆盖住的，不只是含苞待吐蕊的梅花，还有宫闱里隐藏了多年的阴暗和腐朽，以及今日玄武池里飘荡着的幼帝尹夕的血腥。 新皇尹澈高居主位，垂目看着底下伏跪了一地的大臣，回想起自己这四年离开皇宫追随姑父薄枢和表兄薄卿欢数次死里逃生的情景，一时热泪盈眶。 “众爱卿平身——”许久，他道。 “谢皇上——”百官又是一阵嘹亮的呼声，似乎今日只是新帝登基，并没有什么幼帝身死、太后怀孕以及长生不老药的事。 作为离宫四年去而复返之日就依着遗诏接替大位的皇子，尹澈少不得要说一大段感谢的话，他不善言辞，但在于真诚，因此，一番感人肺腑的开场白说得好几位大臣泪汪汪。 最后，尹澈看向梵沉，感激地道：“此次朕能顺利回东璃，多亏了宁王梵沉暗中相助，宁王为朕荣登大宝的最大功臣，当论功行赏，朕琢磨了一下，打算让宁王这个外姓王爷晋升为亲王，但仅是这样，还不足以封赏了宁王的全部功劳，因此，朕想问一问，宁王可有什么心愿？” 梵沉莞尔一笑，“臣的心愿很简单，臣只想带着妻子回故土西秦。” 尹澈心中略略失望，毕竟梵沉是个百年难遇的天纵奇才，一旦涉足朝堂，将会成为精锐的国之栋梁，他若是走了，自己就少了一个贤良。 永安趁机道：“宁王两次为东璃皇室立下汗马功劳，可见其对于东璃皇室的忠心，此番不过是想带着新婚妻子回西秦而已，皇上不如应了他？” 尹澈点点头，他当然明白梵沉为何要回去。 因为，梵沉与表兄薄卿欢有交易，梵沉替他们搅乱东璃政权，帮他尹澈回国登基，而薄卿欢那边必须斗垮摄政王顾禾，他才能顺利脱身回东璃。 但很明显，顾禾这个被泰和帝秘密培养多年的底牌是个人才，他本人没有什么把柄，且处事狠绝而精明，比尹泷和卫太后难对付多了。 梵沉一日不回西秦，表兄薄卿欢就一日难以归来。 想到这里，尹澈彻底释然了。 点点头，他道：“既然宁王有此心愿，那朕允了你便是。” 梵沉微笑，“多谢皇上成全。” 尹澈阴冷的眸子看向尹泷，厉声吩咐，“即日起，废去摄政王的执政大权，褫夺齐王封号，贬为庶人，押下去，择日处斩！” 禁卫军们动作迅速，马上就把癫狂如斯的尹泷押进了天牢。 “皇兄。”尹澄喜滋滋看着尹澈，又问，“卫太后这边如何处理？” 尹澈想了一下，道：“同样让人先把她关入天牢，待朕过几日完全肃清局势再行处斩。” 话音落下，大殿外又进来另一批禁卫军，不由分说就把昏迷中的卫太后拖了下去。 “至于尹夕……”尹澈略略迟疑，“本就是孽种，鸠占鹊巢为帝将近四年已成死罪，如今万箭穿心也是罪有应得，一把火烧了罢。” 百官对于新皇的决策毫无异议。 毕竟这三人，一个是摄政王，一个是当朝太后，而最后一个，竟是摄政王与当朝太后珠胎暗结生下来的孽种。 其罪当诛！ 一把火烧了都算皇上对尹夕的仁慈。 * 处理完皇宫里的事务，梵沉就直接打道回府。 彼时，景瑟正在窗边看飞雪，听到璎珞兴奋地汇报殿下来了。 景瑟皱皱眉，将璎珞赶出去以后“嘭”一声狠狠关上门，又回来把窗户锁死。 外面很快就传来轻柔的敲门声以及他低醇的嗓音，“夫人，我回来了。” 景瑟抱着暖手筒坐在小榻上，不言不语，假装不闻。 “夫人？”梵沉的声音还在继续，“你睡着了吗？” 景瑟轻轻倚在美人靠上，手掌抚着小腹处，慢慢阖上眼眸准备睡觉。 房门外，璎珞一脸为难地看着梵沉，小声道：“殿下，娘娘许是睡了，您要不晚上再来罢？” 梵沉无可奈何地扶着额，低笑，“无妨，她不愿见我，我就站在外面等好了。” 璎珞一急，“殿下，外面天儿冷，您这样站着，会冻坏身子的。” 梵沉但笑不语。 他转身，不站在廊下，而是直接站到院内，任由刺骨冷风吹打在身上。 站了片刻，梵沉又改变主意了，他对着璎珞招招手，“你去拿搓衣板过来。” “啊？”璎珞整个人都呆住，“殿下……要搓衣板作甚？” “跪。”他淡淡一个字。 这是要跪搓衣板给娘娘赔罪？ 璎珞目瞪口呆，一瞬间不会反应了。 梵沉斜睨她一眼，“怎么还站着不动？” 璎珞拉回思绪，猛地摇头，“殿下使不得，您可是王爷……” 梵沉面露不悦，“让你去你就去！” 璎珞陡然间一个激灵，她马上飞奔去洗衣房，很快就把搓衣板拿了过来。 梵沉接过，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直接就摆放在地上，然后扑通对着上房景瑟的门跪下。 这是头一次，梵沉给父母长辈掌权者之外的人下跪，干脆利落，心性坚决。 冷风贴地盘旋，卷起落雪飞舞，寸寸侵蚀着他本就单薄的衣襟。 这种情况，璎珞更不敢离开了，焦急地候在一旁。 劝了初次也不见梵沉要起的意思，璎珞心一横，马上去找了晴儿和苗儿两人过来助阵。 梵沉讨厌聒噪，因此听到三人同时规劝，他皱了眉头，沉声道：“没有本王的命令，你们三个禁止踏入正院一步，退下！” 璎珞面色讪讪，最终随着晴儿她们退了下去，再不敢轻易踏进正院半步。 景瑟躺在房里。 方才外面的对话，她一字不漏全听到了，也知梵沉为了请罪，竟不惜于风雪中跪搓衣板。 说实在话，听到他下跪的那一刻，她内心是无比震撼的。 梵沉是谁？ 谪仙落凡，高华无双。 这样的人，心性该是无比高傲的，然而他竟毫不犹豫给自己下跪，可见其悔过之心极有诚意。 但，谁说他认错，她就得原谅？ 华亭山那一次，她枯等四个月，这一次他出海，她又干巴巴等了一个月，最关键这一次还有了身孕。 他让她等了那么久，也苦了那么久，她不能轻易原谅他，总得罚罚他才能压下心头之怒。 想到这里，景瑟再一次缓缓闭上眸，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再醒来，外面已经天黑了，景瑟揉了揉额角，见外面廊下已经点燃了通明的灯火。 她这时才想起来外面还跪着一人。 那个傻瓜，该不会真跪到现在了罢？ 心神一震，景瑟猛地起身披上斗篷推开门，果然见到梵沉保持着最初的姿势直挺挺跪在风雪中。 今日的雪极大，早已将他浑身上下铺了厚厚一层，就连眉毛都染成了白色。 整个人僵住，景瑟几乎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话了。 见到她出来，他冻僵的嘴角勉强扯出笑意，声线温柔，“夫人，你醒了？宝宝可还好？饿不饿？” 景瑟立在原地，鼻尖涌上一阵接一阵的酸意，眼眶有些湿润。 “夫人？”没听到回答，他歪着脑袋，又轻轻唤了一声。 “谁让你跪在这里的？”倔强地把眼泪逼回去，她木着脸，神情淡漠，声音极冷。 “我自己。”他笑眯眯答。 “给夫人赔罪来了。”笑意加深，他眉梢眼角的温柔都散发出来，满身的雪花似乎也被这层不可抗拒的柔情给感化。 “夫人能否原谅为夫？”梵沉笑看着她，眸底宠溺尽显。 “不原谅！”景瑟冷哼，冷漠转身，再一次重重将房门关了，整个后背都贴在门上，她深吸一大口气，心中乏累。 其实早在白日里地下河自己扇他嘴巴的时候，她就已经原谅他了。 如今说不原谅，都是在口是心非。 只不过，她已经怕了每日翘首以盼的等他归来的日子，也怕还有第三次第四次，所以倔强地坚持着自己的最后一点小任性，左右就是不想理他。 他想要跪，想要赔罪，那便由着他去好了。 走回桌边坐下，景瑟捧起茶碗，有意无意地用盖碗拂着茶叶沫儿。 外面传来晴儿的声音。 “娘娘，奴婢给您送饭食来了。” 景瑟听罢，站起身去开门，果然见到晴儿拎着食盒站在外面。 眼风往远处一瞟，是梵沉依旧笔直跪在风雪中的模样。 晴儿面露担忧与心疼，小声说，“娘娘，殿下已经跪了好几个时辰了，如今天儿这么冷，您真的不打算让他进屋取取暖么？万一冻坏了可如何是好，娘娘肚子里还有小宝宝要照顾呢！” 景瑟冷淡的目光直直望过去，隐约见那人正对着自己笑，笑容温存而缱绻，在寒风飘雪中融成一道独有的春暖，一直流到她心田里去。 终究是自己心尖尖上的人，她如何看得他这样？ 一直紧绷的那根弦骤然断裂，景瑟摆摆手，示意晴儿，“你去把他唤起来。” 晴儿马上撑伞去了院中，小声道：“殿下，娘娘让您起来了呢！” 梵沉挑挑眉，嘴角微翘，“夫人不亲自来扶，我就长跪不起。” 这句话，清晰传入了景瑟耳朵里，她一阵怒，“梵沉，你莫得寸进尺！” 梵沉莞尔，“腿麻，需要夫人亲自扶才能起来。” 听到那声“腿麻”，景瑟又心软了，她无奈，自己撑了伞走下台阶来，对他伸出修长白皙且温暖的手指。 －－－－－－题外话－－－－－－ ^_^求宝宝名 第066章 简单幸福（卷二完） 梵沉笑眯眯地把自己冻僵的手递给她。 景瑟轻轻握住他的指尖，两手相触的那一刻，她清晰地感受到了他指尖的冰寒。 手掌颤了一下，她尽数将他的手握在自己掌心里，准备将他拉起来。 梵沉却在这时缩回了手，笑道：“与夫人开玩笑呢，我自己能起来。” 景瑟保持着伸出手欲拉他的姿势不变，眉尖微蹙。 梵沉动作利落地自己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花，见景瑟冷眼瞧着他，他含笑道：“我浑身冰凉，不能把寒气过给夫人，所以自己起来了。方才非得让你下来，其实就是想看一看夫人可否真的消气了。” 景瑟垂下眼睫转过身，一言不发地往房间而去。 梵沉看向不远处的晴儿，吩咐，“去备热水，本王要沐浴。” 晴儿领命，马上去了温泉池。 梵沉动作很快，没多久就沐浴完换了一身衣服回来。 景瑟坐在桌前，食盒仍旧原封不动，显然还没用饭。 梵沉走过去，在她旁侧坐下，伸手打开食盒，见里头的饭菜有些凉了，他唤来璎珞，“把这些都撤下去，马上让厨房做些热乎的来。” 璎珞应诺，快速撤了食盒。 梵沉拉过景瑟的小手放在掌心焐着，声线轻柔，“夫人方才为何不用饭，是否饭菜不合胃口？你想吃什么尽管说，我让人去做便是。” 景瑟微微抿着唇，没说话。 梵沉给她拢了拢衣服，又将厚实温暖的手掌贴在她小腹上，“是否因为怀了宝宝，情绪不稳定？” 景瑟只觉得小腹处像有一股源源不断的暖流涌进，让她郁结了一个多月的心忽然就化成了道道浓情柔意。 慢慢抬起头来，她憔悴的目光落在他的面上，久久未语。 梵沉从来没见过景瑟露出这样的眼神来。 那是怎样的眼神？ 完完全全褪去她所有的坚韧和防备，将最脆弱的一面展露出来，从身到心，从灵到魂，点滴不漏地呈现给他，托付给他。 属于脆弱小女人的荏弱和哀怜，此刻在她那双眸里面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一霎，她不是冷血果决的女相夏慕，也不是回来复仇的景瑟，只是个终于把夫君盼回家的怀孕小妻子。 她的目光，清清楚楚地告诉他，她只想要一个家，一个他永远不会抛下她离开她的家。 心头一蛰，梵沉狠狠将她抱进怀里，哑着声音道：“从今往后，我死都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景瑟贴在他怀里，轻轻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一刻的温暖。 “娘娘，奴婢重新送饭食来了。”外面传来璎珞的敲门声。 景瑟没说话，梵沉道：“送进来。” 璎珞小心推开门走进来，见到梵沉将景瑟纳入怀里的这一幕，她心中暗喜，想着殿下和娘娘总算是重归于好了。殿下走的那一日，娘娘情绪就不大对劲，接下来的一个月，她都没好好吃过一顿饭，也没好好睡过一觉，原本就纤瘦的小身板又瘦下去一圈，还怀着宝宝，便是她们做奴婢的看了，也不由得心疼。 动作轻巧地将饭菜摆出来，璎珞屈膝，声音里含了愉悦，“请殿下和娘娘用饭。” 梵沉摆手，“这里不用你布菜了，退下去罢。” 璎珞应诺告退。 梵沉将景瑟扶正，动手盛了桂圆枸杞鲫鱼汤来，拿汤匙舀起来凑至唇边吹冷，这才喂给她，柔声道：“这个是补汤，对宝宝好，快趁热喝些下去再用饭。” 景瑟闭紧嘴巴，无动于衷。 梵沉哄道：“你要生我的气，何时都可以，但如今是饭点，不能饿到宝宝，宝宝是无辜的，乖，先喝汤好不好？” 景瑟淡淡看他一眼，终是张开嘴巴将他递来的补汤喝了下去。 终于见她肯张嘴，梵沉心中大喜，又接着吹冷亲自喂给她。 景瑟接连喝了几口，摇摇头，“不要了。” 她孕吐比较厉害，这汤虽然不腥，但喝多了容易犯恶心。 “好，那咱们吃饭。” 梵沉重新取了白玉小碗盛了饭，又亲自给她布菜。 “看一眼，想吃什么？”他指着桌上的菜肴，看向她。 景瑟扫了一眼，指着鸡髓笋，道：“就这个罢。” 梵沉夹了几块笋子放在她小碗里，看着她慢慢吃下才问：“还要什么？” 景瑟原本没什么食欲的，但见他如此有耐心，又想到自己饱尝了这么久的相思终于得到解脱，马上就来了食欲，又指了指好几道菜，梵沉耐心地一一给她布菜，每看到她细嚼慢咽吃下，他就欢喜得像个孩子，满面笑容如春风，暖意融融。 “你怎么不吃？”景瑟半晌后才发现他一直在给她布菜，他自己一点都没动过。 梵沉道：“先把夫人和宝宝伺候好才是头等大事，我是习武之人，铁打的身板，慢点儿吃也没事。” 景瑟问：“是否这些菜不合你胃口？” “非也。”梵沉摇头。 “那你和我一起吃。” 见他还想拒绝，景瑟板着脸道：“你又不吃，光看着我一个人吃，我哪里还咽得下去？” 掏出锦帕擦去她嘴角的饭粒，他笑着颔首，“好，我陪你一起吃。” 说罢，梵沉自己动手盛了饭，一面给她布菜，一面自己吃。 印象中，这是自己第一次如此单独与梵沉吃饭，让景瑟从身到心都有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这一刻才后知后觉自己已经真真实实为人妻为人母了，今后的日子里，每一天都多了一个他，不管是吃饭还是睡觉。 “梵沉。”用完饭，让人把杯盘都撤下去以后，景瑟才软软地靠在他怀里，低声唤。 “嗯，为夫在。” 他轻轻揽着她的肩膀。 “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了吗？”景瑟问。 她今日随着尹相思出宫以后就直接回了宁王府，尹相思则是回了公主府，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景瑟一无所知。 “全部解决了。”梵沉欣然一笑，把白日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全部说了出来。 虽然过程很刺激，但景瑟面上没什么表情，始终淡淡的。 直到听到梵沉说新皇尹澈已经允许他们夫妻回西秦，景瑟的目光才倏然亮了起来。 “真的吗？” 她坐在他腿上，双手搂着他的脖子，水眸里闪烁着不敢置信的光芒。 她能回西秦了！ 她马上就能见到外祖母，见到小宝，见到其他很多亲人了！ “是真的。”梵沉轻柔地给她拨了拨碎发，“但年前我们可能走不了了。” 景瑟点点头，“我知道。” 如今冬季，用不了几日，高山地区就会被大雪封山，东璃去往西秦，路途遥远，且天寒地冻，这个时节，不宜出门。 所以，就算是要回西秦，起码也得等到年关以后。 “只要能回去，多久我都等。”她面上终于露出一丝微笑。 这是梵沉别离了一个多月回来从她脸上看见的第一个笑容，比外面徐徐绽开的红梅还要美，摄人心魄，直把梵沉给看晃了神。 “喂！”景瑟皱眉，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低低一笑，梵沉道：“夫人的话就是圣旨，你说何时走，咱们就何时走。” “这还差不多！”景瑟瘪了瘪嘴。 梵沉再一次将温暖的手掌贴到她小腹上，“我听人家说，用耳朵能听到里面的动静，让我听听宝宝在里面做什么。” 景瑟嗔他，“这才两个月不到，哪里能听，还不会胎动呢！” “原来如此。”梵沉恍然大悟，旋即懊恼，“都怪我错过你这么多年，对于这方面一知半解，闹了笑话了。” 景瑟气哼哼地道：“昊昊的时候，你不在也是情有可原的，因为连我自己都不在，但第二个宝宝，你必须陪着我，若是我生产的时候你再离开，那你往后就别回来了，有多远滚多远。” 梵沉看着她赌气生气的样子，不由好笑，“诺，微臣谨遵女王陛下旨意。” 见他事事都顺着自己，景瑟总算觉得心中舒服了些，她这才缓缓伸出手，碰了碰他的面颊，问：“疼不疼？” 他的两边面颊，白日里才被她狠狠扇过两巴掌，那个时候是有些红肿的，后来大概他在入宫之前涂抹了药膏，所以消下去不少，但仔细看来，还是能瞧见痕迹。 “疼。”梵沉如实道，“就是因为疼，才会记得住，记得狠，记得深，往后就算是死，也不敢再扔下你一个人了。” 说到这里，他轻轻抱住她的腰身，道：“这一个月，我其实并没有去什么东海寻武器图谱，我回了西秦，与薄卿欢暗中交接，他将尹澈交给我带回来，回来以后我们就一直在准备迷宫。无数次我躲在暗中看着你一个人坐在院里仰头看着天空不让自己眼泪落下的黯然神伤样子，我的心就好疼好疼，每当那个时候，我真的很想冲出来抱抱你，告诉你其实我一直都在，可是我不能，我必须隐忍，因为只有忍过这一段，让尹澈顺利回归，我们才有可能真正解脱。” 忽然凝视着她，他缓缓启唇，“我爱你，是真的，今后再不会抛下你，也是真的。你，可信我？” 景瑟偏移开目光，“等你何时做到了我再信。” “嗯，我等着你信我。”他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困不困？” “不困。”景瑟摇头，昨夜有尹相思作陪，睡得很安稳，也没做梦，今日一直很精神。 梵沉笑道：“你不困，宝宝该困了，要不，你去床上躺着，我给你讲故事助你入睡。” “好。”景瑟点点头，“但你不能光讲故事，你得帮我按摩，一边按摩一边讲故事。” 怀着昊昊的时候，景瑟就尝试过了，她纤瘦的腰撑着那么大的肚子，整天都是腰酸背痛的，但那个时候，梵沉不在，她身边也没有得用的丫鬟，没有人能给她按摩，她唯有靠自己一步一步支撑着捱到临盆。 如今有夫君在身边，不用白不用！ 这么想着，景瑟就走到里间床榻上躺下，把按摩的部位以及注意事项及力道轻重详细与梵沉说了一遍。 这个男人记忆力极好，仅仅一遍就全部记住了，虽然刚开始按摩的时候手法有些生疏，但随着重复次数越来越多，他便也越来越娴熟，就连景瑟都觉得很舒服。 挑挑眉，她道，“你方才还说讲故事来着，怎么不说了？” 他略略思索了一下，就开始讲起来，也不知是从哪个话本子上看来的，讲得挺新颖，逗得景瑟咯咯直笑。 不知过了多久，景瑟困意来袭，在他低润的讲故事声音里慢慢阖上眼眸。 梵沉一直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态，见她睡熟了，这才停止按摩，也停止了讲故事，坐起来替她盖好被子，自己在她身侧躺下，伸出手臂环抱着她，尽量将温度都传到她身上去。 感觉到后背传来熟悉的温暖，景瑟自然而然地往他怀里拱了拱，潜意识在追寻更多炙暖。 梵沉看着她熟睡的乖巧样子，嘴角不觉上扬，弯出满足的弧度来。 两世了，终于盼到与她敞开心扉同床共枕的这一天，有她，有宝宝，有家，何其有幸！ 天明时分，景瑟悠悠睁开眼，意外的发现梵沉就睡在自己身旁。 这一路走来，他们同床共枕不知多少次，但从来没有一次醒来时他会睡在旁边。 因为从前他们还没大婚，还不是名义上的夫妻，没法堂堂正正同床共枕至天明。 因此，每日睁开眼睛身旁就空无一人榻冰凉这种状态，已经成了她脑海里的思维定式。 是以，今天早上蓦然看见梵沉还在床上，她心头顿时涌上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像是……天大的满足。 动作轻巧地俯下身，景瑟伸出手，认认真真描摹着他的面部轮廓。 这个男人的容颜，她看一次就痴迷一次，尤其是大婚以后，开荤的次数越多，他就越来越偏向成熟雅致，由内而外散发出勾魂摄魄的气质来，每每让她沉迷其中。 指尖触碰到他温热的唇瓣时，她稍稍停顿了一下，却不料他突然张开嘴，含住了她的手指。 景瑟又惊又羞，脸上绯红一片，忙挣扎着要缩回手，却被他轻轻握在掌心，笑道：“一醒来就不安分，肚子不饿么？” “饿……饿了。”景瑟垂下脑袋，稍微调整了一下呼吸。 “好。”他撑坐起来，拿过她的衣服一层一层细心替她穿上，似乎怕弄疼了她，每一个细节都极尽温柔。 景瑟突然好笑。 梵沉抬起头来，“怎么了？” 景瑟道：“你这样对我，我以后一旦形成习惯，会变懒的。” “懒了才好。”扣完最后一个盘扣，梵沉轻轻拥着她，道：“变懒了，你就懂得依赖我了。” 景瑟唇瓣动了动。 梵沉马上就知道她想说什么，当先截断话头，“我不会不在，所以，你尽管依赖。” 景瑟笑弯了眉眼。 梵沉起身，自己穿戴好以后将她抱去镜台前坐下，亲自给她梳洗。 景瑟看着铜镜里他那一张百看不厌的无双容颜，再看着他为自己绾发时娴熟而温柔的动作，心中忽然就被幸福塞得满满的。 她想，活了两世，自己总算知道什么是“幸福”了，不需要轰轰烈烈，不需要太多人的目光，只要有他的地方，她总会觉得安心。有他在，一向警惕的她连睡觉都能完完全全放松，那是因为自己早已经把一颗完整的心交付给了他，带着她所有的信任。 “在想什么？” 景瑟正出神，不料身后他已经绾好了发。 景瑟笑道：“我在想，我初次来东璃，外面雪景又这样好，不如出去踏雪？” 梵沉听罢，沉静的凤眸漾了一下，“原本提议是不错的，可你怀了身孕，这样冷的天出去，万一冻坏了可如何是好？” 景瑟轻轻翻了个白眼，“不是还有你在么？” “也对。”梵沉轻笑，顺手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尖，“先用早膳，等喂饱你，喂饱了宝宝，咱们再出门，好不好？” “好。”景瑟站起身，随他来到外间。 璎珞几人马上就端来了一个紫砂锅，将紫砂锅放在桌上以后才解释道：“殿下，娘娘，这是蛋奶羹，须得现添牛乳，味道才纯正。” 景瑟颔首，看着她一点一点揭开紫砂锅盖，马上就有香甜的汤汁味溢出来，汤汁极为粘稠，里面是已经煲好的银耳莲子和鸽蛋。 璎珞取来小碗，盛了牛乳，再舀两勺蛋羹放入，顷刻间，蛋香味与乳香味交融，香味浓郁，甘甜滋润，本没什么食欲的景瑟都不觉吞了吞口水。 将两只小碗推过来，璎珞恭谨道：“殿下、娘娘请用早膳。” 景瑟挑挑眉，拿起勺子浅尝一口。 蛋奶羹是近日才引进王府里来的新餐谱，璎珞怕景瑟不适应，因此极为紧张地看着她。 景瑟咽下嘴中食物，出口便只剩回味悠长的一声，“唔……” “娘娘，如何？可还合您胃口？” “味道很好。”景瑟笑道：“我很喜欢。” 璎珞终于舒了一口气，心中担忧尽数消散，“那太好了。” 用完早膳，梵沉打了伞，牵着景瑟的手就往外面走。 璎珞晴儿面面相觑，不明白这二人想做什么。 眼看着两人越走越远，晴儿再也憋不住了。 “殿下……” 梵沉头也不回，直接下令：“不必备马车，也不必跟来，各司其职。” 晴儿垂首，“诺。” 出了宁王府，景瑟四下扫了一眼。 昨夜风雪大，外面俱是白茫茫一片，天地一色。 “咱们去哪儿？”景瑟抱着暖手筒，眨眨眼。 “这附近不远处有座释空山，咱们就去那儿。”梵沉道。 景瑟点点头，抬步要走。 梵沉突然蹲下身，道：“你上来，我背你。” 景瑟愕然，嗫喏，“我自己能走。” 梵沉低笑，“你能走，那是寻常，如今非比寻常。” 景瑟扬眉，“怎么个‘非比寻常’法？” “你如今不仅是人家妻子，也是人家娘亲了，你不是一个人。”他温声提醒。 “那我也能走。”景瑟撇撇嘴，如今是在大街上，她才不要让他背，丢脸死了。 “乖，快上来。”他保持着原有的姿势不变。 景瑟拗不过，只好慢慢踱步过去，然后趴在他身上。 梵沉嘴角挂着笑意，慢慢站起身来，背着她往前走。 景瑟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另外一只手捂住羞红的脸。 这么丢脸的事，前世今生第一次干。 梵沉笑笑，“有那么丢脸么？” “这还不丢脸么？”景瑟道：“要让小七见了，一准笑话我。” 说完，景瑟心中庆幸这里不是西秦，而是人生地不熟的东璃，熟人少，否则要是被西秦那几位瞧见了，保不齐能笑话死她。 梵沉脚步轻缓地踩在积雪上，原本洁白无瑕的雪地里顿时出现两排深深的脚印，他道：“若是让他们都晓得你怀孕了，就没人敢笑话你了，只有艳羡的份。” “因为……”他微笑着补充，“我亲爱的夫人，背你，是你作为梵夫人的专利，这世上，仅此一份，绝无二家。” 景瑟听罢，心中微暖，面上的羞红也慢慢退了下去，遮脸的那只手垂下来，笑问：“那么，宁王殿下，你能背我几个冬季呢？” 梵沉笑答：“你这一生有几个冬季，我就背你几个冬季，若是有一天我背不动了，就牵着你走，一直走，直到走完你人生中所有的季节方休，若是你嫌不够，那我们就约定下辈子再继续，到那时，我还背着你走。” 景瑟轻轻吸了一口气，暗暗想着情话果然是这世上最动听的语言，尤其是从自己心爱的人嘴里说出来的，不管他说什么，都好听。 雪还在下，空寂无人的大街上，他背着她，一手撑伞，不疾不徐地朝着释空山行去。 天地静谧，唯有这二人的身影于风雪中融成一道风华绝世的画卷，镌刻永恒。 释空山上是东璃出了名的观音庙。 景瑟知道以后，当即明白梵沉这是带她还愿来了。 山不算太高，但还是有很长的石阶要爬。 梵沉一点也没有要把景瑟放下来的意思。 景瑟蹙眉，“梵沉，你放我下来。” “都已经到了山脚，放你下来作甚？”梵沉脚步不停，直接往上山的路走。 “上山的路本就不好走，你再背着我，会累死的。”景瑟一脸不乐意，“再说了，咱不是来还愿的么，我得自己走方能显诚意。” 梵沉莞尔一笑，“我背着你和宝宝去拜观音，岂不是更有诚意？” “还是不行！”景瑟说什么也要下来，“我就要自己走。” “真要下来？”梵沉顿住脚步。 “嗯。” “拿你没办法。”梵沉失笑着摇摇头，慢慢蹲下身让她下来。 景瑟抬目看了看被大雪覆盖住的释空山，笑道：“我已经很多年没来过这种地方了。” 去年正旦去法门寺，拜的也是佛祖，不是菩萨。 况且那个时候是遵了景老夫人的意思带着府中众姊妹去的，并非她自愿。 梵沉拉过她的手紧紧扣在自己手心，“从释空山的半山腰往下远眺，能把皇城内的景致尽收眼底，我们上去看看？” 景瑟一愣，旋即明白过来了。 昨日东璃皇宫发生了这么多事，尹泷和卫太后的奸情被戳穿，尹夕身世曝光，且被万箭穿心死在玄武池里，前太子尹澈回归接替大位，今日的皇宫，必定热闹非凡。 点点头，她道：“好。” 二人撑着伞，慢慢爬至半山腰，于六角亭里暂歇。 景瑟站在雕栏边往下看，果然如同梵沉所说，能把整个皇城纳入眼底。 皇城与外面的银装素裹不一样，到处一片大喜色，彩绸锦旗于城墙上飘然鼓荡，极为吸引眼球。 “尹澈要登基了吗？”景瑟问。 “大概是。”梵沉颔首，“如今政权全乱，百官自然是希望尹澈越早举行登基大典越好。” “真好。”景瑟感慨，“他蛰伏了这么久，终于不负先帝厚望，归来了。” 梵沉从景瑟缥缈的眼神里看到了轻微感伤，他知道她在想着西秦还有很多事没处理。 “西秦那边的事，我会全权处理，待咱们回去以后，你就安心做你的梵夫人，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去操心。” “嗯。”景瑟拉回思绪。 欣赏完了皇城景致，两人又撑着伞继续往山上走，一直到达观音庙。 这一回，景瑟怀着十分的虔诚于观音像前跪了，她没求什么，只是在心底默默感恩上天赐给她这样一份最寻常最简单的幸福。 后山沉重而绵远的钟声传来，一遍又一遍涤荡着她的心境。 缓缓睁开眼，景瑟看着面前慈祥的观音像，凝视许久才收回视线。 因是特地来还愿，梵沉这次捐了不少香火钱，庙里的师太开口挽留两人用斋饭。 刚好景瑟喜欢庙里这种不沾油腥的饭食，于是央了本欲离开的梵沉留下来。 用完斋饭，两人又在庙里逗留了许久，薄暮时分方才下山。 回程的路，梵沉担心她会小腿抽筋，再不敢让她步行，从山上就背着她下来，一直回到宁王府。 “殿下，娘娘。”璎珞一张小脸上全是笑意，迎了上来。 景瑟眉心有一抹倦色，懒懒地看了她一眼，“何事这般高兴？” 璎珞道：“昭然郡主过来了。” 景瑟震了一震，“梵沉，快放我下来！” 梵沉非但不放，还紧紧背着她，打算直接去往前厅。 景瑟皱眉，双手捶打他的后背，“你快些放我下来，否则一会儿准让小七看见了。” “本郡主已经看得一清二楚了。”房顶上突然有个声音传来。 景瑟愕然抬眼，就见尹相思不知何时飞到了房顶上，嘴里叼着一根草，挑眉看着二人。 “小七，你爬那么高作甚？”尴尬之余，景瑟不忘打招呼。 尹相思翻了个白眼，“原本我下午就来找你们了，谁知丫鬟说你们早上就出去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我只好爬到房顶上来等。” 景瑟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能不辛苦么？”尹相思一脸幽怨，“我如今是又累又饿。唉……要是有个人也能背背我，说不定我三天不吃饭也能生龙活虎。” “咳咳……”景瑟呛到。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今日前来，所为何事？”梵沉缓缓放下景瑟，抬目望着尹相思。 尹相思一个飞身跃下来，拍了拍身上的雪花，这才切入正题。 “昨儿个的事，我都知道了，你们俩是不是准备回西秦了？” 景瑟道：“是有这个打算。” “能不能捎上我？”尹相思笑眯眯地道：“这一路上的所有花销费用，我全包了，不用你们俩出一分钱。” 景瑟眯了眯眼，“无事献殷勤，你该是另有图谋罢？” “也没什么。”尹相思瘪嘴，“我就是不想留在公主府被我娘逼婚，你们也知道，我十七岁了，早就到了出嫁的年龄，昨儿个我表哥归来，我娘心情很好，她心情一好，马上就给我安排了相亲宴。” 抱着脑袋，尹相思一脸生无可恋，“估摸着就在这两天，我实在是受不住了，所以……” 景瑟很同情地看着她，“虽然我很想帮你，但我们夫妻得等到春年以后才回国。” 拍拍尹相思的肩，景瑟道：“加油，努力相中一个比前任更好的，我们都看好你。” “你们要过了春年才回国？”尹相思如遭雷劈，愣在当场。 梵沉接过话，“宝宝前三个月很重要，我不能让你大嫂冒险长途跋涉，还是等过了这段时日，胎儿稳定下来再说。” 尹相思眼皮一翻，险些栽倒，恨得磨牙，“该死的相亲宴，看我如何搞砸它！” 说完，大步离开。 景瑟失笑着摇摇头，“这个小丫头，我真搞不懂她到底在想什么。” 梵沉轻笑，“想爱又不敢交付爱，说到底，是阿越没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景瑟笑着推了他一把，“莫不成你闲来无事喜欢研究别人的风月情事？” “这倒没有。”梵沉道：“我与阿越心意相通罢了。” “既然心意相通，那你就想办法撮合了他们呗。”景瑟一面说，一面往上房走，“小七是个不错的好姑娘，二爷错过了她，指定得后悔一辈子。” “这种事，强求不来。”梵沉淡淡一句。 景瑟撇撇嘴，“这两人分明都还挂念着彼此，哪里有什么强求不强求的，只不过是欠缺一个情动交心的绝佳时机罢了。小七自己也说了，她想跟着我们去西秦，这不就是机会么？到时候端看二爷如何表现了。” 梵沉翘了翘唇，愉悦一笑，“好，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 * 尹泷和卫太后罪孽深重，整个盛京骂声沸沸扬扬，一提到这二人，没有人不恨得咬牙切齿。 刑部动作迅速，按照新皇尹澈的要求在祭天大典前一日处决这对奸夫淫妇。 据传言，卫太后还在天牢内就疯疯癫癫，指天骂地，到了刑场还又哭又笑。 刽子手一刀砍下去，卫太后的脑袋便咕噜一声拖着长长的血弧滚出好远，眼睛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不远处的大梧桐树上，景瑟耷拉着两条腿坐在上面，缓缓收回视线，看向梵沉，“她腹中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不。”梵沉道：“卫太后根本就没怀孕。” “什么？！”景瑟惊呼，“怎么可能？” 那么多太医都诊断过了，且所有人一致咬定卫太后怀了孽种，为何到头来，真相却是根本就没有怀孕一说？ 梵沉唇角扬了扬，笑道：“你也知，卫太后本就是个石女，十五年前得了青花亲自主刀才变成真正的女人，可即便是这样，她也是很难生育的，与先帝圆房多年都没有子嗣，卫太后不免心慌，她当时私底下请了不少民间大夫，用了不少偏方，还真就有一个偏方被她用对了，后来她迫不及待想要尝试，可当时先帝远在边塞，于是她就勾引了齐王尹泷，没多久就真的怀上了尹夕。但生尹夕的时候难产，损了身子，今后再无生育的可能，所以，她不可能会怀孕。” 满面疑惑，景瑟问：“那么，你是怎么做到让卫太后出现喜脉的呢？” 梵沉勾唇一笑，“很简单，我在她的吃食里放了血吸虫，造成了她肝部水肿病变，出现了怀孕女人才会有的滑脉，太医们又都是隔着一层薄纱给她探脉，自然就会出现误差，所以，喜脉一事就板上钉钉了。” 景瑟听罢，恍然大悟，旋即嗔他一眼，“缺德！” 梵沉丝毫不以为然，“当初她在景仁宫险些对你栽赃陷害将你打入天牢动用酷刑的时候，她都不觉得自己缺德，我如今不过是讨还了一点点利息而已，哪里就缺德了？” 景瑟笑笑，不置可否。 卫太后作孽太多，有此下场也算罪有应得。 * 处决了国之祸患尹泷和卫太后，年关将近，东璃全国上下一片欢腾，到处充斥着新年的味道。 宁王府内，璎珞晴儿几人闲暇之余就开始给景瑟肚子里的小宝宝做新衣，几个小丫头数次因为宝宝是男是女的问题而争得面红耳赤，景瑟为此哭笑不得。 男宝宝也好，女宝宝也罢，总归都是她和梵沉的孩子，她一样爱。 这一日，景瑟和梵沉正坐在桌边剪窗花，尹相思就走了进来，一眼看见这二人，她挑了挑眉，“这么有闲情逸致，竟自己动手剪起窗花来了？” 景瑟笑笑，“闲着无趣，自找乐趣。” 尹相思马上摆手，“剪窗花有什么好玩的，你们两个不如随我去公主府。” “去公主府作甚？”景瑟问。 “咳咳……”尹相思清了清嗓子，“这不是我娘亲自设宴请了不少人么，我一下子就想到了你们两个，所以请你们过去喝酒。” 景瑟眉眼微动，顷刻明白了。 永安大长公主每次设宴必定都会请她和梵沉，但唯有这一次没让人过来送帖子，很明显，此次宴会是专门为了尹相思而设，说不准就是前些日子尹相思口中的“相亲宴”了。 片刻之间想通透，景瑟迟疑道：“这……不大好罢？” “怎么不好？”尹相思一急，“我们家设宴，我过来请义兄和大嫂不是天经地义么？” 景瑟还在犹豫。 梵沉道：“既然小七诚心相邀，那我们就过去坐一坐。” 梵沉都发话了，景瑟也没再拒绝，夫妻二人很快就随着尹相思来到公主府。 永安一见景瑟，马上就笑着走过来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又问了问宝宝境况。 景瑟笑着一一答了，这才看向不远处坐了许多世家公子的席面，忍俊不禁，“义母又在替小七恨嫁了。” 永安哼声道：“那个臭丫头，都十七岁了还不着急，可把我这当娘的给愁死了，今儿个她是选也得选，不选也得选。” 尹相思端着满脸笑容，“娘亲说得极是，我待会儿一定好好表现。” 永安陡见她一反常态，心中涌上不好的预感来。 景瑟和梵沉落座以后，宴会正式开始了。 尹相思作为今日的主角，自然最后压轴出场，她一身绣兰雪白衣裙，在这满园红梅中飘逸出尘，空灵轻盈，仿若花间仙子，直看得一众世家公子心花怒放。 尹相思懒懒瞟了一眼席上众人，心中轻哼，若非娘这么安排，她才不会来什么见鬼的相亲宴，名义上说宴请各府少年公子，实际上，不就是让她挑选郡马么？ 大大咧咧地坐下，尹相思二话不说伸手拿起一只鸡腿大口吃肉，吓走了礼部尚书家的公子，对方站起身，推说身子不适，先行离开了。 那肥得流油的鸡腿被尹相思一咬，马上就有油脂顺着嘴角留下来，她冲着众人一笑，雪白衣袖一揽，直接把嘴上的油抹上去，华贵衣袖的雪白色顿时变成了油黄色。 这一举动，惊呆了恩国公家的小孙子。 对方站起来，说家中还有事，见鬼似的拔腿就跑。 其余的几位，纷纷被尹相思接下来的粗鲁动作吓得一溜烟全跑了。 整个席面上，除了景瑟和梵沉之外，只剩下镇南侯世子云深一人，他兀自岿然不动，俊美的面容上，神态自若。 尹相思起身，满是鸡油的手掌重重拍在云深干净整洁的肩膀衣服上，笑道：“云世子，今儿个看起来心情不错啊？” 云深勾勾唇，自怀中掏出散着沉水香味的锦帕，亲自替尹相思擦去满手的鸡油，他笑笑，“有郡主在的地方，本世子心情都不错。” －－－－－－题外话－－－－－－ 吼吼，马上就回国见宝宝了，然后，欢欢的副线正式开启 第001章 凭何娶我（二更） 闻得此言，尹相思当即愣住，抬起目光，这才看清楚对方的容颜。 面前这个人，是东璃镇南侯世子云深，他有着一双宁静而漂亮的眼睛，仿若冬日里被落雪覆盖的湖水，安静，幽邃，眸底隐隐暗光流转，琉璃一般。 青羽般的双眉微微上挑，唇角含笑，周身气质尊贵优雅。 “郡主。”他低唤，拉回了她的思绪。 尹相思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忙咳了两声做掩饰，“呃……那个，人都走得差不离了，今日的宴会到此为止，云世子，你……” “请自便”三个字还没说出口，云深就当先接过话，“本世子今日不是来赴宴的。” “那你来作甚？”尹相思皱眉，难不成是来混吃混喝的？ “提亲。”云深依旧是眸光含笑的模样，面色却异常地认真，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正在喝牛乳的景瑟猛地一呛，抬眸看过来，就见云深和尹相思相对而立，云深嘴角噙笑，轻柔的目光落在尹相思身上，那种柔，就如同他出口而低醇的声音一般，分明是情人之间的亲昵。 这二人站在一处，竟有种说不出的和谐美感来。 景瑟不由得看向旁侧的梵沉，小声问：“你觉得云深这个人怎么样？” 梵沉淡淡扫了一眼，莞尔笑道：“不错。” “不错？”景瑟瞠目，这人都直接当众提亲了，梵沉非但没替二爷感到危机，还夸赞说不错？ “是个不错的情敌。”梵沉悠悠补充完。 景瑟顿时翻了个大白眼，“那你说，如今可怎么办？” 云深为人如何，景瑟暂且不知，但他的容貌却是半分不输二爷的，尤其是这个人很会选时机，竟然在这种时候突然提亲，像尹相思这样的妙龄少女，应该很少能抵挡得住这样突如其来的浪漫和浓情蜜意。 万一尹相思真的春心荡漾，那远在西秦的二爷就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先看看再说。”梵沉道。 景瑟不再说话，悄悄看过来。 尹相思定定看了云深一眼，问他，“提亲？” “嗯。”对方极有礼貌地颔首。 “你凭什么娶我？”尹相思抱着双臂，双眉上扬，面上似笑非笑。 云深笑笑，“在我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希望郡主也能回答我几个问题。” “你说。” “第一，郡主二八年华，为何不嫁？” “不想嫁就不想嫁，还有那么多原因？”尹相思嗤之以鼻，她才懒得对这个人浪费唇舌。 “第二，郡主可有意中人？” “有没有意中人，与你何干？”尹相思轻哼，态度不屑。 云深面色如常，笑意潋滟，“那么，我可以回答郡主的问题了。” 尹相思眸光微动。 云深缓缓道：“郡主方才问我凭什么娶你，我现在就回答你。” 尹相思挑挑眉，好整以暇地等着。 “因为，我就是你非嫁不可的理由。”他浅浅弯唇，字字如珠玉。 尹相思俏脸一沉，这人好霸道的语气！ 景瑟托着下巴，心中暗忖梵沉果然说得没错，云深的确是个不错的情敌，起码，他在对待尹相思这一点上，爱憎分明，娶便娶，不娶便不娶，果决利落，不像二爷与小七之间总是纠扯不清。 “说得好！” 竹林后，突然传来永安大长公主响亮的抚掌声以及欢愉轻快的笑声。 紧跟着，她本人就走了出来，笑意莹然的目光看向云深，赞道：“果然是个好小子。” 云深转身，拱手作揖，“云深见过大长公主。” “不必多礼。”永安原本正为尹相思故意吓跑了世家公子而气恼，谁料最后竟然留下了一位，且最后这一位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亦或者说话的方式，都深得永安大长公主的喜欢，因此心下愈加赞赏。 “你是镇南侯府世子云深？”永安问。 云深颔首，“正是。” “不错，不错。”永安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一眼，不停地夸赞，“你方才对相思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云深莹白的耳垂上，难得的泛起一抹可疑的绯红。 尹相思暗中瞪了永安大长公主一眼。 永安对于自家女儿的暗示置若罔闻，她看向云深，“你可是真的喜欢相思？” 云深淡笑，“说喜欢，倒不如说相见恨晚。” 尹相思恼道：“鬼才和你相见恨晚！” 永安暗中伸手拽了拽尹相思的衣袖。 尹相思一腔愤懑，如今见着谁都烦，她扭了扭身子，对着永安道：“娘，我身子不适，先回房歇息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 永安面上颇为尴尬，赶紧对云深解释道：“云世子莫见怪，相思打小就是这性子，一时半会儿，怕是改不过来。” 云深笑道：“大长公主无须客气，小生看中的，正是郡主这般率真洒脱的性子。” 永安张了张嘴，有些愕然。 先前那些世家公子一看见自家女儿粗鲁无礼的动作，全都化作鸟兽散，马上就跑没了影儿，眼前这位镇南侯世子，竟然直接点明他看中的就是自家女儿的率真性子？ 莫说永安，就连景瑟都被云深这席话震了一震，心中担忧更甚，若是再按照这势头发展下去，二爷的胜算几乎为零了。 因为，没有哪个花季少女抵挡得住这样优秀的男人霸道加温柔双重进攻，除非云深只是在开玩笑，否则他一旦认真起来，二爷就只能悲剧了。 想到这里，景瑟再一次看向梵沉。 梵沉微微一笑，伸手抚了抚她的脑袋，“稍安勿躁。” “躁动的人不是我。”景瑟道：“你没发现吗？躁动的人是小七。” “哦？”梵沉疑惑挑眉，“此话怎讲？” “这你就不懂了吧！”景瑟神秘一笑，“女孩子的心思，远不及你们男人看到的那样，你告诉我，方才小七是不是气得拂袖离去了？” 梵沉点点头。 景瑟认真分析道：“她会生气，是因为他被云深的那些话搅乱了心绪。” 梵沉似乎听明白了一点，眸光若有所思。 景瑟继续道：“换个方式说，不在乎的人或事，根本不可能让小七动情绪，而她方才确确实实生气了，那就说明云深的话在她心里造成了一定的影响，或许是突然触动了她的心弦，让她觉得懊恼，又或许是云深那句极其霸道的话让她在一瞬间想起了曾经的二爷。可不管怎么说，小七终归是因为云深而恼了，那就说明，云深是一个能给她心理情绪带来影响和变化的人。这种时候二爷又不在，云深近水楼台，一旦他动真格，小七真的很可能会移情别恋。” 梵沉揉着额角，神情迷茫，“喜欢了一个人，还能再喜欢第二个的么？” 景瑟顿时望天，一阵无语，“宁王殿下，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痴情，前世没爱够还得追到今生来的，情情爱爱这种东西，本就是没有道理的。我喜欢你，你却怎么都不回应我，我死了心，转身爱上旁人，多简单的事儿。” “可你先前不是说小七和二爷心里都有彼此的吗？”梵沉还是迷茫，他一直以为自己懂感情，然而真正到了这一刻他才发现，他所懂的，不过是与她两人之间的感情而已。 旁人的事，他理不清，也弄不懂。 “不是这样的。”景瑟道，“小七和二爷的确是心里有彼此，可是他们之间缺少了让感情升温的契机，所以一直处于平衡状态，这种状态一旦维持得久了，就会让人感到心累，小七上一次以郡主身份去了西秦，也待了很长时间，但二爷一直都无动于衷，甚至于在我看来，二爷根本就没有要与小七在一起的意思，小七再率真，她也是情窦初开的妙龄姑娘，一再经受这种感情的折磨，你当真以为她心底最深处就不痛么？换了是我，面对今日这般情况，我大概也会被云深给搅乱心绪。” 梵沉微微蹙眉，“绝无可能，我不会让你有这个机会。” 景瑟盯他一眼，暗暗好笑，她当然知道他不会让她有这么一天。 二爷和小七之间，若是换成她和梵沉，一定不会走上相同的结局。 因为，梵沉对于感情异常执着，就算是她像小七一样提出分开，他也一定会死缠烂打想办法让她死心塌地爱上他为止。 二爷却是不同，他对于感情，并没有这么深的执念，所以当看到小七时隔多年再度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也仅仅是惊愕了片刻就恢复自然了，尔后再无后续动作和进展。 景瑟觉得，二爷一定是太过自信了。 他一定认为不管过程如何，小七都会始终如一的喜欢他，所以才会一直无所动作。 仰头看天，景瑟慨叹，“二爷啊，是时候受点刺激了。” 当初虽然是小七先提出的分开，可时隔这么多年，二爷既然心中还有小七，为何不能像梵沉一样霸道一点，不管对方是否接受，先把自己的诚意送到了再说。 他喜欢小七是他的事，小七接不接受，又是小七自个儿的事，二爷为何就是分不清楚呢？ 念及此，景瑟不知不觉就想起了梵沉在地下河归来的那一日，她狠下心的两巴掌。 那个时候她就下定了决心，只要他敢因为她打他而动怒，那么两个人就没有继续在一起的必要了。 毕竟，感情是双方的，没道理他一直主宰她的意志还不容她反抗，这种大男子主义，不是她想要的。 然而意外的是，他不但没怒，反而松了一口气，之后又在雪地里跪搓衣板好几个时辰认错。 景瑟原本没那么快原谅梵沉的，一切全都是因为他诚意到位。 这个男人，能屈能伸，知道错了就主动认错，也不管会不会得她原谅，总之先把认错的态度端正了，再慢慢一点一点感化她。 她想，也许正因为他是这样的梵沉，所以她才会深深爱上，哪怕曾经遍体鳞伤，哪怕险些心死成灰，她后来还是义无反顾地再一次跳下他为她布好的情网中，至今无法自拔。 两人说着话，待回过神来才发现云深已经走了。 景瑟在梵沉的搀扶下站起来，看向永安，笑问：“义母可是相中云世子了？” 永安微叹一声，“我倒是觉得云深这小子不错，可惜相思那丫头的态度你们也看到了，脸黑得跟锅底似的，我自己便是过来人，哪敢强求她。我都与云小子说了，让他往后有时间就多来公主府走动走动，至于他与相思能否有结果，就端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景瑟灿然一笑，“义母倒是个明白人。” 永安眸光有些黯然，“感情本就是双方的，若有一方不愿而强行在一起，两人都会痛苦一辈子，我就这么个女儿，虽说整天逼着她嫁人，可实际上我这心里是舍不得她这么快就离开我的，之所以逼她，不过是想让她忘了以前的事儿罢了。我不知道她从前在外面经历过什么，我只是隐约猜出她大概心里有人，没法在一起又忘不掉，所以思来想去只能逼婚，逼迫她强行忘了那些不美好的回忆。” 景瑟点点头，原来永安根本不晓得二爷和小七有过一段，若是让她知道小七的意中人就是梵沉的亲弟弟，不知永安会不会惊得反应不过来。 * 经过相亲宴一事，尹相思就很少来宁王府了，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门里，永安为此焦灼不已，却是怎么都劝说不了她，景瑟也数次去往公主府开导，尹相思却笑说她自己根本就没事，让景瑟别瞎担心，好好养胎。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新的一年除夕来临时，尹澈已经登基一个多月了，他手段雷霆，且有做太子时的治国经验，很快就肃清了朝局，将尹泷和卫太后党的余孽连根拔除，如今的盛京，一片太平。 朝堂上永远都是这样，不太平的时候，天天有奏不完的事。 太平的时候，天天有人没事找事。 尹澈这位英明神武的东璃新皇在登基一个月后就遭到了群臣进言立后。 后宫空无一人的尹澈为此头疼不已。 今夜除夕，宴请百官。 景瑟和梵沉也在其列。 尹澈才刚说完开场白，柳丞相就站起来了，义正言辞地煞风景，“皇上，老臣以为，后宫不可一日无后，早早立后为皇室开枝散叶方能稳定民心，此乃国之根基，还望皇上尽早定夺。” 尹澈望着大殿外红梅飘雪，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脑海里浮现一抹小小的身影。 有一个人，曾经在壁立千仞的南雪山上与他同生共死。 楚楚，今夜除夕，此时此刻，你在做什么？ 第002章 春年庙会（一更） 整个大殿上的人都把目光投放至少年皇帝尹澈身上，世家大族的长辈们更是双眼灼灼，盼着能把自己家族里的适龄少女送入后宫以稳固家族地位。 柳丞相等了半晌也没听到尹澈答话，他抬起头，见到少年皇帝正在出神。 轻咳了两声，柳丞相道：“皇上，立后之事……” 尹澈拉回思绪，皱皱眉头，“今夜除夕，乃宫宴，不提朝政之事，关于立后，改日再议。” 一句官方话，算是打发了柳丞相，也顺便让几位世族长辈们收了心。 景瑟看一眼梵沉，笑说：“看来东璃的这位皇帝心中有人了。” 梵沉挑挑眉，“何以见得？” 景瑟道：“方才柳丞相说话的时候，我见皇上神情恍惚，明显是因立后一事而想起了某位故人，只不过……故人不在身边罢了。” 梵沉细心挑了鱼刺，将鲜嫩肥硕的鱼肉放至她跟前的白玉小碟里，这才缓缓道：“高处不胜寒，坐在那个位置的人，拥万里江山，却也注定承受无边孤单。” 景瑟点点头，低声咕哝，“幸好你不是皇帝，要不然我可惨了。” 梵沉清晰地听到了，他道：“我若是皇帝，注定成为千古昏君。” 景瑟不解地看着他，“为何？” 他莞尔，“为你，可倾城、倾国、倾天下，这不就是昏君才会干的事么？” “说得也对。”景瑟非常认同地颔首，“你不做皇帝，还真是百姓之福，江山之福。” 梵沉嘴角抽了抽。 宴席进行到一半，尹相思突然站起来，对着金椅上的尹澈道：“今夜除夕，臣妹有一事相求，还望皇上成全。” 尹澈垂眸望下来，见到是尹相思，他笑了笑，“昭然有什么话就直说，今夜既是除夕，那么朕一定应你所求，当做是给你的新年礼物。” 尹相思嘴唇一动，正待开口。 云深突然也站了起来，拱手过后，极有礼貌地道：“臣今夜也有一事相求，还望皇上能成全。” 关于尹相思和云深，近日在盛京是有些微妙传言的，尹澈也曾有所耳闻，如今见这两个人同时站起来，尹澈心中想着莫不是这两个人想请求赐婚？ 云深在盛京颇有美名，与自己的表妹尹相思倒是极为般配的。 这二人若是能结连理，未尝不是一件美事，正好分散让他立后那几个老顽固的注意力。 收了思绪，尹澈看向云深，“云世子也有事相求？” 云深颔首，直接道：“臣想请旨亲自护送宁王和宁王妃回国。” 此言一出，百官家眷倒是没什么反应，尹相思脸色却是倏地变了。 她恶狠狠瞪着云深，眼风凌厉，恼怒之色毫不掩饰。 尹澈察觉到尹相思神情不对劲，追问道：“昭然，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病了？” 尹相思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尹澈又道：“你方才说有事相求，是什么？” 提及这个，尹相思胸腔内怒火更旺了，她原本就是想请旨亲自护送梵沉和景瑟回西秦的，谁料云深倒是动作快，先她一步请了旨，如今让她还怎么说出口？ “没，我没事了。”垂下目光，尹相思慢慢落座，余光却朝着云深所在方向死死瞪了一眼，暗自咬牙。 这个人，摆明了就是故意与她作对！ 云深接收到了尹相思咬牙切齿恨不能将他剥皮抽筋的眼神，他纤薄的唇角往上翘了翘，明显心情很愉悦。 这一幕，看得尹相思险些掀桌。 景瑟一直注视着尹相思的神情，见她真的动怒了，景瑟心中“咯噔”一下，暗叫不好。 梵沉在她耳边说笑，“我们夫妻回国，护航差事倒成了香饽饽了。” 景瑟咬咬唇，道：“梵沉，不如你想办法让小七跟着我们去，起码，让她和二爷有个接触的机会也好啊！” 小七已经会被云深气得动怒了，再这么发展下去，形势对二爷很不利。 景瑟一叹，可怜的二爷，如今还什么都不知道。 梵沉道：“我尽量，但能否请得动她，得看她自己的意愿，方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小七原本是要请旨亲自护送我们的，谁料中途杀出个云世子来，她直接就打消了念头，不用想也知小七不愿与他同行。” 景瑟颔首，“嗯，我知道，你快站起来请旨，看看小七会是何反应。” 梵沉放下筷子，缓缓站起身来，看向尹澈，道：“臣也有一事相求。” 已经是第三个人站起来有事相求了，所有人都好奇地看着梵沉。 尹澈也不例外，他眉梢轻扬，“宁王有何事？” 梵沉看了一眼尹相思，道：“内子从怀孕到现在，一直多亏了昭然郡主的贴心照顾，内子与她情同姐妹，此番回程日期已定，内子颇为不舍，想请昭然郡主亲随，路途中照顾她一二，不知昭然郡主可愿？” 尹相思闻言，怔住了。 梵沉这么说，显然是给她递了个台阶，让她有充足的理由说出自己也想去西秦的想法，但有云深请旨在先，她就有些犹豫。 她不想与云深一路同行！ “昭然。”尹澈见她愣神，出声道：“不过就是宁王的小小请求而已，你愿不愿都可行的，不必勉强自己。” 永安大长公主伸手碰了碰尹相思的胳膊，小声道：“你不是一直想跟着你义兄去西秦么，如今他都主动给你送台阶了，你还不顺着往下走？想后悔么？” 尹相思不敢置信地看着永安大长公主，“娘，你同意我去西秦？” 永安轻哼，睨她一眼，眸中却无责备，全是宠溺，“我还不知道你这个小丫头片子，从前在江湖上鬼混的时候就把一颗心都丢到西秦去了，只是无奈你从来不对我这个当娘的吐露实情，所以我不晓得你究竟走了怎样一段坎坷的感情路而已，如今既有机会西秦，我又如何会阻拦你？我只是希望你再回来的时候，能把自己那一烂摊子破事儿给处理了。” 尹相思直接被气笑了，她吐吐舌头，嘀咕道：“什么破事儿，我那只是年限已久的陈年旧事而已。” 永安大长公主懒得与她争辩，示意，“赶快答应了你义兄，路上好好照顾你大嫂，她怀了身子，身边正缺人照拂，你可不能出了纰漏。” “嗯，我知道了。” 说完，尹相思对着尹澈盈盈福身，“既然义兄诚心相邀，那臣妹就去西秦走一趟。” 尹澈欢愉笑道：“既如此，那么宁王和宁王妃回国一事，就由云世子和昭然郡主二人全权负责，待回国之日，朕再给你们安排一批精锐护卫沿途保驾。” 梵沉拱手，“微臣谢主隆恩。” 尹澈道：“宁王当初一路护送朕回国，历经艰辛，乃大功一件，朕如今派人护送你回国也是理所应当的，你无须如此客气。” 浅饮了一口香甜可口的牛乳，景瑟道：“看来我们回国的路上有得热闹了。” 梵沉笑意深深，“再热闹也是他们的，我们过我们的小日子就行。” 景瑟翻了翻眼皮，“你还真是撇得开。” “不然呢？”梵沉道：“我本就不是什么圣人，心胸更是狭隘，只装得下你和宝宝，你还想我装多少人，操心多少人？” 景瑟脸颊烫了一下，她顺手打了个哈欠，道：“梵沉，我困了。” 怀了宝宝以后，她除了刚开始的孕吐之外，如今渐渐嗜睡，坐不了几个时辰就得躺下。 “好，困了咱们就回去。”梵沉站起来向尹澈辞行。 宁王妃怀孕之事，朝野皆知，因此没人会责怪一个孕妇突然在宴席上说困了意图先行离去。 尹澈仔细交代了一番，才恩准他们离席。 梵沉搀扶着景瑟，逐渐走出大殿，淡出所有人的视线。 尹相思见那二人走了，她也站起身来辞行。 尹澈拿她无法，只好点头应了。 “大嫂——” 梵沉和景瑟还没走出多远就听到尹相思的叫唤声。 “是小七。”景瑟脚步顿住，转过身。 “我陪你们一起回去。”尹相思很快就追了上来。 “你怎么不在里面用席？”景瑟道：“如今天色还早呢！” 尹相思撇撇嘴，“我才不稀罕什么除夕宴，无聊透顶的聚会。” 景瑟好笑，“宫宴无聊，那什么才不无聊？” 提起这个，尹相思双眸蓦地亮了，“自然是护送你们夫妻回国比较有趣。” 景瑟长长拖了个“哦”字，一脸的恍然大悟。 尹相思听明白了景瑟的弦外之音，顿时黑脸，“大嫂你可别误会，我与那个云深什么也没有，今夜他突然请旨要护送你们这件事，我事先也并不知情，完全出乎意料的。” “我知道。”景瑟颔首，“你在大殿上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 “这个男人也真是的！”尹相思紧紧皱眉，“难道还嫌这几日盛京的传言不够难听么？非得将我架到风口浪尖上去！” 景瑟道：“好啦，你也别怪云世子了，他喜欢你是他自己的事，你喜不喜欢他，又是你自己的事，他有权利用他自己的办法追求你，这次请旨护送我们回国，的确是突然了些，但他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你何必直接把他定义成十恶不赦的坏人，那样对他岂不是不公平？” “他还想要公平？”尹相思瞪大眼睛，气哼哼地道：“做梦！” 景瑟突然道：“小七，你难道没有发觉，你提到云深的时候，情绪变化有些大么？” “有吗？”尹相思一惊，快速自我反省了一番，皱着眉迟疑道：“我只是……我只是气不过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我的底线。” 景瑟淡淡一笑，也不再往深了说，怕小七真对云深上了心。毕竟景瑟自己有私心，她希望小七能和二爷在一起，而不是被半途杀出来的云深给感动到移情别恋。 “大嫂，明天正旦，有庙会，你去不去？”几人又走了一段路，尹相思才忽然想起这事。 景瑟看向梵沉，眼神带着征询的意味。 梵沉温声道：“你若想去，我就陪你去。” 左右也是留在东璃的最后几日了，若是不满足这个小东西的要求，一会儿回去她准睡不着。 景瑟握紧了他的手，这一刻突然觉得被人宠是一件极其享受的事，在他的世界里，她可以有自己的小情绪，小傲娇，也可以有自己的小任性，不用顾忌旁人异样的目光。 景瑟回想了一下，两人这一路走来委实不易，她一定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守护好这份“初心”，不管今后还有多少冬季，都不能让外面狂烈的风将其吹散了。 慢慢收回思绪，景瑟道：“明日你来宁王府候着，我们准备好了就一起出发。” 尹相思点点头。 回到公主府不久，就有婢女来报说外头有人求见。 尹相思有些不悦，“这么晚，谁还会来找我？” 婢女道：“回郡主，是镇南侯府上的人呢！” 尹相思脸色一沉，原本已经起身的她马上坐了回去，冷声道：“不见！” 婢女垂首，小心翼翼地道：“只是镇南侯府的护卫而已，云世子并未亲自前来。” 尹相思面色不改，依旧难看，“那也不见！” 婢女轻声叹气，伺候郡主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她对哪个少年公子发过这么大的火，云世子这一次，怕是要遭殃了。 由于尹相思不出来，镇南侯府的护卫便只能顶着风雪一直候在外面，看得公主府门房颇为无奈，数次出言相劝，他也不走。 “云世子说了，如若郡主不出来相见，就让卑职一直站在公主府大门外。” 门房把护卫这番话原原本本告诉了尹相思。 本就心情烦闷的尹相思直接大怒，“笑话！他云深以为自己是谁？想威胁本郡主？” 说罢，尹相思自刀架上取下自己的宝剑，准备出去杀了那个护卫挫挫云深的锐气。 正巧走到门口就见永安过来，她手里捧着一件做工精细的紫色貂裘。 瞧见尹相思气势汹汹准备往外冲的样子，永安被吓了一跳，“相思，你这是作甚？” 尹相思气恼地道：“云深那厮也太得寸进尺了，他以为自己是谁，派了人前来，本郡主就得接见？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被人威胁过，简直岂有此理，我要去杀了那个人！” 永安脸色大变，忙把貂裘放到一旁，紧紧抓住尹相思的胳膊，苦口婆心地劝道：“有什么事，你先坐下慢慢说，你一个姑娘家，整天打打杀杀的成何体统？” 尹相思双眼冒火，“娘，都这种时候了，你竟然还偏向云深，他有什么好，这就把你给收买了？” 永安长叹一口气，无奈看向她，“小丫头，那你告诉我，云深哪里不好，竟让你又是动怒又是动刀的？” “我……”尹相思顿时噎住，她陡然间想起之前回程的路上景瑟说她一提起云深来就情绪过激。 手腕一松，长剑“哐啷”落在地上，尹相思怔然半晌，“娘，我这两日是否真的……情绪过激了？” “你才知道？”永安哭笑不得，“自打那日相亲宴以后，你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为娘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也没个谱儿，你这孩子心思又重，还不肯同我说，我也只能在一旁干着急了。” “真的……有这么明显吗？”尹相思死死皱眉，一脸的不敢置信，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总之一提到云深，心里就莫名窜上一团火，好像不发泄出去就整个人都不得安稳似的。 “你是不是病了？”永安焦灼地伸出手贴了贴她的额头。 尹相思摇头，“我很好。” 永安又是一声轻叹，看向案几上的紫色貂裘，“原本这东西是云世子亲自外出猎了好几只貂让人剥皮制成的，晓得你明日要去庙会，今夜特地让镇南侯府的人送过来，谁料却被你拒之门外，我见你如此生气，想来你对与云世子有关的物事多有抵触，那我还是拿出去归还给他罢了。” 尹相思紧紧抿着唇。 就在永安即将拿着紫色貂裘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她突然出声，“娘。” 永安转过身来。 尹相思道：“这东西暂且留下罢。” 永安面露惊讶，“你确定要留下？”莫非这小丫头改主意了？ 尹相思面无表情地道：“今夜除夕，云世子身为臣子，送我这个郡主一件春年礼物也没什么好稀奇的，我并非那无理取闹之人，总之对事不对人就是了，我不待见他的人，没道理不待见他的礼物。” 再说了，越是抗拒，岂不越显得她过分在乎？ 笑话！她尹相思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对别的男人有想法？ 听到自家女儿这么说，永安心里顿时一阵快慰，笑着转回来，重新将紫色貂裘放在案几上，尔后慢慢在尹相思旁侧坐下，拉过她有些冻僵的手，“你明日去庙会，都约了哪些人？” “也没谁。”尹相思道：“就我义兄和大嫂。” 顿了一瞬，“我大嫂自从来了东璃，就没好好出去玩过一天，如今眼看着就要走了，往后还能否有机会回来都说不准，我自然不想她就这么走了，所以邀了她明日去逛庙会，也算是在她临别前留个美好回忆。” 永安蹙眉，“可你大嫂怀着身孕，明日庙会人流拥挤，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后半句话，永安还没说出口，就被尹相思直接打断了，“娘，你看你又在胡思乱想了，什么三长两短，有我那才智武功都高绝的义兄在，还用得着你担心？” “你这臭丫头！”永安无语睨她，“世事无绝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是个做长辈的，担心小辈有什么错？” 尹相思瘪瘪嘴，“那您就瞎担心罢，总之我义兄才不像你想得那么弱，若是连我大嫂都保护不了，那他还怎么有胆量回西秦去同他们那位神秘的摄政王交锋？岂不是送羊入虎口么？” “说得也是。” * 翌日。 天明时分，梵沉就起床了，招呼着外院的护卫小厮们备好去庙会要用的物什，这才回来给景瑟梳洗绾发，又陪着她用早膳。 景瑟看了一眼外面，难得的久雪初霁，冬阳渐升，橘黄色的光线透过窗棂缝隙进来铺散在身上，虽然带着些微凛冬寒意，却照得人懒洋洋的。 让人撤了早膳，景瑟道：“今日倒是难得的好天气，我还是头一次去东璃庙会，也不晓得庙会上是怎样一番光景。” 梵沉纠正她：“你不是头一次去东璃庙会，你是从小到大第一次去庙会。” 景瑟愣了一愣，“你如何晓得？” 梵沉挑挑眉，他的女人，他自然从头到脚了解至透彻。 景瑟忽然一叹，“你说得对，我这是头一次去庙会。” 从小就去了忘忧谷的她一直随着师父学医，根本没有机会见到外面的花花世界，回京后，直接入了学海书院，紧跟着参与校考，直到官拜女相。 上一世，她年轻时候的光阴大多用来学艺了，逛庙会这种事，是从来没有过的。 “所以，你今日务必要玩得尽兴，把小时候没有过回忆的全都弥补回来。”梵沉笑道。 “那是。”景瑟自然而然地撇撇嘴。 尹相思过来的时候，肩上披了一件崭新的紫色貂裘。 景瑟眯着眼看了半晌，道：“做工倒是精湛，但与你平素穿的衣服绝不是同一家出来的，怎么，换口味了？” 尹相思扫了自己一眼，看向景瑟，“大嫂，你觉得好看吗？” “还不错。”景瑟道。 “那就送你了。”尹相思二话不说直接脱下貂裘来准备递给景瑟，却被梵沉横臂拦住。 “如此名贵的貂裘，你大嫂可消受不起。”梵沉面色含笑，“你还是留着自己穿。” 景瑟马上就从梵沉这番话里听出了别的意思，她狐疑地看向尹相思，“这貂裘，该不会是别人送给你的罢？” 尹相思一脸云淡风轻，“那又如何，不过一件春年礼物而已，人我是不见的，礼物我倒不会拒绝，暴殄天物这种事，本郡主做不来。” 梵沉轻笑，“也不枉云世子连夜出城狩猎之辛苦了。” 景瑟一呆，“竟是云世子亲自猎了紫貂制成？” 梵沉颔首，“他出城那日，我刚好自皇宫回来，碰巧遇到，说了几句话。” 尹相思一听梵沉知道，她马上就黑了脸，一把扯下肩头的貂裘扔在地上，“什么破貂裘，姑奶奶我不要了！” “诶，你……”景瑟还来不及阻止，就见尹相思用力在貂裘上踩了几脚，似乎还不解气，直接拿到外面一把火就烧成了灰。 这样大的怒火，连景瑟都被吓了一跳，她看向梵沉，梵沉摇摇头，表示姑娘家的心思，他们夫妻不好插手。 景瑟也知自己这种时候不好横插一杠，索性不去规劝尹相思，任由她暗自生闷气。 一切准备就绪以后，梵沉搀扶着景瑟走出宁王府坐上马车。 尹相思洒脱惯了，她不喜坐马车，自己寻了匹良驹骑着跟在外面。 一行人才出了建安街，景瑟就感觉到车队明显放慢了速度，她挑帘，问外头骑在马背上的尹相思，“小七，发生什么事儿了，为何突然停下来？” 尹相思冷沉的目光直直看向前头不远处，并未回答景瑟的问题。 景瑟蹙蹙眉，探出脑袋往前一看，恰见前方不远处，一身华贵锦袍的云深策马而立，也朝着这边望过来，目光却是定在尹相思的身上。 揉着额头，景瑟放下帘子缩回脑袋，对梵沉道：“糟糕，碰到云深了，且看小七的那脸色，约莫要出事。” 梵沉道：“你先在上面坐着，我下去同他打个招呼。” 梵沉正待掀帘下车，那边云深已经打马走近，于马背上拱了拱手，“云深见过宁王殿下、王妃娘娘、昭然郡主。” 听到声音，梵沉就重新坐了下来，挑开帘子，客气一笑，“云世子，好巧。” 云深面带笑意，“晓得殿下和娘娘今日出行，家父特地让我带人前来护航。” “原来如此。”梵沉恍然，“那么，有劳云世子了。” “能为殿下和娘娘护航，是镇南侯府的荣幸。”云深嘴角始终挂着浅淡笑意，温润至极。 尹相思全程黑着脸，听到云深是特地去保护义兄大嫂的，她当即将马儿调了个头，道：“既然有云世子保驾护航，那么，本郡主便不去了。” 景瑟心中无奈，她就知道小七会是这般反应。 云深面色不变，依旧保持着先前的笑容，“郡主为何每次见了我都要躲，莫非郡主怕我？” “怕你？”尹相思闻言，蓦地抬起头来，眉头深皱，“笑话！本郡主会怕你一个小小世子？” 云深微笑，“郡主本就是打算去庙会的，如今见我在场，马上就改了主意准备打道回府，这不是怕我是什么？” 尹相思切齿，“云深！” “嗯？” “你胆子挺大，敢对本郡主用激将法？”她攥紧了手里的缰绳，掌心硌得生痛。 “嗯。”他俊美的面上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丝毫不惧，因为在他看来，尹相思这般生气的样子，煞是可爱。 “好！”尹相思气得胸腔急剧起伏，“你赢了！” 重新调转马头，尹相思吩咐车夫，“咱们继续走！” 云深看着她骑在马背上的俏丽背影，挑了挑眉，嘴角扬起一抹愉悦的笑。 马车到达山脚就停下了，所有人都下来徒步行走。 自山脚开始，沿途挂了许多喜庆的大红灯笼，树梢上更是结了不少彩绸，前往庙会的人如潮涌，熙熙攘攘，摩肩接踵。 原本依着梵沉的亲王身份，他此次出行，百姓们少不得要让道恭迎，但景瑟不喜欢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所以让梵沉轻装简行，不带仪仗队，也不摆王爷的谱儿，直接与拥挤的人潮一同往山上隆福寺而去。 梵沉一直拉着景瑟的手，就怕她被人撞了踩了。 尹相思就跟在景瑟他们身后，她的旁边，是云深。 “郡主，小心脚下。”云深一直保持着谦谦君子的温和有礼的姿态，时不时提醒她注意脚下的台阶。 尹相思忿忿，“你闭嘴！” 云深暗笑，从路旁一位老伯手里买了糖葫芦过来递给她。 尹相思脸更黑了，“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呢？”她已经很多年不吃这东西了！ 景瑟闻声转过来，见到云深手里的糖葫芦，她顿时吞了吞口水，看向梵沉，眨眼道：“我也想吃。” 景瑟以前不喜欢糖葫芦，但怀孕以后尤其爱吃酸的东西，当下见到云深拿着一串，口水就滴溜溜直打转。 尹相思听到了，她直接夺过云深手里的那一串递过来，“大嫂，给你。” “这……”景瑟迟疑。 “不必，我给她买。”梵沉伸手挡了挡，马上去往旁边买了两串拿过来。 景瑟绕过尹相思，直接接了梵沉手中的糖葫芦，咬了一口后享受地眯着眼睛，“嗯，味道不错。” 云深见状，笑看着尹相思，“郡主，你不尝尝吗？” 尹相思很多年没吃过糖葫芦了，此时得见景瑟勾人馋虫的吃相，她微微蹙眉，咕哝，“不过就是一串糖葫芦而已，又不是什么珍馐佳肴，有那么好吃么？” 景瑟道：“你只是个小姑娘，当然不懂我这个怀了身孕的人有多喜欢酸的东西。” 尹相思难得的脸红，她再次将糖葫芦递过来，“大嫂若是喜欢，连这一串也吃了，反正我不喜欢糖葫芦。” 景瑟赶紧摇头，“使不得，我要是想吃，梵沉会给买，你的是你的，若是让我吃了，岂不辜负云世子一番心意？” 尹相思听罢，顿时收回手臂，转而看向云深，“这个还给你。” 云深慢慢摇头，“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之理，郡主若实在不喜欢，扔了便是。” 尹相思心下一横，正准备扔出去，景瑟忽然道：“与其扔了，倒不如送给这个小乞丐。” 尹相思低眉，果然见到旁边蹲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正目光灼灼看着她手里的糖葫芦。 心下一软，尹相思大步走过去蹲下身，将糖葫芦递给他，又往钱袋里掏了掏，摸出一锭银子来，忽然皱眉。 云深笑意浅浅，缓步上前，拿出半吊铜钱递给她，温声道：“这个，能解郡主暂时之需么？” 尹相思愕然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需要铜钱？” 云深莞尔，“郡主平素再如何伪装扮纨绔，你本质也是个心思细腻之人，这般施舍与乞儿，若给他银锭子，那他今日必定会因为这锭银子而被同行嫉妒被打，甚至可能因此而丧命。” 将手中的铜钱往前递了递，云深微笑，“郡主需要的，自然是这个。” 尹相思没说话，从他手里拿过铜钱递给小乞儿，又说了好些安慰的话目送着小乞儿走远才拉回思绪。 这一次，她难得的没有给云深摆脸色，只不过面上依旧没什么情绪，声音也很淡，“走吧！” 进了隆福寺，大门后方的弧形石雕下有石猴浮雕，根据百姓们的说法，摸一摸石雕能够祛病消灾，延年益寿。 虽知这是迷信说法，但景瑟头一回来庙会，觉着什么都新鲜，就央了梵沉过去一起摸。 景瑟去玩什么，云深都会问尹相思要不要去试试。 先前给小乞儿铜钱这件事，终归是让尹相思对云深的印象改观了些许，当下听到他相邀，她没再动怒，也没再黑脸，只是摇头，“我没兴趣，看看就好。” 景瑟和梵沉摸完石猴，又去了拱桥处。 桥洞里吊着一大枚铜钱，铜钱孔中拴着一只小铜钟，上书“钟响兆福”四字。 按照这里的说法，若是能用手中的铜钱投中那只铜钟，就能心想事成。 景瑟喜滋滋地自梵沉手里拿过铜钱攥在手心，有些紧张。 梵沉见她久久不动，“怎么不投？” “我怕。”景瑟攥紧手指，她如今没有武功，万一投不中，岂不是不大吉利？ 梵沉一听就明白了，他走到她身后，伸手握住她捏了铜钱的那只手高高举起来，柔声道：“一会儿我让投，你就跟着我的力道扔出去，一准中。” 景瑟回头看了他一眼，哼哼，“万一投不中，我就把你投出去，一准中。” 梵沉忍俊不禁，“好。” 调整了一下姿势，景瑟扬起手臂，双眼直勾勾盯着大铜钱孔里的那只小铜钟。 听到梵沉喊了一声“投”之后，她毫不犹豫地顺着他的力道扔了出去，一击即中。 周围没投中的百姓顿时向这对神仙眷侣般的夫妻投来艳羡的目光。 景瑟清丽的面容微微红了红，马上对着铜钟许了个愿。 “你方才许了什么愿？”拉着她挤出人群，梵沉才问。 “不说。”景瑟故意卖关子，“等以后我们都老了，我再告诉你。” “调皮！”梵沉笑着捏了捏她的脸，看向不远处，道：“那便是姻缘树，要不要过去看看？” 景瑟道：“咱们俩这都老夫老妻了，还看什么姻缘树，倒不如让小七去瞧瞧。” 说完，偏头，却不见尹相思和云深的影子。 景瑟惊疑，“这两个人去哪儿了？” “在那边。” 梵沉伸手指了指姻缘树方向。 景瑟眉眼微动，“得了，咱们过去看看。” 梵沉拉着她一道来往姻缘树下。 所谓姻缘树，开出人间并蒂花，结出人间幸福果。是青年男女定三生表心愿的好东西。 景瑟站在树下，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红绳，颇觉新奇。 “梵沉，你说在这里挂了红绳就真的能情定三生吗？”她歪着脑袋问。 生老病死乃每个人的必经之路，死了，就得路过奈何桥，喝下孟婆汤，忘了前生记忆转世投胎，然后开始新的一世轮回。 既然都忘了前世，转世后哪里还能记得住那个人？ 景瑟才问完，就不由得撇撇嘴，这种哄骗少女的东西，果然信不得。 梵沉不知从哪里找了红绳来，递了一条给她，道：“能否真的情定三生，不如咱们来试一试，今日在此结下红绳，三世以后再回来看，若那个时候你我依旧是夫妻，则证明此树有灵性，到那时，我必出资为隆福寺塑造佛祖金身，建浮屠塔，永恒流传。” 景瑟接过红绳，却觉得好笑，“你还真能扯，三世以后，我大概都不知道你是谁，怎么可能还记得今日的约定？” “不管记不记得，先把红绳绑了再说。” 两条红绳的接头处都有一小块署名的红绸，梵沉让人取来笔墨，先把自己的名字书了上去，又把笔递给景瑟。 景瑟慢慢在红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梵沉满意地笑笑，将两条红绳牵在一起，轻功飞跃至树梢，动作利落地挂了上去。 景瑟抬头看了一眼，就数她和梵沉的红线牵得最高。 唇角勾了勾，景瑟道：“你还真是一点都不懂得低调啊！” 梵沉收回目光，“这种让全天下人都知道你我要情定三生的事，如何低调得起来？” 从上一世开始，他就只有一个心愿：得到她。 为此，他机关算尽，步步筹谋，却一次又一次与她擦身而过，他们之间的误会越来越深，他的努力，只会将她越推越远。 从来都知，阻碍他们的并非是风离痕，而是她那颗冰冷坚硬的心，他却没想到，自己直到死的那一刻，都没能换得她一丝心疼。 看着此时此刻站在姻缘树下的小妻子，他忽然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幸运这世上有她，幸运自己得到她。 “小七在那边，我们过去看看。” 景瑟并不知梵沉所思所想，她走过来，自然而然地挽住他的胳膊。 姻缘树旁边不远处就是放生池。 尹相思就站在放生池旁边，神情却是呆滞的。 “小七。”景瑟拍了拍她的肩。 尹相思转过身来，“大嫂，你们挂完红绳了？” “嗯。”景瑟四下扫了一眼，没瞧见云深，“云世子呢？” 尹相思指了指放生池里。 景瑟顺着望过去，放生池很平静，什么也没有。 “他……在湖里？” 尹相思道：“我的香囊不慎掉池子里，他自己非要下去捞的。” 第003章 千里归来（二更） 景瑟惊得脸色大变，“什么？” “我不知道，你们别问我。”尹相思抱着脑袋拼命摇头，一面往后退，神情有些无措。 景瑟与梵沉对视一眼，“怎么回事？” 话音才落下，陡然听到放生池里“哗啦”一声，却是云深破水而出，浑身上下全湿透，手里捏着同样湿透的香囊。 今日虽晴，周围积雪却还没完全融化，放生池里自然极冷，云深这样跳下去，景瑟不用想也知那里面定是刺骨的寒。 梵沉马上让人过来将云深带去禅院里暂歇换衣服。 云深路过尹相思身边时，将已经湿透的香囊递给她。 尹相思满面恼怒，一拍手直接把香囊打落，“谁让你跳下去的？” 云深勾了勾唇，却是一字不答，快速随着护卫去了禅院。 景瑟走过来，拍了拍尹相思的肩膀，宽慰，“小七，没事了。” 尹相思深吸一口气，已经没有了先前来逛庙会的兴致，低声道：“大嫂，对不起，原本是陪你们来的，却被我一再扫了大家的兴。” “没关系。”景瑟道：“左右我和梵沉已经逛了好久，现下我也乏了，想早些回去歇着，不如等云世子换好衣服，咱们就启程回去？” “好。”尹相思看得出景瑟在宽慰她，她点点头，心中却不大舒服，默默把这一切罪责都归到了云深身上。 云深再回来，已经换了一身衣裳，因情况紧急，出门又没有特地备衣服，只好暂时问隆福寺中的住持大师讨了一套干净的道袍，穿在云深身上，显得有些宽大，但好在他身形挺拔，皮相又生得好，因此勉强能驾驭住这套衣服。 “阿嚏——” 才走到梵沉他们几个身边，云深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想来是受了寒。”景瑟道：“云世子得赶快回去看诊开方子喝药才行，否则耽误了病情，再过两日就没法随着我们去西秦了。” 云深笑道：“多谢娘娘关心，我无大碍。” 他是习武之人，想当年练武之时，冰雪天比这更残酷的训练都有过，不过是下水捞个香囊而已，算不得什么。 景瑟听他如此说，便也没了话。 回程路上，尹相思一直很安静，半个字没说。 景瑟上了马车以后就轻轻歪靠在梵沉怀里睡着了，对于外面的动静一无所知。 云深大概也看出来尹相思心情不好，知趣地没来打扰她。 一行人就这么无话至盛京。 将梵沉和景瑟送至宁王府，尹相思也没再多做停留，连宁王府大门都未曾进，直接回了公主府。 云深目送着他走远以后才下马向梵沉告辞。 梵沉嘱咐了两句让他回去后好好休息的话，抱着熟睡中的景瑟进了大门。 * 启程回西秦这一日，尹澈亲自登上城墙相送。 临别前，他单独将景瑟唤到一旁。 “宁王妃，我这里有一封信，希望你能帮我交到一个人手里。” 他说着，缓缓从怀中掏出信封来递给景瑟。 景瑟看了一眼，上面什么署名也没有，信封一片空白。 “皇上想让我把信交给谁？” 景瑟颇觉疑惑，按理说来，她在西秦时与尹澈也没见过几面，根本算不得熟识，尹澈怎么会有事找上她？ “那个人……”尹澈看向远方，幽幽道：“王妃应当认识。言楚楚。” “是她？”景瑟心神一震，“楚楚姑娘并不在金陵，我回去以后尽量帮皇上联络，保证把信送到她手里去。” 尹澈感激地看了景瑟一眼，“谢谢你。” 景瑟忙道：“皇上言重了。” 把信封收进宽大的袖子里，景瑟就回了马车。 尹澈高高站在城墙上，目光却是朝向西秦方向，带着身不由己的无奈……和思念。 马车上，梵沉问景瑟，“皇上单独留下你作何？” 景瑟如实道：“他让我帮忙带一封信给楚楚姑娘。” “楚楚？”梵沉面露茫然，“谁？” 景瑟解释，“是薄卿欢身边那个暗卫言风的亲妹妹，从前楼姑娘还在的时候，随着她去过右相府几次，我因此结识了她。” 梵沉恍然，“原来如此，想不到尹澈中意的人竟然是她。” 景瑟并不知道言楚楚喜欢薄卿欢，她只是就着言楚楚本人的性情而论，“我觉得这姑娘不错啊，从小就随着父兄在衙门奔走，快意江湖，如今可是沧州府出了名的女捕快呢！” 外面尹相思隐约听到了景瑟的谈话，打马走近，问：“大嫂，我听到你们说言楚楚，是否是我在西秦认识的那个言楚楚？” 景瑟挑帘，“对啊，就是在说她。” “楚楚怎么了吗？”尹相思不禁疑惑，旋即笑道：“那个小姑娘啊，我好久没见她了，似乎是从阿黎走了以后，她就直接回了沧州府，便再也没来金陵了呢！” 景瑟闭口不提尹澈的事，淡淡一笑，“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来了顺口一提而已。” “那一次，若非楚楚和我皇帝表兄去南雪山采摘草药，阿黎的白发也不可能恢复正常，我哥更是会留下一辈子的遗憾。” 听到尹相思提及楼姑娘病症发作时一夜之间青丝变白发，满面皱纹，景瑟不禁想起景宛白来。 景宛白当初毁容的时候，景瑟曾自己动手做了一瓶玉肌露送给她，玉肌露的配方里面，就有景瑟趁机自楼姑娘身上取下来的血液。 这种毒，短时间内不会发作，潜伏期比较长，至少两年。 算算日子，景宛白用玉肌露已经过去一年多了。 景瑟暗暗想着，如若景宛白今后一直安分，那么待自己回去以后就悄悄给她服下解药，慢慢解了她体内的毒，不会让她毒发身亡。 景瑟是个是非分明的人，她的冷血，对人也对事。 景宛白曾经的确是作妖不断，可实际上全是受了她母亲苏傲玉的指使，且已经受到了相应的惩罚。 如今苏傲玉不在了，她一个人在右相府孤苦伶仃，翻不起风浪来。 景宛白只是心性不大好，却不像景舒娆这样直接来阴招，因此，她罪不至死。 回西秦的速度，比当初来和亲的时候还要慢，因为顾及到景瑟这个怀了身孕的人，所以一到驿站就马上歇息，绝不会多走。 梵沉一如既往地每到睡前就给她按摩舒筋活络。 “梵沉，你当初娶我的时候用的是东璃宁王的身份，如今突然回去，你想好要怎么交代了吗？” 懒懒躺在床榻上，景瑟一面翻看着书本，一面享受梵沉越来越熟练的按摩手法。 梵沉莞尔一笑，“当然，在我们出发之前，尹澈已经向西秦传了国书。” “国书？”景瑟挑眉，“上面写了什么？” “我没看。”梵沉按摩的力道轻了些，“但我猜，大概是以你这位和亲公主为首要，先把两国交谊摆在前头，后才澄清我的身份。” 景瑟好笑，“这算是先礼后兵么？” 先告诉顾禾，西秦和东璃如今有姻亲关系，形同一家，后再澄清宁王梵沉的身份。 这样一来，顾禾即便想判梵沉一个卖国之罪也不可能了，因为有景瑟这位和亲公主在中间坐镇，顾禾一旦出手，就是不给东璃面子。 双目一亮，景瑟道：“可以啊，尹澈还真不赖，处理朝政的手段一出一出的。” “那当然。”梵沉认同地道：“毕竟人家做了几年的太子，又深得民心，如今当了皇帝，自然是把一身的才能都施展出来了。” “那么，我们此番回西秦，是直接回楚王府吗？”景瑟红着脸又问。 一想到挺着大肚子去见婆母的场景，她就脸颊发烫羞得想钻地缝。 “当然。”梵沉笑看着她，“楚王府才是我们家呢！” 自从上一次逛庙会事件以后，云深极少接触尹相思，这次奉旨送景瑟和梵沉回国，他一路上非常安静，像是不存在一般。 景瑟睡熟以后，梵沉悄声关上房门出来，见到云深坐在对面房顶上。 梵沉一个飞身掠上去，在他旁侧坐下，笑问：“这么晚了，一个人在房顶上看星星？” 云深顺着点头，“对，想看一看西秦的星星与东璃的有何区别。” 梵沉听得出这句话别有深意，他道：“西秦的星星，自然与东璃的是不同的，否则，怎会有人为了看西秦的星星不远千里而来呢？” 云深眸光黯然了些，薄唇微抿，眼风有意无意扫过尹相思的房间，却见她房门紧锁，里面的人丝毫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天色不早，云世子还是早些回去歇着罢。”没坐多大一会，梵沉就站起身回了房间。 云深抬目，看着夜空中闪着冷光的几点星子，暗暗失神。 * 与此同时，西秦摄政王府。 顾禾手中捧着东璃送来的国书，一个字一个字地认真看。 当看到最后那几行澄清梵沉身份的内容时，他薄而精致的唇角微微上扬，看得一旁的宫人太监心惊胆战。 “啪——”一声将国书放到案几上，顾禾缓缓站起身，负手立到门外，微仰着头，目光定在最明亮的那颗星星上。 梵沉，终于等到你归来，我们之间，是时候来一场真正的对决了！ 第004章 阖家团圆 车队进入西秦，已是二十多日以后。 顾禾亲自安排了礼部官员去城门外迎接。 于是这一日，整个金陵城都沸腾了，因为西秦的和亲公主不仅在四个月后就回国，还把她夫君也带回来了！ 这位和亲公主的夫君不是旁人，正是去年三月份在华亭山遇难被断言葬身火海的楚王府嫡长子梵沉，也是现今东璃有从龙之功而被封的宁亲王。 传言像龙卷风一般，仅一个时辰的功夫就席卷了大街小巷。 百姓们手持鲜花夹道相迎，阵仗比当初清平公主出嫁还要大。 * 同一时刻，楚王府内也收到了消息。 前来传信的是阡陌，他躬身立在书房外，眉眼间全是喜色，对着里头的梵越道：“小王爷，是世子，哦不，是宁王带着清平公主回来了。” 正在奋笔疾书的梵越手上动作微微顿了一顿，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淡极，“那又如何？” 阡陌激动地道：“宁王就是世子……哦不，如今不是世子了，总而言之，宁王就是小王爷的兄长啊！” 一瞬间脸色全变，梵越猛地抬起头来，瞳孔骤缩，看向外头的阡陌，“你说什么！” 阡陌完全没料到小王爷的反应会这样大，他抖了抖身子，就着原话又重复了一遍。 “啪——” 手中毛笔顷刻落在地上，刚蘸的墨汁溅开来，沾染了地上华贵的锦毯。 梵越呼吸加重，他捂着胸口，脸色微微煞白。 “小王爷！”阡陌惊得赶紧跑进来扶住他，呼声不断，“您怎么样？” 梵越额角滚落豆大的冷汗，摇摇头，“我无事。” 声音有些虚。 当初景瑟出嫁之所以如此顺利，是因为梵越在暗中挡了一切。 那个时候，顾乾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批绝顶高手打算劫亲，梵越晓得以后，来不及找帮手，只好孤身与那批杀手奋战，最后受了极其严重的内伤，将养了将近一个月才勉强恢复一点，至今未曾痊愈。 方才听到阡陌说起东璃宁王就是兄长，梵越一时情绪过激，牵引了内伤发作，身子有些受不住，便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坐稳以后，梵越摆摆手，“阡陌，你去把这个消息告诉我母妃。” 阡陌心中不忍，“可是小王爷您……” “让你去你就去！”梵越眉头紧锁，又嘱咐，“切记，不可在我母妃面前提及我的身体状况，不只是我母妃，在任何人面前，你都不得提及此事，否则，本小王唯你是问！” “属下遵命！”阡陌单膝跪地，态度诚恳。 “去吧！”梵越缓了缓神，浅啜一口茶，混着嘴里的血腥味咽了下去。 阡陌很快就来到了楚王妃的院子。 楚王妃正在亲自修剪花枝，见到阡陌急急忙忙走进来，她面露疑惑，“发生什么事儿了？” 阡陌定了定神，道：“娘娘，是清平公主归宁来了。” 手中剪刀一下子落到地上，楚王妃顷刻便怔住了，愣在当场一句话也说不出。 提及景瑟，她总是会想起自己那英年早逝的儿子，更想起留在府上那没爹没娘的小孙子昊昊。 瞬间湿了眼眶，楚王妃抬袖擦了擦眼角，问：“为何才去了四个月就归宁？” 莫非是东璃那边发现了景瑟并非完璧之身动怒了？那可如何是好？ 阡陌一见楚王妃落泪，马上就慌了神，赶紧道：“娘娘，您先听属下说。东璃的那个宁王，也就是清平公主的夫君，实际上就是咱们家世子爷呢！” “什么！”楚王妃直接石化了，震惊好久才有反应，“阡陌，这种事你可不能开玩笑。” “属下绝不敢有半句虚言。”阡陌神情认真，“是真的，如今整个金陵城都传遍了，摄政王还特地让礼部官员去城门外迎接了，宁王就是咱们从前的世子爷，是他回来了呢！” “小沉……”楚王妃再一次热泪盈眶，声音哽咽，一把抓住阡陌的胳膊，“是真的吗？小沉他没死……他真的回来了？” “是，宁王殿下就是世子爷，是他回来了，还带着清平公主。”阡陌了解楚王妃的激动心情，他非常有耐心地解释。 终于听到肯定的回答，这一次，楚王妃的眼泪再也蓄不住了，直接落了下来。 不远处，传来昊昊甜脆的声音，“祖母——” 楚王妃快速抹了泪转过来笑看着昊昊。 昊昊飞奔过来一头扎进她怀里，然后就没了声音。 楚王妃蹲下身抱着他的小脊背，隐约察觉到他小小的身板在发抖。 “小宝，怎么哭了？”缓缓松开他，楚王妃掏出帕子给他拭泪。 昊昊扁着小嘴，道：“小宝方才睡觉的时候梦见爹爹和娘亲了。” 泪眼汪汪地看着楚王妃，他问：“祖母，您说娘亲去了很远的地方，那她究竟何时才能回来？小宝好想她。” “快了，你娘亲很快就会回来。”想到这孩子每日翘首以盼等娘归的心酸，楚王妃心中一阵难受，嗓子也很痛。 “祖母……”昊昊垂下脑袋，“干爹说只要小宝每天都努力上课，努力学习，娘亲就能回来，可是小宝每天都努力到让先生夸赞天资聪颖了，娘亲还是没有出现，娘亲是不是不要小宝了？” “胡说！”楚王妃嗔道：“你娘亲最爱小宝，她不会扔下你不管的。” 昊昊面色黯然，闭着嘴巴不再说话了。 这府中，每个人都告诉他，娘亲很快就会回来，可是从未有人说过他们嘴里的“很快”究竟有多快，时限是多久。 已经六岁半的他不再是当年在庄子上只会哭鼻子的娃娃，他已经是个小大人，懂得了很多道理，也懂得很多事，更懂祖母他们嘴里的话就是娘亲从前说过的“善意谎言”。 爹爹不在人世，娘亲死了心，所以转身嫁给旁人不要他了。 这就是真相，是他一直都知道的真相，可惜楚王府的人从来都不敢在他面前提及分毫，他们都在偏他，是因为怕他会难过。 可实际上，昊昊很清楚，让他这样漫无边际地等一个不会归来的人远比直接告诉他真相更让人痛苦。 楚王妃见到昊昊那心如死灰的表情，心中没来由的一慌，“小宝，你听祖母说，你娘亲真的回来了，就今天。” 昊昊甩脑袋，“我不信你们，你们都在骗我。” “小少爷，是真的。”阡陌急忙解释，“不仅是小少爷的娘亲，就连您的爹爹也回来了呢！” 昊昊瞪了阡陌一眼，“扯谎的人是小狗！” “属下哪儿敢扯谎啊！”阡陌努力挤出笑容逗他笑，可惜今日的昊昊一点玩笑心思也没有。 阡陌眼珠子一转，直接把昊昊扛起来，在昊昊的拼命挣扎下，笑着道：“小少爷不信，属下这就带您去看。” 昊昊挣扎了半天也没个结果，阡陌就是不放他下来，他索性放弃了挣扎，任他扛着往大门外而去。 礼部官员迎接了车队以后，直接就往楚王府来了。 这一路上锣鼓喧天动半城，随行百姓熙熙攘攘，把街道围得水泄不通。 锣鼓声很快就到了楚王府大门外。 阡陌小心翼翼地把昊昊放下来。 昊昊仰起小脑袋，第一眼看见一左一右骑在马背上的尹相思和云深，然后小小的眉头皱了一下，瞪向阡陌，捏紧小拳头捶打他，一边打一边用脚踢，“你又骗我，又骗我！” 阡陌抱着脑袋求饶，“小少爷，属下没撒谎呢，您看后面那辆马车。” 昊昊顺着望过去，果然见到尹相思和云深的背后还有一辆极其宽敞华丽的马车。 看来这辆马车才是重头戏了。 昊昊眯着眼，他不确定马车里是否真的是爹爹和娘亲，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阡陌见他突然安静下来，不禁傻眼，催促道：“小少爷，快过去看看，说不准有惊喜哦！” “不去！”昊昊突然板下脸来。 阡陌怔然，“方才还吵闹着要见娘亲，如今人都来了，您怎么突然不见了？” 昊昊气呼呼地道：“娘亲扔下我这么久，她一定不爱我了，娘亲都不爱我，那我这般跑过去，岂不是得被她嫌弃？” 阡陌一时语塞。 昊昊一动不动，挺直了小腰板，就站在大门外，嘴上虽说着不过去瞧，但一双圆溜的大眼睛却是一瞬不瞬看着马车方向，唯恐一个错过，马车里的人就能长翅膀飞了。 尹相思当先跳下马，看向阡陌，“你们家越小王爷呢？怎么没见人？” 阡陌想到小王爷方才在书房的状况，心神一凛，“回郡主的话，我们家小王爷得知宁王殿下和娘娘归来，正带着人收拾院子呢！” 云深偏头，见到尹相思虽然面色淡淡，可眸底却流露出一种迫不及待的神情来。 这种表情，云深极为陌生。 他见过尹相思高兴、欣喜、动怒、生气和愤懑时的各种表情，却唯有今日这一种，他前所未见。 云深并不认识尹相思嘴里那位“越小王爷”是谁，但他的直觉很强烈：尹相思对这位越小王爷很不一样。 这种“不一样”，让他打心底里觉得危机。 余光瞥见阡陌旁侧站着一个长相精致的娃娃，尹相思目光一亮，上前来同他打招呼，“你就是昊昊吗？” 昊昊警惕地后退了一步，蹙眉，“你是谁？” “我是你……”尹相思想了半天，终于回过味来，打了个响指，“我是你小姑姑。” “我爹爹又没有妹妹，哪里来的小姑姑？” 昊昊还是不信。 尹相思挑眉笑，“你说得对，你爹爹没有妹妹，所以你先喊我一声‘小姑姑’，我就成你爹爹的妹妹了。” 昊昊冷哼，“阡陌，揍她！” “啊？”阡陌目瞪口呆，“哎哟喂我的小祖宗，这位是昭然郡主，属下不敢轻易揍她呢！” “管他郡主公主的！”昊昊撅着小嘴，“胆敢冒充小爷的姑姑，活该被揍！阡陌，你要是不揍她，我就揍你！” 阡陌一脸为难，看一眼尹相思，又看一眼自家小主子。 昊昊见他无动于衷，索性自己动手，抬起小脚就要去踢尹相思。 “诶……喂喂喂……君子动口不动手！”尹相思一把捏住昊昊的脚踝防止被踢。 昊昊没站稳，整个人朝着尹相思怀里扑过去，他怒得小脸涨红，仰起脑袋来。 尹相思一手圈住他，另外一只手顺便捏了捏他的小脸，笑嘻嘻地道：“你这小娃娃脾气还挺大，仔细一会儿我打你屁股哦！” 说完，尹相思扬起手真的拍了拍他的小屁股。 “你……你放肆！”昊昊更怒了，命令道：“放开我！” 看着眼前这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小家伙，尹相思忽然想狠狠揉捏他一把。 伸出爪子，尹相思正准备动手捏，昊昊一口咬在她手背上，痛得她叫唤了一声，本能地松开他，然后不断甩着被咬痛的那只手，“小家伙，你属狗的么？” 云深见状，马上走过来，关切地问：“郡主，你要不要紧？” 听到云深的声音，尹相思面上笑意顿收，板着脸道：“没事。” 云深自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给她，“你受伤了，自己擦点药罢！” “我说了，没事。”她抬起头，对上他的眼，一字一顿地道：“你没听见吗？” 云深递瓷瓶的手僵在半空，片刻后，微笑着慢慢收回，“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小家伙。”尹相思犹自不死心，她再次将目光投放至昊昊身上，张开双臂道：“别那么小气啦，快过来给小姑姑抱抱。” 昊昊翻了个白眼，往后退，看向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十恶不赦的人贩子。 尹相思扶额，她有那么可怕么？ 不过说实在的，看到昊昊的那一瞬，她心中突然萌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想法，那就是她要找个如意郎君嫁了，然后也生一个这样漂亮的宝宝狠狠揉捏他肉肉的小脸和小手。 想想就觉得美。 再度咧开笑容，尹相思连哄带骗，“小家伙，你要是给我抱一抱，再给我亲一亲，我就送你很多很多好吃的。” 昊昊仍旧丢给她一个白眼，“姐姐，我六岁半了。” “噢。”尹相思捏着下巴，“你六岁半了啊？六岁半还长得这么可爱，真是没天理啊！诶不对，谁是你姐姐？我是你小姑姑，你这样喊，是要乱了辈分的，一会儿你爹爹肯定打你屁股。” “小七，你又在拐带孩子了。” 后方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昊昊小小的身板猛地一震，仰起头来，就见景瑟在梵沉的搀扶下慢慢走下马车。 “娘亲……”昊昊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赶紧揉了揉眼睛，确定那是自己娘亲以后才大声唤出来，“娘亲——” 喊完，一个飞奔过去。 景瑟见到昊昊飞奔而来，她索性不走，就站在原地等他。 昊昊很快就过来了，迫不及待要扑进她怀里，却被梵沉一把拉住，怕他不小心撞到景瑟肚子里的宝宝，笑着道：“昊昊，你已经是小大人了，不能这样抱娘亲哦！” “小大人今天要装一回乖巧的小宝宝，谁拦我我就跟谁急！”昊昊轻哼，还是挣脱梵沉的手往景瑟怀里蹭。 景瑟顺手拍了拍他的小脊背，笑着道：“数月不见，长高了。” 昊昊忽然松开景瑟，好奇地打量她一眼，最后将视线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道：“咦……数月不见，娘亲长胖了。” 景瑟噗嗤一笑，“对，长胖了。” 一旁的梵沉有些吃味，“分明是我们父子俩分别的时间久些，昊昊你为何一来就黏着你娘亲？” 昊昊义正言辞地说了句大实话，“因为娘亲比较好骗。” 景瑟：“……” 梵沉总算是心理平衡了些，“真不愧是我儿子，越长越俊了，还很会说话。” 昊昊挑眉，笑成一朵花，“不俊不俊，随便长的。” 梵沉：“……” “哈哈哈，笑死我了。”尹相思突然走过来，捧腹大笑，“义兄，你这儿子是亲生的吗？” 梵沉看向景瑟。 景瑟黑脸，瞪他，“你看我做什么，当初是我求着你要怀的？” “难道不是？” 提起当年之事，梵沉眸中慢慢爬上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看得景瑟再一次黑脸。 自知心虚说不过梵沉，景瑟只好瞪向昊昊，“臭小子，改天再收拾你！” 昊昊暗暗吐舌，往梵沉身后躲了躲。 梵沉将他从身后拎出来，“你干爹呢？” 昊昊回头看了一眼，“咦……干爹好像还没出来。” 尹相思顺着昊昊的视线朝楚王府大门处看了看，眸光微动。 礼部官员上前来，对着梵沉毕恭毕敬道：“宁王殿下，天色不早，您看，是否让云世子和昭然郡主随着下官去驿馆下榻？” 梵沉看向云深。 云深看向尹相思。 尹相思摊手，“不必了，我本就不是以郡主名义而来，只是以妹妹的名义护送兄长和嫂嫂回国，没道理过家门而不入，楚王府这样有钱，想必养我几日还是没问题的。” 景瑟笑道：“我也希望你留下来，免得去了驿馆，每天还得来回奔波，累得很也烦得很。” 尹相思看了一眼云深，问：“云世子，你是要留下还是随着他们走？” 云深微笑，“我在西秦人生地不熟，认识的人亦只有你们几个，若是宁王殿下不嫌累赘，能否收留我几日？” 梵沉道：“云世子说的哪里话，你们远道而来，楚王府欢迎还来不及，怎会嫌累赘？” 说罢，抬手将阡陌招过来，“马上入府吩咐人备房。” 阡陌领了命，喜滋滋进去通知管家了。 商榷好以后，礼部官员就离开了。 梵沉道：“小七，云世子，里面请。” 景瑟拉着昊昊的小手，一行人缓缓进了楚王府大门。 楚王妃站在穿堂前，见到梵沉的那一刹，忍不住又红了眼，“小沉……” “娘，是我，儿子回来了。”梵沉声音低哑，有种压抑的难受。 梵沉快步走过来，上下端详着他，语气微颤，“果然是小沉，你还在，你真的还在，太好了！” 从去年三月份开始，所有人都认为梵沉已经于华亭山事件时葬身火海再也不会回来，她这个做娘的每夜都能梦见儿子在漫天火海里求救，而她自己无能为力，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点点被火舌吞噬直至烧成灰烬。 这样的噩梦，持续了将近一年。 如今突然得知儿子并没有死，他还平安活着，楚王妃真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描述自己失而复得的激动心情。 因此，当下这样看着儿子，便有些无语凝噎。 “阿瑟见过娘。”景瑟见状，唯恐楚王妃会过分伤感，赶紧出言打破气氛。她屈膝，盈盈一福。 楚王妃这才看向景瑟。 容貌依旧是从前的容貌，美玉荧光，明珠生晕。 可楚王妃总觉得她好像哪里变了，总之周身有一股说不出的动人气韵，笑起来时，两颊融融，好似霞映澄塘，一双水眸盈盈脉脉，便是同为女人，楚王妃也不由得看呆。 “瑟丫头。”许久之后，楚王妃才回过神来，轻轻拉着她的双手，满心欢喜，“原来你当初出嫁的时候就晓得宁王便是小沉了吗？” 景瑟面露羞愧，“还望娘见谅，当时情况特殊，阿瑟不得不配合夫君做隐瞒，害得娘整日以泪洗面，是阿瑟的错。” “傻孩子，你说什么呢？”楚王妃道：“我又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岂会不明白此一时彼一时，只不过当初晓得你要被送去和亲，我的确是难过了很长一段时日，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在当时的情况看来，小沉不在，我们楚王府是没有权利强行留下你的。如今可好，你二人一同归来，我这高悬的心也就彻彻底底落下去了。” 上下打量景瑟一眼，楚王妃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去了一趟东璃，终于丰腴了些，不再像从前那样瘦巴巴的了。” 景瑟双腮泛红，压低声音，“娘，阿瑟这是……” 有些难以启齿，景瑟捏紧了手指。 梵沉接过话，笑说，“娘，夫人她怀孕了。” “什……什么？”楚王妃突然愣住，满眼不敢置信，转而看向景瑟，“瑟丫头，你……你真的有身孕了？” “嗯。”景瑟红着脸颔首。 “这简直是双喜临门啊！”楚王妃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热泪盈眶，忙伸手来扶着景瑟。 景瑟惊了一下，忙道：“娘，宝宝才四个月，我能自己走的。” 楚王妃嗔道：“都四个月了，更要谨慎小心，不能磕着碰着，来，去我房里，咱们婆媳说几句贴心话。” 景瑟好笑，“昭然郡主和云世子还在呢！” 楚王妃这时才反应过来家中来了客人，她赔笑道：“让昭然郡主和云世子见笑了。” 尹相思摇摇头，“不妨事的，义兄和嫂嫂平安归来，伯母心中欢喜在所难免，您若想同嫂嫂说体己话，只管去便是了，不用管我们，我和云世子，有义兄照拂就行。” 楚王妃看了梵沉一眼。梵沉点头，含笑道：“小七说得是，娘无需顾及我们，只管带着瑟瑟过去就行。” 瑟瑟？ 景瑟挑眉，这个称呼，她只在梵沉心智不全的时候听到过，自从他恢复以后，一直都是称呼她全名的，如此喊法，还是头一次。 怎么听怎么别扭！ 梵沉似乎也觉得这样喊不顺口，咳了两声做掩饰。 景瑟拉回视线，跟着楚王妃去了正院。 尹相思和云深则是跟着梵沉进了前厅。 “义兄。”尹相思四下看了一眼，“上一次我来时还看见楚老王爷，今日自入府至今都没瞧见他老人家，是否真的被顾禾安排随着雍王去了雁荡山？” 梵沉眸色沉暗了些，“的确如此。” “太过分了！”尹相思切齿，“这个人一上位就拿楚王府开刀，感觉他好像和楚王府有仇似的，义兄，待你调整好状态以后，定要想办法挫挫他的锐气。” “嗯。” 不用尹相思提醒，梵沉也有这个打算的。 因为他笃定顾禾早就知道宁王便是梵沉，只不过迟迟没有戳穿而已。 顾禾越是安静，就说明这个人的城府越深，心思越沉，是个极难对付的人，他一早就拿楚王府开刀，说明并不打算放过楚王府的任何一个人，也包括梵沉自己。 既然如此，那他如今光明正大回来了，便也不必再遮遮掩掩，早晚要与顾禾正面交锋。 云深有些好奇，“听你们说起来，西秦这位摄政王似乎挺厉害的。” 尹相思轻哼，“不过初生牛犊不怕虎罢了，待我义兄缓过神来，定要他好看！” 云深看了尹相思一眼，但笑不语。 “呵，宁王殿下大驾光临，真是令楚王府蓬荜生辉。”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冷嘲。 紧跟着，一袭雪青色锦袍的梵越负手走进来，幽暗的眸光直直定在梵沉身上。 梵沉抬目望去，见他脸色苍白，身形看起来也有些孱弱，整个人较之一年前清瘦了不少，也憔悴了不少，唯独眸光冷冽慑人，像冰刀子一般。 “阿越。”梵沉轻柔地唤了一声。 梵越收回目光，语气却生疏得紧，“宁王还是依着身份唤我一声‘越小王爷’，‘阿越’这个称呼，是本小王兄长专属的，而本小王的兄长，已经于一年前死在华亭山了。” 冷冷一笑，梵越加重语气，“他的尸体，还是我亲自刨出来的。” 尹相思一听，马上皱了眉，“梵越，你这是什么态度，我义兄死里逃生，几经艰险才终于得以光明正大回国，这种时候，你不说几句安慰的话也便罢了，何必再三出言挖苦？你这样说，与直接在他心窝子上扎刀子有何区别？” 梵越冷眼看过来，“昭然郡主，本小王的家事，何时轮到你插手了？” “你！”尹相思一时失语，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置信，梵越竟会以这样的语气同自己说话。 “怎么，你很喜欢多管闲事？”梵越面无表情，眸光冷透。 “梵越！”尹相思直接怒了，“我是与你有多大仇多大怨，至于你一来就对我冷言冷语？” 梵越偏移开目光，“本小王一向就是这脾性，昭然郡主若是受不了，大可以离开。” 拍桌而起，尹相思红着眼，“梵越，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 梵越面色冷然，只字未言。 “好，我走！”尹相思看向梵沉，“义兄，既然你和嫂嫂已经安然回府，那我也放心了，这就打道回东璃，嫂嫂身子多有不便，你往后好好照顾她。告辞。” “小七！”梵沉突然站起来。 尹相思已经飞快跑了出去。 云深蹙了蹙眉，“宁王殿下，越小王爷，您二人坐着，我去把她追回来。” 说完，云深很快出了前厅。 尹相思一路飞奔至楚王府大门外，去马厩把自己的马儿拉出来，一个利落的翻身骑上去，马鞭一挥打算就此离开。 “相思——”后面传来云深焦急的呼唤。 尹相思置若罔闻，双腿一踢马腹，马儿吃痛，扬起四蹄就往前头飞奔疾驰。 云深一咬唇，足尖点地而起，轻功飞跃追上尹相思，稳稳落在她身后，自她手中抢过缰绳，片刻之后让马儿止了步。 尹相思心中怒火难消，回过头死死瞪着云深，“你跟来作甚？” “你先下来，我们谈谈。”云深声音很平静，带着几分恳求。 “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你走开，我要回东璃了。”尹相思伸手去抢他手里的缰绳，却被云深巧妙避开了。 “你先冷静一下。”云深道：“方才的事，想来多有误会。” “误会？”尹相思冷冷一笑，“他吼我是误会，还是他对我下逐客令是误会？” 云深抿了抿唇，从尹相思的这个表情，他已经完全确定梵越在她心中是有不一样位置的。 快速掩去眸中的黯然，云深冷静分析，“方才这般情况，若是换了我，可能我也会这样对你。” 尹相思呆了一呆。 “毕竟，你们合谋骗了越小王爷，不是么？”云深道：“这么多人都知道梵沉就是宁王，唯独他这个亲弟弟被蒙在鼓里这么久，也担忧难过了这么久，如今突然晓得真相，你让他短时间内如何去接受？” 尹相思慢慢冷静下来，“你说的这些……是真的？” 云深莞尔，“你不妨换个角度想想，若是你兄长以这样的方式瞒了你一年，再见到他，你是喜极而泣还是怒不可遏？” “我……”尹相思彻底失语了，当下也觉得自己方才的确是言语过激了，根本没站在梵越的角度考虑问题。 “云深，谢谢你。” 这是自相亲宴以来，尹相思头一次从头到脚都不讨厌他，甚至发自内心地感谢他。 云深笑笑，“郡主客气了。” 事实上，他倒希望她别对他这么客气，哪怕是打他骂他都好，至少说明她还会在自己面前展露真性情，如今她对自己说谢，就表明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想到这些，云深偏开头，脸色些微黯然。 尹相思全然没发现云深的情绪变化，她垂下脑袋，“我都已经放言要走了，如今再回去，岂不是很丢脸？” 怔了一下，云深笑，“你为何会这么想？越小王爷堂堂七尺男儿，他如何会与你计较这些？” “可是我自己觉得很丢脸。”尹相思还是不想回去，她突然脑中灵光一闪，道：“不如我带你去我兄长那儿？” “郡主的……兄长？”云深面露讶异。 据他所知，永安大长公主与驸马和离以后，公主府的那位公子就随着驸马走了的，莫不成他人如今在西秦？ 尹相思陡然间反应过来云深并不知道薄卿欢就在西秦的事，罢了，还是不要去给兄长添麻烦，免得暴露了身份惹祸上身。 左思右想，尹相思又耷拉下脑袋，“没去处了，咱们去喝酒罢。” “万万不可！”云深忙阻止道：“郡主初来西秦，身体还未适应这边的气候，如今贸然去喝酒，万一水土不服，如何受得住？” 尹相思瞅他，“婆婆妈妈的，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是这样的人？” 云深噎了噎。 “走啦！” 尹相思翻身跳下马，头也不回，大步朝前走去。 云深满面无奈，跳下马后抬步跟上来，又是一番好言相劝。 尹相思完全听不进去，她道：“我是个江湖人，并非整天被束之高阁的千金小姐，什么喝酒伤身这种话对于我来说完全无用，江湖儿女，喝酒不是正常得很么？云世子，我没你想象得那样娇弱不堪。” “我只是……”担心你而已。 后半句话还未说出口，尹相思就留了个越走越远的背影给他。 他张了张口，突然没了声音，默默跟在她身后。 到了酒馆，尹相思叫了两坛上好女儿红，又要来两只碗，抬起酒坛就倒满，推了一只倒满酒的碗给云深，用下巴示意，“喝！” “这……”云深看了一眼面前的大碗酒，又看了看她的，犹豫道：“光喝酒伤身，还是点两个菜罢？” “随你。”尹相思坐下来，抬起酒碗，看了一晚外面草长莺飞的春景，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云深点了菜，回过头就见尹相思已经喝了一大碗酒，他惊得面色变了变，正欲出口相劝。 尹相思已经先一步道：“云深，我警告你，再敢婆妈一句，本郡主就直接把你踢出去，你信不信？” 云深无奈笑笑，亲自给她倒酒，“你那么能喝，那就可劲喝，大不了一会儿我送你回去。” “这句倒还像人话！”尹相思冷哼，抬起酒碗。 这一次，云深再也不阻拦她了，看着她将一大碗一大碗的酒喝下肚。 云深并没沾多少酒，他大多时候都在吃菜。 “你怎么不喝？”面上带了三分薄醉，尹相思两颊泛出桃粉色，眯着眼看过来。 云深歉疚道：“我不胜酒力，还望郡主见谅。” “真没用！”尹相思打了个酒嗝，“你这样不胜酒力的人在江湖上很难混的。” “是吗？”云深笑笑，掏出锦帕递给她。 尹相思抬手拒绝，“别想占本姑娘的便宜，我从来不食嗟来之食。” 云深扶额，“你这比喻还真形象。” 自己擦了擦嘴角，尹相思继续喝，一个人喝光了一坛，正准备启封第二坛的时候，两眼一闭，醉倒下去。 * 楚王府内。 梵沉微微颦眉，“阿越，你对我有怨，冲着我来就是了，昭然郡主是客人，你这样对她，实在太没礼貌了。” 梵越冷笑，“当初你们合谋瞒着我的时候，很有礼貌？” “一码归一码。”梵沉道：“小七是受了我的指示才没把真相告知与你的，你要如何，找我就是，别把气撒在她身上。” 梵越紧紧捏着茶碗，眸色愈加暗沉。 “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梵沉认真地道：“你我兄弟多年，我了解你脾性，当初本不该瞒你的，无奈形势严峻，我完全没料到中途会杀出个摄政王顾禾来，因此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了，不得已，才会对你和娘有所隐瞒，让你们担惊受怕了这么长时间，我很惭愧。” 梵越苦笑，“你若还当我是兄弟，当初就不该瞒着我，你明知道，为了你和大嫂，我就算豁出去也会帮你们的，哪知你竟……” 后面的话没再说，梵越转为一声叹息，他最是了解兄长脾性，今日能这般低声下气与自己认错，已经不易，若再咄咄逼人，难免适得其反。 “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我便是再放不开，也只能是自我折磨，如今我只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你若如实回答，我就放下过去，既往不咎。” “你说。”梵沉颔首示意。 “你为何……与从前不一样了？”梵越认真盯着梵沉的眸子，“这个问题，我记得我问过你无数次，你的态度从来都很敷衍，我不相信仅仅是摔下楼梯再醒来，就能彻彻底底改变一个人的性情，老大你……与从前真的是变化太大了，甚至于，我很多时候都在怀疑，你是不是被人调包来冒充我兄长的。” 梵沉微笑，“因为，我是死过一次，从遥远的将来再回来的人，所以性情不一样了。” 梵沉目瞪口呆。 梵沉起身，拍拍他的肩膀，“天色不早，快去把小七找回来。” 第005章 取宝宝名 梵越依旧处在震惊中没能回过神，听到梵沉让他出去寻小七，他拉回思绪，惊愕地张了张嘴，“老大，你方才说什么？” 梵沉挑挑眉，“你先去找小七，回来我再详细与你解说。” “你莫骗我。”梵越缓缓站起来，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不会。”梵沉失笑，“我就在这里，又不会跑不会逃，骗你作甚？” “那好，我出去找那个女人了。”梵越说完，直接出了前厅。 来到门房处，梵越问：“你们可曾见到昭然郡主往哪个方向去了？” 门房指了指天水街方向，“小王爷，昭然郡主和云世子往那个方向去了。” 梵越点点头，“备马！” 门房小厮马上去了马厩把梵越的坐骑牵来。 梵越二话不说翻身上马，策马朝着天水大街方向而去。 行至半路，远远就瞧见云深背着尹相思朝着他这边走过来。 面色霎时一沉，梵越攥着缰绳的手逐渐收紧，他骑在马背上，一动不动，就这么看着云深背着尹相思缓缓而来。 云深走了一段才发觉前头有人，他抬起头来，见到是梵越，他笑着打招呼，“越小王爷。” 梵越的目光掠过云深，直接定在他背上睡熟的尹相思身上，声音极为低沉，“她怎么了？” “喝醉了。”云深笑道：“这小丫头，分明不胜酒力还非要逞强，亏得我没喝酒还能送她回来，否则，便是连我都得要人背回来了。” 这番话，连云深自己都没察觉含了一丝宠溺在里头。 “你倒是挺了解她。”梵越凉凉一笑，眼神愈发冷。 “算不得了解。”云深仿若未见梵越眼眸深处的火焰，轻轻莞尔，“我曾答应了皇上，这一路上会照顾好郡主，今日她心情不好，喝醉了，我少不得要照拂一二，况且方才除了她便只有我一人在场，我若是不背她回来，她如今便只能在酒馆里呼呼大睡了。” 听到那句“她心情不好”时，梵越眼眸缩了缩，唇瓣抿得更紧。 “越小王爷出府，是有要事吗？”云深惊疑地看着他，照理说来，宁王和宁王妃才回来，梵越这时候不该有时间出府才对，但他确实来了，如此便不难看出，梵越应是为了尹相思而来。 想到这里，云深心底涌上一丝失落。 梵越嘴唇动了动，却发现一句话也说不出。 之前在楚王府，分明就是他自己把小七给赶出来的，如今见她在另外一个男人的背上呼呼大睡，他心中说不出的酸，却怎么都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阻止这一幕。 垂下眼睫，梵越道：“我大嫂回国，晋国公府那边也不知是否收到了消息，我打算亲自过去通知一声。” 云深点头：“既如此，那我就不打扰越小王爷了，还得送昭然郡主去驿馆，否则一会儿她醒来可麻烦。” 心尖那一层酸意直接涌到了喉咙口，梵越咬紧腮帮子，“既然先前我兄长已经答应了让你们住在楚王府，云世子就不要去驿馆了罢，否则岂不是显得我兄长言而无信？” “可是……”云深迟疑，“昭然郡主她……” “云深，少废话，去驿馆！” 一直趴在云深背上呼呼大睡的尹相思突然迷迷糊糊低吼了一句，带着满心不悦。 “郡主，你醒了？”云深偏头，余光瞥见尹相思半阖着眼，眉心全是倦色。 “让你走你就走，与不相干的人费什么话！”尹相思无力地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脑袋。 那句“不相干的人”直接戳到了梵越的心窝子，他自嘲一笑，直勾勾盯着她，“在你眼里，我便是不相干的人？” 尹相思冷笑，“越小王爷，我们很熟么？你去你的晋国公府，我去我的驿馆，本就是不相干的事，你何必拦住我们说些无关痛痒的话，以为这样很好玩？抱歉，本郡主对路人从无闲情逸致，我如今头痛得紧，失陪了，云深，我们走。” 梵越眸光深邃了些，沉声道：“尹相思，你今日所言，字字句句都当真？” “真是可笑！”尹相思冷冷一呵，“若是本郡主没记错，我与越小王爷什么关系也没有，本郡主嘴里说出来的话，真假与否还得向你解释报备一番？又或者，越小王爷是有什么特殊癖好么？本郡主虽喝了些酒，却不至于脑子不清醒，我至今仍旧记得不久前是越小王爷亲口把我赶出楚王府的，如今你跑来问我所言可否当真，你是在自打脸面，还是你本来就喜欢玩这种你追我赶的游戏？若是，那么很抱歉，本郡主恕难奉陪！” 说完，尹相思恼怒地有拍了云深的脑袋一下，冷呵，“放我下来！” 云深两次被拍了脑袋，他无奈地笑笑，缓缓弯下腰。 尹相思利落地从他背上跳下来，兀自整理了一下褶皱的衣襟，这才拖着满是醉意的身子摇摇晃晃朝前行去。 云深难为情地看了梵越一眼，拱手道：“越小王爷，告辞了。” 梵越将马儿掉转头，深深凝视着前面那抹摇摇晃晃走不稳的娇小身影，心中纠结万分。 见到云深跟了上去，梵越忽然生怒，他直接自马背上飞跃而起，先云深一步到达尹相思跟前稳稳落下，然后一把拽住她的胳膊。 尹相思神情寡淡，抬起头来。 “小七，你我何至于走到如此地步？” 梵越终是不甘，放软了语气。 “这种话，不是早该在数年前就说了吗？”尹相思嘴角泛出冷嘲来，“越小王爷，请你让路。” “你非得如此？”梵越突然皱眉。 “今后江湖再见，只谈道义，不论风月。”尹相思一字一句，“你难道忘了当年的约定？” 不待梵越开口，尹相思接着道：“越小王爷，当年大家都少不经事，做过些什么蠢事，说过些什么蠢话，权当笑话一笑而过也便罢了，谁也不必把谁当真。” “不必……当真？”梵越心口的刺痛越来越深浓，他捂住嘴巴喘咳了两声，如玉的面容上已现苍白。 原来在她心里，那些年不过是两个少不经事的人做过些让人笑掉大牙的蠢事，说过些幼稚到底的蠢话罢了。 “借过！”尹相思不欲多言，撞着他的肩膀直接往前走。 云深追了上来，深深看一眼梵越，终是无奈，叹息一声后紧追着尹相思而去。 尹相思走远后，梵越终于放声咳了出来，本就内伤未愈的他此刻前胸扯着后背疼。 “郡主。”追上尹相思以后，云深压低声音，“你能不能走？” 尹相思听罢，看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会问我关于我与那个人从前的故事。” 云深挑眉，“依着郡主的性子，我想，我若是真问出口，大概只能挨骂。” “那你好奇吗？”尹相思问。 “好奇。”云深直言不讳，“非常好奇。” 毕竟眼前这位是他的意中人，自己意中人与旁的男人在很多年前就有过故事，他又不是圣人，怎么可能做到无动于衷？ 只不过素来了解她孤傲的脾性，晓得自己从她嘴里套不出任何话来，因此选择沉默罢了。 “你果然只能挨骂。”尹相思没好气地睨他，眼睛快睁不开，双手抱着脑袋，含糊不清地道：“我头晕得紧，你过来搀着我，否则就我这速度，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到驿馆。” 云深道：“要不，还是我背你罢？” “你以为本郡主的便宜是那么好占的？”尹相思无力地瞪他，“占了第一次，还想来第二次？” 云深再一次失笑，他摇摇头，笑着走过来搀扶她，“原本有马，你非得步行，真搞不懂你们姑娘家怎么会有那么多难懂的心思。” “要你管！” 毫无意外地唤来一声低嗤。 云深耸耸肩，闭了嘴。 * 楚王府，正院。 楚王妃亲自搀扶着景瑟走进去，又在座椅上放了绵软的锦垫，这才让景瑟坐下去。 景瑟哭笑不得，“娘，我从前就有过怀昊昊的经验了，自己会小心的，您不必如此紧张，这才四个月呢，还没到大腹便便走不得路的地步。” 楚王妃嗔道：“你这孩子说的哪里话，从前是从前，那个时候，楚王府也不知你的境况，小沉更是没能陪在你身边。说到底，第一个孩子的时候，是楚王府欠了你，白白让你在外面受了那么多苦，那些苦，却是怎么都弥补不回来了，如今第二个孩子有幸生在楚王府，我这个做婆母的自然要投以十二分的小心尽力照顾好你。” 景瑟抚了抚小腹，笑道：“若是宝宝知道祖母这般宠他，一准高兴。” 楚王妃高兴地道：“不管是男是女，我这个做祖母的都喜欢，对了，瑟丫头，你们这一次回来，应该不会再走了罢？” “不会了。”景瑟摇头，“娘只管放宽心，这一回，不管是我还是梵沉都不会再轻易离开了。” “那就好。”楚王妃抚了抚胸口，露出放心的神情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这空寂了一年的楚王府终于要热闹起来了。” 景瑟也跟着笑，满心满眼都在期待这个宝宝的诞生。 坐了一会，景瑟忽然想起一事，低声问：“娘，爷爷他是不是去了雁荡山？” 提及这个，楚王妃面色便有些不好看，无奈道：“你出嫁没多久，父王便依着摄政王的安排随着雍王去了雁荡山，名义上说去那边陪雍王颐养天年，可我们都清楚，摄政王是想以你爷爷来牵制楚王府，让阿越不得不入朝参政，为新皇效力。” 景瑟目光微闪，“既是为了牵制楚王府，那么只要二爷这边不生变故，爷爷那边就暂时不会有危险，起码，顾禾还不会蠢到把手上的筹码给杀了，所以，娘你暂时不用担心，其余的事，我和梵沉会想办法，尽量让爷爷早日归来与我们共享天伦。” 楚王妃闻言又是一喜，点点头，“不担心，我如今不担心你爷爷那边，只消担心你肚子里的宝宝便是头等大事了。” 景瑟忍不住笑了出来，面上尽是羞赧，“娘~” 楚王妃拍拍她的手背，“来了这么久，也该饿了，我这就吩咐下去，让人备饭。” “好。”景瑟温顺地颔首，的确是有些饿了。 * 梵越回来时，梵沉正在吹雪小筑内亲自布置房间，听到阡陌说梵越是一个人回来的，他马上去了梵越的院子，见他懒懒躺在琉璃屏榻上浅眠，面上呈现一丝荏弱的苍白。 “阿越。”梵沉走近，低唤，“为何你一人回来，小七呢？” “她不愿回来。”梵越没睁眼，声音微冷。 梵沉了然，在屏榻前的圈椅上坐下，“怎么，小七与云深回东璃了？” “没。”梵越摇头，“去了驿馆。” 梵沉眉心一跳，“你让云深带着她回了驿馆？” 听到云深的名字，梵越心中烦闷，不耐地道：“她说得本没错，我与她之间什么关系也没有，我无权决定她的去留，她要在哪里下榻，亦是她自己的事，与我无关。” 梵沉听罢，微微颦眉，“你想好了？” “这种事，还需要怎么想？”梵越突然睁开眼睛，眸底怒色尽显，“我们俩数年前分开是事实，她如今不待见我也是事实，既如此，那我何苦还要热脸贴冷屁股上去，找贱？” 梵沉深深看他一眼，抿了抿唇，一句话没说就离开了。 * 尹相思到了驿馆之后，整个人昏昏沉沉，瘫软无力，直接倒在床上就睡，闭上眼睛之前，她狠狠警告了云深一番，“你出去，别想占本郡主便宜！” 云深失笑。 一路上，这句醉话她说了数十次，虽然每次都说得有气无力，但那眼神，好像真怕他会趁机对她下手似的。 此刻醉意全部散发出来，使得她白皙的双颊灿若云霞，桃腮欲晕，秀美无伦中添了几分妩媚。 云深微微晃神。 “喂！”尹相思已经睁不开眼睛，她抬起手臂，朝着空中胡乱抓了两下，醉意嘟囔，“再不出去，本郡主撕了你，你信不信……呕……” 话还未说完，胃里便是一阵抽搐翻腾，呕意直达喉咙口，眉头一皱，尹相思再也忍不住了，顾不得云深还在房里，直接将脑袋歪到床榻边缘就开始吐了起来。 云深马上拿过痰盂来接，又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尹相思酒量本是不错的，从前喝酒也很少有喝到吐的地步，盖因今日心情不好，又把那大碗酒猛地灌下去，所以引起了肠胃不适。 她吐得昏天暗地，一双秀眉紧紧锁着，难受到了极致。 云深看得心疼，“早知道，我该阻止你的。” 尹相思无力地耷拉着脑袋，云深的话，她听到了，但也仅是转瞬就给忘了。 端茶给她簌了口，又重新扶着她躺下，云深这才将屋子收拾干净，转身去了厨房亲自煮了醒酒汤来。 尹相思已经睡沉了，怎么都唤不醒。 云深无奈，本想将她扶起来强行喂，但一想到她先前的警告，他默默叹了声气，只得作罢，将醒酒汤放在桌上就推门出去了。 * 晚膳时分，所有人都去了楚王妃的正院。 景瑟和梵沉带着昊昊各自落座，梵越姗姗来迟，精神不大好。 楚王妃愣了愣，“阿越，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看向他身后，又问：“昭然郡主和云世子呢？” “不必管他们了。”梵越面无表情地在自己坐席上坐了，声音透着说不出的疏离。 楚王妃察觉到不对劲，看向梵沉。 梵沉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楚王妃了然，也没多说什么，马上让人摆饭。 先前亲口听到景瑟说肚子里怀了小宝宝，昊昊惊喜之余，非得要坐在景瑟旁边给她布菜。 景瑟忍俊不禁，摸摸他的脑袋，“你那小胳膊小短腿的，又笨又拙，如何给我布菜？” “那我不管！”昊昊撅着小嘴，“阡陌说娘亲若是怀了女宝宝，那我将来就多了个妹妹了，我得从现在开始就对妹妹好，将来她才会听我的话。” 景瑟好笑，“好，那你快给妹妹布菜，她饿了。” 昊昊咧嘴一笑，询问了景瑟喜欢的菜品以后，站起身来，伸出小胳膊小心翼翼地为她布菜。 对面的梵越呆呆看着这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心底满是羡慕。 楚王妃见梵越走神，亲自夹了他最爱吃的酒香贵妃翅放在碗里，道：“阿越，吃饭走神这习惯可不好，你得改改。” 梵越拉回思绪，面上有些尴尬，“娘，我不过是在想事情罢了。” 楚王妃挑眉，“见到你兄长一家，羡慕了？” 被戳中了心思，梵越难得的没掩饰，只是眸光黯然下去。 “你也老大不小了。”楚王妃道：“究竟有没有中意的姑娘，若是有，就别藏着掖着，早些说出来，为娘我也好为你安排。” 梵越无奈，“娘，如今嫂嫂怀了身孕，你该把心思放在她身上去，瞎操什么心，我暂时还没有成家的念头。” 楚王妃也知勉强不来，见他不肯松口，她便把满肚子的话咽了回去。 * 晚间，回到吹雪小筑以后，景瑟问梵沉，“二爷为何没把小七带回来？” “这两人大概是吵架了。”梵沉道。 “吵架？”景瑟瞪了瞪眼，“因为什么？” 在景瑟的印象中，小七和二爷每次见面都有可能打闹，但唯独不可能吵架。 梵沉把当时在前厅梵越对小七放狠话的情形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景瑟听罢，一拍桌，“太过分了！” 梵沉睨她，“你别动怒，否则一会儿动了胎气可如何是好？” “哪有那么容易动胎气？”景瑟撇撇嘴，“我当初在庄子上的时候，不知道动了多少气，昊昊还不是照样平安出生了。” 梵沉抿唇，“你以后能不能不要再提及我不在你身边的那些事？我听了很难过，也很愧疚。” “好吧，就依你。”景瑟道：“左右那个时候我不是我，说了也没用。言归正传，你说二爷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相处了这么多年，他又不是不晓得小七是个刀子嘴豆腐心，脾性虽倔，可她心肠终究是柔软的。小七毕竟是女儿家，偶尔耍性子不是很正常么？二爷到底有什么火，非得闹到两个人吵起来的地步？” “不过……”话锋一转，景瑟扬眉，“吵起来也好，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梵沉想了想，“这便是你所谓的感情升温契机？” “你不觉得来得很是时候吗？”景瑟反问，“两个人为什么会吵架？因为过分在乎对方嘴里说出来的话，只有在乎，才会觉得对方说句难听的就不舒服，心里不舒服，自然也就看不顺眼，不顺眼，便只能吵架了。” “可我觉得他们闹得很僵。”梵沉道。 “不痛一场哭一场，谁能真正体会到心底里的‘在乎’有多重？”景瑟嫌弃地睨了睨梵沉，“女儿家的心思，说了你也不懂。” 梵沉勾唇，“别的女人，便是再有七窍玲珑心，我也私以为，你不会希望我去了解她们懂她们。” 景瑟一噎。 梵沉看着她因为怀孕而愈加妩媚韵致的面容，心中忽然一动。 捧着她的脸，轻轻含住她小巧的唇。 自从怀孕至今四个月，这是梵沉头一次与她亲昵，景瑟的心顿时软了下来，主动伸手搂住他的脖子。 “梵沉，宝宝已经四个月，其实我们是可以行房的了。”低低喘息声里，她娇软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 “别闹，这是我陪在你身边生的第一个宝宝，必须谨慎。”他慢慢离开她的唇，声音低哑。 景瑟听得出，他克制隐忍得很难受。 不满地瘪了瘪嘴，“那你打算忍到宝宝出生以后吗？” 梵沉忽然将她拥进怀里，音色依旧暗沉，“若是能换得宝宝平安出生，隐忍一年又如何？” “你……”景瑟抬起头来，面上尽是无奈，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低低一笑，梵沉勾起她的下巴，“怎么，这便受不住了？” “我哪有……”景瑟面上滚烫，连身子也烫，不敢直视他，垂下眼睫嗫喏道：“我……我只是不想你忍得那么辛苦而已。” “要不……”景瑟脸更红，已经不敢抬起头，声音细弱蚊蝇，“要不，我帮你，可好？” “嗯？”梵沉敏锐地听到了，他再一次捧着她的小脸，风华无双的容颜上慢慢绽开一抹瑰丽的笑容，再一次吻下来时，哑着声音道：“好，你帮我。” * 尹相思再醒来时，只觉得脑袋像要爆炸一般，痛得她一动不想动。 嘤咛一声，她抱着脑袋坐起来，发现桌上摆放着一碗已经冷透的醒酒汤。 四下扫了一眼，确定房内无人，又扫了自己一眼，确定没被侵犯之后才暗暗舒一口气。 外面传来敲门声。 “请进。”揉着肿胀的太阳穴，尹相思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进来的人是云深，他手里端着小碗，里面是热气腾腾的醒酒汤。 尹相思一嗅便知。 “呵，没想到你还挺贴心。”尹相思调侃了一句，对他招手，“我如今正需要醒酒汤，快送过来。” 云深并没有第一时间把醒酒汤递给她，温声道：“醒酒汤还很烫，你先洗漱，待你洗漱完了，汤就凉了，刚好合适。” 尹相思无语，“我发现你很有老妈子潜质，不仅废话多，还啰嗦。” 云深笑道：“我都已经告诉你这汤很烫了，你若非得现在喝，那我不拦你。” 尹相思强行端过来喝了一口，舌尖都烫麻了，她马上将碗塞给他，撑着身子站起来，“我还是先去洗漱算了。” 云深慢慢将小碗放在桌上，道：“那你先忙，我出去了。” “喂！” 云深前脚才踏出门槛，尹相思便突然唤住他。 “怎么了？” “我们什么时候回东璃？”尹相思问。 “这种问题，不是该问郡主你自己么？”云深笑笑，“我是无所谓，何时都行，左右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也没什么朋友，总是希望早日启程回国的。” “那要不，咱们今日就回去？”尹相思在镜台前坐下，看着因为醉酒而面部微微发肿的自己，皱皱眉。 “郡主不打算去见见西秦的摄政王吗？”云深道：“纵然咱们没有以使者的名义来，可毕竟身份摆在那儿，若是一声不吭就走了，似乎不大好，毕竟太皇太后还是当年咱们东璃的长乐公主，便是你不想见摄政王，这位太皇太后娘娘却是一定要去见一见的。” 尹相思细细想了想，也觉得云深说得有理，她无奈道：“去见太皇太后这事儿，先放一放，我眼下还有事要处理。” “好。”云深颔首。 转身之际，尹相思再一次唤住他，“你去帮我找一套男装来。” 云深微愣，“你又想女扮男装？” “去找我兄长。”尹相思道：“我许久未曾见他了，有些话想私底下同他说，女装多有不便，若是让人认出我来，会害了他的。” “可要我陪你去？”云深问。 “不必了。”尹相思摇头，“你若跟去，不是摆明了告诉人家我就是昭然郡主么？” 云深动作很快，不多一会儿就找来一套崭新的锦袍递给她。 “这是你的？”尹相思已经梳洗好，也喝了醒酒汤，勉强恢复了些许精神，看着云深递来的锦袍，她蹙着眉，有些不想要。 “没穿过，新的。”云深知道她在担忧什么。 “真没穿过？” “嗯。” 眉头舒展开来，尹相思接过锦帕，唇角一勾，“谢啦！” “你路上小心。”云深嘱咐了一句就推门出去。 尹相思乔装打扮了一番，出了驿馆之后直接朝着五军都督府而去。 * 用过早膳，景瑟就陪着昊昊去学堂了，到了以后才发现楚王府内设学堂里念书的并非只有昊昊一个孩子，另外还有几个与他年龄差不离的，只不过穿着极为普通，像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 景瑟觉得疑惑，问昊昊，“这些孩子都是哪里的？” 昊昊道：“这些都是楚王府的家生子，祖母说他们因为奴籍而上不了学，反正学堂也只有我一个人，所以就让这些孩子也来读书，不要求他们能有多大出息，但起码能认得字。” 景瑟听罢，微笑道：“还是娘考虑周到，如此一来，既能让那些孩子们认得字，你上课也不会觉得一个人无聊了。” 昊昊点头，“祖母最好了。” “那是。”景瑟笑着揉揉他的脑袋，嘱咐道：“乖乖的进去上课，既然有那么多孩子在，娘亲就不进去了，免得打扰到他们。” 昊昊挥手与景瑟道别后就进了学堂。 教授昊昊的是从朝堂退出来的翰林院大学士墨老先生，乃当代鸿儒，已经年过六旬，是个非常慈祥的老人。 见到景瑟站在学堂外，他加快了步子过来，拱手，“见过娘娘。” 景瑟忙虚扶他一把，嘴里道：“老先生使不得，您是昊昊的老师，当是我这个晚辈给您见礼才是。” 墨老先生直起身子来，客气一笑，“娘娘身份高贵，当得起老朽这一拜。” 景瑟拗不过他，索性不再纠结于行礼的问题上，转而问了几句关于昊昊功课的问题。 提到昊昊，老先生就笑着捻了捻须，嘴里不住夸赞，“小少爷不愧是殿下和娘娘的亲生儿子，天资聪颖，许多时候他嘴里出来的独到见解，连老朽都甘拜下风。” “真的有这么厉害吗？”听到昊昊被夸，景瑟自然心中大喜，但她更怕是老先生为了奉承她和梵沉而刻意撒了谎。 “老朽平素从不轻易夸人。”墨老先生看出了景瑟的担忧，莞尔一笑，“小少爷的确是个天赋极高的孩子，能做他的老师，也是老朽的荣幸，再照这么发展下去，小少爷将来必定是个天才。” “那就多谢老先生这么长时间以来的悉心调教了。”景瑟屈了屈身，满面恭敬。 昊昊午时散学，回来与梵沉和景瑟一同用了饭以后就去楚王妃的正院请安。 楚王妃今日心情极好，许久不做针线活计的她也亲自拈起了针，打算亲手给还未出世的小孙孙做衣服。 景瑟他们过来的时候，她正在描摹花样。 将针线收进竹篓子里，楚王妃招呼着这一家三口坐了，这才让人进来奉茶。 景瑟眼尖，一眼就看见楚王妃藏在暗处的竹篓子，她无奈，“娘，你怎么自己动手做起针线活来了？” 梵沉也发现了，劝道：“刺绣伤眼，娘不必那么劳累，这些事儿，交给丫鬟们去做便是了。” “丫鬟们做的是丫鬟们做的，与我亲手做的自然不一样，我就是闲着没事儿，想给小孙孙做几身新衣裳。”楚王妃道：“你们夫妻也不必太过紧张了，我还没老到做不得针线活的地步呢！” 景瑟还想再说什么，就被楚王妃打断，“对了，你们给宝宝取名了没有？” 景瑟和梵沉对视一眼，二人皆摇头，“还不曾。” 楚王妃道：“难得今日聚在一起，要不咱们合计合计，把宝宝名字先定下，正巧昊昊也还没有个正经名字，一并给取了，我稍后就去找族老们，把你们的族谱给入了。” 景瑟看向梵沉，“关于宝宝名字，你可有什么好的想法？” 梵沉想了想，道：“你我夫妻这一路走得何其艰辛，我自然是希望两个孩子都能茁壮成长，但同时，我也希望他们能拥有最简单最平凡的幸福，不被太多的琐事累赘。有词云：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这其中‘葳蕤’二字用得甚妙，若按照我的意思，则是把这二字赐给咱们的一双宝宝，梵蕤赐为昊昊的大名，他是哥哥，梵葳给还未出生的宝宝，不管是男是女，都用这个名字，至于乳名，不如唤他凡凡。” 看向楚王妃，梵沉询问：“不知娘意下如何？” 楚王妃若有所思，“当户种蔷薇，枝叶太葳蕤。葳蕤表枝叶繁茂，生长旺盛。”面上露出喜色，“瑟丫头，我觉着小沉这二字寓意极好，梵葳，梵蕤，挺不错的名儿，你以为如何？” 景瑟笑道：“我都听娘和夫君的，你们说如何，便如何。” 昊昊站起身站到厅堂中，恭恭敬敬将两只小手交叠，然后缓缓下跪，对着梵沉、景瑟和楚王妃行了个稽首大礼，“阿蕤多谢祖母、爹爹和娘亲赐名。” 见到小孙子这样知礼又乖巧，楚王妃心中乐开了花，忙亲自起身将他扶起来，笑道：“昊昊，从今往后，你就叫‘梵蕤’了知道吗？梵蕤是你的大名，昊昊是你的乳名。” “嗯，昊昊记住了。”他点点头，小嘴弯出一抹笑，兴奋地“啵”一口亲在楚王妃的面颊上，“谢谢祖母让阿蕤终于能入族谱。” 楚王妃抚着他的小脑袋，“对，从今往后，阿蕤就是咱们梵氏堂堂正正的小少爷了。” 景瑟趁机道：“昊昊，你看祖母多疼你，以后啊，你要更加孝敬她，知道吗？” “嗯，昊昊谨记娘亲教诲。” * 从楚王妃处回来，景瑟轻轻靠在摇椅上歇了片刻，“梵沉，我想去一趟五军都督府。” 梵沉轻轻给她盖上薄毯，微微蹙眉，“你这个样子，如何能出门？” 景瑟翻了翻眼皮，“看你说的，我不过四个月身孕而已，怎么就动不得了，你这样整天把我关在府上，我会发霉的。” 梵沉抿唇，显然还是不赞同她出府。 “夫君~”景瑟慢慢撑坐起来，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又是撒娇又是献媚，“我并非只是为了给言风送信，你想啊，小七去了驿馆，依着她的性子，她能在驿馆待上一整天么？说不定早就乔装打扮去找薄卿欢了，我这时候过去，说不准还能遇到她，若是真碰巧遇到了，那我就单独找她谈谈，就算是我这个做嫂嫂的给二爷牵线搭桥了，好不好嘛？” “不行。”虽然景瑟那声“夫君”喊得很酥，把梵沉一颗心都给喊化了，但他就是不松口，“我不放心你。” “那你陪我去。”景瑟豁出去了。 梵沉道：“你忘了之前在东璃答应过我，等回来以后就什么事都不管，只管做好你的梵夫人，如今才回来第二日，你就迫不及待操心起旁人的事儿了，我很不高兴。” “二爷也不是旁人啊！”景瑟不服，反驳道：“况且这事儿迫在眉睫，你我又摸不准小七的性情，万一她一气之下真的走了，岂不是真把机会白白让给云深了？” 梵沉捏捏她的脸，无可奈何地道：“阿越都不操心，你倒是挺急，这种感情上的纠纷，你我身为旁观者便注定了只能观望，一旦插手，只会越搅越乱，还是别坏了人家好事，你自己不也说了，不痛一场哭一场，谁会真的把谁当真？阿越在感情上不太果断也不太纯粹，甚至于，他即便是到了现在都还没有正视自己的感情，所以眼下这些磨折都是他该受的，否则就算他如今得到了小七，也不会太过珍惜的。” 见景瑟还想开口，他道：“没失去过的人，永远不会晓得失而复得是怎样一种天大的惊喜。” 这一番话，直接把景瑟听呆了，“你怎么会懂得这么多？” 梵沉失笑，“你说呢？” 自然是因为他前世倾尽一生最终仍旧爱而不得了。景瑟心想，自己到底错过了他怎样的前世，他的前世里那个自己又究竟有多冷血残酷啊？ 拉回思绪，景瑟讪讪道：“那好，我不去五军都督府了，你让阡陌帮我把那封信交到言风手里，再让言风尽快寄回去给他妹妹。” 梵沉很快就唤来了阡陌。 景瑟把尹澈交给她的那封信递给了阡陌，嘱咐道：“这封信，你一定要交到薄大都督身边那个叫做‘言风’的护卫手里，就说是给他妹妹的。” 阡陌恭敬道：“娘娘放心，属下一定安全送到。” 阡陌走了以后，梵沉收回视线，冲着景瑟微微一笑，“五军都督府我是不陪你去，但娘家，我还是得陪着你回去走一趟的。” －－－－－－题外话－－－－－－ 葳蕤注音：weirui 第006章 心肠歹毒 数日后，让人备好了礼品，梵沉就带着景瑟坐上马车回右相府。 此次回右相府，算是景瑟出嫁后真正意义上的回门，因此梵沉准备的礼品充足，满载的车队排成长龙，一路上引来不少百姓驻足观望。 马车上，景瑟偏头，看着坐在身侧的人，暖阳自窗帘缝隙间筛进来，投散在他一袭胜雪白衣上，更衬得那惊绝容颜剔透如冰晶，看久了，让人有种眩晕的感觉。 到底是整个金陵城闺中少女的梦中人，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他从不负虚名。 这一霎，景瑟在想着如若七年前没有那一夜的激情缠绵，她与他，怕是永远都不可能有交集，她做她的女相，他仍旧是楚王世子，或许最后还会依着婚约娶了右相府真正的嫡出大小姐景瑟，然后就这么过完一生。 “看了这么久，还没够么？”梵沉早就发觉了景瑟一直在看着自己失神，刚开始，他只是翘了翘唇，没什么反应，后来逐渐察觉到她眼底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他忍不住开了口，伸手在她眼前晃晃。 景瑟拉回思绪，笑笑，“你长得这么好看，不就是给人看的么？” “那也禁不住你这么看。”梵沉勾唇，“你再如此看下去，一会儿要着火的。” 景瑟神情慌乱，赶紧收回了视线，然后就感觉小腹突然抽痛了一下，她皱皱眉，痛呼一声。 梵沉笑容忽然僵在脸上，面色倏地变了，“怎么了？是不是因为马车颠簸引起了身子不适，那咱们今日不去了，我这就让阡陌打道回府。” 梵沉说完，对着外面唤了一句，“阡陌，调转……” “梵沉，我没事。”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了，“是肚子里这个小家伙踢了我一脚。” 说完，抿嘴笑道：“大概是听到她爹爹在使坏，抗议了。” 梵沉怔了怔，随后而来的是前所未有的惊喜，“你刚刚说，小家伙踢了你一脚？” “嗯。”景瑟点点头，“如今到月份，会胎动了。” “让我听听。”梵沉蹲下身来，将耳朵贴近她的小腹，神情极其认真，面上带着些许小心翼翼。 “听到了什么？”景瑟好奇地看着他。 怀着昊昊的时候，从没有人这样给她听过，因此这是第一次，她觉得挺新鲜。 梵沉听了半晌，抬起头来冲她笑笑，“小家伙说了，娘亲太瘦，没营养，她每天都吃不饱，要抗议呢！” 景瑟听罢，嗔他一眼，“真能扯！” 梵沉坐直身子，“说真的，我觉得你太瘦了，这样小的身板，再过几个月如何挺得住这么大个肚子？” “那我有什么办法？”景瑟无奈，“我每天都是按照娘的安排吃的，身上就是不长肉，大概是前些年挨饿受冻得狠了，所以如今怎么都补不回来。” 听到这些，梵沉紧抿着唇，许久未语。 景瑟意识到气氛不对劲，马上闭了嘴，轻轻靠在他肩上，“好啦，我不说就是了，你别这样。” 梵沉轻轻环抱着她，低声道：“我只是恨不逢时，为何你夺舍来得这样慢，又为何，我重生得这样缓，若是再早一些，我能重生在七年前那一夜的话，我定不会让你回去再做回夏慕，便是想方设法，我也要留下你，如此一来，就不会再有后来的种种磨难，我们二人便可依着自小的婚约直接大婚，那么，所有的一切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景瑟笑出了声，“这世上哪有这样多的‘如果’，若是你说的都能实现，那说不准又会有另外的困难等着你我呢。我夺舍还魂，你重生归来，我们本就是在逆天而行，之前的种种阻碍，兴许都是老天特地设下的劫罢了，既然走到了今天这一步，说明我们还算过得去考验，不是么？那你还杞人忧天什么？岂不自添烦恼？” 景瑟这样解释，总算让梵沉心中舒坦了些，他赞同地道：“你说得也不无道理。” * 出发之前，梵沉就让人去右相府递了帖子，因此，楚王府的回门车队到达时，右相府一干人等已经在大门外等候迎接。 景瑟在梵沉的搀扶下慢慢下了马车，视线往大门处一扫，瞧见了一张新鲜面孔。 那是个约莫二十岁左右的女子，绾着妇人发髻，衣饰简洁大方，瓜子小脸，皮肤白皙，一双明亮的眸子精光熠熠，神色怡然。 她与景老夫人并肩站在最前头，见到景瑟，面上含了得体的笑，让人看来温婉端淑，极为平易近人。 景瑟心思流转，瞬间便猜出了妇人身份。 这一位，想来定是景宇桓的新夫人，右相府的新主母，当初景老夫人力荐的宣化府程家四女。 景瑟稳稳站在地上以后，除了景老夫人，包括景宇桓在内的其余人等都跪地行礼，“参见宁王殿下，王妃娘娘——” 梵沉淡淡说了声“起”，众人便谢恩起身。 梵沉没死这件事，近几日已经在金陵城传遍了，右相府自然也收到了消息，因此当下亲眼见到梵沉，众人心中也没有当初才收到消息时的惊讶了。 程氏缓步走上前来，对着景瑟微微一笑，“娘娘一路辛苦了，快里面请。” 景瑟深深看了程氏一眼，面前的妇人明显比自己还要小上一两岁。 斟酌片刻，景瑟依着辈分屈了屈膝，“阿瑟见过夫人。” “母亲”二字，景瑟是喊不出口的，当下只有称呼她为“夫人”比较贴切。 程氏面色一惊，“娘娘身份高贵，臣妇断然受不得此礼。” 景瑟笑笑，没再说话，慢慢走向景宇桓等一行人。 人还是去年的那些人，只不过长久未见，彼此之间颇觉生疏罢了。 站在所有人面前，景瑟再一次屈膝，“阿瑟见过父亲，见过祖母。” 景老夫人淡淡一笑，神色却无多大波澜，眸色意味深长。 先帝驾崩以后，西秦政权大改，摄政王把持朝纲，在楚老王爷被下旨随着雍王去往雁荡山这件事上，景老夫人看得很透彻，她明白摄政王这是想以楚老王爷来挟制楚王府。 从前景老夫人之所以待见景瑟，是因为景瑟与楚王府这棵大树有姻亲关系，右相府能通过楚王府来巩固地位，不至于逐渐走向凋敝。 可如今境况不同，楚王府在朝中的地位明显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纵然梵越承袭了小王爷的爵位，可实际上，楚王府已经成了摄政王捏在手心里的一只蚂蚁，结局会如何，全凭摄政王一句话的事儿。 因此，如今景瑟与楚王府有姻亲关系，对于右相府来说，是种可怕的累赘。 一旦哪日摄政王突然对楚王府动手，右相府势必会因此而受牵连。 想到这些，景老夫人再看向景瑟的眼神就有些发冷。 如若景瑟当真只是去往东璃的和亲公主也便罢了，谁料她的夫君竟是一年前早该死了的梵沉，这种天大的反转，简直让人猝不及防。 不！ 景老夫人眸色深浓了些。 作为当家人，她不能让右相府百年基业毁在自己手上，否则自己即便是死了，九泉之下也无颜面见老太爷和列祖列宗。 想让右相府不受牵连，就必须掐断这层姻亲关系。而掐断姻亲关系最简单直接的办法，就是暗杀了景瑟！ 一旦景瑟死了，右相府便有了天大的由头与楚王府闹僵甚至决裂，那么，楚王府今后是生是死，便都与右相府无关。 快速隐去眸底森冷杀意，景老夫人面上露出笑容，“来了就好，里面已经设了宴，快进去坐。” 景瑟眯眼看了看景老夫人，又看了景宇桓一眼。 虽然不太明显，但她天生的直觉告诉她，此次归来，景宇桓和景老夫人都不约而同对她有了别样的心思，至于是什么心思，她还需要再观察斟酌一下。 转瞬露出笑容，景瑟随着一众人往府内走。 席上，景老夫人和景宇桓都言笑晏晏，分毫看不出破绽来。 程氏更是热情，不断与景瑟说话，似乎是想与她多熟悉熟悉互相认识认识。 景瑟本想告知家人自己怀孕了的，奈何突然感觉到不对劲，这个家给她的感觉已经没有丝毫熟悉感了，如今坐在她面前的虽然还是那些人，但所有人都好像戴上了一层伪装的面纱，愈加复杂，也愈加难懂，他们表面热络，实则暗地里都在算计，这种冷漠与生疏，让景瑟觉得心惊。 对于她来说，这并非什么好事。 于是，她果断隐瞒了自己怀孕的事实，脸上也陪着笑。 夹菜的时候，景瑟余光瞥见坐在对面席上的景宛白数次抬头看她，目色有些复杂，夹杂着些许无奈。 景瑟眼眸晃了晃，站起来推说身子不适，先离席片刻，然后在璎珞的陪同下出了花厅。 景宛白见景瑟出去，没过多久，她也寻了个机会出来。 景瑟就站在前院竹林边，景宛白很快就找到了她。 “大姐——” 不敢放声说话，景宛白轻唤了一声后走到景瑟旁侧。 “你找我有事？” 景瑟偏转头，看她一眼。 较之去年来说，景宛白似乎瘦了不少，也不知是否因为去年掌家时过分操心的缘故。 景宛白四下扫了一眼，声音压得很低，但掩饰不住里头含着丝丝欣喜，“你终于回来了。” 景瑟淡笑，“三妹妹莫非每日都在盼着我回来？” “当然。”景宛白道：“自从姐姐出嫁后，我在右相府便没有能说得上话的人，尤其是……新夫人入府接管了掌家大权以后，我更是成了可有可无的人，这种感觉，如同在油锅上煎熬，太难受了。” 她苦笑一声：“长这么大，我头一次真正知道度日如年的滋味。” 景瑟眉眼微动，“我已是出嫁妇人，如今即便是回来了，也是待在婆家，至于娘家，我一年能回来几次都说不准，与没回来又有何分别？” “有的。”景宛白激动地道：“不知为何，晓得大姐回来，我突然就觉得很安心。” 见到景瑟挑眉，她解释，“我说的都是真的。” 景瑟轻笑，“我信你。” 从景宛白细微的表情可以看出，她今日一点都没有在撒谎。 不过让景瑟没想到的是，自己居然能和景宛白有这么心平气和倾心相吐的一天。 “你暗示我出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双手拢进袖子里，景瑟开始觉得有些冷了。 “不止。”景宛白再度往周围扫了一眼，见无人经过，才敢小声道：“我是想提醒你，小心父亲和祖母。另外，这位新夫人也是有些手段的，姐姐应该还记得陶姨娘罢？” “记得。” “姐姐出嫁没几日，陶姨娘便生了个儿子，父亲子嗣少，如今难得添了一个，虽是庶出，却也视若珍宝，待得极好。那陶姨娘更是扬眉吐气，以为自此便能得父亲厚爱，起码抬个贵妾高过罗姨娘去，谁料没多久，新夫人就入府了，她接管掌家大权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以‘庶出子女都合该被送到主母身边抚养’为由将陶姨娘的孩子抱到了翠云院，自那以后，陶姨娘想见儿子一面便难如登天，她还在月子里就整日以泪洗面，以至于落下了一身病，如今每天泡在药罐子里，姨娘的月银少，哪里撑得住这么花销，新夫人又是个极会精打细算的，就算是依着父亲的吩咐每个月给陶姨娘些许补贴，她也会专挑些没法变卖成钱的贵重物品送过去，看似陶姨娘因为生了个儿子而颇受疼宠，实则不然，她如今连日常买药的钱都支付不起，只能吊着一口气苟延残喘。” 顿了顿，景宛白叹气道：“我其实也不喜欢陶姨娘，但见她如此遭难，便觉得极不忍心，由此可见咱们这位新主母的手段之高，偏偏她是老夫人的远房侄女，有这层后台在，我们这些可有可无的人便动她不得，只能听之任之。” 景瑟听罢，若有所思，“三妹妹为何会提醒我要小心他们？” 景瑟早就察觉到了景宇桓和景老夫人的不对劲，但在景宛白面前，她没必要与她说。 景宛白如实道：“晓得姐姐回西秦的那一日，外面的百姓全都在为宁王殿下便是当年的楚王世子而高兴祝贺，千禧堂却是冷霜一片，气氛异常凝重，我还记得当时老夫人遣走了所有人，包括她院里最得用的谢嬷嬷，只留下了父亲一人，我虽不知他们在暗地里商议些什么，但我总觉得，那不是作为一个父亲和一个祖母听到出嫁孩子归宁来而该有的反应。” 景瑟勾了勾唇，想不到近半年未见，景宛白是越来越聪明了，连这也能观察出反常来。 “今日之事，多谢三妹妹提醒。” 听到景瑟说谢，景宛白顿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她微笑，“这是妹妹应该做的。” “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要把这些事告诉我。”下一刻，景瑟的话锋便转了个弯，“我曾记得，三妹妹从前与我是不对付的，你告诉我这些，莫非有什么目的？” 景宛白脸色一白，身形微颤，她素来了解景瑟，每当景瑟用这种语气说话，便表明对方不信任自己。 景瑟对她不信任的人或者是讨厌的人那些手段，景宛白没少见，至今犹记得当初景舒娆被水蛇钻那惨绝人寰的鲜血淋漓场景。 如今听到景瑟之言，景宛白浑身都在发抖，牙关哆嗦着，“大姐……竟然如此不信任我么？” “从来没信任过。”景瑟实话实说，“毕竟你母亲在世的时候，你我是有过不少过结的，如今你突然变得这样好心，我如何可能不带防备就全盘信任你？” “我……”景宛白红着眼圈，一时语塞。 是了，自己从前做过那么多伤害大姐的事，如今自己又突然跑来提醒她要小心父亲和祖母，她如何可能会信？大姐出嫁前，父亲和祖母那样疼宠她，简直就是把大姐当成了掌上明珠，自己此举，定是让她觉得在挑拨离间了。 一念至此，景宛白咬着唇，没让泪落下，她无措地绞着衣袖，“是妹妹鲁莽，一时失言，还望大姐莫往心上去。” 景瑟暗笑，景宛白说的，她当然知道都是事实，方才之所以要这么说，无非是想勾起景宛白对自己的愧疚之情来罢了。 景瑟觉得，若是景宛白真的已经对从前之事悔过，那么自己兴许可以把她拉到同一个战壕来，通过她来对付右相府，甚至于将来还能通过她去对付顾乾。 “我信你。”她弯弯唇，态度再一次来了个让人猝不及防的大转弯。 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的效果就是比直接给甜枣来得明显。 景宛白果然愣在当场忘了反应。 “大姐，你，你信我？” “信。”景瑟微笑。 为什么不信呢？景宛白如今在右相府孤苦无依，父亲和祖母早就对她失望了，即便她和顾乾还有着先帝赐下的婚约，那也仅仅是个侧妃位，贵妾而已，况且顾乾如今不再是太子，景宛白更是彻底没有了联姻价值，景老夫人会喜欢她才怪了。 景宛白明显还是没能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神情激动，“大姐，你真的信我说得那些，不会觉得我是在挑拨离间么？” “我私以为，你没那个胆量在我跟前耍花样。”景瑟一脸笃定地笑看着她，笑意却在眼底凝成冰寒色，“因为我的手段，你见识过的，胆敢对我阳奉阴违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 景宛白后背一阵发寒，嘴唇颤抖着，“不，我不敢对你撒谎。” 伸手拍拍她的肩，景瑟挑眉，“三妹妹也不必紧张，只要你今后乖乖的，我保证不会动你。” 景宛白如蒙大赦，心底暗暗松一口气。 散席以后，梵沉留在外院与景宇桓和三老爷景宇威闲聊。 景瑟则是与女眷们去了内院千禧堂。 程氏倒是表现得很热情，一入暖阁便马上让人来奉茶点和瓜果。 这时，程氏身边的何妈妈突然进来禀道：“夫人，五少爷哭闹得很厉害，奶娘亦是无法，您看……” 景老夫人当先皱眉，“你们怎么办事的，连几个月大的孩子都看管不了？” 程氏忙赔笑，“老夫人息怒，那孩子与我亲惯了，许是一时不见我，认生了，媳妇这就亲自过去照看。” 面露无奈，老夫人摆摆手，“仔细些，别磕着碰着了。” 程氏面上还是笑，“五少爷是大老爷的亲生儿子，便也如同我的亲生儿子，我疼他宠他还来不及，怎可能怠慢了他？” “嗯。” 程氏这番回答，总算令景老夫人满意了些。 程氏退下以后，这番小插曲便算告一段落。 景老夫人的目光落到景瑟身上，脸上勉强挤出笑容来，“瑟丫头去东璃的这段时日，过得可还好？” “总算有惊无险。”景瑟微笑，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她知道景老夫人是想从她嘴里套话，真是可笑，当她景瑟是傻瓜这么容易就上当？ “没想到啊！”景老夫人忽然叹气，“没想到宁王便是从前的楚王世子，他竟能想到这样的办法来娶你，瑟丫头，你们二人也算是好事多磨，但好在，终归还是在一起了。” 景瑟眸光微闪。 老夫人的这番感慨，并没有多少惊喜在里头，反倒是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愁思。 宁王便是梵沉这件事让景老夫人感到忧愁？ 几乎是片刻之间，景瑟就想通了所有事情的原委。 景老夫人是个极会考虑大局观的人，她必是从楚王府如今在朝中岌岌可危的地位来分析了两府联姻的利弊，最终确定她景瑟现在作为梵沉的妻子，将来是会对右相府不利的。 毕竟自先帝驾崩以后，楚王府的地位就大不如从前了。 因为人人都明白摄政王顾禾刚上任就拿楚王府开刀，楚王府现今是任由顾禾拿捏在手心里的。 冷冷勾唇，景瑟的眼神幽深了些。 为了保住景氏，景老夫人还真是机关算尽，把这府中的女儿全部当成棋子利用，有价值的时候是宝，没价值的时候便成了累赘。 她景瑟如今对于右相府来说，是个随时能牵连家族覆灭的大包袱。 那么，景老夫人的下一步棋，是什么呢？ 景瑟稍微一动脑便不难想出，景老夫人现如今定是恨不能她死于非命好找个由头与楚王府彻底闹翻趁机撇清两府关系。 果然是一箭双雕的好棋！ 微微一笑，景瑟道：“老夫人说得是，我与殿下几经周转才得以长相厮守，这份夫妻情，的确是来之不易，往后谁胆敢从中作梗，我必让她生不如死，后悔来到人世。” 景老夫人眯了眯眼，捧着茶碗的手攥紧了些。 景宛白趁机抬起一只眼角瞥了瞥景老夫人的神情，见老夫人脸色有些发白，她心中暗暗发笑。 凭借大姐的手段，要想让人生不如死，简直易如反掌。 自从景舒娆事件以后，三夫人柳氏就一直对景瑟怀恨在心，今日听闻景瑟要回娘家，她本是打算寻个办法暗中整治景瑟一番的，奈何对方如今身份尊贵，不仅仅是东璃的宁王妃，还是西秦的清平公主，这种仇人就在眼前，自己却不得不依着身份对她和颜悦色赔笑脸的感觉让柳氏火冒三丈。 因此，当下听到景瑟这般说，柳氏马上就寻了漏洞，冷笑一声讽刺回来，“老夫人跟前，瑟丫头怎么会说出如此血腥且大逆不道的话来？” 景瑟挑挑眉，朝着柳氏看过去。 对方依着长辈身份有恃无恐，满面不屑，那眸底的得色讽刺至极。 稍稍勾唇，景瑟道：“三夫人还是依着身份唤我一声‘娘娘’为妙，再有，若是让人听到你一个小小的四品恭人竟敢教训我这个堂堂东璃亲王妃，东璃皇帝会龙颜大怒的。” 赤裸裸的以权压人！ 柳氏脸色一白，颤唇切齿，“你！” 景瑟懒懒收回眼，“我从前无权无势的时候，被人欺辱过不少，如今有权有势了，就喜欢以权压人，三夫人，真是抱歉，谁让我飞上枝头变凤凰，身份就是比你尊贵呢？” 这番话，听得在座的人齐齐一惊。 景瑟出嫁以后，性子竟变了这么多！ 景老夫人脸部肌肉抽了抽，心底明显对景瑟这样说话很不悦，奈何对方身份压制且刚刚才放了狠话，她即便是有心说景瑟几句也不能，当下便只能暗自咽下一口闷气。 柳氏气得险些吐血，当即就站起来，推说身子不适，带着景舒娣回了院子。 柳氏心中有火，自然而然就往景舒娣身上发泄。 “景宛白失势，如今整个右相府里只有你一个嫡女了，虽说是过继来的庶女，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给我争气些，若是能攀上皇亲，咱们三房就真正出头了！” 景舒娣默默听着，不答应也不反驳。 这种话，柳氏几乎每天都会在她耳边提一遍，可景舒娣打心底里根本就不想去攀皇亲，她最大的心愿是效仿大哥景明远，自己在学院好好表现，争取能在年末校考一举夺魁得以入宫封赏，然后带着姨娘离开这充满阴谋算计的右相府森森后宅。 婚姻之事，她从未往深处想过。 “我在同你说话，你敢发呆？”柳氏察觉到她愣神，柳眉一竖，声音尖锐了些，满脸横怒。 “母亲恕罪。”景舒娣面色大骇，赶紧跪在地上，“女儿只是想到了远在家庙的四姐。” 用景舒娆来做挡箭牌，母亲该转移注意力了罢？ 柳氏听罢，果然愣住，旋即就赤红着眼，胸腔中怒意越积越多。 “景瑟！” 一拳打在柱子上，柳氏暴怒，“别让我逮到机会，否则，我要你好看！” 景舒娣听得心惊胆战。 柳氏胡乱骂了一通后，怒火总算是消散了些，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瞳孔骤然缩了缩，兀自嘀咕，“我瞧着景瑟走路的样子，倒像是有了身孕一般。” 景舒娣依旧不答，这种事，她一个闺阁女子连听了都会觉得脸红，哪里还会去讨论？ 顷刻间计从心来，柳氏面上的阴霾尽数散去，转而换上一抹阴冷笑意，她勾勾唇，心中暗道：景瑟，这一次，我看你如何应付！ “起来！”看着跪在地上的景舒娣，柳氏突然摆手，“你随我去见老夫人。” “这……”景舒娣不解，她们不是才刚刚从千禧堂回来么？ 柳氏道：“这会子，景瑟应该离开了。” 景舒娣听得莫名其妙，但还是不得不起来随着柳氏去了千禧堂。 景瑟的确是离开了，却不是回楚王府，而是被景宛白请去了她的院子喝茶。 柳氏进了暖阁，老夫人正准备起身回房午休，见到她来，又坐了回去，“老三媳妇，你去而复返，有要事？” “的确是有要事。”柳氏面带笑意，“方才我见宁王妃小腹微凸，走路又显迟缓，极为谨慎，想来定是有身孕了。” 景老夫人震了一震。 柳氏不说，她都还未发觉，如今倒回去想一想，似乎还真是这样。 “那又如何？”老夫人垂眼，面色极淡。 在她眼里，柳氏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永远成不了什么气候，所以，她对柳氏从来不抱希望。 柳氏却不知景老夫人所思所想，脸上笑意莹然，“老夫人，媳妇倒有个好的建议。” “你不妨说说。”景老夫人抬手示意。 柳氏道：“瑟丫头毕竟是嫁过去的人，身边虽说有几个陪嫁丫鬟，却难免毛手毛脚办不成事儿，更何况她如今是有了身孕，就得更加小心了，媳妇觉得，不如让六丫头去楚王府伺候伺候她，一来，六丫头是瑟丫头的堂妹，自家姊妹，感情自然亲厚些，二来，六丫头本就是个极体贴细心的，当初照顾舒娆的时候媳妇就看到了，她做事，绝对上心，让她去照顾瑟丫头，准没差。” 柳氏的话外之音，景老夫人又岂会听不出。 柳氏嘴上说着让景舒娣过去照顾怀有身孕的景瑟，可事实上，倘若景舒娣真的去了，说不准最后会照顾到宁王的床榻上去。 景老夫人回过味来，皱起眉头，声音发冷，“柳氏，你是否忘了当初景舒娆是怎么废了的？” 景舒娆本就是因为起了心思想去爬梵沉的床结果落得那样惨绝人寰的下场，死又死不了，活着也是全天下人的笑柄。 柳氏这个没脑子的女人，竟还没从中汲取教训，此番还想再葬送一个女儿？ 柳氏悚然一惊，显然没料到老夫人会反驳她这个建议。 “不过……你这个建议倒也不是不可取。”景老夫人思虑片刻，目光幽幽落在景舒娣身上，看得景舒娣心惊胆战。 听到母亲的建议，她马上就想到了当初景舒娆被水蛇侵袭的血腥画面，直接哭了出来，“母亲……我不要去楚王府。” 她不喜欢宁王，也不敢喜欢宁王。 那是大姐姐的夫君，她如何敢去横插一脚趁着大姐姐怀孕而去爬宁王的床？ 柳氏听到景舒娣哭，一脸嫌恶，厉喝，“闭嘴！你不过是个过继而来的庶女罢了，主母说话，岂有你反抗的份？” 景老夫人淡淡扫了景舒娣哭哭啼啼的样子一眼，用盖碗轻轻拂了拂茶汤，不紧不慢地道：“六丫头不过才十四岁而已，且涉世未深，成不了什么气候，她性子这样胆小怯懦，你让她去楚王府伺候景瑟，与送死有何区别？” 柳氏犹豫，“那依老夫人的意思……？” “六丫头上面，不是还有个景宛白么？”景老夫人突然冷笑，“一个家族弃子，也是时候发挥最后的效用了。” 柳氏目光顿时一亮，喜道：“老夫人英明。” 景瑟如今正在孕期，宁王梵沉血气方刚，那方面的需求必定旺盛，面对景宛白这样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就不信他还按捺得住！ 这样一来，自己既保得一个女儿，还能成功膈应眼中钉肉中刺景瑟，一举两得。 心中虽这么想，柳氏最终还是皱眉，“景宛白与穆王有婚约，若是咱们让她去楚王府，万一朝廷责怪下来可如何是好？” 景老夫人冷冷瞥了柳氏一眼，“你以为我让景宛白去楚王府作甚？” 这个没脑子的女人，除了会教唆人爬床榻之外，毫无心计可言，简直蠢到极致。 柳氏一惊，难道老夫人并不打算让景宛白趁机与宁王发生关系取代了景瑟的地位？ 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柳氏一眼，景老夫人挥手赶人，“退下去！” 柳氏心中不甘，却不得不带着景舒娆起身告退。 “谢嬷嬷，你去玲珑院传一下景宛白。” 柳氏走后，景老夫人吩咐了一声，“别惊动景瑟，就说我单独有事找景宛白。” 谢嬷嬷很快就去了玲珑院。 彼时，景瑟正与景宛白在院子里赏花，她抬起头，余光瞥见谢嬷嬷在院门外转悠。 “谢嬷嬷大概是来找你的。”景瑟看向景宛白，“有什么话，你出去说。” 景宛白迟疑地看了一眼外面的谢嬷嬷，点点头，走了出去。 “谢嬷嬷找我有事？”景宛白面露疑惑，她已经不记得是有多久，千禧堂那边没曾派人来给她传过话了，谢嬷嬷与她热络，也仅仅是前些日子她掌家的时候碍于面子上不得不如此，后来新夫人入府，景老夫人便觉得她景宛白的利用价值到头了，毫不留情一脚踹开她，将掌家大权交给了程氏，从此对她不闻不问。 景宛白心中不是不恨，可她一介弱女子又能怎么样呢？与顾乾的婚约还没个准头，府中又没有人给她撑腰，如今的她，孤立无援，早就成了家族弃子。 谢嬷嬷神秘一笑，“老夫人找三小姐有事，您若得空，就跟着老奴走一趟罢。” 景宛白回头看了仍旧站在院内赏花的景瑟一眼，犹豫片刻，还是跟着谢嬷嬷去往千禧堂。 看着这个长相貌美却已经没什么利用价值的孙女，景老夫人略微觉得遗憾，慨叹出声来。 景宛白眉眼微动，“祖母传唤孙女，可是有事相商？” “倒是有一件事。”景老夫人让谢嬷嬷关上了房门，马上就开始怀柔之策，面上做出慈祥伤怀的样子来，“自你母亲去后，你被迫守孝，与穆王婚约遥遥无期，我知你心中难受，我这个做祖母的更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是么？ 景宛白心中冷笑，这种好听的话，随意说几句都不费力的，老夫人以为这样便能感化了她？ “有件事，你若是帮我办妥了，我便以一品诰命的身份入宫请旨为你除服，左右你母亲已经被族谱除名了，你不守孝也没人敢说你半句不是。” 景宛白心头一热，有些不敢置信，“老夫人此言当真？” 见到鱼儿上钩，景老夫人很满意，她翘了翘唇，“当然，你不是一直盼着与穆王大婚么？待除服以后，你们便可商定婚期了。” 嫁给顾乾，是景宛白这一生的心愿，如今既有天大的好机会在眼前，她无论如何都得好好把握住。 “且不知祖母要我帮忙办一件什么事？” 眸底杀意一闪而过，景老夫人道：“景瑟已经怀孕了，我会以照顾她的名义送你去楚王府，你的任务是，想办法让她流产，若能母子不保……那就最好了。” 景宛白浑身一震，心中大骇，几乎是片刻之间就浑身颤抖起来。 景老夫人对她的反应置若罔闻，继续说：“我要的效果是越惨烈越好，这样一来，右相府才有充足的理由与楚王府闹翻甚至是决裂，你听明白了吗？” “不。”景宛白双眼噙泪，拼命摇头，“祖母，你不能这么做，大姐她……” 景老夫人的眼风厉了些，语气加重，“景宛白，你以为你如今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你不过是先帝赐给穆王的一个侧妃罢了，如今守孝不过一年，我若是不去请旨，你就得守到三年满，到那时，你人老珠黄，你以为穆王还会想得起你来？” “我……”景宛白满心忐忑，犹豫不定。 “是继续守孝还是去楚王府帮我办妥这件事，二者选其一，我给你一刻钟的时间考虑。” 老夫人眸光冷透。 第007章 激情怒吻 一刻钟的时间考虑…… 景宛白面如死灰，整个人瘫软在地上，无力地抬目看着景老夫人，渴望她能收回成命。 嫁给顾乾的确是她长久以来的心愿，可为何代价如此大？ 大姐是宁王妃，又是公主身份，最最重要的是，大姐无论是心智谋略还是行事手段，那都是一般人无法企及、注定让人闻风丧胆的，她怎么敢去老虎嘴里拔牙…… “谢嬷嬷，开始计时。”景老夫人神情寡淡，语气更是冷漠，在她眼里，景宛白不过是一枚只能发挥最后效用的棋子而已，没什么值得同情的，反倒是六丫头景舒娣，自从景舒娆出事被送去家庙以后，她在学院才敢逐渐显露出自己的真才实学来，这让景老夫人数次刮目相看。 虽是庶出，但如今已经过继到柳氏名下，顶了嫡出名头，她的的未来还有无限可能，或许亦会成为右相府的转机，因此不到万不得已，景老夫人不会轻易动景舒娣。 “老夫人，时间到了。” 一刻钟后，谢嬷嬷温声提醒。 景老夫人冷眼看下来，“景宛白，你考虑得如何？” 景宛白紧咬着下唇，心乱如麻。 “我……”不知道。 后三个字，她不敢说出来。 她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自己先前还在大姐跟前保证过今后绝对不会再有龌龊心思，这才过了一个时辰不到，老夫人竟就逼着她要去残害大姐腹中未出世的宝宝。 这个时候，景宛白好希望有个人能陪在身旁，帮她出出主意，哪怕只是句安慰也好，起码不会让她像现在这般彻底陷入迷茫和无措的循环中找不到出路。 “景宛白！” 老夫人语气加重，“你还在犹豫什么？” 谢嬷嬷也蹙了眉头，“三小姐，这是您唯一能提前嫁给穆王的机会了，可要好好珍惜啊！” 景宛白脑子里一团乱，眼泪滚了出来，“祖母，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让她去祸害谁不行，为何非得是大姐？ 得罪了大姐，她的下场可想而知，到那个时候，她还真的能安然嫁给穆王吗？ “我说过，你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景老夫人分毫情面不留，“你若办成了此事，我便依照承诺为你除服，可若你不愿，那么，你对这个家族来说便没有任何价值了，没有价值的人，就该像景舒娆一样去个清净之所一辈子别回来。” 景宛白脸色倏地变了。 老夫人这哪里是让她选择，分明是逼着她一定要让景瑟流产，母子不保。 如若不然，老夫人便会想办法让她变成景舒娆那般模样，一辈子生不如死！ 暗自苦笑一声，景宛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为何她早些年没发现，在这右相府后宅内，心机最毒辣，手段最阴狠的是这位平素看来慈祥温和的“祖母”？ 这一刻，景宛白突然明白了景瑟为何会学得这样残忍，全都是被老夫人给逼的。 一个不把儿孙当人看，而是把她们全部当成护住家族的棋子的祖母，试问谁能真的打心眼里孝敬她尊重她？ 惨笑一声，景宛白将掌心掐出了血，钻心的疼痛勉强拉回她的理智。 伏跪在地，她颤着唇，“是，孙女保证完成任务。” 景老夫人眉头舒展开来，示意谢嬷嬷，“去把三小姐扶起来。” 谢嬷嬷面带笑意地行至景宛白跟前，缓缓将她搀扶起来，见到她掌心一片绯色，谢嬷嬷惊道：“三小姐，您受伤了。” 景老夫人面色淡淡，“去取药膏来给她敷上，如此国色天香的大美人，身上留疤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谢嬷嬷马上就取来药膏，先为景宛白清洗过后动作轻柔地给她涂抹药膏。 整个过程，景宛白就如同提线木偶一般，神情呆滞，面色茫然。 她从来都想不到这世间竟会有这样可怕的祖母，这府中儿女，若是有利用价值，她便能将其捧到天上去，让对方享受公主般的待遇，可一旦没了利用价值，就等同于被丢弃的废物，随时都有被摧毁的可能。 “记住你今日的话。” 景老夫人懒懒瞥她一眼，“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成败与否，全凭你自己的本事。” 面色突然一寒，警告，“若是你胆敢将此事暴露，届时将会给自己引来怎样的灭顶之灾，将全盘与右相府无关。” 景宛白怔怔看着坐在主位上的景老夫人，心底一阵一阵发冷。 这是她的祖母，自她被先帝赐婚给顾乾为准太子妃时就对她千般疼爱万般呵护的祖母。 曾几何时，她天着的以为自己真的是父亲的掌上明珠，是这府中最受宠的女儿，没想到最后才知，自己不过是老夫人为了稳固家族地位的一枚棋子而已。 失魂落魄地走出千禧堂，景宛白整个人像被霜打了的茄子，神情蔫然。 回到玲珑院，景宛白意外的发现景瑟竟还在花园赏花，看起来颇有闲情逸致。 看了一眼她微微隆起的小腹，景宛白瞬间想到自己答应了祖母一个月之内会亲手杀了她和她的孩子。 心底一片慌乱，景宛白垂下头看着自己白皙的一双手，这双手上从未沾染过血腥。 当初在法门寺时，亲眼得见了自己的丫鬟芍药被人杀死在小树林，她都能吓得晚上做噩梦，如今让她亲手去杀人，她要如何下得去这双手，又如何下得去狠心？ 景瑟早就发现景宛白进来了，她抬起头来，却见景宛白神情怔然，还有些恍惚，不知在想什么。 敛了思绪，景瑟缓步走过来，微微一笑，“三妹妹，怎么去了一趟千禧堂回来就魂不守舍的，莫非发生了什么要紧事？” “有……有吗？”听到声音，景宛白马上回过神来，吐字断断续续，“我可能是昨夜没休息好。” 这种幼稚的托词，自然瞒不过景瑟，她看得出景宛白在撒谎，不过既然对方不说，她也不强求。 左右她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要景宛白胆敢做出一丁点伤害她以及她身边人的事儿，她就不会给她解药，最多一年，景宛白就得像当初的楼姑娘一般，一夜白发满脸皱纹，衰竭而死。 收回视线，景瑟道：“既然三妹妹无事，那我先走了。” 说罢，景瑟带着璎珞走了出去。 梵沉还坐在前厅，见到景瑟走了进来，他微微动容，面色含笑，问：“累不累？” 景瑟象征性地给景宇桓和景宇威行了礼。 景宇桓的目光不轻不重地落在景瑟身上，细细打量了她良久，眸底深沉幽暗。 这个女儿，原本是他和最爱的女人唯一的血脉，奈何嫁错了人，不得不为家族而牺牲。 暗叹一声，景宇桓心道：乐瑶，你若泉下有知，请原谅为夫的迫不得已。 景瑟全然不知景宇桓的心思，对着梵沉甜甜一笑，“有些累了，天色不早，咱们启程回府罢。” 梵沉马上站起身来，对着景宇桓道：“岳父大人，小婿这便告辞了。” 景宇桓和景宇威齐齐起身，拱手，“宁王殿下慢走。” 梵沉轻轻颔首，搀扶着景瑟走出右相府大门。 坐上马车后，景瑟笑问：“你方才与我父亲聊什么，竟能坐这么久？” “也没什么。”梵沉道：“说了些在东璃那边的事而已。你呢，那群女人没有为难你罢？” 景瑟想了想，“为难倒谈不上，只不过这些人都在暗中算计倒是真的。” “嗯，我发现了。”梵沉道：“方才从景宇桓的谈吐之间我便隐约听出些许端倪，想来他们以为楚王府没落，准备断臂自保，打算掐断两府的姻亲关系了。” “只要是来明的，不管他们使什么招数，我们二人总有办法见招拆招，怕就怕他们来阴招，出其不意，那才恼人。”抚了抚小腹，景瑟面露担忧，“毕竟我如今有了身孕，经不起太大波折，否则一旦动了胎气，后果将……” 后面半句话，被梵沉用手给捂回去了。 “别瞎说！”他睨她，“便是天塌下来也还有我顶着，怎可能让你承受丝毫？你只管安心养胎，其余的事，我自有打算。” “好。”景瑟心中暖暖的，“从今天起，我就做个闲散王妃了，什么也不管。” * 五军都督府。 尹相思眯着眼躺在摇椅上，言风站在一旁，手中折扇摇个不停，给七爷扇风。 薄卿欢走进来，远远就瞧见这一幕。 “你倒是挺会享受。”垂目望着摇椅上的人，他勾勾唇，“每天往我这里来回跑，不累么？” 尹相思眉毛一竖，睁开眼，“怎么，连你也不待见我？” 薄卿欢挥手示意言风退下，这才缓缓在尹相思旁侧坐了，自己倒了杯茶喝下，挑眉，“不待见，你整天以一个大男人的身份往我府上钻，就不怕被人误会？” “我乐意被人误会，你管得着？”尹相思轻哼，翻了个身。 “呵！数月不见，小倔驴脾气见长了。”薄卿欢扔了一片叶子打在她脑门上，“又被人给休了？” 那片叶子注入了内力，打得尹相思痛呼，她“嘶——”了一声后坐直身子，狠狠瞪着薄卿欢，“什么叫‘又被人给休了’，你那嘴巴能不能积点德，我嫁过么？” 薄卿欢微愣，“你嫁得出去么？” “……你！”尹相思气得快吐血，抬脚就要踹他。 薄卿欢灵巧避开，轻笑，“被一语中的，所以恼羞成怒？七爷，你从前闯荡江湖时的潇洒恣意都喂狗了？这才几年，竟为了一个男人变得多愁善感，伤春悲秋，要死要活，我听眼线说，你还去喝酒了，啧……真给我丢脸。” “薄！卿！欢！”尹相思切齿，“你还有没有良心了？” “手！”薄卿欢蹙眉，看着她抓住自己胳膊的那只爪子。 “我就不放你能怎么着？”尹相思气哼哼地瞪圆了眼，这个人的洁癖实在是过分严重了，连妹妹都不能碰他一下。 薄卿欢斜睨她，“那位云世子还在驿馆等你，赶紧的入宫去见太皇太后，然后从哪儿来滚哪儿去，别窝在这儿丢人现眼的，老头子若是晓得了，指定得笑话死你。” 尹相思嘴角肌肉直抽搐，“有这样一个兄长，有那样一个爹，本姑娘真是前世造了孽。” “所言极是。”薄卿欢微笑着扒拉开她的爪子，“所以，你这辈子再造回去还债。” “我不回去！”知道自己说不过这个毒舌兄长，尹相思开始撒娇，“反正我不管，你给我安排一下，我暂时就留在西秦。” “为了梵越？” “想得美！”尹相思冷哼，“我只是不想回去被娘逼婚，你是不知，她三天两头给我安排相亲宴，盛京那些世家大族的少年公子都被她给请过来了，还真是不择手段啊！” “你嫁不就得了？”薄卿欢道。 “嫁谁？”尹相思耷拉着脑袋，“至今没遇到对眼的。” “驿馆那位该是巴巴等着你的。”薄卿欢忽然一笑，“你不如将就一下。” 尹相思恼怒，“金陵城这么多姑娘喜欢你，你怎么不将就一下？” 薄卿欢勾唇，一本正经地补刀，“因为我没被逼婚。” 尹相思：“……还是不是亲哥了！能不能别老是揭我伤疤？痛！” 薄卿欢淡淡瞟她一眼，没再多言。 方才退出去的言风突然去而复返，脸色凝重，神情带着几分悲戚和不安。 “何事？”薄卿欢一看便知不对劲。 言风抿唇片刻，突然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 这一举动，连闭上眼睛假寐的尹相思都被他给惊动了，蓦地坐直起来，愕然瞪圆了眼。 “属下有一事想求大都督。”言风手指蜷了蜷，明显有些紧张。 “说说。”薄卿欢修长的玉指扣了扣案几。 言风沉声道：“家父不久前办一桩案子，追捕歹徒的途中反被歹徒所伤，不幸去世，属下方才收到来信，想到家中只剩一个妹妹……” “你想回去为你父亲办后事？”薄卿欢不喜欢啰嗦，直接来了句重点。 “不。”言风摇头，“属下想从此退出锦衣卫，回乡照顾妹妹。” 骤然眯眼，薄卿欢修长的手指又在案几上毫无规律地敲了几下，每一下都好像重锤敲打在言风的心尖上，让他忐忑不已。 纵然跟随大都督多年，他却从未了解过大都督的性情。 这样的喜怒无常，最是让人胆寒。 “你妹妹这么大的人，还需要你照顾？”不知过了多久，薄卿欢突然来了一句。 言风轻咬下唇，“毕竟家父才刚过世，楚楚她一个人定然难过。” “你能照顾她一辈子？”薄卿欢又来了一句，不带任何感情，却听得人心惊胆战。 这一次，言风是彻底找不到话说了。 总而言之，他很明白大都督的意思就是不准他退出锦衣卫。 尹相思一听，怒了，抬脚狠狠踹了薄卿欢一下。 由于薄卿欢不防，着着实实挨了一脚，他皱皱眉，转眸看过来。 尹相思瞪他，“你怎么这么冷血，人家亲爹都不在了，就放了他又如何，你身边高手这么多，难道还缺言风一个？” 言风悄悄抬眸，看了尹相思一眼，眸底隐约有几许感激之色。 薄卿欢兀自喝茶，就是不松口，“你若要回去，本座可以准你假，但要退出锦衣卫，绝无可能！” 言风早就知道是这种结果，他并没有多意外。 尹相思却是咬牙切齿，但她也知自己这个兄长本就是因为冷血才会被西秦先帝看中，将权柄交付与他的。 凝眸片刻，尹相思看向言风，“不如这样好了，你回去安排好你父亲的事儿以后，就把楚楚带来五军都督府。” 尹相思还没说完，薄卿欢就先皱了眉，一脸嫌恶，“五军都督府不收留女人！” “你！”尹相思气急败坏，“你把她当男人看不就行了？” 薄卿欢看着她。 虽然那种眼神足够慑人，但尹相思分毫不惧，她仰着头，“上一次阿黎生病的时候，楚楚不眠不休照顾了她那么长时间，后来去南雪山采药，若非她也跟着去，你以为凭借尹一一个人就能安然把药材带回来？薄卿欢，你再没有良心，‘知恩图报’二字总该知道是何意了罢？” 言风听得心神一凛，脸色陡然变了。 这位七爷，他们只知道是大都督一个很要好且极为精通毒术的朋友，没想到他不仅敢直呼大都督名讳，还敢这样气势汹汹地对大都督，最重要的是，大都督一点都没生气，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七爷。”言风小声道：“属下多谢您的大恩，但……” 他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薄卿欢。 “看他作甚？”尹相思微恼，“有话就直说，不必怕他！” “属下告假回去便是了。”言风道。 他可不敢因为自己和妹妹而让七爷和大都督闹翻，否则七爷一旦走了，他的下场可想而知。 “你告假回去，用不了几日就得回来，那你妹妹怎么办？”尹相思紧拧着眉。 “她……”言风神情黯然。 “不必再说，让她来就是。”薄卿欢难得开了尊口。 言风不敢置信地愣住了。 “但，本座有言在先，进了五军都督府，不管是男是女，是何身份，都得遵锦衣卫铁律，若敢有半分逾越，则按照锦衣卫铁律处置。” 言风还未绽开的笑容顷刻僵住。 锦衣卫铁律有多残酷，他是知道的，绝不比诏狱内的酷刑松多少，楚楚若是真坏了规矩，将来可如何是好？ “怎么，有异议？”见到言风愣神，薄卿欢语气更冷。 “属下不敢。”言风惊魂未定。 “退下！” “诺。” 言风很快就回房收拾东西，骑上薄卿欢赐的快马出城朝着沧州府而去。 “锦衣卫铁律是什么？”言风走后，尹相思茫然地问。 薄卿欢漫不经心，“一种一旦触犯，将会承受生不如死酷刑的规则。” 尹相思脸色微变，“你用酷刑去对付一个小姑娘，还有没有人性？” “人性是什么？”薄卿欢问，“同情？可怜？还是施舍？” 尹相思噎住。 “在本座眼里，同情对方的方式，是让他死得痛快些，起码，留个全尸。” 尹相思一阵恶寒。 薄卿欢唇角斜勾，“若你曾亲眼见过锦衣卫当初在苍岩山经受的是怎样一种非人般的训练，你或许会觉得‘同情’二字过分可笑。在苍岩山，同情是什么？是成全对方，让对方踩在你的鲜血和森森白骨上向上爬，你的同情，换来的将会是对方毫不留情的一刀。”唇角笑意蔓延开，琥珀色丹凤眼在阳光下闪着森冷的光，“一刀刺入身体的那种声音，听起来就好像一道道美妙的音符，听得多了，你会爱上它的。” 尹相思听得五脏六腑都在颤，“有那么可怕么？” “不是可怕，是残酷的现实。”薄卿欢掏出锦帕，动作轻柔地擦着锋利无比的绣春刀，“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现实是不择手段也要活下来，哪怕杀了曾与你同生共死过的战友，甚至是杀了在你危难时刻给予过你帮助的恩人。” “所以，你杀过不少本不该死的人。”这句话，尹相思用的是笃定语气，她知道兄长这个职位身不由己，可她还是不敢去想兄长的双手沾染了那么多无辜之人的鲜血。 “锦衣卫使命，绣春刀出必见血。”薄卿欢莞尔，目光转向她，“不然你以为皇帝的爪牙是那么好当的？” 尹相思垂下目光，“西秦的锦衣卫的确是比东璃的星辰卫厉害多了也残酷血腥多了。” “禀大都督，门外有人求见。”不多时，尹十九进来汇报。 “谁？”薄卿欢眼皮也没有抬一下。 “听他口音，好像是东璃人，自称姓云，想来是近日入京的那位云世子了。” 薄卿欢挑眉，看着尹相思。 尹相思摊手，无奈地道：“得嘞，人家直接找上门来了，我若是再待下去，怕是要露馅。” 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袍，尹相思大步朝前走，抬起手来朝后面静坐着的薄卿欢挥了挥手，“有空再来。” 尹十九一听那个人是来找七爷的，马上对七爷的身份产生了怀疑，“大都督，这位七爷……” “舌头不想要了？”薄卿欢依旧在擦雪亮的绣春刀，神情专注，语气也轻柔，听来却让人觉得是地狱修罗在下达最后的死亡通知。 大都督说的“舌头不想要”，绝对不会是简单的割舌就能了事的。 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尹十九后背冷汗涔涔，“属下多嘴，请大都督责罚。” “滚！”薄卿欢惜字如金。 * 尹相思来到五军都督府大门外，云深就站在大石狮子旁。 见到她，他微微一笑，“怎么，乐不思蜀了？” “确实。”尹相思也不否认，她的确不想这么快回东璃。 “咱们今日该去见太后了。”云深提醒，“否则再耽误下去，会让人觉得咱们不礼貌，没的丢了东璃皇室的颜面。” 尹相思捂着耳朵，“好了好了，我随你去就是了，话那么多，也不怕将来找不到媳妇儿，我吃什么你要操心，穿什么戴什么你也要操心，我看你以后不要叫云深，干脆改名叫‘云嬷嬷’得了。” 云深听罢，眉毛抽了抽，却也没反驳，只觉好笑。 两人回去驿馆准备了一番，这才朝着皇宫而去。 尹相思坐马车，云深骑马。 半途遇到梵越。 “云深，怎么不走……” 尹相思挑帘，正巧对上外面同样骑在马背上梵越那张俊美无俦的面容，她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 “唰——”一声重重放下帘子，尹相思黑着脸，“云深，咱们继续走！” 云深岿然不动，淡笑，“我想，你们或许该好好谈一谈。” “找死是吧？”尹相思脸更黑，“连这个你也要管！” “不敢。”云深的音色，乍一听平和温润，可细听之下不难发现藏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小七，你下来，我有事找你。” 站了许久，梵越终于开口，不同于云深的温润，他的声音带着些许富有磁性的沙哑。 “你说下去就下去？”尹相思脸色逐渐转阴，“以为自己是谁？” 云深回眸看了一眼马车，见尹相思丝毫没有要下来的意思，他皱皱眉，转而看向梵越，“越小王爷，抱歉，我们赶着入宫见太皇太后。” 对于云深的提醒，梵越置若罔闻，他双目锁在马车山，眉心一抹阴翳。 “不必废话，云深，直接走！”马车内传出尹相思的声音来。 云深抿唇，再一次抬眼看着挡路的梵越。 久久未见尹相思下来，梵越眉尖一蹙，直接翻身下马走近马车。 云深大惊，横臂拦截。 梵越阴沉着脸，“让开！别逼爷对你动手！” “相思她并不想见你。”云深眸光幽邃了些，语气坚定。 相思？ 数日不见，这厮对小七的称呼都如此亲昵了，那他们在驿馆孤男寡女，岂不是…… 一念至此，梵越眼中升腾起熊熊火焰来，他二话不说推开云深大步往前，动作利落地掀帘上了马车。 尹相思脸色沉黑，怒吼，“你来作甚？” 梵越直接往她身旁一坐，“怎么，别的男人能陪你吃饭睡觉，爷就来不得了？” 尹相思满脸横怒，重重拍案，“你有胆，再说一遍！” 她和云深清清白白，哪里有他嘴里说出来的那般不堪？ 梵越忽然挑眉，“你让外面那个男人走远些，我只说给你一个人听。” 尹相思气得胸腔急剧起伏，“梵越，你给我滚下去！” “爷不走，你还能杀了爷？”梵越好看的一双眼眯成细缝，他的确是被云深那一声低柔而含着宠溺的“相思”给刺激到了，此刻胸腔里堵着一团火。 “你不走，我走！” 尹相思站起身，不料手腕被他狠狠拽住，往后一拉。 马车内的空间本就逼仄，梵越再这么一大力动作，毫无防备的尹相思便没站稳，整个人往后面一倒，直接倒进了他怀里。 后背紧紧贴着他的胸腔，隐约能感觉到他砰砰的心跳声，尹相思呼吸顿了一顿，直接大怒，“放开……” 一个“我”字还没说出口，就被梵越从后面伸手捂住了嘴巴。 “唔……混蛋！”尹相思含糊不清地骂。 “让外面那个人走，否则我不客气了。” 梵越双唇贴近她小巧的耳朵，吐气温热。 尹相思只觉得耳尖一烫，似有一股陌生的酥麻感传遍全身，顷刻就让她软了下来动弹不得。 梵越见她乖巧下来，慢慢收回手。 尹相思张着嘴巴大口呼吸了一下，隔着车窗帘对外道：“云深，你先回避一下，我有些话想单独对二爷说。” 云深看了一眼那紧闭的锦帘，纤薄的唇瓣紧紧抿着，攥着缰绳的手一再收紧，眸底划过一抹伤色。 “好。”闭了闭眼再睁开，他低哑地吐出一个字，然后打马朝前走去。 听到云深走远的声音，尹相思才终于舒了一口气，继而紧紧皱眉，“云深已经走了，你放开我！” “不放！”梵越依旧保持着坐在座椅上，从后面抱住她的姿势，狭眸中火焰浓烈，他腾挪出一只手，大力将尹相思的脑袋扳回来与他对视。 尹相思怒不可遏，奈何梵越那只手狠狠捏住她的下巴，力道大得惊人，根本不容她反抗。 “你到底要做什么？”尹相思怒目，语气冰寒。 “告诉我，你和他之间，真的什么也没有？” 男人眸中的怒火逐渐转化为猩红，像被囚禁已久的困兽，疯狂而炽烈，似乎只要她说错了一个字，他就能将她剥皮拆骨，吃得点滴不剩。 “与你何干？”尹相思脸色发冷。 那一日在酒馆回来时，她虽喝醉了酒趴在云深背上，但意识还是有那么一丝清醒的，碰到梵越的时候，心底里还存有最后一点希冀，如若他真的是来道歉，劝她回去的，那她就借着醉意勉强原谅他一回，奈何后来云深问出口的时候，梵越说他只是去晋国公府通知景瑟和梵沉回来的消息。 当时尹相思就觉得自己真是过分自作多情了，梵越与她早在几年前就因为种种原因而分开，他若是还喜欢自己，怎可能这么多年还无动于衷？最重要的是，他看见云深背着她，竟还能保持镇定？ 这便是所谓的“不在乎”了罢？ 既然当初都不在乎，如今跑来问她这些，岂不是自打脸？ 仰起下巴，尹相思眸光更冷，一点多余的情绪都没有，看他就像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一句“与你何干”，几乎把梵越胸腔内的怒火全部释放出来，他捏紧她下巴的手力道逐渐加大，俊脸逼近她，满满的危险气息。 “你再说一遍与我无关！” 尹相思下巴生痛，她“嘶”了一声，艰难开口，“便是再说一百遍也一样，我的事，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与外面那个男人有关？”梵越再逼近一寸，唇瓣几乎快要贴到她的上面。 尹相思心跳狂乱起来，终是被充满鼻腔的男性气息吓得有些发软，他眼眸中的火焰化成了诡谲的邪，似一只即将发狂的恶魔。 “我……唔……王八蛋！” 话还没说完，水润红唇就被梵越张口咬住，他似乎极怕她说出剩下的话，动作极其粗鲁，完全不给她喘息的余地。 自数年前相识相恋又分开至今，梵越是头一次吻她。 他们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从未有过这般亲昵的接触。 唇上传来疼痛，拉回尹相思的神智。 没有传说中的温柔，他化身为野兽，恨不能直接将她揉碎吃下去。 “唔……放……唔，混蛋！”尹相思的拳头落雨一般往他身上猛打，然而对他来说全然无用，他扣得她更紧，一阵天旋地转，直接将她压到宽大的座椅上，生涩而粗鲁毫无技巧可言的吻再一次砸了下来，咬得她嘴唇发麻。 全身被压住，唯一能动弹的两只拳头对他无用，尹相思一张小脸急得涨红。 他的周身逐渐散发出迷情的气息来。 不可抗力的危险！ 再进行下去，她今日非得在马车里失身不可。 她伸手推拒他，奈何他纹丝不动。 这一刻，尹相思终于领悟到女人与男人之间的差距。 若是论武功，她一定在梵越之上，可在这方面，她却是反抗不过他的。 梵越果然不满足于浅尝辄止，他终于肯松开她红肿的唇瓣，转而含住她的耳垂，又慢慢将吻移至她白皙的脖颈和性感的锁骨上。 紧跟着，一把扯开她胸前的衣襟。 尹相思大惊失色，心跳愈加狂乱，她咬牙，冷言讽道：“拿开你的脏手！都不知碰过多少女人了，如今还想来玷污本郡主，梵越，你脸呢？” 尹相思分毫不知，这句话彻底激起了梵越的兽~欲。 他突然止了动作，就那样一瞬不瞬盯着她，眸底的欲~火几乎快把她给烧着。 猛地直起身子来，梵越胡乱将她散乱的衣襟整理好，以最快的速度封了她的穴道，打横将她抱起来掀帘就往外面走。 尹相思这一下是真的完全动弹不得了，连话也说不了，只能瞪圆了眼，希望能以此吓到他。 梵越冷冷勾唇，“爷碰过多少女人，不如你亲自检验一下？” 尹相思心尖尖冷不丁打了个哆嗦。 今日的梵越，周身散发着野兽一般的情迷气息，与她从前见过的完全不一样。 她约莫感觉得到，他打算动真格的了。 不要！ 尹相思心底在叫嚣，奈何开不了口，她只能将本就圆瞪的双眼再瞪大些。 梵越直接看穿她的心思，一面抱着她往他自己的别业走，一面挑起唇瓣，语气有着恶魔般的邪，“一会儿再求饶，爷不介意你大声一点。” 尹相思睚眦欲裂。 余光瞥见不远处云深正往这边飞奔，梵越眸光一暗，对着虚空唤一声，“冷九！” 虚空里马上闪现一条黑影，对着梵越单膝跪地，“小王爷。” “给爷拦住那个人，若敢让他追随而来坏了爷的好事，爷要你好看！” “诺。” 冷九得令后马上起身朝着云深方向而去与他打成一团。 梵越加快速度，一路轻功飞跃到达别业。 这地方他虽不常来，但每日都有人打扫，因此房间极为干净。 直接将尹相思扔到柔软的大床上，梵越居高临下望着她瞪大的眼，当着她的面自己解开衣袍。 “尹相思，爷为你守身如玉这么多年，你竟敢怀疑我在外面有女人？嗯？” 他脱下外袍和里衣，露出肌理结实精壮的上身，绝对是让人血脉贲张的身材。 尹相思猛地闭上眼。 长这么大，她还从未见过男人的身子。 不过……梵越说他为她守身如玉这么多年？ 莫非……他真的还没有过旁的女人？ 可为何她在东璃常常听说他风流成性呢？若没有过女人，“风流”的名声从何而来？ 一连串的疑问搅得尹相思心绪不安。 不及她深思，梵越再一次捏住她的下巴，又是一记深度索吻。 尹相思动弹不得，眼圈赤红，若是可以，她要杀了他！ 这个胆敢光天化日侵犯她的男人！ 被点了穴道，就跟个木偶似的，丝毫没有情趣可言。 梵越皱皱眉，鬼使神差地解开她的穴道。 终于能动，尹相思马上转身就往里面爬。 梵越一把拽住她小巧的玉足往后一拖。 尹相思被点穴的时间过久，如今刚解开，从头到脚都还是麻的，内力和拳脚施展不开，当下被他抓住脚踝，便只能拼命挣扎。 “想逃？” 梵越扳正她的脸，危险的眸里全是欲~望，滚烫的呼吸喷薄在她敏感的耳垂上。 那粗重的呼吸昭示着他的迫不及待。 “不，不要。”知道自己暂时逃不过，尹相思摇头，语气含了一丝哀求。 “不要什么？”梵越一手钳制住她，另外一只手去撕扯她的衣襟，唇角勾起玩味的笑，“不要停？” “我是东璃郡主，你这样对我，若是让我皇帝表兄知道了，他不会放过你的！” 情急之下，尹相思只能把尹澈拖出来当挡箭牌。 滚烫的身子接触到他微凉的指尖，他的力道几乎快把她给揉碎，尹相思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扁着嘴巴哭声哀求，“梵越，我……我还没准备好，求你……” 梵越火热的眸微微黯了一下，手上动作骤停。 第008章 缠绵之夜 看着尹相思紧张害怕的样子，梵越挑唇，“你还没准备好？” 他已经脱光了她的衣服！ 尹相思双手护胸，暗暗咬牙。 这种时候，女人处于弱势，她不得不服软，忙不迭点头，“是。” “一刻钟。” 他俯身，尊华俊逸的面容上，那一双唇极薄也极精致，此刻正勾了一抹玩味的笑，漫不经心中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邪魅。 抑制不住的狂乱心跳。 尹相思有片刻晃神，但转瞬就想起来，他在给她下达命令。 一刻钟！ 这个男人霸道起来的时候，周身有一种不容抗拒的冷漠，然而这种冷漠，却又有着致命般的吸引力，尤其是那双眼睛，好似两个黑色漩涡，对上了，便让人挪不开视线。 尹相思定了定神，她今日算是重新认识了他一遍。 他给她印象中的纨绔不羁和风流成性，全都在这一刻消磨殆尽，余下的，是他野兽一般散发着情迷的陌生气息。 他微带凉意的大掌还在她身上游弋，引起她阵阵颤栗，他眸中的欲焰掺杂着邪妄，让她看得心惊。 “能不能……”打个商量。 后半句还未出口，他狭眸微凝，语气凉薄，“一刻钟，已经到了。” 话完，薄唇缓缓往下压。 尹相思死死咬着下唇，她才不要被他亲！ 他的唇距离她一寸之距时，她突然出声，“梵越，你这是强索！我若事后将此事捅到太皇太后跟前，你们梵氏就得因为你今日的所作所为而陪葬！” 梵越扬眉，“尹小姐，我想你误会了。” “什么？” “爷不过是在提前行使作为你夫君的权利而已。” “梵越，你变态！” 唇瓣被狠狠堵住的那一刻，尹相思拼命挣扎，奈何全无效用。 “更变态的马上就来了。” 他双手捧着她怒至扭曲的小脸，菲薄的唇慢慢凑近。 “呜呜呜~我求饶。”尹相思一双眸水色晶莹，哀怜声声。 “晚了！” 梵越话音刚落，那纤薄的唇就狠狠堵住她的嘴巴，一丝空隙不留。 钻心的疼痛瞬间席卷了全身。 痛！ 尹相思唇瓣被堵死，完全发不出声音，她忍不住落下泪来。 那一瞬，梵越所有的动作都止住了，他愕然地看着她，狭眸内满是心疼。 转瞬后，他俯下脑袋，轻轻吻去她眼角泪痕。 看着她因痛而皱成一团的小脸，梵越所有的冷硬和霸道在一瞬间土崩瓦解，他一动不动，任由她绵软无力的拳头打在自己身上，尖锐的指甲将他后背划出道道血痕。 “王八蛋！” 尹相思泪光盈盈，出口的声音却中气不足，虚弱得如同蚊蝇声响。 “你赔我你赔我！” 她双脚乱踢，双拳紧握，不断打他。 梵越知道她痛，还是没敢动。 “王八蛋，我恨死你了！” 尹相思的哭喊声还在继续。 “小七，我爱你。” 在她一阵愤愤骂声中，他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穿透她的耳膜。 尹相思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怔怔看着他。 相识五年至今，他说过喜欢她，想她，却还是头一次说爱她。 那样的眼神，小心翼翼中又透着不容他人占有她的霸道。 浑身的痛悄然消散了些，她颤了一下，却是一个字说不出。 她虽未说话，但神情的微妙变化却没逃过梵越敏锐的双眼，他心中暗喜，声音低哑而魅惑，“我会对你负责的，一辈子。” 说完，再一次落下吻。 不同于先前的霸道，这一回倾尽温柔，一点一点将他对她的心意通过这个缠绵深吻传递过去。 尹相思犹自沉浸在他方才突如其来的表白中，没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有了变化。 梵越却清楚地感觉到了，他勾勾唇，吻得愈加轻柔。 红烛燃尽之时，天已经大亮，尹相思累到连一个手指头都懒得动。 梵越从身后搂着她。 这种终于得到她的感觉，就好像胸腔内全被幸福塞满，纵然卖力了一夜，梵越也全无睡意，看着她肤色如雪的后背。 她很瘦小，尤其是现在这副样子，吹弹可破的肌肤上有着专属于他的印记，透着让人心疼的孱弱。 那一道一道的痕迹，仿若被暴风雨摧残后落了一地的残红，极刺目也极美丽。 “小七。” 他靠在她后颈上，灼热的气息包裹着她。 分明已经得到了，他却觉得不够，远远不够，那种得到人还想得到心的强烈欲~望使得他双眼猩红得像一头正待发怒的狂狮。 尹相思睡得沉，完全感觉不到他的情绪变化。 再醒来时，外面已经天黑了。 身旁空无一人。 尹相思撑着酸软的身子坐起来。 昨夜脏污的床褥已经焕然一新，就连她身上都穿了一套崭新的袄裙。 想到昨夜他的狂热和邪肆，她银牙一咬。 这个王八蛋，还真把她吃干抹净就一溜烟走人了！ “嘶——” 扶着酸痛的腰，尹相思掀开锦被准备下床。 双腿并没有想象中的剧痛，且她感觉得出，那地方应该是上过药了。 梵越竟然给她抹药！ 一想到这个变态如此不知廉耻，她就磨牙。 “梵越王八蛋，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别让姑奶奶找到你，否则我阉了你！” 怒气汹汹地走到镜台前坐下，尹相思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顿时吓了一跳。 铜镜中映照出来的美人，再不是之前灵动活泼的模样，如今的她，小嘴翘鼻，茶色瞳眸微微上挑，一个眼神间便能流露出勾人的妩媚来。 从眉到眼再到鼻，面上的每一个部位都显露出她被滋润过后的成熟，如同红透心的蜜桃儿，令人垂涎欲滴。 这……是她尹相思？还是那位江湖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公子“七爷”？ “爷的女人，怎么看都好看，永远看不够。” 身后突然有人伸出长臂抱住她，将下巴搁至她肩头，熟悉的魅惑嗓音继而传来。 尹相思暗恼，伸出手一拳打开他，怒目，“王八蛋，你给我滚！” “怎么个滚法？”梵越一改昨日的霸道冷漠，挑了挑好看的双眉，好整以暇等着她的答案。 “不要脸！”尹相思全然没想到，不过一夜，男人的容貌越发精致，仿若一幅画。然而这张魅惑人的皮囊下，竟藏着一颗愈加龌龊的心。 梵越勾勾唇走过来，不管不顾将她纳入怀里，“你骂我是王八蛋，承认你昨夜和王八蛋睡了？” “你！”尹相思恼羞成怒，“放开我！” 梵越岿然不动，尹相思更怒，对她拳打脚踢。 梵沉堪堪受了，抱着她的双手就是不松。 “我再问一遍，你放不放？”怒咬着牙，尹相思眼神似要杀人。 “媳妇儿都要跑了，爷如何能放？”他依旧纹丝不动，哪怕她一口咬在他手臂上，鲜血淋漓。 尹相思脸部肌肉直抽搐，暗暗吸一口气，她道：“我饿了。” 总算听到一句她不骂人的话，梵越微笑，慢慢松开她，“好，你且等着，我去厨房为你炖补汤。” 尹相思目不斜视，脸上没什么表情。 看着他胡乱将被她咬伤的手臂包扎起来，怀着愉悦的心情去了厨房，她微微抿了抿唇。 转瞬拉回思绪，她动作利落地将头发绾起来，又随意整理了一下衣襟，顾不得外面飘起了小雪，她直接以轻功飞出了别业高大的院墙，循着来时的记忆回了驿馆。 远远地，尹相思就看见驿馆外面的墙角蹲着一抹单薄的身影，他浑身上下堆了一层厚厚的雪花，似乎不觉冷，双眼巴巴看着她来的方向。 这个人，是云深！ 尹相思忽然站住，脚步犹如千斤重，怎么都挪不动了。 云深见到是她回来了，熬得通红的眼眸内顿时发出亮光，慢慢撑起冻僵的身子一步一步走近她，本想给她来个重逢的拥抱，奈何考虑到自身寒气过重，伸出去的双手在半空僵了许久，然后尴尬地缩回来，声音满含激动，“相思，你终于回来了。” “你在这里等了多久？” 尹相思看着他身上的积雪，以及他冻僵的面容和熬得通红的眼，鼻尖忽然一酸。 “也没多久，就一天而已。”他笑笑，上下打量她。 她眉眼间那股子象征着女人的成熟和妩媚气息，他不是没有察觉到，但心痛不过转瞬，他就释然了。 没有什么比她回来更重要的。 “就一天而已？”尹相思轻呵一声，冷到说话都能吐出白雾来，“你脑子缺根筋，不晓得这一整天都在下雪吗？身后就是驿馆，你不懂得进去躲一躲？” 云深嘴角绽开笑容，“从遇见你的那一天开始，我就一直脑子缺根筋。” 别开眼，尹相思懒得看他，浅吸一口气，语气平静下来，“准备一下，马上启程回东璃。” 云深心中虽愕然，但却没问缘由。 知道她已经失身于梵越，他比谁都心痛，如今唯一能让自己不心痛的办法就是不停地为她做事，只要是她所思所求，他一定办到。 “好。” 转身那一瞬，云深熬得通红的双眸内溢了满是伤色的水光。 他动作迅速，没多久就收拾好了所有的东西备好马车，也将来时护送宁王的那一对精锐护卫调集到驿馆来。 一行人没多久就离开了驿馆，凭着通关文牒直接出了城门。 “相思，我们还没去见太皇太后，就这样走了，是否有些不妥？” 顶着风雪披着蓑衣骑在马背上的云深对着马车内问了一句。 “无妨。”尹相思目色平静，神情有些呆滞，“太皇太后并非心胸狭隘之人，此番我们连夜离开，她必能想到是有要事。” 云深微微一叹，闭了嘴。 不知过了多久，又问：“那你的身子……可受得住这样长途跋涉？” 听到这一问，尹相思便想到了昨夜的梵越留在她身上的炙热，心头微恼，不耐道：“只管走便是了，无需顾及我。” “好。” * 梵越亲手炖了乌鸡汤，出锅以后小心翼翼地盛到白瓷小碗里，担心半途凉了，又特意装到食盒里，这才提着往上房走。 推开门，却见里头空无一人。 “小七。” 快速放下食盒，梵越将房间仔仔细细搜寻了一圈。 不见踪影。 他心中一疼，眼圈倏地红了，转过身出了别业，骑上来时的那匹马，拼了命地往驿馆方向而去。 到时才知驿馆内的人早在半个时辰前就离开了。 “他们去了哪里？” 梵越周身气息冰寒慑人，大手揪着看守驿馆内丫鬟的衣领，杀意凛然。 “回禀小王爷，昭然郡主和云世子连夜回东璃了。” 丫鬟战战兢兢，牙齿直哆嗦。 “小七——” 不管不顾，梵越立刻翻身上马，飞快往城门方向疾驰，却被守城护卫拦住，“越小王爷，城门已关，如今这个时辰，禁止出城了。” 梵越双眼发出困兽一般的猩红色，直接抽出腰间短剑架在守城将领的脖子上，“既然已经关了城门，为何还要把昭然郡主放出去？” 脖子上的短剑寒彻入骨，守城将领浑身发抖，“越小王爷，昭然郡主他们有通关文牒。” “开城门！”梵越没时间与他废话，“否则，休怪本小王将你的头颅砍下来挂到城墙上示众！” 守城将领无奈，不得已之下让人开了城门。 梵越再度骑上马，马儿四蹄踏得雪尘飞扬，在这寂寂雪夜里发出狂奔时浓重的粗喘声。 尹相思一行人还在赶路，一路追随的暗卫突然现身来到车窗外，“小郡主，越小王爷追来了，就在五里之外。” 尹相思露出一个毫不意外的表情来，挑帘看了看，当即下令，“改道，往西边走，到了码头，咱们换水路乘船离开，另外，想办法把前头的岔路全部弄上车辙印和马蹄印。” “属下遵命！” 暗卫很快下去布置了。 尹相思闭上眼睛。 虽然改道走水路有些绕，但只要能摆脱梵越，多耽搁几日也无妨。 她如今，一点也不想看见他。 云深一听便知尹相思的意图，他没说话，心中却是大松了一口气。 相思这般躲着越小王爷，说明目前不待见他，想来自己还有机会。 这般想着，他便轻轻莞尔，等回了东璃，他就同家里商量，马上去公主府提亲。 他会用自己的行动表明，这世上爱她的人不止梵越一个。 * 梵越一路快马加鞭，行至岔路口时，发现三条道上都有车辙印和马蹄印，再加上天色昏暗，他手中虽有夜明珠照亮，却也辨不明尹相思他们离开时走的究竟是哪一条道。 本就身受内伤的梵越今夜又是狂奔疾驰又是吹冷风，身子已经熬不住，狂吐了一大口鲜血以后两眼一闭，直接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倒进雪地里。 * 楚王府。 梵越一日未归，楚王妃急得团团转，派出去的人全都没音信。 梵沉也把楚王留给他的那一支金曜卫悄然派了出去。 景瑟坐在花厅内，眉心蹙拢，“二爷不是毫无分寸之人，就算有事要离开，也不可能不提前打声招呼，这一次，实在是太让人担心了。” 楚王妃看向梵沉，“小沉，阿越有没有可能去了他自己的别业小住？” 梵沉缓了缓神，道：“方才暗卫来报，阿越昨日确实在别业，但晚上就骑马出城了。” “他出城作甚？”景瑟微讶。 “是去追小七，小七和云深不知何故，连夜离开了西秦往东璃方向去了。” “莫不成，这二人又吵架了？”景瑟忖度，小七纵然性子急躁了些，却也不是性情中人，要离开，怎可能不来楚王府说一声就这么悄然走了？ 这其中，必有蹊跷。 楚王妃并不晓得梵越与尹相思之事，当下听到梵沉夫妇这样说，就有些迷茫。 “小沉，你们在说什么？” 梵越和小七如今闹得很僵，梵沉也不好解释什么，只道：“小七便是昭然郡主，也就是上次来咱们府上取血灵芝的那位小少年。” 楚王妃浑身一震，“小七便是昭然郡主？” 梵沉点点头。 “难怪我总觉得昭然郡主有些眼熟，却始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到过。”楚王妃懊恼道：“都怪我眼拙了。” 景瑟满脸担忧，“这么说来，二爷随着小七去了东璃？” “大概是。”梵沉目色微闪，轻轻一句。 景瑟感觉得出他有所隐瞒，马上明白定是有话不能当着楚王妃的面说，她也没再追问。 待回了吹雪小筑，景瑟才开口，“梵沉，你方才瞒了娘什么？” 梵沉面色有些凝重，“阿越并没有去东璃，他在半道上失踪了。” “失踪了？”景瑟脸色微变，“二爷的功夫并不弱，难不成是遇到了高手？” “至今还没有任何音信。”梵沉道：“我的人已经尽力在寻他了，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有消息。” 景瑟咬咬唇，“不过两日而已，竟就发生了这么多事，为何不能消停些？” “消消气。”梵沉倒了杯茶给她，“这事儿，你别操心了，我会想办法的，乖，一会儿躺下午休，你不困，宝宝该困了。” 景瑟抿了抿唇自知拗不过他，且自己的确是困了，便也没有反驳，喝了些许清茶就在梵沉的伺候下慢慢躺在床榻上睡了过去。 梵沉缓缓关上门，走出院子来。 阡陌带着出去寻梵越的那批人回来了。 “如何？”梵沉问。 阡陌摇头，满面担忧，“属下担心，是摄政王动的手。” “顾禾……”梵沉半眯着凤眸，“这个人才智虽高，却不至于用这样的阴招来对付我，应该不是他。” 阡陌沉默了片刻，“有一件事，小王爷一直没让属下说。” “什么？”梵沉眉目一凛，阿越竟然有事瞒着他们？ “之前清平公主出嫁的时候，穆王曾派了一批杀手准备劫亲，小王爷为了阻止他，孤身与那批杀手打了起来，最后虽灭了那批杀手，小王爷自己却也身受重伤。” 听到这里，梵沉面色已经冷了下来。 “殿下回京那一日，小王爷因为情绪激动，内伤发作吐血了。” “这些话，为何至今才说？”梵沉冷眼看着阡陌，明显怒了。 阡陌低垂着头，“殿下恕罪，小王爷不让属下把这事儿说出来。” “内伤在身还顶着风雪出去，糟了！”梵沉嘀咕完，一个闪身飞出了院墙。 阡陌不明所以，他抓抓脑袋，吩咐身后的暗卫们，“再出去找！” 一行人很快就离开了楚王府。 梵沉出了楚王府以后，让门房牵来一匹上等良驹骑上直接往城外而去。 昨夜飞雪今日晴，积雪开始融化，道路早就被出入城门的人踩踏得面目全非，根本没法从车辙印和马蹄印上辨别出方向来。 梵沉策马立在梵越昨夜勒马的那个岔路口，凤眸渐敛。 依着小七的性子，如若她决心要离开，就一定不会让阿越追上她，那么，这三条岔路便能成为最好的障眼法。 昨夜雪大风急，阿越又有内伤在身，如若到了此处，必定没法辨清方向。 如此一来，阿越必然在这里就止步了。 翻身下马，梵沉在这附近细细搜寻了一番，未果。 正当准备转身离开之际，鼻端却闻到了一股异香。 这种香味，极其陌生。 梵沉屏息凝神，好久才锁定了发出异香的目标是不远处一颗打磨得光滑圆溜的珠子。 弯身将其捡起来放在手心端详片刻，梵沉脸色难看起来。 骨香珠！ 这颗珠子与上次所见到端妃手里的那一串有些相仿，上面的图腾却不一样。 骨香珠是曼罗人才会佩戴的饰物。 难道阿越落到了曼罗人手里？ * 梵越悠悠转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处帐篷之内。 制作帐篷的布料极其特殊，是他从未见过的，帐篷上还绣有陌生图腾。 两手撑床坐起来，梵越脑袋有些昏沉，他蹙了蹙眉，打算出去探查一下究竟是何情况，他分明是去追小七，为何会来了这种地方？ 还未及深思，帐篷外就有人掀帘进来，是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她穿着异族服饰百褶裙，头戴坠了小银片的羽帽，一双大眼极其水灵，笑起来的时候，双颊还有两个小酒窝。 “叔叔，你醒了？” 见到梵越，她笑弯了眉眼，将手中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递了过来。 梵越听得出，她西秦话说得不是很标准，但勉强能听得懂意思。 皱着眉，梵越凝眸，满身警惕，“你是谁？” “我叫尔若。”小姑娘眨眨眼，“昨夜你昏倒在官道上，碰巧我们路过见到了，就把你带了回来，叔叔，你受了好严重的内伤哦！” 叔叔？ 梵越嘴角抽了抽，他不过二十有四，有那么老么？ “这是哪儿？”转瞬敛了思绪，梵越见她对自己没恶意，这才逐渐放松警惕。 尔若微微一笑，“这里距离城门只有三十里，你若想回去也并不难，可是叔叔伤得这样重，况且你体内有毒素，若是不清除，便是你离开了，用不了多久也还会发作的。” “你知道我受了内伤？” 梵越眯眼打量着眼前这个水灵稚嫩的小姑娘，满心疑惑，他为何不知城门外三十里有这样一种地方又有穿着如此怪异的人？ 尔若咯咯一笑，声音清脆好听，她用手搭了搭自己的脉搏，“我会这个。” 梵越扯了扯嘴角，“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精通医术。” 从昨夜救了他到现在，尔若还是头一次看见他笑，微微扬起的唇有着些许苍白，鼻若悬胆，被阳光一照，便如同美玉发出荧光来，狭长漂亮的双眼内落了几点星子，灿金尊贵，那一声轻笑，如同美妙的丝竹声，听得人心神激荡。 从小到大，尔若见过各种各样的漂亮男子，却是头一次见到容貌与气质都如此完美的人，虽然年龄偏大，但愈显成熟，让人有种错不开眼的感觉。 “叔叔，汤凉了。” 尔若将白瓷小碗往前推了推。 梵越仍在犹豫，虽然他能确定这个小姑娘周身无杀气，但这汤会否有毒，他却不知。 摇摇头，梵越道：“我不想喝。” 尔若看出了他的担忧，自己用勺子舀了一勺喝下，这才甜甜笑开，“你看，没毒。” 梵越愕然地看着她，心中不无讶异，没想到尔若才这般年纪，除了一身医术之外，竟还有观人入微的细致本事。 “我不饿，也不渴。” 梵越还是摇头，若是让小七晓得他喝了旁的女子亲手送来的汤，小七会不高兴的。 尔若眼底划过一丝失落，“叔叔是嫌弃尔若手艺不好吗？” “没。”梵越看着她，“可有见到我昨夜骑来的那匹马？我还有要事，得尽快离开了。” “叔叔。”尔若无措地看着他，水灵灵的眼睛眨啊眨，“这碗汤，尔若炖得好辛苦的。” 梵越捏了捏眉心，“我从不吃陌生人给的食物。” 纵然眼前的小姑娘很无害，可他自己也有选择权，不是么？ 为小七守身如玉的这些年，还从未有人敢这般近他的身。 昨夜…… 想到昨夜，梵越一阵心痛，小七就这样离开，必然是生气了，他没能追上她，不知她如今到了何处，身子受不受得住。 心烦意乱地掀开锦被下了床，梵越整理了一下衣襟，看向尔若，“多谢姑娘相救之恩，日后若有机会再见，我必想办法报答姑娘，在下还有事，先告辞了。” 梵越转身要走。 “叔叔。” 尔若的声音传来。 梵越脚步微顿。 “你叫什么名字？”她笑问，稚嫩青涩的小脸上一派纯真。 梵越犹豫了片刻，“区区不才之人，名姓何足挂齿，若今后还有机会再见，到那时，在下一定告知姑娘。” 尔若弯起唇瓣，“那你住在金陵城内吗？” 梵越又是一阵迟疑，旋即颔首。 尔若眉眼弯弯，“嗯，那我无事了，叔叔慢走。” 梵越留给她一个背影，潇洒地走出帐篷，远远看见他的马儿就拴在不远处，他翻身骑上马，快速朝着金陵城方向而去。 尔若目送着他走远，小手捏紧了掌心里的香囊。 叔叔，我们还会再见的。 有奴仆进来，用曼罗话说了几句，大意是问尔若何时进城。 尔若把香囊放到鼻端嗅了一下，弯弯唇，“马上。” * 梵越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他忽然感觉到不对劲，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发现从小七身上顺来的那个香囊不见了，他皱了皱眉头，立即调转马头，朝着来时的方向飞奔而去。 让他意外的是，先前搭帐篷的那个地方如今空空如也，那位叫做尔若的姑娘已经不见了，只余地上已经被熄灭的火堆还冒着烟。 梵越骑着马在附近晃了一圈也没瞧见人影，他心中懊恼，竟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弄丢了！ 重新调转马头，他一扬马鞭，快速朝着城门方向而去。 “小王爷！” 带着暗卫们把金陵城翻了个底朝天的阡陌第一时间发现梵越进了城，他满面喜色打马飞奔过来。 梵越勒住缰绳，凝眸，“怎么了？” 阡陌眼神幽怨，“您是不知，您不在的这两日，楚王妃都快急疯了。” 梵越算了算时日，他的确是有足足两日不曾回府。 “好，我知道了。” 话完，直接打马回楚王府。 听说梵越回来，楚王妃紧绷了两日的心才终于有松动，忙亲自去了大门外迎接。 “阿越，你这两日去哪儿了啊？”楚王妃满面担忧，拉着他上下打量了一遍。 梵越不敢说自己因伤昏迷的事，只道：“娘，昭然郡主回东璃，我去送送她而已。” “真的……只是这样？” 之前梵沉也说梵越是去追昭然郡主了。 此时听到梵越这般解释，楚王妃也没再深究，面上露出笑容：“回来就好，可担心死娘了。” “娘不必过分忧虑。”梵越笑着宽慰，“我没事。” 入了府，梵沉站在穿堂前，扬眉看着梵越。 “老大。”梵越走过去，唤了一声。 梵沉看得出他眉心有倦色急需休息，却还是唤住他，“你昨夜去哪儿了？” “在郊外打猎。”梵越头也不回。 “你遇到了曼罗人，是吗？” 梵沉一句话，让梵越如遭雷击，愣在当场。 猛地转过身来，梵越紧张地看着梵沉，“老大，你说什么……曼罗人？” 梵沉从袖中将那颗用绣帕包起来的骨香珠掏出来摊开在白皙的掌心，“这个，是我在你失踪的地方发现的。” 梵越接过去一看，顿时骇然失色，“这是……曼罗人的骨香珠！” “所以，你昨夜到底遇见了谁？”梵沉一瞬不瞬看着他。 “是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梵越抿唇过后如实道：“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她告诉我她叫尔若。” “是她救了你？”梵沉问。 “嗯。”梵越点点头，转瞬后反应过来，脸色蓦地变了，“老大，你怎么会晓得我昏迷了？” 梵沉当然不会说是阡陌捅出来的，他淡淡道：“你忘了你大嫂精通医术？前两日她便察觉到你气息不稳定，断言应是内伤所致，昨夜雨雪霏霏，你这样贸然骑马跑出去，内伤能受得住么？” “我……”梵越嗫喏。 想到梵越是为了当初自己迎娶景瑟顺利而孤身与杀手搏斗才会导致如今的严重内伤，梵沉哪里还能责怪他，温声道：“先去我院子，让你大嫂给你把把脉，内伤不容小觑，须得尽快医治才是。” “好。”梵越点点头，又紧张问：“老大，娘不知道此事罢？” “嗯，我没说。” “那就好。”梵越放心与梵沉来到了吹雪小筑。 景瑟笑着招呼二人坐了，马上让人进来奉茶。 梵越自醒来至今，滴水未进，早就渴了，马上端起茶碗就一喝见底。 景瑟好笑，“二爷，你昨夜这是去哪儿了，连口水都没讨得喝？” “别提了。”梵越懊恼地摆摆手，“我出城去追小七，谁料风雪过大，我没能受住，昏厥了过去，后来被一个曼罗小姑娘救了，她送来的吃食，我没敢动，所以又饿又渴到了现在。” 景瑟了然，“我这便让人给你备饭。” 梵越没推拒。 厨房很快就送来了热气腾腾的饭食。 景瑟和梵沉早就用过了，当下便示意梵越一个人吃饭。 梵越饿得狠了，拿起筷子就埋头大吃。 待下人们撤了杯盘，他才挪到一旁坐下。 景瑟很疑惑，“好端端的，小七为何突然连夜不辞而别？昨夜风雪这样大，回东璃的路很难走啊！” 梵越垂下眼睫，叹气，“她在生我的气。” “你们又吵架了？” 梵越没好意思说自己强要了小七，点点头，“嗯，吵架了。” 景瑟捏着眉心，“二爷，不是我说你，小七她再怎么说也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你究竟有什么忍不了的非要与她争执，你比她大了七岁，有什么事，忍两句让两句也就过去了，如今闹得这样僵，往后可怎么挽回局面？” 梵越一言不发，认真听着大嫂教训。 “罢了。”梵沉摆手，“夫人，先给阿越看看脉相。” 景瑟住了嘴，低叹一声，原以为她和梵沉就够不顺的了，没料二爷与小七更是一波三折，眼见着就要和好的两个人转瞬间就僵得犹如冰坨子。 如若按照这势头发展下去，这二人何时才能修成正果？ 梵越已经坐了过来，伸出手腕，音色低哑，“有劳大嫂了。” 景瑟拉回思绪，慢慢将指腹扣上他的脉搏。 片刻后，蹙眉收了手。 “如何？”梵沉凑了过来。 景瑟犹疑，“二爷这个症状，除了内伤之外，还中了一种我没见过的毒，此毒西秦少有，解法也难，我只擅长医术，对毒一知半解，并不精通，若是要解此毒，怕是得让小七出马。” 梵沉敛眉，“当初顾乾对付你的时候，竟然还用了毒？” 梵越点头，“那个时候，顾乾铁了心要将大嫂从半道上劫走，所以手段毒辣了些，还好，最后中招的是我，否则换成了大嫂，依着她这没有武功的小身板，说不准会有性命之忧。” 景瑟听到梵越之所以受伤是因为自己，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既然小七已经走了，那我尽量想办法为你解毒。”景瑟看向梵越，“二爷也不必过分忧虑，只要你情绪稳定，这毒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发作。” 梵越低眉，神情恍惚，“我昨夜遇到的那位姑娘，她说有办法为我解毒。” “那个曼罗人？”景瑟惊了一下，“她懂得医术？” “大概是。”梵越颔首，“否则她也不会知道我受了内伤还中了毒。” “奇怪，曼罗人为何会出现在西秦境内？”景瑟不解。 梵沉道：“能这样明目张胆出现在西秦的，只能是曼罗国的王族，若是我没猜错，应该是曼罗国使者来了。” 景瑟心神一动，“西秦与曼罗国联通的纽带是瑞王顾北晟的母妃端太妃，端太妃本就是当年曼罗国送来和亲的郡主，曼罗国会派使者来，也不足为奇。” 梵沉略略思索，“先帝驾崩，西秦政权大改，端太妃如今对于曼罗国来说已无多大效用，曼罗只是小国，他们想要在这片大陆上占有一席之地长久生存不被覆灭，就必须做出相应的对策来，可他们兵乏马困，国力弱小，唯一的办法只能是联姻，看来，阿越口中的这位尔若姑娘，便是曼罗国送来联姻的人选了。” “原来如此。”梵越恍然大悟，“难怪我醒来的时候看到周围的物件上都刻了奇怪的异族图腾，原来尔若姑娘是曼罗人，不过她小小年纪就被送来和亲，倒是怪可怜的。” * 曼罗国使者入金陵，摄政王顾禾在奉天殿升朝，百官整齐而列，两岁的肃宗帝顾子瞻穿着小小的龙袍坐在大殿金椅上。 入大殿的是一男一女，均穿着华贵的异族服饰，单手放于胸前，朝着肃宗帝躬身。 “曼罗国大王子公孙冀见过皇帝陛下。” “曼罗国八公主公孙尔若见过皇帝陛下。” 两岁的顾子瞻完全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他只是看着公孙尔若头上亮晶晶的小银片发呆，觉得那闪亮亮的东西有趣极了。 慢慢从高大的龙椅上爬下来，顾子瞻迈着小短腿摇摇晃晃地来到公孙尔若跟前，玉雪粉嫩的小脸上绽开笑容，“姐姐姐姐，你头上的闪亮亮好好看，我可以摸一摸吗？” －－－－－－题外话－－－－－－ 想看福利的亲请先加验证群：365587535 第009章 假装娶我 满朝文武都被皇帝陛下这个举动给惊了一下。 顾禾缓缓走下来，拉着顾子瞻肉呼呼的小手，道：“陛下，臣这里有更好玩的东西，你可要？” 顾子瞻眨巴着眼睛，看向顾禾。 顾禾示意了一下赵公公。 赵公公会意，马上呈上一个九连环来。 顾子瞻好奇地看着托盘内串在一起的那几个银圈，吮了吮手指，嘟着小嘴巴，“这是何物？” 顾禾微笑，“这是九连环，一会儿臣会亲自教陛下如何解，散朝之前，陛下若是能解出来，那么，今日臣就带陛下出宫去玩。” 一听到可以出宫，顾子瞻葡萄似的眼睛就亮了起来，欢愉地拍着小手，“好耶好耶，皇叔，我要糖葫芦。” “好。” 皇帝陛下才两岁，他如今所有的举动都能被原谅，见到他欢喜的样子，不少老臣都被这萌态十足的样子给软化了一颗心。 只不过，皇帝年幼，尚可原谅，摄政王突然提出要带皇帝陛下出宫，此事自然引起非议。 当即有人站出来，“摄政王请三思，皇帝陛下尚且年幼，安危关乎江山社稷，切莫轻易将其带出宫，否则会有隐患。” 马上有不少大臣附和，纷纷认为年方两岁的皇帝不能出宫。 顾禾面色淡淡，耐心听着所有大臣抗议完了才浅浅一笑，“宁王梵沉归来有些日子了，至今还未入宫觐见陛下，本王听闻宁王妃怀了身孕，宁王不得不留在府上贴身照顾，既然宁王不方便，那么本王便亲自带着年幼的皇帝陛下去楚王府见他。” 此言一出，更是惊变了所有大臣的脸。 自古只有臣拜君，哪有君王上门拜臣的？ 这宁王，架子未免摆得大了些！ 朝臣们交头接耳，议论不断，全都是对宁王迟迟不入宫觐见新皇的举动不满的。 顾北羽冷眼瞧着这一幕，暗暗咬牙，顾禾这厮，哪里是准备带着顾子瞻去见宁王，分明是以退为进，将宁王和宁王妃推到风口浪尖上来，迫使那对夫妻在舆论的压力下不得不入宫觐见皇帝罢了。 捏紧拳头，顾北羽面色难看。 这个顾禾，还真是一刻也不愿消停，真不知道他到底和楚王府有什么仇什么怨，刚上任的时候第一个就拿楚王府开刀将楚老王爷变相幽禁在雁荡山，如今梵沉好不容易换个身份回来了，顾禾还是不肯放过，依旧不停地挑事，真是让人窝火！ 顾禾敏锐地察觉到顾北羽不甘的目光，他望下来，嘴角噙笑，“贤王对此事有什么看法么？” “看法谈不上。”顾北羽出列，面无表情地道：“臣只是觉得宁王和宁王妃均不是朝中之人，便是有封号，那封号也是东璃的，因此，他们夫妻入不入宫觐见皇帝，似乎并没什么影响，况且摄政王方才也说了，宁王妃怀有身孕，既是不便，咱们又何必强人所难？” 顾禾声音极温柔，“贤王所言极是，所以，本王并没有让人去传宁王和宁王妃入宫，而是准备带着皇帝陛下亲自登门造访，这有什么不对么？” 这句话，再次激起了百官对宁王和宁王妃的不满。 顾北羽脸色一沉再沉。 顾禾所言本身并没什么毛病，可说到底，他还是想利用舆论的压力逼迫景瑟和梵沉入宫。 一句顺带说出来的简单话语就能把那对腹黑夫妻逼至死角，果然是好深沉的心机！ 如此精明的一个人，今后可要如何对付？ 想到这些，顾北羽心中烦闷，偏头看向一旁静默不语的穆王顾乾。 顾乾察觉到顾北羽的目光，他挑挑眉，眸光意味不明。 顾北羽想起来景瑟出嫁那一日，顾乾安排了一批杀手准备半道劫亲，幸得梵越中途出现杀了那些人。 结果虽是景瑟顺利出嫁，可梵越却因此受了极其严重的内伤。 眸子渐敛，顾北羽眼底迸射出一抹寒芒，与顾乾的视线交汇在一处，碰撞出无形的火花。 初初入宫的公孙尔若和公孙冀自然听不懂这些人的话外之音和暗地里的较量。 公孙冀道：“我们此番入西秦，是想与摄政王谈谈联姻之事。” 顾禾挑眉，“曼罗之前不是已经送了一位郡主来和亲了么？” 那位和亲郡主正是瑞王顾北晟的生母端太妃。 参政的瑞王顾北晟如今就站在大殿上，听到公孙冀这么一说，眸光顿然一亮，自从先帝驾崩以后，他手中的大权被摄政王有意无意削弱了不少，他后台弱，只能打碎了牙齿和着血往肚子里咽，如今可好，母族那边来人，岂不是给他增添了一大助力？ 公孙冀听得出，摄政王并不想再与曼罗继续联姻，他咬咬唇，道：“曼罗不过方寸之地，小小国家，自然对西秦望其项背，况且摄政王说得对，前来和亲的那位郡主如今尚在人世，曼罗与西秦便形同一家，曼罗王上为了亲上加亲，特让他最疼宠的小公主前来联姻，摄政王是贤明之人，想必不会拂了王上的美意。” 这位曼罗国的大王子说话也很有水准，先把曼罗国的弱势摆出来，暗喻西秦若趁机攻打曼罗，未免太过以大欺小，成为其他国家的笑柄，再把之前和亲的那位郡主扯出来，表明端太妃如今还在人世，就算先帝已经驾崩了，端太妃和亲郡主的头衔也还在，这是不能抹灭的，如今曼罗王上对西秦尊崇有加，意图亲上加亲，所以送了掌上明珠过来，摄政王一旦拒绝，就表明与曼罗撕破脸。 顾禾眸光闪了闪，他没想到这位大王子如此伶牙俐齿。 顾北羽弯起唇角，用欣赏的眼光看了一眼公孙冀。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顾禾身上，期待这位手腕铁血的摄政王对于大王子明里暗里的绑架会给出什么反应。 对于众人的目光，顾禾视若不见，他看向公孙尔若，“我国尚未婚配的王爷甚多，且不知八公主看上了哪一位？” 这是在试探曼罗的胃口有多大了。 顾乾、顾北羽双双垂下脑袋，唯有顾北晟满面笑意。 这位八公主，算得上他的表妹，若是她能相中自己，那么对于自己来说，无异于如虎添翼。 真正领略了景瑟绝美的姿容和精明的头脑以后，顾乾再看任何女人都觉乏味，在他眼里，谁也比不得那个女人一根手指头。 他如今有了一个尚未过门的侧妃景宛白，正妃之位自然得先空着。 这场皇权争斗才刚刚开始，谁将会是最后的赢家犹未可知，待他计划实施、大业有成荣登九五的那一日，整个天下都是他的，包括景瑟，便是她已为人妇又如何，只要他要，就没有得不到的！ 顾北羽心中所想与顾乾有异曲同工之妙，他倒不是想着要去霸占景瑟表姐，而是自己对这位八公主实在提不起什么兴趣来，纵然母妃时常提醒他要顾全大局，但终身大事关乎一生的幸福，岂可草草了之？ 公孙尔若并没有转过头来看皇室的这几位在京王爷，而是抬起水灵的眸子看向顾禾，问：“摄政王的意思是，我能随意挑选自己的夫婿么？” “当然。”顾禾莞尔，笑意深深。 公孙尔若微笑，“我在来时的途中碰到了一个人，观他姿容不凡，衣着华贵，谈吐文雅，倒像是金陵城中的贵族，我若说我相中了那一位，摄政王可否应允？” 公孙尔若话音刚落，群臣就议论起来。 顾禾眉眼一动，“且不知小公主说的，是哪位公子？” 公孙尔若摇头，“我不知他姓甚名谁。” 群臣又是一阵哗然。 “这八公主也太会胡闹了，联姻之事岂能儿戏，万一她看中的是哪个纨绔子弟又或者那人早已婚配，岂不是让摄政王骑虎难下？” “就是就是，两国联姻，本就该遵循上位者的旨意，上面说与谁联姻，她便只能与谁联姻，哪有这样擅做主张的？简直没把握西秦放在眼里！” “……” 顾禾安静听着，待百官的议论声停了下来才再次开口，“既然八公主并不晓得那人姓甚名谁，你让本王如何为你赐婚？” 公孙尔若轻笑，露出两个迷人的小酒窝，“可我记住了他的容貌，我能画出来。” “这……”百官又是一阵面面相觑。 顾禾扬起唇角，宽袖一挥，“来人，笔墨伺候！” 赵公公马上送来了笔墨纸砚，在案几上铺展开来。 公孙尔若上前，提笔将梵越的容貌一笔一划勾勒在纸上。 待墨迹干了以后，赵公公将画纸呈到众人面前。 百官伸长了脖子去看，待看清画上之人的面貌以后，纷纷变了脸色。 这个人，是楚王府的越小王爷！ 未婚配，倒也算不得真正的纨绔子弟。 可……这位八公主看上谁不好，为何偏偏是楚王府的人？ 楚王府如今在朝中的地位甚是微妙，稍有不慎，便是阖族上断头台的命运，这位八公主初来乍到，竟一眼相中越小王爷，若是让她晓得这其中利害，必然后悔做出此等选择。 顾北羽略微惊讶，想不到八公主竟然先就与梵越见过面了。 梵越倒是还未婚配，但依着那个人洒脱不羁的性子，他能娶了这位异国来的公主？ 公孙尔若见众人眼神各异，她心生疑惑，“怎么，画上的这位公子是贵国怎样一位贵不可言的人物么？” 顾禾微笑，“八公主确定自己的画毫无偏差？” “我很肯定。”公孙尔若颔首，“每一个细节，我都有认真画的。” “左右一会儿本王也是要出宫去楚王府的，八公主若不嫌麻烦，还请跟随本王一同前往，本王带你去确认一番。” 公孙尔若满心欢喜，“那个人真的住在金陵城？” “不好说。”顾禾如实道：“毕竟这世上容貌相近的人多了去了，仅凭一幅画而已，似乎并不能说明什么。” 公孙尔若也知自己心急了些，她俏脸微红，垂下了头。 早在从曼罗出发的时候，她就知道自己是来和亲的，可又被告知西秦如今的皇帝仅有两岁，她当然不甘心入后宫等着小皇帝长大，所以这一路上都在想办法，幸运的是，昨夜她遇到了那个人，就好像天神一般，悄然降临到了她身边，纵然性子清冷了些，可她却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就将芳心暗许，此生非他不嫁。 * 散朝后，顾禾还未出宫，今日朝堂上的动静就早已传入楚王府。 阡陌一五一十的汇报了。 梵越重重拍桌，“简直岂有此理！”看向梵沉，“老大，你和大嫂的封号都不在西秦，顾禾这厮竟然还以这样无耻的方式逼迫你们夫妻进宫，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梵沉略忖片刻，“我总觉得顾禾对楚王府有着强烈的敌意，只不过表现的不太明显而已，我与你大嫂封号在东璃没错，可我们人在西秦，照理，入宫去觐见皇帝也是理所应当的，且不管他有什么目的，一会儿我们夫妻入宫一趟便是了。” 梵越蹙眉咬牙，“如此，岂不说明老大成功受了他的胁迫？” “不尽然。”梵沉示意他稍安勿躁，“我如今已是有家室的人了，处理事情不可急躁任性，在不威胁到自家利益的前提下，很多事情我都能忍，为了你，为了娘，为了爷爷，也为了我夫人和两个宝宝。” 这番话，听得梵越很不是滋味，他也有一颗保护妻儿的热血之心，奈何小七早已离他远去。 若是她不能原谅他，那么他们这辈子怕是希望渺茫了。 暗暗下定决心以后，梵越再次抬起头来，“老大，一会儿我陪你们入宫，我去告假。” 梵沉愕然，“你打算去东璃？” “嗯。”梵越郑重颔首，“我不能让小七就这么走了，不管她如何怨我恨我，先把她追回来才是正道。” 如此锲而不舍的精神，倒是像极了当初追景瑟时的自己。 梵沉欣慰地笑笑，“你终于想通了。” 梵越满面羞愧，“其实我早就想通了，只不过碍于曾经，碍于面子，所以一直没敢向她表露真情，可这一次，我打算豁出去了，不管她如何拒绝我，我都要将她带回来，我不相信她能这么轻易就忘了我们那么多年的感情。就算她是座冰山，我也要将她给焐化，让她接受我。” 景瑟进来的时候，碰巧听到这句话，她掩唇而笑，“二爷终于有了你兄长的做派了。” 梵越眨眨眼，“莫非老大也是这般对大嫂你的？” 景瑟笑着睨了梵沉一眼，道：“你兄长曾经做错了事，被我打过巴掌，后来他觉得不够，自己顶着大雪跪了几个时辰的搓衣板。” 梵越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梵沉。 被扇巴掌？跪搓衣板？ 大嫂口中的那个人，是他这位冷凝高华的兄长？ 兄长这样心高气傲的人，竟甘愿给一个女人下跪？ 简直骇人听闻！ 张大嘴巴，梵越不会反应了。 被景瑟当中戳穿，梵沉也不觉得恼，反而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摊手，“在夫人面前，我的错是我的错，她的错也是我的错，错了，就得认，对女人服软，从来不是丢脸，而是至高无上的宠爱。阿越，你要记得，女人是用来宠的，不是找来吵架的，同女人吵架，你若吵赢了，那么，你们也就到头了。你大嫂每次打我骂我的时候，我从来不还口也不还手，不是我无能，是因为舍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 末了，梵沉对着梵越挑挑眉，“否则，你以为依着你大嫂的冷血性子，我能这么快就将她娶进门？” 这番话，听得景瑟一阵脸红，心中却暖洋洋的。 梵沉说得没错，他们每次所谓的“吵架”，都是她一个人在骂，一到那种时候，他就安安静静地竖着耳朵听，等她骂完了再给她端茶送水，笑脸相迎。 他的不还口也不还手，让她如同铁拳打在棉花上，如何还能生得出怒气来？只觉哭笑不得，再大的火也被他的柔情给灭了。 梵越细细回想了一番，觉得兄长所言不无道理，大嫂曾经多么高冷的一个人，那一次华亭山事件，连他自己短时间内都没法原谅兄长，大嫂却这么快就释然了，可见兄长在这其中花了不少心思让大嫂重新接纳他。 这一刻，梵越才像是突然重新认识了梵沉。 原来他一贯以为的高冷谪仙兄长在大嫂跟前竟然还有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实在是让人大开眼界。 景瑟笑笑，“所以，你只是对小七软言几句而已，那算得了什么，小七本就是心性高傲之人，你是个男人，若连你都不让着她，难不成还指望她来给你道歉？” 景瑟说得梵越满心惭愧，垂下脑袋，“大嫂教训得是，从前是我不懂事。” “嗯。”景瑟点点头，“既晓得自己错在哪里，就想办法把她追回来，云深在东璃时就对她极好，如若他再加把劲儿，到时候小七心生感动，你可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好。”梵越道：“一会儿入宫告假之后，我就去东璃找她。” * 顾禾正准备带着公孙尔若出宫去楚王府，就听到赵公公禀报越小王爷、宁王和宁王妃求见。 顾禾眸光微微一动，继而笑着摆手，“传他们进来。” 百官已经散去，如今觐见是在顾子瞻的建章宫。 公孙尔若老远就见到姿容不凡的三个人走过来。 最左边的女子云鬓韶颜，玉指素臂，衣着虽素淡，却极好地衬出那张倾城绝艳的面容愈添风华，似阆苑仙娥立瑶池。 轮容貌，她已是世间绝色，然而更吸引人的，却是她周身那股子淡然如泉波澜不惊的惊人气质。 公孙尔若身为公主，自小在王宫中见过不少美人，却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美人，容貌本已风华绝代，然而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气质却能吸引到让人自动忽略她的皮相。 女子纤瘦的胳膊被她旁边的男子轻轻挽着。 男子一袭雪白锦袍，上绣银竹暗纹，裁剪合宜的尺寸将他修长的身姿很好的展露出来，那一张脸，如同画里走出来的谪仙，一笔难描，妖娆的唇，如诗似画的眉眼，竟将仙气与妖气完美结合，他便是走路，目光都落到女子身上，那样宠溺的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公孙尔若倒抽一口气，这个男子，竟比昨夜见到的那位叔叔更好看，想不到西秦竟有这么多姿容绝色的美男子。 视线再往旁边一瞥，公孙尔若梭然瞪大了眼。 这位玉树临风的紫袍男子……不就是昨夜遇到的那位叔叔吗？ 顾禾余光瞥见公孙尔若面色有异，他笑笑，“公主可是觉得那画上之人与眼前这位越小王爷极为相似？” “何止是相似。”公孙尔若忽然调皮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他们本来就是一个人。” 顾禾面色淡淡，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景瑟他们三人很快就走近，给顾子瞻见了礼被赐座以后才往旁边一坐。 顾子瞻至今还在捣弄九连环，一个人坐在宽大的龙椅上，玩得不亦乐乎。 景瑟看了一眼顾子瞻，面上露出宠溺的眼神来，顾子瞻是苏寻的儿子，便是她的表侄儿，见到他安康无恙，景瑟心里无疑是欣慰的。 这个宝宝生得太可爱了，若非身份限制，景瑟倒真想好好抱抱他。 “叔叔！”公孙尔若的惊喜地呼唤声将景瑟的神思拉了回来。 抽了抽嘴角，景瑟看着坐在前面那位约莫十三岁的姑娘，再看一眼旁边的梵越。 叔叔？ 年龄上，倒是有那么一点像。 梵越早就从梵沉嘴里晓得尔若姑娘是曼罗送来和亲的人选，只不过身份为何，他不晓得，不过此时能在建章宫见到公孙尔若，梵越的确有些讶异。 顾禾一张俊美的面容上始终挂着清淡宜人的笑容，“看来越小王爷与八公主早就相识了。” 梵越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一面之缘而已。” “相逢即是有缘。”顾禾道：“况且这位八公主还对你念念不忘。” 梵越脸色一沉。 怎么，这意思是八公主相中了他？ “摄政王此话怎讲？”梵越敛去眸底的愤怒，面上保持着平静。 顾禾不答，看向公孙尔若。 公孙尔若灵动的双眼忽闪忽闪，她站起来，直接走到梵越跟前，用生涩的西秦话问：“你是……越小王爷？” “嗯。”梵越淡淡一个字，其余没什么反应。 “可曾婚配？” 梵越眸底一暗，“有个未婚妻。” 公孙尔若面色微变，“这么说，叔叔已经有了意中人？” “没错。”他抬起头，面上挂笑，“本小王的那位意中人啊，她是这世上最独一无二的女子。” “那你可愿娶我？”曼罗那边民风所致，公孙尔若开口极为直白，听得景瑟瞠目结舌。 二爷都说有心上人了，这位八公主竟然还问他可愿娶她？ 这是怎样一种心态？ 梵越眸光一沉再沉，“公主，联姻之事，不可儿戏。” 公孙尔若垂下眼睫，低声说了句，“你能否随我出去，我有话单独对你说。” “这……”梵越皱眉。 不及他反应，公孙尔若已经站了起来，对着上头的摄政王福了福身，“还望摄政王允准，我与越小王爷单独有话说。” 顾禾抬手示意，“你们自去便是。” 公孙尔若都这般说了，梵越自然不好再站出来拒绝。 无奈之下，只得尾随她来到外面假山处。 “公主找我有事？”梵越声音平静。 公孙尔若咬咬唇，灵动的大眼睛内马上就盈满了泪水，“叔叔，尔若初来金陵，待王兄一走，我便只能一个人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无依无靠……” 梵越最是见不得女人哭，他掏出锦帕递给她，“有什么话，公主请直说，我一会儿还有事。” 公孙尔若接过他手中的帕子轻轻拭了拭泪，“按照王兄的意思，是让我入后宫为妃，可肃宗帝如今才两岁，也就等同于我要在后宫慢慢等他长大，待肃宗帝长大，尔若早已是人老珠黄，到那时，尔若必定只能独守冷宫，这样凄惨的命运，不是尔若所希望的。” “所以？”梵越扬起眉梢。 “叔叔能否假装娶我？” “什么？”梵越脸色陡然变了。 “我在这里只认识叔叔一个人，所以想请你帮忙，你若是假装娶了我，在你不愿意的情况下，我是不会勉强你的，外人面前，我们是夫妻，私下里，我们各过各的，互不打扰。” 见到梵越原来越冷的脸，公孙尔若再一次落下了泪，双膝一弯就跪在地上拽着他宽大的衣袖，“叔叔，尔若求你了，只要能让我避过入宫为妃的命运，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的，叔叔既有意中人，那待我过门以后，你就娶了她，我不介意你让她做平妻与我同等地位。” 梵越冷脸看着跪在地上的这个女人，“你不介意？” “嗯。” “本小王介意。”他怎么可能委屈了小七去做什么平妻？ 他梵越便是平素名声再不好，骨子里也只爱小七一人，他会效仿兄长，这辈子只娶一妻，而那个人，只能是他的小七。 公孙尔若哭声戛然而止，“叔叔……是不愿帮尔若吗？” 梵越冷笑，“姑娘，本小王的确是欠了你一个恩情，但我从未说过要以身相许，你如今这般，倒是让我为难，若你只是为了摆脱入宫为妃的命运，那么可走的路多了去了，并不止我这一条。” “可……”公孙尔若嗫喏。 “你先起来。”梵越不想这一幕被别人看到捏了筏子做文章。 公孙尔若捏紧手指，“叔叔若是不答应，尔若便长跪不起。” 梵越脸色彻底黑了下来，小小年纪，竟敢威胁他？ 宽袍一拂，梵越转身就走。 谁料没走两步，身后就传来“嘭”地落水声。 片刻后，路过的宫人惊呼起来。 “不好了，尔若公主落水了——” “快去叫人！” “公主！” “……” 这个女人！ 梵越赫然转身，怒咬着牙，狠狠一拳打在石壁上。 * 尔若公主入宫第一天就落了水，且落水之时与越小王爷在一起。 这件事引起了轩然大波。 建章宫偏殿。 公孙尔若已经被打捞上来，却因在天气寒冷的荷塘里泡了太久，如今气息奄奄，太医们正在手忙脚乱地施救。 正殿内。 大王子公孙冀面色凝结成霜，“越小王爷，你不愿娶我妹妹，直说便是了，为何要如此待她？她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如今天寒地冻，你让她在冰冷的荷塘里泡了这么长时间，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担得起这蓄意杀人的大罪？” 顾禾脸色也不大好，“梵越，关于此事，你有什么话要说？” 公孙尔若都已经落水昏迷了，他如今解释并非是自己所为，有人能信？ 梵越暗自苦笑，没想到他自诩风流，却最终栽在女人手里。 还是个比他小了十岁的女人！ “臣暂且无话可说。”梵越道：“一切原委，臣希望等尔若公主醒来再议。” 公孙冀没想到梵越竟然不为自己反驳，他有些愕然。 顾禾点点头，“你说得也不无道理，那就等尔若公主醒来再说。” 梵沉与景瑟互相交换了个眼神，均没说话。 太医们忙活了一个时辰之久，公孙尔若才悠悠转醒。 一听到尔若醒了，公孙冀不管不顾就往偏殿跑。 “八妹，你怎么样？” 公孙尔若脸色苍白，她已经在宫女的伺候下换了一身衣裳，听到王兄的惊呼声，她慢慢撑坐起来。 顾禾、梵沉、景瑟和梵越紧跟着就走了过来。 见到梵越，公孙尔若便想起了先前在荷塘假山边他拒绝她的事，面色黯了黯，但还是扯着嘴角打了个招呼。 梵越半眯着眸，里面全是冷色。 不过十三岁的姑娘而已，他不明白她小小年纪怎就会有这样深沉的心机，莫不成以为这样一闹，他便能真的娶了她？ “八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何好端端的落水？” 公孙冀紧张地握着公孙尔若的手。 顾禾也问，“八公主，你记得当时自己是怎么落水的吗？” 公孙尔若努力回想了一下，声音虚弱地道：“我不知道，我当时站在荷塘边上，只觉得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然后……就成现在这样了。” 梵越心中怒火直冒，“八公主，你确定自己说了实话？” 公孙冀大怒，“都到了这种时候，越小王爷竟还以势压人，怎么，你想威胁我八妹隐瞒真相？” 顾禾看了梵越一眼，重新望向公孙尔若，“那你可知，是谁将你推下去的？” “我不知道。”公孙尔若摇头，当时荷塘边分明只有她和梵越二人，她的确是被人狠狠推了一把，可到底那个人是不是梵越，她根本没来得及看清楚。 公孙冀护妹心切，“依我看，根本就是越小王爷为了拒娶我八妹而行的龌龊之举！” “本小王堂堂正正，不娶就不娶，何须对一个弱女子下手？”梵越冷笑，“你们曼罗的栽赃手段可真卑劣！” “你！”公孙冀双眼喷火。 公孙尔若看着梵越那张冷若冰霜的脸。 经此一事过后，他应当对自己失望透顶了罢？ 咬咬牙，公孙尔若看向公孙冀，小声道：“王兄，事实上，是我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 “什么！” 公孙冀捏紧拳头，“八妹，你何苦如此？” 公孙尔若偏移开目光，“我只是不小心一脚踩空，并非是为了谁。” 这样隐瞒，应当能帮这位大叔脱离困境了罢？ 公孙尔若面色虽平静，心中却隐隐作痛。 她不确定自己落水是否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个男人所为，潜意识里却希望与他无关，毕竟他给她的第一印象如同天神那样完美，她不希望那种形象就此破灭。 可公孙尔若没想到，自己为了梵越这般隐瞒，看在旁人眼中，便成了以退为进。 公孙冀怒不可遏，看向顾禾，“摄政王，我八妹为了越小王爷，竟不惜将罪责揽到自己身上，你们西秦是否该给个交代？若是不想联姻，直说便是，何苦来这么一出？我们曼罗虽小，却小得有骨气，没脸没皮之事，我们不屑做，既然贵国无心联姻，我们走了便是，但在走之前，还希望贵国在我八妹落水这件事上给个交代。” 顾禾望着梵越，“越小王爷，事发当时，荷塘边仅有你一人，此事，你必须得给八公主一个完整交代，否则……” 否则什么，顾禾没明说，但梵越、梵沉和景瑟三人都能听懂，顾禾想用楚老王爷来做威胁。 梵越看向公孙尔若，一双眼里全是冷色。 公孙冀也是个直白人，“此事无非就两种交代，要么，越小王爷娶了我八妹，要么，找出证据证明此事与你无关，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公孙尔若蹙眉，“王兄，别这样。” “八妹你不用怕，有王兄在，王兄能为你做主。”公孙冀将公孙尔若护在身后。 公孙尔若不敢去看梵越的那双眼，她知道自己给他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一直旁听的景瑟突然轻笑一声。 公孙冀抬目望去，见到对面的女子一张倾国容颜，那样的玉雪花貌，世间绝无仅有。 心神微微荡了一下，公孙冀虽不悦，但面对这样风华无双的女子，他却不忍心发怒，尽量压制着语气，“宁王妃笑什么？” “八公主亲口承认自己失足落下荷塘，大王子却非要说是我们家二爷推下去的，你是亲眼见着了，还是你妹妹嫁不出去了非得往楚王府塞？” 景瑟说话向来不喜欢绕弯子留余地，尤其是面对公孙冀这样说话直白的人。 果然，对方马上就黑了脸，“宁王妃，请你注意措辞！” 公孙尔若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添一层惨白色。 景瑟勾勾唇，“方才大王子一口咬定是二爷把你妹妹推下荷塘的时候，语气也很嚣张。” “我……”公孙冀顿时一噎，“可我八妹说了，事发当时，只有越小王爷在现场，况且，越小王爷根本没有证据证明这件事与他无关。” 景瑟皱眉，看向梵越。 梵越也很无奈，这种事，他便是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因为当时现场确实只有他和公孙尔若两人，他自己肯定是没有推公孙尔若下水的，可这些话说出来，公孙冀必定以为是他趁机推脱责任。 顾禾摆手，“这件事，本王稍后会让人去查，既然八公主落水损了身子，那这几日就让越小王爷来照顾你，关于赐婚之事，待真相水落石出又再商议。” * 与此同时，穆王府书房。 崇影单膝跪地，“殿下，事情已经办妥。” 顾乾勾起唇角，“那位尔若公主落水了？” “如今已被救了上来。”崇影道。 “后续呢？” “越小王爷解释不清，摄政王罚其近日照顾尔若公主。” “很好。”顾乾抬眸，冷冽的目光里头藏着狠绝杀意。 梵越！当日你敢阻我劫亲，今日我便用尔若公主拖住你，让你也尝尝心头之人自此去往异国他乡，而你却身不由己心如刀割的滋味！ “殿下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崇影小声问。 “按兵不动。”顾乾收回视线，“先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再回来汇报。” * 尔若公主被送去驿馆将养，大王子公孙冀也跟了去。 这件事最终以梵越亲自照顾尔若公主而告终。 原本想告假去东璃追回小七的梵越愤懑不已。 回到楚王府，他一屁股坐在圈椅上，怒道：“今日之事，若非公孙尔若自己跳下去，就是有人在背后搞鬼，别让爷抓到，否则，我饶不了他！” 梵沉扶着景瑟在一旁坐了，自己也跟着坐下来。 梵越忽然想到一事，压低了声音，“老大，你前两日同我解释了你是活过一世的人，虽然我觉得很不可思议，但回想你自花桥镇醒来后的种种巨大变化，也由不得我不信了。既然你已经活过一世，那你是否知道我的结局？” 景瑟也好奇地看着梵沉。 关于梵越的结局，他从来都没说过，她也没问。 如今听梵越自己问出来，景瑟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我和小七，最后到底有没有在一起？” 梵越神情紧张，连呼吸都放轻了些，唯恐错过梵沉的每一个字眼，每一个表情。 梵沉凝眸，“当时我不在楚王府，只是零星听到消息，小七嫁给了云深，后来，他们还有了一个孩子。” 这一世的轨迹与上一世偏差很大，上一世这个时候，他已经完全摆脱左都御史的身份出了楚王府去找景瑟，他人并不在金陵，因此对于这边的事知之甚少。 “什么！”梵越胸中怒火渐起，“她真的嫁给了云深？” 梵沉有些不确定地道：“我记得那个时候好像与如今的时间对得上，如若不出意外，应该就是这一次小七回东璃了，她最后会嫁给云深。” “不行！”梵越猩红着眼，拍桌而起，“我绝不能亲眼看着她嫁给那个男人！” “可二爷如今脱不了身，他如何去追小七？”景瑟面露担忧，“小七是个倔性子，若非二爷亲自前去，她绝无可能回来的。” 梵越咬着牙，“我怀疑这次尔若公主落水，就是顾禾这厮搞的鬼，他想借此将那劳什子公主赐给我，让我娶了她，这丫心思太毒了，比毒蛇还毒！” “应该不是顾禾。”梵沉道。 “老大，你这么信任他？”梵越瞪眼。 “有一个人，比顾禾更有动机。” “谁？” “顾乾。” “他？”梵越眯着眼。 梵沉道：“你上次杀了他那么多人阻止他劫亲，他早就怀恨在心了，如今有机会，自然要报复你。” “顾乾还真是无时无刻不在作死！”梵越冷哼，“待我处理完手头上的事，爷也去阴他一把！” 转瞬垮下脸来，“老大，你快帮我想想办法，我必须尽快出城去追小七，金陵去往东璃，最少半个月路程，只要我日夜兼程，一定能追上她的，就算追不上，大不了，我去东璃等她就是了。” 梵沉道：“你如今就可以走了，余下的事，我会帮你解决。” 梵越双眸一亮，“真的？” “嗯。”梵沉颔首，“但你得乔装打扮一番，起码不能让人认出身份来，先混出城门再说。” 满脸感激之色，梵越道：“老大，谢谢你。” “你我兄弟，何须言谢？” 梵越不再啰嗦，回房乔装打扮一番，让人备了马以后就至极冲出城门。 “二爷身上还有伤。”景瑟担忧道：“你这样让他去，万一内伤再次发作可如何是好？” 梵沉突然笑了，“若是他不伤不弱，小七未必会心疼。” “苦肉计！”景瑟瞪他，“能不能高明点？” “没办法，谁让你们女人都吃这一套？” 景瑟无语翻了个白眼，“难怪你当时在东璃的时候会说云深是个不错的情敌，原来你早就知道他们的结局？” “不。”梵沉摇头，“小七最后自然是和阿越在一起的，我之所以那样说，无非是刺激刺激阿越，让他更有动力去追小七罢了。” “梵沉！”景瑟扶额，“你怎么那么黑心？” 梵沉好笑，“我若是不刺激他，说不准这一次回去，小七真的赌气嫁给了云深，到那时，阿越想后悔也没机会了。” “说得倒有些道理。”景瑟瘪瘪嘴，“那你如何瞒过顾禾这边，他方才可是下令让二爷去驿馆照顾尔若公主的，如今二爷人不在，大王子公孙冀定会依此大闹。” “那就找一个让阿越光明正大不在的办法。”梵沉挑眉，“比如说，自导自演一出刺杀大戏，让阿越受伤卧榻静养。” “二爷不在，谁去演这场戏？” “我有个手下，擅长易容。”梵越道：“有他出马，就什么都能解决了。” “那还好。”景瑟轻舒一口气，“对了，你既然有这样强大的手下，当初从东璃回来的时候为何不直接易容，而是要戴着面具？” 梵沉道：“第一，因为易容对肌肤不好，第二，金陵城里这么多高手，就算拿易容术再高深，也会被人识破，倒不如直接戴面具。” 对肌肤不好？ 景瑟嘴角抽了抽，“你什么时候这么爱美了？” “不是我爱美，是为了迎合你的喜欢。”他眨眨眼，“你敢说不喜欢我这张脸？” “臭美！”景瑟不停翻白眼。 * 梵沉当夜就安排了一出刺杀戏码，让易容的那位“二爷”身受重伤，卧病在床。 顾禾收到了消息后，曾让赵公公亲自出宫来探望，赵公公只是个太监，自然看不出暗卫颜司易容出来的二爷有什么破绽，回宫后就如实禀报了。 顾禾忙于政务，没空来楚王府，无奈之下只能令安排了人去驿馆照顾公孙尔若。 公孙冀虽怒，却毫无办法，只能将梵越怀恨在心。 * 数日后，夜沉如水。 尹相思一行人在驿站下榻。 云深一如既往，喜欢坐在房顶发呆。 西秦的信鸽突然飞来，他伸手接过，动作利落地打开看了一下。 里面的内容是说曼罗送来了和亲公主，然而那位公主看上的人是梵越，中途又发生了变故，梵越不得不留下照顾尔若公主，后来梵越虽遭了刺杀，但看那势头，这桩婚事十有八九成了。 云深幽邃的目光定在最后“十有八九成了”这几个字上，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飞身回房，云深将笺纸放至烛台上燃烧殆尽，他行至他房门前，本想敲门，却在片刻后缩回了手。 相思，请原谅我自私一回，这一次，我不打算把他的事告诉你了，因为我知道，你之所以生他的气，是因为在乎，一旦让你晓得那个人要和旁的女人成婚，你必会折回西秦，我还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岂能拱手相让给梵越？ 此时的房内，尹相思早就睡熟了，根本不晓得云深在外面犹豫徘徊了许久才离去。 * 这一日，雪融冰消，春意盎然。 右相府的一顶软轿停在了楚王府大门前，门房一问才知是景老夫人晓得宁王妃怀了身孕多有不便，特地让三小姐景宛白来伺候宁王妃。 第010章 残酷极训 景瑟收到消息的时候，愣了一下，看着前来传消息的晴儿，“你说景老夫人晓得我怀了身孕，特地让景宛白过来伺候？” 晴儿也蹙眉，“奴婢是听门房那边这么说的，三小姐如今就在王府大门外，娘娘，您看是否要让她进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景瑟略忖片刻，“既然老夫人走这一招，还选了这颗棋子，那么，往后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晴儿听得心惊，“娘娘的意思是……景三小姐是景老夫人特意安排过来的棋子？” 景瑟冷然勾起唇角，“上次梵沉陪着我回门的时候，老夫人的态度就与我出嫁前大相径庭了，不用脑子，我也能想明白她在打什么主意，只是我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快。” 晴儿约莫听明白了些，担忧道：“既然娘娘晓得景三小姐来者不善，那直接找个由头打发了便是，何苦留下？景老夫人的借口也算不得多高明，还说什么娘娘怀了身孕多有不便特地让景三小姐过来照顾，她当楚王府没人了么？” 景瑟抬手，“我倒不是心善要留下景宛白，而是想暗中观察一下景老夫人给她安排了什么任务，那个老女人心机不简单，怕是还有后招等在后头，若她真动了杀我的心思，那我就让整个右相府为她做下的这个决定而陪葬！” 晴儿脸色一变再变，“这也太可怕了，不过半年的时间而已，景老夫人竟完全换了副嘴脸，若非娘娘今日所言，奴婢还一直以为整个右相府内，起码老夫人对你还是有那么几分真情的。” “真情？”景瑟冷笑，“在景老夫人的眼中，从来只有家族和名誉，所有的儿孙，都是她用来护住景氏一族的棋子，有用的棋子，在她眼里就是宝，没用的，那就与疯疯癫癫的景舒娆没什么区别了。” 晴儿仍是心有余悸，“亏得大小姐早早嫁给了殿下，否则至今要还留在右相府，指不定还得遭受多少罪。” “好了。”景瑟叹口气，“你出去传话，就说让景宛白进来见我。另外，吩咐人准备好客房。” “诺。” 晴儿走后，景瑟去了隔壁的东次间安静等着。 景宛白得了晴儿的传话，迈着小碎步跟着走了进来。 见到景瑟，她面上挂着浅淡得宜的笑，“大姐。” 景瑟也露出无害的微笑来，“你来了？” “老夫人担心大姐，特意让我过来贴身伺候。”景宛白在她旁侧坐了，关切地问：“怎么样，你近日可有感觉哪里不适？” 正巧璎珞进来奉茶听到了这一句，本就不待见景宛白的她马上露出鄙薄的眼神来，语气稍显尖酸刻薄，“景三小姐这是说的哪里话，楚王府这么多婢女，我们家娘娘每天享受的都是公主待遇，哪能轻易就身子不适？再说了，我们家娘娘本就是神医，便是身子不适，她也能快速找出缘由来。景三小姐是千金小姐，这些奴婢才会操心的琐事儿，就不劳您费心了。” 这番话说到底，无非就是在暗讽景宛白放着好好的千金小姐不做，偏要来楚王府为奴为婢。 景宛白听到璎珞这么说她，脸色顿时一沉。 景瑟清冷的目光淡淡从景宛白面上扫过，嗔了璎珞一眼，“你个小丫头，平素嘴碎也便罢了，如今在客人面前说话还没个分寸，退下去！” 璎珞最了解景瑟，若是她真生气，绝不会用这种语气同自己说话，当下便知自己这样数落景宛白，娘娘心中是同意的。 揶揄一笑，璎珞道：“娘娘教训得是，奴婢逾矩了。” 说完，马上退了出去。 景瑟收回视线，目光落在景宛白身上，“璎珞是我外祖家过来的小丫头，打小就是这么个性子，三妹妹素来大度，莫与她一般见识就是了。” 景瑟一句话，把景宛白满心的怨愤堵得死死的，既把外祖家拉出来做挡箭牌提醒景宛白，璎珞这个丫鬟即便是说错了几句话，也不是轻易就能处罚的，又警告了景宛白，她是自小数读诗书的千金小姐，若是因为这么几句话就与一个丫鬟没脸，传出去没的让人看了笑话。 这种明里暗里的威胁，从前苏傲玉最喜欢用了，如今用在她女儿身上，效果的确不错。 景瑟满意地看着景宛白如吞了苍蝇一般难看的表情，淡淡一笑，“三妹妹，我见你面色不大好，客房已经备好了，你若身子不适，我就让人带你下去歇息，你初初来楚王府，名义上虽说是来照顾我，可你毕竟是千金小姐，我这府上丫鬟婢女如此多，哪能真的让你来做那洗脚端水之事？放心，你既来了，那便是楚王府的客人，我会让她们好好待你的。” 若说先前那一番话让景宛白如同吞了苍蝇，那么如今这番话就好比仰头被鸟拉了一嘴的屎。 她景宛白的确是打着照顾景瑟的名义来的楚王府，那么来了之后自然是要遵循景老夫人的意思随身照顾景瑟的，可她从未说过自己要给景瑟洗脚，景瑟却先把话说出来堵死，现如今她骑虎难下，一旦自己真的回房歇息，那之前的信誓旦旦就等同于自打脸，还表明她虚情假意，嘴里说着照顾姐姐，实则只是做做样子。 可若是不下去歇息，承认自己的确是自愿照顾她，那么往后就得为景瑟端水洗脚。 长这么大，景宛白就算是最落魄的时候，身边也还有丫鬟一二贴身照顾，便是她自己的生母苏傲玉，她都不曾给她洗过脚，如今要给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洗脚，她光是想想就觉得满心不愿与憋屈。 景瑟挑挑眉，“三妹妹？” 景宛白瞬间回过神，想到临行前景老夫人的恩威并施，她心神一凛，“那个……大姐，我真的是来照顾你的，就算老夫人没吩咐，我这个做妹妹的在姐姐怀孕期间过来照顾也理所应当。” “哦。”景瑟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来，旋即又道：“既然三妹妹一片苦心，那我也不好拂了你的美意。” 假装没看见景宛白脸上一阵一阵抽搐的肌肉，景瑟兀自道：“梵沉近来忙，也没空帮我熬药汤泡足，正巧三妹妹来了，那么这事儿……” “大姐，我能代替姐夫照顾你的。”景瑟还没说完，景宛白就抢先道。 心中虽然千百个不愿，可景宛白明白得很，景瑟的手段不是她这个段位能轻易抗衡得了的，光凭自己从进门到现在，三句话就让景瑟给死死拿捏住这一点便可看出，自己若是做出让景瑟不悦的举动来，今后在楚王府必定举步维艰。 一旦让景瑟发现了端倪，那她铁定完不成任务。 一旦完不成任务，景老夫人便会直接弃了她。 她还没嫁给顾乾，绝对不能变成景舒娆那样生不如此的样子。 想到这些，景宛白暗暗咬牙，不就是给人洗脚么？ 为了顾乾，有什么大不了的！ 景瑟满意地弯起唇瓣，“那就有劳三妹妹了。” 景宛白忐忑不安的心神总算放松了一星半点，暗暗舒了一口气。 晚间时分，梵沉从外面回来，听闻景宛白来了王府，他马上就朝着吹雪小筑奔来，景瑟正坐在桌前，桌上摆放了不少崭新的宝宝新衣。 景宛白站在一旁，时不时与景瑟说笑。 “夫人。”梵沉放缓了脚步，嘴角含笑。 “梵沉，你快过来看看这些小衣服漂不漂亮？”景瑟招招手。 梵沉走过去，随意瞟了一眼，问：“谁做的？” 景瑟看向一旁的景宛白，笑说，“这些都是三妹妹亲手做的，你瞧，她那双手可巧了，往后啊，谁要是娶了她，可幸福咯！” 景宛白羞赧地垂下了脑袋，想到自己不久的将来也能为自己同顾乾的宝宝做小衣，她白皙的面容上就晕开一抹红霞，一直蔓延至耳根。 梵沉淡淡一笑，直接在景瑟旁侧坐下，伸手轻轻揽着她的腰身，温言细语，“亲爱的夫人，到安睡时辰了，你怎么还坐着，累坏了宝宝怎么办？” 景瑟瘪瘪嘴，“我整天都待在府里，能累得着么？” “乖。”梵沉扶着她慢慢站起来往里间走，“我去给你准备泡足的药汤。” 景瑟眼尾一挑，目光往景宛白身上落了落。 景宛白猛地警醒过来，忙道：“姐夫累了一天，这种事，交给我去做罢。” “你？”梵沉狐疑地看她一眼。 景瑟趁机“唉哟”一声，马上换来梵沉一脸的紧张。 “怎么了？” “宝宝踢了我一脚，肚子痛，你给揉揉？”景瑟一手扶着腰，面上做出疼痛难耐的样子来。 这种时候，天大地大都没有夫人的事儿大，梵沉马上将景瑟扶去床榻上轻轻躺下。 景宛白长这么大，何曾见过这般场面，当即脸红，她咳了两声，“姐夫，那药汤该如何准备，你告诉我，我马上就去。” 梵沉头也不回，温热的手掌轻轻放在景瑟隆起的小腹上，声音淡淡，“你去找晴儿，她会教你。” “好。”景宛白不敢再看他们夫妻间的亲昵行为，一转身跑了出去。 待景宛白走远，梵沉才换上先前的紧张表情，蹙着眉头，“我去找师叔来给你看诊。” 梵沉起身之际，被景瑟一把拽住胳膊，“梵沉，我无碍的。” 梵沉微愣，“你方才不还说肚子痛？” 景瑟轻笑开来，“我只是不想让你那么劳累而已，这种事，让景宛白去做就行了。” 梵沉无奈地刮了刮她的鼻尖，“你可知我为何亲力亲为？” 景瑟眨眨眼。 “我是为了杜绝一切能伤害到你的机会。”梵沉顺势捏了她的脸一把，“你带来的那些丫鬟虽然个个都尽忠职守，但我仍是放心不下，所以在你怀孕期间，我能亲力亲为的，绝不假手他人，左右我如今不参政，也不用上朝，每日的任务就是陪着你，为你做这些，我觉得没什么。” 景瑟蹙眉，伸手打开他捏自己脸的那只手，“景宛白目的不纯，我之所以让她去准备药汤，是想试探她一下。” “知道她目的不纯你还让她去？”梵沉敛眉，“出了意外怎么办？” “不是还有你么？”景瑟抿嘴笑，“你要是能让她欺负了我，等我生了宝宝，我欺负不死你！” 梵沉被她逗乐了，“好，我等着你欺负，什么姿势都行。” 景瑟脸一黑，“没脸没皮！” 两人调笑间，景宛白端着热气腾腾的药汤走了进来，将铜盆放在景瑟的床榻边，她道：“大姐，我帮你泡足。” 景瑟推开梵沉，将修长的双腿垂下来。 景宛白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替她褪去棉袜。 景瑟的双足很漂亮，从精致的脚踝到脚趾，线条紧绷，皎洁白皙似美玉雕琢，烛光下的两抹莹白，看起来极为赏心悦目。 将她双足泡到药汤里的那一刻，便是景宛白身为女人都不禁心中感慨，世人都道她是西秦第一美人，殊不知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从来就不输她半分，不论是容貌还是气质。 梵沉没走，一直坐在景瑟旁侧，但从未正眼看过景宛白一下。 顶着这么大的压力，景宛白整个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老实说，她原本是想在药汤里动手脚的，可转念一想，自己初来乍到，若是头一天就让景瑟出了事，依着宁王的性子，必定会让她生不如死，索性还是打消了念头，打算先安静几日再寻时机。 待到景宛白替她擦净了双足端着铜盆退出去，景瑟才在梵沉的搀扶下重新躺回床榻上。 “还好她有自知之明，没选择在今夜动手。”景瑟勾勾唇，“否则，我今晚就让她死得难看！” 梵沉替她掖了掖被角，“原本我是打算去睡书房的，如今看来，去不得了，万一她晚上起了心思来你房间下手，那我如何放心得下？” 景瑟疑惑，“你为何要去睡书房？” 梵沉看着她，尽量克制住凤眸内的欲~火，良久，叹道：“如今与你同床，实在是一件极其考验耐力之事，我每天晚上都极尽可能地忍，以至于……” “失眠，没睡好。”余下的话，景瑟憋着笑替他答了，她当然知道他难受，可他又不愿碰她，那她有什么办法？ 梵沉无奈地抚着她的小腹，“这小家伙，还得好久才能出来呢！” 景瑟双手攀附住他的脖颈，主动送上自己水润的红唇，在他意乱情迷之时轻声道：“若是你温柔一点，其实是可以的，不用这样辛苦地忍着。” “真的？”他呼吸急促，轻轻捧着她的脸。 昊昊的时候，他没在她身边，所以如今虽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对这方面还是一无所知。 听到景瑟这么说，他似信非信，内心在激烈挣扎。 一方面极其渴望要她，另一方面，又担心会伤害到她腹中的宝宝。 这种矛盾的挣扎，让他愈加难受。 火热的唇带着灼烧一般的温度，浓重的呼吸喷洒在她白皙脖颈间。 梵沉轻轻拥着她，欲~望在叫嚣，内心在挣扎，额头上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来。 “梵沉。” 景瑟轻轻替他解开衣袍，露出肌理完美的上身。 “乖，别闹。”梵沉压抑住粗重的呼吸，伸手抓住她不安分的小手。 “我没骗你，可以的。”景瑟见到他难受的样子，简直哭笑不得，“你对这方面到底是有多孤陋寡闻啊？” 梵沉难得地面露尴尬，“我以前一心只想着如何得到你，哪里会去了解这些？” 景瑟轻笑，“那你躺下，我来。” “真的……没事么？”这一句，梵沉几乎是从喉间低吟出来的，带着沙哑的克制。 “信我。” 景瑟慢慢吻上他的喉结，舌尖描绘着上面的脉络，直到他呼吸一再加重才开始褪去自己的裙衫。 …… * 梵越出了金陵以后，日夜兼程，朝着东璃方向疾驰，每到一个驿站就换一匹马，他不知道小七选择的是哪条道，但他知道她最终会到达东璃，所以他只需直接加快日程先她一步到达东璃等着她便是。 * 彻底离开西秦，即将踏入东璃地界的这一晚，尹相思在驿站失眠了，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索性坐起来掌了灯。 云深还没睡，自房顶上下来时途经尹相思房间，见里面灯火还亮着，驻足片刻还是敲了敲门。 “是云深吗？” 里面传来尹相思的声音。 “相思，你怎么起来了？”云深的语气满含关切，以为她哪里不舒服了。 “我无事。”尹相思道：“失眠了，睡不着。” 眼皮一跳，云深抬目看了看夜空。 如今初春，天上的星子也极冷。 “你若是睡不着，不如我们去房顶看星星？”鬼使神差地，他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出口才知自己有多幼稚，依着相思的性情，她能有那闲情逸致去赏星星？ “好，你等我一下。” 出乎意料的，她竟然同意了。 云深原本平静的心蓦地狂乱起来。 他深吸一大口气，努力平复。 尹相思很快就推门出来。 见她穿得单薄，云深将自己肩上的斗篷解下来披在她肩头，在她蹙眉的表情下缓缓道：“天冷，你仔细受凉，马上就要进入东璃，病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尹相思没再纠结于这个问题，“你方才不是说去看星星么？走！” 两人轻功飞跃，不过转瞬就来到了房顶，并排坐下。 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锦缎般的黑幕以及那几颗冷光闪烁的星子，尹相思望向云深，“这一路走来，咱们每到一个驿站，我见你晚上都喜欢坐在房顶上，直到深夜才下来，星星有这么好看？” 云深微笑，“看情况。” “何意？” 他道：“比如今晚，有你相陪，星星就不好看了，没你好看。” 尹相思眉心一跳。 “明天就要进入东璃了呢！”尹相思往后一躺，枕着双手，“时间过得好快。” 云深也学着她的样子仰躺下来，脑袋枕着双手，一瞬不瞬看着漆黑的夜空，“后悔离开么？” “又无任何牵挂，何来后悔？”尹相思嘲谑地笑笑，“我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从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云深偏头，见她姣好的面容隐在夜色里，垂下的眼睫很好的覆盖住了眸中神色。 “相思。”他声音低柔。 “嗯？”她无心赏星星，闭上眼睛假寐。 “若是……咱们这次回去以后，我上公主府提亲，你能否答应嫁给我？” 语气中满是小心翼翼。 尹相思阖上的眼皮跳动两下，最终还是没睁眼，“你喝醉了罢？” “我没饮酒。” 听到她顾左右而言他，他就知自己这个问题永远得不到答案，心中满是失落和黯然。 “本郡主很贵的，你娶不起。”她突然来了一句。 “有多贵？” 黯然消退了些，他眸中重燃希望。 “我要的东西，金钱买不到。”她袖中手指微微蜷了起来，没打算继续往下说。 “我知道你已非完璧之身。”云深接过了话，先她一步道：“我不是不在乎，而是觉得这种事并不影响我对你的心意，更不能成为我却步的理由，毕竟我不是因为那个才对你上心。” 尹相思缓缓睁开眼，偏过头看着他清俊完美的侧脸。 “就算你会怀上他的孩子，只要你嫁给我，我也会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养大，绝不亏待半分。” 尹相思动了动唇，斟酌良久也没找到合适的措辞，只好随意来了句，“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那一夜你未归，我在驿馆外等候。”他深吸了一大口冷气，声音极缓，“雪很大，心很痛。” 尹相思重新闭上眼睛，不想看见他伤感的模样。 “云深。” “嗯？” “你分得清何为冲动，何为心动吗？” 云深笑笑，“为何要分清？不管是冲动也好，心动也罢，只要我一辈子保持着初心莫改，又有何分别？” 他对她，的确是一见钟情，可他至今还保持着初见她时的那份悸动，从未减退过一丝一毫。 “初心……莫改。”尹相思重复着这四个字，神情恍惚，“人人都能说出来的话，可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做到？”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分别几年后再重逢的两个人，各自都有了一段没有对方参与过的回忆，那段回忆里的人或事，足以改变云深嘴里那份可笑的“初心”。 没有人会停滞不前站在原地等候，正如同她不是五年前的她，而梵越，也再不是五年前那个见到她都会脸红的少年。 “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证明吗？”他问。 尹相思不答。 “相思，你自己知不知道，曾经有那么一刻，你对我是心动过的？” 憋在心里已久的话终于在今夜得以释放出来，他几乎是将一颗热乎乎的真心捧到了她面前，任她宰割。 尹相思依旧闭着眼睛，呼吸极其安静。 这句话，她承认。 当初在相亲宴上，他霸道中不失温柔的言行，确实让她有那么一刻心动过。 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在后来的相处中不断排斥他。 其实那不是讨厌，而是因为恼他打破了自己心底一直以来的信念。 那种信念是坚信她和梵越会有重归于好的一天。 相亲宴那一日之前的数年里，她每天都抱着这种心态而活，可云深的突然出现，打破了她心底的那种平衡，他就好像突然闯入她心门的侵略者，让她这样心性坚韧的人都觉得不知所措。 也是那个时候，尹相思才发现自己对梵越的感情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坚不可摧。 后来她会决定来西秦，也不过是想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给梵越最后一次机会罢了。 可她万万没想到，事情到了最终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如今这个局面，远远出乎她的意料。 “相思。”见她失神，他忍不住低唤。 “嗯。” “我想要……一辈子守护你。”已经到了这一步，那些话，他觉得是时候说出来了，虽然明日即将踏入东璃疆土，可今夜还很漫长，她能考虑的东西还很多，他不确定她会否在最后一刻突然后悔而折回去找梵越。 已经输了一次，这一次，他不能再错失良机。 “云深，给我时间考虑，我如今脑子里一团乱，还没去细想这些事，贸然答应你，是对你，也是对我自己的不负责任。” “好。”他的声音依旧温醇，但细听下来不难发现里面还藏了丝丝难以抑制的欣喜。 相思没有直接拒绝他，而是说会考虑，就表明她在心底里承认了曾经对自己心动过。 她能这样，自己算是进了一大步。 “夜深了，下去睡觉罢。”他轻轻将躺在房顶上的她扶起来。 尹相思此时也觉困意来袭，索性随着他下了房顶。 翌日一早，所有人离开驿站，踏入东璃。 马车到达界碑处，尹相思突然让车夫停下，她慢慢掀帘走了出来。 云深一颗心紧紧揪了起来，“相思，你……” “我无事，就是想下来透透气。”尹相思说话的时候，眸光延伸至很远之外的官道，直至这条路消失在地平线上，她所有的希望也定格在了那一处模糊的点。 那个地方，不会有她爱的人突然出现说要带她走，亦不会有说爱她的那个无赖霸道地闯入她的视线。 原本那一夜听到梵越说爱她的时候，尹相思最后是妥协了的，后来她之所以要走，是因为一时没法面对，她一直以为，他既说了爱她，就会不顾一切追上来，只要他来，她说不准会感动之下随他回去，但这一切都好像是自己想多了。 他没有来，更不会有她期盼中的突然出现，那一夜缠绵时在她耳边说过的情话就好像泡沫一般，风一吹就散了。 闭了闭眼再睁开，尹相思已经恢复了平静，她转过身，重新上了马车，吩咐车夫继续赶路。 云深高高悬起的一颗心终于落下。 * 事实上，尹相思在远眺地平线的时候，梵越已经到了那一头，只不过因为地势的起伏，遮蔽了尹相思的视线，她没看见。 梵越双眼熬得通红，布满血丝，他一再加快速度，奈何胯下之马没有他那样惊人的耐力，即将飞奔上小山坡闯入尹相思视线的时候，马儿四蹄一软，口吐白沫就倒了下去。 梵越不防，整个人重重往地上一摔。 他近十日不曾好好睡过一觉，每次都是到了驿站时浅眠半个时辰就换马继续赶路，然而他如此夜以继日，还是没能赶在小七出西秦之前追上她。 内伤发作，五脏六腑都像扭曲在了一起那样的疼，梵越捂着胸口，里头血气翻涌，腥甜涌上喉咙，终于支撑不住一大口血吐出来，他神情虚弱，眼皮渐渐支撑不住，潜意识里却知这个时候不能倒下，倒下一刻钟，他就得慢一刻钟追上小七。 一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支撑着身子慢慢站起来爬上小坡。 梵越举目四望，这地方荒无人烟，前面不远处就是界碑，他若是徒步行走，用不了多久也能到达界碑跨入东璃，可马儿已经死绝，他不可能光靠两条腿去追。 左右斟酌，梵越还是决定折返驿站另备一匹马。 这一错过，尹相思就完完全全进入了东璃。 * 言楚楚随着言风来到五军都督府的时候，薄卿欢正懒懒坐在满园桃树下，身旁放着一把小锄头，落英缤纷，粉白桃花落了不少在他鲜红的衣袍上。 他近日闲来无事，想体验一把葬花是何感觉，奈何葬了一捧花就觉无趣，索性让人送来了美酒，就着不慎落入酒杯的桃花喝了下去。 那如世外仙人一般的潇洒恣意，平素难见。 光是看看大都督倚在桃树下的妖娆绝艳背影，言风就不禁咂舌。 难怪金陵城那么多姑娘对自家主子芳心暗许，并非是没有缘由的。 这样一个人，艳到极致，冷到极致，却也残酷狠绝到极致，无形中自有一股摄人魂魄的魅力吸引着女人的靠近。 站在言风旁侧的言楚楚也觑见了前头那抹绝艳的背影，眼皮一跳，她猛地垂下眼睫。 “来了？” 薄卿欢没有回头，语气漫不经心。 言风忙单膝跪地，“大都督，我妹妹楚楚来了，属下特来请示，如何安排她？” 薄卿欢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如今初春，乍暖还寒，正适合寒训。” 寒训！ 言风蓦地脸色煞白，他也是从苍岩山出来的人，自然晓得大都督所言意味着什么。 寒训包括好几个类型： 其一，头顶鸡蛋泡寒池，规定时限内，鸡蛋掉下来就得受罚。 其二，五军都督府内特设有数十根冰冻梅花桩，训练者需蒙上眼睛踩在裹了一层冰的梅花桩上，四面八方都会射来羽箭，若是不能成功躲开被射中，则生死由命，若是躲过了，但掉下梅花桩，照样得受罚。 其三，负重走冰块，冰湖上的冰块，仅有薄薄一层，指尖稍微用力都能捅破的那种，训练者会被要求背上一个极重的包袱，从规定地点开始，走到宽阔的对岸，若是中途踩碎了冰落下去，算输，一样受罚。 训练的内容严苛，惩罚的方式更残酷。 这是当初泰和帝在苍岩山训练锦衣卫雏形时暗地里请了不少人参考斟酌，最终设立出来的非人训练方式。 言风抿着薄唇，心中揪痛。 楚楚只是个女捕快，她平素在沧州府潇洒惯了，怎可能经受得住这般残酷的训练？ “怎么，有异议？” 薄卿欢依旧没回头，语气添寒。 “属下不敢，这就带着楚楚去准备。”言风站起来，给言楚楚递了个眼色，两人一齐转身，准备出去。 薄卿欢突然偏转头，眸光触及到言楚楚头上的那朵白花时梭然一眯，寒芒迸射。 他“唰”一声抽出腰间绣春刀，手臂一扬，绣春刀笔直朝着言楚楚头顶飞去，在言风还来不及反应之时，绣春刀刀尖已经成功将言楚楚头上的白花挑了下来连同绣春刀一起落在地上。 只差半寸，只要半寸，绣春刀就不是挑了言楚楚头上的白花，而是直接要了她的命。 言风呼吸骤然紧缩。 言楚楚一头乌黑亮丽的青丝披散开来。 方才的情况，她虽未回头，却也知发生了什么，当即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嘴唇有些颤抖。 薄卿欢冷冷瞥了她的背影一眼，“再有下一次，你就别自己戴了，让别人为你戴白花。” 心神一凛，言楚楚转过身来，扑通跪下，“大都督息怒，楚楚知罪。” “滚！” * 走出桃园，言风心疼地看着言楚楚，“都怪我不好，让妹妹受惊了。” 言楚楚拿出自己的发簪，简单利落地将头发绾成男子的四方髻，嘴角扯出一抹笑，“哥哥何须自责，你当初什么都不会的时候，不也成功训练出来了么，我可比你有基础呢，起码我有武功底子，应该不会输得太难看。” 听她这么一说，言风更是心脏抽搐，“若是父亲还在，你何苦来这地方受罪？大都督的训练，就连我们男子都望而生畏，你只是个姑娘家，哪里受得住这些？” “无妨的。”言楚楚摇摇头，面上还是笑，“没道理当初没有武功的哥哥都能挺过来，我这个有武功的女捕快却受不住。” 见言风还想开口，言楚楚弯弯唇，“哥哥放心，我不是头一次来五军都督府了，决定随着你来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做好了所有准备，不就是训练么？又不是去送死，你何必弄得生离死别似的？” 言风长长叹了一口气，“我先带你去熟悉一下环境准备准备，训练明日才开始，你也不要有太多心理负担，若是哪一项挺不过去，我会去大都督跟前求情减轻刑罚。” “不要！”言楚楚脸色一变，“哥哥跟在大都督身边这么多年，他性情如何，想必你再了解不过，若是去求情，更会惹他不悦，届时，妹妹的刑罚只会增不会减。” 言风死咬着唇，眼眶有些湿润。 这一刻，他有些后悔将楚楚带来金陵，可若是让她继续待在沧州府，那边又没人照顾她，父亲不在了，楚楚得守孝三年，暂时还不能出嫁，指望有个妹夫照顾她也是不可能的。 怎么选择都为难。 言楚楚看穿了言风的心思，她偏开头，冷静道：“哥哥，带我去看看寒训的环境。” “好。”言风回过神，领着她往寒池方向而去。 * 寒池在后山，并非露天，而是在山洞里，两兄妹还未走近，就已经感觉得到周围的空气寒气逼人，冷彻透骨。 打了个哆嗦，言楚楚道：“这寒池，比我想象中的厉害多了。” 看向言风，又问：“当年哥哥便是从这里面训练出来的吗？” “嗯。”言风点头，神情不忍，“明知里面是龙潭虎穴，却要亲眼看着妹妹去受苦，我这个哥哥，当得很失败。” 言楚楚勉强挤出笑容来，“谁说我一定受不得，万一挺过去了呢？” 言风不语。 如此残酷的训练，即便是他们当初在苍岩山，能挺过去的也只有大都督一人而已，其余人等全都因为还没到时辰头顶上的鸡蛋落入寒池而受罚。 言楚楚不再多言，慢慢往前走，每走一步，都好像有无数千万根冰针从毛孔里一寸寸刺进去，那种冷，透过肌肤，穿过骨骼，仿佛能把人活生生绞碎。 “楚楚！” 言风看着她单薄而纤瘦的背影，突然喊出声。 她如此瘦小，怎么挺得过那寒池之苦？ “哥哥，我只是进去看看。”言楚楚没回头，事实上，她的脸已经冻僵了，嘴唇发紫，连颤抖都不能，她只是不敢回头让言风看到自己的样子。 走进洞口，里面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黑，四周凹槽里都放了夜明珠，里头亮如白昼，照得寒池上方的冰雾白茫茫的，看不清楚寒池里究竟是个什么情形。 言楚楚不停地哈气搓着冻僵的手，却换不回一丝温度，嘴里哈出来的气马上就凝结在半空中变成冰雾飘着，一点作用都没有。 言风跟了进来，马上解下自己肩上的披风给她披上，“楚楚，这里面太冷了，咱们快出去。” 言楚楚站在原地岿然不动，“既然明天就得开始训练，我总得熟悉一下环境，否则明日肯定给哥哥丢脸。” “可你初来乍到，突然进入寒池，身子会受不住的。” “无妨。”言楚楚摇头，表示自己勉强能坚持住。 言风默默哀叹，不敢再规劝，自己这个妹妹是个倔性子，她认定了的事，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在寒池边上站了许久，直到全身都冻麻木了，言楚楚才艰难地挪动步子转过来。 “哥哥，我明天的训练是怎样的？” 言风抿唇，“头顶鸡蛋，下半身泡在寒池里，规定时限内，鸡蛋不能落下来。” 再一次打了个哆嗦，言楚楚吐出一口浊气，“这训练，真变态！”哪个神经病想出来的，总不会是大都督本人罢？ 想到先前那人飞绣春刀挑了她头上的白花这件事，言楚楚马上释然了，大都督这样的人，能想出如此毫无人性的残酷训练来，也不足为奇了。 “楚楚，咱们先回去，你去泡个热水澡。”言风道：“否则一会儿身子会受不住的，你还小，不能早早就让身子垮了。” “嗯。”这一回，言楚楚没再拒绝，随着言风走了出去。 接下来都没人来打扰，她泡了个热水澡以后去饭堂与其余锦衣卫们一同用了饭就回来坐在床榻上。 床头边放着她的包袱。 她拿过来缓缓打开，一封还未启封过的信突然滑落在地上。 言楚楚弯下身捡起来凝视许久。 这封信是言风回沧州府的时候给她的，没说是谁写的，只说是宁王妃嘱咐一定要交到她手里。 没有署名，信封上没有写任何字，看不出出自何人之手。 指尖一翻，言楚楚准备打开看一下。 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 “楚楚姑娘。” 是尹十九的声音。 言楚楚慌忙把信封压在枕头底下站起身来。 尹十九就立在门外，“大都督让我来问你，是否明日就可接受训练？” 言楚楚本想问一句“是否我说还未准备好，大都督就能多宽容我两日”，可话到嘴边又哆嗦回去了，马上改口，“是，我明日就能接受训练。” 尹十九深深看她一眼，“尹一走的时候，曾经给我留了句话，说若是楚楚姑娘再来五军都督府，让我们多多关照关照你，其实你若是还不适应，就先歇息两日再说，大都督那边，我们去应付就是了。” “不用了。”言楚楚摇头，“既然早晚都一样，那我选择早一点，越晚，越不敢。” “那好，我去回话了。” 目送着尹十九走远，言楚楚肚腹有些不适，就匆匆出了房门。 她走远后，一抹黑影快速闪入她的房间。 此人正是尹十二，当初因为看守楼姑娘不利，让她趁机出府而引得薄卿欢生怒，被罚活生生剜了一只眼珠的那个尹十二。 他的那只眼睛是用黑布蒙了的，如今只余一只能视物。 在言楚楚的房间里翻找不过片刻，尹十二就飞身而出，迅速去了桃园。 薄卿欢依旧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坐在桃花树下，身上已经堆叠了厚厚一层落花。 “大都督，属下在楚楚姑娘的房间里翻找到一封未曾署名的信。” 薄卿欢皱皱眉头，“你竟然去翻别人的房间？” 尹十二道：“先前属下一直隐在暗处，见到尹十九去找楚楚姑娘，她当时就拿着这封信，神情慌乱，属下担心里面是对大都督不利的内容，所以……” 半眯着丹凤眼，薄卿欢抬手，“呈过来。” 尹十二快速将那封还未打开过的信交到薄卿欢手里。 薄卿欢放在森白的掌心掂量片刻，修长的手指慢慢打开。 里面的字迹，薄卿欢认得，正是尹澈亲笔无疑。 嘴角噙着冷笑，薄卿欢一字不漏将这封信看了个彻底，随后将信抛到半空中，抬起绣春刀，手腕翻转，几个凌厉的剑花就将信纸绞成碎片落入前面清澈见底的湖水里，激起圈圈涟漪，上面的墨迹转瞬洇开来。 “做得不错。”抬起酒杯，灵巧的舌尖将落入里面的桃花瓣卷入口中，他面色说不出的诡异。 虽得了句夸，尹十二却觉从脚底冷到头顶，他屏息凝神，“大都督若无旁的事，属下告退。” “等等！”尹十二脚步一顿。 “吩咐下去，明日的寒池之训，给那个女人多加一炷香的时辰。” 尹十二浑身一抖，寒池之训，向来以一个时辰为极限，那姑娘受不受得住还另说，大都督竟然还下令要延时？这不是直接要人命么？ 心底为言楚楚默哀片刻，尹十二很快离开了桃园。 薄卿欢冷眸望着湖泊里飘荡着的信纸碎片，冷嗤，“攀龙附凤，异想天开！” * 言楚楚再回房间，关上门以后才去枕头底下翻找那封信，谁料枕头下面空空如也，信封不翼而飞。 言楚楚变了脸色，她仔细回忆了一番，又将床榻翻了个底朝天，仍旧未见踪迹。 无奈之下，言楚楚跑去找言风。 言风见她急匆匆的样子，被吓了一跳。 “楚楚，你怎么了？” 言楚楚面露忧色，“哥哥，你之前给我的那封信不见了。” “什么！”言风瞪大了眼，“你不是一直带在身边的么，为何不见了？” “我也不知道。”言楚楚摇头，“方才我出去了一下，那封信就压在枕头底下的，可等我回来以后，就没在了。” 言风蹙眉，“会不会是你记错了地方？” “不会的。”言楚楚面色肯定，“我今日初来乍到，也没去过太多的地方，不可能连这个都记错。” 言风眉头皱得更深，“那封信，你到现在都还没打开看过？” 言楚楚垂眸，“之前忙着处理父亲后事，我哪里有心情去管这些，今日得空的时候才想起来，正准备打开看呢，后来身子不适就出去了一趟，回来便不见了。” 言风正准备问她中途可有什么人去过她房间，尹十二就过来了，同情地看了言楚楚一眼，道：“大都督吩咐了，明日的寒池之训，要给楚楚姑娘延时一炷香。” 言风脸色大变，“为何？” 尹十二没敢说是自己翻了言楚楚的信给大都督看了惹得大都督不悦，只木着脸，道：“大都督的吩咐，我如何知道什么原因，你要实在好奇，自己去问就是了。” 第011章 油嘴滑舌 言风皱眉，他哪里敢去问大都督？ “十二，你真的不知道缘由？” 言风总觉得今日的尹十二说话不同平素，似乎有些闪躲之意。 尹十二心虚地看了言楚楚一眼，“总而言之，楚楚姑娘多保重，我话带到了，这便走。” “喂！” 看着尹十二远去的背影，言风大喊一声。 对方头也不回，很快没了影儿。 陡然听到被无故延时加训，言楚楚心情也不大好，可她不敢去薄卿欢跟前问缘由。 “哥，算了，不就是一炷香么？我受着便是。” “楚楚。”言风一脸无奈，“一个时辰已经是极限了，再加一炷香，会要了你小命的。” 言楚楚垂眸，“我若说不愿，大都督他就能收回成命吗？” 言风顿时一噎。 “好啦，哥哥别多想，我这就回去了。” “楚楚，那你的信……”言风欲言又止。 “罢了。”言楚楚已经转过身，一边走一边摆手，“我连那信是谁写来的都不晓得，就算不知道信的内容是什么，又有何关系？” * 翌日。 言楚楚来到寒池外，负责看守她受刑的就是昨日前来通知延时的独眼尹十二。 看了看他用黑布蒙住的那只眼睛，言楚楚转瞬移开目光，扯着嘴角，“十二大哥，这么巧，我们又见面了。” 尹十二想到言楚楚是因为自己盗了她的信才被延时受训的，当下有些过意不去，勉强回以一笑，“楚楚姑娘，这么早就过来了？” 言楚楚点点头，“左右早晚都要过这一关，闲着没事，我就过来了。” 又问：“何时开始？” 尹十二答：“只要姑娘准备好了，随时都能开始。” “那就现在罢。”言楚楚往前走了几步，正待踏入洞门。 “楚楚，等一下。” 后面传来言风的声音。 言楚楚转身，见到言风脚步匆匆而来，焦急地望着她，双眼充血，显然昨夜没睡好。 “哥哥。”言楚楚蹙眉，“你这是怎么了？” “十二，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同楚楚说。”言风扫了一眼尹十二。 尹十二一脸无所谓，“去吧！” 言风拉过言楚楚，从袖袋里掏出一粒药丸递给她，悄声道：“这是能御寒的药，你且服下，一会儿兴许会有帮助。” 言楚楚诧异地看着他，“哥哥……是想让我作弊？” 言风一时语塞，皱皱眉，“我也不想的，可寒池并非普通之地，你一个姑娘家在里头泡上一个多时辰，将来损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言楚楚明白这是兄长的一片好心，她伸出手来。 言风以为她是要接过药丸，心下一喜。 岂料言楚楚将他的手推拒回来，摇头道：“我不能这么做。” 言风愕然，“楚楚……？” “哥哥，一旦让大都督发现我作弊，他会直接杀了我的，况且我本就不是擅长撒谎之人，服用了这个东西，一会儿在寒池里有人看守着必定会觉得心慌，万一露出破绽来就完了，不服用这东西，凭我自己的能力进去的话，就算中途坚持不住，我也愿赌服输，甘愿受罚。” 言风何尝不知妹妹说得才是正理。 “唉……你这丫头。” 叹了一声，言风收回药丸。 “哥哥等我好消息。”言楚楚露出灿然的笑。 “好，我就在外面等你。” 言风目送着她走进去。 刚入洞口，言楚楚就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偏头看了一眼旁侧的尹十二，见他岿然不动，她略微讶异，“十二大哥不觉得这里头很冷吗？” 尹十二木讷道：“我们已经习惯了，不觉冷。” 拢了拢衣襟，言楚楚瞟了一眼寒池上方白茫茫的冰雾，吞了吞口水，又问：“你们从寒池里面出来，没有落下什么病根么？” 尹十二如实道：“这个得根据各人体质来，有的人天生强健，便是在寒池里走了一遭再出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有的人就不行，会被冻伤身子。” 言楚楚牙关哆嗦了一下，“那……冻坏了身子的人作何处理？” 尹十二看出了她的担忧，难得笑笑，“楚楚姑娘请放心，你若能坚持到时限，出来后自有神医为你医治，绝不会落下病根。” 听到这一句，言楚楚顿时放了心，“还好。” 她常听家乡老人们说，姑娘的身子极为骄矜，尤其是小腹，若是极度受寒，将来难以生育。 她还未成婚，若是年纪轻轻就落下这种病根，将来必定不受婆家待见。 如今可好，既然尹十二说出去以后有神医医治，那她就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尹十二虚虚觑她一眼，补充，“可若是你坚持不了，不仅没有人为你医治，一会儿出来后还得受刑。” “我知道。” 言楚楚蜷了蜷手指，慢慢往寒池边走，双脚一步一步跨进去。 接触到冰水那一刻，犹如千万根冰针狠狠钉入骨髓，浑身一震过后紧接着就是刺骨的寒，让她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站稳以后，冰水齐腰，言楚楚艰难出声，“十二大哥，可以了。” 尹十二闻言后走过去，顺手拆了她头上的所有饰物致使头发披散下来，稍后轻轻放了一个鸡蛋在她头顶。 知道头顶上这个鸡蛋意味着什么，言楚楚连呼吸都不敢过快，几乎是一点一点从鼻腔里释放出来的，就怕一个不慎让鸡蛋落了下来。 尹十二看着她，解释道：“寒池之训，练的是定力和耐力，锦衣卫接的一般都是大案子，出行任务的时候，常需要蛰伏，因此，定力和耐力是非常重要的基本功，尤其是在暗中监视目标的时候，若是定力不行，容易暴露坏了大事。” 尹十二还说了很多，言楚楚一一记下了，但她不能言语，也不能点头，依旧保持着原有姿势，呼吸放得很轻。 寒池之水有多冷冽刺骨，五军都督府内的所有锦衣卫都尝试过。 因此，当下尹十二很讶异，言楚楚一个小姑娘，在进了这样一个堪比寒冰地狱的非人之地后，竟然没有哭闹，更没有因为寒冷而却步，头顶上的鸡蛋也极其稳定。 用赞许的目光看了言楚楚一眼，尹十二心中祈祷她能挺过去，否则自己就干了件缺德事儿了，毕竟若非他去盗信，言楚楚就不会被延时受训。 言楚楚的情况，随时都有人往薄卿欢处汇报。 一炷香的时辰后，尹十九站在薄卿欢的书房外，禀道：“大都督，楚楚姑娘还未出来。” 没出来的意思就是说还在坚持。 薄卿欢收了手中书本慢慢走出来，修长的手指逗弄着廊檐下笼子里的雀鸟，“不过是一炷香而已，若是连这点时间都坚持不下去，本座要她留在五军都督府何用？” 尹十九心道：楚楚姑娘不过是一介弱女子而已，能在寒池里坚持一炷香的功夫已经很不错了。 但这些话，他绝不敢说出口，拱了拱手，“属下继续去监视了。” * 言风在寒池外急得团团转，他身为言楚楚的哥哥，为了避嫌，是不能进去的，只能在外头干等。 一面担心言楚楚身体的同时又在庆幸。 妹妹竟能坚持到现在，完完全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尹十九过来的时候，宽慰了言风几句就进了洞门。 言楚楚浑身被冻僵，嘴唇发紫，眼睛一张一合，那样子，似乎随时都能倒下去，孱弱的小身板看得人忍不住心疼。 尹十九与尹十二交换了一个眼神。 尹十二惊讶地道：“我还是头一次知道姑娘家也能有这般定力和耐力，诶，十九，你说她是不是作弊了？” 听到“作弊”二字，言楚楚眼皮一跳，这一分神，脑袋上的鸡蛋就“啪嗒”一声掉入了寒池。 言楚楚猛地惊醒过来，脸色大变，惊恐地望着尹十九和尹十二，声音细弱蚊蝇，“我……” 尹十九面上有些不忍，尹十二却直接道：“楚楚姑娘，你输了。” 言楚楚有些气愤，若非尹十二说她作弊，她能分神么？ 见她愤愤不平的样子，尹十二摊手，“姑娘，我方才故意说你作弊，也在考验范围之内，你连这个都过不去，说明定力不到位，一会儿出去换身衣服以后，乖乖受罚罢。” 虽不甘心，可言楚楚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被尹十二随意一句话就影响了情绪，继而影响了定力。 她提着裙摆，艰难地从寒池里一步一步挪出来。 尹十九连忙上前搀扶着她。 “十九大哥，谢谢你。”言楚楚浑身僵硬，连笑一个都难，她只是勉强牵动了一下唇角。 “你哥哥在外面。”尹十九温声道：“一会儿先回去泡个热水澡换身衣服，至于如何受罚……十二会来通知你的。” “好，我知道了。” 拖着沉重僵硬的身躯走出山洞，言楚楚远远就见言风等在外面，左右踌躇。 见到她出来，言风先是一喜，随后掐指一算时间，又觉不对，马上变了脸色，“楚楚，如今还未到时辰，你是不是……没坚持住？” 言楚楚黯然垂下眼睫，无力点头，“哥哥，对不起。” “快别说这些了。”言风直接将她抱起来就往她的房间而去，马上让仆人备了热水给她沐浴。 * 尹十九再一次去了薄卿欢书房，这一次神情有些凝重。 “大都督，楚楚姑娘她……失败了。” 薄卿欢站在廊下，表情毫不意外，嘴角挑起一抹嘲谑，“女流之辈，果然不中用！” 尹十九没敢说话，其实楚楚姑娘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让人震惊了。 * 言楚楚沐浴完重新换了一身衣服，这才觉得周身暖和了些，她出来的时候，见到尹十二站在外头。 想起先前之事，言楚楚心头微恼，极不情愿地唤了他一声，“十二大哥，大都督准备怎么罚我？” “鞭刑。”尹十二道：“大都督怜惜你初来乍到，吩咐了减轻刑罚，也没多少，就五十下。” 还未开始受刑，言楚楚就觉一阵肉疼，狠狠抽了抽嘴角。 鞭刑，五十下，这还是减轻过后的？ 五十下打下来，她该皮开肉绽了罢？ “还望十二大哥代我谢过大都督的恩泽。”言楚楚口是心非地道。 “我会的。”尹十二投给她一个灿烂的笑容。 自己都这般惨了，尹十二竟然还笑得出来？ 言楚楚暗暗瞪他一眼，想着等哪日自己翻了身，定要好好整他一回。 受了鞭刑，言楚楚才知为何尹十二说这种刑罚是减轻过后的，因为实在是太轻了。 鞭子是特制的，用力打在身上一点都不疼，且不会留下鞭痕，五十下就跟挠痒痒似的，没多一会儿就过了。 言楚楚还满心欢喜，以为自己捡了个大便宜，谁料到了晚上才发现自己哪里是捡了个大便宜，分明是受了酷刑了。 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火辣辣地疼痛，肌肤上全然看不出任何痕迹，可那种痛却让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言风给她备的几种镇痛膏，她找来往身上涂抹，全无作用，只会火上浇油，越抹越疼。 夜已深，她对五军都督府又不甚熟悉，不敢乱跑出去，况且她深知即便是自己跑出去了，也没人敢随意出手救她。 额头上疼得直冒汗，言楚楚抱着双膝蜷缩在床角，她不知自己这一夜是怎么过来的，只知道那钻心的疼每时每刻都在侵蚀着她被鞭打过的肌肤。 真正的生不如死！ 天才刚亮，言风就来敲门了。 “楚楚，你醒了没？” 言楚楚依旧蜷缩在床角，她一夜未眠，天亮时分才感觉疼痛减缓了些，困意来袭睡了过去。 被言风的敲门声惊醒，出于捕快的警觉，她马上从床上弹跳起来，听清楚是言风的声音后才暗暗松一口气。 穿上衣服下了床，言楚楚拖着疼痛的身躯去往外间推开门。 “哥哥，你这么早？”她尽量微笑，让言风看起来自己很好。 “楚楚，你昨夜没睡好吗？”瞧着她乌青的双眼，言风一阵心疼。 “大概是认床。”言楚楚扯谎，“我初来乍到，还没真正熟悉下来，等再过些时日就好了。” “在哥哥面前，你就莫扯谎了。”言风走进房门顺手拉着她坐下，“我知道你昨日受了鞭刑，昨夜想必没睡好罢？一会儿我会去大都督跟前求情让你先歇息一日。” “不！”言楚楚突然拉住言风的衣袖，“哥哥，我今日还想去寒池。” “什么！”言风简直不敢置信。 “我不信自己连这点耐力都没有。”言楚楚咬咬牙，“昨日是我一时大意分了神，我想再去练习一回。” “不行！”言风说什么也不同意，“寒池是什么地方你又不是不知，昨日才受了寒，今日怎可再去？” “我已经决定了。”言楚楚目光坚定，“哥哥无需再劝。” 言风劝她不过，只能再一次陪着她去了寒池。 有了昨日的经验，言楚楚今日没有那么重的心理负担了，她直接走下寒池，让言风帮忙放了一个鸡蛋顶在脑袋上。 言风没敢打扰她，就一直在旁边安静等候。 言楚楚这一次比昨日坚持的时间长些，但还是没能挺到一个时辰就因身子太冷哆嗦了一下致使鸡蛋掉下来，失败了。 尹十九得了消息，快速又去了薄卿欢处禀报。 “大都督，楚楚姑娘今日似乎比昨日进步了许多。” “幼稚！”薄卿欢一句冷嗤，“她以为今日去了寒池自己练习，便能躲过接下来的训练？” 尹十九垂下脑袋。 “那么喜欢寒池，加倍延时好了。”薄卿欢眼尾挑出一抹邪佞，眼神冷入心骨。 尹十九抿了抿唇，低声道：“大都督，一个时辰已是极限，若再加倍，会出人命的。” 薄卿欢不悦的眼风带着冷绝杀意梭然剜过来。 尹十九后背汗毛直立。 “你想为她求情？” “属下不敢。” “自去领罚，本座便当做没听到你的求情。”薄卿欢修长的手指抚了抚案几上的古琴，突然重重一拨，名贵琴弦骤然断裂，发出刺耳的声音。 “诺。” 在尹十九转身准备去往寒池之际，薄卿欢幽幽吐口，“本座早说过，五军都督府不收留女人，你去转告她，受得住便受着，受不住就滚蛋！” 尹十九将原话转告给言楚楚的时候，言楚楚愤恨地咬了咬牙，心中暗骂这个嗜血狂魔果然一点人情味都没有，面上却挤出微笑，“劳烦十九大哥帮我转告，不过是一个时辰的寒池之训而已，楚楚还没放在眼里。” 尹十九把言楚楚的话一字不漏又传达给了薄卿欢。 “呵！”薄卿欢眸光更冷，“狂妄自大，不自量力！” 第二日，言楚楚继续受寒池之训。 有过两次经验，这一回，她心态极其平稳，无论尹十二他们在旁边说什么，她都充耳不闻。 一个时辰眼看着就要到了。 尹十二紧张地看着寒池里那抹被冻僵的娇小身影。 这时，门外突然进来一抹绯红身影。 尹十二以及其他几个锦衣卫面色一惊，赶紧行礼，“大都督。” 言楚楚是背对着薄卿欢方向的，看不到他，但听到尹十二他们的请安声，她还是忍不住小小惊讶了一下。 大都督竟然亲自过来了？ 转瞬敛去心绪，言楚楚死死咬着牙，呼吸依旧不敢加重，她一直在算着时辰，只要再挺一刻钟，一个时辰就到了，寒池之训她便能过关。 尹十二显然比言楚楚本人还要激动，眼睛一瞬不瞬看着沙漏。 最后一点沙即将流尽，一个时辰马上就到。 薄卿欢不急不缓地从托盘内拿过一个鸡蛋，朝着言楚楚细小的腰身砸去。 静谧的寒池内只听得“啪”一声鸡蛋碎裂声响，紧跟着蛋黄蛋清污了言楚楚的衣裙，一股鸡蛋腥味顷刻消散开来，而言楚楚头上的鸡蛋也毫不意外地落入了寒池里。 她愤恨咬牙，怒而转身，对上的却是薄卿欢那一张修罗般的鬼魅面容。 “你输了。”薄卿欢看着她，语气极冷。 言楚楚忍无可忍，神情微怒，“分明是大都督出手，鸡蛋才会掉下去的，为何算我输？” “输了还有那么多借口，该罚！”薄卿欢又扔了一个过来，刚好打中她正在发育中的胸口。 “你！” 言楚楚胸口疼痛难忍，咬牙捏拳，那股不服输的劲儿显现在小脸上，看得尹十二几人面色大变。 这位楚楚姑娘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她竟敢对大都督顶嘴？ 艰难挪出寒池来，言楚楚双腿麻木，走不了路，她瘫坐在地上，双手不停地去按摩小腿。 尹十二狗腿地问：“大都督，接下来是否要对楚楚姑娘用刑？” 言楚楚想到那日的鞭刑，后背似乎又开始疼了起来，她死死咬着牙关，坚决不让薄卿欢看到自己的狼狈。 薄卿欢居高临下，懒懒瞥了言楚楚一眼，“下午梅花桩，若是能过，今日之罚便可免除，若不能过，两项一同罚。” 说完，血色宽袖一拂，转身出了寒池。 尹十二脸部肌肉抽了抽，看向言楚楚的眼神满是同情，他小跑过来拉她，“楚楚姑娘，辛苦你了。” 言楚楚瞪他一眼，心道：那一日若非你说我作弊，我就没可能输，更没可能受今日之苦！ 被言楚楚这么一瞪，尹十二顿时心虚，他赔上笑脸，“梅花桩虽说规矩也严苛，但至少没有寒池这么冷。” 言楚楚心中冷哼。 梅花桩当然没有寒池这样冷，可那种训练却是用命在赌，一旦耳力不好错让不开四周射来的羽箭，最终便只能落得万箭穿心的下场。 扶着言楚楚回了房间，尹十二一溜烟就跑了。 言楚楚今日被冻得狠了，没法去饭堂，午饭是言风送过来的。 劝慰的话还没说，言楚楚就当先开口堵住他，“哥哥，你别再啰嗦了，那些话，我听了不下百遍，你再如何说，我到最后还不得一样要去训练么？” 言风一噎，“下午的梅花桩，你可还坚持得住？” “我尽量。”言楚楚用完了饭，往小榻上一躺，刚好碰到疼痛之处，她痛得龇牙咧嘴片刻，“哥哥，那个鞭刑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为何不见伤痕却那么痛？还有，为何你给我的所有镇痛膏抹上去都没用？” 言风道：“这是大都督吩咐人特制的，我们也不晓得为何会有这样的效果，楚楚，是不是很疼？” “当然疼。”言楚楚幽怨道：“后背上的鞭伤还未好，这两日又接着泡了寒池，我这身体，早晚得垮，我觉得双腿都快麻木到不会走路了。” 想到今日自己原本能过寒池之训的，最后却被大都督从中作梗在最后关键时刻让她输了，言楚楚就咬牙切齿。 她从前只知道大都督残酷狠绝，今日才发现他竟还是个无赖！ 分明是他的错，却让她去受罚，简直没人性。 * 勉强睡了个午觉，言楚楚又拖着疲倦到倒地就能睡的身子来到梅花桩。 不看不要紧，一看之后，险些吐血。 这梅花桩与她见过的那种不同。 她从前习武时，父亲也会设梅花桩给她练习，但眼前这种明显更难，梅花桩上都裹了一层湿滑的冰，顶端还是圆的，这种梅花桩，就算没有冰层，一般人踩在上面也会直接掉下来，然而训练远不止如此，她必须得蒙上眼睛踩在覆有冰层的梅花桩上，这也便罢了，训练正式开始的时候，四周还会有羽箭不断射来，她的目的是躲开羽箭的攻击，还不能掉下梅花桩。 暗暗吞了吞口水，言楚楚看向言风，“哥哥，我若是躲不过，岂不是得被万箭穿心？” 言风凝肃道：“楚楚，这一项太过严苛，你还是别尝试了，我还是送你出府罢，要么回沧州府，要么去投奔远房亲戚，总之，别留在这里了。” “可是……”言楚楚正待开口。 “本座的地盘，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后面传来一个低柔却绝对能让人心脏凝滞的声音。 言楚楚僵住，半晌才慢慢转头，拱手躬身，“大都督。” 薄卿欢坐在一顶华丽的肩舆内，森白手指挑开帘幕，用一种嘲谑的眼神看着她，“听闻你连一个时辰的寒池之训都没放在眼里，怎么，不过小小的数十根梅花桩而已，还未开始，就让你怕成这样？” 言楚楚暗暗捏拳，这厮绝对是激将法！ 可这激将法成功刺激到了她，那种想要在他面前证明自己的念头野草一般疯狂滋生。 冷冷收回眼，薄卿欢示意尹十二，“去给她蒙住眼睛，今日的梅花桩训，本座要亲自监督。” 言楚楚嘴角肌肉跳了跳，她斟酌片刻，仰起头来，一双漂亮的杏眼内燃烧着不屈之火，“大都督这样，对我不公平，起码第一轮，大都督该把那些羽箭换成没有杀伤力的小木棍，让我先熟悉一下环境和避让之法。” 薄卿欢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本座的话，就是你口中的‘公平’，当然，后面还有更公平的，你敢要么？” 言楚楚咬着下唇，她想不通，当初楼姐姐为何会喜欢这样一个毫无人性的邪魔，可笑曾经的自己还对他生过绮念，可现在，那仅有的一丝绮念全都化作烟云散了。 这个人，哦不，或者说这个冷血无情的邪魔，在他的世界里，就从未把除了他以外的人当人看过。 尹十二已经走了过来，手中覆眼白绫往言楚楚头上一扣。 言楚楚眼前一黑，顿时什么都看不见了。 “送她上去！”薄卿欢冷冷吐口。 言风马上上前，将言楚楚抱起来轻功一跃跳上梅花桩，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角度，言风悄声道：“楚楚，寒池无法运用内功，梅花桩却是可以的，今日之训，是练听力和反应能力，你一定要仔细听，哥哥相信你能成功避开所有的羽箭。” 言楚楚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她一定要赢，一定不能在那尊邪魔跟前认输，否则，只会让他更看不起自己。 虽然她如今对他已经没有那方面的念想，但这并不妨碍她在他面前展现自己的本事。 言风很快就飞了回来。 训练开始。 四周马上就有羽箭飞过来，言楚楚凝神静听，之前还未被覆上眼睛之前，她已经悄悄记下了所有梅花桩的位置，因而当羽箭飞过来的时候，她极其轻松就避让开了。 当然，这是羽箭少的情况下。 薄卿欢见她躲避地轻松，立即摆手吩咐人加量，十几支羽箭不过片刻就变成密密麻麻如飞蝗的箭雨往她身上落。 言楚楚听出来了，那尊邪魔哪里是训练人，分明是变着法子地折磨人，这一回约莫是觉得乏味了，所以想直接把羽箭数量加到最大杀了她。 情急之下，言楚楚快速将自己的裙衫撕扯下一大块来，在羽箭即将射中自己的时候横臂一扫，后仰、劈叉、空翻，她攥紧手中宽大的布条，每个动作都徘徊在生死边缘，一点点将近身的羽箭挡回去，所有动作连起来，竟像是在梅花桩上翩然起舞，姿态说不出的优美。 尹十二、尹十九、言风以及其他在场的锦衣卫纷纷惊得张大了嘴巴。 就算是他们当初在苍岩山，初次训练时羽箭的数量没有这么多也有不少人从梅花桩上落了下来，可楚楚姑娘不仅没落下来，还成功避过了那么多的羽箭，关键是这姑娘极为聪明，没有以身体去挡，而是情急之下把自己的衣服撕扯下来作为盾牌去抵挡。 不过一个小小女捕快而已，能有这般反应能力，简直让人惊掉下巴。 肩舆内，薄卿欢透过锦帘缝隙，看见梅花桩上那抹犹如翩然起舞的身影，眸光在她身上凝了凝，脑海里快速划过阿黎的身影。 修眸梭然一眯，薄卿欢暗恼，让人拿来连环弩，悄然对准言楚楚，三支精良短箭齐发。 言楚楚正在应付四面八方飞来的箭雨，耳边突然传来一抹凌厉的呼啸声。 从声音，她能判断出这是比普通羽箭更为短小却也更为精锐的武器。 三支！ 心下一沉，言楚楚双脚定在梅花桩上，一个漂亮的后仰，躲过第一支短箭，手臂不停地挥动宽大布条阻挡周围羽箭的靠近，正是因为这个动作，她没能躲过薄卿欢的第二支短箭。 刚好从胳膊上擦着过去，刺穿了衣袂，但幸好只是擦伤了点皮出了点血，并未伤及筋骨。 胳膊一痛，言楚楚脚下没站稳，直直从梅花桩上栽了下来。 眼看着密密麻麻的箭雨就要将言楚楚射成筛子，言风眼疾手快，马上飞身去接住她安然抱了回来。 按照规矩，言楚楚落下梅花桩，算输。 被揭开眼睛重见光明的那一刻，言楚楚不甘的眼神往前头那顶华丽的肩舆上定了定。 不敢多做停留，片刻后就收回视线。 方才多出来的三支短箭，她不用想也知定是大都督亲自射出来的。 欺人太甚！ 言楚楚暗暗咬牙，照这么训练，她永远都不可能赢。 听闻接下来的一项是负重走薄冰，那冰块下还有东西，若是不小心掉下去，很可能会被活活咬死吞入肚腹。 言楚楚相信，只要自己在训练之前抓紧时间去熟悉环境，应该能过最后一关，可她更明白，就算她能背着百斤重的包袱走到对岸，大都督也一定会在最后关头使诈让她掉下去。 “连输两场，尹十二，今日该如何罚？”薄卿欢连看都不屑看她一眼。 尹十二抖了抖嘴角，木着脸道：“依照锦衣卫铁律，训练时连输两场……罚与雄狮同笼一夜，生死全凭个人本事。” “大都督……”言风一听，整个人都软了下去，他双膝一曲，打算跪地求情。 却被言楚楚横臂一拦，“哥哥！”别跪！ “楚楚。”言风偏头看她，那眸中的意思很明显了，他不能亲眼看着她去送死。 言楚楚也不想去，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由不得她选择了，就算是她现在后悔来五军都督府，薄卿欢也不可能轻易放她离开。 言风最终还是没能拗过言楚楚。 罚言楚楚与雄狮同笼一夜的事板上钉钉。 回到房间，言楚楚已经累到极致，勉强处理了一下身上的伤口，她连饭都来不及吃就倒在床上沉睡过去。 刑罚的确是残酷了些，但好在薄卿欢还保留着最后一丝人性，没让她今晚就去与雄狮同笼。 毕竟早上才在寒池里泡了一个时辰，下午又在梅花桩上耗尽体力，若是晚上再去对付雄狮，她必死无疑！ 一觉沉睡至天明，言楚楚醒来时，全身的酸痛并未减轻多少，她勉强撑着坐起来看了看天色，洗漱过后出了门去饭堂填饱肚子回来就坐在自己院子里的一棵大树下晒着太阳，脑子里却在想对策。 徒手搏狮这种事她没干过，但从前在沧州府办案的时候，遇到过不少难对付的嫌犯，犹记得有一回，她奉命去缉捕一个胆敢偷盗知府大印的嫌犯，不料那人竟养了一头狼，知道躲不过，他就吹口哨将那头狼引出来。 言楚楚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死命躲的了，她只知道最后那头狼惨死在她手上。 但那个时候，她手里有武器。 然而今夜去对付雄狮，不能带任何武器。 没有武器，她要如何才能取胜？ 没多久，言风就过来了，给言楚楚带了东西，是两个指环。 这种指环与她平素所见不同，上面有尖锐的三角铁钉，绝对是近身攻击的利器。 言楚楚蹙眉，“哥哥给我这个去对付雄狮？” 这两个指环倒是合她心意，奈何雄狮皮糙肉厚，指环上的三角钉仅有半寸，对于雄狮来说，无异于挠痒痒。 言风道：“我筛选了一遍，其他的武器都不适合你，很容易被发现，唯有这个，简单，携带方便，雄狮皮脂极厚，凭你的功夫，想要徒手对付它的肉身，几乎无取胜的可能，所以，你要先观察它的弱点，雄狮最柔弱的地方自然是双眼，想办法先废了它双眼，再攻击柔软的肚腹。” 说到这里，言风红着脸轻咳两声，“当然，肚腹上有个地方是它最致命的弱点，你要趁其不备。” 言楚楚一听就明白了，俏脸也红了红，“哥哥再给我备些银针，我知道怎么对付雄狮了。” 这一夜，依旧是尹十二负责看守言楚楚，没人知道她是怎么动作的，只听到半夜时分，场地宽阔的笼子里发出一声震天雄狮怒吼之后就再没了声音。 所有人都以为言楚楚已经被雄狮撕成了碎片，谁料第二日她活着出来了。 身上武士服破破烂烂，血迹斑斑，那血，有她自己的，也有狮子的，一张娇俏的小脸满是血迹与狼狈，头发蓬松。 尹十二带她去了薄卿欢的院里跪着。 薄卿欢负手缓步走出来，他已经去检查过了雄狮的尸体，如今手里用锦帕拈着一根带血银针，寡淡的目光瞥了瞥言楚楚，冷嗤，“投机取巧，胆大妄为！” 言楚楚不服，她狼狈的小脸上溢出一抹倔强，“在我进笼子之前，大都督并未规定不让我带银针。” “本座规定不让带武器，银针也属武器。” “谁说银针是武器？”言楚楚反驳，“银针本是救人性命的利器，杀了雄狮，救了我，它就不是武器，就算要归类，那也只能是暗器。” 薄卿欢眉目一凛，冷色更甚，“油嘴滑舌！” 经过数日的训练，言楚楚已经没有了当初见到薄卿欢就发抖的那种恐惧感，如今在她看来，他也是人，不过手段残酷些罢了，她分明是有理没错的，为何反驳不得？ “尹十二，带她下去领罚。”薄卿欢转身，准备进屋。 又罚？ 言楚楚磨牙，“且不知大都督这一次给我定了什么罪？” 薄卿欢驻足，却未转身，冷冷一笑，“多嘴之罪。” 言楚楚：“……五军都督府都不让人说话的么？” 之前她来的那一次，还以为大都督纵然表面冷些，骨子里会是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之人，如今想来，那个时候他能露出不为人知的一面，不过是因为楼姐姐也在府上罢了。 如今那个人已经去了九泉之下，这世上，还有谁能让他生出柔情来？ 薄卿欢转过身，微笑，“五军都督府言论自由。” 话锋一转，“不过争取言论自由的那几位，大概已经投胎了。” －－－－－－题外话－－－－－－ 嗷，明天就能二更了，不低于一万五^_^ 推荐月光的文《暴君归来：霸宠枭后》 穿越而来的武安候庶子纳兰清就是一个纨绔，当一个纨绔被男扮女装的国师大人看上时…… 她逃，他前路等。 她再逃，他依旧前面等。 纳兰清逃无可逃情况下最终决定成亲断念，前方等她的‘新娘’依旧还是他：“你大爷的，怎么哪里都有你？” 妖孽男人伸手搂着一袭新郎装扮的她，目光魅色幽沉：“娘子，为夫是重生的！” 第012章 没事找事（一更） 尔若公主落水于驿馆将养，越小王爷遭遇刺杀卧榻养伤。 关于曼罗与西秦的联姻，暂且搁置。 数日的休养，公孙尔若已经恢复了不少，她厌倦了每日待在驿馆的枯燥日子，于是央求公孙冀，“王兄，咱们去楚王府看望越小王爷，可好？” 公孙冀皱眉，“八妹，你莫胡闹，西秦与咱们曼罗不一样，在他们这里，未婚女子是不能轻易去男子府上的，你与越小王爷的婚事连个眉目都未曾有，如今这身份，岂可轻易去楚王府见他？” 公孙尔若早就得知了梵越遭到刺杀重伤的消息，她想到初见那天晚上，梵越不仅身有内伤，且中了一种极其罕见的毒，若是再不解，恐有性命之忧。 “王兄，那位越小王爷中了毒。”公孙尔若看向公孙冀，眸中盈盈期盼，“我若是不救他，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 公孙冀深深皱眉。 “王兄。”公孙尔若又唤了一声，“你就别犹豫了，就算不是看在联姻的关系上，他如今是个病人，我既能解那种毒，又怎能袖手旁观？” 公孙冀还是犹豫，但最终拗不过公孙尔若的再三恳求，答应了。 两人于午时来到楚王府大门外。 门房很快就去了吹雪小筑禀报。 景瑟听罢，看向梵沉，“人都来了，拒之门外似乎有些不合情理。” “嗯。”梵沉示意门房，“让他们进来。” 那兄妹二人不多时就随着领路的丫鬟来到吹雪小筑，象征性地同景瑟和梵沉问了安，这才在一旁坐下。 景瑟面上带笑，“不知尔若公主的伤寒可好些了？” 公孙尔若四下扫了一眼，没见到梵越，她拉回神智，“已经恢复了，多谢宁王妃关心。” “那你们二位亲自上门，可是有何要事？”景瑟又问。 公孙尔若道：“不瞒王妃，我们兄妹是特地来看望越小王爷的，听闻他前些日子遭了刺杀重伤，那个时候我受了风寒，没能及时过来探望，不知他如今可有好些？” 景瑟淡淡微笑，“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了。” 公孙尔若紧张地道：“越小王爷体内有毒素，不知给他看诊的大夫瞧出来了吗？” “当然。”接话的是梵沉，“本王的夫人就是神医，不过小小毒素而已，她还未放在眼里。” 公孙尔若好奇地看了一眼景瑟。 景瑟勾勾唇，“我们家二爷的事，就不劳烦尔若公主操心了。” 这句话，让公孙尔若听到了满满的嫌弃之意，她咬着唇，“我只是想探望探望他而已。” “二爷已经歇下。”景瑟道：“更何况尔若公主乃未婚女子，如何能随随便便就去男子房间探望，这很不符合规矩。” 见公孙尔若还想开口，景瑟继续道：“在我们西秦，未出阁的女儿家与男子共处一室，就算什么都没发生，名节也会毁了的，那男子是必须娶了女子的否则女子只能被沉塘，尔若公主莫非想用此法来逼婚？” 公孙尔若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纵然平素在曼罗开放惯了，听到景瑟这番话也禁不住脸红，“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公孙冀年长成熟些，自然听得出来宁王妃这是变相阻止八妹去见那位越小王爷，刚好公孙冀也很不喜欢梵越，于是一气之下带着公孙尔若直接回去了。 望着那二人走远的背影，景瑟失笑摇头，“果然还是个孩子。” 公孙冀和公孙尔若走后没多久，景宛白就进来了，手中拿着一份烫金请帖，“大姐，三日后嘉华太长公主生辰，那边已经派人来送帖子了呢！你这样子，去得去不得？” 梵沉刚想拒绝，景瑟就道：“去得，当然去得，二房分家以后，我还从没去过那边做客，如今人家都送帖子来了，我哪有拒绝之理？” 梵越一脸不同意，“那宴席上人流纷杂，万一磕着碰着怎么办？” “无妨，你陪我去。”景瑟道：“我已经许久不见景澜，想过去看看他近况如何，再过些时日，我就真的不能再随意出门了，所以趁着这次那个女人生辰，咱们去走一趟。” 梵沉无奈，“那你答应我，随便去一会儿就好，别耽误太多时间了。” “嗯。”景瑟乖巧地点点头。 景宛白眸光一闪，“大姐，既然老夫人让我来贴身照顾你，那这一次你去二房那边，我也该陪着你去。” 景瑟深深看了景宛白一眼，见对方伪装得极好，一点破绽都不曾露出来，勾唇笑笑，景瑟道：“当然，毕竟你是景氏的人，二叔家有事，你也该去走走的。” * 三日后。 楚王府这边一切准备就绪，梵沉搀扶着景瑟上了马车，另外给景宛白单独安排了一辆马车跟在后头，一行人带着生辰礼物去了二房景宇堂的府上。 宴席还未开始，前来赴宴的贵妇人们三三两两在园中小聚。 景瑟四下扫了一眼，见景南晴进进出出忙个不停，她招手将其唤过来。 “大姐姐。”景南晴朝众人福身一礼。 “五妹妹方才在做什么？”景瑟问。 景南晴垂眼道：“府中人手不够，太长公主让我来填补空缺帮着忙活忙活。” 景瑟语气冷嘲，“你们府上就刚好缺了你这么个丫鬟？” 景南晴脸色微僵，她也不想来干这些粗活，奈何对方仗着自己是公主身份，整天对她这个庶女颐指气使，她便是脾气再暴躁，也不敢对公主出言不逊甚至是反抗一星半点，因此，她这个庶女如今活得两个得用的大丫鬟都不如。 “周姨娘、贺姨娘呢？怎么不见那两位？”景瑟又问。 景南晴嗫喏道：“太长公主说了，两位姨娘是妾，上不得台面，无法参与今日这般场合，让她们待在各自的院子里别出来。” “我知道了。” 景瑟摆摆手，“你且先去忙，一会儿有事我再叫你。” 景南晴抬目，看了一眼梵沉绾着景瑟胳膊的亲昵样子，又扫了一眼这满园子的贵妇人千金小姐，人人锦衣华服，好不贵气，她眸底快速闪过一抹艳羡与不甘，片刻后就转身回去了。 “这个女人，占有欲不是一般的强。”景南晴走后，景瑟道：“周姨娘与贺姨娘早晚得折陨在她手里。” 景宛白面上挂着得体微笑，“这也怪不得，谁让人家是公主身份、太皇太后的亲生女儿呢？如今更是依着长了皇上两辈的身份又抬高了身价，周姨娘没什么背景，那贺姨娘纵然有汝南侯这个后台，却也高不过公主这样的天潢贵胄去，所以这府中的风向自然而然就变了。” 景瑟瞥了一眼景宛白，“你说得没错，贵为公主还如此仗势欺人，西秦的皇家风范真是一再让我大开眼界。” 景宛白突然哑然，因为她瞥见清河大长公主就站在景瑟身后不远处，且不偏不倚听到了景瑟的这句话。 “大姐……”景宛白面露难色，“那个……” “有话就直说，何必吞吞吐吐？”景瑟不喜欢景宛白这般态度。 景宛白抿唇，忽然屈膝，眼神略过景瑟，直直看向她身后，“臣女见过清河大长公主。” 清河大长公主方才一字不漏听到了景瑟的话，当下面色难看地走过来，语气刻薄，“哟，我当是谁，这位不就是伙同当年的梵世子瞒天过海欺骗世人、以我西秦和亲公主的身份嫁去东璃把西秦天下百姓蒙在鼓里也把我们顾氏耍得团团转的右相府大小姐景瑟么？怎么，你对我们顾氏有意见？” 景瑟一听便知清河方才偷听到了她的话，她脸色淡淡，无所畏惧，正待开口，却被梵沉接了过去，“本王的夫人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至于说的谁，她没指名道姓，清河大长公主还是莫对号入座的好。” 清河大长公主柳眉倒竖，“既然没指名道姓，岂不是把我们顾氏的所有公主都给骂进去了？” 景宛白趁机道：“大长公主恕罪，臣女的姐姐不是故意的。” 她赔罪赔得诚惶诚恐，看起来荏弱堪怜，仿若真是在为说错了话的姐姐求情。 然而这般举动，直接坐实景瑟说错了话污蔑顾氏公主的大罪。 景瑟一听，眸中怒火顿烧，她原打算先甩景宛白一个巴掌的，奈何被梵沉不动声色地扣住手指，轻轻捏了捏掌心，示意她稍安勿躁，她才不得已暂时按捺下去。 “不是故意，是有意的么？”清河一听，神情愈加嚣张起来，“东璃的宁王妃污蔑我西秦皇室的所有公主，这样的大罪，不知道你们东璃皇帝准备如何赔罪呢？” “这是怎么了？” 不远处突然传来嘉华尖锐的嗓音。 只见一袭华丽宫装的嘉华太长公主在一众丫鬟的簇拥下款步而来，脸上挂着满满笑意，细看之下却不难发现那笑容之中还隐藏着几分得色。 方才这边发生的事，早有人一五一十禀报与她。 丹阳郡主萧允儿之死，嘉华虽无证据，但她一度以为这件事就是景瑟本人所为，心中早已将其恨之入骨，奈何前数月景瑟都不在西秦，自己动她不得，这次生辰宴特地邀请了楚王府的人，就是想寻个机会整治整治这个小贱人，没想到自己还未出场，景瑟就先与清河杠上了。 这对嘉华来说，比收到任何生辰礼物都要喜庆。 拉回思绪，她人已款步行至景瑟几人跟前。 依着身份，景瑟不得不福身行了个虚礼。 嘉华看向清河，“发生什么事儿了？为何这边闹哄哄的？” 清河嘴角一勾，冷冷瞟了一眼景瑟，道：“这位东璃的宁王妃，说我们西秦公主仗势欺人没教养，皇姑母不妨评评理，这话能是一国亲王妃嘴里说出来的么？” 嘉华眯了眯眼，面上做出慈祥大度温婉贤淑的样子来，“我说清河啊，宁王妃在东璃的威望可是很高的，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怎么可能从她嘴里说出来，这其中想必有什么误会罢？” “误会？”清河冷笑一声，“本公主亲耳听见的，何来误会一说？再者……”视线一转，定在景宛白身上，“这位景三小姐也听见了，不是么？” 嘉华看向景宛白。 景宛白马上做出惶恐的样子来，扑通跪在地上，支支吾吾。 越是这样，越能引人怀疑。 嘉华厉喝一声，“哆嗦什么，好好说话！” “我……”景宛白转头看向景瑟，问：“大姐，我该怎么说？” 这种欲盖弥彰的表演，无形中就已经帮清河大长公主坐实了那番话的真实性。 景瑟眸底迸射出冷冽杀意。 公主仗势欺人这种话，的确出自她嘴里，但她说的是嘉华，至于“没教养”之类的言论，分明是清河大长公主自己捏造出来顺便栽赃到她头上的。 今日的话，若是依着清河那般断章取义，的确能定景瑟一个污蔑构陷妄议皇室公主的大罪。 可事实分明不是这样的，半路甩来的黑锅，她景瑟凭什么要背？ 冷冷一笑，景瑟道：“三妹妹看我作甚，你听到了什么，说什么就是，难不成该说什么话，还需要我教？你是三岁小孩子么？” 嘉华眼神锐利，“景宛白，你最好照实了说，若胆敢有一个字撒了谎，本宫必不饶你！” “我……”景宛白还是嗫喏，似乎不知从何开口。 清河大长公主倒是简单直白，“我且问你，方才景瑟有没有说过西秦皇室公主仗势欺人这样的话？” 景宛白看了看景瑟，吞了吞口水，尔后慢慢点头，“说过。” 清河大长公主得意一笑，“皇姑母，您也听到了，景瑟仗着有东璃宁王妃的身份不把我们西秦放在眼里，此事干系重大，怕是得让摄政王亲自出面处理才行。” “说得不错。”嘉华挑挑眉，“既然你我姑侄二人都被骂进了此列，若是你我再出手，未免落下话柄，更坐实了咱们仗势欺人的罪行，倒不如我让人去请摄政王来，届时此事该作何处理，相信他自会给我们个公道。” 说罢，嘉华一挥衣袖，“来人！” 马上有心腹婢女恭恭敬敬走过来。 嘉华自腰间取下一块令牌递给她，“马上入宫去请摄政王来府上，就说有关乎西秦东璃两国友好邦交的大事儿找他。” 那婢女动作迅速，很快就驾着马车往皇城方向而去。 景瑟站不了多久，她在一旁石凳上坐了。 梵沉扶着她坐下去的空隙，趁机朝一旁的阡陌递了个眼色，阡陌眼珠子咕噜一转，马上明白自家主子想要作甚，他嘴角一勾，趁着众人不备，撒腿离开了现场闪身往内院而去。 景宛白仍旧跪在地上，没得这几位身份尊贵的人特赦，她是不能起来的。 嘉华与清河也各自在石凳上坐了，神情倨傲。 今日若非梵沉在场，她们姑侄是可以联手狠狠整治景瑟的，奈何梵沉也在，这二人就得掂量掂量了，不敢随意骂景瑟，索性直接扯出摄政王来，她们姑侄好坐山观虎斗。 * 皇宫御书房。 兼职了太傅的摄政王顾禾正在教两岁的肃宗帝顾子瞻写字，赵公公突然进来禀报，“殿下，嘉华太长公主府上来人说有要紧事儿求见您。” 顾禾闻言，沉吟片刻，“今日是嘉华太长公主的生辰，本王不是已经让人去送过贺礼了么，你出去传话，就说本王忙于政务，无暇亲临。” 赵公公迟疑道：“殿下，那婢女说了，此事与宁王和宁王妃有关，不得不禀。” “哦？” 赵公公这么一说，倒是让顾禾产生了浓厚的兴致，“让她去偏殿候着。” “诺。” 赵公公走后，顾禾没多久就去了偏殿。 那丫鬟跪在地上，将今日二房府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禀了出来，尤其强调宁王妃景瑟亲口骂西秦皇室公主没教养，仗势欺人。 顾禾听罢，修眉微扬，“说完了？” 丫鬟抖了抖身子，“说完了。” “不过妇人之间上不得台面的小算计而已，这也值得入宫来找本王？”顾禾冷嗤一句，他虽然与景瑟接触不多，但曾经派人监视过她的一举一动，深知此人并非仅凭那张倾城容颜俘获了梵沉的心，景瑟这个人，外有美貌，内有乾坤，绝对不简单。 这样一个清明睿智的女人，怎可能做出当众与人没脸的事儿来？ 不用想，顾禾也知定是嘉华闲不住又想找事了。 他本人对别人家后宅的事没什么兴趣，他有兴趣的是那对夫妻。 拉回思绪，顾禾淡淡望向婢女，“你先退下，本王一会儿就出宫。” 出了偏殿，顾禾重回御书房，顾子瞻还在笨拙地捏着毛笔练字，顾禾轻声走过去，道：“陛下，臣有事要出宫，一会儿臣让人来陪你练字好不好？” 顾子瞻听罢，仰起小脸来，乌黑的眼睛眨啊眨，“皇叔，子瞻也想随着你出宫。” 顾禾迟疑，“外面很危险。” “可是皇叔上次答应了我。”顾子瞻神情极其委屈，“后来你没带我去，也没给我买糖葫芦。” 顾禾蓦地想起尔若公主落水的那一日，自己的确是说过要带顾子瞻出宫去玩这样的话，只不过后来尔若公主出事就给耽搁了。 他温和地笑笑，“那好，你随臣去见太皇太后，若是她恩准了，臣就带你出宫，可好？” “好！”玉雪小脸马上露出开心的笑容，顾子瞻主动将肉嘟嘟的小手递给顾禾牵着，两人一道去往太皇太后的永寿宫。 太皇太后听闻顾禾要带皇帝出宫，她一脸不同意，“皇帝年幼，若是出了任何意外，你拿什么来交代？” 太皇太后不待见雍王，因此对于雍王后嗣顾禾，她骨子里也存了几分偏见，今日难得捏住他的筏子，太皇太后自然不肯放过。 顾禾面上始终保持着微笑，不骄不躁，“微臣也是这般想的。” 顾子瞻一听，不乐意了，嘟着小嘴，跑过去吭哧吭哧爬上太皇太后的凤椅，小手摇晃着太皇太后的胳膊，“太祖母，子瞻一定听皇叔的话，不会给他添麻烦的。” 太皇太后忍俊不禁，伸手点了点他的鼻尖，“你这个小鬼，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贵为一国皇帝，是不可轻易出宫的？” 顾子瞻哪里听得进去这些，满心满眼都被糖葫芦给馋得口水滴溜溜转，他咧嘴笑开，甜脆的声音把太皇太后一颗心都给揉化了。 “太祖母，子瞻好想吃糖葫芦。” 太皇太后忍不住笑，“那太祖母让御膳房给你做，如何？” “不嘛不嘛，子瞻要外面的。”他小脑袋直摇，抱着太皇太后的胳膊不放。 “好好好，就依你。”难得这个小曾孙肯来自己的永寿宫这般撒娇，太皇太后心中乐开了花，捏捏他的小手，又捏捏他的小脸，“一会儿哀家会多安排些人手保护，你可一定要好好听话，不能乱跑，知道吗？” “嗯。”顾子瞻兴奋得不得了。 一炷香的时辰以后，宫婢为皇帝陛下换上了便服，顾禾也换了一身衣服，十六名锦衣卫全部便衣跟随沿途保护，一行人出了宫。 来到热闹的街市，顾禾让车夫停下，他带着顾子瞻下了马车。 长到两岁，头一次出宫的顾子瞻看哪里都觉得新鲜，他双眼定在前面小摊的胭脂水粉上，紧张地绞着顾禾的衣袖，低声问：“皇叔，那是什么？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 顾禾嘴角抽了抽，他俯下身，将食指凑至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 顾子瞻眨眨眼，一脸茫然。 顾禾温声道：“咱们来玩个游戏，一会儿我拉着你去逛街，但你只能唤我‘小叔叔’，我只能唤你‘阳阳’，谁若是喊错了，谁就变小狗，好不好？” “好。” 阳阳是顾子瞻的乳名。 顾禾待他极好，总以最理智、小孩最能接受的方式来教他道理以及其他方面的东西，不严苛，但也绝不懈怠。 约定好了，一大一小就拉着手往摊子边去。 “小叔叔，这个好好看，还会转，阳阳想要。”他吮着手指，巴巴望着前头五颜六色的风车。 那小贩极有眼见，马上就取了一个下来递给他，顾子瞻好奇地盯着看了半晌，见到不转了，他马上鼓着小脸用嘴吹了吹，开心得咯咯直笑。 顾禾付了钱，又拉着他买了许多诸如糖葫芦、糖人之类的零嘴才回到马车上。 众人继续赶路，顺利到达景宇堂府上。 本就是微服出行，顾禾并不想惊扰今日前来赴宴的贵妇和千金们，因此没让人唱礼，直接随着门房来到景瑟他们所在的八角亭。 清河大长公主眼尖，见到顾禾拉着顾子瞻前来，眼中满是惊喜，忙上前，笑看着顾子瞻，“阳阳你来了？” 顾禾淡淡瞥她一眼，强调，“这位是皇上，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这是在提醒清河大长公主，她很没礼数。 清河脸色一沉，怒瞪了顾禾一眼，“你！” 她本想问顾禾凭什么教训她，但转念一想，一会儿还得靠他出面解决景瑟这件事，于是只好暂时咽下一口气。 嘉华太长公主盈盈一福，“见过皇上。” 景瑟和梵沉的封号不在西秦，名义上说来，他们是东璃人，见到西秦皇帝，无需下跪。 夫妻二人起身，同样只是随意福了福身。 景瑟抬眸时，瞧见顾禾往他们这边看，她眸中划过一抹鄙夷。 原以为顾禾是个极会考虑大局的人，没想到他还真的出宫来帮嘉华那个老女人处理后宅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了。 “今日之事，有劳摄政王了。” 嘉华说完，马上让人过来奉茶。 顾禾领着小皇帝去亭子里坐了，这才偏转眸光看向嘉华太长公主，“怎么回事？” 嘉华还未发话，清河就迫不及待将先前之事添油加醋一番报了上来，把景瑟谩骂西秦皇室公主没教养仗势欺人这样的罪行描述得死罪难逃。 景瑟全程安静听着，只字不言，她倒要看看，顾禾一会儿会给她安个什么罪名。 梵沉眸光一再冷下去，但也没出声，只听着清河大长公主一个人说。 “摄政王，此时干系重大，你可不能姑息了那些个不把西秦皇室放在眼里的居心叵测之人。” 清河大长公主盯着顾禾，一瞬不瞬，满心满眼都在期待顾禾会勃然大怒，然后直接定了景瑟的罪。 见顾禾无动于衷神色淡淡，清河蹙蹙眉，指着跪在地上的景宛白，道：“这是宁王妃的三妹妹，她之前亲口承认自己听到了宁王妃说的那些话。” 顾禾垂落目光，看向景宛白，他的眼神温温淡淡，无形中却有一种慑人的力量。 景宛白浑身一抖，“摄政王殿下……” 不及她说完，顾禾就问，“你听到了什么？” 景宛白看了景瑟一眼，眼神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大姐，对不起，我只能实话实说了。” 景瑟冷眼看着她，眸底全是讥讽，“没关系，你想说什么就说，在皇上面前，撒谎便是欺君，乃砍头大罪，我相信，你还没有多余的脑袋够砍。” 这句带着变相威胁的话，听得景宛白一哆嗦。 她咬咬唇，原想顺着清河大长公主的话污蔑景瑟到底的，可转念一想这对夫妻何等精明之人，万一人家有脱身之法，那么等回了宁王府，遭罪的必定是她自己。 思来想去，景宛白还是决定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她没有顺着清河的话往下污蔑，也没有断章取义直接把景瑟说的那句话单独抠出来，而是把先前几人从进府到后来说的话情景再现了一番。 嘉华太长公主一听就怒了，死死瞪着景瑟，“这么说来，你是在说我身为皇室公主仗势欺人？” “难道不是么？”梵沉微笑。 “宁王！”嘉华大怒，“本宫敬你是东璃那边新晋的亲王，让你三分，但你也别得寸进尺，本宫行得端坐得正，堂堂正正，何来仗势欺人一说？” “太长公主敢保证自己这番话光明磊落么？”梵沉表情不变，看来淡然至极。 嘉华缩了缩眼眸，“你什么意思？” 顾禾掏出锦帕，温柔地替小皇帝擦去嘴角的糖渍后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幕。 “本宫为何不敢保证？”嘉华长公主怒不可遏，“再怎么说，宁王也得依着景瑟的身份唤我一声二婶，怎么，你对待长辈的态度就这样？” 梵沉温柔一笑，“本王不过就事论事而已。” “你简直血口喷人！”嘉华气结。 声音才落下，一墙之隔的隔壁院子里就传来打骂声。 “你个小蹄子，不过是贱妾肚子里爬出来的种而已，还真把自己当主子看了？给老娘滚去后院刷马桶！太长公主吩咐了，今儿个要是刷不完那些马桶，晚上你就等着受皮肉之苦！” 这是个婆子的声音。 紧跟着传来的是姑娘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嬷嬷饶命，别打了，我去……我去就是。” 景瑟一下就听出来了，这个声音正是景南晴。 景南晴先前还在外院进出帮忙布置宴席，怎么才过了一会儿就挨打了？ 景瑟皱皱眉，狐疑地看了梵沉一眼。 直觉上，这件事肯定与梵沉有关。 察觉到她的视线，他笑笑，笑容里透着让人安心的温暖。 见他这样，景瑟就明白他定是有百分百的把握了，焦躁的心突然平静下来。 隔壁院墙里传来的声音清清楚楚传到了这边八角亭内所有人的耳朵里。 嘉华太长公主脸色陡然变了，鞭打景南晴那个婆子正是她身边的得用嬷嬷，自己虽然平素不会给景南晴以及府中其他子女好脸，却也不会明目张胆让庶女去刷马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景瑟适时道：“太长公主，我那位五妹妹就算再是庶出，好歹也算个千金小姐，以前还在右相府的时候，连老夫人都不舍得说一句重话的，怎么一到了你这里，就变成刷马桶的奴婢了，你既是入了景氏的门，便是景氏的媳妇，而不是招驸马过门的公主，眼下闹成这样，公主架子是否摆得大了些？” 嘉华太长公主余光瞥了顾禾一眼，见对方眼神冷鸷，她神情慌乱片刻，勉强镇定下来，“瑟丫头你莫乱说话，方才那些，说不准是婆子与丫鬟们的玩笑话罢了，毕竟我们谁也不曾亲眼得见，仅凭两个声音，你就想说是我苛待了府中庶女？这黑锅，我怕是背不起。” 景瑟扬了扬眉，不再言语。 看在嘉华眼里，便只当景瑟是被她这一席话给震住了。 心底忽地一松。 谁料不过片刻，身后就传来景南晴的哭声。 嘉华猛地回头，就看见景南晴满脸掌印，脸颊高肿，手臂上全是鞭打的红痕，她泪眼汪汪，扑通在嘉华跟前跪下，声音哀怜而哽咽，“太长公主，求求您了，我早上就没吃饭，后院那么多马桶，我一个人如何刷得完，求求您开恩，绕过我这一次吧！” 景南晴说完，额头重重往地上一磕。 这样的场景，任何人看了都会觉得心疼，毕竟景南晴身上的伤痕实在是太严重了，伤口裂开的地方开在流血，触目惊心。 “景南晴！”嘉华这一次是彻底慌了，她毕竟才刚刚嫁过来，还没怀上子嗣，在这府中的根基不稳，若是虐待庶女的名声传了出去让自己那注重名声颜面的生母太皇太后晓得，那还了得！ “你给我起来说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嘉华满脸怒火，她分明只是让景南晴来外院帮忙布置宴席，为何一时不见，她就被人打成这样？ 景南晴一张脸满是泪痕与掌印，模样委屈极了，如今被嘉华一吼，马上再次哭了出来，“太长公主，我不敢偷懒了，往后必定三更就起，把后院的活计都做完，只求太长公主不要让我再受罚，再打下去，我这条小命就没了，我今年刚及笄，还未议亲，若是就这么陨了命……” 后面的话，景南晴没再说，换成了让人心揪的痛哭声。 景瑟暗笑一声，心中给景南晴的演技竖了个大拇指，马上摆正脸色，“嘉华太长公主，如今当着皇上和摄政王的面，还请您解释解释，眼下这一幕，不是你仗着公主身份虐待庶女是什么？” “我没有！”嘉华厉吼一声，“景瑟，你少污蔑我！” “人证都来了，众目睽睽之下，你说我污蔑你？” “这不是我做的！”嘉华拼命摇头，看向顾禾，“摄政王明鉴，我绝无可能让人这么鞭打南晴，虽然她只是个庶女，可我一直把她当成女儿看待的，我怎么可能使人打她，还让她去做那些粗活累活？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顾禾看了景南晴一眼，“既然不是你做的，那么嘉华太长公主的意思是有人在诬陷你？” “这不明摆着的么？”嘉华辩驳，“景南晴与人串通好来诬陷栽赃给我。” 景瑟突然笑了，“太长公主前面还说自己把我五妹妹当成亲生女儿看待，如今又说她与人串通来污蔑栽赃于你，若你真待她如亲生女儿，那么，你的亲生女儿为何要反咬一口在这么关键的日子里污蔑你？” “我……” 嘉华哑然，尔后怒瞪着景南晴，“你说！你到底受了谁的指使要这样污蔑本宫？” 景南晴泪眼汪汪，更加委屈，落泪不停。 “够了！” 顾禾突然冷冷出声。 现场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嘉华转过身来。 “本王对你们这些后宅琐事不感兴趣。”顾禾面无表情地道：“不过……贵为一国太长公主，皇帝的姑祖母，竟然在生辰宴上发生这种事，的确失了皇室体面，你是长辈，我这个小辈自是做不得主，所以一会儿还请太长公主随本王入宫去见太皇太后，这件事若是没有个交代，想必今日本王也难走出这道大门，今后在朝堂上更是难以服众。” “本宫没错，为何要去见我母后？”嘉华气势汹汹，“我知道了，你们一个个都合起伙来害我！” “太长公主！”景瑟声线一凉，“摄政王和皇上可是你亲自安排人去请来的，你说谁与谁合伙害你？” 嘉华心中一虚。 景瑟看了一眼不远处探头探脑想看热闹的众位世家夫人，“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既然一口咬定自己没有亏待府中子女，那依我看不如这样好了，让人去把府中几位姨娘和庶子庶女都请过来对质，也让今日来参加宴会的众位夫人和小姐们看一看，到底是你在撒谎，还是我们这些局外人凭空捏造诬陷你！” 嘉华呼吸一窒，脸色难看，她从进门那天开始就一直在打压周氏和贺氏那两个只会勾引二老爷的贱人，如今要是让她们来对质，她们必定一口咬定她品行败坏。 “怎么，太长公主不敢么？” 嘉华气得脸色铁青，“景瑟，本就没有的事，你何必咄咄逼人？今日是我生辰，不是你审问犯人的日子，请你注意身份！” “对呀！”景瑟眨眨眼，“太长公主，请你注意身份，连后宅这么点事都处理不清，解释不清，你如何对得起自己的封号，如何对得起顾氏列祖列宗？” 嘉华忍无可忍，“你休要混淆视听！” 景瑟直接无视嘉华太长公主，看向顾禾，“摄政王觉得我这个提议如何？” 顾禾捏了捏眉心，“本王也不希望此事闹大，若是太长公主能在这里证明自己并未行过那等下作之事，那便皆大欢喜，本王出宫一趟，也算做了件好事。” 景瑟挑眉，“太长公主，那么，麻烦你让人去把府中的姨娘和庶子庶女都传过来罢。” “顾禾！” 情急之下，嘉华太长公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怒吼，“这是本宫府上，即便你是摄政王又如何，就能随随便便插手别人的家务事了？” 顾禾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其实本王也不想参与这种无趣之事，奈何太长公主非要让人入宫去请，本王也是迫于您长辈的身份才会来的，既然你如此不希望本王参与，那么，今日之事就权当做一场闹剧，大家过了忘了就算了，太长公主觉得呢？还是说你又希望本王插手，让你们府上的侍妾和庶子庶女前来对质了？” 顾禾一番不咸不淡的话，字字句句抠在理上，听得嘉华太长公主腹内气血翻涌。 －－－－－－题外话－－－－－－ 二更在白天十二点左右，和平常一更的时间一样O（∩_∩）O 第013章 嘉华被休（二更） “这种事，怕是无法善了。”景瑟扫了一眼月门处，已经有不少世家夫人偷听偷看到了八角亭里的这一幕，“摄政王的本意是好的，大家权当闹剧忘了也便算了，可我五妹妹伤得这样严重，怎么善了？让所有人都当没看见么？” 顾禾看了景瑟一眼，“那么，依着宁王妃的意思，你想如何处理此事？” 景瑟莞尔，“要么，嘉华太长公主当着今日来赴宴的所有人给我五妹妹赔罪道歉，要么，咱们就入宫去找太皇太后理论。” 嘉华太长公主一听，脸色愈加暗沉，她堂堂皇室公主，要给一个低贱的庶女赔礼道歉？ “太长公主，您觉得呢？”景瑟挑眉，看向嘉华。 “本宫没做过，为何要给一个庶女道歉？” “你做没做过，你说了不算。”景瑟道：“大家的眼睛都没瞎，都能看见我五妹妹伤得很严重。” “景瑟！”嘉华怒吼，“咱们是一家人，你为何处处针对我？” “我倒是想把太长公主当成一家人，奈何太长公主总觉得自己高高在上，从未把我等身份不及你之人放在眼里，真是不好意思，我高攀不起。” 捏紧了拳，嘉华眼刀子嗖嗖往景瑟身上落，恨不能将她活剐。 半晌未听到太长公主答话，景瑟偏头，看向顾禾，“这种时候，摄政王不站出来说句公道话么？” 顾禾稍稍移转目光，对上景瑟的双眼，嘴角轻轻弯起，“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让宁王妃说完了，如今，你还想让本王说什么？” 景瑟蹙了蹙眉。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顾禾这个人透着一股子让人捉摸不透的神秘感。 他本是顾家宗室之人，照理说来，在今日这件事上，应该更偏袒顾氏那边，偏袒嘉华太长公主才是，可他方才的态度很明显，也是打算让嘉华入宫去见太皇太后。 这般做派，表面看来是偏向了景瑟他们这边的，可眼下景瑟让他说句公道话，他又突然转了态度。 这个人，哪一边也不偏，哪一边也不帮，真不知道他整天在谋划些什么。 若说他有独揽朝纲问鼎皇权之心，可阡陌他们的情报都说顾禾待顾子瞻极好，该教顾子瞻的，他一点不落。 若顾禾真是个对九五之位有心思的人，必定会从现在开始就懈怠顾子瞻，让这个小皇帝将来长成不学无术的窝囊废好取而代之，可顾禾并没有这么做，无论是摄政王还是太傅，他都做得恪尽本分，并未有半分逾越。 景瑟瞧着眼下他轻柔地给顾子瞻擦嘴角的动作，好似他真的把这个孩子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 如此画面，极其美好而和谐，可和谐中又透着一股子怪异。 这个顾禾，实在让人难懂。 清河大长公主再也看不下去了，上前两步，竖着眉毛，“景瑟，你别没事找事，我皇姑母何曾虐待过谁？这一切，分明是有心人在背后设计污蔑罢了。” 景瑟微笑，“莫非清河大长公主亲自参与了设计污蔑？” 清河脸色顿变，“你胡说什么！” “否则，你又没有证据，为何就敢笃定有人想要污蔑太长公主呢？” 清河一噎。 嘉华不肯入宫，也不肯给景南晴道歉。 气氛僵持下来。 不多时，后面传来一道浑厚低醇的声音，“微臣参见皇上，参见摄政王，宁王殿下，王妃娘娘万福金安。” 来人正是二房家主，景宇堂。 今日嘉华太长公主生辰，极其讨厌嘉华的他本是找了借口去了衙门办公的，奈何才去了没多久，府中小厮就去禀报说出事了，无奈之下，他只得匆匆赶回来。 一进门就看到景南晴浑身上下全是伤痕，显然被打得不轻。 景宇堂心中憋着一团火。 他恨，恨自己身不由己娶了个蛇蝎女人，恨皇家以势压人，更恨这种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残酷现实。 眼红的同僚们总在背地里说他能一回京就升任正四品京官到达今天的地位，全是靠着一个女人上位。 这些话，景宇堂听过不计其数，心里的苦，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不想要这个四品京官，宁愿回河北做回宣抚使，更宁愿退出朝堂带着妻儿回祖籍种田，总而言之，他不喜欢嘉华太长公主，这个女人既没有他前夫人杨氏的善解人意，更没有杨氏的精明头脑，一天到晚只会给他惹事。 自这个女人嫁过来，他没有哪一夜睡安稳过。 犹记得嘉华过门一个多月后，他有一晚宿在了周姨娘处，第二日他下衙归来就发现周姨娘脸上隐隐有被狠狠打过的痕迹，只不过周姨娘心肠软，她不肯说实话罢了。 发生了这种事，景宇堂便知嘉华这个女人占有欲极其重，自那以后，他再也不敢去两位姨娘处留宿，就怕因此害了她们。 可他没想到，自己的一再忍让，换来的却是嘉华的不要脸和得寸进尺。 两位姨娘本无罪，却因为都为他生育过子嗣而被嘉华记恨，三天两头就找茬，变着法儿的处罚她们。 就连这府中的庶子庶女，嘉华也不肯放过。 想到这些，景宇堂额头上的青筋就怒得鼓出来，他暂且压下怒火，沉声问嘉华太长公主，“怎么回事？” 在景宇堂跟前，嘉华马上就化身小绵羊，浑身的气势汹汹转瞬不见，她陪着笑脸，软言软语道：“瑟丫头许是对我有什么误会，今日本是我生辰，谁料她当众说我仗着皇室公主身份以势压人，老爷，你知道的，我自嫁进来就尽心尽力伺候你，每天变着花样地讨好你，哪有她嘴里说的那般不堪？” 景宇堂闭了闭眼，嘉华的声音，他是一句也不想听到，如同苍蝇一般让人厌烦。 “这又作何解释？”景宇堂指着跪在地上满身伤痕低声抽泣的景南晴。 “我不知道。”嘉华摇头，作势抬袖抹泪，“老爷，我与你是同床共枕的夫妻，你不能听信外人的一面之词就怀疑我，这对我不公平。” “公平？”景宇堂突然冷笑，那一丝笑容里又透着说不出来的苦楚，“你在我跟前谈公平？” 这世上若是有公平可言，他的妻子就不可能是嘉华太长公主，他的后宅更不会演变成如今这般三天两头就鸡飞狗跳出事情。 就因为对方是公主身份，是当今太皇太后的亲生女儿，他的两位小妾即便是挨打挨骂也不敢还口还手，老夫人那边更是不敢说一句重话，就怕得罪了她牵连到整个景氏。 这不是以势压人是什么？ 嘉华没想到景宇堂突然露出这样可怕的神情来，他以前对自己每每笑脸相对，何以今日当着这么多人，他却不给自己好脸色了？ “南晴，你告诉爹，是谁打的你？”景宇堂不想再看嘉华那张让他恶心的嘴脸，垂目望向景南晴。 景南晴哭得更狠，断断续续道：“是太长公主身边的嬷嬷，就因为女儿今日起得晚了，没去后院洗衣服，所以就挨打了……呜呜，父亲，女儿好痛，浑身都痛……” 虽说世家大宅内或多或少都有主母苛待庶子庶女的现象发生，可眼前这位不是旁人，乃太皇太后的亲生女儿，当朝太长公主，皇帝的姑祖母，心胸竟然这般狭隘，简直让人咂舌不已。 外面偷窥偷听的世家夫人们面面相觑，皆露出鄙薄的神情来，这位太长公主的教养，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嘉华，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五丫头身上的伤，究竟与你有没有关系？” 景宇堂眸光冷鸷，他已经对这个蛇蝎女人恨之入骨，每天都恨不能剔其骨饮其血。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感觉到景宇堂周身的冷肃气息，嘉华是彻底慌了。 眼前这个男人，是她亲自挑选的，就是因为喜欢他，所以才会不顾一切嫁入二房为继室。 继室是什么？ 说好听了算主母，说难听了，就是个贵妾而已，必须对原配执妾礼，死后还不能与夫君合葬。 想她堂堂皇室公主纡尊降贵给人做妾，他竟这样不懂得珍惜，还对后院那两个贱人念念不忘，那两个贱人要姿色没姿色，要权势没权势，究竟有什么好，究竟有什么是她这个公主比不得的？ “既与你无关，五丫头为何要出言指证你？”景宇堂冷眼盯着她，那种冰冰凉凉的眼神，几乎要把她给活活戳个窟窿。 “那是污蔑！”嘉华气得跳脚，怒指着景南晴，“本来就是这个小贱人……哦不，本来就是景南晴与人串通合伙污蔑我！” “你是堂堂皇室公主，五丫头不过是个出身低微的庶女而已，她哪里来的胆子污蔑你？”景宇堂怒到极致，却不得不一忍再忍。 “说不定……说不定与她串通的人位高权重！所以这个小妮子有恃无恐！”嘉华说这话的时候，眼风往景瑟和梵沉身上瞟了瞟。 清河大长公主扶额，自己这位皇姑母实在没脑子，就跟她那位蠢女儿一样，都喜欢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原本她还打算站出来挑理帮忙说几句，如今看来，皇姑母必输，而她自己，更没必要跟着趟这趟浑水，免得惹一身骚还讨不得好。 嘉华话音刚落，众人只听得“啪——”一声极其响亮的巴掌声，却是景宇堂狠狠一巴掌打在嘉华太长公主的脸上。 嘉华不防，整个人往后一退，倒在地上。 她捂着火辣辣疼痛地脸，半晌没了反应。 不只是嘉华，在座的所有人以及月门外偷听的世家夫人们都傻眼了。 景宇堂竟然敢当着皇上和摄政王的面怒打金枝？ 这是活腻了？ 清河大长公主脸色巨变，怒喝，“大胆景宇桓，你竟敢当着皇上的面打公主？该当何罪！” 景宇堂脸色平静，“不用大长公主提醒，微臣稍后就入宫自行请罪，但眼下，这是微臣的家务事，还望大长公主高抬贵手，莫横插~进来，微臣感激不尽。” 清河大长公主震了一震，脸色难看。 景瑟蹙了蹙眉，二叔怒打金枝这一幕，是她万万没料到的，可见二叔对这个女人怒到极致，也忍让到了无法再忍的地步。 然而这种时候，无论是她自己还是梵沉都不宜多嘴插话，否则只会火上浇油。 景南晴看着父亲震怒的神情，再看一眼被打肿脸的嘉华老女人，心中充满快意，只要能让这个老女人在金陵城所有世家夫人跟前丢尽脸面，再让父亲对她彻底失望，那么自己今日这一顿毒打就没白挨。 景宇堂垂目，冷冷望着倒在地上的嘉华太长公主，尽量压抑着沉怒的声音，“自你嫁入景氏，不论是老夫人，还是我，甚至是我后院的两位小妾以及子女，他们哪一个不是依着公主身份对你恭恭敬敬？你可曾听过谁对你说一句重话？” 嘉华猛地回过神，对上景宇堂的双眼，心里直哆嗦。 “我……” 景宇堂冷声打断她，“可是你呢？身为皇室公主，竟连一点容忍的肚量都没有，大婚那一日让人把我的小儿子推入荷塘，借此来埋怨他的生母贺姨娘过分晦气，更不惜让自己的嫁衣在跨火盆时着火，就为了给安排婚宴的周姨娘定个办事不利的罪名。”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世家夫人们原以为他们大婚那一日是两位姨娘嫉妒嘉华太长公主而刻意搞鬼，谁料真相竟是这位刚进门的主母想给两位小妾来个下马威。 嘉华神情慌乱，“不！你血口喷人！我刚刚过门，怎么可能有时间去安排布置？” 景宇堂看向她的眼神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温度，此刻只余死一般的冰冷，“你扪心自问，我们景氏待你如何，而你这个主母，待我的小妾和子女又如何？这些事，不用刻意撒谎给别人听，你自己心中有数，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忍一忍，再忍一忍就过去了，你只是公主脾气大了些，说不定在府中的日子久了，就能慢慢改变。” 冷冷一笑，景宇堂满心苦楚，“没想到我的容忍，只会助长你的嚣张气焰，你倒是说说，你一个没有子嗣的人，我的庶子庶女，甚至是嫡子，哪里碍得着你的眼，哪里又威胁到你了？至于你要三天连头就对他们又打又骂？” 嘉华心底一寒。 没有子嗣，是她嫁进来以后最大的伤疤，如今被景宇堂当众揭穿，她恨得牙根痒痒。 景宇堂冷静下来，“嘉华太长公主如此不待见我府中的人，想必当初也是嫁得心不甘情不愿，既如此，那么一会儿微臣就入宫请旨和离。” “不！”嘉华扑过来抱住景宇桓的腿，“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先帝赐给你的妻子，你这样做，是抗旨大罪！” 景宇桓不为所动。 嘉华这一回是真的急哭了，“我不同意！我不同意和离！景宇堂，你这样对我，还有没有良心？” 顾禾挑眉，“景二老爷，你可要想好了，怒打金枝再加上抗旨一条，可是死罪。” “微臣想好了。”景宇堂脸色无波，“与太长公主和离以后，微臣再请旨以死谢罪。” 嘉华脸色惨白，她抹了泪站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景宇堂，“你竟厌恶我到这般地步，不惜丢命也要与我和离？” 景宇堂不答，算是默认，他其实想要的不是和离，而是直接休了她，让她收拾东西从景氏滚蛋！ 嘉华再一次模糊双眼，“你既这样不待见我，当初为何还要娶我？” 景瑟冷笑，这种白痴问题也问得出来，脑子都喂狗了！ 若非当初这个老女人以势压人，先帝又想用她来牵制景氏，二叔就算再眼瞎也不可能娶一只破鞋。 “你我之间，从来就没有过夫妻情分，如今说这些，还有何用？”景宇堂眼神坚定，“微臣不喜欢公主是事实，今日怒打公主也是事实，横竖都是一个死罪，微臣如今已无任何畏惧，只要能与公主和离，微臣愿意一死。” “景宇堂！”嘉华大吼，“你欺人太甚！” “这句话，微臣早就想对公主你说了。” 嘉华紧咬着唇，忽然转身对着顾子瞻跪了下来，“这桩婚姻乃先帝所赐，我不同意和离，还望皇上做主。” 顾子瞻“咔擦”一声咬下糖人的一只手臂，然后将剩下的一半递给嘉华，一脸真诚，小模样说不出的可爱，“姑祖母，吃糖。” 嘉华忍无可忍，接过顾子瞻手中的糖人一把扔到花圃里，“吃吃吃，你整天就只知道吃！” 顾子瞻被她这么一吼，马上憋屈着小脸，想哭不敢哭。 看着花圃里沾了大半湿泥的糖人，顾禾眼神蓦地冷下来，声音极沉也极有威慑力，“捡起来！” 嘉华这一刻才后知后觉自己竟然当众骂了皇帝，她心中慌乱，面色煞白，不得已，走出亭子把那半个糖人自花圃内捡了起来。 正准备递给顾子瞻，顾禾就冷眼盯着她，“吃下去！” “什么！”嘉华瞪大了眼，“你敢让我……” 这糖人上全是花圃里的肮脏湿泥，顾禾竟然让她一个公主吃下去？！ “这是御赐的。”顾禾丝毫不留情面，“你敢抗旨？” 这种局面，便是太皇太后来了也没法救场，毕竟嘉华这个没脑子的女人胆敢骂皇帝，摄政王不赐她死罪就算开恩了。 清河大长公主默默退到一旁，心中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帮皇姑母说一句话牵连到自身。 “顾禾，我可是皇帝的姑祖母，你胆敢这么做，若是让我母后晓得了，你吃罪不起！”嘉华气得咬牙切齿。 她最爱的男人不待见她不惜以命相抵要与她和离也便罢了，如今就连自家宗室的小王爷竟也这般为难她，简直欺人太甚！ “本王再说一遍，吃下去！”顾禾面色愈加冷，声音不带任何情绪。 嘉华大怒，她反手就将那半个糖人扔进荷塘里，“本宫不吃，我就不信你敢动我一根汗毛！” “来人！”顾禾摆手，“掌嘴！” “顾禾！你想造反吗？”嘉华鼓着两只眼睛。 顾禾不紧不慢从腰间取下先帝御赐令牌来，冷冷勾唇，“这个东西，太长公主想必不会不晓得，见此物，犹如见先帝，你今日胆敢骂皇上，本王就敢以先帝名义来定你的罪。” 顾禾手中的令牌，嘉华的确认得，她浑身一抖，咬着牙没敢吭声。 “本王让掌嘴，没听到吗？” “我来！” 景宇堂忽然站出来，对着顾禾拱手躬身，“微臣已是将死之人，就算是最后为摄政王殿下做件好事，打公主这种犯死罪的事儿，交给我好了。” 顾禾扬眉。 嘉华转身，怒目看着景宇堂，“你敢！” “我为何不敢？”景宇堂揽了揽袖子，扬起巴掌就打下来，那清脆响亮的声音，听得众人心尖都能跟着颤起来。 景宇堂是习武之人，这一巴掌力道极大，嘉华嘴角直接流出了血，她马上对着景宇堂拳打脚踢，又哭又闹，“你打我，你竟敢打我！” 景宇桓嫌恶地重重一把推开她，他何止敢打，他还敢一刀宰了她！ 嘉华再一次扑过来，谁料景宇堂再一次扬起手，十数个巴掌啪啪打得直响亮。 嘉华两边脸颊高肿，她怒得发狂，快速自石桌上把削水果的匕首拿过来对准景宇堂，“你敢打本宫，本宫今日就替天行道，杀了你！” 她说完，手上用力，匕首直直朝着景宇堂刺去。 景瑟面色一变，“不要！” 正在嘉华即将刺中景宇堂的千钧一发之际，后方突然飞来一抹蓝影，狠狠一脚踢在嘉华的手腕上。 嘉华手腕吃痛，手一松让匕首“哐啷”落在地上。 “你个疯女人，还想闹到何时？” 来人正是景澜，他冷脸对着嘉华，劈头盖脸一顿骂，“自你进门的一天起，我那些个弟弟妹妹三天两头不是落水就是生病，两位姨娘不是无故挨打就是挨骂，你还没闹够？” 嘉华满眼怨恨，“你凭什么这么说我，若非那两个贱人不要脸勾引你父亲，我为何要无故针对她们？” “不要脸的人到底是谁，太长公主怕是比谁都清楚。”景澜冷哼，“我们家日子过得好好的，太长公主非要自降身份嫁过来做妾，那两位姨娘早你十多年入府，她们为我父亲诞下子嗣有何错？又与你何干？” 撇开眼，景澜凉声继续道：“上一次太长公主受寒卧榻，我亲自请了大夫来看诊，事后，大夫告诉我，太长公主已是无法生育之人。” 嘉华眼底慢慢露出惊恐。 她竟然已经无法生育了？难怪这么久怀不上子嗣！ “无子，善妒，口多言。七出之罪，太长公主一人就犯了三条，这样的人，父亲何苦以命相逼要求和离，直接休了便是！” 嘉华一愣，旋即怒声大吼，“景澜你疯了！本宫是先帝胞妹，你敢怂恿你父亲休了我？” 景澜看向她的眼神带着无尽嘲讽，“先帝若泉下得知自己有这么个胞妹，一定会气得活过来。” “你胆敢……再说一遍！”嘉华僵着脸，硬生生从嘴巴里挤出一句话。 “说十遍也一样，太长公主先前就已经嫁过人，如今再入景氏已经不能生育，你没有子嗣也便罢了，还因为嫉妒而虐待府上的姨娘和子女，光凭这两点，就足以按照景氏族规定你的死罪！”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景澜也打算豁出去了，与其每日与这个不要脸的老女人生活在一起自找晦气，倒不如强势一回，让这个女人滚出景氏，至于后果…… 景澜抿唇，如若真要以命相抵，那他愿追随娘亲而去，死亦无憾。 嘉华怒睁着双目，“只要我不同意，你们就休想让我离开这个家！” 景宇堂摆手吩咐婢女，“取笔墨来！” 婢女动作迅速，不多时就呈上了文房四宝。 景宇堂脸色出奇地平静，待婢女研了墨之后，他提起笔来，直接当着皇帝和摄政王的面写下休书。 亲眼看着他落款的那一刻，嘉华面如死灰。 她已经不能生育，又是二嫁过的人，若是真被景宇堂给休了，那她这辈子的名声就彻底完了，她的后半辈子，必定只能孤独终老，还得活在世人的谩骂声里！ 景瑟神情微动。 在她的印象里，二叔一向是个能隐忍又极稳重之人，能让他像今日这样大动肝火且写下史上第一封休公主的休书，可见他心中的怒火已经燃烧到了头顶，不得不发泄。 嘉华神情惊恐，她跑过去抱住景宇堂的胳膊，“老爷，咱们有什么话，好好说就是了，你不喜我那样对待姨娘和子女们，我改，我以后一定改，可是，你能不能别休了我？” 景宇堂推开她，“太长公主，请你自重！” “老爷！”这个时候，嘉华再不怕旁人的目光了，她再一次扑过去，直接抱住景宇堂的腰身，“老爷，妾身是爱你的，想我堂堂公主，先帝胞妹，不惜下嫁为继室，就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我不顾世俗眼光，不顾他人嘲讽，我为你牺牲了这么多，你为何不能理解我的一番苦心？” 嘉华两只手死死勒住他的腰身，景宇堂狠狠皱眉，用力扯开她，冷着脸，“因为你的到来，我小儿子险些溺毙。”扫了一眼因为疼痛而瑟瑟发抖的景南晴，景宇堂一脸的冷笑中满是杀机，“我这个丫头整天被虐待，今日还被打得半死不活，这就是你所谓的‘为了我’？” “我……我错了。”嘉华咬着下唇落下泪，“往后你说东，我绝不敢往西，只求老爷你毁了这封休书，我再也不敢了。” “微臣怕是没那个命享公主福。”景宇堂横臂一拦，挡住她又想碰他的双手，将字迹已干的休书拿起来，看向顾禾，“今日之事，还望摄政王能给微臣做个见证，这封休书，是给嘉华太长公主的，景氏要不起这样的主母，微臣并非言而无信之人，只要摄政王作证休书起效，那么，微臣就说到做到，以死谢罪。” 顾禾低笑，“没想到景二老爷如此铁骨铮铮。” 接过休书，他摊开在石桌上细细端详一番，尔后掏出自己的印章往上一盖，“这封休书，本王作证，自今日起，二老爷景宇堂与嘉华太长公主夫妻关系解除，今后无论生死，各不相干！” “顾禾！”嘉华仰天嘶吼，“我是太皇太后的亲生女儿，你怎么敢帮着景宇堂休了我！” 顾禾注视着她，神情淡淡，“辱骂皇上，死罪一条，不巧，太长公主又犯了景氏的七出之罪，且一犯就是三条，今日之事，便是太皇太后来了，她老人家也有心无力保不了你，就算你有幸能在她的护佑下躲得了一时，你也躲不过都察院所有御史们的口诛笔伐。” 顿了一瞬，顾禾幽幽道：“太长公主，微臣奉劝你，在都察院收到消息之前，乖乖收了休书回你之前的府邸，否则，本王不敢保证一个时辰之后，当初丹阳郡主的事会否重来一遍。” 提起萧允儿，嘉华心脏紧缩。 当初就是因为景瑟这个贱人，丹阳才会惊动了整个都察院的御史，最后落得个去边境军营刑舂遭人奸污以至惨死的下场。 用怒到极点的眼神看了看景瑟，嘉华终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拿起休书，赤红着眼一步步朝着月门外走去，躲在外面偷听的世家夫人们顿做鸟兽散，这种情况，谁还有心情参加什么生辰宴，人人心有余悸地坐上马车就直接打道回府了。 嘉华的贴身丫鬟和嬷嬷马上收拾东西跟了上去。 顾禾看向景宇堂，“景二老爷的生死，本王做不得主，毕竟你休了太皇太后的女儿，再怎么说，你都该入宫去见一见这位岳母大人的。” “微臣晓得。”景宇堂行了一礼，在顾禾安排的锦衣卫押送下往皇宫而去。 休妻之事暂且告一段落。 景宛白和景南晴双双站起来。 景南晴被景澜送回了房间请大夫来看。 清河大长公主被吓得不轻，匆匆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整个花园里顿时安静下来，此时的亭子内只剩下景瑟、梵沉、顾禾以及顾子瞻四人。 顾禾嘴角弯出一抹笑，“宁王、宁王妃，不知本王这般处理，是否合了你二位的心意？” 第014章 三个选择（一更） 景瑟不明白顾禾为何突然这样问，她扯了扯嘴角，“摄政王可真会说话，你处理的分明是太长公主的事，就算走到最后这一步，那也是你身为摄政王的职责，与我合不合心意扯得上什么关系？” 景瑟避重就轻，就是不直接回答顾禾的问题，这个人说话会设陷阱，她要是往下跳就上当了。 顾禾挑眉看向梵沉。 梵沉微微一笑，“抱歉，内子最不喜受人威胁，也不喜欢欠人情，内子说得不错，今日所发生的一切，不管如何处理，那都是摄政王分内之事，你并非帮了我们一个忙，我们夫妻也不欠你什么。” 有趣！ 顾禾唇边笑意更深，目送着这对夫妻慢慢走出亭子。 景宛白就站在不远处的桂树边，见到梵沉和景瑟过来，她下意识咬了咬唇，“大姐，姐夫。” 景瑟冷冷瞟她一眼，“带我们去找景南晴。” 景宛白原以为景瑟会痛骂她一顿，亦或者像二叔打嘉华太长公主那样给她几个响亮的巴掌，没想到她出口第一句会是这样，倒让景宛白愣了好一会儿。 带着两人来到景南晴房间，景宛白自动站到一旁。 景瑟走过去，周姨娘正一边抹泪一边亲自给景南晴上药。 看着她被打肿的脸以及手臂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景瑟心下不忍，“五妹妹，你实话告诉我，这些伤，到底是怎么来的？” “的确是那个老贱人身边的嬷嬷所打。” 景南晴虽然痛得龇牙咧嘴，但神情却说不出的快意和解恨，如同大仇得报一般。 “之前我在内院忙活，姐夫身边的小书童阡陌来找我，问我敢不敢以身犯险整治嘉华那个老贱人一番，能让老贱人垮台，我当然乐意，可那小书童的意思是让我假受伤，后来我就犹豫了，花园那么多人在场，更何况有皇上和摄政王，假受伤的话，万一被识破，我肯定会因为欺君而难逃死罪，左右斟酌了一番，我想到了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景瑟问。 景南晴有些脸红地看了一眼梵沉，“这个……” 梵沉马上会意，“来时见到景澜在外面，你们聊，我出去找他。” “嗯。” 景瑟点点头。 梵沉走后，景南晴才好意思继续往下说。 “老贱人身边的那位古嬷嬷与咱们府上的一个老管事有私情，我知道他们每天这个时候都会在柴房幽会，今日府中有有事，更是无人有空闲顾及古嬷嬷去了哪里，于是我就假装不经意经过柴房推开门，然后看见了那二人不要脸的一幕，老管事当时被吓到，古嬷嬷却依着嘉华太长公主的身份有恃无恐，让老管事先走。老管事提起裤子就往外面跑，我装作惶恐不安，愈发让古嬷嬷无所畏惧，她直接拿起鞭子就使劲儿打我。” 阴冷一笑，景南晴道：“殊不知，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那……”景瑟皱眉，“后来我们在花园听到隔墙传来的声音就是你和古嬷嬷的声音？” “不是。”景南晴摇头，“那是阡陌让我配合演的戏，阡陌会口技，学着古嬷嬷的声音骂了我一通，目的就是想让声音传到花园里让你们都听到。” “胡闹！”景瑟眉头皱得更紧，“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万一那位嬷嬷下手再狠一点，你这条小命就会保不住了？” 景南晴如今满心满眼都是大仇得报过后的快意，她道：“我只是恨极了嘉华那个老贱人，她三天两头就来内院拿姨娘开刀，做错了就加倍罚，没做错，在她眼里也是错，总而言之，老贱人仗着公主身份横行霸道，我早就恨不能亲手杀了她了，今日能将她彻彻底底赶出府，便是受些皮肉之苦又如何？” 看了正在无声落泪给自己上药的周姨娘一眼，景南晴道：“我受一顿皮肉之苦，便可免去姨娘日夜担忧老贱人上门来挑衅，一劳永逸的事儿，我高兴还来不及。” 周姨娘听她如此说，又是心疼又是哭，“五小姐是千金小姐，你何苦为了我去受这种苦，姨娘宁愿自己受苦受累，也不愿见到你损伤分毫的。” “姨娘，别说了。”景南晴最是见不得周姨娘哭，她皱皱眉，“左右这件事已经完美解决，今后再也不用担心有人来挑衅你，你也能睡个安稳觉了。” “唉……”周姨娘一脸无奈，“你怎么会那样傻？” 景瑟拿起周姨娘正在给景南晴涂抹的药膏嗅了嗅，“一会儿我回府以后，会让人送消肿祛瘀的膏药来，姨娘手中的这个就不要再用了。” 周姨娘一惊，“可是这些膏药有问题？” “不是。”景瑟道：“膏药本身没问题的，只不过效果不太好而已，我自制的那种，能保证不留下任何痕迹，五妹妹还未议亲就伤得这样严重，若是留下疤痕，往后终归有影响，女儿家的容貌大于天，还是马虎不得。” 景南晴一听，双目顿时亮了，“谢谢大姐。” “今日之事，辛苦你了。”景瑟宽慰几句，“好好养伤，往后有空我再来看你。” 出了景南晴的房间，景瑟远远就见梵沉与景澜站在廊檐下说着话，她笑着走过去打招呼，“澜儿。” “大姐。”景澜神情激动，“听闻先前嘉华太长公主刻意针对了你，怎么样，如今要不要紧？” 景瑟知道他在问她的身子。 摇摇头，“无大碍。” “那就好。”景澜松了一口气。 “澜儿，你去年十月份参加了武举，结果如何？”景瑟问。 景澜脸色微红，“大姐，我大概是太过自傲了，没达到理想的效果。” “哦？”景瑟挑眉。 梵沉笑着接过话，“武举探花，授正四品都司，直接就与你父亲比肩了，如此有出息，还觉得不满足么？” 景澜红着脸挠挠头，“我的目标自然是武状元，奈何没那本事……” 景瑟笑着抚了抚他的脑袋，“已经很不错啦，大哥是文状元，澜儿是武探花，咱们家净出能人，算是光宗耀祖了。” 景澜的脸色旋即就黯然下来，“今日府上出了这种事，父亲能否保住命还没有个准头，我这武探花的位置，怕也待不了多久就得陨落了。” “你放心，二叔他一定能安然归来。”梵沉拍拍他的肩，“有你这样一个出息的儿子，他怎可能舍得死？” 景澜不敢置信地看着梵沉，“姐夫此言当真？” “当真。”梵沉颔首，“我保证。” 陡然听到姐夫这样说，景澜一颗高悬的心终于落下来，“太好了！” 景瑟也道：“二叔一定会安然无恙地回来，澜儿你可以放心了，嘉华太长公主一走，如今前院乱糟糟的，你出去主持一下大局，重新分配一下人手，我们这就告辞了。” “大姐，你们难得来一趟，不留下用饭吗？” “不了。”梵沉接过话，“你姐姐如今怀了身孕，正是特殊时期，倒不是我怀疑你们府上动手脚，而是她真的不能在外面乱吃东西。” 景澜自是能体谅，他点点头，“既然姐夫都这般说了，那我就不挽留了，姐姐姐夫慢走。” 景瑟和梵沉出了大门就直接上了马车。 景宛白绞着衣袖紧随其后也坐上了来时的那辆马车。 锦帘遮蔽的马车内，景瑟问梵沉，“何以见得太皇太后会放了我二叔？” 梵沉莞尔，“你忘了，太皇太后本就不喜欢嘉华太长公主，太皇太后注重皇室颜面，今日之事，已经闹得人尽皆知，若太皇太后真的依了二叔的请旨将他赐死，反而愈加给皇室抹黑，坐实嘉华太长公主的恶毒名声，这对顾氏来说，并非什么好事。” 景瑟细细思量一番，“我不甚了解太皇太后，但我知道，太皇太后不待见顾禾，今日二叔与嘉华太长公主的和离，又是顾禾亲自在休书上盖了印章的，若太皇太后意气用事，把对雍王的怨愤报复到顾禾身上来，治他个越俎代庖之罪，那么二叔将会难逃一劫。” 梵沉思虑片刻，“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过有顾禾在，你就放宽心，这个人一定不会让二叔真的被赐死。” 景瑟蹙眉，“你那么信任他？” 梵沉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如何解释，景瑟都不会相信，他只是淡淡一笑，“信我一次，准没错的。” 景瑟瘪瘪嘴，“若是二叔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好。”他欣然应了。 * 此时的皇城永寿宫内，气氛凝重得几乎快要结成冰霜，太皇太后冷眼瞧着底下的两个人。 顾禾，景宇堂。 良久，她重重拍案，“简直岂有此理，景宇堂，你竟敢休了公主，该当何罪！” 景宇堂面色平静，“微臣无话可说，求太皇太后赐死。” 太皇太后气得不轻，脸色难看。 皇太后温和道：“母后，事出反常必有妖，儿臣见这景二老爷也并非性子浮躁意气用事之人，想来不会轻易做下此等大逆不道之举，依儿臣看来，还是先听听事情原委再下定论。” 言下之意，景宇堂是个安分守己之人，不安分不守己的是那位平素嚣张跋扈惯了的破鞋嘉华太长公主，太皇太后仅凭一纸不明不白的休书就先定了景宇堂的罪，这要是传出去，难免成为天下人的笑柄，顾氏今后也会背上一生的污名。 太皇太后闻言，怒意暂且消散了些，但眸中冷意仍在继续，“景宇堂，你给哀家老实交代，今儿个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直安静不语的顾禾突然出声，“景二老爷是当事人，让他来交代似乎有些不妥。” 太皇太后目色更冷，“摄政王这是何意？” 顾禾微微一笑，“今日在景二老爷府上参加寿宴的世家夫人多不计其数，她们全都目睹了全过程，太皇太后若想知道事情原委，不妨直接把那些命妇召进宫来一一盘问便可。” 顾禾这句话，表面上听起来什么毛病也没有，但细思极恐。 他言下之意是在提醒太皇太后，嘉华太长公主今日在生辰宴上的所有举动都被内外命妇们看了个彻底，她们都知道二老爷为何休妻，又为何自动请旨以死谢罪。 这件事最多不会超过今晚，整个金陵城都会传遍，太皇太后要真把景二老赐死了，那么她的女儿嘉华太长公主这辈子就休想摆脱“毒妇”的名声，顾氏更会背上以权压人的骂名，会否失去民心，就在于太皇太后的一个决定之间。 皇太后脸色微微变，她也是个聪明人，如何听不出顾禾的话外之音，急急忙忙看向太皇太后，“母后，依儿臣看，这件事还得想个两全之法，否则贸然做下决定，万一将来动摇了民心，对皇室不利啊！” 太皇太后如何不知这些，可她就是气不过，自己再不喜欢嘉华，那也是自己身上落下来的一块肉，更是堂堂皇室太长公主，如今被一介武夫给休了，让皇室的脸往哪儿搁？ 顾禾淡淡看着太皇太后气得铁青的脸，“若太皇太后同意让命妇们进来对质，微臣这就下去安排。” “够了！”太皇太后冷声打断，胸口急剧起伏，她闭了闭眼，吩咐宫人，“去把嘉华太长公主传进宫来！” 宫人很快就去了。 太皇太后冷冷扫了一眼景宇堂与顾禾，“一会儿嘉华来了，你们夫妻对质，哀家倒要看看，嘉华究竟是做了多十恶不赦的事，以至于竟有人敢冒死休了皇室的金枝玉叶！” 皇太后冷然勾唇，嘉华这个贱人，死有余辜，那些年自己还是皇后的时候就与这个小姑子不对付，但迫于上头有皇帝和皇太后压着，所以一直找不到机会整治她，如今可好，景二老爷竟敢冒死休了公主，实在大快人心！ 嘉华是何德行，皇太后朱氏再清楚不过，她敢笃定，所有的事情都是嘉华这个贱人的错，一会儿她要是来了，自己必定要从旁帮助景二老爷让那贱人声名尽毁！ 嘉华太长公主在一炷香的时辰后入皇城来到永寿宫。 一眼看见神情坦然的景宇堂，嘉华太长公主忍不住又红了眼，不待太皇太后发话，她就先瞪着景宇堂，“我再问你一遍，我们之间，还有无可能？” 太皇太后听罢，直接皱了眉，她这个女儿素来心高气傲，从不会把一般男子放在眼里，就算是前驸马，她都未这般上心过，如今被人休了，再见面她竟还能这般低声下气，可见对这个景宇堂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景宇堂神情寡淡，连看都不屑看嘉华一眼，“太长公主，如今你我毫不相干，这些话，还是莫说出去让人误会的好。” “毫不……相干？”嘉华自嘲冷笑，她不惜顶着世俗眼光下嫁给他为妾，每日对他掏心掏肺，到最后竟换不得他一丁点怜惜，他毫不留情的一纸休书，让她成为了天下人的笑柄。 如今再见，他竟一点旧情也不念！ “母后。”嘉华转过身来，眼泪汪汪对着上首的太皇太后，“景宇堂今日竟敢打儿臣，还望母后为儿臣做主。” 太皇太后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嘉华高肿起来的两边脸颊，上面还有清晰的掌印。 皇太后趁机道：“景二老爷竟能有这样的胆子怒打公主么？” 景宇堂不答，倒是顾禾接过了话，声音一如既往轻轻柔柔，“是微臣代皇上下旨给嘉华太长公主掌嘴的。” 太皇太后呼吸一顿，“你说什么！” “嘉华太长公主当众辱骂皇上，乃死罪。”顾禾说得不疾不徐，“并非微臣凭空捏造，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皇上固然只有两岁，那他也是江山之主，自当受全天下百姓俯首膜拜，就因为皇上还是个孩子，嘉华太长公主就能依着皇上姑祖母的长辈身份随意辱骂他了么？” 太皇太后一口气堵在胸口，原想斥责顾禾的那些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脸上神情变幻莫测。 嘉华彻底慌了神，“母后，你别听他胡说，儿臣只是气不过摄政王竟敢把两岁的皇帝带出去随意吃外面的吃食，所以才会出言说了几句。” 顾禾忽然笑了，“嘉华太长公主，微臣在出宫之前，曾亲自带着皇上来请示过太皇太后得到了首肯才去的你们府上，你如今这样说，是在责怪太皇太后？” 嘉华脸色一白。 顾禾继续微笑，“那么，还请太长公主把你当时的举动和言辞说给太皇太后也听一听，让她评评理，到底是本王无中生有刻意针对你，还是你自己本身就有错？” “顾禾！”嘉华眼珠一瞪，“你少咄咄逼人，这件事不管是谁的错，左右你都已经让人打了我，这是既定事实，你还想翻什么风浪，离间本宫与太皇太后的母女关系么？” 这般顾左右而言他，巧言善辩混淆视听转移重点，的确是嘉华一贯会用的小伎俩。 皇太后挑挑眉，“嘉华，你如此激动作甚，方才不还吵着闹着要母后给你做主么，如今你不肯说出事实，母后如何才能为你做主？” 嘉华狠狠瞪了皇太后一眼，“今日之事与皇太后无关，你最好别插嘴！” 皇太后轻轻一笑，“嘉华，哀家是你皇嫂，你皇兄生前就极为疼宠你，如今他不在了，我这个做皇嫂的自然得替他多照拂照拂你，不是么？” “收起你的虚情假意！”嘉华怒咬着牙，突然冷笑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皇太后并未与嘉华计较，在她眼里，嘉华不过就是个没脑子的蠢货而已，自己若是抠着她这些不堪入耳的字眼不放，就等同于自降身份。 坐直了身子，皇太后轻叹一声：“原本哀家是想替你皇兄好好照顾你的，谁料你不喜，既然你不愿让我插手你的事，那么我就只好袖手旁观了。” 嘉华再次瞪了皇太后一眼，冷冷收回目光。 太皇太后不悦地瞧着嘉华太长公主，“嘉华，到底怎么回事，你为何要骂哀家的小曾孙？” “母后，我没有！”嘉华死赖着不承认，她虽是说了两句重话，却没有污秽字眼，怎算辱骂皇帝？难道她这个做姑祖母的还不能说两句了？ “太祖母……” 嘉华话音才落，顾子瞻小小的身影就从外面跑了进来，后面跟着的一众宫人，全都急得脸色煞白，冷汗直冒，唯恐小皇帝跑得太急跌倒受伤，那他们这些下人的罪过可就大了去了。 顾子瞻迈着小短腿，直接跑到太皇太后的凤座跟前，张开小手臂，委屈地道：“太祖母，要抱抱。” 太皇太后见他双眼噙泪，一颗心都揪了起来，“小曾孙，你这是怎的了？” 顾子瞻扁了扁小嘴，转过来警惕地望着嘉华太长公主，绞着手指委屈地哭了出来：“姑祖母吼我，还把我的糖人扔到了花圃里弄脏了，呜呜呜~太祖母，阳阳没有糖人了。” 皇太后掩唇暗笑，这两岁的小皇帝简直就是个戏精，也不枉她方才悄悄让贴身宫女去建章宫请他了。 这一回，看嘉华这个贱人如何与一个小孩子斗！ 太皇太后将顾子瞻抱到凤椅上坐着，脸色难看至极，厉喝，“嘉华，你还狡辩自己没骂皇帝，他为何会哭？” 嘉华哪里想得到这个小不点会突然跑来永寿宫告状，她张了张嘴，正待开口。 顾子瞻忽然扑进太皇太后怀里，呜呜哭泣，“阳阳好怕姑祖母，姑祖母好凶。” 太皇太后脸色一变再变。 嘉华一脸震惊，“母后，你怎么能信一个两岁孩童的话？” 顾禾适时开口，“太长公主是想说，皇帝陛下才两岁就学会撒谎了么？” 嘉华又是一震，拔高了嗓子，“顾禾，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别一开口就往本宫身上泼脏水！这污蔑之罪，本宫怕你受不起！” “嘉华——” 上首太皇太后厉喝一声，“你简直越来越目中无人无规矩了！” “母后！”嘉华不甘心，她才是太皇太后的亲生女儿，如今自己都快名节尽毁了，母后竟然一味偏袒外人，简直让人心寒。 太皇太后怒火中烧，景宇堂休妻的事也暂且放到了一边，目前嘉华辱骂皇帝这件才是大事，若当时只有自家人在场，那么她这个做生母的事后随意说她几句教训一下也便罢了，可当时嘉华骂皇帝的时候，在场的人多不胜数，且全是京中有品级的命妇们，她们亲眼见到了，就意味着百官早晚也会晓得这件事。 其他大臣还好，却独独都察院是不能惹的，里面那些老御史，一个比一个能说会道，一个比一个严明正直，一旦惊动了那帮人，去年的丹阳事件必定又得重来一回。 丹阳当初是因为一时说错了话，就被罚去了边境军营刑舂，而今日嘉华却是当众辱骂皇帝，此等大罪，都察院能放过她就奇了。 太皇太后思前想后，也觉得自己这个女儿品行败坏没脑子，她轻轻拍了拍还在呜呜哭不停的顾子瞻的小脊背，轻声安慰了几句，这才重新看向嘉华太长公主，“事已至此，哀家也无法保你，明日起，你自去净明庵清修，无诏不得归。” 嘉华脸色大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母后，那净明庵是姑子们才会待的地方，儿臣就算是做错了，您罚我闭门思过也便罢了，为何非得要儿臣去那种地方？” 太皇太后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你不愿去也行，明日一早等着都察院的御史们给你定罪！” 嘉华声音尖锐起来，“不！我不要去净明庵，母后你救救我！” 太皇太后看她的眼神已经没有了任何一丝人情味，“哀家原以为，当初丹阳那件事你能从中汲取教训的，谁曾想你比她还蠢，当众辱骂皇帝，这种蠢事儿你也干得出来，嘉华，你简直是自寻死路！” “我没有！”嘉华拼命摇头，“我没有骂他，是摄政王污蔑我！” 太皇太后眼神渐冷，摆手吩咐宫人，“把嘉华太长公主带下去，明日一早送往净明庵！” “我不去，母后，儿臣可是您的亲生女儿啊！”嘉华急得大哭，“您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的亲生女儿？” 太皇太后收回了眼，继续安慰抽抽搭搭的小不点皇帝。 景宇堂冷眼瞧着嘉华狗急跳墙的样子，嘴角满是嘲讽。 顾禾对眼前这一幕视若不见，神色依旧淡然平静，仿佛任何事都没法让他激起半分波澜。 嘉华四下扫了一眼，心知求助景宇堂是不可能的了，求助顾禾更是异想天开，她唯有将荏弱的眼神投向皇太后，“皇嫂，你快同母后求求情，我不能去净明庵，那是姑子待的地方，我一旦去了，就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皇太后微微一笑，就着嘉华先前的话还了回去，“嘉华，哀家倒是想帮你，奈何你自个儿的事，哀家插不上嘴，万一我开了口被你怀疑居心叵测，那哀家岂不好心办坏事儿了？” 嘉华脸色突然难看起来，“皇嫂，我之前不过开了句玩笑话，你何必当真？” 皇太后道：“嘉华，哀家没开玩笑，我很认真的，哀家的话，还请你句句当真。” 嘉华目瞪口呆，“皇嫂，你我姑嫂一场，你竟连最后一丝情面都不愿给我？” “哀家给了。”皇太后摊手，“就在刚才，可是你自己拒绝了。” 嘉华大声道：“你作为嫂子，又是个年长的，为何非得与自己的姑子斤斤计较？” 皇太后眨眨眼，“噢，那哀家不与你斤斤计较了，你且去罢，在净明庵好好清修，哀家会不定时让人去探望你，给你送些贴身用品的。” “你！”嘉华险些气得吐血，她正欲开口，双手就被永寿宫的宫人架了起来将她整个人往外拖。 “母后，儿臣知错了，母后您快救救我！” 大殿内盘旋着嘉华的大声呼救。 太皇太后恍若未闻，哄乖了小曾孙，她才冷冷看向景宇堂，“今日之事，就此揭过，你既给了她休书，今后便再与皇家无任何关系，守在你的岗位上，做好本分之事，莫让哀家抓住把柄，否则哀家绝不放过你！” 景宇堂跪地，“多谢太皇太后不杀之恩，但微臣想请辞回乡。” 太皇太后瞳眸微缩。 顾禾眼皮一跳，“景二老爷，新帝年幼，朝中正是用人之际，你如今请辞，似乎还不到时候，本王断然不会同意。” 太皇太后自然也不可能同意景宇堂辞官回乡，因为他在这个节骨眼上请辞，出去以后定会被人认为是她这个太皇太后以权压人逼迫景宇堂辞官以报嘉华被休之仇，这种名声传出去，绝对不会好听。 “哀家也觉得不到时候。”怒归怒，说话的时候还得轻言慢语，不能失了体面，“景二老爷素来尽忠职守，又生得一个好儿子，这才将将参加武举封了官，你现在辞官，对景澜的前程势必有影响，景二老爷想必不会为了一己私欲而置亲生嫡子于不顾吧？” 景宇堂抿了抿唇，暗叹一口气，“既然太皇太后和摄政王都如此说了，那微臣领旨告退。” * 楚王府。 景宛白随着景瑟回到花厅以后，就扑通一声在景瑟跟前跪了。 景瑟不明所以，“三妹妹这是作甚？” 景宛白低垂着脑袋，“妹妹今日说错了话，向姐姐赔礼道歉。” 景瑟知道景宛白指的什么，刚好她也没打算原谅景宛白，因此当下并没说那些“没关系”之类的虚假客套话。 高扬着眉，景瑟嗤笑，“三妹妹说给我赔礼道歉，那么，你的诚意呢？” 景宛白攥紧了手指，脑袋垂得更低，“我会对大姐和盘托出。” “嗯，请开始交代，说错一个字，我就割了你的舌头！”景瑟的声音突然冷下来。 景宛白瑟瑟发抖，通过今日之事，她又再一次重新认识了景瑟。 这个女人，不管遇到多凶险多危机的情况，都能时刻保持着清醒的头脑，随机应变，见招拆招，凭自己这点脑子，要想轻易让她吃亏，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一刻，景宛白突然有些庆幸，庆幸在二房府上时自己没有随着清河大长公主将景瑟污蔑到底，否则自己绝对不能活着回来。 她原也只是想借清河大长公主的手将景瑟逼入绝境以趁机对她的孩子动手，可后来越来越发现不对劲，于是临时改了口。 虽然自己悬崖勒马，但想必早已在大姐心中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所以，景宛白此时很纠结，她不确定自己和盘托出以后能否讨得丁点好。 “怎么，后悔了？”景瑟眼神发冷，刚才在二叔府上，若非梵沉拦着，她早就把景宛白的脸给打肿了。 景宛白表情挣扎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道：“大姐，其实我是受了老夫人指使才会来楚王府的。” 景瑟一副毫不意外的神情，“所以，那个老女人让你用什么办法杀了我？” 景宛白惊得张大嘴巴，舌头打结，“你……你都知道？” “我不像你那样没脑子。”景瑟冷哼，“老夫人在打什么算盘，我一清二楚，她想断臂自保杀了我掐断两府联姻关系，我也知道。” 景宛白呼吸窒了窒，心中自嘲。 可笑她一直以为自己伪装得极好，殊不知对方根本不用识破她，而是人家早就算到老夫人会有这一招，也知道她自己此行来楚王府的目的就是为了杀景瑟。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能算计的女人？简直太可怕了！ “所以，景宛白，你该为你今日的蠢付出代价！” 最后一句话，让景宛白五脏六腑都缩在一起，牙关哆嗦着，肚腹内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会有这样一天，她一定会选择在来楚王府的第一天就和盘托出，将景老夫人的计划全部说出来，自己兴许就不会输得这样惨，还能保得一条命。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景瑟原来什么都知道，且所有的一切，都在她掌握之中，自己这么些日子在她跟前就如同跳梁小丑在表演杂技一般，她心中一定很看不起自己罢。 “大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笔直跪在地上，景宛白落下忏悔的泪。 景瑟最没有的就是同情心，“上一次回门，你特意邀我出来说了那些信誓旦旦的话，我原以为你诚心悔过，那就暂且信你一回，没多久你来了楚王府，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来这里的目的，之所以不动声色地留着你，就是想试探你会否对我和盘托出，我真是没想到，回门那一日才对我誓忠诚的人，今日在二叔府上就露出了丑恶嘴脸，景宛白，你很好！” 景宛白死咬着唇，“大姐，我是被逼的，我真的迫不得已，老夫人威胁我，若是我完不成任务，她就会让我变成景舒娆那样，我还未成婚，我不想去庵堂常伴青灯古佛，若是可以，我也不想害你。” “愚蠢之至！”景瑟送给她四个字。 景宛白认了，她的确是蠢，还以为自己随便动点小心思就能让景瑟这个孕妇栽在自己手里，然而入了楚王府，景宛白才发现景瑟和梵沉身边就连一个小小的书童甚至是丫鬟，都比自己精明能算计，自己那点子智力在这些人面前，根本就是班门弄斧，只会挖坑把自己埋了贻笑大方。 “你以为你杀了我甚至是动了我肚子里的孩子让两府关系闹僵，景老夫人就会让你下半生过得安稳了？” 景瑟居高临下，眸底的鄙薄毫不掩饰。 景宛白猛地抬头，睁圆了眼，“不可能，老夫人答应过我的。” “若论伺候人，如今的右相府内，没有人会比六小姐景舒娣更体贴细心。”景瑟淡淡道：“但老夫人偏偏不安排她来，反而安排你这个心高气傲的嫡女前来，你就没想过为什么？” 景宛白整个人都软下去，大口大口呼吸着。 “因为你有把柄落在她手里。” 景瑟的话就好像一根钢针，直接扎在景宛白心脏上。 “你在右相府一无所有，更没人能依靠，现如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未来的夫君顾乾身上，那么我猜，老夫人定是用你与顾乾的婚期来作为诱饵，对你恩威并施，是也不是？” 景宛白如今连喘气都难了。 上首这个女人何等聪明，别人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在她眼里根本就是一场不痛不痒的闹剧，因为她掌握了一切，然而靠的并非什么情报网，而仅仅是那一副常人难及的脑子。 见景宛白不答，景瑟便知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冷冷一笑，她讥讽道：“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你的蠢，你对于景氏的最后价值，就是弄死我好让老夫人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来楚王府闹，继而断绝两府关系，可你却忘了，那是个唯利是图的女人，她在后宅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绝不会不明白斩草除根永绝后患的道理，你手上一旦沾了我这条人命，她还能让你继续活下去有机会将她的恶行暴露出来？” 景宛白一瞬间心如死灰。 是了，自己一直被老夫人抛出来的诱饵蒙蔽了双眼，只看得到眼前的利，却没去想自己完成任务之后还能否全身而退，即便是全身而退了，老夫人是否真的会依着承诺为自己除服帮自己顺利嫁给穆王顾乾。 心底慢慢生出恐惧来，逐渐蔓延开，景宛白伏跪着身子，哭求，“大姐，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饶过我这一次，今后无论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你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景瑟懒懒抬眼，“承诺太多的人，只会空口说白话。” 这是变相告诉景宛白要拿出实际行动来了。 声音发抖，景宛白惊恐道：“大姐想让我如何做？” 景瑟自案几上拿过匕首，慢慢走下来，在她跟前俯下身，嘴角噙笑，“三妹妹，自己剁了一只小指头，我就信你。” “不！” 景宛白惊叫一声，不断往后退，看向景瑟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断了一根手指，她往后还有何颜面出去见人？ 重重将匕首刺进水曲柳桌的桌面，景瑟坐了回去，“我给你三个选择。” 景宛白缓了缓神。 景瑟慢慢吐口，“第一，拿起匕首剁了小指以示忠心；第二，我现在就杀了你；第三，拿起匕首来，你杀了我。” 最后，景瑟强调，“我给你一盏茶的时间考虑。” 第015章 共赏花海（二更） 景宛白面如死灰。 景瑟嘴里的三个选择无论哪一个都不是她受得起的。 断指，她万万不能，因为这样一来便与毁容无甚区别，容貌有损，她将来还如何嫁人？ 死，她更是不想的，当初就是因为不想死，所以才会受了老夫人威胁来到楚王府伺机下手杀了景瑟。 前两条行不通，便只剩下最后一条了。 杀了景瑟！ 一念至此，景宛白猛地抬起头，看着插在桌上的铮铮匕首，再看一眼小腹隆起的景瑟，她心跳得飞快，狂乱不已。 杀了景瑟…… 这个念头疯狂在脑海里滋生蔓延。 杀了那个女人，她就能完成老夫人的任务，就能被除服光明正大嫁给顾乾。 可是杀了她，自己真的能逃过老夫人的狠辣手段么？ 为什么！ 为什么所有的不幸都要降临到她头上？她明明可以安安静静做自己的相府三小姐，为何偏要让她来行这等杀人越货的下作之事？ 慢慢站起来，景宛白伸出手取下桌上的铮亮匕首，一步一步走近景瑟，连呼吸都是抖的。 景瑟静静看着她，一点也没有因惧慌乱的样子，这样的沉着，以及她那双瞳眸里的波澜不惊，让人骇然。 景宛白吞了吞口水，脚步还在逼近她。 景瑟一言不发，景宛白的选择早在她的预料之中。 景宛白不可能甘愿自断手指，更不可能甘愿被杀，那么，她唯一的选择只能是拿起匕首，杀了她景瑟。 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景瑟端起茶碗浅啜一口。 景宛白已经行至她跟前，那闪着寒芒的匕首尖端对准的正是景瑟的胸口。 景瑟兀自岿然不动。 这府中隐在暗处的高手何其多，只要景宛白敢动手，她非但伤不到她，还会赔上一条命。 最后看了冷静沉着的景瑟一眼，景宛白突然将匕首转了个方向对准她自己，朝着心口刺了进去。 利器刺穿肉体那种让人牙酸的声音回荡在景瑟耳际。 她怔了怔，偏过头，就见景宛白胸前粉白衣裙上绽开了一大朵血色花，她脸色惨白，神情虚弱，一下子倒在地上，望着景瑟。 “大姐，我不能剁了自己的手指，但我能刺自己一刀，如此诚意，你可满意？” 景宛白这般举动，倒是让景瑟很意外，她原以为景宛白会真对自己动手的，没想到最后竟来了个反转。 看着她胸前汩汩流血的样子，景瑟挑了挑眉，莞尔一笑，“姑且算三妹妹过了这一关。” 话落，对外唤了一声。 “晴儿！” 晴儿马上就进来了，一眼看到景宛白倒在地上，胸前插着匕首的样子，她吓得脸色一变，“娘娘……这是……？” 景瑟抬手，“送景三小姐下去包扎。” 晴儿不敢多问，“诺。” 没多久，晴儿就取了景宛白胸前的匕首，搀扶着她去了客房。 跟着景瑟时日良多，晴儿也学了些许浅薄医术，包扎敷药这种事不在话下。 景宛白的伤并不算深，因此并未特意去请大夫，晴儿帮她清洗过后简单包扎了一番就伺候着她歇下了。 梵沉闻讯来到景瑟处，紧张地询问了一番，确定她没事之后才皱眉道：“你既不喜欢她，直接杀了便是，不过一条贱命罢了，我有的是办法掩盖过去。” 景瑟摇头，“景宛白如今是个关键人物，不能轻易取了她的小命。” 沉吟片刻，梵沉问：“你想反利用她回去对付右相府？” “嗯。”景瑟颔首，“景老夫人不想让我好过，那我也绝不会让她有安生日子，景宇桓的仇，我是早晚都要报的，不如利用他的亲生女儿景宛白去对付他们好了，还能省我不少力。” 梵沉绕到她身后给她捏肩，“夫人想如何做，就放心大胆地去做，就算败了也没关系，有为夫在后面给你收拾残局。” 景瑟好笑，“我从不打没把握的仗，所以，‘败’这个字眼，大概只会出现在我的前世，这一世，只要我想做，那就只会赢，不会输。” * 由于中途换了水路绕了一大圈，再加上半道走走停停耽误不少，故而尹相思一行人到达东璃都城盛京，已是一个月后。 云深亲自把尹相思送回了公主府。 永安瞧见自家女儿满脸憔悴的模样，心中揪痛，拉着她的手就问：“相思，你这是怎的了？” 尹相思无力摇摇头，“娘，我累了，先回房歇着，你自个儿招呼着云世子，我失陪了。” 永安皱皱眉，“那你好歹先用些饭再去歇着。” “我吃不下。”尹相思还是摇头，再不顾及其他，直接回了房。 永安尴尬地看了一眼云深，“云世子，相思这丫头性子倔，想来一路上给你添了不少麻烦，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伯母无须客气。”云深浅浅一笑，“小郡主性子挺讨喜的，更何况，能照顾她，是我的荣幸，也是我自愿。” 这番话听得永安心里暖洋洋的，她压低了声音，“怎么样，这一路上，你们俩有没有培养出些许感情来了？” “这……”云深迟疑。 他委实不知如何作答。 离开西秦越远，相思就越来越寡言少语，面上几乎没有笑容，甚至有的时候他与她说话，她好久都没反应。 云深不用想也知她心中定然难过至极，所以这一路上都没敢太过打扰她，两人之间交谈极少，又怎可能生出感情来？ 永安见他犹豫，眉目微微一动，“你们……吵架了？” 相思这丫头极少与男子吵架，还未去西秦之前，她就与云深闹了些小矛盾，若是这一路上还吵，说明这丫头怕是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把云深放在心上了，否则怎么可能吵得起来？ “没有。”云深站起来，“伯母，我还得入宫复命，先告辞了。” 永安见他言语之间有闪躲，便知这里头定然有事情，索性不再追问，嘱咐了几句路上当心之类的话就亲自送了云深出门。 晚间时分，尹相思饿醒了，终于舍得从房间出来。 永安正在饭厅等她，见她来了，微微挑眉，“小丫头，快过来。” 尹相思懒惫地抬起眼，打了个哈欠，“娘，你想作甚？” 永安瞪她一眼，“这都睡了一下午，你还困？” 尹相思揉揉眉心，“最近是挺容易犯困的，大概是舟车劳顿，累过度了。” 永安心疼地拉着她坐下，“你这丫头，又不是忙着回来有急事，就不会多休息休息再赶路么，你瞧瞧这小脸，瘦到娘都认不出了。” 尹相思直翻白眼，“有这么夸张么？” “你要不信，自己去照照。”永安催促她。 “我才不去！”尹相思轻哼，“我之所以会这样，还不是因为担心回来再被你安排各种相亲宴，以至于食不下咽，夜不能寐，要是娘能放过我，往后别再把那些个道貌岸然的世家公子请到府上来，我说不准没几日就能胖回来了。” 永安被她气笑了，“我哪里是巴不得你赶紧嫁出去，我是发现你这丫头心里有人，忘不掉又不肯说出来，所以想用相亲宴来刺激刺激你，看看你能否有点反应。” 听到永安这般说，尹相思当即沉下脸来，“娘，你往后别在我面前提那个王八蛋！” 见她咬牙切齿，永安目色微闪，“怎么，戳到痛处了？” 尹相思苦着脸，一言不发。 永安替她拂了拂发丝，“先吃饭，有什么话，吃了饭再说。” 尹相思看着桌上的吃食，忽然皱眉，“有没有清淡些的？” 永安狐疑地看着她，“这些可都是你最爱吃的菜，况且你午时就没吃饭了，如今不该饿了么？” “我这不是刚回来么？”尹相思瘪瘪嘴，“大概还未适应过来，太油腻的吃不下去。” “那好，我这就让人给你备些清淡的。” 永安马上就让贴身女婢去厨房吩咐了一番。 厨房不多时就将桌上的饭菜全部换了。 菜色清淡了些，尹相思才勉强有胃口下咽，永安一直往她碗里夹菜。 尹相思没吃多少就让人撤下去了。 漱了口，尹相思往旁边一坐。 永安问她：“你义兄和大嫂可是安然到达金陵的？” “那当然。”尹相思扬了扬眉，“有我在，娘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我怎么不担心？”永安道：“你嫂嫂怀了身孕，本就不能长途跋涉的，奈何他们非要赶在那个时候回去，我几番劝说都无用，你们去后，就彻底没了音信，我这心里整天七上八下的，数次进宫去，皇上总是宽慰我说不会有事，他那么说，我便也只能自己安慰自己你们定能一路平安了。” “如今平安回来，您大可放心了。”尹相思翻翻眼皮。 “你这样，我能放心得下吗？”永安嗔她，“一会儿我让人进宫去请太医来给你看一看，许是病了，否则怎会这般憔悴？” “不用了。”尹相思烦闷地甩甩脑袋，“我无事，多休息两日就能恢复了。” “真无事？”永安还是不放心。 “真的。”尹相思肯定地点点头，“我自己的身体，我能不清楚么？” 永安暗叹一声，不再追问了。 母女俩静坐良久。 “娘……” “相思……”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同时出声。 “娘先说。” 永安犹豫片刻，“相思，娘想问问你关于你从前的那段感情。” 尹相思沉默了。 永安又道：“你不愿说也没关系。” 尹相思动了动唇，“也没什么，不过就是在一起的时候还年少，不懂得如何处理感情，懵懵懂懂就分开了，分开以后又挂念着，等数年后再重逢，又发现彼此都再也不是当年的那个人，再也回不到过去，就这么简单。” 永安是过来人，她一听就明白了，“如此说来，你心里头还有那个人？” “我不知道。”尹相思抬手揉着太阳穴，“原以为去了一趟西秦能散散心，谁知却是给自己添堵，早知道我就不去了。” “你在西秦见到那个人了？”永安瞧着自家女儿痛苦烦闷的表情，不由得心头一蜇。 “见了。”尹相思坦然承认，“还不如不见。” 永安皱眉，“娘不知怎么安慰才能让你好受些，但我觉得，既然你们都回不到过去了，也没必要再去纠结那段感情，相忘于江湖，或许才是对你们最好的结局，起码，你还能保留数年前那段懵懂而青涩的美好回忆，但要是再继续下去，你们二人在对方心中的印象或许会慢慢破碎成渣，到了最后，什么留不下。” 尹相思靠在永安的腿上，“娘，你和我爹当年是怎么认识又怎么相爱的？” 永安低低一笑，“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尹相思神情恍惚，“我就是想知道你们是怎么做到分开这么多年还坚信彼此的感情矢志不渝的？” 永安抬头看向窗外，幽幽道：“我和你爹啊，其实刚开始我们对彼此都没有感情的。” “嗯？”尹相思睁圆了眼，“没感情你们还在一起？” 永安笑道：“他要躲家里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要躲你外祖父给挑选的驸马，碰巧某次宴席上我们俩遇到，于是相互商议了一番，就决定利用彼此来躲婚，后来我入宫去求你外祖父赐婚，我和你爹就这样在一起了。” 尹相思目瞪口呆，“就这样？” 永安瞅她，“不然你以为还有什么？” “那你们是怎么培养出感情来的？”尹相思仍是觉得不敢置信，这样也行？ 永安拍拍她的脑袋，“当然是相处得久了，我发现他的脾性对胃口，他发现我性情合他意，感情就慢慢磨合培养出来了。” “这不能吧？”尹相思支起脑袋来，“我还以为你们俩怎么也得有段刻骨铭心的诸如英雄救美、一见钟情之类让人难以忘怀的唯美过往呢！” 这次换了永安翻白眼，“臭丫头，你话本子听多了罢？” “这倒是。”尹相思忽然耷拉下脑袋来。 若这世上有那么多的唯美和刻骨铭心，那么那一日她站在界碑处，梵越就该像话本子里所写的那样在最后一刻突然出现，然后深情款款地说要带她走。 然而她都已经到盛京了，那个人连一片衣角都未出现过，可见梵越就是个只会玩女人的王八蛋，果然是将她吃干抹净就扔到一边不管了。 那夜还说爱她？呸！男人在床上说的话果然信不得！ * 翌日，云深来了公主府。 永安热情地接待了。 尹相思过来时，他笑问：“休息了一夜，精神有没有好些？” 尹相思点点头，“勉强。”又问：“你今日来找我，有事？” 云深道：“我在城郊有座别庄，里面种了一片花海，如今都盛开了，想邀你一同去看，你可有空？” “我……”尹相思嗫喏。 “若你不愿去，那就留在府上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 “有美酒吗？”尹相思问。 云深眸光快速掠过她平坦的小腹，迟疑片刻后颔首，“有。” “那我去。” 云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言语，两人不多时就出了公主府。 尹相思本想骑马，却被云深拦住了，“你还是坐马车，我骑马护你。” 尹相思嘟囔了一句，“什么怪毛病，我以前都习惯了骑马，坐马车总觉得太闷。” 云深也不解释，微微一笑，“毕竟是郡主，你这样抛头露面可不好，更何况我的别庄有些远，骑马的话，你可能会累。” “打住！”尹相思瞪他一眼，“你别再说了，我乖乖坐马车，这总行了吧？” 这个人，每次说起话来就是一堆，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云深亲自给她掀帘，看着她上了马车以后才翻身骑上马，两人一道往别庄方向而去。 半途上听到有百姓在议论他们。 “诶……看见了没，前面那位骑在马背上的少年公子可不就是云世子么？” “还真是，想必马车里那位就是昭然郡主了罢？” “据传闻，皇上之所以让云世子和昭然郡主两人亲自护送宁王回国，就是有意撮合他们。” “那太好了，云世子和昭然郡主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啊！” “可不是么？” “……” 尹相思是习武之人，耳力极好，方才那些百姓的言论，她一字不漏全听到了，心下微恼，皱眉掀帘，正准备开口与云深说话，眸光就瞥见拐角处闪过一片紫色衣角。 心跳蓦地加快，尹相思“啪”一声放下帘子，对外大喊，“停车！快停车！” 云深不解，“相思，咱们还没到。” 尹相思已经等不及，不待车夫将马车赶到路旁，她直接破窗而出，清明的双目四下搜寻着方才那个身影。 这世间穿紫色衣袍的人何其多，却只有一个人，仅是触及一片衣角就能让她敏锐地察觉到熟悉的气息。 方才那个人，会是他么？ 尹相思不停地转身，周围景象也不停地旋转，可她却再也寻不到那抹熟悉的身影，一切都好像只是自己的幻觉一般。 抱着脑袋，尹相思蹲在地上，头痛欲裂。 云深面色大变，他足尖一点自马背上直接飞过来轻轻落在尹相思跟前，“相思，你怎么了？” 尹相思抬头看他，“我大概是太累了，总觉得自己出现幻觉。” 这句话，直接让云深陷入了沉默。 他是个聪明人，如何听不出来，相思说出现幻觉，想必是见到了梵越的影子，可那个人是西秦的越小王爷，他怎么可能脱得了身追随到东璃来？况且之前在驿站的时候他就看过情报了，越小王爷遭刺杀卧榻养伤，又被曼罗的尔若公主缠住，那个人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出现在东璃盛京的。 “相思，我送你去看大夫。”云深将她扶起来。 尹相思没站稳，身子不小心往他怀里靠了靠。 这一幕被躲在暗处的梵越悉数看到，他抬手捂嘴掩饰住虚弱的咳嗽声，唇线紧绷，片刻后闪身离开。 “我没事。”尹相思甩甩脑袋，“继续赶路吧，否则一会儿天色晚了。” 云深依旧不放心，“可你都这样了，我还怎么敢带你去那么远的地方？相思，听话，我带你去看大夫。” 尹相思脸色一下就沉了，“云深，我的事，你能不能少管些？” 云深无奈，“好，我不强迫你去看大夫，如今你自己选择，是继续去看花海，还是打道回府，都随你。” 尹相思不甘心地再一次四下扫了一眼，忽然甩袖回马车，“继续走，你不说有美酒埋在花树下么？今日正好都挖出来喝了。” 待尹相思上了马车以后，云深才举目四望，眸光幽邃如潭。 * 客栈内。 梵越自回去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门里。 外面传来敲门声。 “爷，奴家来给您送吃食。” 说话的人是梵沉安插在东璃的一个眼线，名为姬瑶，她平素都栖身花楼，前两日收到梵越来盛京的消息，因此特意乔装打扮了一番把梵越接到客栈来又亲自照顾。 “请进。”梵越虚弱地抬了抬手。 姬瑶提着食盒轻声推门进来，见到梵越脸色发白，她惊了一下，“爷，这是内伤又发作了？” “应该不是内伤发作。”梵越喝了一口茶，“是毒素开始发作了。” 姬瑶吓得不轻，连忙放下食盒走过来，“奴家给您把把脉。” 梵越伸出腕脉。 姬瑶认真探查了许久，脸色一再难看。 梵越早就知道自己中的毒极其罕见，因此对于姬瑶这个反应并未觉得有什么意外的。 “还能坚持多久？”他直接问。 姬瑶咬着下唇，“毒性扩散厉害，必须尽快找到解毒办法，否则不出半月，爷您就……” “半月……”梵越轻声重复着这两个字。 他先小七一步来到了盛京于客栈歇下，小七入京的消息他也知道，可他这个时候不能去见她，他身中剧毒，如果贸然去找她，说不准会让她误会他是因为急需她解毒才会追随到东璃来的。 小七本就因为那夜的事生了他的气，若再让她误会他想利用她解毒，那他们之间的误会就永远也解释不清了。 “姬瑶，你在这里多年，认不认识对毒术研究颇深的人？”叹了口气，梵越拉回思绪。 姬瑶直接道：“整个盛京城里，在解毒方面造诣颇深的人应该是永安大长公主府的昭然郡主。” 梵越闭了闭眼，“除了她，可还有别人？” 姬瑶努力想了想，然后摇头，“其他的，奴家就不晓得了。” 梵越捏紧手指，“莫非天意弄人？” 姬瑶不解，“爷，您现在的情况刻不容缓，您要是不方便出面，奴家就托关系找到昭然郡主，然后求求她，您看如何？” 姬瑶并不晓得梵越与尹相思之事，她只当是自家主子抹不开面子去求一个女人。 “不必。”梵越示意她出去，“你且退下，容我再考虑考虑。” 姬瑶打开食盒，将里头热气腾腾的饭菜摆了出来，嘱咐道：“爷趁热吃，奴家这就告辞了。” 姬瑶走后，梵越简单用了饭就躺在床榻上，脑海里全是先前在街角看见的那一幕。 事到如今，他已经不确定小七心中是否还有自己，若是有，她不可能这么快就接受云深。若是心中无他，那个缠绵雪夜，她后来就不可能迎合他，而会一直抗拒他。 原本想闭上眼睛睡一觉的，梵越突然想到姬瑶断定的半个月。 “不行！” 猛地直起身子来，他推开门往外走去。 就算生命只剩半个月，他也一定要堂堂正正站在小七面前，用最真诚的态度告诉她，自己对她，并非只是玩玩而已。 * 到达别庄以后，云深就带着尹相思直接去了花海。 这是尹相思头一次来，那万枝千朵的虞美人像红色巨浪一般随风摇曳，朵朵娇艳。 她显然对这东西不感兴趣，一进门就问美酒所在。 云深让看守别庄的婢女找了一把小锄头来，带着尹相思去了花海边上的桃树下动手开挖。 尹相思就坐在一旁看着他，“你这个酒埋了多少年了？” “记不得了。”云深笑笑，“总而言之，已经能启封开喝。” “是你亲自埋下去的？”尹相思又问。 “嗯，小时候埋的。”说话间，云深已经抱了一个酒坛子出来。 “没想到你小时候还有这么多趣事。”尹相思感慨，“不像我，小时候就去了很远的地方，整天被困在山上学这个学那个，简直能把人逼疯。” 云深目光顿了顿，有些黯然，“山上纵然枯燥，郡主的同门却多。” 这句话，深深戳到了尹相思的心窝子，让她顷刻想起那些年与某个人在山上同门的日子。 脸色一沉，尹相思道：“同门多又如何？照样无趣。” 从云深手里抢过酒坛子，尹相思直接打开酒塞就倒了一大碗出来准备开喝。 “相思！” 云深突然伸手拦住她。 尹相思皱眉，“你作甚？” 云深嗫喏道：“我还是先找大夫来给你看诊再确定要不要给你喝酒。” “我又没病，看什么大夫？”尹相思不悦。 云深也不好说破，“防患于未然嘛，况且这个酒埋了这么多年，万一不对你的体质，我岂不是要闯大祸了？” 尹相思不耐地将酒碗放下去，“那你快些去请大夫，来晚了，我可就自己喝酒了。” “好。” 第016章 情动交心（一更） 云深走后，尹相思没敢喝酒，躺在摇椅上浅眠。 空气中突然传来衣袂掠过的声音，紧跟着而来的是一阵陌生又熟悉的迦南香。 尹相思猛地睁开眼，就看到一张放大版的俊脸近在咫尺。 心跳忽地一滞，尹相思本能喊出口，“梵越？” 出声才后知后觉这里是东璃，她睁圆了眼，“你怎么会在这里？” 梵越直勾勾盯着她，“爷的媳妇儿跑了，爷难道不该来追？” “可是……” 尹相思突然发现自己这样面对他，竟有些不知所措。 梵越站直了身子，将白皙修长的手递给她，“起来！” “作甚？”尹相思皱眉，岿然不动。 “这是爷情敌的地盘，爷如何能让你继续待下去？”梵越瞟了桌上的酒坛一眼，冷哼，“云深那厮竟然要给你喝酒？尹相思，你这个女人究竟有没有心肺，有没有一丁点防范意识的？” “我……” 尹相思还没从梵越突然出现在东璃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给你酒你就喝？”梵越看着她晃神的样子，微恼，“万一把你灌醉了对你行不轨之事，你也愿？” 尹相思一听就皱了眉，“我和他哪里有你想得那般不堪？” “既没有，那就麻利的站起来跟爷走！” 他的语气透着不容置喙的霸道，伸出来的那只手依旧没有收回去。 “我凭何要随你走？” “就凭你是爷的女人，你身上的每个地方，包括一根头发丝，都是爷的！” 尹相思瞪着他。 “便是你把眼珠子瞪出来也没用，爷今日来就是带你走的。”想到仅剩的半个月，梵越打算豁出去了，放下心中所有芥蒂，若是她到最后还不愿随他走，那他就只好……再霸道一些。 “去哪儿？”尹相思憋了一肚子火，没好气地问了一句。 “自然是带你回去大婚。” 尹相思目瞪口呆。 梵越瞥她一眼，“尹相思，你都与爷合二为一了，还想着嫁给旁的男人，你把爷置于何地了？” “我……我哪有，梵越，你别一开口就污蔑我，否则我跟你没……唔……” 尹相思话还没说完，就被梵越从摇椅上一把拽起来，火热的唇顷刻覆住了她的，将她没说完的话堵了回去，极重，极稳，不留一丝缝隙。 尹相思浑身一僵，如同回到了那一晚的金陵雪夜，他不顾一切地霸道占有她，在她身上留下了火热而暧昧的一道又一道痕迹。 唇上忽然一痛，是梵越发现她在走神，咬破了她的唇。 皱着小脸，尹相思微张嘴巴痛呼一声，梵越扣紧她的腰身趁虚而入，带着疯狂的思念和霸道，恨不能将她的三魂七魄连同肉身都给吃进肚腹。 刚开始，尹相思还能保持着些许理智，后来慢慢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心底某个坚硬冰冷的地方轰然倒塌，意识在涣散，眼神也开始发虚，耳边“嗡嗡”作响，一种窒息的感觉慢慢爬了上来，不管怎么呼吸都不够。 双眼一闭，她整个人的重量往梵越怀里压去。 梵越惊了一下，马上松开她，又将她扶正揽在怀里，顺手掐了掐她的人中。 尹相思慢慢清醒过来，想到自己险些因为他那个吻而昏过去，她微怒，伸出拳头不断捶打他的胸膛。 梵越暗中运功抵挡住腹内因为毒发而不断翻涌的气血，任由她一拳一拳捶打在胸膛上。 待她发泄够了，他才忍俊不禁地看着她，“接个吻也不懂得换气，谁教你的？” 尹相思顿觉脸烫，狠狠踹他一脚，“你懂？你那么懂，又是谁教你的？” “跟爷走，爷有的是时间告诉你，再顺便教教你。” 看着她恼羞成怒的样子，他忽然挑了挑眉。 不等尹相思反应，他直接打横将她抱起来足尖轻点往客栈方向而去。 * 云深带着大夫回来的时候，发现尹相思不见了，他问了问别庄里的婢女，婢女们都说不知道小郡主去向。 云深再回到花树旁，桌上尹相思倒出来的那碗酒还点滴未动，原本该躺在摇椅上的那个人却不知所踪。 婢女满面焦急，“云世子，小郡主会否先行离开了？” 云深双目紧锁在摇椅上，抿着唇半晌未语。 相思不是自己离开的。 他嗅到了空气中有一种陌生的气味，是梵越惯用的极品迦南香。 没想到他千防万防，那个人还是真的来了。 “世子爷……”婢女还在低唤。 云深转过头，略带抱歉地看了一眼大夫，“老伯，实在抱歉，那位病人大概是先走了。” 大夫忙说没事。 云深又吩咐婢女取了些出诊费给他，这才转身骑上马离开别庄。 * 梵越一路抱着尹相思回了客栈，进房后将她放到圈椅上坐下。 尹相思扫了一眼房间环境，深深皱眉，“你就住这儿？” 这个客栈算不上大，所以环境并没有多好，极其一般。 想不到自小含着金钥匙出生的梵二爷竟然甘愿住在这种地方。 “爷早就来了盛京，为了避免暴露身份，所以才选的小客栈。”梵越不疾不徐地解释。 尹相思再一次愣住，“你说你……早就来了盛京？” 天！怎么可能？ 梵越看她一眼，“不然你以为呢？爷为了能先你一步到达东璃都城，马都跑死了十多匹，日夜兼程，眼睛都不敢阖上，就怕你先回来然后一气之下嫁给了那个半途杀出来的男人。” 眸色微恼，梵越轻嗤，“你这个没良心的女人，到底知不知道让爷这样千山万水地来追很辛苦？你就不能安分些，好好待在金陵城等着我筹备婚礼么？” 尹相思一听就恼，“谁让你那天晚上对我强来的？” “你后来不是自愿的么？”梵越问。 尹相思一时语塞，她后来的确是自愿，可醒来后心烦意乱，一时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两人的关系，所以迫不及待地走了，可实际上让她离开最重要的原因，是她觉得梵越对自己仅是抱着一种“随便玩玩”的心态。 梵越斜睨她，“你之所以离开，是爷让你没有安全感？” “你何时让我有过安全感？”尹相思反问。 “给你一场盛世大婚，算不算有诚意，够不够有安全感？”梵越坐近了些，认真看着她。 尹相思不答。 梵越又问：“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到底要我如何做，你才肯乖乖待在我身边不再逃？” “小七。” 梵越忽然抱住她，将下巴搁在她肩头，“这世上谁都可以不信我，唯独你不能，我们这么多年的感情，我以为就算是分开了，你心里也是有我的。听话，以后不要再随随便便不辞而别，不要再逃离我身边让我找不到你了，我会用行动证明，我对你的爱绝不会输给云深半分，你可愿给我这个机会？” 尹相思还未还得及回答，就感觉抱着她的梵越身子一软，整个人的重量朝着她压了下来。 尹相思大惊，抬起头来见到他脸色青灰，双唇发紫，双眸不知何时已经阖上没了知觉。 慢慢将他扶正，尹相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梵越弄到床榻上躺下。 “梵越！” 尹相思不断拍打着他如玉的俊颜，他依旧一动不动。 心尖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涌上心头，她拉过他的手腕，将指尖扣上脉搏。 随着脉搏上不断传来的信息，尹相思心底一沉再沉。 梵越竟然中了极罕见的寒水毒，虽是慢性毒，可毒发时的痛苦，她是听说过的。 身中剧毒还日夜不眠不休往东璃赶来，这个男人，到底知不知道若再晚半个月，他会直接陨了命的！ 看着他躺在床上再也无法睁开眼看她的样子，尹相思心中所有的小别扭都化作烟云散去，只余一阵接一阵的疼惜。 她缓缓伸出手，抚摸上他的脸庞，双眸溢满水光，“笨蛋，既然已经身中剧毒，为何当初在西秦时什么也不说？” 没有人回答她，屋内静静，熏香炉内轻烟袅袅，沙漏的声音沙沙作响。 “梵越，等我！” 站起身来，尹相思准备往外而去。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紧跟着，一个清脆如黄鹂娇啼的声音传了进来，“爷，您在吗？” 尹相思心底一寒。 梵越竟然在客栈找女人？ 她怒咬着牙，走过去推开门，顿时愣住。 站在外面的女子，尹相思认得。 那些年她常常女扮男装去花楼玩，而眼前这位长相妩媚，腰肢纤细的女子，正是盛京最大青楼“凤来仪”的花魁姬瑶，也是尹相思从前会点来陪她喝酒的姑娘。 “姬瑶？” 当下尹相思见了她，也不顾及自己如今是女装，狐疑地眯着眼打量她，“你如何会在这里？” “姑娘认识奴家？” 看到梵越房里出现了陌生女子，姬瑶先是愣了一下，尔后眼风快速往里看了看，没见到梵越，她突然心生警惕，怒目看着尹相思，“你是谁？” 尹相思冷笑，“我还没质问你，你这个外来客反倒问起房间主人的事儿来了，你与梵越是何关系？” 姬瑶越听越觉得狐疑，“你到底是谁？” 这个女人，从面相上看来有些眼熟，可就是想不起来到底在哪儿见到过。 姬瑶不正面回答问题，更让尹相思怀疑，“是梵越让你来的？” 姬瑶四下看了一眼，压低声音，“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姑娘不妨先让奴家进门。” 尹相思将房门彻底打开让她进来。 绕过玄关，姬瑶才看见梵越昏迷不醒躺在床上，她脸色大变，忙过去准备探梵越的脉搏，却被尹相思横臂拦了，“你这是作甚？” 姬瑶此时慌乱不已，哪里还有那闲工夫与尹相思耗，她火急火燎地道：“二爷是奴家的主子。” “主子？”尹相思皱眉，梵越这厮何时收了个这么貌美的手下？ 见姬瑶还想伸手去探梵越的脉搏，尹相思再一次拦住她，“我已经替他看过了。” “姑娘你……到底是谁？”出于探子的警觉，姬瑶总觉得眼前的女子不简单。 尹相思想到先前姬瑶见到梵越时的紧张样，心中就很不是滋味，索性不再隐瞒，坦然承认，“昭然郡主，尹相思。” 姬瑶目瞪口呆，“姑娘你……就是昭然郡主？” 尹相思不置可否。 姬瑶满心激动，忙给她行了个礼，然后紧张地看着她，“既然郡主已经给二爷探过脉了，那你可有办法为他解毒？” 尹相思懒懒看她一眼，“你若离他远些，本郡主就有办法，你若再靠近他半步，那就休怪我见死不救！” 姬瑶从这句话中听出些许苗头来了，感情这位小郡主对二爷有意，见到她出现在客栈，吃味了。 掩唇轻轻一笑，姬瑶笑弯了眉眼，“只要小郡主能为我家主子解毒，莫说让奴家离他远些，便是你要了奴家这条命，奴家也绝无二话。” “既然这么爽快，那就出去吧！”尹相思挥手赶人，语气不善。 “好，奴家这就走。”姬瑶很快就离开了客栈。 姬瑶走后，尹相思才摆正了脸色，踱步到梵越床榻前，伸手替他掖了掖被角，面色说不出的凝重，“大笨蛋，你一定要活着等我回来，否则……我便是追到黄泉地狱，也要让你把我的心还回来，听到没有！” 依旧没有人回答她。 闭了闭眼，尹相思掩去眸中痛色，关上门出了客栈快速朝着公主府而去，怕被永安发现，尹相思没走正门，直接用轻功飞进自己的院子，换了一身简单利落的改良骑士装，又捡了几样防身用品打成包袱跨在肩上，再一次用轻功沿着来时的路飞出来。 刚出院墙，就看见云深骑着马往这边而来。 尹相思暗道不好，云深已经看见了她，如今再想躲避已经来不及。 扯了扯嘴角，尹相思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打了声招呼，“云深，你怎么来了？” 云深骑在马背上，细细打量了她一眼，“你这是要去哪儿？” 尹相思睁眼说瞎话，“无聊，出去走走。” 云深紧抿着唇，“相思，你连对我撒谎都如此敷衍？” 尹相思别开眼睛，不想看他。 “梵越来了，是不是？” 云深深吸一口气，“你们见过了，是不是？” 尹相思一句话也没说。 “你如今悄悄出府，是准备与他私奔么？” 这句话，刺激到了尹相思，“云深，我如今做什么，那都是我与梵越之间的事儿，就算我要与他私奔，那也不是你该管的。” 尹相思说完，扛着包袱大步往前走。 “相思。”云深依旧骑在马背上站在原地，没回头看她，声音透着几分凄凉。 “我上次问你，若是我上公主府提亲，你能否答应嫁给我，这个问题，现在能给我答案吗？” 尹相思脚步一顿，简单直白，“不嫁！” 云深狠狠吸了一口冷气，心脏牵扯着疼痛，“你竟为了他，不惜冒险准备去雪原找寒水毒的解药，你知道雪原上的猛兽有多凶险么？” 尹相思脸色蓦地变了，转过身来看着他骑在马上的萧索背影，“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云深攥紧了手里的缰绳，“我就问你一句，是否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你都要去为他寻解药？” 尹相思想也不想，“是。” 先前在客栈，她已经完完全全看清楚了自己的心，她或许对云深曾有过那么一瞬间的怦然心动，但她更明白，那种感觉不是爱，更不可能取代得了她与梵越五年之久的感情。 更何况，梵越身中剧毒还不惜千里跋涉来东璃找她，这份情，她无论如何也要收下的。 “如若我告诉你，我手里就有寒水毒的解药，代价是你嫁给我，你也愿么？” 云深调转马头，与她四目相对。 尹相思眸光渐冷，“你威胁我？” “我只是不想失去你。” 尹相思冷笑，“你从未得到过我，何谈失去？” 云深神情认真，“他能给你的，我也能，甚至于，他不能给你的，我还是能给你，为何选择他？” “感情的事，谁说得准？”尹相思面色寡淡，“喜欢了就是喜欢了，我要是能说出缘由，那便算不得真正的喜欢。云深，你说你手里有解药，我不管你是真的有也好，骗我也罢，总之，我不会受你威胁，嫁人这种事，只要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我绝不会出卖自己。你不给我解药，我也不会觉得你就是个见死不救心肠歹毒之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和身不由己，这一点我能理解。若无其他事，那我先走了。” 再一次转身，尹相思脚步极其潇洒。 云深瞳眸一缩，快速自马背上飞跃下来从后面抱住她。 尹相思大怒：“放开我！” 她不断挣扎，奈何云深力道过大，抱得她极紧，不管她如何怒如何吼如何挣扎，他都不松手。 尹相思突然安静下来，声音也冷，“你到底想怎样？” “你不能去雪原，你要的解药，我会给你。”云深哑着声音，轻轻呼吸着她发间的淡淡幽香。 “我不要！” 尹相思大声拒绝。 欠人情这种事，她做不来。 云深苦笑，“你可以拒绝我，但你没法亲眼看着梵越中毒身亡，不是么？” 尹相思呼吸一紧。 云深继续道：“梵越剩下的时日不多，你若去了雪原，先不论生死，就算你真的能找到草药带回来，你也需要时间去调配解药，你不知道真正解药的比重成分，还得慢慢试，一旦那株草药试完了你还没调配出来，梵越就必死无疑。” 尹相思心下一沉。 云深说得没错，她此去雪原是去找解寒水毒必不可少的草药“浮屠藤”，而这种毒药，她是头一次接触，调配解药的过程极其复杂，就算她有耐心，梵越也不一定有命等。 感觉到怀中的人逐渐放松下来，云深慢慢放开她，轻巧的步子绕到她跟前，“相思，你何苦以这种方式拒绝我？” “我讨厌被人威胁。”尹相思冷眼瞧着他，“更讨厌别人威胁我身边的人，云深，你触碰到了我的底线。” 云深不语，一瞬不瞬看着她。 纵然还是之前的模样，可她骨子里却隐隐透出一种他难以企及的暖。 那种暖，是另一个男人给她的。 双眼仿佛被灼伤，云深不受控制地闭上眸，唇瓣在微微颤抖，声音更是带着被黑暗吞没的暗沉，“我答应，给你寒水毒的解药，我也不强迫你嫁给我，但你能否……陪我一夜？” 尹相思神情淡漠，“你想作甚？” “今日，其实是我生辰。”云深缄默好久才说出来，“白日里邀你去看花海，就是想在这一年的生辰留下与往年不一样的美好回忆而已，但我没想到梵越会突然出现，更没想到你会……” “好，我答应你。” 云深还未说完，尹相思就打断了他的声音。 满是伤色的眼眸中破碎出一抹意料之外的惊喜，云深狠狠吸了一口气，“你，认真的？” “明日别忘了给我寒水毒的解药。” 尹相思说完，让他在外头等着，她重新飞身回房将包袱放下，又换了一身衣裙才再一次出来。 “你想去哪里？” “逛夜市。”云深道：“我从来都没去逛过，但听府上兄长们说，盛京的夜市很有趣。” 尹相思点点头，“好。” 她承认，这一路上受了云深频多照拂，撇开别的不论，关于这一点，她是该感激他的，无奈他是镇南侯世子，普通的东西他都不缺，别的东西，她又不知道给他什么。 既然今日是他的生辰，那么自己陪他逛一晚上的夜市也无妨，毕竟生辰一年只有一天，听闻他生母是因为他的到来难产而死，想必这一天对他来说意义非凡，若是这个时候自己再冷着脸，难免让他心中孤寒，留下伤疤，这种伤疤，或许会是一辈子。 一念至此，尹相思嘴角便浅浅溢出笑容来，“我也很少逛盛京的夜市，难得今夜有机会，一会儿玩个尽兴。” 从西秦出发到现在，云深还是头一回看到她这样笑，眉眼间全是温润之色，那双眸，映着两旁渐次响起的火光色，璀璨明亮如撒了星子。 云深微微晃了一下神，他终究还是输了，输给她和梵越之间那段他没法参与也没法跨越的五年回忆。 “不是说好了要去逛夜市的么？你发什么呆？” 尹相思的声音突然传来。 云深拉回思绪，清俊的面容上染了浅浅笑意，目色温和下来，“好，一起。” 两人并肩往街市行去。 盛京的夜市的确热闹，颇有“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的味道。 亮如白昼的街道上，不仅有人群热闹的戏场，还有卖各种小玩意的摊子，摊贩们高声吆喝，宝马香车时时往街道上行过，临江青楼里丝竹声隐隐入耳。 一派让人流连忘返的繁华景象。 尹相思一面走，一面往两边摊子上瞄。 平素见惯了公主府上的豪奢，难得出来见到外边的小东西，她觉得特新鲜。 云深走得慢了些，但凡是她看过的东西，他全都走过去买，让摊贩给打包装起来。 尹相思回头，就见他手中已经抱了不少东西。 她愣了愣，“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 云深浅笑，“送给你的。” “送给我？”尹相思忽然觉得有些尴尬，今日本是他生辰，自己都还未送他生辰贺礼，他倒是先买了一堆东西准备送给她。 “不喜欢么？”他问。 “没。”尹相思扯着嘴角，“我是觉得太多了，那些物件，我只是觉得新鲜，所以多看了两眼，街市上这么多东西，若是我看了什么你就买什么，你买得过来么？” 云深唇瓣依旧挂着能暖人心扉的笑意，“若是你喜欢，把一整条街都给你买下来又何妨？” 尹相思翻了个白眼，“得了吧你，我可不想背上红颜祸水的骂名，我这辈子啊，祸害一个人就够了。” 云深目光不离尹相思，见她提到那个人的时候，脸上的笑意与面对自己时的那种笑截然不同，他心头更是痛得揪起来，呼吸都有些艰难。 长这么大，头一次喜欢一个人喜欢到愿意把全世界都给她的地步，却也是头一次被伤到连睡梦中呼吸都会疼的地步。 那一日的相亲宴，他说对她相见恨晚，如今想来，一语成谶。 他终究是晚了梵越数年才遇到她，让她的心有机会先装了别人。 若她从来都对他寡淡无情也便罢了，可曾经有那么一刻，她是真的对他动过心的，他感觉得到。 云深后悔至极。 若早知道去了一趟西秦会让她对那个人将死的感情死灰复燃，他绝对会留下来，也会想办法让她留下来。 或许没有去西秦，他早就一步一步撬开她紧闭的心门，占据她整颗心了。 可现在，悔之晚矣。 那个金陵雪夜，他知道她失身于梵越，可他只能淋着雪在驿馆外等她。 他不是无能为力阻止梵越，而是对她淡漠的心无能为力。 每次他认为自己做得够多够好够小心翼翼够打动她的时候，她却总会被突然出现的梵越影响，一再将他往外推。 “你累不累？”云深忽然问了一句。 尹相思怔愣片刻，“这不是才开始么？莫不成是你抱着这么多东西，累了？” “我倒没有。”云深摇摇头，“我只是担心你。” “你无须担心我。”尹相思勾勾唇，“不过就是逛个夜市而已，我还不至于那么骄矜，不过，你若是累了的话，我们过去那边茶摊上坐坐。” “好。” 两人慢慢去往茶摊坐下，尹相思余光瞥见后面的摊子上摆放着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石头，她不禁好奇，站起来去问摊贩，“老板，你这是什么东西？” 老板笑呵呵道：“这是琥珀许愿石，买的人帮对方许下一个愿望再送出去，灵不灵我不知道，不过前来买的青年男女很多，姑娘，你是要买一个送给意中人吗？” 尹相思尴尬地笑笑，“这东西，只能送给意中人吗？” “当然不是。”老板笑说：“老夫只是觉得姑娘周身透着贵气，两腮红粉，面如桃花，正是桃花运的征兆，所以大胆猜测姑娘是准备送给意中人。” 尹相思挑挑眉，“你还会看面相？” “略懂一二。”老板谦虚一笑。 尹相思原本只拿了一个琥珀许愿石，听到老板这样说，她马上又挑了一个不一样的，在两块石头上各自许了心愿以后让老板用流苏串起来，付了钱以后回到茶摊上。 云深还坐在桌边喝茶。 尹相思将手心里的琥珀许愿石递给他，“这个，给你的。” 云深仔细看了一眼她摊开在掌心的那枚漂亮琥珀石，顿时有种受宠若惊的惊喜感，“这是，给我的？” “嗯。”尹相思道：“这不是你生辰么，别的东西我看你也不缺，索性就买了个琥珀许愿石送给你。” “许愿石……”云深呢喃，声音有些激动，“这是许愿石？” “对。”尹相思笑笑，“灵不灵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是真的对着石头许了愿才送给你的。” 云深忽然笑开，“你该不会许愿让我孤独终老罢？” 尹相思白他一眼，“你看我像那种人么，就算要这么许愿，也会许你两辈子孤独终老。” 云深笑出声来，那声音亲和温润，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暖意。 尹相思轻咳两声，忽然摆正脸色，“快收下吧，我才没那么缺德，我的愿望，是你这一生都能平安顺遂，康健和乐。” 关于姻缘那部分，尹相思没说出来，她的确是许了愿，希望云深今后能再遇到让他心动的女子。不过尹相思明白，这些话说出来等同于戳他心窝子，索性瞒了。 瘪瘪嘴，尹相思道：“人家都说这种许下的愿望是不能说出来的，否则就不灵了，我如今当着你的面直接说了，该不会真的起反作用罢？” “不会。”云深笑着接过许愿石，挂在腰间，莞尔一笑，“你那样真诚地许愿，老天一定能听到。” 顿了一瞬，他笑意更深，“相思，谢谢你。” 尹相思一愣，“谢我？” “这个生辰，我过得很开心。”他道。 “开心不是更好么？”尹相思端起茶来喝了一口，问他，“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东西？” 云深想了一下，“是街角刘记烧饼铺子里的烧饼，我听他们说，我娘生前最喜欢吃他们家的烧饼了，常常让丫鬟们出来买。” “那好，我们过去吃，可好？” 云深将方才买的那些东西拿起来，两人一道去了刘记烧饼铺，老板一见两人姿容气质皆不凡，忙笑着招呼他们坐下。 “老板，两个烧饼。”尹相思叫唤了一声。 “好嘞！” 不多时，两个热气腾腾的烧饼就上来了，尹相思将两个都往云深跟前推，“你应该还没吃晚饭，快些吃，一会儿咱们再去逛逛，若是看见好看好玩的东西，再去凑凑热闹，我头一次陪人在外面过生辰，也不太懂得该做什么，但我想，你那么喜欢夜市，不如就陪你逛个遍好了。” 云深道：“你也没吃晚饭，不饿么？” “不饿，我来之前，已经吃过了。” 终得与梵越重归于好，她心中就跟抹了蜜似的，后来又晓得他身中剧毒，她更是满心担忧，甜蜜与担忧掺杂，早就让她没了胃口，虽然没吃，但的确是不饿。 云深明显不相信她。 “你不用看我。”尹相思道：“真的吃过了。” 云深见她执意不肯吃，他只好一个人吃完了两个烧饼，走的时候又让老板打包了很多。 尹相思知道他是买回去祭奠他娘亲的，便没有多问。 这一夜，她陪他从街头逛到街尾，又从街尾买到街头，直到两人都累到走不动路，云深才让人安排了马车将尹相思送回去。 分别的时候，尹相思提醒他，“别忘了我的解药哦！” “我知道。”放下帘子的时候，她看见站在外面的云深正对着自己笑，那笑容温暖，暖到深处就变成了一种让人心疼的凄凉。 随着帘子一点点放下，他俊美的容颜和温润的笑也在一点点消失。 马车启动时，尹相思在想，自己这一回算是对云深有个交代了罢？ 幸亏当初没答应他的求婚，否则如今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他了。 马车走了一段路，尹相思忽然掀开帘，吩咐车夫，“改道，去客栈。” 两盏茶的功夫后，马车到达梵越暂居的客栈。 尹相思走下马车，迫不及待上了楼，梵越的房间极其安静，里面也没有掌灯。 她推门走进去，摸黑点燃烛台，转身见到梵越还处于昏迷当中，脸色比她走之前还要骇人。 心蓦地一痛，尹相思走过去坐在床榻前，再一次伸手扣了扣他的脉搏，毒素扩散的愈发厉害了，倘若再不尽快解毒，必有性命之忧。 “你这个人，怎么就一点都不懂得爱惜自己，照顾自己？”尹相思红着眼眶一边嘟囔，一边把方才买来的琥珀许愿石取出来挂在他腰间。 把梵越冰凉的手拉起来贴在她脸颊上，她双目看向他俊美无俦的面容，“我的愿望，就是你能尽快好起来，陪着我，一直到白头。” “梵越，其实那些年我们都没错，怪只怪当时年少，懵懂无知，堪堪错过一段大好姻缘，若是当年我没有找借口把你赶走，我们就不会有中间这几年的天各一边彼此挂念，更不会有后来的你追我逐，或许，我们早就成亲了。我头一次恋爱，从来处理不好感情的事，也不懂得闹了矛盾要如何才能好好解决，只会一味地逃避，可我想让你晓得，我其实是很喜欢很喜欢你的，喜欢到光是听你名字，心就怦怦跳个不停，那种温暖与悸动，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 “梵越，你一定要撑过今晚，到了明日，云深就会把解药给我，待你好了，我便向皇帝表兄请旨，光明正大随着你回西秦。” 床上的人还是没有反应，被她握在掌心的那只手依旧冰凉。 尹相思下楼去找了暖手炉，亲自在里头添了炭拿上来一点一点给他暖手。 夜深人静时，尹相思眼皮终于支撑不住，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梵越醒的时候，见到尹相思趴在床边睡得正熟，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震惊了好久才拉回思绪，下床来动作轻缓地将她抱到床上去。 这一动作，将熟睡中的尹相思给惊醒了。 见到梵越醒过来，尹相思大喜，不管不顾直接抱住他，“梵越，你终于醒了。” “小七？”梵越一时还反应不过来，这个主动抱住他的女子，是他千里追来也暖不热焐不化的小七？ “大笨蛋，你身中剧毒，在西秦的时候为何不告诉我？”尹相思眼眶湿润，又是心疼他被寒水毒折磨了近半年，又是欣喜他终于醒了过来。 梵越犹自沉浸在小七突如其来的拥抱中，他紧张地看着她，“你真的，是小七吗？” 尹相思嗔他一眼，“不是我，难不成还能是别人？梵越，你是不是趁我不在，金屋藏娇了？” 她说完，伸手就轻轻揪了他的耳朵一下。 这一举动，终于让梵越彻底相信了眼前这一切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梦中，更不是幻觉。 “小七……”梵越声音里透着激动，紧张地看着她，“你接受我了，是不是？” 尹相思俏脸微红，“我都不顾名节留下来守了你一夜，你竟还问！” 梵越紧紧抱住她，声音有些哽咽，“我真的……不是在做梦？” 尹相思贴在他怀里，稍微挣扎了两下，“你很喜欢做梦吗？” 梵越道：“喜欢，因为只有在梦中，你才会对我这般温柔。” 尹相思想到自己今日还有正事，她直起身子来，“你乖乖在客栈等我，我去去就来。” 梵越面露急色，“小七，你要去哪儿？” 尹相思言简意赅，“我回府给你拿解药，一会儿就能回来，你一定要待在房里不能随意走动，如今毒素扩散厉害，否则你要是随意下楼，再昏倒的话，我可没办法了。” “好。”梵越对着她微笑，目送她出了房间。 尹相思来到公主府的时候，云深身边的贴身护卫早已等候多时，见到尹相思，他行了礼之后就从袖中掏了一个小瓷瓶递给她，又交代了服用方法。 尹相思皱眉，“云世子呢？为何不是他亲自来？” 护卫抿唇，神情突然说不出的凄怆，“我们家世子爷他……来不了了。” 尹相思心底一沉，“什么意思？” 护卫目色闪了闪，“小郡主，解药已经带到，属下这就告辞了。” 说完，一溜烟闪没了影儿。 第017章 欠下人情（二更） 忙着给梵越解毒，尹相思便没工夫再去深究云深今日为何不亲自前来的问题，快速去了客栈。 梵越果然如约还在房里等，尹相思过去的时候，听到他一直咳嗽。 她站在房门外，一颗心被他虚弱的喘咳声弄得揪了起来。 “梵越。” 推开门，尹相思轻声走了进去。 他忙止住咳嗽声，笑看着她，“小七，你回来了？” “我给你带了解药。”尹相思在她旁侧坐下，把小瓷瓶拿出来打开，里面是灰色药粉，她取来小碗倒了一半进去，然后拿过匕首毫不犹豫把手掌心划破，让血液滴到小碗里。 梵越脸色大变，狠狠打掉匕首，瞪大眼睛看着她，“你这是作甚？” “梵越，解药就是这样服用的，你别管我，一会儿待药粉全部被血液浸湿调和成汤药状，你就喝了它。”尹相思运用内功，不让梵越有机会将自己拉到一边阻止她放血。 “小七，停下！我让你停下听到没有？” 梵越身中剧毒，内力全都使不出来，尹相思又悄悄运了内功坐在圈椅上一动不动，他根本撼动不了她分毫，只能咬着牙，一脸怒。 “不妨事的。”尹相思看着马上就有半碗的鲜血，勾唇一笑，“大笨蛋，不过就是几滴血而已，我还不至于就能死了。” 梵越眉头深锁。 尹相思瞪他，“你要敢再啰嗦，我一会儿就直接走了，像之前一样，不管你如何哄我，我都不跟你走，看你怎么办！” 梵越被她这句话吓得不轻。 要知道自己这一路追来，马儿跑死了十多匹都还是次要，最主要的是，每天都得经受毒发和筋疲力竭的双重折磨，到了盛京还不得她好脸色，想到这些，梵越就隐隐心痛。 好不容易破镜重圆，他如何能让她再一次逃离自己身边？ 但看见她为了自己这样放血，他还是觉得很不是滋味。 血聚到半碗的时候，尹相思收了手，还不及动作，梵越就扑了过来，轻轻拉过受伤的那只手，声音满是紧张，“疼不疼？” 尹相思见他紧张得额头冒汗的样子，忽然笑出声，“你忘了我是江湖人？这点无关痛痒的伤对我来说，根本不是什么要命的大事儿。” 梵越敲敲她的脑袋，“往后别老拿这句话来搪塞我，你是我的女人，就算是只流了一滴血，那也是我的心头血，从今往后不准再这样鲁莽冲动，听到没有？” “知道啦！”尹相思吐吐舌。 原以为云深就够啰嗦的了，没想到这里还有个更啰嗦的。 不过，对方是自己喜欢的人，便是再啰嗦十倍，那也是她喜欢听的。 “我给你包扎。”梵越准备站起来去取水来给她清洗。 尹相思拽住他的衣袍，直接让他坐了回来，“你不要操心我，赶紧把解药喝了，你体内的毒已经耽误不起，再晚的话，你就别想再有命见我了。” 梵越拗她不过，慢慢端起小碗一饮而尽，还用舌尖把碗里面的血液全部扫干净。 尹相思见了，笑得前俯后仰，“至于么？” 梵越挑眉，“如何不至于，那可是你的血，一滴都不能浪费。” “这下，我能为你包扎了罢？”他说着，去端来清水小心给她清洗了一番，撒了些止血药，然后找来干净的布条为她包扎上，再问，“还疼不疼？” “疼。”尹相思憋住笑，刻意让自己看起来痛苦万分。 梵越马上就变了脸色，“那看来是我包得不好，我这就带你去看大夫。” 打横将她抱起来，他准备往楼下而去。 尹相思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又羞又惊，“快放我下来，我骗你的，一点都不疼。” “伤得这样重，如何不疼？” 梵越这一次坚持到底，不管她如何捶打他恐吓威胁他，他都不让她下地走一步，直接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她去了医馆。 尹相思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男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抱着，她羞得不敢抬头，脑袋直往他怀里钻。 梵越见了，嘴角轻轻莞尔。 这种将她抱在怀里的感觉真实而温暖，真想一辈子这样抱着，永不松手。 “梵越，到了！” 尹相思见他一直发呆，不由皱眉，“抱着我，你还在想哪个女人？” 梵越拉回思绪，轻笑，“当然是在想我怀里这个小倔驴。” “你才是驴！”尹相思恶狠狠瞪他。 梵越忍俊不禁，“我要是驴，那你以后岂不是要为我生小驴？” 尹相思顿时黑脸。 梵越不再调侃，抱着她进了医馆。 老大夫拆开尹相思手上的布条细细查看了一番，道：“幸好伤得不算深，否则照你们这样包扎，早该感染了。” 梵越难得的尴尬了一下，包扎这种事，他还真不在行。 老大夫又看向尹相思，“姑娘，老夫先给你把把脉。” 尹相思慢慢伸出手腕。 梵越马上在尹相思手腕上盖了块丝帕。 尹相思看他一眼，虽是什么话都没说，心里却没来由的一阵暖。 老大夫探脉片刻，收回了手，面色有些古怪。 梵越一见，心都高悬了起来。 “大夫，如何了？” “这位姑娘……”老大夫看着尹相思，“哦不，这位夫人她已经怀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什么？” “什么！” 梵越和尹相思两人同时大声喊出来。 前者是惊喜，后者是惊吓。 老大夫被他们吓到了，浑身震了一震，“老夫坐诊这么多年，普通的喜脉是不可能弄错的。” 包扎完伤口出了医馆回到客栈，尹相思看着梵越那一脸的欣喜若狂，她就不断地磨牙，伸手捶他，“混蛋！都怪你都怪你，我才十八岁！” “媳妇儿别生气，一会儿动了胎气可就不好了。”梵越将她搂在怀里，“嗯，都怪我，我马上就收拾东西，先随你去公主府向岳母大人说明情况顺便提亲，然后带你回西秦，可好？” 尹相思哭笑不得，她不是不喜欢这个孩子，毕竟这是与心爱的人一起造出来的结晶，她只是完全没想到一次就中，还来得这么快。 瞥一眼他周身上下的喜不自禁，尹相思由衷赞叹，梵越这厮，还真是个禽兽啊！想来那天晚上是折腾得狠了，竟与梵沉和景瑟一般，才一晚就怀上了…… 午时，尹相思带着梵越去了公主府。 永安大长公主正坐在前厅，脸色阴沉如水。 听到门房禀报小郡主回来了，永安的神情才略微有了些松动，但脸色依旧难看。 外面传来轻盈的脚步声。 永安抬眼望去，见到除了尹相思之外，她身后还跟了一个长相俊美，气质尊华的男子，男子的面貌看起来有些眼熟，永安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她不由皱眉。 “娘，我回来了。” 尹相思走过去笑嘻嘻坐在永安旁侧，然后介绍，“这位是梵越，西秦楚王府的越小王爷。” “梵越？”永安听罢，顷刻呆若木鸡。 难怪她总觉得这个男子眼熟，却原来不是眼熟，而是因为他是梵沉的亲弟弟，眉眼间有几分相似罢了。 瞥一眼自家女儿如花的笑脸，永安目中若有所思。 莫非梵越这小子就是那些年让相思心心念念的人？ “梵越见过大长公主。” 梵越拱手躬身，恭恭敬敬行了礼。 永安回过神来，“无须客气，你快请坐。” 话落，马上让人来奉茶。 梵越在场，永安自是不好得质问尹相思为何夜不归家，只脸上挂着得宜的微笑，时不时与梵越聊上几句。 见时机已到，梵越再次站起身来，神色说不出的认真。 “小王今日前来，是想向公主府提亲，还请大长公主同意将昭然郡主许给小王。” 永安愣了一下，看向尹相思，见自家女儿羞得满脸通红，她皱皱眉，对着梵越道：“小王爷你先坐，我有几句私房话想单独与相思说，去去就来。” 梵越颔首，坐下来耐心等着。 永安把尹相思拉到后园，这才认真打量着她，“小丫头，你实话告诉我，这个梵越，是否就是你一直藏在心底的那个人？” 尹相思红着脸点头。 “你真的喜欢他？”永安又问。 尹相思不答反问：“娘，难道你不希望女儿幸福吗？” “你这丫头。”永安叹了口气，“我这个做娘的当然希望你能一辈子都幸福下去，可是你和他分开了这么多年，如今……” 永安还没说完，景瑟就打断了她的话，“如今你的宝贝女儿我已经彻彻底底看清楚了自己的内心，我的确喜欢他，喜欢到非他不可的地步。” 永安抿唇，“那你和云深……” “娘！”尹相思面露不悦，“我和他之间，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就算有关系，那也仅限于朋友关系罢了，你别老往那方面想。” 永安面上划过一丝心疼，“小丫头，你若是不喜欢云深，那你这一次的人情债可欠大了。” 尹相思心底涌上一丝不好的预感来，“娘，你说这话是何意？” 永安道：“今天一早，云深身边的贴身护卫来了府上说要找你，我没好得说你昨夜不在府上，只告诉他你一大早出去了，让他先等等，后来我又问了他来府上作甚，他说了，来给你送一种慢性至毒的解药，我一时好奇，就多问了几句，才从他支支吾吾的言语间晓得这种解药不能常温保存，是摆放在镇南侯府地下密室里的，不幸的是，他们府上的密室机关早在一个多月前就坏了，至今无人敢进去，昨夜为了给你取解药，云深冒险去闯了一回。” 尹相思听得脸色大变，“后来呢？娘，你快告诉我后来怎么样了？” 永安局促不安，“镇南侯府的密室本就机关重重，如今又坏了，一时没修葺好，云深贸然去闯，自然是逃不过的。” 尹相思急红了眼，“娘你别卖关子，快告诉我他到底怎么了？” 永安叹气，“被机关所伤，断了一只手臂，还是他握剑的那只右手。” 心脏犹如被千斤巨石狠狠碾压而过，尹相思脸色彻底变了，张着嘴巴艰难地大口呼吸。 原来他早就知道取解药会有性命之忧，所以昨夜才会在答应给她解药之后请她陪着逛夜市。 云深。 这个男人为何要瞒着她，让她欠下这么大一个人情？ “他如今，怎么样了？”颤抖着声音，尹相思眼眶有些湿润。 “我不知。”永安摇头，“你若是真关心他，就去他府上探望探望。” “小丫头。”尹相思起身之际，永安忽然又唤住她，“我不是因为云深这般举动而逼迫你心怀愧疚去嫁给他，你喜欢梵越，我这个做娘的不反对你追寻自己的幸福，但对于云深，你们的确是欠了他人情债，他没了一条右臂，等同于失了做个正常人的机会，我不管你怎么还，总之，不要欠人一辈子。” 尹相思忍不住落下泪来，“若是我知道让他给我解药会付出这样惨重的代价，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拒绝他。”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永安道：“越小王爷提亲之事暂且搁置，你去镇南侯府看看云深再说。” 提亲不成，反而知道了这么一个让人心塞的消息，尹相思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她慢慢来到前厅。 梵越还在里面等候。 见到她，他面上露出笑容来，“小七，大长公主呢？” “梵越，你能否随我去镇安侯府一趟？”尹相思没回答梵越的问题，而是小声问。 梵越笑意微敛，见到尹相思眼眶有些红，他眉头紧皱，“发生什么事儿了？” “你先随我走，路上我再告诉你。”尹相思道。 梵越没多问，随着她出了大门坐上马车。 紧张地握住尹相思无措的双手，梵越问：“小七，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梵越。”尹相思突然扑进他怀里，“给你服用的解药，是云深给我的，可是他为了取解药，断了一条手臂，这件事是我娘刚刚告诉我的，我欠了云深，如今脑子里乱得很，我必须去看他，可我又不知见了他要说些什么。” 梵越浑身一僵，不过片刻他就恢复了神情，冷静道：“小七，你别慌，这个人情是我欠的，不用你还，我去还。” 第018章 诚心求娶（一更） 马车到达镇南侯府的时候，尹相思和梵越被门房拦在了外面。 尹相思迫不及待地从腰间取下令牌来，“我要见你们云世子。” 门房脸色凝重，直叹气摇头，“小郡主请回。” 尹相思皱着眉，“为何不让我进去？” 门房道：“早在天明时分，世子爷就被送出府了。” 尹相思心底一沉，“送出府？” “是。”门房道：“世子爷断了右臂，幻肢痛几乎折磨了他半条命，侯爷不忍，亲自送他出府求医了。” 说完，门房拿出一封信递给她，“这是世子爷交代一定要给小郡主的，他临走前吩咐了，若是你来，无需入府，只需接这封信便是。” 尹相思颤着手接过，一点点打开来，上面的字迹是用左手写出来的，墨痕并不算工整，可见他当时痛极，手在发抖。 ——相思，见信如晤，为卿取药不慎断臂，吾心之甘愿，你勿需自责，更勿需涕零泪下。然，我早料你心肠柔软，必不听劝，故而写下此信，与你定五年之约。五年后，不论你们夫妻所生是男是女，都请让其唤我一声“干爹”，算是还了我取药之情。望你二人不负吾心。 一只手紧紧攥着信封一角，尹相思另外一只手捂着胸口，尽量保持着平静，看向门房，“你们可知，云世子被送去了哪里？” 门房摇头，“小的不知。” “小七。” 梵越心疼地搀扶着她。 “我没事。”尹相思深吸一大口气，“梵越，云深这个人情，我们是不是一定得还？” “是。”梵越的声音低沉幽暗。 一直只把云深视作情敌的他在听到云深遇难的消息以及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直接沉默了。 从来不知，这世上还有如此重的感情，爱到不顾一切他梵越也能做到，但爱到放手，对于他来说是万万不可能的。 他这一生，爱便一定要得到，绝无可能拱手让与他人！ 尹相思抚了抚小腹，又吸了吸鼻子，突然苦笑，“我该庆幸他还在人世，庆幸还有机会偿还他，这个孩子，不管将来是男是女，到四岁的时候，都送来拜他为干爹。” 再回到公主府，永安焦急地问：“小丫头，云世子如何了？” 尹相思摇头道：“娘，我没见到他，他们府上的人说，云深天明时分就被侯爷亲自送出府远道求医去了，短时间内，怕是回不来了。” 永安脸色微微变，“那他们府上的人可曾责怪与你？” “不曾。”尹相思还是摇头，“就是这样我才自责。” 梵越宽慰她，“小七，关于这件事，你什么也不要想，欠云深的人是我，既然他尚在人世，那我和他终究会有再见的一天，到那时，我必会还他这个人情。” 永安诧异地看了梵越一眼。 关于梵越，永安早些年有所耳闻，听说他与梵沉性情不大一样，为人风流不羁。 今日初初见梵越，永安并未有多大感触，说实话，她还是比较喜欢云深，毕竟有了云深这样温润如玉的人先入为主，如今永安再见梵越，心底里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排斥感，不大乐意把女儿就这样交付与他。 “越小王爷。”坐正了身子，永安神情凝肃。 “大长公主请讲。”梵越亦摆正脸色，端正态度。 “你今日才见我，就提出要娶我的女儿，你用什么保证给她幸福？” 尹相思没说话，挑眉看向梵越。 梵越突然站起来，对着永安慢慢屈膝，重重下跪，神情是尹相思从未见过的认真与诚挚，“敢问大长公主，小七在您心中是何地位？” 永安被他这个举动震了一震，但转瞬就恢复过来，道：“掌上明珠，无二珍宝。” 梵越仰起头看着她，“诚如大长公主所说，小七是您心中的独一无二，在我心中，她亦如此。今日没能当着驸马的面说这些话，我深感遗憾，但我初心永不改。我与小七，一年相识，两年相恋，三年相隔，五年相思，她之于我，如刻骨之魂，割不得，舍不得，抛不得。梵越此生，非小七不娶，她生，我娶，她死，我随。如有违背，我将尝尽被抛弃、被遗忘、被践踏之痛，生生世世，周而复始，永不停歇。” 再一次看向永安，梵越用最真诚的字眼恳请，“求大长公主成全。” 永安愣在当场。 这样重的誓言出自一个以“风流纨绔”闻名的人嘴里，简直让她惊到不知所措。 尹相思更是被梵越这一番言论给震住了。 自昨日至今，她只知梵越为了找到自己不惜以中毒之躯冒险跋涉而来，可见他对自己始终是保留着几分情意的，可今日听他所言，她心底的震撼难以言表。 梵越对她的感情……竟已经深到这般地步了？ 永安看向尹相思，见自家女儿也在发愣，她慢慢收回视线，重新看着梵越，“你先起来再说，此事我还需……” 梵越态度坚定，“大长公主何时答应，我便何时再起。” “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永安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上前亲自去扶他。 梵越还是那句话，“求大长公主成全。” “实在不是我不答应。”永安面露无奈，“你是西秦小王爷，昭然是东璃郡主，你们俩要大婚，必定得通过皇上那边，便是我如今私下里答应了你也无用。” 梵越道：“只要大长公主肯点头，皇上那边，一会儿我就入宫去觐见，我与小七两情相悦，我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皇上不会不理解。” 永安叹气，看了看尹相思。 尹相思拉回思绪，目光落在梵越身上，“你今日当着我母亲面说的这些话，可全当真？” 梵越抬起头来，与她四目相交，声音添了几分润色，眉目温和，笑意宠溺，“小七，你我分开三年，对我而言，如同三生，我人没轮回，对你的感情却在一日又一日周而复始的思念中慢慢交替转世，似血液流遍全身，无限循环。尹相思，引相思，我想，我大概早在数年前就中了你的相思毒，时至今日，除了你，无药可解。天下女人何其多，唯我心头之相思，独这一份，独这一人。我娶你之心，清风为媒月作证。小七，把心交给我，我替你呵护它。” 尹相思怔怔看着他。 从前他们在一起，梵越从不会说情话，当年之情，青涩而懵懂，初尝恋爱滋味的两人，连感情为何物都还未弄清楚就稀里糊涂分开了。 第一年认识，第二年相恋，第三年，他们分开。 真正失去对方后，彼此再回首，才发现当年那个人早在自己的心窝子上狠狠烙下了印记，这辈子无论再出现任何更优秀更完美的人，也没法让那个印记消除。 他们兜兜转转，从这一端分开，终究还是在另一端重聚了。 “梵越。”尹相思轻咬下唇，终是被他感动到了，眼睛微微湿润，“你以后要对我好一点，再好一点，一天比一天更好，听到了没？” 梵越轻轻笑开，“夫人有令，莫敢不从。” “这还差不多！”尹相思破涕为笑，看向永安，“娘，你就答应了吧，皇帝表兄那边，我们一会儿就去入宫请婚，他一定会答应的。” 永安无奈笑道：“你们这对小冤家，真是愁死我了，那些年，相思看似纨绔，整天女扮男装出去鬼混，可我知她心中是有苦衷的，不得不借此法去发泄，我虽好奇，却终究不敢问，只好用一场又一场的相亲宴来暗暗逼她，看她何时才能把藏在心底的那些苦楚说出来，没曾想我未等及她的倾心相吐，倒是把你这个小子等来了。原本你方才入门的时候，我是不看好你们俩的，毕竟有云深在先，我一直属意他。可方才听你之言，再观那臭丫头的反应，我便知你们这辈子都注定逃不过彼此了。感情方面，我是过来人，也知棒打鸳鸯不厚道，既然你们对彼此都这般执着，那我也没什么好阻挡的了。” 梵越神情激动，“这么说来，大长公主是同意我和小七的婚事了？” 永安伸手去扶他，“你都在我跟前立下如此重誓了，我能不同意么？快快起来，地上凉。听相思说起来，你之前来的时候就身中剧毒，今日虽服了解药，但想要痊愈，还得过些时日，若是这一跪跪出毛病来了，臭丫头非得恨死我不可。” 梵越笑道：“能得大长公主点头，我便是跪废了这双腿亦无惧。” “呸呸呸！”永安嗔他一眼，“快把这话收回去，你此前才立誓说要好好照顾她，若是真废了一双腿，那你岂不是得食言而肥了？” 梵越羞愧低下头，“大长公主说得是。” 永安再一次睨他，“我都已经点头，你往后该改个称呼了。” “是，岳母大人。”梵越欣然点头。 慢慢站起来，梵越捂着胸口咳了两声以后看向尹相思，“小七，你还有没有精神陪我入宫？” 尹相思瞧着他难看的脸色，马上皱了眉，走下来紧张问：“怎么了？是不是方才跪的太久，受不住了？” “我无大碍。”梵越笑笑，“主要是你。” “我无事。”尹相思摇头，“若是你挺不住了，就别逞强，歇一歇，改日再去也一样，左右你这些时日都得待在东璃养伤的。” 顿了一下，尹相思又道：“宁王府与公主府在同一条街上，你住客栈多有不便，不如去宁王府，那地方每日都有人打扫，义兄和嫂嫂又不在，正好清静，适合你静养。” “好。” 永安不大放心，“越小子，你重伤在身，能撑得住去皇宫吗？” “无妨。”梵越说话间，又掩唇咳了一声，“这件事一日不摆平，我便一日睡不安稳。” 永安劝他不过，只好让人备了马车。 尹相思与梵越同车，很快就入了皇宫。 尹澈本在御书房批阅奏章，听安公公禀报昭然郡主来了，他马上回了景仁宫。 宫女直接领着梵越和尹相思去了景仁宫。 见到尹澈以后，两人行了礼。 尹澈有些诧异地看着梵越，“越小王爷？你如何会来了东璃？” 梵越第一次去五军都督府的时候就见过尹澈，只不过那个时候，他叫“尹一”，因此当下再见，并不觉得陌生。 “我此番前来，是为请旨赐婚。”梵越直截了当。 尹澈愣了愣，又看向尹相思，心底升起一抹狐疑，“该不会，越小王爷所指的人便是朕的表妹，昭然郡主罢？” “正是。”梵越莞尔。 尹澈又是一怔，“昭然，你去了一趟西秦，便与越小王爷互生情愫到能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尹相思暗暗翻白眼，“哪有表兄说得这样荒唐，我和梵越，早几年就认识了，我们俩是同门。” 尹澈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又迟疑，“可赐婚一事，朕觉得过分仓促了，不知你们来之前可曾与永安皇姑母打过招呼了？” 尹相思道：“梵越已经征得我娘同意让我嫁给他了。” “此言当真？” “表兄是皇帝，你觉得我敢欺君么？”尹相思一脸无奈。 尹澈失笑，“谅你这个小丫头也不敢。既然你们两情相悦，又得皇姑母支持，那朕这边也没什么异议了，稍后就拟旨为你二人赐婚。” 忽然想起一事，尹澈轻轻皱眉，“朕收到消息，云世子昨夜受了重伤，今日一早被侯爷亲自送出府去了，你们可知到底怎么回事？” 提及这个，尹相思面上笑容顿时僵住，神情寸寸黯然下来。 尹澈眼见情况不妙，摆手笑道：“朕不过是随口一问，昭然这两日才回国，想必没工夫去关心那些事，不知道也正常。” 尹相思骤然勒紧的心弦缓缓松了些。 尹相思一时沉默。 梵越也静默不语。 尹澈轻咳两声，转了话题，“上一次宁王回国，朕请宁王妃帮我带了一封信给言楚楚，昭然在西秦时可曾见到她？” 尹相思拉回思绪，摇头，“不曾得见，楚楚去年就回了老家沧州府，一直没来金陵的，表兄如何会突然问及她？” 尹澈沉默了。 如若宁王妃真的把那封信送到了楚楚手里，她不可能这么久还不给自己回信。 可她的确是到现在都还没有一言半语传回来，莫非是那封信出了什么问题，又或者是楚楚在间接拒绝他？ 一念至此，尹澈心中便有些烦闷。 尹相思见状，忍不住问道：“表兄，你对那个楚楚姑娘，该不会……？” 尹澈耳尖一烫，“没有的事，不过是朕当初与她去南雪山为楼姑娘采药的时候得她救了一命，一直铭记于心，如今终于光明正大回国，念及这份恩情，想找个机会报答她罢了。” 尹相思眸光微漾，笑着调侃，“表兄莫不是想以身相许来报答？” 尹澈皱眉，嗔她一眼，“你一个姑娘家在表兄跟前说这种话，也不害臊！” “是就是呗！承认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表妹我又不会笑话你。”尹相思摊手，“这年头，什么都要赶早，尤其是感情这种事，若是因为抹不开面子而一再退让拖拉，到最后只会眼睁睁看着对方与别人成双成对，表兄，别怪我不提醒你，你仔细将来追悔莫及。” 尹澈委实被她吓了一跳，“真有这般严重？” 尹相思挑眉，“你想啊，那楚楚姑娘正值芳华之龄，在沧州府又是出了名的女捕快，心悦她的男子肯定不在少数，你要是不赶早，万一她就在老家随便嫁了人成婚生子，那你岂不是没机会了？” 尹相思越说，尹澈心里就越没底，紧抿着唇左右考量。 “朕如今乃一国之君，不可随意离开皇宫，离开国土，要如何才能见到她？” 尹相思道：“若是表兄信任我，待我去了西秦，便抽空帮你去问一问，若她还未婚嫁，那我就想办法让她来东璃，你意下如何？” “那就麻烦表妹了。”尹澈眉头舒展开来。 这段时日，他都快被立后的奏章给逼疯了，大臣们闲着无事就喜欢来管他的家事，整天打着让他为皇室开枝散叶的名义让他尽快立后，这让尹澈颇为无奈，眼见着马上就要选秀了，他还未得见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甚至是一封回信都没有，尹澈心急如焚，恨不能插双翅膀飞到西秦去看个究竟，可他如今已贵为东璃皇帝，再不是从前五军都督府里能随意出府的锦衣卫尹一，想做的许多事，有心无力。 尹相思露出笑意，“表兄给我一道赐婚圣旨，我帮表兄牵媒，理所应当的。” 出了皇宫，两人直接回了公主府。 没多久，安公公就带着人前来传旨了。 永安带着尹相思和梵越接了旨，又留了安公公用茶，待把皇宫里的那帮人送走以后才看向这二人，慨叹，“从前总是给你安排相亲宴，如今倒好，真的要嫁人了，我却突然觉得舍不得。” 尹相思笑看着永安，“娘，你既如此舍不得我，那不如让梵越来做上门女婿好了，这样的话，我就能一辈子陪着你。” 永安双目一亮，灼灼看着梵越。 梵越淡淡微笑，“岳母大人请放心，小婿回西秦以后，定会尽快帮大舅兄回国，届时，您再给大舅兄找个称心如意的大舅嫂，到那个时候，自然有人陪着您。” “再者。”梵越继续道：“待小婿抽得空闲，定会带着小七回来看岳母大人的。” 永安被他说得哭笑不得，嗔道：“你这臭小子，我宝贝女儿还没过门呢，你就这般霸道地占着她，也不怕我突然后悔不把她嫁给你了。” 梵越扬眉，“岳母大人既温柔又善良，岂会做这等毁人姻缘之事？” 永安一噎，又好气又好笑。 尹相思趁机道：“娘你就放心吧，不用担心我在那边会受欺负，就算梵越真的欺负我了，那不是还有兄长和嫂嫂在的么，我定让他们狠狠收拾梵越为我出气。” 永安问：“沉小子他们夫妻没有外置府邸，与你们同住楚王府的么？” “嗯。”梵越点头，“我父王不在，如今爷爷又被摄政王安排去了雁荡山，若是兄长和嫂嫂再搬出去，我母妃难免孤寂，所以当初我和兄长商议了一下，让他们夫妻无需外置府邸，就住在楚王府，左右楚王府占地广阔，住他们一家人完全不是问题。” “哦对了。”尹相思也道：“娘你还没见到嫂嫂家那个小不点，简直太可爱了，我一见到就想捏捏他。” 永安瞠目结舌，“那二人不是才大婚么，哪里来的孩子？” 尹相思嘿嘿一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兄长和嫂嫂自然是先生孩子后成婚，不然你以为我嫂嫂为何二十老几才大婚？” 永安更是惊讶，“那孩子多大了？” “六岁半。”尹相思答。 “好小子！”永安轻哼，“他在这里的时候，竟然只字不提，我还以为他们俩从前只是认识而已，没想到早就有了孩子。” 说完，永安极其不甘心地瞪了尹相思和梵越一眼，哼声道：“不行，我就这么个宝贝女儿，如此嫁过去，那我太亏了。” 梵越眉心一跳，“岳母大人这是……反悔了？” “你想让我不反悔也成。”永安板着脸道：“你们俩大婚以后，尽快给我生个小外孙，不拘男女，必须送一个回来陪我这个老婆子解闷。” 面上虽如此说，永安心里却美滋滋的，一想到不久的将来，自己身边能有个肉嘟嘟的小团子陪着，她嘴角就抑制不住露出笑容来。 尹相思目瞪口呆，“娘，您想要抱孙子，不会让我哥回来大婚给你生一个么？怎么净是把主意打到女儿头上来？心也太黑了吧？” 永安瞅她，“怎么，不乐意了？” “当然不乐意。”尹相思撇撇嘴，手掌无意识地就抚上自己的小腹，嘟囔道：“我的孩子必须得待在爹娘身边，若是小小年纪就被送出府，待他长大了，会恨死我们的。” 永安摆手笑道：“无妨，反正你们年轻，有的是精力生孩子，多生几个就好了，我要求不高，你们送一个过来就成。” 尹相思顿时抽了抽嘴角，脸也跟着红了，本想趁机告诉娘自己有了身孕的，如今一听，她哪里还敢说，就怕娘心一热强行将她留下来把孩子生了再走，那她才是亏大了！ 梵越好笑地看向尹相思，“岳母都这般说了，小七你可得保证完成任务。” 尹相思磨牙，“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永安眼风瞅过来，恰见尹相思手掌捂在小腹上，她眯了眯眼。 尹相思察觉到了永安的目光，心头大惊，面上却不动声色，慢慢将爪子缩回来，干巴巴笑道：“我肚子不大舒服，出去一趟。” 梵越也站起来，“我陪你去。” “站住！” 永安忽然唤住二人。 尹相思驻足，心虚地吞了吞口水。 永安快速走过来，绕到两人跟前，面色狐疑，“你们俩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怎么可能？”尹相思扯出一抹笑，“娘你别整天疑神疑鬼的，我们俩才刚刚回到东璃，能有什么事儿瞒着你？” 见永安不肯放过，尹相思眼珠一转，笑得更殷勤，“娘，如今表兄已经肃清朝局坐稳皇位了，您是不是该考虑和我爹复婚了？” 永安难得的脸一红，“大人的事儿，你这个小丫头别插手！” 尹相思轻咳两声，“我倒是不想插手，奈何某些人想抱孩子呐，我看不如这样，您也别老是惦记我和梵越的孩子了，我去往西秦的途中就想办法联系我爹，让他回来与你复婚，到时候，你们自个儿生去，反正公主府这么大，你们再多生几个也养得下，再不济，送几个去给我表兄帮你们养着。” 永安一听，顿时被气笑了，伸手点点她的脑袋，“你这个臭丫头，当着未婚夫的面，什么都说得出来，害不害臊的？” 尹相思翻了个白眼，暗暗想着梵越这个禽兽什么荤段子说不出来？ 他如今不过是当着岳母的面想把自己伪装成正人君子罢了，私下里就是个流氓。 “娘，我们出去散步了。”尹相思担心永安再盘问下去会识破她，索性找了个借口拉着梵越匆匆去了后花园。 “小七。” 梵越扣紧她的手，温声道：“其实岳母若真想要咱们留下一个孩子，那就给她一个好了。” 尹相思一听就皱眉，“梵越，你当我是专门生孩子的工具是吧？你以为生孩子这么容易？留了一个给我娘，那我还得再去生，不用想都知道有多辛苦了，我才不干！” 梵越好笑，“大嫂他们不也有两个孩子么，咱们留一个给岳母，再生一个，也和他们一样。” “不要！”尹相思死活不同意，“我做梦都想自己生一个粉嘟嘟的宝宝自己养大，你要是敢留给我娘，我就哭给你看！” 梵越见她生气皱眉，顿时失笑，“好好好，你说不给咱就不给。” “这还差不多！”尹相思哼哼，“我的孩子，自然只能我自己养，再说了，让孩子留在楚王府和哥哥嫂嫂他们的孩子一起长大，多有趣的事儿，若是留在外祖家长大，将来说不准连爹娘都不认了。至于我娘，你别搭理她，她就是闲得发慌，待回程的时候，我去找我爹，让他来给我娘造一个，免得她整天想抱娃娃。” 梵越嘴角微抽。 两人行到藤架下坐了。 她靠在他肩头，“梵越，哥哥嫂嫂他们当初是等到孩子满三个月才启程的，嫂嫂说前三个月胎儿不稳定，太过颠簸容易流产，那我们是不是也得等到三个月满再回去？” “当然。”梵越道：“这可是我的第一个孩子，绝不能出任何意外。” “可是我想明天就走。”尹相思烦闷地道：“我们还未大婚，我在这里就被人晓得怀了身孕，岂不是羞死人了！” “这还不简单？”梵越挑挑眉，“我们在这边就大婚，回去那边再办一次喜宴不就行了？左右老大的府邸还在这里，到时候我就直接把你娶进去，至于聘礼，你就无需担心了，老大在这边的暗桩不少，我让他们筹备一下就行。” “这也行？”尹相思瞪了瞪眼。 “我说行就行。”梵越对她笑笑。 “可是……”尹相思还是犹豫，“你是西秦参政的越小王爷，你这样待在东璃几个月不回去，真的没问题么？” 梵越笑着点了点她的脑袋，“人家都说一孕傻三年，我如今算是见识到了，你自从怀孕以后，脑子就没有从前好使。你想啊，兄长和嫂嫂那么精明能算计的人，不过是帮我瞒几个月而已，他们有的是办法，我何须担心？” 尹相思微恼，“你说谁傻？” “自然是说你。” “滚！”尹相思踹他一脚。 “媳妇儿息怒。”梵越连连告饶，“你可不能再生气了，孕期的女人若是情绪起伏过大，生下来的孩子容易哭闹的。” “你从哪儿听来的？”尹相思满面疑惑，“连我都不晓得。” 这个男人该不会提前就学了不少育儿知识罢？ 想到有这种可能，尹相思暗暗好笑。 “从哪儿听的你别管。”梵越道：“但我说的是事实。” “真的假的？”尹相思还是不大相信。 “我骗你能有好处？”梵越反问。 “谁知道？”尹相思轻嗤，“你这种衣冠禽兽，骗人上床的时候一套一套的，事后就不认账。” “我冤枉啊！”梵越马上解释，“那天晚上我明明去厨房给你炖汤的，谁知回来以后你就不见了，分明是你想方设法躲着我，逃避我，怎么能算我不负责任？” “再说了，后来我也冒着风雪起码出去追你，奈何你这没良心的女人竟然给我玩障眼法让我辨不清你们离开的方向，后来我毒发，承不住就昏迷了，否则哪里能耽误这么久才追上你？” 尹相思一愣，那天晚上梵越来追她，她是知道的，但她不知他后来因为毒发而昏迷了。 想到他在那样寒冷的天气里毒发，一个人无依无靠，她眼神就慢慢软了下来，嘴巴却死咬着不放，“总而言之，你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梵越低笑一声，双手捧着她的脸，出言威胁，“你敢再骂一句试试？” 尹相思挑衅地看着他，“穿上衣服，你是衣冠禽兽，脱了衣服，你就是禽兽，敢不承认？” 梵越轻轻含住她的唇，又咬了一下，片刻后再离开，捧着她脸的双手未松，“再骂？” 尹相思唇上被他咬得隐隐生痛，她伸手捶打他，“乘人之危，还说不是禽兽！” 眼见着梵越又要用唇堵住她的嘴，尹相思心思一动，马上“哎哟”一声，面露痛苦。 梵越一下子就慌了，赶紧松开她，双目死死锁在她小腹上，声音满含紧张，“小七，别吓我，你哪里不舒服？” 尹相思眸底划过一抹戏谑之色，依旧双手扶腰，抽抽搭搭地道：“肚子痛。” 梵越更是被吓得脸色惨白，作势要将她打横抱起来，“我带你去找大夫。” “不去！” 尹相思坐着不动。 “你不是肚子痛么？这也能忍着？” “又不痛了。”她不看他，撇开头。 “小七别闹，为了宝宝，咱们去看大夫，听话。”他在她跟前俯下身，神情依旧紧张，就怕她一会儿真的出了什么事。 “真的不痛了。”尹相思认真道：“我不想这么快就暴露了自己怀孕的真相。” 梵越马上反应过来她先前在捉弄他，他绷紧的脸色逐渐舒缓开来，“小七你吓死我了，若是真不舒服，就一定要说出来，这种事，不能忍的，你我已经被赐了婚，就算如今暴露了怀孕的真相，那又如何，总之这个孩子都是我的，我不会让你们母子受了委屈。” 尹相思软软靠在他怀里，“好。” 她一定会让孩子平安出生，不仅因为这是她和梵越的孩子，还因为答应了云深，将来会让孩子认他做干爹。 * 把剩下的那一半解药服用了以后，梵越的身体逐渐好转，大婚在即。 第019章 月事来了（二更） 西秦，金陵，五军都督府。 言风拿着探子传来的最新情报去了薄卿欢的院子。 “大都督，这是东璃传回来的。” 懒懒抬起眼，薄卿欢接过情报，缓缓打开，上头一片空白，他取过秘制药汁涂抹过后，上面的字迹逐渐显现出来。 是尹相思亲笔，笺纸上写着她要大婚了。 抬起手，将笺纸放到烛台上烧成灰烬，薄卿欢冷嗤，“没过本座这一关，梵越那厮就想顺利娶了本座的妹妹？” 言风目瞪口呆，大都督何时有妹妹了？ 这些话，他只敢腹诽不敢问，脑袋低垂，做面瘫状。 “让尹六进来。”薄卿欢挥手屏退言风。 不多时，专门负责刺探情报的头领尹六走了进来。 薄卿欢吩咐，“你传信到东璃，启动那边蛰伏已久的线人，让他们一定要阻止昭然郡主大婚。” 尹六会意，“属下遵命。” * 同一时刻，楚王府也收到了情报，梵沉看罢，斟酌良久。 景瑟问他，“出什么事儿了？” “是阿越。”梵沉道：“他和小七要大婚了。” “这不是好事儿么？”景瑟挑眉，“怎么你还愁眉苦脸的？” “我能收到情报，薄卿欢自然也收到了。”梵沉道。 景瑟皱眉，不过片刻就想通透了，她指尖敲了敲案几，“薄卿欢虽然与我们合作过，但不代表他就待见二爷，在很久以前，甚至连二爷都还不晓得小七真正身份的时候，这两个人就有些不对付了，如今薄卿欢既晓得了二爷和小七要大婚，想来必会从中作梗，梵沉，看来咱们得尽快作安排了。” “阡陌！”梵沉突然对外大喊。 “殿下。”阡陌很快就闪身进来，单膝跪地。 “想办法在薄卿欢的情报之前传信到东璃，让姬瑶启动暗桩，务必要阻止薄卿欢的线人破坏昭然郡主大婚，让这两人的婚礼顺利进行下去，若有误差，让姬瑶自刎谢罪！” 阡陌听得心惊，在他的印象中，主子虽冷，但对待下人几乎不会用这样残忍的手段来做威胁，可见此次事件的严重性。 “属下遵命！” 阡陌领了命，马上出去安排了。 “咱们的人真的能在薄卿欢之前传信到东璃吗？”阡陌走后，景瑟有些不放心地问。 梵沉眼睫微垂，“那就得看，是薄卿欢的锦衣卫厉害，还是父王留给我那批以火螭卫标准来培养的隐卫厉害了。” 景瑟悚然一惊，“父王留给你的那批隐卫，竟是以火螭卫标准来培养的？” 梵沉答：“这是父王给自己、给梵氏留的一条退路，他早料到顾氏不会放过梵氏，所以早早做了准备，先祖在为太祖培养火螭卫的时候，把培训方法秘密记载下来流传后世，父王手里就有那本册子，所以瞒着先帝培养了一批，虽然人数不算多，但贵在精。正如火螭卫能在灭国之时出来拯救江山一般，父王这批隐卫也能在梵氏最后关头出来扭转乾坤。” 景瑟面露惊喜，“父王还真是有先见之明。” “是啊！”梵沉幽幽一叹，“父王是个极有先见之明的人，可他这辈子却做错了一件事，让这世上既有风离痕，又有梵沉，本就不能共存的两个人，到了最后必有一战决生死。” “梵沉。”景瑟站起来，从后面抱住他，“我不希望你去找风离痕决一死战，你信我，我一定会想办法让师父恢复如常，让这世上只有宗政初，没有风离痕。” 梵沉转过身来，轻轻拉过她的双手，“我最不希望的，就是那个人的再次出现，更怕他的本事强大到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将你带走，如若他只是单纯喜欢你，那我便不必担心他会伤害你，可他对你的那种感情，明显已经疯狂偏执到让人心惊胆战的地步，风离痕一日不死，我就连做梦都不得安稳，总担心前世的事会再重演一遍。” “不行！”景瑟皱眉，“你不能杀他，你忘了，那不仅仅是风离痕，还是我师父宗政初，更是你同父异母的兄长。师父于我有栽培之恩，就算你是我夫君，是我最珍视之人，我也不能亲眼看着你杀了他。” 梵沉呼吸微顿。 “梵沉，你信我一次好不好，从明天起，我就好好研究不太精通的‘鬼门十三针’，这种针法就是专门针对百邪癫狂的，换句话说，‘鬼门十三针’能医治诸如抑郁、强迫、精神分裂之类的精神方面病患，只不过我当年在忘忧谷的时候要学的东西太多，学业太繁重，所以不小心忽略了这一块，只要你信我，不去杀师父，我一定会好好钻研，总有一天能让师父痊愈。”她焦急地看着他，一再恳求，“梵沉，信我，好不好？” “嗯，我信你。”他低眉，轻轻莞尔，“但你如今在孕期，不能过度操劳，至于‘鬼门十三针’，能否暂且搁置？咱们先把宝宝生下来再说。” “不能。”景瑟拼命摇头，“因为我不确定在我怀孕期间，风离痕会不会突然出现，上一次在阳宁街遇刺的那件事，我至今记忆犹新，不能再让类似的事重演一遍了，就算是为了我，也为了宝宝，我必须要尽快钻研熟悉这门针法，若能让师父痊愈，那就再好不过，若不能痊愈恢复，起码也能暂时让他安静些。” 梵沉拗不过她的性子，捏了捏眉心，“那你答应我，每日只能花费半个时辰在这上面，多一刻钟都不行。” “好。” * 五军都督府。 薄卿欢来到梅花桩。 将近一个月的训练，言楚楚已经能在梅花桩上收放自如，不管薄卿欢吩咐人射出多密集的羽箭，她都能巧妙避过。 瞧着梅花桩上蒙着眼睛劈叉后仰全力对付羽箭的那抹身影，薄卿欢问尹十二，“她这段时日成绩如何？” 尹十二掩饰不住眸中的惊叹，“楚楚姑娘简直是天生做隐卫的料，一次比一次更有进步。” 薄卿欢蹙眉看了一眼尹十二。 对方脸色一白，马上闭了嘴。 “取连环弩来。”薄卿欢抬手，“要九连环那种。” 尹十二悚然一惊，大都督竟然又要故技重施？上一次是三连环，直接让楚楚姑娘从梅花桩上跌下来，这一次九连环，怕是得把楚楚姑娘直接给杀了吧？ 不敢耽误，尹十二马上取了连环弩递给薄卿欢。 安装好短箭以后，薄卿欢半眯着眼，九支短箭九个方向从头到脚对准了言楚楚的身子，轻轻扳动机括。 九箭齐发，比三连环弩更快，更凌厉，更精准。 正在全力对付密密麻麻箭雨的言楚楚耳廓一动，听到了利器划破虚空的铮鸣声。 她暗暗咬牙，不用想也知是邪魔来了，一来就不肯放过她，还用了杀伤力极大的九连环弩！ 短箭即将贴近她的瞬间，她突然收了劈叉的腿，一个后空翻堪堪躲过第一支短箭，两只手不忘甩出宽大的衣袖挡去四周飞来的羽箭。 接下来的第二支、第三支……一直到第八支，她都凭借灵敏的听觉用不同的应激方式躲开。 第九支短箭是朝着她的脑袋而去的，言楚楚在短箭贴近的那一瞬狠狠偏开头，致使短箭擦着她耳际掠过。 虽然避开了短箭，却也让蒙住眼的白绫散乱开来。 透过密密麻麻的箭雨，她似乎看见了对面站着的邪魔一双妖诡的丹凤眼正用嘲讽的姿态看着她，即便此时是她居高临下，可他周身那种盛气凌人的横霸气息仍旧让人不敢直视。 箭雨停了以后，言楚楚飞身下来，抱拳单膝跪地，“大都督。” 薄卿欢坐在华美金贵的座椅上，眸光懒散落在她微微伏低的身上，“你在五军都督府待了多长时间？” “二十八日。”言楚楚答，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和起伏。 “二十八日的训练，竟还能分神？” 言楚楚抿唇，今日的训练，她自认为已经做到极致了，毕竟要同时避开九支短箭和四面八方飞来的羽箭，最终没能掉下梅花桩都算她幸运，不过是最后关头覆眼白绫散开而已，这也能算她分神？ 莹白指尖拈起一个鲜红欲滴的果子咬了一口，薄卿欢斜挑唇角，“本座接到了一个高官贪污案，那位官员已经闻风而逃，他府上还有个怀了身孕的夫人，本座给你两个选择。其一，两日之内将那名官员的头颅带回来；其二，杀了他那位怀有身孕的夫人，将其尸首挂在他们家大门上示众。” 言楚楚暗暗倒抽一口冷气，第二种选择，简直没人性！ “敢问大都督，那位官员是何时逃的？” 薄卿欢哂笑，“半个月前。” 再一次狠狠吸了一口凉气，言楚楚再问：“大都督的意思，是让我一个人去完成这个任务么？” “莫非你想半个人去？”他反问，语气不无冷嘲。 半个月前就逃走的人，让她两日之内取到对方的头颅，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言楚楚死死捏拳。 这个毫无人性的邪魔，分明是在逼她去杀一个怀了身孕的无辜妇人！ 她从前是捕快，为朝廷、为天下百姓效力的捕快，向来只缉捕作奸犯科的嫌犯，从不杀无辜之人。 但她没想到，身为天子爪牙的特务机构、大名鼎鼎的锦衣卫，竟能随意杀害无辜，还是在天子脚下！ 果然，锦衣卫在外有先斩后奏大权这句话不是摆设。 锦衣卫指挥使薄卿欢的权利，更是让人闻风丧胆。 “出行第一个最简单的任务，你竟需要考虑这么久？” 上头薄卿欢的声音幽幽传来，“想来本座还是高看女人了。” 言楚楚险些吐血。 这种任务，是最简单的？ “有没有第三种选择？”憋了半天，言楚楚鼓起勇气问。 “有。”薄卿欢缓缓道：“你确定要听？” 心神一抖，言楚楚猛地摇头，“不要了。” 薄卿欢淡淡瞥她一眼，站起身来，宽大的绯红袍角鲜血般从她眼前划过，语气森凉而决绝，“两条路，择一而选，两日之内若完不成，后果你知道的。” 跪送薄卿欢走远，言楚楚才摸了摸额头上的冷汗，慢慢站起来。 “十二大哥。”看着站在不远处收拾梅花桩场地的尹十二，言楚楚走过去，轻声问他，“你们每个人都出行过这样的任务吗？” 尹十二扯了扯嘴角，“还好。” 言楚楚蹙眉，“什么叫‘还好’？” 尹十二心道：虽然比这更残酷更冷血的任务他们都出行过，但那是集体出行的前提下，人多力量大，况且个个是高手，大家出发之前把策略商讨出来分工合作，要想完成任务，还不是轻而易举之事。不过楚楚姑娘这个任务委实有些难，根据情报，那个贪官早在半个月前就逃到岷州去了，两日之内，就算楚楚姑娘有分身术也不可能将那个人的脑袋砍下并带回来，唯一的一条路，只能是她去杀了贪官那位怀了身孕的夫人。 这种事，尹十二他们倒是没干过。 大都督这一次可真狠，连孕妇都能下手。 尹十二不忍心告诉她他们出任务都是集体的，一个人单独行动这种，除非有特殊情况。 咳了两声，尹十二道：“‘还好’的意思就是我们的任务和你这个其实也差不多。” 言楚楚眉眼一动，“那你有没有什么诀窍，能在两日之内追到一个逃跑半月的嫌犯？” “这个……”尹十二迟疑道：“还真没有！” “那还不如不说！”言楚楚嘟囔一句，转身就走。 “楚楚姑娘！”尹十二突然唤住她。 言楚楚转过来，“唤我作甚？” “我虽不知如何在两日之内追到嫌犯，但我能告诉你他在何处。”尹十二嘿嘿一笑，“那个人如今已经逃到岷州府去了，你若是有办法，就去追。” 尹十二不说，言楚楚倒还有一线希望，他一说出那个人的下落，言楚楚所有的幻想就都破灭了。 岷州府，距离金陵城可有数百里，就算她挑最上等的马儿也不一定能在两日内追到那个人。 再者，嫌犯并不是木头人，人家不可能站在原地等着她去杀，总是会躲躲藏藏，林林总总的时间算下来，两日之内，她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抓到那个贪官的。 垂头丧气地回了房间，言楚楚发现尹十九站在她门外。 “十九大哥。”言楚楚客气地唤了一声。 “听闻你要出任务了。”尹十九微笑着递了一个包裹给她。 言楚楚诧异，“这是，给我的？” 尹十九颔首：“嗯，送你的。” 言楚楚打开一看，是两对制作精良的护腕和护膝。 “这……” 言楚楚呆住了。 尹十九耳尖微微有些红，“大都督让你出行任务，就代表你已经通过了所有的训练考验，我想，这个东西你一定能用得到，所以就……” “谢谢你。”言楚楚笑着道。 “不客气。”尹十九挑眉，“若你以后有需求就来找我，帮得到的，我一定帮你。” 言楚楚趁机问：“对了十九大哥，你知道怎么才能在两日之内追到一个逃跑半月的嫌犯吗？” “呃……”尹十九面露为难，“除非调集一队锦衣卫，否则光凭一个人的话，几乎无可能。” 言楚楚心底一沉，又问，“那……你杀过孕妇吗？” 尹十九眉心一跳，“莫非大都督让你去杀孕妇？” “嗯。”言楚楚垂下眼睫，“长这么大，我还没杀过人，没想到第一个任务不是刺探情报，也不是做别的，竟是去杀孕妇，我如何下得去手？” 尹十九震了一震，在他的印象中，大都督除了当年在苍岩山时为了生存不得不杀无辜同伴之外，自从手握权柄之后，杀的都是死有余辜的人，杀孕妇这种事，似乎是头一次。 这是大都督对楚楚姑娘的考验还是另有意图？ 见尹十九皱眉，言楚楚耷拉着脑袋，“连你也没杀过，看来我是五军都督府内头一个杀孕妇的人了。” 说完，言楚楚再次对尹十九送来的护腕和护膝道了声谢就走进了房门。 尹十九没走，立在门外看着她，“楚楚姑娘，我总觉得大都督不会无缘无故逼你去杀一个孕妇，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 “嗯，我先睡一觉。”言楚楚点点头。 尹十九走后，她关上了房门躺在床上盯着帐顶，脑海里回荡着尹十九方才的话。 他说大都督不可能无缘无故让她去杀一个孕妇，那么是否这个孕妇有问题？ 这么一想，言楚楚瞬间没了睡意，她打算出府先暗中查访那位孕妇一番，却又找不到合适的借口让薄卿欢松口让她出府，思来想去，她咬咬牙，也只能利用自己的女人身份了。 来到薄卿欢处，她说了自己的意图后，毫不意外地换来一声拒绝。 “想出府还是想逃？” 言楚楚抿唇，俏脸憋得通红，心下一横，直接道：“我月事来了，你不让我出府，那我怎么办？” 薄卿欢难得的露出一丝茫然来，皱着眉思虑良久，“月事？” 言楚楚硬着头皮答：“嗯。” “什么东西？没听说过。” 言楚楚：“……” 第020章 另类宠爱 “嗯？” 薄卿欢逼视的目光盯得言楚楚羞愧难当，她俏脸一再发烫。 早知道这个人不懂，她还不如不说，如今还得与他解释一番，这让她如何启齿？ 尴尬地扯了扯嘴角，言楚楚支支吾吾道：“大都督，‘月事’就是……每个女人都会有的一种……” “嗯？” 又是一个字，他的尾音拔高了些，明显疑惑更甚。 言楚楚尴尬不已，“我……” 她不明白，这个人从前把楼姐姐留在府上那么久，为何连月事为何物都不晓得，莫非这个人根本就没碰过楼姐姐，也从来不关心这些事的么？ “结巴了？”他还是盯着她，眸中已有不悦。 言楚楚一听就恼，奈何不敢对这位杀人不眨眼的邪魔发泄，只好闭着眼睛，一股脑说了出来。 “月事就是每个女人每个月都会来的本能现象。” 薄卿欢沉吟片刻，“从哪里来？” 言楚楚瞠目结舌：“……” “我不去了！”半晌后，她赌气地说了一句。 薄卿欢放下书卷，“由不得你！本座今日刚好得空，又恰巧对你嘴里的这种东西感兴趣，说吧，你出府去买什么？本座陪你。” 言楚楚悚然一惊，后背汗毛都竖起来了，能被大都督陪着逛街，绝对不会是什么三生有幸的事儿，要知道这无异于一只兔子与一头随时能发狂发怒将兔子咬死的猎豹并行。 兔子绝对是在找死！ “不……不用了。”言楚楚轻轻咬唇，“我一个人也可以。” 感觉到落在她头顶的目光逐渐变冷变冽，她又抖了抖身子，补充，“不过，能得大都督相陪，楚楚实在是受宠若惊。” 呸！ 言楚楚暗自腹诽，什么受宠若惊，该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是！ 薄卿欢冷冷看她一眼，“心不甘情不愿说出来的话，不觉得嘴巴难受么？” 言楚楚一噎，旋即赔上笑脸，“哪里哪里，楚楚说的是实话，我心甘情愿的。” “既是心甘情愿，那就准备启程。”薄卿欢挥手赶人。 言楚楚顿时哑然，感情这厮方才给她设了个圈套？ 起身出了书房，言楚楚魂不守舍地回了自己的房间，随意收拾一番就走到大门外。 门房已经安排了一辆宽大华丽的马车。 言楚楚自知不可能与大都督同车，于是自己去马厩牵了一匹马过来翻身骑上去。 薄卿欢出来时，一眼瞧见骑在马背上的言楚楚，他只字未言，淡淡移开目光，径直朝着马车走去。 赶车的是尹十二，他笑嘻嘻对着言楚楚吹了个口哨就挥舞着马鞭朝前走去了。 言楚楚骑着马紧随其后。 这种男人坐马车，女人骑马护卫的场景，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是以，一路上引来不少目光。 言楚楚努力低着头不让人看清自己的面貌。 到了街市，尹十二将马车赶到路旁停了下来。 言楚楚也跳下马，将马儿拴好以后走到马车外，轻轻挑开帘，语气恭谨，“大都督，到了。” 薄卿欢慢慢走下来，他一袭华艳的绯色广袖宽袍与森白至半透明的容颜形成强烈对比。 艳极，冷极。 整个金陵城，能把红色穿出这样让人望而生畏的冷艳效果来的，仅此一人。 方才还对马车内的人好奇不已的百姓在看清楚了薄卿欢的容貌以及马车上的锦衣卫标识以后，顷刻化作鸟兽散。 原本熙熙攘攘的大街顿时空无人烟。 言楚楚惊愕地张了张嘴。 什么叫气场？这就是了。 锦衣卫平素到底是有多十恶不赦啊？至于百姓一见到就吓得四处逃窜？ 想到这里，言楚楚由衷感慨，难怪大都督平素不出门，看来不是没有原因的，这般吓法再多来几次，怕是整个金陵城的百姓都得移民去外边了。 尹十二嘴角微抽，他也很无奈，自家主子每次出门都是这种效果，吓死人不偿命。 薄卿欢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脸色淡淡，看向言楚楚，“不是来买东西么？愣着作甚？” 言楚楚出府的目的本就不是来逛街的，她只是想先一步去查探户部侍郎的夫人到底怎么回事，没想到大都督破天荒地来了兴致想要逛街，如今这局面，言楚楚也只能硬着头皮装下去了。 四下瞄了一眼，瞧见不远处有一家布庄，言楚楚道：“我就要去那里？” 薄卿欢没说话，随着她一道走过去。 布庄的老板是个体态丰腴的中年妇人。 见到两人，她热情地过来招呼，“公子可是要买布料送给这位姑娘？” 薄卿欢眼瞳微缩，里面寒芒如刺，吓得老板娘一哆嗦，转而看向言楚楚。 言楚楚吞了吞口水，“不，是我要买。” 老板娘神情松动了些，“姑娘想要什么布料？” 言楚楚咳了两下，压低声音，“要那种，月事用的布料。” 老板娘马上会意，笑得热情，“有有有，姑娘要多少？” “随便一点就行了。”言楚楚摆手，其实她房间里还有不少。 老板娘动作很快，不多时就把割好的布打包起来递给她。 言楚楚付了银子，拿着包裹低垂着头出门。 有大都督在，看来她今日就别想去户部侍郎府上了。 “买完了？”走出布庄，薄卿欢的眼风斜瞟过来。 “嗯，买完了。”言楚楚不敢看他，就怕被自己的眼神出卖。 薄卿欢一言不发，坐上了马车。 言楚楚大松一口气，利落地翻身上马。 回程途中，经过花弄影。 薄卿欢挑开帘子，眸光凝视在那一处良久。 “尹十二，停车！” 尹十二早就料到自家主子肯定会有反应，所以早就聪明地把马车往路边赶了。 薄卿欢走下来，妖娆绝艳的面孔上，脸色凝寒得可怕。 他一撩衣摆，直接上了楼。 言楚楚亲眼见他进了房，自知时机来临，心中大喜，突然捂住肚腹，对着尹十二可怜兮兮地道：“十二大哥，我肚子痛，能否先离开一下？” 她的一双眼极其水灵慧黠，看得尹十二晃了晃神，摆手，“去吧！” 言楚楚跳下马背，以她有史以来最快的速度往户部侍郎府上冲去。 大都督能在花弄影停留的时间有限，她必须在此期间弄清楚户部侍郎那位怀孕的夫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二十八日惨无人道的培训，让言楚楚无论是听觉、嗅觉还是反应的灵敏程度都快赶上了其他锦衣卫。 虽然心中不忿大都督这样不把她当人看的极度训练，但言楚楚不得不打心眼里承认，这种速成的残酷培养的确让人进步很大，方才施展轻功的时候感觉自己轻盈了许多，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计算好时间，她很快飞到户部侍郎家的房顶上，轻轻揭开瓦片，见里头空无一人，这才顺着房梁而下，飞身到户部侍郎夫人房里，利用这几日在五军都督府学来的各种本事将整个房间全方位仔细观察了一番。 不多时，外面传来极其轻盈的脚步声，紧跟着有丫鬟脆生生的声音传来，“夫人，您仔细脚下。” 言楚楚眉棱微抬，足尖轻点，一个飞身上了房梁，顺着先前揭开的瓦片出了房顶，小心翼翼将瓦片盖上，很快离开了户部侍郎府，来到花弄影大门前。 尹十二还等在原地，见她回来，关切问道：“楚楚姑娘，你如今可好些了？” 言楚楚点头，“想来是早上吃坏了肚子，如今好多了。” 尹十二道：“那就好。” 两人正在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薄卿欢就负手自里面走了出来，寒凉的双目锁定在言楚楚身上。 言楚楚心神震了震，这个人的眼神好似能从里到外将她彻彻底底看个遍。 “大都督。”实在顶不住这种眼神的压力，言楚楚只好先出口，随意一问：“咱们是否现在就启程回府？” “两盏茶的功夫，你查到了什么？” 薄卿欢不答，反而不疾不徐吐出一句话来，惊得言楚楚三魂险些丢了两魂。 她脸色一变，直挺挺跪在地上，“大都督，楚楚知错。” 这个人还真是敏锐，如此快就发觉她去了侍郎府。 “本座问你，查到了什么？” 薄卿欢眼神发冷，声音更是透着让人喘不过气的压迫。 言楚楚如实道：“我去了户部侍郎周夫人的房里，发现了诸多疑点。” 抱着双臂，薄卿欢靠在马车上，居高临下看着她，“继续说。” 言楚楚浅吸一口气，冷静下来，“第一个疑点，香炉里的确燃着对孕妇有益的安神香，但床头挂着一个香囊，里面隐隐有麝香的味道。香囊本是贴身之物，挂在孕妇身上，一定会出问题。就算周夫人不佩戴，仅是挂在床头，对她这个孕妇来说，也会造成小产。” “第二个疑点，桌上的茶碗里是浓茶。浓茶同样对孕妇有影响，但那杯茶已经被喝了一半，既是周夫人的房间，那就只能是她本人喝的。” “第三个疑点，周夫人的脚步声非常轻盈，甚至异于常人，我断定她会武功，且武功还不弱，内功也深厚。” 薄卿欢淡淡垂目，“仅凭以上三点，你想说明什么？” “我敢断定，周夫人并没有身孕。”言楚楚道：“她是不是真正的周夫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先前碰到的绝不会是寻常妇人。” “证据呢？”薄卿欢问。 言楚楚正待开口，薄卿欢冷笑，“你想告诉本座，你方才说的这些，就是证据？” 言楚楚抿唇，周夫人没有怀孕这件事，不过是她的大胆推测而已，要说证据，她还真没有。 拂袖转身，薄卿欢上了马车，声音凉薄至极，“本座还是再一次高估了你的智力，这般无用，如何能成大事？” 这些话，言楚楚听得心中很不是滋味，她拼命在脑海里回想自己看到的一切，一瞬间福至心灵，她恍然大悟，高声道：“我明白了！” 尹十二惊愕地看了一眼言楚楚。 “本座没耐性听你说废话！”薄卿欢清冷的嗓音不带一丝人情味，他吩咐尹十二，“启程！” 言楚楚急忙道：“请大都督再给楚楚一次机会，若是这次还错，楚楚甘愿领罚。” 她算是想明白了，大都督今日之所以会陪她出来，目的并不是逛街，而是他一早就猜到她想去侍郎府，因此才会特地出府，方才又故意在花弄影大门前停下，后来的两盏茶时间，是他给她的极速考验。 对她的考验就是要在两盏茶的时间内通过肉眼以及各种感官去判断出一个案子的真相！ 马车再一次停下。 薄卿欢没有掀帘，“这一次再抓不到重点，处罚加倍！” “是！”言楚楚点头，缓缓分析，“这个案子最大的疑点，就在周夫人身上，周侍郎因为贪污受贿被查出来早在半个月前就逃之夭夭了，这半个月，周夫人却无动于衷，明显有蹊跷。” “那么依你之言，周夫人为何无动于衷？” 言楚楚脑子飞快运转，最后将画面定格在供桌摆放的一尊佛像上，顷刻之间瞪大了眼，“错了，前面的全部错了，周夫人供奉燃灯佛，香囊上绣有黑莲，她是……她是闻香教的人！” 尹十二瞪了瞪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言楚楚，没想到楚楚姑娘连闻香教这种邪教都晓得。 马车内，薄卿欢梭然眯眼，“确定了吗？” 言楚楚有些心慌，但还是肯定地道：“确定了，周夫人是闻香教的人，虽然我不晓得她是何身份，但这样一推，就不难猜出那位周侍郎必然是闻香教教徒，周侍郎出逃，不过是周夫人给锦衣卫布下的障眼法而已，事实上，贪污受贿得来的那些钱，全部都在周夫人手里，她留在侍郎府这个最危险的地方，就是留在了最安全的地方，因为她有怀孕这层屏障，谁都不可能想到一个孕妇会是幕后主使。” 自己都被自己的分析吓了一跳，言楚楚这一刻才明白大都督为何非要逼她去杀一个孕妇。 原来真如尹十九所说，大都督不可能无缘无故让她去杀人，那个所谓的“孕妇”周夫人，乃邪教之人，她胆敢利用周侍郎的身份来敛朝廷的财，死有余辜！ 马车内许久没有声音，言楚楚屏住了呼吸。 一刻钟以后，马车里还是没有声音，言楚楚憋不住了，小声唤：“大都督？” 没有声音传出。 言楚楚皱眉，看了一眼尹十二。 尹十二悄悄掀开帘子，见到大都督不知何时已经睡了过去，半透明的肌肤染上了薄醉后的红霞，分外诱人。 轻轻放下帘子，尹十二对着言楚楚“嘘”了一声，轻声道：“大都督方才在上面喝了酒，睡过去了。” 言楚楚一阵无语，这都什么人，关键时刻竟睡着了？ 不过睡着了也好，免得他醒着，她就得时时刻刻提心吊胆。 站起身来，言楚楚长长舒了一口气，转身去把自己的马儿牵过来翻身骑上，尹十二轻轻挥舞着马鞭，三人朝着五军都督府而去。 到大门外，言楚楚下了马将马儿交给门房以后正准备进去，突然被尹十二唤住。 “怎么了？”言楚楚不解。 “大都督还在马车上。”尹十二一脸为难地指了指车厢。 言楚楚一阵脸抽，“你背他下来不就得了？” 尹十二脸色大变，“我可不敢，大都督从来不让我们近身的。” 言楚楚皱眉，“如今不是情况特殊么？” 尹十二仅有的一只眼珠子转了转，对着言楚楚嘿嘿笑，“对啊，情况特殊，楚楚姑娘温柔善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你最可爱了，想必不会拒绝这种事，更不忍心看见我被罚的，那就辛苦你了，一会儿吃饭，我把我的鸡腿给你。” 尹十二说完，一闪身就没了影儿。 言楚楚切齿，气得跺脚，“我不喜欢鸡腿行么！” 天啊！这些人简直丧尽天良，一个个不敢碰马车里那尊邪魔，竟把她一个姑娘推出去，还有没有天理了？ 若是让大都督晓得，非扒了她一层皮不可。 一想到那个人发怒的场面，言楚楚就头皮发麻，她踱步过去挑开帘，薄卿欢正斜靠在大引枕上，双眸微阖，睡得正熟。 车厢里隐隐有一股清冽的酒香味。 言楚楚眉心一跳，没想到楼姐姐在大都督心里地位这样重，他今日不过是从花弄影过了一趟而已，就能被影响心情喝酒喝到醉，与他平素的作风一点都不同。 壮着胆子，言楚楚对着车厢里的人轻唤，“大都督？” 薄卿欢没反应，半透明的面颊肌肤上醉意蔓延开来，晕染成胭脂色，这副模样，极度魅惑，看得言楚楚心跳加快了几分。 “大都督！” 她接连又唤了几声，他依旧没知觉，睡得很沉。 言楚楚抿唇，这个人平素连晚上睡觉都保持着十二分的高度警惕，想必如同今日这般完全放开来熟睡的日子屈指可数罢？大概只有关于楼姐姐的事，才能让他失控至此。 敛了思绪，言楚楚走进去，三两下将他弄到自己背上来，艰难地背着他下了马车。 “真沉！”低嗤一句，言楚楚苦着小脸，“早知道的话，我还不如不出去了，来回都是我受罪，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你钱没还？” 把薄卿欢背到他房间歇下，又给他盖上被子，言楚楚转身正欲离开，手腕却突然被紧紧扣住。 呼吸一窒，言楚楚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完蛋了！ 这一回，她怕是吃不到尹十二的鸡腿就得一命呜呼了。 僵着身子不敢转过来看薄卿欢那双极有威慑力的诡异丹凤眼，言楚楚颤唇，“大都督，我、我不是故意要碰你的，实在是你……喝醉了。” 床上没声音，扣住她手腕的那只手却未松动分毫。 她动了动耳廓，听到身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还没醒？ 言楚楚一点一点转过来，果然见到床榻上的人闭着双眼，依旧睡得很熟。 幸好！ 言楚楚大口喘气，待缓过神来才伸手去拽他扣住自己的那只手，却不料他力道极大，无论她怎么弄，他就是不松手。 言楚楚皱眉，“再不松开，我一会儿喊非礼了啊！” 这种话，她自然只敢对着醉酒之后不省人事的薄卿欢说。 嘴上如此说，她心里却明白，就算外面的人看到了这一幕，也绝不会有人说薄卿欢非礼她，只会认为是她勾引他，毕竟，薄大都督这样冷血不近人情近乎冰魔的人会对她一个小小的女捕快下手？ 说出去谁信？ 言楚楚是沧州府出了名的美人兼捕快，她也自认为有几分姿色，但绝对达不到能倾国倾城倾到薄卿欢致使他意乱情迷的地步。 挣扎两下未果，言楚楚无奈，只能用脚拖了椅子过来坐在床边。 尹十九闻讯赶来，就见言楚楚坐在大都督床前，大都督的一只手紧紧扣着言楚楚的手腕。 当即呆立在原地，尹十九张了张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言楚楚偏头，见到尹十九站在门边，她心下一慌，赶紧解释，“十九大哥，不是我故意……我……大都督他喝醉了。” 尹十九扯出一抹极其勉强的笑，吞了吞口水，小声道：“楚楚姑娘，你还是想办法赶紧出去罢，否则一会儿大都督醒来，你可就惨了。” 跟在大都督身边这么长时间，除了花弄影的那位楼姑娘之外，尹十九还从未见大都督碰过其他女人，这一次若不是喝醉了，他是绝无可能这样拉着楚楚姑娘的手不放的。 言楚楚皱眉，“我也想离开，可是他不松手，十九大哥，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放开我？” “这个……”尹十九迟疑，“我也不知道，大都督很少遇到这种情况。” “那怎么办？”言楚楚急得不得了，“一旦大都督醒来发现我在她房里，他会直接杀了我的。” 尹十九道：“大都督最讨厌脂粉味，你房里有没有，我去取来。” 言楚楚有些犹豫，“这法子可行吗？” “没办法了，只能一试。”尹十九摊手。 “在我房间镜台上，你推开房门就能看到了。” 言楚楚交代了一番后，尹十九很快就去了她的房间，不多时取了脂粉回来。 尹十九压低声音，“楚楚姑娘，一会儿大都督闻了这个味道若是有转型迹象，你就趁机赶紧跑，知道吗？” “哦。”言楚楚颔首。 尹十九打开脂粉盒，轻轻凑到薄卿欢鼻端。 不过片刻，床上的人果然有了反应，好看的眉头紧缩在一起，握住言楚楚那只手忽然大力扣紧。 言楚楚险些疼得飙泪。 转瞬后，薄卿欢的力道松了下去，睫毛颤了颤，一看就是要转醒的迹象。 言楚楚快速挣脱他，对着尹十九感激地笑笑，从他手中接过脂粉盒一溜烟跑了出去。 尹十九不敢让脂粉味在房间过度扩散，马上去把香炉里的熏香点燃以驱散脂粉味。 前后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薄卿欢悠悠转醒，他半透明肌肤上因为醉意而熏染出来的胭脂色退下去不少。 睁眼瞧见自己正躺在房内，他梭然眯起眼眸，目色凌厉如寒芒射向尹十九，“谁把本座带回来的？” 尹十九本想把这一切归到自己头上来，奈何他还未开口，薄卿欢就皱了皱鼻子，“房里有脂粉味，来过女人？” 尹十九垂眼，不知如何作答。 “谁？” 薄卿欢冷声质问。 言楚楚自来了府上，就从不施粉黛，便是今日出去逛街也没过分收拾打扮，不过一身简单利落的骑装罢了，应该不可能是她。 尹十九道：“大都督左右不醒，属下无奈，只好用了您最讨厌的脂粉味……刺激一下。”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渐渐弱下去，细如蚊蝇。 “本座是怎么回到房间的？”薄卿欢不看他，声音依旧冷。 “是……楚楚姑娘。” 咬了咬唇，尹十九还是和盘托出。 他不是不想帮楚楚姑娘，而是这件事无论他怎么撒谎，一会儿大都督都能知道真相，还是不要撒谎的好，免得连累了楚楚姑娘。 右手掌心似乎还有着灼人的温度，薄卿欢摊开掌心看了一眼。 尹十九放轻了呼吸，心中直擂鼓。 就在他以为大都督要爆发的时候，薄卿欢突然摆手，“退下！” 尹十九因为紧张而蜷起来的手微微松开了些，慢慢退出房门。 薄卿欢整理了衣襟，负手立在窗前，看着外头满园春花，神情微恼。 他今日本没想过要喝酒的，奈何到了花弄影的时候，突然觉得心情烦闷，上去后就贪杯多饮了些。 就算是当初阿黎的死，都没能让他失控到这般地步。 该死！今日竟在一个女人跟前频频失态？ * 言楚楚回了房间，一头扎进床榻的被褥里，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已，如若一会儿大都督过来问罪，她就打算装病。 这般想着，外面就传来了敲门声。 言楚楚本就忐忑的心更不好了。 “谁啊？” “开门！” 薄卿欢的魔音刺进言楚楚的耳膜，她抖索着身子，将自己裹得像个粽子，颤唇，“呃……那个，大都督，楚楚不舒服，想告假两日。” 房门“嘭”一声被大力踹开，薄卿欢修长的身姿陡然出现在她惶恐的视线中。 言楚楚裹着被子只露出一个脑袋缩在墙角，面上作出痛苦状，“大都督，我……” 还未说完，她就感觉下腹一阵暖流，隐隐伴随着小腹痛。 这一回，是真的来月事了！ 天助我也！ 腹诽完，言楚楚更有底气了，她“虚弱”地道：“我身子不舒服。” “还装？” 薄卿欢步步往前，她努力往后缩，奈何身后是墙，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言楚楚看着他寸寸逼近的绝艳妖颜，呼吸像被一只冰冷的鬼手死死掐住，极其艰难。 “拿出来。” 他在床榻前止了步，朝她伸出手。 “什么？”言楚楚一脸茫然，她不记得自己拿过他什么东西。 “本座的玉佩。”他似乎连看都不屑看她一眼，脑袋偏往一边。 “我没拿过！”言楚楚微蹙眉头，据理力争，“你什么玉佩，为何不见了要来找我？” 薄卿欢冷声，“之前本座出府的时候还挂在腰间，回来就没有了，尹十九已经招供，是你把本座弄到房间里去的，如今玉佩不见了，你敢说自己毫无嫌疑？” “没有！”来了月事，言楚楚头顶的火就跟浇了油似的，噌噌直冒，“我言楚楚再穷再没志气，也绝不屑行这等鸡鸣狗盗之事，大都督说我拿了你的玉佩，这是诬陷栽赃！” 薄卿欢眉头一挑，这个女人，语气很狂，胆子很大！ 偏过头，他倾身下来，修长的手指狠狠捏住她的下巴。 言楚楚被迫与他对视。 面对这样一张比女人还要倾国倾城的容颜，相信没有几个姑娘还能保持平静。 言楚楚心跳加速，面上却保持着她先前的倔强，眼神也没闪躲，任凭他如何逼视，她就是不肯松口。 本就没有的事，她为何要屈打成招？ 薄卿欢看着她，她眼中宁死不屈的倔强熟悉极了，像他视为心间朱砂的阿黎。 “你是谁？” 神思恍惚间，他低低呢喃一句，眸中痛色让人心颤。 言楚楚趁机挣脱他，大吼，“言楚楚，我是言楚楚！” 看到他这种神情，她就知道他把自己当成了楼姐姐。 一股无名火瞬间从脚底窜到头顶，她愤懑不已，忍不住破口而出。 薄卿欢被她大力一推，身子不稳，没往后倒，反倒是更往前倾，直接重重压在她身上。 他身上有一种微涩的青荇味，很清凉，伴随着温热的呼吸喷薄在她面上。 那一瞬，言楚楚觉得自己连心跳都没了，一双瞳眸里，只剩他近在咫尺的绝美冷艳容颜，美到让人心忘了跳，却也冷到让人窒息。 薄卿欢此时周身全是杀意。 他骨节分明的冰凉手指准确无误扣在她的喉咙上，慢慢收紧。 “呃……”窒息的感觉顷刻之间蔓延全身，言楚楚张着嘴巴，说不出话，她倔强的双眸因为喉咙的难受而溢满水光，她不断地眨眼，把那层水色逼回去，坚决不让自己在他跟前落泪。 这个细节，一丝不漏地被薄卿欢捕捉到了。 他突然起了玩味之心，不欲让她死得过分痛快，薄削唇角冷冷勾起，“哭出来！” 言楚楚死死瞪着他，艰难地从齿缝间挤出两个字，“绝不！” 他有权决定她的生死，但他没权利掌控她的情绪。 是哭是笑，她自己说了算！ 那种宁愿死都不肯低头服输的倔性，让他再一次想起阿黎。 心中一阵烦闷，薄卿欢像捏到芒刺一般猛地松开手。 言楚楚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大口大口喘着气，双目无神，很想就此睡过去。 方才有那么一刻，言楚楚能清楚的感觉到大都督是铁了心要直接将她掐死的，可后来不知为何，突然改了主意放开她。 不管怎么说，能保得一命就好。 薄卿欢背对着她，面上有着难以融化的霜雪色，“下去领罚！” “不！”言楚楚马上道：“再过四日，过了这几天，大都督想如何罚我都行，但四日之内，能否放过我？” 素来了解他说一不二的脾性，她这一次求情并未抱多大希望，但还是忍不住难过，自己来了月事，若是被罚去寒池，损了身子是小事，必定会受不住直接死在里面。 虽然她这辈子没什么宏图大愿，却也没有死士刚烈决绝不惧死亡的精神。 她只有一个心愿，就是活下去，陪着哥哥这个唯一的亲人好好活下去，不能辜负了父亲的遗愿。 “想让本座放过你？” “求大都督成全。” “理由呢？” “我……”言楚楚一时语塞。 “又是月事？” 言楚楚忍不住脸红，“嗯。” 行至桌边坐下，薄卿欢看过来，“‘月事’究竟是什么东西，竟让你三番两次用作借口来忽悠本座？” 言楚楚再次语塞，都已经直白到这个地步了，还想让她如何解释？ “这是女人与男人天生的差异，我没法解释。”言楚楚低下脑袋，方才被他掐过的喉咙还隐隐作痛。 她这么一说，薄卿欢约莫听出些许眉目来了，难得的耳尖发烫，还晕开一抹可疑的红，站起来一言不发拂袖走了出去。 言楚楚一急，“喂！我的……假期？” 虽然薄卿欢没回复，但这一日乃至接下来的几日都没人来打扰她，更没人让她去受罚，甚至她发现自己每日的膳食改善了好多，还有一碗对经期有益的甜汤。 至于那位周夫人，很快就被尹十九他们集体出动连同闻香教的老巢都给剿了，祸害百姓的邪教一除，举国欢腾。 这一回，锦衣卫在百姓心目中总算有了那么一点位置。 来了五军都督府这么长时间没停歇过的言楚楚难得感受到空闲的滋味，这两日过得尤为滋润。 * 算算日子，梵越已经一个多月没去上朝。 梵沉心知梵越短时间内回不来，于是把易容成梵越的那个暗卫颜司唤来，让他各种学习梵越的言行举止，准备让他去顶替梵越上朝，免得大臣们三天两头就提出质疑来。 这一日，用心钻研“鬼门十三针”的景瑟正在对府上一个患了癫狂症的下人试针，梵沉则是在花厅里，对颜司进行各种关于梵越的考验。 没多久，阡陌过来了，站在外头禀道：“殿下，摄政王来了。” 梵沉眸光一动，抬手让颜司退下去梵越房里装睡，他亲自来了大门外迎接。 顾禾一身浅蓝色便服，清美的五官在暖阳下看起来温润如玉。 梵沉淡笑，“素来听闻摄政王政务繁忙，今日竟得空来楚王府，不知所为何事？” 顾禾唇角微弯，“越小王爷已经卧榻静养一月之久竟还未痊愈，本王今日特来探望，顺便送些对伤口有益的补品。” “有劳摄政王。”梵沉笑着让人前头领路，将顾禾带去前厅。 顾禾坐下后，微笑看向梵沉，“越小王爷静养了这么久，还是不能下榻么？” 梵沉道：“刚刚歇下。” 顾禾淡淡一哂，“宁王，你我皆是聪明人，有些事，何必遮遮掩掩欲盖弥彰，越小王爷究竟是真的遇刺受伤还是他想逃避与曼罗的联姻，亦或者……他本人早已去了别的地方，留在楚王府的不过是个障眼法，这些事，不用挑明，你我也心知肚明。” 顾禾能知道梵越去了东璃，梵沉一点也不意外。 他从来就没小看过顾禾的能力。 “那么，摄政王今日前来的目的为何？”梵沉直接问。 顾禾莞尔，“宁王乃天塑之才，手段谋略皆非常人能及，若是不为朝廷效力，那就太可惜了。” 梵沉眉梢一扬，“可能摄政王此番言语的确心怀好意，但很抱歉，本王如今无心朝政，只想携手夫人过寻常日子。” “宁王的想法很美好。”顾禾道：“但偏偏有人不想让你如意。” 梵沉面色不改，“那个人，是指摄政王你自己么？” 顾禾笑看着梵沉，“你说呢？” 梵沉不语。 顾禾是他除了风离痕之外看不透的第二个人。 这个人并没有在他的前世出现过，也没做过什么让人记得住他名字的大事儿。 但这一世，他出现了，还带着一身的让人捉摸不透的神秘。 梵沉曾让阡陌去查过顾禾，他的确是雍王后裔，也的确是泰和帝培养的顾氏江山最后一张王牌。 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疑点。 可越是没有破绽，就越让人心生疑窦，梵沉坚信，这个人不简单。 微笑着站起身，顾禾道：“晋国公所驻守的辽东军镇，早晚有一日会成为苏氏覆灭的毒瘤。宁王，本王透露这么重大的消息给你，能否换得你为新帝效力？” 梵沉凤眸渐敛，语气稍冽，“赵念是你安插在苏曜身边的眼线？” 难怪当时景瑟一直说赵念此人不简单，她是千金小姐，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在边陲军镇。 如今想来，景瑟的预感是没错的。 “不是我，是穆王，前太子顾乾。”顾禾挑眉，“若是站在我这个位置，自然希望苏氏能世代忠君，为国镇守边疆，但顾乾不同，他既爱江山，又爱美人。” “我这么说，宁王能理解么？”顾禾道：“不管你的王妃与你大婚过几年，生过几个孩子，她在顾乾眼里，一直是他势在必得的囊中之物，早晚有一日，顾乾会彻底掀起波澜来，此人的野心，不可小觑。” 轻轻一笑，他道：“本王衷心希望你的夫人能躲过此劫。” 第021章 撕破脸面 送走了顾禾，梵沉来到景瑟处，见她正一脸苦闷地捏着眉心，他面色微变，忙走过去问：“怎么了？” 景瑟黯然摇头，“还是不行，我没法将‘鬼门十三针’里面的十三鬼穴融会贯通，怎么弄都不对，方才那个病人，我没敢继续下针，让人送回去了。” “不要心急。”梵沉宽慰道：“学医本就不是一朝一夕之事，更何况你如今没有人从旁提点，光靠自己钻研，那就更得花功夫了，这才刚刚开始，你就想收放自如，岂不是过分急于求成？” 景瑟还是不满，大概是孕期比较笨拙的原因，她总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叹气过后，她看向梵沉，“师叔会不会这种针法？” 梵沉想了想，“他会不会我不晓得，不如我让他过来一趟，你问问就知道了。” “好。”总算是多了一份希望，景瑟面色缓和不少。 梵沉很快就把师叔玄铮请来了花厅。 景瑟一脸紧张地看着他，“师叔，你会不会‘鬼门十三针’这种专门针对百邪癫狂的诡异针法？” 玄铮蹙眉，“瑟丫头为何突然想到问起这个？” 玄铮并不晓得风离痕与宗政初就是同一个人，景瑟便随意搪塞了几句，“我在东璃的时候遇到一个患者，是精神方面的疾病，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人格占据同一个身子，比较可怕，我当时没能替患者医治，后来翻阅了医书典籍，才晓得有‘鬼门十三针’这种针法，若能精通其技运用自如，就很有可能让患者痊愈，奈何我没有师父教，只能自个儿瞎琢磨，已经过去好几日了，仍旧一点进展都没有，无奈之下只好请教师叔，若您懂得这门针法，还请教教我。” 玄铮半眯着眼，“‘鬼门十三针’我听说过，这是医玄之家的不传秘技，也是所有针灸术里面最神奇的一种针法，我早些年有幸目睹青花使用过，但也仅仅是一次，她施针很快，我没记住多少，但我记住了这种针法的‘穴歌’，也就是施针秘诀，我是没研究彻底，既然小丫头有兴趣，那我就把穴歌告诉你，顺便同你一起研究，说不定最后能大成。” 没想到玄铮师叔记住了秘诀，这个消息简直振奋人心，景瑟方才灰败的脸色转瞬充满了希望。 玄铮缓缓道：“百邪癫狂所为病，针有十三穴须认，凡针之体先鬼宫，次针归心无不应。在学会施针之前，小丫头你得先认准十三鬼穴的位置。” 景瑟颔首，“十三个穴位，我都找到了。” 玄铮道：“秘诀是：从头逐一求，男从左起女从右，一针人中鬼宫停，左边下针右出针。” “第二手大指甲下，名鬼信刺三分深，三针足大指甲下，名曰鬼垒入二分。” …… 玄铮说得很慢，景瑟记忆力好，不用写在纸上，只一遍就记住了。 听罢后，她惊叹，“原来当年张天师创针法时还留下了秘诀，难怪我总是走不对路数。” 如今想来，便是师父宗政初都不懂“鬼门十三针”的，因为忘忧谷关于这种神奇针法的所有记载都没有玄铮师叔嘴里的秘诀，只是介绍了十三鬼穴的位置以及每个穴位的作用与利害关系。 “太好了！”景瑟欣喜道：“如今有了秘诀，我就能更深一步了解这种针法，如今有玄铮师叔从旁辅助，相信大成之日不远了。” 激动地看着梵沉，景瑟眸中之意不言而喻：只要她学成了“鬼门十三针”，风离痕那种症状就有可能被治愈，将来的某一天，这世上便只有宗政初，没有风离痕。 看着景瑟迫不及待跃跃欲试的样子，梵沉笑着提醒，“说好了每日的半个时辰，如今已经到了。” 景瑟马上瘪了瘪嘴，央求，“再给我半个时辰，就半个时辰，好不好？” 玄铮也道：“小丫头，你还是听沉小子的话，先回去歇息，如今有孕在身，可比不得寻常，过度操劳对胎儿影响不好。” 景瑟垮下脸来，嘟囔，“不就是怀个孕么？你们一个个至于紧张成这样？” 想当初她怀着昊昊的时候，挨饿受冻乃家常便饭，大冬天还自己动手洗衣服，最后不也照样平安生下来了？ 这些话，她可再也不敢当着梵沉的面提及，索性只好撇撇嘴，随着丫鬟回了房。 待景瑟走远后，玄铮才看向梵沉，“我听闻方才摄政王来了，他找你何事？” 梵沉道：“他希望我入朝参政。” “奇怪了。”玄铮面露不解，“先帝一味打压楚王府，甚至是打压梵氏，照理说来，摄政王不是该秉承先帝遗愿，继续打压楚王府，让梵氏从此走向没落么？为何他先是让二爷入朝，如今你都在东璃封了异姓王，他竟还敢让你参政？” 梵沉摇头，“我猜不透顾禾的心思，按照他的意思，若我肯入朝，便许我左相之位，但我早已无心朝政，更不想去操心那么多人的事，无奈爷爷还在他手里，若他以此来做威胁，我怕是不得不妥协。” 玄铮一惊，“老王爷不过是被送去了雁荡山而已，以你的人脉和能力，要想让人暗中监视并保护老王爷应该不是难事，怎会担心他突然撕票？” “因为爷爷的准确位置，我到现在都还没找到。”提起这事，梵沉便心生烦闷，当初以宁王身份来西秦求娶景瑟的时候，他一颗心放在了景瑟身上，又忙着对付各路想阻止他大婚的牛鬼蛇神，因此对于爷爷那边便稍稍放松了警惕，原以为等大婚之后，他再悄悄安排人去找到爷爷并暗中保护他就会没事，谁料派去的人至今都没寻到爷爷的任何踪迹。 爷爷和雍王，就好像在雁荡山凭空消失了一般，毫无音信。 玄铮心中大骇，“为何会这样？” “这就是顾禾的高明之处。”梵沉道：“诚如我偶尔能猜中他的心思一般，他也能偶尔猜中我的心思，在我爷爷这件事上，他的确是先我一步做好了万全准备，以至于让我爷爷完完全全落到他手里成为钳制楚王府的筹码。” “那你……”玄铮顿了一下，“真的打算再度入朝？” “等我夫人生下孩子再说。”梵沉面色清冽，“他许我左相之位，听起来也不错，起码，我能光明正大与右相交锋了。” 关于景瑟与娘家右相府有隔阂这件事，玄铮曾有耳闻，当下听到梵沉想利用左相之位与他的岳父正式开战，玄铮一点也不感觉意外。 “既然你都想好了，那我便不再规劝了。” “师叔放心。”梵沉笑笑，“这些事，我自有分寸，不会鲁莽行事的。” * 景宛白之前为了表忠心刺了自己一刀，景瑟让人彻底封锁了消息，不让景宛白受伤的事传回右相府，休养至今，景宛白已经痊愈。 听到景瑟在房里，她脚步轻盈地走了过来，小声叩门，“大姐，你在吗？” 景瑟被迫躺在床上，盯着帐顶睡不着。 “请进。”慢慢起身，她来到外间。 景宛白推门进来，“大姐，听闻你这几日在研究什么针法，身子不要紧罢？” “还好。”景瑟淡淡一笑，“怎么，你来找我有事？” 景宛白面色晦暗，“老夫人给我的时间眼看着就快到了。” 景瑟反应过来，老夫人给了景宛白一个月的时间杀了她，但景宛白如今已被策反，杀了她景瑟自然是不可能的，可老夫人那边必须给个交代。 “你自己可有什么主意？”景瑟反问。 景宛白皱皱眉，“我这点脑子，能想到什么好办法，无非就是让大姐配合演一场戏，让老夫人以为你真的不在了，待她真的上门来闹的时候，咱们再出来反击。” “这种办法……”景瑟顿了片刻，哂笑，“用来对付你，你倒是有可能会上当，但要想拿去对付老夫人，简直是痴人说梦。” 景宛白羞愧低头，“可我实在是想不到别的更有效的办法了。”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梵沉的声音，“无需想什么办法，一会儿本王让人送你回去，你只需照实了告诉景老夫人，就说摄政王已经许了本王左相之位，个中利害，让老夫人自个儿掂量掂量。” 景宛白和景瑟听罢，齐齐露出惊愕之色。 “梵沉。”景瑟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说顾禾他……许了你左相之位？” “嗯。” 左相…… 一听到“左相”二字，景瑟便不由自主想到自己的上一世，原以为夏慕一死，左相之位会就此废除，没想到顾禾竟然会重新启用，更让人热血沸腾的是，左相高位兜兜转转还是到了他们夫妻手里。 得到梵沉的肯定，景瑟一下子激动起来，但有景宛白在场，她不好多说什么，可眼底的情绪却一丝不漏地被梵沉看了去。 他扬了扬唇，便是她不说，他也一定会为她报了前世仇。 景宛白愣愣地看着梵沉，“姐夫，我若是把这番话告诉了老夫人，她能就此收手吗？” 梵沉挑唇，“收不收手本王不知，但起码从今往后，她对楚王府的态度会转一个弯。” 景宛白不懂朝政，更不懂梵沉得了左相之位对于右相府来说有什么威胁，但她知道，有了姐夫的保证，起码她回去以后不会被老夫人开刀。 午饭过后，楚王府正准备送景宛白回去，右相府的马车倒是准时，先一步停到了楚王府大门外。 门房马上就进来禀报了。 “娘娘，右相府来人了，是景老夫人身边的得用嬷嬷，说五少爷这段时日哭闹得厉害，新夫人程氏为此头疼不已，耽搁了不少庶务，不得已之下，老夫人这才让谢嬷嬷来把景三小姐接回去暂代程氏接管后宅庶务一段时日。” 景瑟冷笑，景老夫人果然老奸巨猾，这借口找得是天衣无缝。 什么让景宛白回去暂代程氏掌家？这些话不过是明面上说来好听罢了，事实上，还不是想让景宛白回去汇报这一个月的任务状况。 景宛白轻咬下唇，绞着绢帕，神情有些紧张。 原本有楚王府的人护送她回去，她都还没这么慌，如今听到是老夫人亲自派人来接，她便是再笨也能想到所为何事了。 声音有些抖，景宛白无措地看向景瑟，“大姐……” 景瑟冷静地道：“莫慌，你只管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去就成，到了老夫人跟前，把你姐夫先前的话一字不差地告诉她，只要你按照我的吩咐去做，她暂时还动不得你。” 景宛白暗暗松一口气，“既然这样，那我先走了，改日得了空闲，我再来楚王府看你。” 景瑟颔首，目送着她走出院子。 楚王府大门外。 谢嬷嬷面含笑意，看着对面款步而来的景宛白，见她比一个月之前清瘦许多，不由挑眉，语气客套，“这一个月，辛苦三小姐了。” 景宛白面上陪笑，眸中却全是冷色，谢嬷嬷的话外之意，她岂会听不出来？ 谢嬷嬷明面上是在恭维她，实则只是提个醒，她来了一个月都没有动作，待回去后定没好果子吃。 “有劳谢嬷嬷亲自跑一趟。”景宛白装作没听懂谢嬷嬷的话，提着裙摆上了马车。 回到右相府，景宛白连茶都还未及喝上一口就被传去了千禧堂。 老夫人于上首正襟危坐，冷眼瞧着跪在堂中的景宛白，语气不无嘲讽，“景宛白，你可知当初我为何让你去楚王府？” “知。”景宛白低垂着头，淡淡一字。 “那你去了一个月，都做了些什么？”老夫人的声音已经含了几分怒意。 “自然是照顾大姐以及她肚子里的孩子。”景宛白回答得不疾不徐。 景老夫人脸色一下就变了，她死死皱眉，凌厉的眼刀子直往景宛白身上招呼。 在她的印象中，景宛白不过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而已，仅仅容貌能上得台面，至于为人处世嘛，她与景瑟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原以为一切尽在自己掌控的人突然转了性子，这让景老夫人如何不慌？ 她脑中思绪百转千回，莫非，景宛白被策反，转过去帮景瑟来对付自己了？ “景宛白！”老夫人一想到这个女人背叛了自己，她双目就险些喷火，“如今千禧堂里没别人，你少在我跟前装蒜，说！为什么不按照我的要求去做？” 景宛白脸色依旧淡，“所有人皆知，老夫人让我去楚王府是为了照顾怀孕期的大姐姐，而这一个月，孙女也尽心尽力照顾她了，我不明白，老夫人究竟还有什么地方不满意的。” 景老夫人一口气堵在胸口。 景宛白继续道：“如若老夫人哪里不满，大可以把楚王府的人请过来问一问，这一个月，我可曾费尽心思去照顾大姐，若他们觉得孙女照顾得到位没有任何可挑剔的了，那老夫人就不该责怪我，更不该冲我发火。” “你！” 老夫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让景宛白去楚王府照顾景瑟，不过是她找的借口而已，事实上，她的目的是让景宛白杀了景瑟好挑起两府矛盾，右相府才能借此事件将自己从两府关系中摘出来，如此，待将来楚王府出了什么事，就全盘与右相府无关。 可她没想到，去的那一日还在她跟前信誓旦旦的景宛白，回来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死死咬住她已经尽心尽力照顾这一点不放，就是不提杀景瑟之事。 “景宛白，你可知背叛我的后果？”老夫人凌厉如刀的双眸狠狠剜在她身上，冷笑一声，“自作聪明！你以为巧言善辩几句，老身便能念及你年幼，就此放过你？” 景宛白垂眸，事实上，她内心是忐忑的，但临走前，景瑟嘱咐了她好多，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在老夫人跟前，绝对不能显示出丝毫慌乱来，否则自己越慌，越能让她捏住筏子。 景宛白脑海里回想起景瑟还在府上应付后宅众人时波澜不惊的样子，不安的心就慢慢平静下来，“孙女听不懂老夫人之言，若您无旁的事，孙女就先走了。” 说完，景宛白站了起来。 老夫人面部肌肉怒到抽搐，她递了个眼色给谢嬷嬷。 谢嬷嬷会意，快速走下去，扬起巴掌就要打景宛白。 景宛白早知谢嬷嬷意图，她巧妙地闪了一下身子，成功躲开。 倒是谢嬷嬷，因为掌风落空而没站稳跌在地上。 “老夫人这是作甚？”景宛白抬起头来，冷笑，“想杀人灭口么？” 景老夫人眯了眯眼，“那又如何？” 谋杀未遂，景宛白又知道她的所有计划，现今还背叛了自己，这样的人，如何能继续留着？ 景宛白突然笑了起来，“可能我命不大好，自娘亲走了之后，我在右相府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如今就连老夫人都看不得我过得滋润，想方设法要杀了我。” 景老夫人冷冷一笑。 “但是很可惜。”话锋一转，景宛白面上做出惋惜状来，“我头上还有个好姐姐，好姐夫。” 景老夫人脸色狠狠变了，看来她猜测得本没错，景宛白的确是被景瑟收买了！ 这么说来，景宛白已经把自己的计划全都告诉景瑟了？ 重重拍桌，老夫人勃然大怒，“景宛白，你信不信，我一会儿就让你为今日之举付出惨重代价！” “我信。”景宛白挑眉，轻轻笑开，“我信老夫人你不敢。” 景老夫人眼瞳骤然一缩，“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句话……”景宛白站得笔直，目不斜视，语带讥讽，“该是我对老夫人你说。” 赤~裸裸的威胁！ 后宅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景老夫人只有年轻时候会被老太爷后院的那些小妾气得动怒，没料今日竟然因为一个小丫头片子怒到胸腔疼痛。 简直岂有此理！ “反了！”老夫人怒不可遏，颤着手指指她，“谢嬷嬷，给我狠狠掌嘴！” 谢嬷嬷才刚刚从地上爬起来，正准备开打，景宛白就闪身到一旁，看向老夫人的目光满是憎恶，“我临走前，姐夫让我带了句话给老夫人。” “什么？” 景老夫人胸口急剧起伏，心头涌上不好的预感。 景老夫人越是怒，景宛白就越笑得温婉可人，“姐夫说，摄政王许了他左相之位，再过些时日，他就开始入朝参政，老夫人是个聪明人，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你自个儿掂量掂量，那些个龌龊心思该不该有，你自个儿琢磨琢磨，别到时候弄得里外不是人。” “左相！”景老夫人脸色彻底变了，沉如死水。 摄政王竟然给梵沉这个封号在东璃的异姓王许了左相之位！ 当初左相是如何陨落的，老夫人自然心知肚明，原以为左相一职会因夏慕犯下的滔天大罪而就此空置，没想到摄政王竟然启用了，且他偏偏不擢升朝中官员，而是直接给了楚王府的梵沉。 突如其来的反转，简直让景老夫人承受无能。 她捂着心口，隐约感觉那里好像被人狠狠剜了一块肉，痛得她整个人都在抖。 景宛白笑意莹然，“老夫人，这下，我能走了吗？” 事情都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很明显景宛白被景瑟策反了，景老夫人还如何放过她？ 心下一横，景老夫人又给谢嬷嬷递了个眼色。 景宛白察觉到了，她缓缓勾唇，语气轻慢，“对了，姐姐和姐夫都晓得了我去楚王府的目的，若是我死了，很可能真的让两府关系彻底崩裂哦！老夫人本事大，你要杀我易如反掌，但，你背后是整个景氏，而我孑然一身，若你想一意孤行非杀我不可，我担心你输不起，也赔不起！” 景老夫人脸色一变再变。 景宛白说得没错，她是孑然一身，而自己肩负着家族重任，用一个家族与一个一无所有的女人去赌，完全没必要。 景老夫人虽不确定景宛白说的那些话有几分是真的，又有几分只是说来吓唬她的，但她终究不得不为家族着想而对景宛白的话有所顾虑。 “那么，我如今能走了吗？”景宛白最后投给景老夫人一个挑衅的微笑，转身出了暖阁。 “老夫人。” 谢嬷嬷忙过去帮愤怒不已的景老夫人抚背顺气，心中愤愤，“这个三小姐，去了楚王府一个月回来就这般嚣张，要不要老奴暗中找个法子收拾收拾她？” “暂时别管她！”景老夫人抬了抬手，“你速速去前院将大老爷请来。” * 景宇桓来到千禧堂的时候，瞧见景老夫人脸色铁青，他吓了一跳，“母亲这是怎么了？” 景老夫人喝了口茶，这才看下来，“景宛白回来了，这事儿你可知？” “方才听下人们说了。”景宇桓行礼之后在一旁坐下，面露狐疑，“怎么，她做错了什么让母亲这般动怒？” 老夫人幽幽一叹，“原本我们母子还商议让景宛白去楚王府作妖，好让咱们能光明正大过去闹上一番，如今情况有变了。” 景宇桓惊了一惊，“母亲此话何意？” 景老夫人皱着眉，“景宛白先前亲口说摄政王许了宁王左相之位，想来用不了几时他就得入朝了。” 一瞬间如遭雷劈，景宇桓僵在当场，“什么！” 他好不容易弄死了女相夏慕，怎么如今又来个宁王横插一脚？ 摄政王许给宁王左相之位，是否说明他与先帝相悖，准备重用梵氏，不再继续打压了？ 老夫人也在想这个问题。 如今当权的摄政王显然比先帝更让人难以琢磨，心思更为深沉。 从楚老王爷那件事上，所有人都瞧得出来摄政王在变相挟制打压梵氏，可如今竟然重新启用，不仅越小王爷入了朝，就连封号在东璃的宁王也被授予高于右相的左相重位。 摄政王究竟在打什么算盘，如今竟是没人看得透了。 “母亲这话可否属实？”景宇桓依旧是一脸难以相信的表情，摄政王若真有意让梵沉任左相，为何他这个右相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 景老夫人沉吟片刻，“既然景宛白敢放言，想来是真有其事。” 景宇桓心底一沉，“待明日上朝，我去探探摄政王的口风，若此事为真，那么从今往后，咱们得重新审视审视楚王府了。” 景老夫人担忧道：“宁王和宁王妃已经晓得景宛白去楚王府的目的，如今大家算是撕破脸了，往后只怕再难恢复从前的关系，西秦以左为尊，左相明显压在你头上，更何况即将上任的是你的女婿宁王，你看，这事儿要想个什么法子才能挽救回来？” 景宇桓突然阴冷一笑，“母亲，景宛白不是还没对景瑟动手么？” 景老夫人眉梢一挑。 景宇桓接着道：“只要她没动手，那么就算她对景瑟和盘托出又如何，那纯属就是在污蔑咱们，趁机挑拨我和景瑟的父女关系，也挑拨您和景瑟的祖孙关系，不是么？” 景老夫人眯了眯眼，“说得有几分道理。毕竟景宛白和景瑟不对付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景宛白嫉妒景瑟在娘家时受尽宠爱，只能在景瑟出嫁后出言挑唆，污蔑我们安排她过去谋杀，趁机离间景瑟与娘家的关系。这种说法，再合理不过，就算景瑟再怀疑，只要咱们一口咬死了不承认，谅她也拿不出证据来。” * 景宛白回到房间，紫苏马上给她奉茶，神情激动，“三小姐，您终于回来了。” 见景宛白面色不大好，她压低了声音，“三小姐，您这是……？” “紫苏。”景宛白轻声叹，“咱们主仆往后在右相府的处境只怕是更艰难了。” 紫苏大惊，“三小姐纵然没了夫人在身边撑腰，但这一年也算过得安宁些，起码没有那些个不长眼的小蹄子前来打扰，怎么，这回老夫人连三小姐都容不得了？” 紫苏是苏傲玉留给景宛白的丫鬟，又是家生子，素来与她亲厚，因此在她面前，景宛白也不打算隐瞒，索性把老夫人让她去楚王府谋害景瑟以及后来发生的种种变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紫苏听得脸色泛白，牙关哆嗦着，“三小姐，您当初怎么敢应了老夫人去对付大小姐？” 提起大小姐，紫苏总会想起春猎那次对付景舒娆的时候，那些画面至今让人毛骨悚然。 景宛白苦闷地道：“当初老夫人用穆王殿下来威胁我，紫苏你知道的，我这辈子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嫁给他，老夫人刚好掐住了我的软肋，我无可奈何，只能使用权宜之计先答应了她，但好在我在楚王府时及时认错从大姐手里保得一条命，否则，你我主仆如今怕是已经阴阳相隔了。” 景宛白一番话说得紫苏潸然泪下，“三小姐，奴婢是前夫人留在您身边的，您放心，奴婢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会护您周全的。” 对于如今的景宛白来说，听到这样一句话简直是在绝望边缘看到了希望的救赎，她擦了擦眼角，“好了，不说这些个让人难受的话题了，如今我的立场已经挑明，咱们主仆俩一会儿要好好商量商量今后如何应对老夫人。” * 第二日，景宇桓下朝回来，脸色阴沉得可怕，一言不发就往千禧堂去。 景老夫人屏退了丫鬟，只留谢嬷嬷一个婆子在里面，望向景宇桓，“你急匆匆过来，可是有要事？” 景宇桓道：“上朝时，我曾随意问了句左相之位一直空置，摄政王可有什么想法，没想到他直接就把这件事作为今日的主题，向文武百官征集意见，最后直接下旨让宁王升任。这件事，算是板上钉钉了。” 纵然早知道是这般结果，但如今听景宇桓亲口说出来，老夫人心中还是堵得慌。 “看来，我是时候去楚王府走一趟了。”她长长叹了一声，面色复杂。 午时过后，老夫人就让人备了厚礼，带着谢嬷嬷坐上马车亲自去了楚王府。 听到门房禀报景老夫人来访，景瑟一点不意外，她放下银针净了手，“请她去前厅。” 一刻钟后，景老夫人在楚王府婢女的引路下来到了布置高雅的前厅。 楚王妃得了消息，很快就过来了。 景瑟也在璎珞的搀扶下缓缓入了前厅，给两位长辈行了礼，她才扶着腰往旁边软椅上一坐。 “不知老夫人今日亲自登门，所为何事？”景瑟面带笑意，和煦温暖。 景老夫人看着她，就好像看见了还未出嫁时留在右相府内那个从不吃亏的小丫头，如今想来，自己还是低估了她的手段。 景瑟这个女人，简直比蛇蝎还要毒！ 敛了思绪，转瞬换上笑颜，景老夫人道：“上一次瑟丫头回门，你自己没说，我们也不晓得你有了身孕，后来我从旁人嘴里听得了些许风声，这才安排了三丫头来府上照顾你，但这两日右相府有事，我迫不得已才会把三丫头带回去，关于这一点，还望瑟丫头你能体谅。” 楚王妃眸光微闪，不动声色。 景瑟脸上笑意更深，“老夫人说得哪里话，如今的新夫人忙着抚养五少爷，她照管不过家务事来也在情理之中，三妹妹从前就有掌家经验，您让她回去暂代，自然是明智之举。” 楚王妃也道：“既是右相府有事，老夫人只管把景三小姐带回去就是，不用顾虑这边，楚王府旁的不多，唯独这丫鬟婆子满院是，自不会怠慢了怀着身孕的瑟丫头。再不济，也还有我这个做婆母的能亲自照顾她，让老夫人这般操心，我实在是过意不去。” 这番话的言下之意，是在暗讽景老夫人多管闲事。 景老夫人马上就听出来了，她脸色沉了沉，心知楚王府已经对右相府产生了芥蒂。 看了一眼景瑟，见对方依旧是面露淡笑的模样，分毫看不出什么破绽，再观楚王妃，更是笑得浅淡得宜，哪里有半分怨气？ 景老夫人收回视线，轻叹一声，“宛白这丫头除了那一张皮囊，再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她又是个还未出阁的姑娘，平素说话难免不经大脑，有些话，瑟丫头你莫往心上去，只当她是一时糊涂罢了。” 景瑟不用想也知老夫人定然是收到了梵沉即将任左相一职的消息，如今晓得其中利害了，可之前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又收不回，所以今日只好亲自登门来洗白，打算暗暗把所有罪责推到景宛白头上去，这样一来，她和景宇桓做过的那些龌龊事就没人知道，表面上，右相府和楚王府依旧是姻亲关系，并无任何变动。 心中冷笑，景瑟眨眨眼，一脸茫然，“我听不懂老夫人在说什么，您能否再说得详细些？三妹妹在我跟前说的话多了去了，且不知老夫人指的是哪一句要让我莫往心里头去？” 景老夫人愣了一愣，“既然瑟丫头已经不记得了，那就更好，免得给你徒添烦忧。” “不。”景瑟道：“三妹妹说的话，我每一字每一句都铭记于心，老夫人若是想听，我都能一字不漏全部复述给你听。” 挑了下眉，景瑟缓缓道：“不久前，三妹妹跪在我跟前，说她之所以来楚王府，是因为受了人指使想来害我。” 景老夫人脸色倏地变了。 楚王妃掩唇，暗暗发笑。 景瑟仔细观察着老夫人的反应，心中甚是满意。 景老夫人碍于面子不好挑破来明说，她景瑟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与其隔着一层纱不痛不痒地打太极，倒不如直接撕破脸争锋相对，免得她许久不虐渣，老夫人就忘了她是个只能远观不可近触的毒刺猬。 “老夫人，三妹妹说，是你亲自让她来楚王府害我的。”景瑟言笑晏晏，仿佛在转述旁人的故事，“您方才所指的糊涂话，是否是三妹妹说的这个？” 景老夫人面色大骇，她哪里想得到景瑟如此不给面子，当着楚王妃的面直接与她没脸，这种话一说出来，简直让她骑虎难下。 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景老夫人故作疑惑，“瑟丫头，莫非宛白还在你跟前说了这些？”转瞬怒道：“这丫头怎会如此不知分寸，竟说这种话来挑拨咱们祖孙的关系，实在可恶，待回去后，我定会好好罚罚她。” 景瑟一拍脑袋，“哎呀，我险些给忘了，三妹妹还说老夫人威胁了她呢！众所周知，三妹妹与穆王有婚约，她说老夫人您仗着一品太夫人的身份用她与穆王的婚期来威逼利诱，让她务必在一个月之内完成谋害我的任务。” 景老夫人一张脸又羞又恼成成了猪肝色，却是只敢怒不敢言，毕竟面前这两位，一个是楚王妃，一个是宁王妃，身份全都高过她，不是她这个一品太夫人能随意得罪的。 景瑟重重拍桌，一脸怒，“三妹妹简直太不懂事了，瞎说什么大实话嘛，呐，如今让老夫人都下不来台了。” 楚王妃忍不住想笑。这种事，她自然偏袒自己这位受尽苦楚的儿媳妇，楚王府虽有没落之势，但她作为楚王府的当家主母，却是不怕与右相府彻底闹僵的，左右那边的人也从来没把瑟丫头当人看过，这个亲家，还不如没有。 见到老夫人一张脸上颜色精彩纷呈，景瑟道：“老夫人您先前也说了，三妹妹还未出阁，不晓事，虽然在我跟前说了几句本不该说的实话，不过这些话，我自己记住就好了，您年纪大了，不必日日放在心上，仔细心脏受不了，万一要是被气昏了过去一口气上不来，那可就是我们做小辈的不是了。” 景老夫人一双老眼内风暴聚集，一触即发，她枯槁的双手死死捏住茶碗，喉咙口隐隐有腥甜之味。 “老夫人身子不舒服？”景瑟故意问候，“孙女方才就说了，三妹妹不是故意要说那些话的，您不必往心上去，否则难免给自己添堵，您看，我才说完，你又给忘了。” 强撑着咽下一口老血，景老夫人站起身，“我今日身子不适，改日得空了再来探望瑟丫头你，告辞。” 楚王妃忙吩咐婢女，“送老夫人出府。” 景瑟挑眉笑，“好啊，老夫人下次可得快点来看我，孙女等你哦！” 回到马车上，景老夫人终于受不住“哇”地一声吐出血来。 －－－－－－题外话－－－－－－ 关于鬼门十三针的穴歌，出自百度百科 第022章 美人之计 景老夫人走后，楚王妃才笑看着景瑟，“你直接拆台，老夫人怕是被你气得不轻。” 景瑟不以为意，“她今日亲自上门，不就是来找气受的么？先是利用景宛白来对付我，如今又想来给自己的恶行洗白，我岂是那等轻易说‘没关系’的良善之辈？” “好啦，小丫头你也别动怒了。”楚王妃安抚道：“你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若是为了娘家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动了胎气，那多划不来。” “嗯，娘我知道了。”景瑟转瞬舒展开眉头换上笑颜，“您坐着，我这就回去了，方才正在与玄铮师叔研究针法，这会子耽误了不少时间，我得抓紧了，否则一会儿让梵沉发现我还没回房休息，他又该说我了。” 楚王妃点点头，又嘱咐璎珞，“仔细照顾好瑟丫头，莫让她过度劳累了。” 璎珞应声，搀着景瑟回了房。 * 顾乾安排了赵念潜伏在苏曜身边准备伺机对晋国公下手这件事，梵沉斟酌良久，决定瞒着景瑟不让她劳神，打算自己想对策把赵念这个毒瘤给拔除。 “殿下。”阡陌看着自家主子发呆，小声道：“马车已经备好，您何时出发去五军都督府？” 梵沉拉回思绪，“就现在。” 主仆二人出了楚王府大门，阡陌给梵沉赶马车，很快来到薄卿欢府上。 门房一见是梵沉本人，直接进去通报了。 不多时再出来，对着梵沉恭恭敬敬道：“宁王，我们家大都督有请。” 梵沉脚步轻缓，随着引路小厮来到前厅。 薄卿欢眉梢轻挑，“什么风把宁王吹到本座府上来了？” 梵沉莞尔，“阴风。” 薄卿欢眸光微动，挥手屏退所有仆从，神情散漫，“宁王素来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这次来，所为何事？” 梵沉见他如此直爽，便也开门见山，“咱们之间的交易，本王这边已经完成了，大都督这边打算何时动作？” 薄卿欢沉吟片刻，笃定，“时机不到。” “那么，本王改变主意了。”梵沉道：“之前说好的，本王帮你对付卫太后和摄政王尹泷助尹澈回国顺利登基，你帮我扶持顾北羽，但如今，本王的条件有改动。” 薄卿欢来了兴致，“莫非宁王想自己当皇帝？” “毫无兴趣。”梵沉摇头，“本王想让你帮我査一个人的底细，要最详细的。” 薄卿欢勾唇，“能让宁王这般苦恼，想来对方是个极厉害的人，连你都查不到，你就如此坚信本座能查到？” 梵沉淡笑，“你一定能查到，因为，这是你欠本王的条件，由不得你选择。” 薄卿欢捏了捏眉心，“连威胁都这般一本正经，真不愧是宁王的作风，说，你要本座去查谁的底细？” “顾禾。” 薄卿欢一愣，“他？” 梵沉颔首。 “这个人有什么好查的？”薄卿欢不屑，“雍王后裔，先帝给顾氏江山留的最后一张底牌，这些都是确切的信息，绝无虚假。本座虽然不喜欢顾禾，但对他处理朝政的能力是叹服的，他自受封的一天直到现在，从没有过差错，更没有过半分逾越，从前的过往更是单调枯燥，几乎无把柄，怎么，宁王对他感兴趣？” 梵沉喝了一口茶，慢悠悠道：“就算是大都督这样让百姓闻风丧胆的锦衣卫头领，都能有一段不为人知的秘密过往，顾禾再是先帝从小就培养的底牌又如何，他难道就不是人了？既是人，为何一点把柄都没有？你相信这世上有完美之人么？” 薄卿欢道：“本座自认为很完美，难道宁王没有同感？” 梵沉懒得搭理他，“你若帮我查出顾禾的所有底细，我就想办法让你回到东璃。” “不用本座帮你扶持顾北羽了？” “不用。”梵沉道。 如今顾禾在政务上不会出错，小皇帝又是景瑟的表侄儿，眼下的境况并没什么不好，如若此时贸然扶持顾北羽，一旦被朝廷发现，将会是谋逆的死罪。 与其去冒险，倒不如借薄卿欢的手去做一件更有意思的事。 薄卿欢似乎不满于两人这样的交易，他问：“那你能保证本座走的时候带多少人回去？” 梵沉冷笑，“一个，你自己。” 薄卿欢抚唇，“这笔买卖，本座很亏。” “到时候，你能脱身把自己带着回东璃就不错了。”梵沉面色沉静地提醒，“你手下的所有锦衣卫都是朝廷的，全都有登记造册，一旦少了一个，朝廷都是要过问的，你还想把谁带回去？你以为，你又能把谁带回去？” 不待薄卿欢开口，梵沉接着道：“东璃有星辰卫，与西秦的锦衣卫一般无二，先帝留下的，你回去以后，尹澈必定会让你去带星辰卫，算是干回你的老本行。” 薄卿欢突然冷嗤，“既然能从西秦脱身，本座就没想过再为谁卖命干苦力。” 梵沉凤眸内划过一抹惊讶，“怎么，你想归隐山林一辈子与世隔绝？” “有此想法。” “那你还想着带人回去作甚？”梵沉道：“归隐山林，你一个人就够了。” “只是有些不甘心。”薄卿欢白皙指尖毫无规律地敲了敲案几，“毕竟这些人都是本座一个个培养出来的，就这么弃了留给顾禾，本座怎么想怎么添堵。” “这些事，不归本王负责。”梵沉很认真地划清责任，“本王只需保证交易完成之日，我能让你成功摆脱锦衣卫指挥使的身份回东璃就成，你带谁，不带谁，亦或者把他们全杀了，那都与本王无关。” 薄卿欢看了梵沉一眼，“听闻顾禾让你任左相一职，你同意了？” “暂时没有。”梵沉摇摇头，“我还在猜测他的意图。” “这个人挺有趣。”薄卿欢突然笑道：“亦正亦邪，心思还挺深沉，与你有得一拼，怎么样，棋逢对手的感觉如何？” 梵沉幽幽答：“本王的对手，从来不是他。” “那是谁？”薄卿欢难得的再一次来了兴致。 “说了你也不认识。”梵沉睨他一眼，“你的任务，是帮本王查明顾禾的来历，他，到底是谁？” “本座尽量。”薄卿欢道：“如若最后查不出来，那只能说明是你想多了。” * 送走梵沉，薄卿欢唤来尹十九，问：“这两日在出什么任务？” 尹十九道：“是京中高官杀妻案。” 薄卿欢略忖片刻，“让尹六将情报司的人撤回来，暗中查摄政王顾禾。” 尹十九大惊，“大都督为何突然要查摄政王？” 薄卿欢冷眸斜过来，“想知道答案？” “属下不敢。”尹十九激灵灵打了个寒颤，马上退了出去，途中遇到言楚楚。 见到尹十九行色匆匆的样子，言楚楚不禁疑惑，“十九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尹十九这个时候才注意到言楚楚在一旁，他马上顿了脚步，换上笑脸，“没什么，大都督方才分配了要紧任务，我下去通知而已，对了楚楚姑娘，你准备去找大都督吗？” “对啊！”言楚楚点头，“有事汇报。” 尹十九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忍不住，“楚楚姑娘，我见大都督心情似乎不大好，你还是不要去招惹他了，免得一会儿受罪。” 言楚楚蹙眉，“那怎么办，我真的有急事。” 不待尹十九出声，她就大步往前走，“罢了，还是情报要紧，否则耽误了，我一样受罚。” 尹十九目送着她的背影离开，轻轻抿起嘴巴。 来到薄卿欢书房外，言楚楚敲了敲门。 “进！” 里头传来薄卿欢毫无情绪的声音。 言楚楚推门进去，步子和呼吸同时放轻，一直低垂着头，“大都督，最近那件鸿胪寺卿杀妻案有眉目了。” “说！” 又是清冷的一声，他手握名贵毛笔在宣纸上勾勾画画，头也不曾抬起来过。 “鸿胪寺卿少时曾与好友一道远赴金陵参加科举，他那位好友乡试成绩比鸿胪寺卿更优异，鸿胪寺卿担心好友会在将来的会试上超过自己，因此半道设计让他那位好友摔下山崖，后来他中了一甲探花，之后的官路顺畅无比。幸运的是，他那位好友并没有摔死，被人救下来了，因为不甘心鸿胪寺卿当年丧心病狂之举，所以对鸿胪寺卿使用了美人计，将他自己的美人未婚妻悄悄送到鸿胪寺卿身边，那个时候的鸿胪寺卿还未大婚，面对美人自然心动，没多久就娶了她，直到现在，鸿胪寺卿才发现他这位美人妻子多年来一直给他下慢性毒，让他药石无医，命不久矣，因此一怒之下将其杀了。” 言楚楚说完，发现薄卿欢正在撑额沉思，她小声问：“大都督，这案子如何判？” “美人计？” 薄卿欢捏了捏眉心，淡淡吐出三个字。 “是。”言楚楚颔首，“美人计。” 缓缓抬起头来，薄卿欢看着言楚楚，目光尤其在她脸上凝视良久。 言楚楚被他看得脸色大变，心慌意乱。 “大、大都督，不知楚楚做错了什么？” “本座打算也让你去施行‘美人计’，你可愿？” 言楚楚头皮发麻，大都督的命令，她能说不愿么？ “不知大都督所指的对象是谁？”鼓起勇气，她问。总不能是个七老八十的糟老头子罢？对着那种人，她再厉害的演技也绝对发挥不出来。 “摄政王，顾禾。” 薄卿欢的声音将言楚楚的思绪拉回，同时也让她如堕冰窖。 “摄、摄政王？”言楚楚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让她去给这个人用美人计，还不如给她安排个七老八十的糟老头子算了。 薄卿欢收回眼，声线淡淡，“再过一个月，太皇太后将会为摄政王赐婚，本座会给你安排一个世家千金的身份，让你成为候选人，此次候选，你一定要让自己脱颖而出引起顾禾的注视。当然，最后嫁给顾禾的人也一定要是你，若是失败了，你就不必再活着回来了。” 言楚楚心神一震，“大都督的意思，是让我嫁给摄政王？” 薄卿欢看着她，“嫁给摄政王是天下多少女人的梦，怎么，你不喜欢他？” 言楚楚没说话，传闻中摄政王芝兰玉树风度翩翩，但不是她喜欢的人，陡然得知要嫁给他，她一时之间自然无法接受。 “任务是什么？”垂下脑袋，言楚楚问。 薄卿欢道：“嫁给他，打动他，让他死心塌地爱上你，直到……他心甘情愿说出自己的身世以及来历，这就是本座要的情报。” 言楚楚呼吸窒了窒，“那么，如若我真的成功嫁给了摄政王，这辈子还有回五军都督府的可能么？” 薄卿欢微笑，“你若是不怕死，随时可以回来。不过，待你嫁给摄政王以后，本座以及府上所有锦衣卫都不会认识你。再见只是陌路人，就算你回来了，也没人会与你相认。” “再见只是……陌路人？”言楚楚突然觉得这句话极其凄凉，她心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薄卿欢眉心有些倦色并着不耐之色，挥手赶人，“接了任务，那么自明日起，本座会让人对你进行全封闭式培养，京中大家闺秀该有的礼仪规训，你也得有，京中世家千金没有的特殊气质，你也必须有，摄政王并非常人，普通的美人入不得他的眼。一会儿本座会让人送一份关于摄政王所有喜好的资料来给你，你自己想办法如何在所有人里面脱颖而出俘获他的青睐，这个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这是他回东璃的唯一机会，错过了，很可能就是一辈子。 权柄在握这么多年，他早就厌倦了千篇一律的刀口舔血生活，尹澈已经大归并成功登基，他的任务圆满完成，只是无奈没法成功脱身，如今梵沉改变了交易内容，查顾禾的身世总比辅佐顾北羽上位要简单得多。 顾禾此人很难露出破绽，要想查到关于他的隐私，唯有让他亲口说出来，而让他亲口说出来的办法，只能是美人计。 普通的美人计对顾禾自是无用的，要想成功，唯有先攻陷他的心，让他深深坠入情海才有可能套出话来。 言楚楚依旧垂着脑袋。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意思就是她一定要嫁给顾禾，并且假戏真做。 “任务太过突然，大都督能否给我一日的时间缓和下情绪？”言楚楚咬着唇，声音低弱，带着近乎绝望的恳求。 薄卿欢突然深深看她一眼。 言楚楚蜷紧了手指，又道：“半日。” “准。” 清清淡淡一个字出口，薄卿欢已经重拾毛笔继续埋首批阅各地传来的情报。 言楚楚出来的时候，仰头看了看天，分明很晴朗，她却觉得周身都在发冷。 果然，尹十九说得没错，自己今日就不该亲自来找大都督汇报案情让他举一反三用自己去引诱摄政王。 言楚楚没见过摄政王，但她听说过不少传闻。 传闻摄政王之美貌可与宁王和大都督比肩。 传闻他外表温润如玉，实则手段雷霆。 传闻他至今犹未娶妻，不近女色。 …… 利用最俗套的美人计去同这样一个才智高绝的人打交道，言楚楚心中没底，也完全没有胜算，只觉得自己的下场应该是死得很惨。 她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言风，不想让哥哥为自己担忧，只是说接了个秘密任务，接下来的数月，会暂时离开金陵。 言楚楚在五军都督府的后园梨花树下坐了半日，什么也没想，只是看着荷塘里的锦鲤欢愉摇着尾巴游动，然后回房睡了一夜。 这个任务，不管她如何考虑如何不愿，到了最后她都不得不接。 第二日一早，就有人来把言楚楚接去了薄卿欢在城郊的一座隐秘别庄。 言楚楚走后，薄卿欢亲自消除了她在五军都督府的一切痕迹，明令禁止任何人再提及关于她的一丝一毫。 锦衣卫们每个人心里都有疑问，奈何不敢多问一个字。 言楚楚到了别庄才知道昨日大都督为何说要对她进行全封闭式培养。 教授琴、棋、书、画、舞的各位女师傅早已在里面安置好，另有礼仪教养嬷嬷并婢女无数，除了人之外，摆设和物件应有尽有。 这座华美奢靡的别庄就好像镶金嵌玉的金丝牢笼，一脚踏进去，除了执行任务的那一日，她是出不来的。 听说言楚楚过来，所有人都站到前院迎接，见到她，众人齐齐屈膝，“六小姐好！” 言楚楚垂目看着这些人。 是了，大都督给她安排的新身份是英国公府上行六的那位姑娘，晏脂。 从今往后，这世上没有言楚楚了，只有英国公府六小姐晏脂，也是将来注定要嫁给摄政王的人。 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儿，可为何她一点都不觉得高兴？ 拉回思绪，言楚楚嘴角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大家都不必多礼，我初来乍到，头一回与你们见面，全然不知如何称呼，一会儿你们自我介绍一番，免得往后我闹了笑话。” 众人一听这位“六小姐”说话随和清润，都不约而同露出笑容来，没多久就开始逐一自我介绍。 言楚楚利用这段时日在五军都督府培养出来的超强记忆力将所有人的容貌、名字以及言行举止深深记住。 今日才过来，所有的培训都还没开始，别庄的大管事廖妈妈带着言楚楚将整个大院游览了一番，也详细介绍了一番。 廖妈妈是整个别庄里唯一知道言楚楚真正身份的人，她是薄卿欢手底下做事的，有武功，只不过平素隐藏极好。 午休时分，言楚楚问：“廖妈妈，大都督会过来吗？” 廖妈妈笑着摇头，“除非六小姐能在端阳节上脱颖而出得摄政王青睐，否则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大都督。” 言楚楚狠狠吸了一口热气，“所以，只有成为摄政王妃，我才能随意出入宫闱，也才能有机会见到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的大都督，是吗？” 廖妈妈点头，“嗯。” 突然想起了昨日在书房，薄卿欢的那句“再见只是陌路人”，言楚楚闭上眸，掩去眸底的黯然。 “我知道了。”她倚在美人靠上，缓缓吐出四个字。 廖妈妈见她神情疲倦，道：“六小姐若是累了就歇会儿，自明日起，咱们得开始最严格的培训了，大都督下了令的，此次任务，只能成功，若是败了，六小姐可能就……” 没命了。 言楚楚在心里替廖妈妈补充完。 其实有那么一刻，她很糟心地想着只要能留在五军都督府，哪怕每日让她受再残酷的训练和刑罚，她都是愿意的，只可惜，在大都督面前，她从来就没有选择的机会和余地。 如今就连婚姻，也成为为他完成任务的使命。 再见只是陌路人。 呵，这世间怎会有如此凄凉几个字又组成如此凄凉的一句话？ 听得人鼻尖很酸。 * 西秦这边众人各怀心思各有动作的时候，东璃永安大长公主府和梵越暂居的宁王府已经在全力筹备两人的大婚。 如今仍在筹备阶段，整个盛京就已经充斥着满满的大喜之气，足以见得这场婚礼的盛大。 梵沉在东璃有不少财产，给梵越回信上说了，只要他能顺利大婚，东璃那部分财产，全部送给他也无妨，权当是给他的大婚贺礼。 梵越许诺过，要给小七一场盛世婚礼，因此，他几乎动用了梵沉在东璃的全部财产，每一个细节，都力求做到最精最好，一切婚礼用度皆为上等。 永安大长公主看过聘礼清单后被吓了一跳，愕然看着梵越，“越小子，你并非有备而来，哪里来这么多的聘礼，这也太……丰厚了些。” 梵越莞尔，“小七是岳母的掌中宝，亦是我一生之妻，当得起如此对待。” 永安失笑：“你把钱都花在这上面了，往后相思嫁过去喝西北风么？” 梵越挑挑眉，“就算喝西北风，也给她喝最贵最好的。” 永安笑着用手指戳戳他的脑袋，“你这小子，油嘴滑舌，也不怕相思嫌弃你。” “不会不会。”梵越道：“就算要嫌弃，也得等我把她娶回去，让她嫌弃一辈子。” 永安笑着扶了扶额，“相思在院子里，你自己去找她。” 梵越客套地告辞之后很快来到了尹相思的院子。 早知道他要来，尹相思于次间坐了，手中拿着一把剪刀，动作熟稔地修剪着花觚里的花枝。 婢女在外禀道：“小郡主，越小王爷来了。” 尹相思修剪花枝的动作未停，淡淡道：“请他进来。” 不多时，外面廊上就传来轻巧的脚步声。 “小七。” 梵越一进门，语气就温软柔和下来，眉眼间全是喜色，但见她拿着剪刀的样子，脸色忽然就沉了下来，三两步走过去一把夺过她手里的剪刀，“你弄这个作甚？” 尹相思皱眉，“我闲着无聊，不行吗？” “不行！”梵越满脸不悦，“万一不小心伤到了怎么办？” 尹相思无语，“不过是修剪个插花而已，你至于么？” “爷的小乖乖，你能否安分点？”梵越拽着她到一旁坐下，“这些事儿本就不是你该做的，瞎掺和什么？” 尹相思咬牙，“我还没嫁给你，能不能别这么霸道？” “爷不霸道你能乖？” “无赖！” 尹相思气愤不已，自从与这个人和好，他整天恨不能找根绳子将她拴在他腰间寸步不离。 她想要的自由全都成了泡影。 梵越很轻易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他扬唇，弧度玩味，轻轻捏着她的下巴，“这个时候才后悔，似乎有些晚了。” 尹相思气结，瞪着他。 梵越趁机在她樱粉的唇瓣上浅啄了一口，“今日可是爷下聘的好日子，你竟准备对着几朵花发呆把爷晾在一旁？” “你活该被晾！”尹相思再次瞪他一眼。 梵越对她的话不以为意，“难得我忙活了这么些时日，总算快把大婚筹备好了，今日恰巧得空，你想去哪里，爷带你去。” 尹相思双目一亮，“我想去逛青楼。” 梵越脸一黑，“青楼有什么好玩的？” 尹相思堵回来，“青楼有什么不好玩的？” 她就是想去看看上次那个姬瑶与梵越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不在的那些时日，梵越与姬瑶在客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鬼知道发生了什么？ 梵越一阵脸抽，“你真要去？” 尹相思抱着双臂，“非去不可。” “小乖，那种地方庸脂俗粉太多，别玷污了咱们的儿子。”梵越稍稍放软语气，“爷带你去别的地方。” “不要，我就要去凤来仪！”尹相思态度强硬，“你要是不同意，那我今日哪儿也不去。” 梵越突然失笑，“行！不愧是爷的女人，这口味果然与众不同，那你去换衣服，我在这儿等你。” 尹相思马上起身回房收拾打扮一番换成她一贯的男装。 再出来时，已成了玉树临风的少年公子，与梵越站在一处，竟是各有千秋。 出门的时候，梵越本想拉她的手，被她顺势狠狠拍了一下，“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这算什么？” 梵越才不管那些，他强势将她的手拉过来扣紧，“就算你是男人又如何？那也是爷的男人！” 尹相思眼皮一跳，嘴角狠抽，“梵越，我发现你的脸皮不是一般的厚。” “那当然不是一般的。”梵越自豪地扬起眉梢，“二般的。” “放开！”尹相思用力挣扎。 她越动，梵越扣得越紧，斜斜挑唇，“你再动，一会儿我就不止是当众对你动手，还敢当众对你动嘴，你信不信？” 这个人无赖外加无耻的境界，尹相思是见识过的，当下听他这般说，更是由不得她不信，泄了气，她咕哝，“那你倒是放松一点啊，这么紧，弄疼我了。” 梵越依言将手上力道放松了些。 尹相思趁机抽回自己的手。 “小乖，乖乖把手伸过来。”梵越半眯着眸，危险的光色在里头跳动，语气满含威胁。 尹相思胃里一阵翻腾，“你能否不要喊得这么恶心，我想吐。” 他邪笑，“小乖，你想吐是因为怀了爷的种，再过几个月习惯了就不会吐了。” 尹相思切齿，主动把手伸出来，冷脸道：“给你牵，换你收回那个恶心的称呼。” 梵越自然而然地牵着她的手，嘴上笑得欢愉，“小乖，一会儿到了青楼，你是不是准备叫一堆姑娘来陪喝酒？” “你再喊一遍！”尹相思恶狠狠盯她，伸出去的手被他死死拽住，怎么都收不回来。 “小乖，别闹。” 尹相思：“……” 一路低垂脑袋接收着路人投来的异样目光到凤来仪。 尹相思突然有些后悔提出要来逛青楼，早知道这个无赖这样不知羞，她就干脆留在公主府睡觉。 上了楼，梵越直接带着尹相思来到天字一号房。 尹相思满面诧异，“这个房间我一直都占不到位，你是怎么做到的？” 梵越挑了下眉，“自然是爷的魅力比你大。” 尹相思撇撇嘴，她想起之前姬瑶称梵越是她主子，前后一联想便明白了，凤来仪极有可能是他们自己的一处暗桩。 里头的老鸨热情接待了两人，态度异常恭敬，“两位爷，是否要奴家把姑娘们传进来伺候？” 梵越还未开口，尹相思就道：“让姬瑶姑娘过来陪酒。” 老鸨突然面露犹豫之色，“姬瑶姑娘今日没法前来，要不，奴家给二位换个姑娘？” “姬瑶为何不在？”尹相思目色微闪，一脸好奇。 “这……”老鸨不动声色地看了梵越一眼，转瞬对着尹相思赔笑，“姬瑶姑娘病了。” 梵越失笑，“这位公子是爷的好友，在她跟前，无需隐瞒，你速速去把姬瑶唤来，爷有些话想问问她。” 老鸨闻言，这才恍然大悟，旋即为难道：“姬瑶受了重伤，短时间内都没法出来，二爷您见谅。” “受重伤？”梵越梭然眯起眼睛，冷光乍现，“怎么回事？” 老鸨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支支吾吾。 梵越没耐性，索性直接站起身来，大手一挥，“带我们去看她！” 尹相思一见梵越这迫不及待的样子就不由得瘪瘪嘴，低声嘟囔，“对别的女人，你倒是挺上心。” 梵越耳力好，一字不漏地听到了，他笑着转过头来，“小乖这是在吃醋吗？” “鬼才会吃你的醋！”尹相思冷哼一声，偏开头，加快步子跟上老鸨。 来到姬瑶房间外，老远就闻到浓郁苦涩的汤药味。 老鸨敲门，小声道：“姬瑶姑娘，二爷来了。” 里面因失血过多脸色苍白卧榻静养的姬瑶一听，马上挣扎着下了床亲自来开门。 “二爷？”见到梵越，她面上露出笑容来，一瞥旁边的布衣蓝衫公子，姬瑶更是惊讶，“七爷？您二位怎么一道来了？” 梵越四下扫了一眼，压低声音，“此处不是说话之地，进去再说。” 姬瑶点点头，躬身将两人请进门，这才慢慢关上房门走了进去。 “姬瑶，你是怎么受的伤？”梵越面露急色，姬瑶可是老大安插在东璃暗桩的头领，凭她的功夫，若是遇到一般人，绝无可能让她受伤。 姬瑶不着痕迹地看了尹相思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梵越抬手，“七爷与我是知交，在她面前，你无须隐瞒。” 姬瑶听罢，放下心来，“奴家也不甚清楚到底是什么人，约莫有七八十个，人人武功高强，半个月前就开始动作了，看那势头，似乎是想阻止二爷大婚，奴家收到了主子的暗令一定要提前破坏他们的阴谋，于是奴家启用了东璃的暗桩与那伙人恶战了一场，结果两败俱伤，奴家挨了一箭外加内伤，对方头领也没好到哪里去，同样负伤累累。” “阻止爷大婚？”梵越一拍桌子，“不用想也知道定是薄卿欢那厮了，之前爷第一次去五军都督府的时候就被他狠狠敲诈勒索了一笔，赔了爷不少银子，这一次晓得爷要大婚了，他作为小郡主的亲哥，爷的大舅兄，竟还出来搞破坏，简直没人性！。” 尹相思愕然眨眨眼，“莫不成还真是我哥搞的鬼？” “不然你以为呢？”梵越轻哼，“这个大舅兄未免太不厚道了些，妹妹大婚不送礼也便罢了，还让人来毁坏婚礼，实在没品！” 尹相思轻咳一声，“没办法，谁让他妹妹嫁了个没品的男人呢？” 梵越顿时一噎。 姬瑶深深看了尹相思一眼，又想起那日自己在客栈见到的昭然郡主，前后一联系，转瞬明白了，“原来七爷便是昭然郡主，从前是奴家眼拙了，竟没能看出来。” 被识破了身份，尹相思也不恼，轻轻柔柔地看着姬瑶，“对，七爷就是本郡主，本郡主就是七爷。” 姬瑶掩唇笑，“难怪那日在客栈，奴家总觉得小郡主格外眼熟，原来咱们是旧识。” 提起客栈，尹相思就莫名来火，瞪着梵越，“所以，你刚来东璃的那段时日都是姬瑶在照顾你？” 梵越一时犹豫。 尹相思怒火更旺，直接揪住他的耳朵，“老实交代！” 当着姬瑶的面被尹相思揪耳朵，梵越也不觉得没面子，他温声细语，“小乖，你先松手我再说。” 尹相思被他那称呼弄得一阵恶寒，揪得更狠，“说不说？” 姬瑶被这阵势吓到，安安静静坐着，一个字不敢说。 “疼。”梵越委屈。 “更疼的还在后面。”尹相思双目燃火。 “没有！”梵越不敢再作，马上举手投降，“姬瑶是老大的人，我顶多算她半个主子，再说了，人家是探子，又不是真正的青楼女子，怎么可能与我……” “说重点！”尹相思大吼！ 梵越痛得直呼，眼泪汪汪，“媳妇儿，我真的是清白的，又清又白。” 姬瑶深知这种时候自己不能为二爷说好话，否则只会越描越黑，她只能一如先前安静坐着，顺便给尹相思倒了杯清茶。 自梵越嘴里套不出话，尹相思只好转眸看向姬瑶。 梵越一个劲给姬瑶递眼色，意在让姬瑶为他说几句好话。 姬瑶清了清嗓子，“小郡主，其实二爷来的时候毒素和内伤一同发作，即便他想找女人，怕是也没那个精力。” 这句话说得中肯，既没一口否定梵越没去找女人，又把梵越身负重伤千里奔波而来这样重要的信息传给尹相思，拿捏得恰到好处。 果然，尹相思一听，紧绷的脸色就慢慢缓和下来，没好气地睨了梵越一眼，“这一次，算你好运，再有下次，我就打断你的腿，看你还怎么寻花问柳！” 梵越憋屈极了，背了“风流”黑锅这么多年，他只碰过小七一个女人，如今还被各种误会，简直有理说不清。 两人没在凤来仪待多久，梵越就亲自送尹相思回了公主府，又是好一番哄才勉强换得原谅。 大婚这一日，热闹非凡，永安大长公主红着眼眶将新娘子交到梵越手里。 尹澈亲临宁王府给两人主婚，天子都来了，百官自然也来了不少，整个宁王府都喜气洋洋，夜间还有烟火盛宴，满城绽开火树银花，绚烂夺目。 尹相思怀了身孕，梵越自知不能真正洞房，于是抱着她去城墙上看了半夜的烟火才回来。 第二日，两人一同进宫觐见尹澈谢恩。 公主府与宁王府虽在同一条街上，但尹相思还是按照坊间女子出嫁走回门礼。 大婚三日后，梵越带着她回了公主府，席间，尹相思提到约莫用不了几日就得启程回西秦了，毕竟梵越离开了这么久，万一那边发现破绽就不妙了。 永安听得眼眶红红，想到尹相思这一走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回来，她心中就难受到说不出话来。 “娘，你别这样。”尹相思失笑，“我是心甘情愿嫁过去的，又不是谁人强迫了我，你再这样，我可得哭了。” 永安抹了泪，心头难受却不减，“娘只是想着你一走，这偌大的公主府就只剩我一人冷冷清清，便觉难以释怀，更舍不得你。” 尹相思道：“你放心，我回程途中就去找我爹，让他回来与你复婚。” 第023章 突生变故 回程途中，怕尹相思受不了长途跋涉的颠簸，梵越吩咐马车一再放慢速度。 尽管如此，尹相思还是吐得昏天暗地，整天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梵越看得心疼，“小七，要不咱们还是过些时日再回去，你这个样子如何吃得消？” “不用管我。”尹相思接过婢女递来的茶水漱了口，倚在他怀里，虚弱地摇摇头，“我昨晚做梦不好，必须尽快找到我爹回去与我娘复婚，否则我就这么出嫁了，留我娘一个人在府上我不放心。” “乖，听话，咱们到下一个城池的时候直接找家客栈歇下，只要能让你调养好身子，便是住上几月都不成问题。”梵越拿了个引枕过来垫在自己腿上，让她靠得舒服些。 尹相思噘着嘴，“住上几个月，你倒是说得轻巧。” 她可不想在中途耽误这么长时间。 梵越无奈，“咱们原先不是说好待你肚子里的宝宝满三个月再走的么？为何你突然改了主意？” “你不懂。”尹相思有气无力地道：“我如今已是出嫁的人了，虽然那些时日还能陪在我娘身边，可我感觉得到，她内心是很孤独的，我爹不在，不用想也知她肚子里有多少苦楚，我之所以要坚持提前走，就是不想我娘一个人形单影只，只有我们早日出发先去找我爹让他回东璃，我娘才能有个依托，我也能放心地随你回西秦了。” 见梵越皱眉，尹相思继续道：“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得很，我说不妨事，那就不妨事，不过是孕吐而已，再过段时日就好了。” 梵越还是不忍，“那你可有什么特别想吃的？一会儿我下去买。” 尹相思摇头，“不用了，我什么都不想吃。” * 到达驿站的时候，天色近晚，尹相思懒散地斜靠在圈椅上，梵越亲自给她备沐浴的温水。 自打启程的一天起，但凡是关于尹相思的事，梵越必定亲力亲为，一是怕丫鬟们不够细心，二则是为了杜绝有人趁机下毒谋害。 虽然这几个陪嫁婢女都是永安大长公主身边跟随了多年的丫头，但梵越还是无法全部信任她们。 更何况，他本就乐意亲自伺候自己的小妻子。 试了水温，又投放了对孕妇有益的性温和药材在里面，梵越这才回房来，笑嘻嘻道：“小乖，沐浴的水已经可以了。” 尹相思慢慢站起来，梵越生怕她一个不稳踩空了，赶紧过来扶着。 她困极，走路都是闭着眼睛的。 梵越见状，索性弯下腰轻轻将她打横抱起来，嘴里道：“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浴房了。” 尹相思闭着的眼睛没睁开，嘟囔着问了一句，“沉不沉？” 梵越挑眉含笑，“整个家都抱在怀里，你说沉不沉？” 尹相思双手自然而然搂着他的脖子，脑袋又往他怀里歪了歪，轻嗤，“油腔滑调，你仔细宝宝将来不认你。” 梵越笑出声来，“宝宝不认我不要紧，宝宝他娘认我就行了，大不了，我再和宝宝他娘多生几个，总有一个是认我的。” 尹相思实在困，眼皮都睁不开，连骂他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软软的贴紧他，任由他抱着去往浴房。 推开门，梵越走进去，动作轻巧地脱了尹相思的衣服再将她抱进浴桶里坐着。 即便是到了现在，她依旧还困，尹相思没有过多精力去想其中蹊跷之处，只懒洋洋地把脑袋往旁边一歪，打算先睡上一觉。 梵越失笑，拿起木瓢舀了温水从她身上淋下去，又取了香精往她身上轻轻涂抹。 这一路上，梵越都是这么伺候她的。 尹相思早就习惯了，所以放心大胆地睡着。 这种心爱的人伺候的感觉，她觉得特别暖心。 梵越才洗到一半，尹相思突然觉得下腹一阵疼痛，她眼睫颤了颤，双眸猛地睁开，整个人因为疼痛而蜷缩起来。 赫然发现不对劲，梵越脸色大变，忙扶住她不让她滑下去，“小七，你怎么了？” “梵越，快……抱我出去，我肚子疼。”尹相思双手捂着小腹，一张脸微微扭曲，脸上痛苦万分。 梵越心中大骇，马上将其从水里抱出来胡乱穿上衣服往房间飞奔而去。 尹相思疼得落泪，一声接一声地痛呼。 “来人！马上去请大夫！”梵越焦急不已，看着尹相思痛苦的样子，恨不能受罪的是自己。 “小七，再忍一忍，大夫马上就来了。” “梵越，痛，我好痛。”尹相思一双美眸里全是水色，死咬着牙关，艰难说了一句话。 “来，咬我的胳膊。”梵越一揽袖子，将手臂递过去，“使劲儿咬。” 尹相思本想摇头，奈何下腹的阵痛再一次来袭，且比先前更厉害，几乎把她五脏六腑都绞碎了，她痛喊一声后狠狠一口咬在梵越的胳膊上，很快就咬得满嘴血腥。 梵越此时根本感觉不到手臂上的疼痛，只知道她痛一分，他心里头就疼上数十倍，像被人活生生剜下一块肉。 尹相思一边死死咬住他的胳膊一边落泪，下腹突然有暖流出来，她脸色一白，颤着手伸进被子去触摸了片刻，再伸出来时只见满手的刺目鲜血。 “孩子……”尹相思狠狠推开梵越，染血的手攥紧被子，大哭，“我的孩子……” “小七，你先冷静点。”梵越被尹相思那满手的鲜血吓得不轻，心痛如割，可他更知这个时候自己不能先失了理智，否则会让小七陷入更绝望的境地。 “梵越……”这个时候，尹相思只想哭，她死死咬着唇，将下唇咬出了鲜血，与先前的满嘴血腥混在一起，看得人心疼不已。 外面突然有衣袂掠过的声音，房门被人大力一脚踹开。 梵越猛地转头，就见到来人正是尹相思的父亲，薄枢。 尹相思被疼痛折磨了半条命，鲜血浸湿了床褥和双腿，触目惊心。 她偏头，见到薄枢正疾步走过来，她扯了扯嘴角，脑海里想着这是不是自己死亡前的最后幻觉？ “爹……” 见到父亲来了，她更觉得委屈，才止住的泪又落了下来。 “岳父，您怎么来了？” 梵越站起来，满面惊讶。 薄枢抬手，言简意赅，“此处过分危险，不宜久留，你速速将小丫头的衣服穿好顺便封了她的穴道，我们得尽快离开驿站。” 岳父大人发话，梵越连思考都不用，直接照做，没多久抱着被点了昏睡穴的尹相思出来。 薄枢从他怀里接过尹相思，沉声道：“跟上我，速度要快！” 说完，抱着尹相思以高绝的轻功飞出了驿站。 梵越翻找了几套尹相思的衣服抱在怀里，快速施展轻功跟了上去。 两人不知在林子里用轻功窜了多久才终于见到前方有光亮，待走近了，梵越才瞧清楚那是一排小木屋。 薄枢直接抱着尹相思走了进去，轻轻将她放在床榻上，动作利落地取出银针来扎了她几处大穴。 梵越脸色惨白地望着昏迷不醒的尹相思，满心自责，“我就知道，我们不该这么早就出发的，都怪我，若是我肯坚持不让她这么快出发……” “不关你的事。”薄枢道：“你们被人暗算了。” 梵越呆若木鸡，“什么！” 薄枢道：“这件事稍后再议，你去外面取温水进来，一会儿给小丫头好好洗身子。” 这句话虽然说得隐晦，梵越却马上就反应过来，“岳父，小七她如何了……” “小丫头暂且无性命之忧，孩子……却是保不住了。”薄枢收回为尹相思扣脉搏的手，转过头来，脸色阴沉而晦暗，眉心隐着一触即发的滔天之怒。 孩子保不住了！ 心神狠狠一震，梵越险些没站稳，他深吸一大口气，红着眼眶马上跑去外面的火炉上倒了温水端着进来。 还好。 虽然孩子没了他也难受，可毕竟小七保得了一条命，这便是不幸中的万幸，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小七好好的，他们将来还能有很多很多孩子。 梵越如今也只能这般安慰自己了。 薄枢站起身，嘱咐，“一会儿仔细些，要彻底弄干净，否则会落下病根的。” 梵越双眼赤红，音色低沉，“我知道了。” 血水换了一盆又一盆，梵越看着尹相思惨无人色的脸，心中痛极。 一直忙活到半夜，后面的水才终于清了。 倒了最后一盆水，梵越坐在床榻前，把尹相思冰凉的手拉过来焐在掌心。 薄枢站在门口，轻轻叹了口气，“事实上，从你们出发到现在，我一直都走在你们前头不远的地方，目的就是想亲自把我的女儿送去西秦交到你们楚王府，奈何中途生了变故，突然杀出一群黑衣人来，明显冲着你们夫妻，我把那些人引开后与他们恶战了一场，那些人倒是落荒而逃了，但我没想到他们会提前用纱网包了大量红花投进驿站水井里，驿站厨房的人打水的时候看到纱网包自然不会深究里面是什么，直接拿出来就扔了，但红花已经在水井里浸泡过，药性全部溶在水里，厨房取了这种水去烧饭，没有身孕的人吃了无事，但小丫头是怀了身子的人，且正在最关键的头三个月，自然受不住，所以孩子流了。” “可恶！” 梵越深深皱眉，“到底是谁要这样暗算我的孩子？” 待回到金陵，他一定会想办法将这个幕后之人揪出来亲手宰了！ 薄枢沉吟，“这就得看，你曾经得罪过什么人了。” 梵越咬着牙，“我唯一正面得罪过的，只有穆王顾乾，会是他么？” 顾乾上一次就害得他身中剧毒，若这一次小七流产与顾乾有关，那么待他回京，他誓要手撕了顾乾！ “说不准。”薄枢摇头，“或许是旁人也不一定。你先看着她，我去这附近的村落买几只鸡来，小丫头身子虚弱，需要好好补补。” 梵越心怀愧疚，“劳烦岳父了。” 薄枢心情也不大好，“小丫头是我亲生女儿，为她做这些，都是我这个爹心甘情愿的，你既是我女婿，那就是一家人，往后别再说两家话了，如今照顾她，让她调养好身子才是大事儿。” 梵越点点头，目送着薄枢走远。 他转过身来，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一瞬不瞬看着尹相思，唯恐她突然停了呼吸。 * 第二日，尹相思是被渴醒的，她睁开眼时瞧见梵越坐在她床榻前，神情憔悴，双眼布满了可怕的血丝，一夜之间，他好像清瘦了一大圈。 “梵越？你一夜未眠吗？”尹相思嘶哑的嗓子发不出多大的声音来，出口才突然想起昨夜之事，画面定格在满床血污那一幕上，她如今不敢掀被子，只是怔怔看着梵越，“我们的孩子……还好吗？” 说着，眼泪就要涌出来。 梵越抿唇不语。 尹相思将手掌覆上小腹，那里已经没有了往日宝宝陪伴她的感觉，她感受不到任何生命的气息。 一瞬间泪如雨注，尹相思身子不停地颤抖。 梵越忙站起身坐到床上，手臂轻轻揽住她纤瘦的腰身防止她倒下，尽量挤出笑容来，温声道：“小七别哭，不能哭，会哭坏身子的。” 尹相思怔然，梵越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们的孩子……没了，是吗？” 纵然心中有了答案，她还是想亲口听他说出来再确认一遍。 梵越缄默片刻，笑说，“你看，我们俩都还年轻，往后有的是机会生。” “我不要！”尹相思忍不住直接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捏紧拳头捶打梵越的胸膛，“我的孩子，我要我的孩子……梵越，你想办法找回来！我盼了这么久的孩子，怎么能说没就没了？” “小七。”梵越顺势搂住她，“别难过了好不好，等你调养好了，咱们回到金陵还有的是机会生养。” 尹相思不依，还是痛哭。 梵越轻轻吻去她眼角的泪，“乖，听为夫的，你如今与坐月子一般无二，不能哭，不能太过悲伤，否则将来会落下一辈子都医治不好的病根。” “梵越。”抬起朦胧泪眼，尹相思死死咬着下唇，“是不是因为我执意要赶路，所以孩子才会没了的……” “不是。”梵越摇头，柔声宽慰，“与你无关，是我们遭了人暗算在水井里投放红花。” “为什么？”尹相思眼泪涌上来，“到底什么人这样心狠，连我还未出世的孩儿都不肯放过？” 梵越没说话，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乖，别哭了好不好？” 一手指着心脏位置，他道：“你一哭，我这里就疼，真的好疼。” 尹相思强行把眼泪逼回去，扑进他怀里低声呜咽，现如今，唯有他的怀抱能让她感觉到丝丝温暖了。 “别怕，为夫会一直陪着你的。”梵越突然笑道：“你若是还觉得生气，就狠狠揪为夫的耳朵，好不好？” 尹相思本来已经止住了泪，听他一说就更想哭了。 孩子没保住，她相信梵越比她还要难过，可他从昨夜撑到了现在，一直没合眼地守着她，如今还得说好听的话来安慰她。 看似他好像对此事毫不上心，可尹相思感觉得到，他心里是痛苦万分的。 “小丫头。”外面传来一声欣喜低唤。 尹相思慢慢抬起头来，见到薄枢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 “爹？” 尹相思的声音很虚弱。 “来，先把这汤喝了。”薄枢走近，缓缓将碗递过来。 梵越伸手接过，用汤匙舀了吹冷凑到她唇边。 尹相思本就是被渴醒的，此时闻到香气扑鼻的鸡汤，她吞了吞口水，张嘴小口小口喝下。 梵越极有耐性，一勺一勺地喂。 “不要了。”才喝完半碗，尹相思就摇头。 “乖，再喝点。”梵越声音轻柔，见她这样单薄瘦弱的样子，眸底满是心疼。 尹相思抿唇看他一眼，又重新张开嘴巴喝汤，直到一碗汤见底，他才笑着收了手，掏出锦帕轻轻替她擦去嘴角汤渍，又把薄枢备好的防风抹额箍在她头上，嘱咐，“这段时日，你都不能出门吹风，不能随意下床走动，你要做什么，唤我就是，我会一直在。” 尹相思喉咙口哽咽了一下，一双眸溢满水光，定在梵越那张憔悴不已的俊脸上。 这一刻，她才后知后觉自己从前对待感情过分幼稚，遇到问题只懂逃避，不懂得如何直面并解决。 如今想来，其实不管她如何躲，如何闹，他真的一直在，一直在纵容她。 “梵越。” 心中难受，尹相思便也顾不得薄枢还在房里，再一次扑进梵越怀里。 薄枢冲着这二人无奈地笑笑，转身走了出去。 梵越抱紧她，“乖乖的，不能哭，待你好了，咱们就启程回金陵，以后还会有很多很多的孩子，我保证。” 尹相思吸了吸鼻子，没让眼泪落下，“我还以为我把孩子弄没了，你就不要我了。” 梵越突然失笑，“我说过，这辈子非你不娶，小乖乖，你不要胡思乱想好不好？想让我不要你，除非你亲手杀了我，可即便是这样，我觉得我也能在奈何桥上等着你，等你再给我生一堆小宝宝。” 没了孩子，尹相思心里头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和孤独，她很明白，现如今自己能依靠的只有他，虽然这些话过分肉麻，但在这种情况下，很受用，她嘴角微微往上翘，靠在他怀里。 没多久，薄枢又端来清粥，梵越同样亲自喂她吃下，待她靠在他怀里睡着。 梵越动作轻缓地将她放到床榻上平躺着，这才走出小木屋。 薄枢正在外面煎药。 “岳父。”梵越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小丫头心情有没有好一点？”薄枢一边用扇子煽火一边问。 “还好。”梵越道：“已经安静歇下了。” 薄枢抬起头，轻轻叹了口气，“若是我能早一点赶到，兴许就能帮她保住孩子，也不至于……” “岳父，这不怪你。”梵越忙道：“是我这个做夫君的一时大意，让贼人有机可乘，待回到金陵，我会动用一切势力，务必查清楚这次的幕后主使亲手杀了他！” “我随你们去金陵罢。”薄枢道：“你岳母来不了，我这个做岳父的总要去见见你的家人。” 梵越莞尔，“岳父能亲自登门，楚王府必定欢迎。” 末了，紧张问：“岳父，小七这个情况要休息多少时日？” “不好说。”薄枢摇头，“得看恢复情况，若是恢复得好，半月便可启程，若是恢复得不好，一两月也有可能。心态很重要，这种时候，你要尽量陪着她，莫让她伤心难过以泪洗面，想办法让她尽快走出这段阴影。” “好，我知道了。”梵越道。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梵越每天都精心伺候尹相思，事无巨细。 这一日，喝完药以后，尹相思嘟唇，“梵越，我想出去走走。” “不行。”他态度坚决。 “我已经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了。”尹相思抗议，“再躺下去，我就真成废人了。” 梵越放下小碗，拉过她的手，“乖，再躺几日就能全部恢复了。” “不乖！”尹相思皱眉，“整天待在房里，我都快发霉了，梵越，你就带我出去一下，就一下而已嘛！” “还是不行。”梵越死活不松口，“半个多月你都躺过来了，也不差这几天。” 尹相思捶他，“我不管，我就要出去！” “小乖乖，听话，我不会骗你的。”梵越神情严肃，“小产过后与坐月子是差不多的，不能轻易见风，否则等以后你老了，就什么毛病都出来了，你不是希望我陪你一起白头吗？为了将来，现在就多忍耐几日，好不好？” 尹相思被他吓了一跳，“真有这么严重？” “当然。”梵越道：“我也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随我去金陵，可你的身子比什么都重要不是么？” “那好吧！”尹相思瘪瘪嘴，“不出去了，但是你得陪着我，房里太无聊了。” “好。”梵越莞尔，从薄枢处找来围棋与她同下。 这样的日子又过去四五天，直到尹相思完全恢复。 终于能下床走出房门，尹相思整个人焕然一新，她深深吸了一大口气，这才发现自己所处的位置是林子里。 “对了，我那几个婢女呢？”尹相思左右扫了一眼，没见到她们。 梵越道：“大概都被杀了。” “什么？”尹相思笑意顿收，“被杀了？” “那天晚上情况紧急。”梵越道：“我和岳父只能选择先顾着你，没来得及去关心婢女们如何。不过那些人既然在水井里动手铁了心要谋害咱们的孩子，想必后来还会回去探查情况，那几个婢女还留在驿站，自然难逃一劫。” 尹相思黯然垂眸，“竟然连累了这么多人。” “罢了。”梵越劝道：“为主牺牲，她们也算死得其所，你不是一直想着要出来透气么？如今终于可以出来了，可不能因为这些事坏了心情，好好玩一天，明天一早咱们就启程。” 尹相思四下瞟了一眼，撇嘴，“这里到处是树林，有什么好玩的？” 梵越笑道：“不远处有个小镇，我带你去。” 尹相思双目一亮，“真的？” “嗯。”梵越牵着她的手，去薄枢处打了个招呼。 薄枢嘱咐，“这地方虽然距离驿站远，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们要多加小心。” 梵越一一听进去，又保证了一番，这才带着尹相思去了镇上。 许久未出门，尹相思看见什么都觉得新鲜，见到摊子上精致的布老虎，尹相思跑过去挑了两只好看的，“梵越，这个买回去放着，等将来宝宝出生给他玩。” 梵越心脏一阵抽痛，他走过来，“小七，以后再买也行，金陵街市上很多的。” 听到他的声音，尹相思才蓦地反应过来，她把手中的布老虎慢慢放了回去，声音黯然下来，“我差点忘了，我已经没有孩子了。” “不会，我们很快就能有孩子的。”梵越牵过她的手，微笑着点头，“信我。” 尹相思看了他一眼，“梵越，我不想逛了。” “那咱们就回去。”梵越知她心中难受，也不强求，全顺着她的意。 “你背我好不好？”尹相思站着不肯走了。 “好，上来。”梵越蹲下身。 尹相思抿嘴一笑，慢慢趴到他背上。 梵越站起身来，一步步朝前走。 尹相思道：“去年下雪的时候我还在东璃，哥哥背着嫂嫂去爬山拜观音，我见了甚是羡慕，那个时候就在想，要是有个男人肯这样背我，我一定嫁给他。” 梵越轻哼，“你是东璃小郡主，只要你勾勾手指，等着背你的男人多了去了，这么说来，不管谁来背，你都肯嫁？” 嗅到了一股浓浓的酸味，尹相思好笑，挑挑眉，“那当然，谁来背我就嫁。” “哼！”梵越不服，“那你一辈子趴在爷背上不用下来了，看你找谁去。” “行啊！”尹相思道：“只要你背得动，我就不下来了。” 在尹相思看不到的角度，梵越轻轻莞尔，只要能让她开心，便是背一辈子又如何？ 回到小木屋，薄枢已经备好了饭菜，尹相思头一回与夫君和父亲一同用饭，心情大好，比以往多吃了些。 薄枢看得欣慰，“小丫头，你这段时日瘦了好多，多吃些补回来。” 尹相思笑看着梵越，“听闻楚王府有不少珍稀补品，等我去了，你就找来给我吃。” “那当然。”梵越一面给她布菜一面道：“只要你吃得下，我都找来给你。” “你就不怕我把你们楚王府给吃穷了？”尹相思还是笑。 梵越微笑：“若是楚王府这方圆之地能让你甘愿收了羽翼待一辈子，那么我愿用一生的溺爱来纵容你做任何事，不过是小小补品而已，算得了什么？” 尹相思心中微暖，却是不再说话了。 * 翌日一早，三人开始启程，耗时八日到达金陵。 因先前梵越离开的时候找了替身代自己在楚王府待着，所以这一日入京，他又乔装打扮了一番，没挑明身份，唯有尹相思以东璃郡主的身份进入了金陵城。 收到两人回来的消息，景瑟与梵沉亲自出来迎接。 看着梵越憔悴的眉眼，景瑟微微蹙眉，“你们这一路上很赶么？怎么一个个跟没睡醒似的？” “不是。”梵越摇头，“中途出了点意外。” 景瑟了然，转而看向薄枢，面含微笑，“义父里面请。” 薄枢客气一笑，随即慨叹，“上一次我陪着小丫头和宁王来西秦的时候，宁王妃还正打算赌气嫁给薄卿欢那小子，半年多不见，你们俩竟都快生第二个孩子了。” 景瑟被说得一阵脸红，旋即瞪了梵沉一眼，“当初要不是梵沉刻意瞒我，我怎么可能会想到那种法子去刺激他？如今想来也是他活该！” 薄枢轻笑，“好在梵沉这小子准备万全，否则你可就真的嫁过去了。” 梵沉笃定道：“不会的，就算她嫁过去了，我也会想方设法将她夺回来拴在我身边。” 尹相思无心说笑，她的目光紧紧锁在景瑟高高隆起的小腹上，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摸了摸，“真好，嫂嫂马上就能生第二个孩子了。” 景瑟从尹相思这句话中听出了感伤之意，她目色一闪，“小七，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尹相思别开眼，勉强扯出一抹笑，“别光顾着说话了，大老远赶来，饿得很，嫂嫂有没有吩咐人备饭了？” “当然。”景瑟莞尔，“为了给你们接风，今日的宴席很丰盛。” “那太好了。”尹相思挽住景瑟的胳膊，“嫂嫂，咱们先走，别管他们。” “好。”景瑟笑着转身，脚步轻缓地随着尹相思走进大门。 尹相思和景瑟走远后，梵沉才看向梵越，脸色不大好，“你们在半途究竟遇到了何事？” 梵越面色凝霜，“遭了人暗算，我和小七的孩子……没保住。” 梵沉骤然缩了缩眸，“遭人暗算？” 梵越心中烦闷，不欲再说。 梵沉思虑片刻，“先进去用席，此事稍后再议。” 梵越“嗯”了一声，唤上薄枢，三人前往饭厅。 楚王妃已经在里头就坐，见到薄枢进来，忙起身，面露疑惑，“这位是……？” 梵越道：“娘，这就是我岳父，小七的父亲。” 楚王妃恍然，“原来是亲家，快快请坐。” 薄枢点头，“亲家母客气了。” 楚王妃有些紧张，“亲家，梵越这臭小子一路上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这倒没有。”薄枢如实道：“他把我们家小丫头照顾得很好。” 楚王妃暗暗松一口气，“那就好，梵越自小性子就有些纨绔，我还担心他不懂得怜香惜玉呢！” 梵越自进门就一直低垂着头没说话，梵沉见状，马上挑开话题，“娘，小七她们俩怎么不在？” 楚王妃道：“那两妯娌一见面就离不得了，说是去房里叙话，一会儿就过来。” 梵沉站起身，“那我过去请。” 同一时间，景瑟与尹相思正坐在吹雪小筑的内室。 “小七，你们来的途中发生什么事儿了？怎么看你脸色有些不对劲？”景瑟问。 尹相思面色寸寸灰白，“嫂嫂，我……” 她说着，泪水就模糊了双眼。 “别哭。”景瑟一下慌了神，“你慢慢说，我听着呢！” “我的孩子……”尹相思捂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没了。” 景瑟霍然瞠目，“你说什么？” 尹相思断断续续地把回程路上发生的一切告诉了景瑟。 景瑟听得怒火中烧，“太过分了！到底是什么人竟连还没出世的宝宝都不放过？” “我不知道。”尹相思苦闷地摇头，“我只知道那晚好痛，痛过之后，孩子就没了。嫂嫂，我真的好恨，这个孩子我心心念念盼了好几个月，也正是因为孩子的缘故，我和梵越才会在那边大婚，就是想等胎儿稳定些再回来，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有人要这样针对我，我不记得自己到底得罪过谁。” 景瑟拍拍她的手背，“小七，这一切都过去了，你和二爷还能再有孩子的，至于对你们下手的那伙人，一会儿我就让梵沉安排人去查，一定会给你们个交代。走，咱们先去用饭。” 尹相思抹了泪，随着景瑟站起来，出门时瞧见梵沉就站在院内。 “你怎么不进来？”景瑟有些讶异。 “本是来请你们俩过去吃饭的。”梵沉道：“但我听到你们还在谈话，索性就没进去打扰。” 看向尹相思，梵沉语气更轻柔，“小七，别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我已经安排了阡陌带着人去查了，到时候，定会给你个满意的交代。” 尹相思黯然道：“就算找到凶手也没用，我的孩子再也回不来了。” “你还年轻。”景瑟趁机道：“往后有的是机会生养，毕竟二爷这么爱你，你们俩又不是闹到不可开交无法缓和的地步了。” 景瑟一说，尹相思就想起她小产后梵越的悉心照顾以及这一路上无微不至的关心，脸颊烫了烫，她一脸难为情，“嫂嫂~” 景瑟见她面色终于阴转晴，好笑道：“我说的实话，再过段时日，让二爷努力点，很快就能有了。” 景瑟竟然当着梵沉的面说这些，尹相思一张脸红得快要滴血，一跺脚，大步离开先去了饭厅。 看着尹相思仓惶而逃的背影，景瑟失笑，“平素总喜欢把自己装得历经世事似的，如今真正遇到了这事儿就化身成小女人了，不过看起来倒真是可爱得紧，难怪二爷会对她念念不忘。” “对了梵沉，你真的已经安排人出去查了吗？” “刚刚过来的时候交代了一番。”梵沉道：“只不过小七流产距离现在将近一个月，一时半会儿怕是很难有结果，还得再等等。” 景瑟蹙眉，“到底会是谁？有没有可能是顾乾？” 梵沉点头，“顾乾的可能性是比较大的，但目前我没有确凿的证据，若是有证据，我就直接交给薄卿欢，那个人折磨人的手段，没有最惨，只有你想不到的更加惨绝人寰。” 景瑟幽幽一叹，“希望尽快把这事儿查出来解决掉。心心念念盼着的孩子没了，我能理解小七内心有多绝望，她能撑到现在不崩溃，也算心态好的了。” 梵沉颔首，走过来搀着她，“饿不饿？” “有一点。”景瑟不满地咕哝：“最近是越来越贪吃了，胖了不少。再这么发展下去，等生了宝宝，我非得成胖子不可。” “胖了不是更好？”梵沉毫不在意地笑笑，“免得你一出去，满大街的男人都盯着你，胖了便没人看，我一个人看就行。” 景瑟暗暗翻白眼，懒得与他扯闲话，“对了，他们俩回来，岂不是得重新举办婚礼？” 毕竟颜司易容的那个梵越这段时日都去上朝的，虽然顾禾晓得那个人并非真正的梵越，可百官不晓得，百姓也不晓得，梵越与小七大婚是在东璃，这边并没有多少人得到消息，如今想要小七光明正大待在楚王府做儿媳，必须得重新举办一次婚礼。 “这个得问阿越。”梵沉道：“看他自己有什么打算。” “也是，那咱们先过去吃饭，我都饿了。”景瑟催促了一句。 “好。” 第024章 欲擒故纵 入得饭厅，众人已经在席上坐了。 梵沉和景瑟相携坐下，昊昊就坐在两人中间，小手捏着筷子，一双眼睛滴溜溜转，好奇地盯着对面的尹相思。 尹相思察觉到了，抬起头来，正对上昊昊乌黑明亮的双眼，她阴霾许久的心情顷刻烟消云散，冲他招手，“小不点，过来婶婶这边。” 昊昊马上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然后一脸不解地看着景瑟，“娘亲，那个小姐姐自称是小宝的婶婶，那她不就是干爹的媳妇儿了吗？” “对啊。”景瑟笑着道：“你可不能管她叫‘小姐姐’，她是你干爹的夫人，你得唤她‘婶婶’，或者是‘干娘’也行。” 昊昊狡黠一笑，“不叫‘干娘’。” 尹相思一愣，“为何？” 昊昊仰着脖子道：“叫‘干娘’太老了，得叫‘小婶婶’，以后我也不叫‘干爹’了，改叫‘小叔叔’。” 尹相思一听，笑了起来，“小嘴儿真甜，快过来小婶婶这边，我看看你这数月是胖了还是瘦了。” 昊昊小心看了一眼梵沉。 梵沉道：“既是你小婶婶唤你，那你想过去就去，不必征询我的意见。” 昊昊站起来就往尹相思的席位上走。 梵越往旁边挪了一些，把中间的位置让给他。 昊昊坐下后，梵越伸手抚了抚他的脑袋，“小叔叔不在的这段时日，你可否听爹娘的话？” “昊昊可听话了。”他挺了挺小胸脯，“前两日还随着祖母去寺庙给所有人都求了平安福呢！” “是吗？”梵越挑眉，“那有没有小叔叔的？” “有。”昊昊说完，为难地看了尹相思一眼，支吾道：“不知道小婶婶要来，所以没有小婶婶的。” “没关系。”梵越道：“把小叔叔那份给你小婶婶就行了。” “这样可以吗？”昊昊眨眨眼。 “当然。”梵越趁机看了尹相思一眼，见她似乎因为昊昊而暂时搁下了心头的难受，他总算是觉得宽慰了些，亲自给昊昊剥了一只大闸蟹将蟹黄放到他碗里，“这个奖励给你，你以后要多多来找你小婶婶玩，好不好？” 昊昊歪着脑袋，“小婶婶会投壶斗蛐蛐儿吗？” 尹相思噗嗤一笑，“这些啊，都是我早年在山上玩儿过一遍的，你要是喜欢，改天你来我院子里，我陪你玩。” “好啊好啊！”昊昊目光顿亮。 上次见面的时候，他还很不喜欢尹相思，这回不同，身份变了，关键是小婶婶还能陪他斗蛐蛐儿，昊昊一想到这些，就觉得特别兴奋，连饭都多吃了一碗。 饭后，尹相思果真带着昊昊去后园玩了。 梵沉、景瑟、梵越、楚王妃和薄枢几人移步去了议事厅。 楚王妃当先开口，“阿越，你当初是在东璃与小七大婚的，西秦这边没几个人晓得，如今你们虽然归来了，但就这样让小七住在楚王府，未免不合礼数，要不，你再给她补办一个婚礼？” 薄枢赞同地点点头，“亲家母说得有理，相思那小丫头不能无名无分在楚王府待着，越小子是该给她再办一次婚礼，但我觉得这都是形式上的，心意到了也便罢了，毕竟上一回在东璃，你为大婚可花了不少钱，没必要再浪费一次。” 梵越道：“只要小七能开心，钱不是问题，更何况，东璃大婚是东璃大婚，西秦的又是西秦的，既要区分开，就没必要把这一次与上次作对比，只要定了婚期，我一定精心准备。” 当初在东璃大婚用的全部是梵沉的钱，如今回了西秦，这边有他自己的财产，不过就是给小七重新办一个婚礼而已，他还没把钱放在心上。 “我也觉得义父顾虑太多了。”梵沉含笑道：“楚王府数代积累下来，旁的不多，至于钱嘛……”他顿了一下，继续说：“养两个小女人还绰绰有余。” 景瑟挑挑眉，梵沉这句话她是服气的。 从前没嫁过来的时候她一直以为以楚王府这逐渐走向没落之势，就算再有钱，那也仅仅是与京中多数世家贵族一样因着爵位封赏有些不菲的家产存余罢了，可嫁过来以后她才知，她还是低估了梵沉。 这个人表面看似低调，实则早已将手伸到了东璃以及周边小国，赚别人的钱，过他自己的日子。 密室里的那些账本，她每看一本都能被上面庞大的数字惊吓到。 这个人，怕是自己能成立一个商业帝国了。 当然，那些财产也不全是梵沉一个人的，还有一部分是梵越的。 梵沉曾说过，就算梵越将来娶妻生子，两房在银钱这方面也没必要细细划分，毕竟是两兄弟共同努力得来的，想如何支配如何用，随意就好。 敛去思绪，景瑟也附和道：“义父，梵沉说得不错，您不用担心银钱方面，只要能让小七开心，花多少钱那都不是事儿。”说到这里，景瑟神情黯然下来，“毕竟，这也算楚王府欠她的。” 薄枢听到这里，也微微叹了一口气。 楚王妃一脸茫然，“瑟丫头，你们在说什么？” “是小七。”景瑟本不想把这事儿告诉楚王妃的，但细想了一番，又觉得这样瞒着不是个事儿，索性说了出来，“回程途中，二爷和小七被人暗算，小七腹中的孩子没保住，流了。” 楚王妃听得心惊胆战，“什么人这样狠毒？” “娘，我已经派人出去查了。”梵沉道：“阿越这一路细心照拂，小七心态也恢复了不少，往后你在她跟前尽量别提这件事，免得惹她伤心。” 楚王妃点点头，“便是你不说，我也知道这些，绝不会在她跟前提半句的。只是苦了这丫头，头一个孩子就遭了难。” “娘，您也别难过。”景瑟劝道：“小七和二爷都还年轻，早晚会有孩子的。” “说得也是。”楚王妃擦了擦眼角，“以后还会有的。” * 梵越回来，便再也不用易容的颜司顶替他去上朝了。 这一日，他早早就起了床换上朝服坐上软轿入宫。 顾禾拉着小皇帝来的时候，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梵越，他眉眼微动，嘴角往上翘了翘，待小皇帝坐到龙椅上，他才在一旁的紫金椅上坐下，按照以往的惯例让百官有事起奏。 头一个站出来的是礼部尚书，他道：“太皇太后将于端阳节为摄政王殿下赐婚，候选王妃全都已经准备就绪，画像全都在礼部大厅，按照太皇太后的意思，摄政王殿下得先从画像上筛选一遍，不满意的就直接除名，免得端阳节人数过多，乱了摄政王的眼。臣斗胆问一句，殿下打算何时去礼部进行第一次筛选？” 顾禾用手撑着脑袋，情绪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味道，但也仅是片刻就恢复如常，温声道：“一会儿散了朝，本王就亲自过去看一看。” 又问：“其余大人可还有事要奏？” 梵越站出来，开门见山，“臣与东璃郡主尹相思两情相悦，近期打算成婚，还望皇上成全，望摄政王成全。” 小皇帝吮着手指，好奇的眼睛眨啊眨。 顾禾微微一笑。 梵越在东璃和尹相思大婚的消息，他早就收到了，当下也知梵越之所以要再举行一次婚礼是想让尹相思光明正大待在楚王府。 目光落在梵越身上，顾禾扬了扬眉梢，“越小王爷，曼罗的尔若公主可是在驿馆巴巴等了你几个月，你如今告诉本王，你要娶东璃的昭然郡主？” 梵越冷笑，“小王与昭然郡主认识在先，两情相悦，连东璃皇帝都同意了，摄政王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不待顾禾开口，梵越接着道：“尔若公主刚来金陵的时候，我就说过了，娶她，绝无可能。” 马上有大臣站出来，“尔若公主既在金陵待了这么久，可见曼罗是诚心要与西秦联姻的，他们如此有诚意，咱们也不能过分敷衍，越小王爷虽有爵位，但毕竟不是宗室王爷，让越小王爷联姻，未免过分胡闹了些。” 好几位大臣也觉得此观点有理，纷纷站出来附和。 顾禾朝下扫了一眼，“那么，依各位大人之见，让谁来联姻较为合适？” “这……” 文武百官小声议论起来。 瑞王顾北晟眸中锐光一闪，递了个眼色给瑞王党，瑞王党的官员马上站出来，“老臣以为，瑞王殿下是最适合的联姻人选。” 顾禾淡笑，“瑞王的生母端太妃就是当年曼罗送来联姻的郡主，瑞王也算是半个曼罗人，如今刘大人支持瑞王与尔若公主成婚，这恐怕不叫‘联姻’，该叫‘蓄积势力’了罢？刘大人是准备陷瑞王于不义么？” 顾禾的目光分明轻轻柔柔，却让刘大人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他灰溜溜退到一旁，不敢再多言。 虽然他们这些瑞王党支持顾北晟，可他们却不得不承认，上面这位摄政王的手段与才智绝非瑞王能轻易比拟得了，瑞王要想斗败他，难度如同登天。 顾北晟被顾禾这样一堵，一肚子的火无处发泄，他恨恨咬牙，却终究不敢多说一句话。 排除了一个顾北晟，顾禾的目光在顾北羽和顾乾身上转了一圈。 勾勾唇，顾禾道：“本王倒觉得，贤王与尔若公主甚是匹配。” 顾北羽深深皱眉，旋即冷笑，“我怎么觉得尔若公主与摄政王更匹配呢？” 此言一出，众臣哗然。 刚刚礼部尚书才提及了太皇太后打算为摄政王赐婚一事，摄政王没有反驳，说明他是愿意大婚的。 男未婚，女未嫁，尔若公主与摄政王可不是正匹配么？ 顾禾面色毫无波动，问顾北羽，“贤王此话当真？” 顾北羽莞尔一笑，“西秦大权都握在摄政王手里，你若是能与曼罗联姻，就等同于通过一个女人掌握了半个曼罗国，我想，能达到这种效果的，整个西秦只能是摄政王你了。” 大臣们纷纷点头，深觉有理。 摄政王一旦娶了尔若公主，他就能通过这个女人了解曼罗的更多情况继而掌握曼罗，甚至将来还能控制曼罗，一举多得的事儿。 面对百官的殷切目光，顾禾微微一笑过后，颔首，“既然诸位大人都认为本王更适合娶了那位尔若公主，那本王就只好委屈公主嫁去摄政王府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同意了。 不仅是顾乾、顾北羽和梵越，就连百官都彻底愣住了，个个呆若木鸡。 一向让人捉摸不透的摄政王今日竟这般好说话？ 梵越眯了眯眼，暗暗忖度顾禾这厮又在耍什么花招，他抬起头，见顾禾脸色淡极，根本没有表现出任何一丝异样，梵越心中疑惑更甚。 “只不过……”众人还未及回神之时，顾禾话锋一转，“太皇太后打算在端阳节为本王赐婚，如今本王答应娶了尔若公主，这赐婚定然是不成了，但太皇太后的美意不能轻易拂了去，因此，本王打算让贤王和穆王在端阳节的宴席上好好挑选挑选，你二人年岁不小，希望能在端阳节上一举选得心仪之人了了皇后和太淑妃的心愿。” 顾禾这么说，梵越总算是明白了，感情顾禾这厮是为了把太皇太后赐婚这事儿推到顾北羽和顾乾身上，所以答应娶了公孙尔若？ 果然奸诈无比不肯吃亏！ 这一次，换顾乾和顾北羽阴了脸色。 顾北羽其实是很无所谓的，反正娶不到心头那个人，这辈子与谁在一起都一样，他只是不满自己处处受制于顾禾。 顾乾就不一样了，他同意纳景宛白为侧妃，不过是想通过景宛白而距离景瑟近一步而已，对他来说，景瑟不管如今嫁给了谁，那都不是他在意的，他只是想在不久的将来用自己的实力彻彻底底征服这个女人。 他最在意的，是她对他的态度。 她高冷而不屑的眼神，每一次都能激起他内心那种狂烈的征服欲~望。 “怎么，你们二人有意见？”顾禾再一次看下来，眼神带着淡淡嘲谑。 “既是皇祖母亲自赐婚，那我没什么好说的。”顾北羽道。 “穆王呢？”顾禾看向顾乾，“本王记得你只有个还未过门的侧妃，正妃人选还没定下，难得太皇太后有此兴致，穆王可不要辜负了她老人家一番好意啊！” 顾乾袖中拳头捏紧。 正妃之位，他原本是打算留着给景瑟的，但如今看来，似乎为时过早了，自己大业未成，那个女人又怀了身孕，便是他再留一两年也不一定能得到她，反倒是会引起太皇太后和朝中官员的质疑。 左右思索之下，顾乾点头，“既是太皇太后的美意，那我这个做皇孙的自然不能不给面子。” 顾禾轻轻的笑，“那么这件事就算是定下来了，端阳节，穆王和贤王各自选妃，至于礼部的那些画像，本王就不过去挑选了，一会儿穆王与贤王同去，你们觉得好的喜欢的，就留下，觉着不喜欢不顺眼的，让礼部的人除名便是。” * 散朝后，顾乾和顾北羽随着礼部尚书来到礼部衙门，果真如同礼部尚书先前在大殿上所说，那些候选美人的画像全都挂在正厅，或千娇百媚，或清丽绰约，或天真烂漫，总之各有千秋。 礼部尚书笑盈盈将两位殿下迎了进去，介绍道：“贤王殿下，穆王殿下，所有候选姑娘的画像都在厅堂里了，您二位且看着，若有喜欢的，就暂且留下，挑剩下的就得除名了。” 顾北羽对这种事没什么感触，他谦和有礼地对顾乾道了声“请”，“我无所谓，还是四弟你优先罢。” 顾乾倒是毫不客气，听罢顾北羽的话，马上就浏览起美人画像来。 他如今看美人，第一时间不看皮相，而是看双眼，眼神若是能让他内心激起波澜，那就是合格的，其次才是整体容貌。 但看了半天，几乎把大厅内一半的画像都看完了，顾乾还是不断摇头。 画像上这些女人，要不就是故作姿态，要不就是笑得太假，再就是悲悲戚戚，一看便是多愁善感那一类，简直看得人心烦。 礼部尚书见他不停摇头，忙陪着笑脸道：“殿下若觉得那边的不满意，这边还有。” 顾乾转过身来，继续浏览，依旧与方才一般无二，把所有画像都看完了仍旧不满意。 礼部尚书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壮着胆子问：“殿下可是觉得没有一眼惊艳的？” 画像上分明都是美人啊，虽不及穆王殿下那位侧妃的国色天香，却也风姿绰约，各有千秋，莫非殿下就想要一位倾国倾城的？ 顾乾兴趣缺缺地收回目光，随意问了一句：“可还有没挂出来的画像？” “这……”礼部尚书一时语塞。 “犹豫什么？”顾乾皱眉，“有便有，没有便没有，回答个问题就这般艰难？” “不是。”礼部尚书忙赔罪，“殿下，确实有几幅没挂出来，但那几幅是经下官手的时候就淘汰了的，怕污了殿下们的眼。” 顾北羽笑道：“既然穆王有兴趣，尚书大人又何须犹豫，只管拿出来给他挑选便是。” 礼部尚书抖了抖身子，马上去了储藏室将那几幅第一时间被淘汰的画像拿了出来。 顾乾接过，在案几上一一摊开来。 刚打开他就有些后悔。 因为礼部尚书先前所言非虚，这几幅画像上的美人容貌实在丑到不堪入目。 看了两幅，顾乾就彻底没兴趣了，心底有些恼怒，对着礼部尚书道：“收下去罢。” 他抬步要走，宽大的衣袖却刮到了案几上一幅还未打开过的卷轴，卷轴马上就掉了下来，画面徐徐展开。 顾乾低眉，瞧见画面上的女子着一袭淡紫色罗裙，腰间挂着一个绣工精致的香囊并连环佩，青黛娥眉下，一双眸有着寻常女子所不及的清冷凛冽，能让人仅是看到画像就觉心神为之一震。 真正的冷美人。 顾乾呼吸一顿，双眸死死锁在这幅画像上。 礼部尚书见状，小声问：“殿下可是觉得这画中女子……” 不待他说完，顾乾就出声了，“这幅画为何被淘汰？” 礼部尚书颤唇道：“画中女子眼神过分清冷，殿下们挑选的是正妃又不是杀手，下官私以为她不适合。” 顾乾斜他一眼，又问：“她叫什么名字？” 礼部尚书答：“英国公府六小姐，晏脂。” 顾乾眉梢一挑，唇角微弯，“晏脂，胭脂，有趣。”又吩咐礼部尚书，“把她留下。” “下官遵命。”礼部尚书忙把晏脂的画像找位置挂了上去。 解决完顾乾，就轮到顾北羽了。 顾北羽一直坐在旁边喝茶，听到礼部尚书的邀请，他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也没去看画像上的美人如何，只浅浅一笑，“本王没什么可挑剔的，画像上个个是美人，本王觉得甚好，那就都留下。” 顾乾深深看了顾北羽一眼，先帝在世时，他觉得顾北羽是所有皇子里最单纯的一个，先帝驾崩以后，顾乾才慢慢发现自己从前小看了这位皇兄，顾北羽身上，隐藏着太多让他猝不及防的本事。 对顾乾来说，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顾北羽察觉到他的目光，眉棱微抬，唇角笑意未减，“怎么，四弟还有异议？” 顾乾回以冷笑，“我不过是觉得皇兄胃口过分大了。” 顾北羽不置可否，“自古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天经地义么？只允许四弟挑了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做侧妃，如今又看中姿容非凡的冷美人做正妃，就不许我多挑几个回去暖被窝？” “当然可以，皇兄随意。”顾乾冷哼一声，拂袖出了门。 顾乾走后没多久，顾北羽也站起身同礼部尚书告辞出了皇城回府。 * 五军都督府。 薄卿欢听到探子的汇报以后，脸色陡然阴沉下来。 “顾禾愿意娶尔若公主而把赐婚机会让给贤王和穆王？”他半眯着眼，又问了一遍。 探子单膝跪地，声音恭敬，“回大都督，如今朝野皆知了。” “顾禾这家伙！”薄卿欢捏着眉心，“想不到他会有如此强大的反侦察能力，先一步识破本座准备对他用美人计而做出应对，如今把赐婚机会让给了顾北羽和顾乾，那么，言楚楚在这件事上就没有作用了。” 想了片刻，薄卿欢吩咐，“去别庄秘密通知一下，让那边停止培训，把言楚楚撤回来。” “似乎有些晚了。”探子道：“楚楚姑娘的画像本在礼部尚书那里就已经淘汰了的，谁料今日穆王过去的时候突然让礼部尚书取了出来，又刚好看到了楚楚姑娘的那一幅，穆王过眼惊艳，已经吩咐礼部尚书让楚楚姑娘那副画像留下成为他的正妃候选人。” 薄卿欢一双妖诡的丹凤眼骤然缩了缩，“你说顾乾看中了她？” “是。” 闭了闭眼，薄卿欢吩咐，“备轿，本座要亲自去别庄。” 一刻钟后，五军都督府大门外已经备了一顶华丽的肩舆，八名锦衣卫恭敬而立，神情肃穆。 薄卿欢换了身衣服，缓缓坐上去。 到达别庄的时候，言楚楚正在练习剑舞。 薄卿欢特意吩咐廖妈妈不用通报，他只身走进院子。 见到舞台上的女子着一袭火红紧身束胸剑舞衣，手握长剑，纵身起舞，姿态变化极快，上一瞬还是疾风骤雨闪电雷霆，眨眼间收了动作就成了阳春三月发新芽的柳枝，随风微摆，其纤腰之绵软程度让人浮想联翩。 电光石火之间，言楚楚一个后仰，手中闪着寒光的长剑如疾风快速抵达薄卿欢胸前，直止心脏位置，她整个人还保持着后仰的动作倒看着他，面上并无多大情绪。 即将刺中的那一刻，薄卿欢伸出食指与中指，轻轻夹住剑尖，顺势往前一推，眼眸渐敛，声音透着一丝冷气，“越来越不知分寸了！” 言楚楚本就是后仰的动作，被他这么一推，没站稳，身子一歪就倒了下去，剑刃不小心割破了皮肤，马上有鲜血溢出来，疼得她皱了皱眉。 英雄救美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在大都督身上，所以她从未指望过自己倒下来的那一瞬他能接住自己，此时被割伤了，也仅仅是蹙蹙眉就挣扎着起来单膝跪地，音色平静，“楚楚见过大都督。” 薄卿欢没说话，目光锁在她胳膊上受了伤犹在流血的位置，缄默片刻，轻嗤，“真没用！” 言楚楚已经习惯了他用高姿态看人的爱好，因此当下并未往心里去，“不知大都督亲自前来所为何事？” 廖妈妈说过，在她训练期间，大都督是不可能过来的，今日却突然出现了，莫非情况有变？ 刚这么想着，薄卿欢的声音就幽幽传来，“情况有变，端阳节被赐婚的变成了贤王顾北羽和穆王顾乾。” 言楚楚了然，“哦。” 她这个反应，让薄卿欢皱了眉，“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言楚楚低眉看着青石板上的纹路，声音一如先前，“大都督希望楚楚说什么？” 左右她只是个棋子，嫁给谁不一样？ “本座要的是关于摄政王身世的情报。”薄卿欢撇开眼不再看她，“但如今你没法嫁给摄政王，不论是嫁给贤王还是穆王，对本座来说，你都起不到任何作用，你在本座府上待了这么久，应当晓得没用的棋子下场是什么。” 言楚楚自嘲地笑笑，“从前让楚楚嫁给摄政王的是大都督，如今告诉我情况有变嫁不成的也是大都督，楚楚在大都督跟前，从来就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你说我成了没用的棋子，便是你现在起了杀念准备对我动手，我又能怎么样呢？难道我说一句求饶，求你别杀我，你就能因为心软而就此放过我么？” 薄卿欢幽邃冰凉的眸慢慢偏转过来，再一次看着她，“你会求饶？” “不会。”言楚楚没抬头，声音却决绝。 她并非自不量力去藐视大都督的权威，而是打心眼里觉得不想做一枚完全没有感情的棋子，也不想被他肆意玩弄，她可以死，但绝不会向他开口求饶。 薄卿欢缓缓蹲下身，捡起地上的长剑轻轻抬起她流血的那只胳膊，伤口不算太深，但因为她肌肤白皙，所以血色染在上面看起来分外妖娆而魅惑。 伸出舌尖，他缓缓舔舐过那一处殷红血色，温热的呼吸喷薄在她肌肤上，那种濡湿粗粝的触感划过伤口的感觉，让言楚楚觉得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都冻结起来，大脑完全忘了思考。 男人身上微涩的青荇味道让她保存着最后一丝理智，却是越清醒越疼痛。 他在吮吸，顺着伤口，似乎要把她全身的血液都吸干。 本来不疼的伤口因为他这一动作而疼到钻心，可这种疼痛中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唔……疼……” 终于受不住，言楚楚胳膊痉挛起来，面色痛苦。 竟然会吸血，这个男人果然是个变态啊！ 薄卿欢听到声音，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咽下最后一口血，他舔了舔舌尖，“本座已经很多年不曾喝过人血了。”回想起当初在苍岩山接受魔鬼训练时以人血解渴的日子，还真是怀念。 因为多年未曾喝过人血，所以今日拿她开刀？ 言楚楚心中气愤，却不敢表现出来，只是倒坐在地上，捂着被他吸干血的伤口，轻声喘气。 抬起头来时，言楚楚发现他正用一种看待猎物的眼神看着自己，里面充满了十分的兴致。 这样的眼神，诡异而变态，在五军都督府待了这么久，她还是头一回得见。 呼吸一窒，言楚楚顾不上右边胳膊还在疼，双手撑地往后挪，满眼惊恐。 她才退了一步，就感觉脖子上一凉，却是他的长剑已经抵在她颈部，她若再动半寸，锋利的剑刃必定会割破她的喉管，致使她瞬间毙命。 凝住呼吸，言楚楚颤唇，“大、大都督这是作甚？” 她宁愿他一剑杀了她，也不想看见他此刻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眼神。 不待她回过神，薄卿欢剑柄一翻，剑尖挑破她肩上的衣襟，在白皙如雪的肌肤上划破一道口子，马上有鲜血流出来。 他像是捕捉了猎物的残酷猎人，在看到血液的瞬间嘴角勾起一抹妖异的弧度。 这种表情，让言楚楚一颗心都沉到了冰湖底下。 转瞬之后，他修长的身影就覆了上来，将她整个人都禁锢在地上，意犹未尽地一口咬在她肩上，牙齿深深嵌入伤口。 他很喜欢鲜血，而她的血似乎让他产生了极大兴趣，他吮吸的力道逐渐加大。 言楚楚整个人都被压住，完全动弹不了，肩上血液流失的疼寸寸吞噬着她的理智，大脑一再麻木。 狠狠倒抽了一口气，言楚楚觉得自己今日一定会死于他的掠夺下。 他的不知餍足让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那是一种感受着自己身体内血液被慢慢吸干而断气的恐惧。 一刀死不可怕，可怕的是亲眼看着自己走向死亡的缓慢过程，这不仅是在折磨生命，还是在折磨人的心智和承受能力。 动了动手指，言楚楚想要挣扎，奈何双腕都被他扣住，且扣得极紧重重压在地上，流窜到那一处的血液因为行不通而拥堵，她感觉自己的双腕很可能已经断了。 恐惧的感觉致使她浑身发抖，指尖的冰凉慢慢爬到手腕处，他清晰感觉到了，在她的瑟瑟发抖中微微抬起头，唇上还沾染着她的血，妖诡而糜艳。 “求饶。” 含糊不清的两个字自他嘴里吐出来，带着猎人对猎物不容置喙的冰冷命令。 “绝不！”她从麻木的神智中抽出一丝理智来，齿间挤出二字。 下一瞬，他毫不留情地狠狠咬下去。 “嘶——” 言楚楚疼得一个劲倒抽气，哆嗦着牙关，心中骂了声“变态”过后细细出声，“我……我求饶，求大都督……放过我。” 肩上突然一松，薄卿欢支起身子来，舔去唇上的鲜血后细致整理了一下绯红锦袍，站起身来。 言楚楚抱着双肩蜷缩起来不敢看他。 一直倔强地说着不会求饶的人在最后关头失了信诺，她觉得很没脸。 薄卿欢精致的唇挑起凉薄冷笑，再看向她的眼神不无冷嘲，“欲擒故纵？低劣伎俩。” 言楚楚气结，她有欲擒故纵勾引他？ 本来就不想求饶的，不过是最后一刻因为太疼没能绷住罢了。 “大都督可以一剑杀了我。”她转而抱着双膝坐在地上，还是没抬头看他，“但是求你，别这样折磨我。” “想死？”薄卿欢微微挑眉，一脚把长剑踢到她脚边，“本座成全你，自己动手吧！” 言楚楚手指蜷了蜷。 薄卿欢已经没有耐性，对外唤来廖妈妈，“一会儿让英国公府的人去礼部通知一声，就说六小姐因为练习剑舞而伤了本身，容颜有损，不适参加候选，怕污了两位殿下的眼，故而主动弃权。” 廖妈妈余光瞥见言楚楚胳膊和雪白的肩膀上都受了伤，心中虽讶异，却不敢问出来，领了命就匆匆退下了。 言楚楚讶异地看着薄卿欢。 薄卿欢神情寡淡，讥讽地道：“还不回房换衣服，这副样子，是想勾引本座？” 言楚楚一阵恶寒。 她衣服穿得好好的，分明是他变态用剑挑破，如今反倒怪在她头上来了？ 就他这种变态，谁敢勾引他？况且她也没那种心思。 她站起来回房换了一套鹅黄色裙衫，坐上马车跟在薄卿欢的肩舆后回了五军都督府。 胳膊和肩膀两处都受了伤，言楚楚回房后抹了药就歇下了。 薄卿欢正打算去衙门办公，尹十九就过来禀：“大都督，越小王爷来了。” 薄卿欢敲了敲案几，“听闻他今日在大殿上亲口说与昭然郡主两情相悦，即将大婚？” “是。”尹十九道。 薄卿欢冷冷一笑，“上一次有梵沉的人从中作梗，本座败了一回没能成功阻止，这一回，本座倒要看看他如何顺利娶了昭然郡主！” 说罢，一挥袖，“让他进来！” 尹十九出去没多久，梵越就进来了。 薄卿欢抬起头，眸光微微讶异。 因为来的不只是梵越一人，还有女扮男装的尹相思以及……薄枢。 “父亲。”见到薄枢，薄卿欢马上站起身来，面上没有对待旁人的冷淡疏离，反而添了一丝难得的暖色。 薄枢淡淡笑道：“小丫头说要过来看看你，我就顺道随着来了，怎么样，近来可好？” 薄卿欢点头，“孩儿一切安好，有劳父亲挂心。” 转眸看向尹相思，见她憔悴了许多，薄卿欢不由扬眉，“七爷这是知道自己要大婚，高兴坏了？” 尹相思狠狠瞪他，“咱们兄妹这么久没见，你就不能说句好听的哄哄我吗？” 薄卿欢似笑非笑地看了梵越一眼，“好听的话，似乎轮不到我说。” 尹相思哼哼，看向薄枢，“爹，小欢欢这个没良心的，在我大婚的时候让人去搞破坏，一会儿你得好好收拾他一顿让他涨涨教训。” 薄卿欢对自己的“恶行”不置可否，轻轻睨她，“你听说过有哪个姑娘躲在娘家大婚的？” 尹相思不服，气哼哼地道：“还不全因为我……” “如何？” “我怀孕了，所以不得不提前办了婚礼。”垂下脑袋，尹相思羞得满脸通红，但转瞬后就变成了黯然。 “可是在回程途中遭人暗算，我的孩子……没保住。” 一句话，她换了好几口气才说完。 薄卿欢妖娆的面容骤然阴冷下来，“你说什么！” “哥啊！”尹相思走过来自然而然拉着他的胳膊晃了晃，“看在妹妹这么惨的份上，你就别再欺负我了，我需要安慰。” 薄卿欢低头抚了抚她的脑袋，丹凤眼中如同聚集了风暴漩涡，黑沉得可怕。 转瞬后，他将她推至梵越怀里，淡淡一句，“你们先坐，我去布置一下。” 第025章 当街打脸 一刻钟后，薄卿欢再回来，面上仍有郁色。 薄枢见状，疑惑，“小沉先前就已经派了人去查，你也让人去查了吗？” 薄卿欢嗓音低沉而愤怒，“最好别让我查到，否则本座会让他把诏狱里的酷刑各尝一遍试试滋味！” 说完，薄卿欢冷眼瞧着梵越，“梵二爷这一路上都是死人么？对方给你们设了这么大个圈套，你竟是一丁点儿都没发现让本座的妹妹受了这样大的苦楚？” “哥，这跟梵越无关。”尹相思幽怨道：“谁能料到对方会在水井里放红花？梵越又不是学医的，我在医术上也不精通，我二人没识破烧饭的水里有红花不是很正常么？” 薄卿欢还是不悦，“那也太不像话了，相思既怀了身孕，你这个做夫君的为何还要同意她早早回西秦，就留在东璃等孩子生下来不行么？” “哥——”这一下，尹相思是真的皱了眉，“你不要老是针对二爷好不好，提前来西秦这主意是我出的，原本一开始二爷也不同意，但终究拗不过我的倔性子，所以……” 薄卿欢睨她，“那你活该把孩子弄没了！” 尹相思瞪他，“你活该做不成舅舅！” “这件事，的确是我保护不力。”一直没说话的梵越抬起头来，面上满是自责，“大舅兄会生我的气也在情理之中，只不过，如今并非追究责任的时候，最要紧的是弄清楚那天晚上到底是谁安排的人要对我们夫妻下手。” 薄卿欢冷嗤，“梵越你从前沾花惹草，说不定是哪个女人晓得你带着怀孕的小妻子回来，生了嫉妒心，所以想方设法摆了你们一道。” 薄卿欢一说，梵越脑中灵光一闪，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但念及这么多人在场，他没直接说出来。 这一变化过快，便是尹相思就坐在他旁边都没能发觉，她只是听了薄卿欢的话以后，偏过头来盯着梵越，“莫非我哥说的都是真的，我的孩子之所以没了，全是因为你那些红颜知己善妒而想法子害我？” 梵越顿时喊冤，憋屈道：“媳妇儿，我怎么可能背着你有红颜知己？” 这称呼喊得薄卿欢一阵恶寒，“那这么长时间，你可查出来到底是谁动的手了？” “很快了。”梵越一脸笃定，他已经猜到动手的人是谁，如今只需要再进行最后一步确认即可。 提及此事，尹相思就马上想起那个陪伴了自己几个月的宝宝，心中一阵难受，她不欲继续这个话题，索性跳开，问薄卿欢，“哥，楚楚在不在金陵？在不在你府上？” 薄卿欢不答反问，“在如何，不在又如何？” “有些话，我想单独同她说。”尹相思道：“若她真在你府上，你帮我把她请来，就说我有事找。” 薄卿欢没说话。 尹相思狐疑地看他一眼，“莫非真在？” 薄卿欢不置可否。 尹相思站起身来，直接往外面走，遇到迎面而来的言风，她双眼一亮，唤住他，“言风。” “七爷？”见到尹相思，言风惊讶了片刻，“您怎么来了？” 尹相思挑眉，“我来找你妹妹。” 言风恍然大悟，“楚楚身子不适，歇下了，七爷有急事吗？” “很急。”尹相思郑重点头。 言风为难片刻，“那我带你去。” 尹相思笑着颔首，随言风来到了言楚楚的院子。 言风敲了敲门，“楚楚，你在吗？” 里面传来言楚楚睡意初醒的声音，“哥哥，什么事？” 言风道：“七爷来了，说有事找你。” 七爷？ 言楚楚一懵，旋即马上反应过来，七爷不就是去年来给楼姐姐解毒的那位姑娘么？ 马上穿衣下床来推门，言楚楚见到对方果真是去年那个女扮男装的姑娘，她面上含笑，“原来是七爷来了，楚楚有失远迎，还让你亲自过来找，实在抱歉。” 言楚楚在去年就已经识破了尹相思女儿身，因此当下尹相思也不拘束，直接进了言楚楚的屋，又挥手赶走了言风。 言楚楚关上门走进来，疑惑地看着尹相思，“姑娘找我有事？” 尹相思直接问：“当初宁王妃让人交了一封信到你手里，你看过了没？” 言楚楚摇头，“没有，那封信不见了。” “不见了？”尹相思怔愣片刻，“这么重要的信件，怎么会不见了？” 言楚楚有些为难，“我也不晓得，到了五军都督府以后才不见的。对了，姑娘能否告诉我，那封信是谁写的？” 尹相思在心里头为皇帝表兄默哀片刻，原来楚楚这傻丫头都还不晓得信出自谁人之手啊？ “是尹澈。” “尹澈？”言楚楚面露迷茫，“尹澈是谁？” 尹相思道：“就是当初与你一同去南雪山采药的尹一。” 在言楚楚惊讶之时，尹相思继续道：“也是……东璃当朝天子。” 听罢，言楚楚惊得张大了嘴巴，面上满是震惊，“尹一大哥他……是皇帝？” 尹相思抬起下巴，“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说那封信很重要？那可是东璃皇帝亲笔所写的，你竟然给弄丢，仔细让他晓得了，到时候有你好果子吃的。” 言楚楚脸色微微一白，“那怎么办，信我是找不到了，不知尹一大哥在上面写了什么，姑娘可否方便透露一二？” “他啊——”尹相思清了清嗓子，刻意拖长尾音，在言楚楚满是期待的目光下缓缓道：“他想让你去东璃玩，你想不想去？愿不愿去？” “原来是这事儿啊！”言楚楚还以为那封信里面有什么急事，听到尹相思一说，马上松了口气，随即有些为难，“我去不了。” “怎么去不了？”尹相思道：“你又不是京中大家闺秀，没有那么多规矩束缚，不过就是去东璃玩几天而已，若是在不习惯，回来就是了。” 言楚楚还是为难，“大都督不会让我走的。” 尹相思顿时明白了，“那你告诉我，你想不想去，若是想去，大都督那边交给我搞定。” 言楚楚摇头，“不想去。” 这回答倒是让尹相思惊讶，“为何？” 言楚楚想了想，“我哥在这边，我若是抛下他一个人去东璃，未免有些过分。” 尹相思笑笑，“你若是喜欢，大可以让你哥护送你过去的。” 言楚楚还是不大乐意，她自认为和尹一大哥除了去南雪山那一次就再无旁的交集，她也不知尹一大哥为何突然想请她去东璃玩，不过，她不愿去这倒是真的。 尹相思见她还是不点头，一时纳闷，“对了楚楚，你为何会来了金陵，还待在五军都督府？” 言楚楚垂眸，“我父亲因为一桩案子遭了歹徒反击致死，我在沧州府举目无亲，只好来金陵投奔我哥哥了。” “竟是这样。”尹相思有些同情她，“你终究是要嫁人的，也不可能一辈子留在五军都督府啊！” 言楚楚道：“我暂时还没去想这些。” 尹相思趁热打铁，“要不，你去东璃，我给你牵线，保证让你嫁个才貌双全温柔体贴还有权有钱的儿郎，你意下如何？” 言楚楚“噗嗤”一笑，“姑娘真会说笑，若是自己不喜欢，对方再好，那又如何？” 这句回答，让尹相思直接想起了云深。 她垂头丧气地低声咕哝，“说得也是，便是对方再完美，只要自己无意，那一切都是白搭。” 带着最后一丝希冀，她再一次目光灼灼看着言楚楚，“那你……就真的一点也不想去东璃见你的尹一大哥吗？” 言楚楚摇头，“许久不见尹一大哥，想念倒是有的，但也不至于就到了非见不可的地步，多谢姑娘美意了，我实在是没办法去那么远的地方。” 尹相思犹不甘心，“若是我告诉你，尹一他……喜欢你呢？” 言楚楚一呆，面上表情僵住。 “我说的都是实话。”尹相思解释，“我来的时候他就嘱咐我一定要找到你并亲自问问你的心意。他人在东璃，并不晓得你这边发生了什么状况，只是一直没能等到你回信，以为你看了他的信生气了，所以很焦急。我今日才知，原来是信丢失了你没能看到内容，那就好办了，一会儿我就给他回一封信把真实情况说明，免得他老是心神不宁的。” 言楚楚又是一震，“姑娘你到底是谁，为何会晓得这么多？” 尹相思灿然笑笑，“我啊，就是东璃皇帝的表妹，永安大长公主的亲生女儿，昭然郡主，也是……你们西秦越小王爷即将过门的小王妃。” 言楚楚恍然大悟，忙屈膝行了个礼，“原来姑娘是郡主身份，楚楚失礼了。” “诶别这么客气。”尹相思虚扶了她一把，“我就是个传话的，负责把话传到，再顺便听听你本人的想法，老实说，感情这种事，真的勉强不来，你若实在对我那皇帝表兄无感，也别太勉强自己去接受，强扭在一起，将来两个都痛苦，可若是你对他有那么一丝丝好感，不妨试着接受他，我那个表兄啊，从前虽然跟着大都督在苍岩山训练了多年，性子却不像大都督那般冷血无情，他只是外表看起来冷酷，实际上有一颗炽热的心，你看，你们仅仅是去了一趟南雪山回来，他就对你念念不忘，不管朝中老臣给他挑选多少秀女，他全都瞧不上眼，心里眼里全是你呢，可见是个痴情种。” 言楚楚被她说得脸上一臊。 尹相思眨眨眼，“那你现在告诉我，你对他有没有那么一丁点感觉？” “我……” 言楚楚正待开口，房门就被人推开，进来的人是薄卿欢。 他淡淡扫了言楚楚一眼，转而看向尹相思，“梵越和父亲要走了，你还不打算走，准备留在五军都督府过夜？” 尹相思撇撇嘴，“知道啦！” 站起来，她再度冲着言楚楚眨眼，“那我先走了，下回聊。” 言楚楚被薄卿欢的那声“父亲”给彻底惊呆。 莫非……大都督与昭然郡主是亲兄妹？ 这个认知让她愕然瞪大了眼睛，直到尹相思走远都没能缓过神来。 然而这般反应看在薄卿欢眼里便成了另一番味道。 他挑唇，语气冷嘲，“怎么，晓得东璃皇帝对你有意，高兴得忘乎所以了？” 言楚楚马上拉回思绪，正对上他满是嘲讽的丹凤眼，气恼道：“我没有！” “没有那就最好。”薄卿欢冷冷收回目光，转身往外走去，“记住你的身份只是五军都督府内的一名探子而已，飞上枝头变凤凰这种事，不适合你做。” 言楚楚恶狠狠剜了他的背影一眼。 之前是谁让她去嫁给摄政王的？那不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如今又改口变相说她异想天开，真是个心思难测的大变态！ * 摄政王答应了娶尔若公主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驿馆。 公孙尔若闻讯脸色惨白，紧紧揪着公孙冀的衣袖，眼眸中水光盈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王兄，我不要嫁给摄政王，你快帮我想想办法。” 公孙冀满面无奈，“八妹，这件事不是我们曼罗能选择的。” 公孙尔若还是不甘心，“可摄政王不是我喜欢的人，嫁给他，我一辈子都不会幸福的。” 公孙冀蹙眉，“和亲公主本就是拉近两国关系的纽带，你见过哪个和亲公主得到幸福了？便是东璃当年过来的长乐公主、如今的太皇太后，她嫁的也并非自己心仪之人。” 公孙尔若一下子哭了出来，“难道在这件事上，我们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吗？” 公孙冀也很无奈，原本联姻之事早就能洽谈好的，奈何自己这个妹妹言明非越小王爷不嫁，他也是心疼她，所以才会陪着她在西秦待了这么长时间，早知道越小王爷心肠如此冷硬，他刚来西秦的时候就该强行让八妹打消念头的。 “我不甘心。”公孙尔若捏了捏拳，卷翘的睫毛上泪光闪烁。 “尔若公主的不甘心，难道还没发泄够么？” 外面突然传来一道清润和煦的声音。 兄妹二人怔愣片刻，马上就反应过来是摄政王顾禾。 公孙冀脸色微白，立即擦去公孙尔若眼角的泪痕拉着她去外头迎接。 顾禾长身玉立，清俊挺拔的身影在逆光下看起来尤为和谐而完美。 公孙冀按照曼罗的规矩给顾禾行礼。 顾禾挑眉，“还请大王子回避一二，本王有些事想同我这位年岁尚幼的未婚妻谈一谈。” 公孙冀马上退了出去。 房间内只剩顾禾与公孙尔若两人。 顾禾一点都不觉得拘束，缓缓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茶，也倒了一杯递给公孙尔若。 不知为何，公孙尔若总觉得眼前这个人气场过分强大，他分明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可他仅仅是往这里一坐，就让她心神不安起来，骨子里对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敬畏感。 “尔若公主不愿嫁给本王？”顾禾浅饮了一口茶，抬起头来看着她，唇角微笑温润如暖阳。 尔若公主别开眼，“早在来的时候我就挑明自己只想嫁给越小王爷，摄政王不是我喜欢的人。” 她年岁小，再加上曼罗的开放民风，说话便也直白了些。 顾禾却浑然不在意，嘴角依旧噙笑，“你很喜欢越小王爷？” “嗯。”公孙尔若怯怯点头。 “本王却觉得，你所谓的‘喜欢’很幼稚。” 他撑着脑袋，神情似笑非笑。 这种笑，让公孙尔若没来由地打了个冷噤，“我听不懂摄政王这句话的意思。” 她赶紧偏开头，目光闪躲。 在他的注视下，她感觉自己无所遁形，任何秘密都掩埋不住。 “本王是你未婚夫。”顾禾道：“在我跟前，你无须紧张，你做过的那些事，我一清二楚。” 公孙尔若脸色一下子惨白起来，呼吸紊乱，内心惶恐不已。 “你杀了他的孩子，还妄想他能娶你？”顾禾语气慢悠悠，“在你们曼罗，有人会不在意娶一个杀子仇人为妻么？” 公孙尔若摇摇欲坠，惊恐地盯着顾禾，“不可能，你怎么会知道……” 她明明做得天衣无缝，绝对不会有人怀疑到她头上来的，摄政王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顾禾淡笑，“因为本王是你未婚夫，你的事，我自然清楚。” 语气渐渐转为威胁，眸光乍冷，“本王答应娶你，已经是给你们曼罗天大的面子了，公孙尔若，你觉得自己还能有选择的余地？自小在宫闱里见惯了勾心斗角的你一颗心早就被后宫这个大染缸染黑了，十三岁又如何？年岁小不代表就能限制你的狠辣手段，世人眼中天真烂漫的尔若公主不过是一层表象而已，事实上，你毒若蛇蝎，否则，曼罗怎么会让一只能轻易被弄死的小白兔过来联姻？” 公孙尔若往后退，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神色惊恐，“我没有做过，你污蔑我！” 顾禾勾唇，“一旦让梵越知道是你安排的人在驿站水井放红花致使昭然郡主落胎，你的下场，会很精彩。” 公孙尔若额头上冒冷汗，大口喘着气。 “西秦有个皇帝直辖的特务机构叫做‘锦衣卫’，你在金陵待了这么长时间，不可能不知道，若本王告诉你，锦衣卫指挥使薄卿欢就是被你害得落胎的昭然郡主她亲哥哥，你会不会觉得这世界很小？” 薄卿欢是尹相思的亲哥哥！ 公孙尔若顷刻间面如死灰。 “遇到薄卿欢，你的下场可想而知。”顾禾依旧笑，并且笑意越来越温婉，但在公孙尔若眼里，那种笑容，如同索命无常。 他笑得越温柔，她越害怕越恐惧。 淡淡移开目光，顾禾道：“所以，你如今除了嫁给本王，别无选择，若还妄想梵越能娶你，那你真是异想天开了。” 公孙尔若慢慢平复下来，“那么，摄政王喜欢我吗？” 顾禾突然嗤笑，声音有着让人胆寒的嘲讽，“小娃娃，本王觉得你如今该担心的是脑袋还能在脖子上留几天。” 他会喜欢她？呵！痴人说梦！ 娶她，无非是想避开薄卿欢那厮为他准备的美人计罢了。 他从不小看女人，但有的女人，他也从不放在眼里。 公孙尔若咬了咬下唇，摄政王说得没错，她的确是从小就在宫闱里看尽了勾心斗角，原本一颗纯真的心也被染得五颜六色，她只有十三岁，却早已学得手段毒辣，阴狠无比。 遇到梵越，她以为自己遇到了生命中唯一的一缕阳光，那夜初见他模样，他虽昏迷不醒，可眉眼间的温柔却逃不过她的眼，当时她就在想，如若他的温柔是对着自己，那该多好啊？ 她是一个极度缺爱的孩子，在曼罗时，那些人表面对她好，实则暗地里都看不起她鄙夷她，就连这次陪她来金陵的王兄，也是因为她和亲公主的身份才会百般对她好，呵护她，若是换做寻常在曼罗，他定是对她不屑一顾的，因为在所有人的眼里，她毒若蛇蝎，顶撞曼罗王，谋害宫妃，怒打朝臣，简直无恶不作。 然而没有人晓得，她所有的“恶行”都只是在反击，只有旁人先惹怒了她，她才会动手，可这些话，就算是说出来了也没人信。 那日陪着王兄去楚王府的时候没能见到梵越，她很失望，后来穆王暗地里来找她，说知道真正梵越去了东璃，只不过，梵越在东璃与另一个女人成婚并且有了孩子。 当时公孙尔若就大怒，她不明白自己输在哪里。 穆王问她想不想对付梵越新娶来的那位小妻子。 当时公孙尔若正在气头上，想也不想就答应了，直接告诉穆王，她要弄了尹相思肚子里的孩子，最好能母子不保，让梵越只身一人回金陵来娶她。 她没想到穆王动作倒是挺快，没多久就真的让尹相思流产了，只可惜没能弄死尹相思。 但让她更想不到的是，这件事过后，穆王就想办法完全消除了他自己的痕迹，让所有的嫌疑都指向她公孙尔若一人。 “既然摄政王不喜欢我，为何还要葬送一生的幸福娶我？”公孙尔若对于这个问题很执着，她站起来，目光一瞬不瞬盯着顾禾。 顾禾暗笑，还真是个不懂分寸的愚蠢之人。 “本王娶你，无需断送一生幸福，三年即可。” 这句话，公孙尔若现在没听懂，等到了第三年的时候，她才知道顾禾话中深意，而那个时候的她已经深深爱上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永远离开自己，悔一生，痛一世。 顾禾平素耐性很好，但面对公孙尔若，他还是难得的显露出不耐来，不欲再多说，直接站起身走了出去，冷冷扔下一句话。 “摄政王府的花轿来之前，本王希望你能安分些好好在驿馆待着，否则本王可不敢保证梵越会否直接提剑上门杀了你。” 公孙尔若颤了一下，脸上惨白慢慢退去，双拳捏紧。 梵越，既然你不愿娶我，那我就嫁给摄政王，往后的时间，我有的是机会慢慢报你负我这个仇！ * 请人看了日子，梵越就开始筹备大婚了。 这一日与尹相思同坐马车出门，打算去“云上绣”量尺寸请金十三娘绣婚服，两人在半道上遇见骑马出来散心的公孙尔若。 “梵越——” 隔着老远，公孙尔若就抑制不住胸腔内心脏的狂跳，欣喜地呼唤了一声，称呼已由先前的“叔叔”改成了直呼大名。 尹相思皱皱眉，抬手欲掀帘，却被梵越扣住手腕，摇头，“不必理会，咱们继续赶路。” “有人在喊你。”尹相思觉得他这是在欲盖弥彰，神情越发狐疑。 “装作没听到便是。”梵越拉过她准备掀帘的那只手，笑说：“咱们还得赶时间去准备婚服呢，管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作甚？” 越是不让看，尹相思就越好奇，声音也冷了下来，看着他紧紧拉住自己的那只手，厉喝，“松开！” 梵越不敢强迫她，无奈松开手。 尹相思掀帘，一眼瞧见前头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公孙尔若。 公孙尔若见到马车内是尹相思，她顿时气得胸腔一堵，攥紧了缰绳，转瞬后挺挺胸，把腰间那个香囊暴露在尹相思的视线里。 尹相思了然，眼底浮现几分讽意，看了梵越一眼，“我记得那个香囊是那夜我们俩在别庄发生关系时，你顺手从我腰间偷过去的，怎么，这么快就送给别的女人了？” 梵越听罢，先是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难怪他去追尹相思被公孙尔若救了醒来以后就发现香囊不见了，却原来是公孙尔若这个女人偷了去。 心中愤懑不已，梵越陪着笑脸对上尹相思，“小乖乖，你要相信我，我没有做过这种事。” 尹相思往旁边挪了挪，距离他远些，眼神厌恶，“香囊本是在你手里的，如今却挂在另一个女人的腰间，你告诉我你和她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梵越开始急了，“我敢对天发誓。” 尹相思瞪他一眼，起身下了马车，抬头看着马背上的公孙尔若，“你是谁？” 公孙尔若眨着无辜水灵的双眼，似是有些紧张，“我……我是来还香囊的，那天晚上，越小王爷把香囊落在我床上了。” 尹相思突然冷笑，“这么说来，你嘴里的‘那天晚上’，你是和梵越在一起的？” 公孙尔若点点头，“是。” 她年岁小，稚嫩的小脸配上无辜的神情，看起来单纯极了，从她嘴里出来的话，不可能有假。 尹相思二话不说，直接从车夫手里夺过马鞭，一个轻功飞跃而起，手腕翻转甩动鞭子，狠狠打在公孙尔若脸上，重重将她从马背上打落下来趴在地上。 公孙尔若白皙的小脸马上出现一条深深血痕，触目惊心。 尹相思居高临下望着她，见她眼泪汪汪的样子，慢慢蹲下身，以鞭子抬起她的下巴，冷然勾唇，“你这张脸，我看着刺眼得很，不要也罢。” “你敢打我！”公孙尔若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大约是被她给毁容了，她满脸狰狞，眼神憎恶，“本公主乃曼罗过来的联姻公主，你敢当街打公主，一会儿本公主就让摄政王殿下赐你死罪！” 狠狠捏了她的下巴一下，尹相思松开她，站起身来，神色轻蔑，“曼罗公主又如何，公主就能不要脸当街拿着本郡主的香囊发情？你是有多缺男人？又有多久没被男人宠幸过了？” 公孙尔若捂着被打的那半边脸颊，哭道：“你胡说！这本就是梵越落在我床上的。” 尹相思眼神一狠，毫不留情又一鞭子狠狠抽在她腰间。 那个香囊马上就掉了下来。 公孙尔若痛得打滚，哭喊声并咒骂声不断。 梵越从马车上走下来，站在尹相思旁侧。 公孙尔若见了，哭得更加委屈，“梵越，你自己说，香囊是不是那夜你自己落在我床上的？” 尹相思看向梵越。 梵越板着脸，“公孙尔若，你休要混淆视听！什么叫爷落在你床上的，难道不是你趁机偷去的？” 公孙尔若鼓着小脸，梨花带雨。 “那是爷未婚妻的香囊，我怎么可能送与他人？”梵越的声音越来越冷。 偏过头，梵越笑脸对着尹相思，“小乖乖，你先上马车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尹相思语气冰冷，“你与她之间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我面说的？” “没有，绝对没有！”梵越马上挺直腰板，“小乖乖，你要相信，我自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女人，那天晚上你突然回东璃，我骑马出去追你，后来因为内伤和毒素发作而倒在雪地里昏迷不醒，是公孙尔若救了我，我和她之间，就只有这么一件事，旁的再也没有了。” 尹相思看着梵越，想起自己落胎期间他的呵护备至，再想起自己从前就是因为在感情方面不信任不成熟才会导致两人好事多磨，历经多年才终得在一起。 这一次，她不想再像从前一样什么都不问清楚就甩脸走人，毕竟现如今的她已经懂得婚姻是两个人的事，过日子也是两个人的事，只要两人之间的信任桥梁出现了一丁点缝隙，那么距离感情崩裂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他们互相追逐那么多年，从陌生到熟识，从青涩初恋到分开，从天各一边到破镜重圆，这么多年，该受的感情磨折早就受完了。 既然决定嫁给他，超乎旁人的信任，她必须得有。 默然片刻，尹相思一言不发回了马车上。 梵越蹲下身，看向公孙尔若的眼神有着极度厌恶，那种慑人之气，看得公孙尔若抖了一下身子。 不待她开口，梵越就冷声道：“小王妃落胎那件事，公孙尔若，等爷找到证据，我要你生不如死！” 公孙尔若惊恐地看着他，“你在说什么，尔若听不懂。” 梵越不再理她，转过身朝着马车上走去。 公孙尔若慢慢爬起来，目送着梵越的马车走远，她似乎瞧得见马车里她心仪的那个男人正对着另外一个人谄媚讨好。 狠狠咬了咬牙，公孙尔若去买了一方面纱戴上，翻身骑上马快速去了摄政王府。 顾禾正在用饭，听到仆人禀报说尔若公主来了。 顾禾没有让人请她进来，而是传来探子，问：“怎么回事，那个女人为何来了摄政王府？” 探子道：“回禀摄政王，尔若公主当街与昭然郡主发生争执，被昭然郡主用鞭子打了脸，似乎打得不轻。” “所以她这是过来告状了？”顾禾嘴角挑起几分冷嘲，吩咐仆人，“出去告诉她，不听本王的话，一切后果自负，无需来本王这边诉苦，本王是代理朝政的宗室王爷，不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仆人出去后，把顾禾的原话告诉了公孙尔若。 公孙尔若听得脸色大变，“本公主可是摄政王的未婚妻，未婚妻被人欺负了，你问他到底管不管？” 仆人无奈摇头，“尔若公主请回，我们家摄政王说的话，从不重复第二遍。” 公孙尔若捂着疼痛的那半边脸颊，泪眼朦胧，“摄政王的未婚妻被人当街毒打，这种事传出去丢的又不是本公主的脸，而是他摄政王的脸，我这是为了谁才会来的摄政王府，他竟这样不待见我？” 仆人不欲多说，转身让人把大门都关了。 公孙尔若吃了闭门羹，她委屈落泪了一番，骑上马回了驿馆。 * 马车上，梵越坐下后就不停地哄尹相思，“好媳妇儿，乖媳妇儿，我和那个女人真的没半点关系，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打我骂我都可以，就是不要不理我，我知道错了，以后除了你之外，绝不亲近其他任何女人，否则就任由你处置，可好？” 尹相思瞅他一眼，“德行！” 梵越一愣，随即满脸惊喜，“小乖乖，你原谅我了对不对？” 尹相思将脸偏向一边不看他。 梵越满心感动。 依着他对尹相思性格的了解，这一次她肯定要生很大很大的气，说不准又会再一次逃离他身边。 然而，尹相思竟然这么快就原谅他，实在完完全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尹相思不答，便是默认了。 梵越欣喜若狂，倾身过去亲了她的脸颊一口。 尹相思转过头来，皱着眉，“不要脸！” 梵越顺势搂着她，“要了你，脸就不重要了。” 尹相思想了许久才开口，“梵越，我今日不与你计较并非是原谅你，而是选择相信你。” 梵越靠着她的肩，“唔……我就知道小乖乖最好了。” 尹相思缓缓道：“嫂嫂跟我说过，当初她和哥哥之间也发生了不少误会，她动手打过哥哥，也罚过哥哥，但生气归生气，就算再怒也不能影响到两人的感情根基，那是因为骨子里有对对方的信任，所以即便再吵再闹也不会严重到要分开的地步。” “这句话我从前不懂，今日却在一瞬间明白了，虽然那个女人的态度很嚣张，你们的关系很暧昧，但这些信息全都出自一个外人嘴里。我如今是你的妻子，关于你的一切事，我没道理不听你亲口解释而是去盲目相信一个我才见过一面的女人去怀疑你，责怪你。这是对你的不公平，也是对你的不信任。” 尹相思这番话，直接让梵越听湿了眼眶，他神情认真起来，“小七，你真的相信我？” 她说的这些话在他看来，胜过千万句华而不实的甜言蜜语。 一辈子的夫妻相处，没有什么比互相信任更重要。 尹相思点点头，眼眸中有泪光点点，轻轻依偎进他怀里，“我相信身负重伤不远千里追到东璃去寻我的你对我是真心，我也信不眠不休守在我床榻前照顾我的你不会有异心。毕竟，我们之间的五年，是任何人都插足不进去破坏不了的。” 梵越激动地抱紧她，“小七，你长大了。” “是啊，长大了。”尹相思悄悄抹去眼泪，“也该是时候长大了。” 自从失去孩子的那一刻起，她在后来的时间里想通了很多事，也是这件事，让她彻彻底底长大了。 两人很快到了“云上绣”，请金十三娘亲自量了尺寸又讨论了婚服花样之后才回了楚王府。 送尹相思回房之后，有婢女过来通报，“小王爷，宁王殿下在书房等您。” “好，我知道了。”梵越嘱咐了尹相思几句，直接去了书房。 “老大。”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梵越问：“你找我何事？” 梵沉道：“关于小七被人算计这件事，有眉目了。” “查到是谁了？”梵越呼吸紧了紧，目中恨意毫不掩饰。 “与曼罗那位尔若公主有关。”梵沉犹疑，“但我总觉得，她一个十三岁的女娃娃想要办成这件事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毕竟想要探查到你和小七的行踪，需要非常强大的情报网，他们兄妹刚过来不久，不可能有这么多探子可用。” “所以，老大的意思是这件事的幕后主使另有其人，而公孙尔若只是被人当枪使了？” “正是。” “那么幕后之人必定是顾乾了。”梵越笃定地道：“他还在记恨我当初阻止他来劫大嫂的亲，顾乾这个卑鄙小人，什么事他都要横插一脚，上次因为他派人把公孙尔若推下水，险些就把那个女人强行捆绑到我身上来，这一次竟然如此狠毒直接要了我孩儿的命，不行，老大，这口气我咽不下去，我得琢磨一下，找个法子狠狠整他一回。” “你先别急。”梵沉劝道：“马上就到端阳节了，太皇太后即将为穆王和贤王赐婚，这是个好机会，到时候，有他好受的。” * 翌日，阡陌来报：“殿下，摄政王在春风酒楼设了宴，邀您过去一聚。” 梵沉点头，“好。”又嘱咐，“一会儿本王走了之后，让人照拂好王妃。” 来到春风楼包厢，顾禾早就在里头坐了。 梵沉在他对面坐下，“摄政王突然设宴请本王，莫非有什么喜事？” 顾禾淡笑，“喜事当然有，毕竟本王要大婚了嘛！” “恭喜。”梵沉简短二字。 “宁王准备何时入朝任职？”顾禾看着他，“本王等你很久了。” 梵沉挑起唇瓣，“我夫人还未生产，我早就说过，在她临盆之前，我都得亲自照顾她，不可能入朝，摄政王若是实在等不及，还请你另纳贤才，毕竟对我来说，左相之位可有可无，而夫人只有一个，孰轻孰重，我分得清。” 顾禾轻笑起来，“早就听说宁王宠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梵沉不置可否，他追了两世，可不就是为了这一个女人么？什么江山，什么名利，那都与他无关，他想要的，从来只是她。 “事实上，今日请宁王过来，是有求于你。”顾禾切入正题。 梵沉来了兴致，“摄政王这般神通广大之人竟也会有求于人？” 顾禾面上依旧笑，笑容深处却有一抹身不由己的苦涩，转瞬即逝，梵沉并未看清。 “你也说了，我是人。”顾禾道：“既是人，那就都会有解决不了的难题，而眼下，我还真有个难题是解决不了想请宁王你高抬贵手的。” 梵沉思虑片刻，“摄政王该不会是想让我放过尔若公主罢？” “与宁王这样的通透之人谈话就是爽快。”顾禾举杯，一饮而尽。 “理由呢？”梵沉不认为顾禾这样的人会轻易喜欢上公孙尔若这样披着羊皮的蛇蝎毒妇。 “给我三年时间。”顾禾道：“让她做我的摄政王妃三年，三年后，她是生是死，全凭你们处置。” 梵沉反应极快，眼底涌上一丝狐疑，“为何是三年，而并非五年十年？” 公孙尔若只是顾禾逃避太皇太后赐婚的挡箭牌，这一点，梵沉深知，可他不明白，顾禾为何要求三年的时间，这三年，他准备做什么？三年后他为何又甘愿把公孙尔若交出来任凭处置？ 顾禾道：“三年啊！大概是想在我春华正茂的年岁体验一把相濡以沫的感觉吧！” 这种说辞，瞒不过梵沉，他面上写着不信。 顾禾再一杯酒饮下，低垂的眼眸里有暗伤划过，再抬眼，温润亲和一如先前，“放过她三年，我便保证楚老王爷三年之内安然无虞。” 第026章 牵线红娘 回到楚王府，梵沉把今日去酒楼与顾禾的谈话内容告诉了梵越。 梵越听得怒火中烧，“什么？让爷忍三年再杀那个毒妇？顾禾这厮莫不是瞎了眼，竟瞧得上公孙尔若！” 梵沉无奈笑笑，“他瞧不瞧得上公孙尔若我不知，但我知他这三年内一定会有大动作，阿越你先消消气，这件事算下来，真正的幕后主使并非公孙尔若，而很有可能是顾乾，公孙尔若是和亲公主，你杀了她一时爽，却会给朝廷造成不小的困扰，倒不如先等三年，左右公孙尔若都是跑不了的，到时候你再杀她也不迟。” 梵越捏了捏拳，“老大，那你答应我，这件事不能让小七知道，否则她要是知道我不杀公孙尔若为我们的孩子报仇，她非误会与我拼命不可。” 梵越话音才落下，外面就传来尹相思冷哼的声音，“梵越，你当我是公孙尔若那种没脑子的女人？我的宝宝虽去得冤，但我也是个会看形势的人，孰轻孰重，我还拎得清。” 梵越面色一惊，转眸望去，就见尹相思扶着景瑟走了过来。 梵越一张愤懑不已的俊脸马上就堆了笑，“小乖乖，你怎么来了？” 尹相思瞪他，“我若是不来，岂不是听不到你说我坏话了？” 梵越顿时告饶，“我冤死了，分明是怕你晓得我不杀公孙尔若误认为我舍不得而已，否则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可能瞒着你？” 尹相思嗔他一眼，看向景瑟，“嫂嫂，小心脚下。” 景瑟慢慢坐了过去，尹相思这才过来，揪了梵越的耳朵一下，“以后要再有什么事，都得第一时间同我商量，听到了没？” “夫人之命，莫敢不从。”梵越委屈地看了一眼对面憋着笑的那对夫妻，长臂一揽，直接把尹相思勾进怀里坐在他腿上。 想到还有景瑟和梵沉在场，尹相思脸上烧得通红，狠狠踹了梵越一脚后站起来寻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冷嗤，“没个正经！” 梵越冲她吐吐舌，随即转了目光，“嫂嫂，你们俩过来作甚？” 景瑟清了清嗓子，假装不记得这二人方才的一番动作，“我刚刚练习完鬼门十三针，打算过来找梵沉说说话，半途遇到小七，就一道来了，没想到二爷也在。” 梵越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既然嫂嫂来找老大，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说罢，唤上尹相思，两人走了出去。 那二人走远后，梵沉起身蹲在景瑟跟前，将耳朵贴在她小腹上听了片刻才重新坐回来，面色温润，“怎么亲自过来了，你若有什么事，让丫鬟们来传话便是，我过去找你，如今月份越来越近，你这肚子也越来越大，随意走动走动是好的，我就担心你一个不稳踏空了有个什么意外。” 景瑟好笑，“我虽不会武，却哪里就有你说的这般无用了？再者，我已经不是第一胎了，该注意的地方我都懂，不消你提醒。” 梵沉站起身，动作熟练地给她捏了捏肩。 “听闻端阳节太皇太后要赐婚，原本被赐婚的是摄政王，如今为何变成了顾乾和顾北羽？” 梵沉答：“摄政王大概不喜欢被人操控的感觉，所以答应娶了尔若公主巧妙避开太皇太后的赐婚。” 景瑟点点头，“也是，顾禾这样的人，怎么会甘心被人用一个女人就给控制了，与其娶太皇太后赐给他的女人，倒不如娶了在西秦毫无人脉的小白兔尔若公主。” 沉吟片刻，她接着道：“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年仅十三岁的小姑娘心肠未免过分歹毒了些，自己都还是个娃娃，就想着谋害别人腹中宝宝，若是长大了，岂不是得变成蛇蝎？” 梵沉莞尔，“我倒觉得，她若是嫁给了摄政王，再坚硬的棱角都能被磨平，毕竟顾禾不是一般人，岂会容忍这样的女子在他后宅作威作福？” 景瑟轻嗤，“你倒是挺了解顾禾。” 梵沉挑眉，“算不得了解，不过是根据他本人的性情进行最符合实际的猜测罢了。” “这一点，你倒是和我师父很像。”景瑟笑说：“他也很喜欢分析人的心理，不过，比你分析得到位。” 梵沉但笑不语，宗政初本来就不是一般人，能在这些方面超过他也不足为奇，虽是同一个爹，但宗政初还未出生就得了凌霄真人亲自批命，可见他不凡的命数本该如此。 肩上梵沉的力道轻轻柔柔，很舒服，捏得景瑟闭上眼就快睡过去了。 “梵沉。”迷迷糊糊中，她想起一事，“抽个时间，咱们去一趟晋国公府罢，出嫁前，我答应了外祖母要给她带东璃的娑罗香做成香囊，香料我是带回来了，香囊也做好了，却因这段时间乱七八糟的事儿一直不得空，如今好不容易稳定下来，我开始想念外祖母了，咱们何时去？” 梵沉道：“左右在你临盆之前我都不参政，你想何时去咱就何时去，不妨事。” “那要不，明天？”景瑟用征求的语气道：“近半年没去晋国公府，也不晓得外祖母身体还好不好。” “明天也行，一会儿我就让人备好礼品。”梵沉道。 * 翌日，用过早饭以后，梵沉就牵着景瑟上了马车，一路慢悠悠往晋国公府行去。 因一大早就让人送了拜帖，所以楚王府的马车过来时，门房便没有进去通报，直接把两人请了进去。 这是两人婚后第一次回外祖家。 景瑟不方便跪，梵沉便替她跪了，恭恭敬敬给国公夫人叩了三个响头。 晋国公夫人感动得热泪盈眶，忙拄着拐走下来亲自扶起梵沉，又看向一旁大腹便便的景瑟，笑意满满，“小丫头走的时候就说过会回来，如今果真回来了，好，好啊！” 景瑟惭愧地低着头，“这半年来，让外祖母担惊受怕了，阿瑟有罪。” 国公夫人拉过她纤细白嫩的双手，乐呵呵道：“你能回来就是给外祖母最大最好的礼物了，还谈那些做什么，对了，你们小两口来前可曾用饭？” 景瑟颔首，“用了的。” 国公夫人还未开口，董氏就接了话过去，“用了也是在你们楚王府用的，国公府的又是国公府的，我已经吩咐人备饭了，稍后你们小两口也上席，能吃多少是多少，吃不了就做做面子，终归是图个团聚之乐罢了，一会儿我把姑娘们都叫来与你们说说话。” “好啊！”景瑟一口应下，许久没见苏妙语几人了，还真有些想念。 约莫半个时辰后，所有人去往饭厅。 现如今留在国公府还未出阁的姑娘有长房嫡次女苏妙语、长房庶女苏靖如以及三房嫡女苏颖。 见到景瑟，三人兴奋地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话。 景瑟问道：“听闻太皇太后端阳节要为贤王、穆王两位殿下赐婚，不知府上可有人被挑中成了候选人？” 苏颖羞红了脸，小声道：“表姐，国公府被选中的人是我。” 景瑟挑了眉梢，“竟然是四表妹？” 宁氏站在一旁，小声叹了口气。 景瑟听到了，疑惑问：“三舅母因何叹气？” 董氏在场，宁氏也不好戳伤口说自己是因为担心苏颖会走上当初苏寻“立子杀母”的那条路，毕竟皇家的事错综复杂，谁又能一两句说得清楚呢？ 拉回思绪，宁氏勉强笑道：“我只是不希望四丫头嫁入皇室这龙潭虎穴罢了。” “皇室水深，这倒是真的。”国公夫人也道：“此前就有二皇子妃苏寻为例，痛失一个孙女，我几个月都没缓过气来，如今又有一个姑娘在候选之列，收到帖子的时候，全府上下都忐忑不已，就怕寻儿的事再来一遍，唉！四丫头，端阳节的时候，你低调些，莫崭露锋芒，莫让两位殿下看中了，那王妃之位看似荣华，事实上背后算计频多，一个不慎就能牵连到阖族，你又是个单纯的，不善心计，那就更危险了。你也别怪我这个做祖母的不给你嫁入皇室的机会，实在是那种龙潭虎穴咱们去不得。” 苏颖是个晓事的，国公夫人一说，她就了然了，连连点头，“祖母尽管放心，孙女也没有嫁入皇室的心思，能落选，那就再好不过了。” 国公夫人满意地点点头，这才让众人落座开席。 饭后梵沉去了国公府几位老爷处请安，景瑟则是随着苏妙语她们去了闺房。 眼见着苏颖和苏靖如走远，景瑟刻意放慢脚步，问苏妙语，“你这边进展得如何了？” 苏妙语唉声叹气，一摆手，“别提了，我出府机会少，再加上景氏二房已经分家，我这个只占了一丁点亲戚的人哪里轮得到去他们府上？自你去后，我只是从府中下人们嘴里得知他中了武举探花，至于他本人，我连一片衣角都没见到过。” 景瑟抽了抽嘴角，想着国公府的规矩也太严厉了，姑娘们平日里根本不能迈出大门一步，便是有事出去了，身边也是一堆丫鬟小厮跟着，哪里有机会去见别的人，更何况是男人？ “好姐姐，你快给我支个招。”苏妙语晃着她的胳膊，央求，“原本老祖宗的意思是让我入这次选妃的候选人的，我才不想当什么王妃，所以机智地回绝了，当日在晚晴园直接告诉老祖宗，说我娘给我瞧了一桩婚事，正待改日带着我出去见见对方主母，老祖宗这才肯放过我转而选了四妹妹。事后我虽然私下与我母亲解释了一番，可这桩事再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时间越久，老祖宗就越能看出破绽来，所以，好姐姐，你可得帮我想想办法，我今年都十七岁了呢，若是再不嫁，可就成老姑娘了。” “行！”景瑟道：“一会儿回程，我让梵沉顺便去一趟二叔府上见见景澜，套一套他嘴里的话，若是成了，我会让丫鬟折回来给你带信的。” 苏妙语双眼亮晶晶的，“此言当真？” 景瑟睨她，“骗你还能当饭吃不成？” 苏妙语嘿嘿一笑，“我就是太过激动了。” 景瑟劝道：“你别高兴得太早，毕竟你看中的是景澜的皮相，万一两人要真成了婚，往后发现性格不合，你会难过一辈子的。” “不会不会。”苏妙语笑着道：“我看中的人，便是他有千般不好万般不是，我也得宠着，然后慢慢调教他。” 这番言论，倒是令景瑟刮目相看，“看不出来你在这方面还挺霸气。” “那是。”苏妙语撇撇嘴，“看中了就要想办法得到，难不成我还得亲眼看着他娶了旁的女人然后再去他的婚礼上告诉他其实我一直很喜欢他？矫不矫情作不作？” “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景瑟赞同地点点头，“那行，在这件事上，我一定会尽力的，至于能不能成，那就得看天意了。” “嗯，我知道。”苏妙语甜甜笑开，“若是好姐姐你把话都说开了他还是无动于衷，那我就只好认命了。” 临走前，景瑟把自己做好的娑罗香香包分发给了国公府众人，又在国公夫人处坐了许久才随着梵沉出了府。 坐上马车后，景瑟道：“梵沉，咱们先去二叔府上，我有事找景澜。” “好。”梵沉应声，马上吩咐赶车的阡陌调头往景宇堂府上而去。 彼时，景宇堂和景澜父子俩刚下衙回来，正巧在大门口碰到景瑟他们的马车。 景澜忙过来请安。 “姐姐，姐夫，你们怎么过来了？” 景瑟在梵沉的搀扶下缓缓走下来，微笑道：“刚刚去了国公府回来，顺道来看看你和二叔。” 景澜满面笑容，“姐姐姐夫里面请。” 一行人走了进去。 景瑟问了几句关于景南晴的恢复状况，景澜道：“大姐之前让人送了上好的外伤膏药来，五妹妹恢复得极好，疤痕已经全部消除，早就能活蹦乱跳了。” “那就好。”景瑟露出欣慰的神情，“我还担心她受不住这么严重的伤呢！。” 景澜道：“大姐若是想见她，我这就吩咐人给你传话。” “不，不用了！”景瑟忙出声阻止，“我今日是特地来找你的。” 景澜有些惊讶，“特地找我？” “是。”景瑟招呼他过来坐下，“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景澜唯恐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马上挨近景瑟坐下，仔细听着。 景瑟道：“你去年中了武举探花，如今被封正四品都司，可谓是功成名就了，既然已经安定下来，那可曾想过要成家？” 原来是为了这事儿。 景澜脸色微红，支吾道：“大姐，我……还没有中意的姑娘呢！” 没有？那脸红什么？ 景瑟明显不信，她眼神狐疑，“大姐跟前，你竟也学会撒谎了，我见你眼神闪躲，面色羞赧，分明是有了意中人，为何不直接承认呢？” “这……”景澜看了梵沉一眼，似乎羞于启齿。 景瑟也看向梵沉，笑说：“你这个姐夫还是先回避回避算了，免得把我这个堂弟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梵沉扬眉，“我竟有这般可怕？” “不是可怕。”景瑟抿嘴笑，“大概是你气场过分强大了。” 这个小女人，真是为了帮堂弟牵线不择手段啊，这么违心的话都说得出来。 梵沉无奈笑看她一眼，起身走了出去找景宇堂。 “你姐夫已经走了，这下子可以说了吧？”景瑟冲他眨眨眼，“莫告诉我在大姐跟前你还是羞于启齿。” 景澜嗫喏，“其实……” “嗯？” “不知大姐可否记得去年你还在西秦的时候。”景澜说着，脑袋就往下面垂，眼睛盯着华贵地毯，“你曾告诉我，有位姑娘……看中了我。” “预定了我”四个字，景澜没好意思说出来，毕竟这种话放在一个男人身上，感觉他过分弱了，输给一个姑娘家。 景瑟恍然，掩唇笑了片刻，故作这时候才突然记起来，“你不说，我都快忘了这事儿。” “啊？”景澜有些讶异。 他可是一直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呢，大姐怎么能忘了？当初可是大姐亲口告诉他的。 “原来你还在等着那姑娘？”景瑟故作惊讶。 景澜一张白皙的脸都泛着红，“倒也不是等，而是头一次听说这样的姑娘，觉得很新鲜罢了。” “我也觉得新鲜。”景瑟道：“可觉得新鲜和喜欢是两码事，你或许只是觉得她那句霸气的话让你有片刻怦然心动，可万一见到了真人，你又不喜欢了呢？” “这个问题……”景澜想了想，“我没深思过。” “那你告诉我，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景瑟问。 景澜想也不想，直接回答，“我喜欢的姑娘，自得像我娘一样有着聪慧的头脑，善解人意的心思，嗯，大概就这两样了。我不喜欢故作姿态的，也不喜欢过分柔弱的，毕竟这后宅内纷争多，我的夫人又是唯一的嫡长媳，将来是要接管二房家业的，若是太过柔弱，只怕不堪后宅风雨摧残。” 景瑟轻笑两声，“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放心了。” 景澜眉目微动，“大姐此话怎讲？” 景瑟道：“我今日来，自是给你牵线的，我这儿有个姑娘，琴棋书画不必多说，那就跟人精儿似的，头脑聪慧善解人意，这些我亲自检验过了，除此之外，她还擅长厨艺，一手精湛厨艺直把府里的老祖宗哄得眉开眼笑，另外，为了往后出门方便，她还随着家将学了几招防身功夫，虽说与你们没法相比，但要对付寻常小贼，完全不成问题。” 景瑟一面说一面细细观察着景澜的表情，见他听得津津有味，她低低笑着，“最后一点，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点，这姑娘长得可水灵了，细腰雪肤，花颜玉貌，与澜儿你可登对着呢！” 景瑟知道景澜对于外貌并不是太看重，但她还是说出来了，毕竟已经有了前面那么多优点，如今再告诉他这姑娘长得极美，如此优秀的美人，哪个男人不动心？ 果不其然，景澜听后就叹了气，“大姐说的这姑娘未免太过完美，人家能甘愿嫁来景氏么？” “说不定哦！”景瑟神秘眨眨眼，“毕竟，谁让她对你一见倾心呢？” 这话说得过分露骨，景澜再一次红了脸。 “好啦，不跟你开玩笑。”景瑟收起打趣的心思，正了脸色，“我说真的，方才这位姑娘就是去年我同你提过的那位，让你不要找旁人光等着她的那位。” “啊？”景澜又是一阵讶异，“怎么可能？” 虽然那句话曾经的确让他心头有过细微悸动，但后来再没音信，他以为姑娘是在开玩笑的，没想到…… “是否觉得很意外？”景瑟很轻易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有些。”景澜如实点头。 “那你……”景瑟歪着脑袋看他低垂的脸，“对于此事有何意见？” 景澜慢慢抬起头，“大姐，我能问问你说的这位姑娘是哪家府上的吗？” “晋国公府长房嫡次女，苏妙语。”景瑟直接回答。 “晋国公府？”这个回答明显完全出乎景澜的意料，他呼吸顿了顿，“竟是他们家？” “对啊，我外祖家。”景瑟眉开眼笑，“否则我怎么敢对你再三保证？自然是我先见过了也相处过了才敢这般评价她的。” “还是长房嫡女。”景澜低喃，“这般高贵的身份，她怎么可能甘愿嫁过来呢？” 景瑟笑道：“这些你无须担心，你只需告诉我，你愿不愿娶她为妻，若是愿意，我就让人去回话。” 景澜一时怔怔。 “你是不知，她此次本入了国公夫人的眼要成为贤王和穆王两位殿下正妃候选人的，奈何她不愿嫁入皇室，于是扯谎说她母亲、我大舅母早已为她说了一门亲，如今只待我大舅母带着她去见见对方主母，这才暂时瞒过了我外祖母没把她弄上候选名单，可这种事不宜长期隐瞒，你若是不喜欢她，我就得回话让她去国公夫人跟前把话挑明了说。” 景澜仍是有些不敢置信，“我……真的能娶她吗？” 早就听说晋国公府的姑娘个个有风骨，不同于一般大家闺秀，景澜从前虽未遐想过，但能娶得这样的女子为妻携手一生，他自然是甘愿的。 “这个嘛……”景瑟挑挑眉，“这就得看澜儿你的后期表现了，若是觉得中意，就请媒人去上门说亲，先把我外祖母那一关过了那就什么都万事大吉了。” 景澜听得了契机，眉头逐渐舒展开来，笑得和煦，“有劳大姐特地跑一趟，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景瑟伸出食指戳戳他的脑袋，“你啊，脑袋终于开窍了。” * 没在二房用饭，景瑟很快就随着梵沉回到了楚王府。 后来的事如何发生她不曾亲眼得见，但听阡陌他们说景澜很快就说服了二老爷景宇堂，没过几日便请了媒人去晋国公府说亲。 意外的是，晋国公夫人并没有在这件事上过多考虑，直接点头答应了，大概也是看中景澜是个极有本事的少年郎。 景瑟收到消息的时候，直慨叹，景澜和苏妙语应该算是他们所有人里面婚姻最为顺利的了。 她和梵沉、小七和二爷、苏若妤和叶知温这几对中间或多或少都有阻碍，都弄到遍体鳞伤才终得修成正果，景澜和苏妙语两人却连见都没见过几面就成了一段大好姻缘，真好。 过了这一茬，景瑟便一头扎进了二爷和小七的大婚中，闲暇时帮他们出谋划策。 按照梵越的意思，他必须赶在端阳节之前完成大婚，否则端阳节的宫宴上没法名正言顺带着小七出席。 景瑟和梵沉也深觉有理，所以加派了人手帮他们筹备。 东璃那场婚礼如何，景瑟没曾见过，不过根据小七所说，西秦这场婚礼比东璃那场有过之而无不及。 景瑟还笑说，“一个男人用心为你举办两次盛世婚礼，要是换了我，早高兴坏了。” 梵沉刚好过来听到这一句，笑问：“你若喜欢，待你生了宝宝，咱们再来一次体验体验新婚之喜？” 景瑟斥了一句，“我不过就是随口说说而已，都老夫老妻了还玩什么新花样，再说了，咱们俩又没和离，成什么第二次大婚，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死。” “只要你能高兴，旁人的笑话我就当做是祝福了。”他道。 景瑟翻了个白眼，“我可还要脸呢！” 有了梵沉的人参与，梵越的大婚筹备得极快，终于赶在端阳节前全部备好。 尹相思是东璃郡主，照理，她得从驿馆出嫁，奈何公孙尔若兄妹就在驿馆，她表示不想看见那个女人，于是梵越只好另外购置了一处宅子让尹相思在大婚前三日住进去，只待大婚这一日，花轿直接去往别庄把尹相思接过来。 上一回尹相思大婚，薄枢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如今终于能亲自送女儿出嫁，饶是他这般心性开朗的人也忍不住湿了眼眶。 “小丫头，往后你就是有家室的人了，千万记得收敛脾气，小两口将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未来的日子难免磕磕碰碰，但吵归吵，莫真正伤了和气，有些狠话，说的时候觉得解气，等过了你才能发现那些话会给对方留下永远消除不了的伤疤，凡事以和为贵，有什么话，大家好说好商量。” 尹相思扑进薄枢怀里抱着他，“爹，女儿知道了，往后一定会好好孝敬婆母伺候夫君的，您就别担心了，再不济，我不还有个哥哥在这儿么，若真有什么事，我还能去请他帮忙呢！女儿出嫁以后，你就回东璃去找我娘好不好？” “嗯。”薄枢替她正了正凤冠，哽咽道：“走吧，梵越那小子在外面等你许久了。” 盖上喜帕，尹相思任由薄枢牵着慢慢走到大门外交到梵越手上。 看着梵越，薄枢道：“留在西秦，我为的就是能亲自把女儿再一次交给你，交给你们楚王府，这一路走来不易，越小子你可得好好珍惜啊！” 梵越喜上眉梢，满面笑意，“岳父大人请放心，从今往后，我不会让小七再受委屈，不敢保证我们俩一定不会吵闹，但吵闹的时候，我必定会让着她由着她。” 薄枢忍俊不禁，“你这小子，油腔滑调，好了，时间不早，赶快送新娘子上花轿罢。” 梵越直接在众目睽睽之下打横将尹相思抱起来送上花轿，他弯弯唇，“小乖乖，一早到现在都没吃饭罢？一会儿去了楚王府拜完堂，我让人给你准备你爱吃的菜。” 尹相思没想到他会最先关心她饿了，心中顿时溢满了幸福，她摸摸咕噜噜叫的肚子，道：“还真饿了，梵越，赶紧启程罢。” “嗯，马上。” 放下帘子，梵越走过来翻身上马，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去了楚王府。 公孙尔若早就听说梵越今日大婚，她央了公孙冀带她出来看，当瞧见满城锦红的时候，公孙尔若左手不觉抚上自己戴了面纱的脸，眼神阴鸷可怕。 公孙冀察觉到不对劲，忙偏头看向自家妹妹，见她满身的怨气，他皱眉，“八妹，早让你不要出来的，你非得出来，如今又得自个儿黯然神伤，有意思么？” 公孙尔若捏紧拳头，目光死死锁在花轿上。 凭什么！尹相思凭什么比她这个公主还要幸运！ 公孙冀被她这个眼神吓了一跳，赶紧又提醒，“你别忘了，你如今的身份是摄政王未婚妻，若是让摄政王晓得你又偷跑出来见梵越，他定不会放过你的，赶快跟我回去！” 这句话，成功吓到了公孙尔若。 纵然她是个心狠手辣之人，却终究只有十三岁，在面对实力悬殊过分大的强者时，自然会从心底生出敬畏之心。 譬如，摄政王顾禾就是让她敬畏的其中一位。 自从上次交锋过后，公孙尔若如今已然不敢轻易去触碰顾禾的逆鳞，就怕他突然生气发火。 顾禾不生气的时候气场就已经很强大了，若是生起气来，弄死她也不过片刻之间的事。 收了思绪，公孙尔若不甘心地咽下一口气，转过身，“王兄，咱们走。” 事实上，公孙尔若的踪迹随时都能有人汇报给顾禾，只不过他对这个小娃娃不大上心，他要的只是在大婚之前她能安分守己别把自己作死了就成。 忙于处理政务，顾禾便没有因了此事去找公孙尔问罪。 梵越和尹相思的第二次大婚顺利完成。 * 日子一天天溜走，端阳节在不知不觉中来临。 一大早，楚王府就热闹起来，女婢小厮们忙前忙后给主子们备早饭以及进宫的车驾。 今日的五位主子：楚王妃、越小王爷、小王妃、宁王、宁王妃全都受邀要进宫赴宴。 楚王府好久没这样热闹过了，因此人人脸上都带着喜色。 芳菲苑。 梵越已经梳洗好坐在床沿边，两手捏着尹相思的小脸，“小懒猪，起床了，起床了！” 尹相思困极，眼皮都睁不开，嘟囔，“太皇太后是给贤王和穆王赐婚，又不是给你赐婚，你急什么，再让我睡会儿，好困。” 说完，她翻个身准备继续睡。 梵越无可奈何，轻轻将她扶起来。 尹相思仍是没睁眼，身子一歪就倒进他怀里，有气无力地骂，“混蛋，明知今日要入宫，你昨天晚上还不肯放过我，要不是你，我能睡到现在还睁不开眼？” 梵越咳了两声，“我这也是为了尽快完成岳母大人嘱托的使命。” 尹相思很想踹他两脚，奈何浑身没劲，只得在心头怨念。 梵越低低笑着，替她穿上衣服后打横将她抱到镜台前坐着亲自给她净面绾发，即便是到了描眉的时候，尹相思都闭着眼睡。 “小懒猪，你再睡，眉毛都给你画歪了。”梵越捏着画眉石，一脸无奈。 有那么累么？他自己怎么感觉生龙活虎的？精神得很。 尹相思一听，慢慢睁开眼，果然见到梵越把自己眉毛给画歪了，她眉心一蹙，埋怨道：“丑成这样，你好意思让我出去见人？” 梵越取来温水为她洗了眉上的黛色，“这不能怪我，谁让你一直睡睡睡的，脑袋一歪我不就跟着画歪了么？” 尹相思懒得与他争辩到底怪谁，又是谁昨天晚上不知餍足不停索要，自新婚之夜到现在，他每天晚上都精神十足，美其名曰“完成他岳母的嘱托早日生个大胖小子”，然后遭罪的就是她。 犹记得新婚第二日给婆母敬茶起晚了，虽然楚王妃笑着说没事，但尹相思心里头还是过意不去，原想着后面好好表现给婆母留个好印象，没料到接下来的这段时日更甚，她每天早上都困到起不来去给楚王妃请安。 楚王妃又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尤其是晓得她曾失去过一个孩子，当下便明白他们小两口是想尽快再怀上一个，于是委婉地告诉尹相思，以后的早晨她都不必过去正院请安了，景瑟那边早上也是不过来的，就省了她跑这一趟。 越是得到宽容，尹相思就越觉得愧疚，羞赧不已。 “重新画！” 这一回，尹相思睁大了眼睛，梵越这厮要是在给她画歪了，她就把他踢出去，晚上去睡走廊。 梵越绕到她跟前，动作轻柔地拿起画眉石轻轻往她柳眉上描。 终于满意了，尹相思才站起来，睡意也散了不少。 “醒了？”梵越好笑地看着她。 “没醒。”尹相思嘟囔，“梦游呢！” 梵越越看她这个睡意初醒的样子越觉得可爱，忍不住捧着她的脸在红唇上浅啄了一口，“来，走不动的话，夫君抱你出去。” 这么一说，尹相思剩下的一半睡意都给他惊没了，伸手推他，“你走开，一会儿让下人们瞧了去，我今后还要不要出去见人了？” “好好好，不逗你玩了。”梵越收起玩笑心思，“快走吧，哥哥嫂嫂他们应该等候多时了。” 两人一道去了楚王妃的正院，景瑟和梵沉以及楚王妃果然早就坐在里面等了。 尹相思面上有些过不去，走过去后欠身行了礼，“让娘和哥哥嫂嫂久等，相思实在过意不去。” 楚王妃笑道：“无妨的，左右时辰还早，咱们先去用早饭，一会儿再一起入宫。” “好。”尹相思红着脸。 用完饭，五人就在一众婢女的簇拥下走出了楚王府大门。 楚王妃带着贴身婢女坐一辆马车，梵越尹相思一辆，景瑟和梵沉一辆。 半个多时辰后到达皇城宣武门前。 景瑟下马车时，正巧晋国公府的马车也到了，宁氏带着苏颖走了下来。 苏颖今日的打扮极为素雅得体，不过分招摇但也不会失了体面，脑袋上仅有简单的一支碧玉钗和两朵珠花。 最简单不过的装束。 景瑟看后，心中甚为满意，看来苏颖本人也是极不愿嫁入皇室的，否则她不会甘愿让自己的美貌被周围世家千金压下去。 “大表姐！” 见到景瑟，苏颖与宁氏快速走了过来，苏颖甜甜喊了一句。 “四表妹。”景瑟笑着回话，“你们也这么早？” 宁氏道：“母亲交代了，皇家盛宴，时间得赶紧，宁可自己先到等人，也莫让别人等着咱们，没的成了众矢之的还失了体面。” 景瑟点点头，“外祖母考虑事情素来面面俱到。” “那是。”提及国公夫人，宁氏就自豪地扬起眉梢，“这么些年也亏得母亲谆谆教导，否则我们三妯娌指不定早就因为后宅那些个烦心事闹得不可开交了。” 苏颖紧张地看着景瑟，“表姐，你说我今日穿这身还合适吗？” 景瑟点点头，“低调而不失身份，这一身搭配极好，只不过你若想落选的话，一会儿才艺表演还得再低调些，我知道你们国公府的姑娘个个才艺双绝，所以……” “嗯，我知道了。”苏颖乖巧地点点头，心中想着自己要是落选就好了。 从前她也想过嫁入皇室，可后来苏寻姐姐出了事以后，她就对皇室有着一种深深的恐惧感，那一日得知自己成了候选人，她不是没对宁氏抱怨过，可无奈的是，晋国公府如今最适合的姑娘只有她一人，苏妙语据说是被大伯母看了婆家，苏靖如又是个庶出，不能来这种场合，唯余她这个三房嫡女不论是年龄还是其他方面都全部符合。 第027章 选妃盛宴 “嫂嫂，你们在这儿说什么呢？” 后边那辆马车上，尹相思和梵越走了下来。 一眼瞧见景瑟和苏颖几个站在一处，她马上走了过来，好奇地打量了一眼苏颖，“这位是……？” 景瑟笑着介绍，“这是我三舅母家的嫡长女，晋国公府四小姐，苏颖。” 尹相思恍然，“原来是嫂嫂外祖家的人，四小姐，幸会。” 苏颖看了一眼尹相思，见她身上穿的与景瑟一样是西秦最隆重的翟鸟纹命妇礼服，又听了尹相思方才对景瑟的称呼，心下已明白她的身份。 侧身屈膝，苏颖极有礼貌地道：“臣女见过小王妃。” 尹相思笑着虚扶了她一把，“你既是我嫂嫂的表妹，那也就等同于我的表妹了，往后大家就是亲戚，无需如此客气。” 想了一下，尹相思问：“苏颖妹妹今日入宫，莫非是成了太后看中的王妃候选人？” 苏颖脑袋微垂，轻轻颔首，“回小王妃，正是。” “这样啊！”尹相思皱了下眉，虽然她不了解顾北羽和顾乾，但这段时日听哥哥嫂嫂说了不少，似乎顾乾比较混蛋，苏颖这姑娘看起来倒是水灵，说话也极有分寸，温婉知礼，在尹相思看来是很不错的，一会儿若是被顾乾给选中，那岂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看了看景瑟，尹相思将她拉到一旁，担忧地道：“嫂嫂，你就不怕这姑娘被顾乾给选了去？” 景瑟当然担心，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太皇太后亲自下的懿旨，晋国公府必须选一位姑娘入宫参选，就算不是苏颖，也会是苏妙语，换了谁都一样，左右都是必须来的。 “为今之计，只能让她在接下来的宴会上表演才艺时刻意藏拙了。”景瑟叹气，“否则，我也想不到好办法帮她避开。” 连景瑟这么说，尹相思也没辙了，“那好吧，希望她能顺利落选。” 两人正谈着话，就听到后方又有马车过来的声音。 景瑟偏头一看，正是右相府。 半眯着眼，景瑟陷入短暂的沉思。 右相府也有女眷来？莫非是景舒娣？ 景瑟正这么想着，果不其然就见到柳氏带着景舒娣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景瑟眉目微动，果真猜中了！ 紧跟着，柳氏转过身挑开帘，满头银丝的景老夫人拄着杖慢慢出来。 这位也来了？ 景瑟暗暗想着，今日的宫宴可真要热闹非凡了。 景老夫人一下来就感觉一束森冷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敏锐地四下扫了一眼，最后将一双灰眸定在景瑟身上，见到对方挑眉朝自己笑，景老夫人马上想起当日自己亲自登门去楚王府，最后却一再被景瑟拆台无奈离开的那件事，立刻恨得后槽牙痒痒，投向景瑟的眼神也锋锐了些。 对于景老夫人带着满腔恨意的目光，景瑟浑然不在意，她慢慢踱步过去，屈膝一礼，“阿瑟见过老夫人。” 举止倒是十分到位，声音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 楚王妃以及晋国公府的人在场，景老夫人自然不好说出什么丢底的话来，只好朝柳氏递了个眼色。 那日景老夫人回去以后就昏昏沉沉，请了大夫来看，大夫断言受刺激过度，怒火攻心。 大夫人程氏倒是没问，柳氏却是嘴巴闲不住，马上就去了千禧堂，愣是好说歹说一番从老夫人嘴里套了话出来，因此当下便明白老夫人为何给自己递眼色，这是想让自己出面挫挫景瑟的锐气。 下巴一抬，柳氏眼底浮现一丝轻蔑，“这不是宁王妃么？胎儿都这般大了，你不留在府里养胎，出来瞎跑什么，万一要有个三长两短，可不仅仅是你们楚王府的损失，毕竟，你还是右相府的血脉。” 景瑟微笑，“三夫人说得极是，我是右相府的血脉，却只是我父亲右相大人的血脉，又不是你的血脉，我父亲都未曾发话，你着急什么？” “你！”柳氏马上急眼。 景瑟这个小蹄子，自从出嫁以后，口齿是越发伶俐了，她每次都从她这边讨不得好。 当下这么多人在场，她又作为王妃候选人景舒娣的嫡母，当然不希望就此失了面子，否则往后自己在贵人圈里就完完全全混不下去了。 “你父亲不在。”柳氏平复了几分，“我这个做三婶的自然是担心你才会口出此言，再者，我说这些，不过是替你父亲转达心意罢了，你何苦出口就咄咄逼人？让外人看了还以为我这个做三婶的敢欺负你一个王妃呢！” 言下之意，就算要欺负，也是宁王妃仗势欺人，她柳氏一个小小的四品恭人是绝对不可能欺负到亲王妃头上去的，外人即便看笑话，那也是看宁王妃景瑟的笑话。 景瑟这般玲珑剔透之人，又岂会听不出柳氏话外之音，她非常有礼地回了个微笑，声音透着亲和之意，“那就有劳三婶挂心了，事实上你们大可放宽心，我在楚王府有夫君，有婆母和小王妃关照，却是不像四妹妹，一个人在家庙孤苦无依，去年凛冬来时，也不知道她那瘦弱的小身板儿能否捱过去，唉！真是可怜，三婶若是过分忙不得空去看她，改日我抽得空闲，就让人去给她送些米粮和棉被并几身衣裳，算是我作为堂姐的一点小小心意，希望四妹妹早日恢复返家与三婶母女团聚。” 这番话在不知不觉间就把景舒娆给扯出来，狠狠打了柳氏的脸。 四周陆续而来的世家夫人和千金小姐们看向柳氏的眼神都带了满满嘲讽。 景舒娆这件事虽然过去了一年多，可只要一听到边角，旁人马上就能想到整件事情的原委。 因为这种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仅有景舒娆这一桩，简直是闻者惊悚。 景舒娆那样的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嫁得出去。 没被人玷污，反倒是被一条水蛇弄脏了身子，谁敢要这种人？娶了她就等于把祖宗十八代的脸都给挖个粪坑埋了。 柳氏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看向景瑟的吃人眼神像要发怒的母豹子。 景瑟无所畏惧，同人抠字眼打脸这种事她干得多了，上一回在楚王府，她都敢当着楚王妃的面与景老夫人没脸，没道理今日当着所有人，她就得因为要顾及面子而吃下这一记闷亏。 她景瑟什么都能吃，就是绝对不吃亏。 景舒娣暗中揪了揪柳氏的袖子，“母亲，宫宴时辰快到了，咱们得抓点儿紧，否则一会迟到了让人笑话。” 景老夫人再一次亲眼见到了景瑟的伶牙俐齿和睚眦必报，心中暗恨，无奈现今奈何她不得，只好顺着景舒娣的台阶往下走，“老三媳妇，六丫头说得不错，宫宴就快开始了，莫要再在这儿浪费时间，瑟丫头那边，自会有人照顾她，咱们走！” 说完，一行三人快速往皇城门内走去。 宁氏拉着苏颖走过来，蹙眉道：“瑟丫头，这右相府的牛鬼蛇神也太多了，真是难为你这么些年受了过来。” 尹相思接过话，“我们家嫂嫂才不是任打任骂的主儿，她啊，一张嘴毒着呢，苏三夫人没瞧见么，方才那位景三夫人被我家嫂嫂气得脸都扭曲了，险些张牙舞爪来找嫂嫂报仇，可见嫂嫂根本就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过，要对付她们，还不是随便动动嘴皮子的事儿。” 宁氏噗嗤笑出声，“小王妃你可真幽默。” 尹相思挑挑眉，不置可否，她之所以这么说，一则是不想让景瑟把先前那些个不入流的人放在心上，二则是不想景瑟外祖家的人为她担忧。 景瑟听得出来尹相思是在护她。 笑了笑，她道：“三舅母无需担心，相思说得对，那些人，我还未曾放在心上过，既然她们不把我当人看，那我也没必要陪笑脸，她们损我一分，我必十倍奉还！” 苏颖拉过景瑟的手，一张小脸上满是心疼，“以前总以为大表姐在右相府是很得宠的，如今才知那边的人根本就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一个个贯会做面子给外人看，实则全都怀着龌龊心思，大表姐莫要与她们一般见识，免得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动了胎气。” 景瑟笑着应了，心下却道：不与欺辱我的人一般见识，这不是我景瑟的作风。 柳氏当着这么对人的面对她明嘲暗讽，她怎可能端着贤良大度的姿态还回去？ 只不过，与柳氏计较不代表她生气，为这些人生气，的确是不值得，她只是想狠狠打柳氏的脸，看柳氏今后还能否在诸位世家夫人跟前抬起头来。 这厢楚王妃刚与几位大家族的夫人打完招呼回来就见景老夫人她们已经先一步走了，她马上过来紧张地看着景瑟，“瑟丫头，你要不要紧？” “娘，我没事。”景瑟眉眼间全是柔意，与先前对待娘家人的态度截然不同。 楚王妃见她眉目舒展，丝毫没有愤懑之意，可想而知景老夫人和那位景三夫人定然没从她这里讨得好，当下就慢慢落了心，催促道：“时辰不早，咱们快进去罢。” “嗯，好。”与宁氏和苏颖打了声招呼，景瑟就任由尹相思挽着胳膊随着楚王妃走了。 梵沉和梵越就站在入口处。 见到景瑟过来，梵越冲她竖起大拇指，扬眉笑赞，“不愧是我大嫂，这打脸损人的事儿做得还是那么绝。” 尹相思轻嗤，“你也不看看哥哥是什么人，他亲自挑中的女人，又岂能是一般人？” 梵越摸摸鼻子，半晌道：“爷的眼光也不错啊，我挑中的女人，处处都好。” 尹相思投给他一个“这还差不多”的眼神来。 楚王妃听罢，嗔笑，“阿越你这张嘴最好只在相思跟前油腔滑调，否则若是用到旁人头上，莫说相思不原谅你，我这个做娘的都饶不了你。” 梵越满脸幽怨，“为什么每次背锅的都是我？娘你很不公平，老大也会对着嫂嫂说好听的话，你怎么不说他油腔滑调来着？我分明什么都没做，就被你们损得没脸见人，小七，这种时候你可得为夫君我说句话。” “嗯，说得也是。”尹相思点点头，“谁让你是我夫君呢？” 语毕，看向楚王妃，“娘您说得一点没错，往后要是让我发现他敢对着旁的女人甜言蜜语，就罚他去跪冰碴子。” 梵越顿时黑脸。 尹相思看也不看他，直接跟着景瑟他们走了进去。 梵越气哼哼地跺了跺脚，一转身跟上去。 * 因为人数众多，宴席设在御花园，男女分开。 景瑟他们过来的时候，席上已经坐了一大半人，有宫婢前来将景瑟、楚王妃和尹相思领到女眷席，又将梵沉和梵越领到男宾席。 因是选妃盛宴，女眷席这边人数尤其多，一眼扫去，个个锦衣华服，脂浓粉香，可谓千娇百媚。 公孙尔若也在其列，不过她并非候选人，而是作为摄政王未婚妻专程来赴宴的。 景瑟敏感地注意到了，自从尹相思过来，公孙尔若毒辣的目光就一直往这边飞来。 冷笑一声，景瑟看向尹相思，“看来那个小娃娃还没忘记你对她的夺夫之仇呢！” “那就最好了。” 尹相思笑得眉眼弯弯，“我最喜欢看别人恨我入骨却又拿我无可奈何的样子，若是我没记错，她至今还戴着面纱是因为脸上被我甩了一鞭子，没想到啊，这么重的一鞭竟还是不能让她长记性，看来以后下手还得加重力道才行。” 扶着景瑟慢慢落座，尹相思也跟着在她旁侧坐下，她们俩的坐席就刚好在公孙尔若正前方。 因两个席位隔得不远，所以尹相思那番刻意拔高声音的话被公孙尔若一字不漏全听到了。 公孙尔若想起当日自己受辱的情形，当即恨得咬牙切齿。 尹相思不用回头也能想象得到后面那个毒娃娃是何表情。 轻轻笑着，她又道：“对于那种杀了别人孩子还把罪过推到别人身上的不要脸之人，本郡主向来是不会手软的。唉，自从出嫁后，我许久不曾碰过毒物了，改日去弄几条毒蛇几筐子毒蝎来玩玩，嫂嫂你意下如何？” 景瑟虽知尹相思这些话是刻意说给公孙尔若听的，但她还是忍不住面皮抽了抽，“我对那些东西倒是不怎么感兴趣，你若是喜欢，自己找去，可别唤上我，否则吓到我肚子里的宝宝，我跟你没完！” “怎么可能吓到呢？”尹相思说这话时，刻意偏头深深看了后头紧紧攥住茶盏指节泛白嘴唇微颤的公孙尔若，微笑，“即便是要吓，也是吓吓那些成天算计别人的蛇蝎女，她不是很毒么？本郡主倒要看看，与我的毒蝎子比起来，谁更毒！” 公孙尔若原本还在因为尹相思嫁给梵越这件事而记恨她，没想到这个女人早就知道是自己害了她腹中孩子。 此刻又听到尹相思那些有意无意威胁的话，公孙尔若整个人如坠冰窖，分明是五月艳阳天，她却浑身发冷发抖。 论起毒辣手段，公孙尔若在曼罗时自诩有两把刷子，但她很不幸遇到了尹相思。 尹相思本就是玩弄毒术的人，光是在这一点上，公孙尔若就输了她不是一星半点。 一想到尹相思很可能真的用她嘴里的毒蛇毒蝎子来对付自己，公孙尔若就头皮发麻，眼神发虚，整个人都坐不住了。 “景瑟姐姐。”身旁传来脆生生的声音。 景瑟偏头，就见顾潇潇一身樱粉宫装，打扮得娇俏可爱，此刻正吐着舌看向自己。 景瑟微微一笑，“潇潇？” 顾潇潇见她肯搭理自己，这才慢慢坐下来，先是看了一眼景瑟高高隆起的小腹，尔后问，“姐姐这半年过得可好？” “好。”景瑟闻声答：“你呢？这半年可还有人欺负你？” “没了。”顾潇潇笑着摇头，“有三哥在，谁也不敢欺负了我去。” “真乖。”景瑟笑赞，她知道顾潇潇定是按照自己的吩咐做了，被人欺负的时候就把顾北羽给端出来。 这个小姑娘，难得长这么大了还保留着纯真之心。 见惯了各种阴谋阳谋人心险恶的景瑟头一次想要去保护这样一颗心，不愿让它受到一丁点玷污。 顾潇潇又看了景瑟的小腹一眼，好奇地问：“小宝宝就住在这里吗？” “嗯。” 顾潇潇满脸欣喜，“真好奇他长什么样子。” 尹相思挑着眉接过话，“还能长什么样，若是男娃娃，定和我们家宁王殿下一般貌似谪仙，若是女娃娃，便和我嫂嫂一样倾国倾城啦！” 顾潇潇见到尹相思，愣了愣，旋即想起她去年曾在御花园救过自己一次，马上笑道：“原来是小王妃，潇潇失礼了。” 尹相思摸摸下巴，“你看起来倒是比去年丰腴白嫩了不少，想必这半年来过得不错。” 顾潇潇羞红了耳根，“全是仰仗三哥。” “那也不错了。”尹相思道：“起码你三哥温柔体贴。”哪像她，她那个哥哥薄卿欢简直就是毒舌，每次不毒她几句似乎嘴巴会不舒服。 提及顾北羽，顾潇潇就骄傲地道：“三哥的确是这世上心地最好的人。” “哦对了。”她像是这个时候才突然反应过来今日宫宴的目的，紧张地看着景瑟，“姐姐，三哥今日要选妃呢，一会儿你可得亲自给他把把关，别让他选错了人，免得抱憾终身。” “这个问题啊！怕是有些难。”景瑟道：“毕竟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也不知，万一我看中的他瞧不上，岂不是白搭？” 顾潇潇急得绞着手指，“那怎么办，万一他要是选了个心肠不好的人，往后岂不是得难过一辈子？” 景瑟宽慰道：“这种问题，你这个做妹妹的就无需为他担忧了，北羽是个聪明人，在座的候选姑娘，哪个有脑子，哪个没脑子，他看得出来。” 顾潇潇稍稍放了心，勉强舒了口气，“那好，我先回席上了，姐姐记得不能饮酒。” “嗯。”景瑟颔首，莫说不能饮酒，她今日是打算不动席上任何吃食的。 虽然有个擅长毒术的尹相思在旁侧，景瑟还是免不了担忧，毕竟不是所有毒都能通过肉眼和嗅觉就能察觉出来的，甚至于有的毒，银针试不出，吃下去也不会马上发作，可一旦遇到引子，顷刻间就能毙命。 宫宴这种人流纷杂的场合，景瑟可不想乱吃东西给自己造成难以预估的后果，毕竟身边危险太多，不妨不行。 “皇上驾到——” “太皇太后驾到——” “皇太后驾到——” “摄政王到——” 一连几声高喊之后，小皇帝乘坐着御辇朝这边行了过来，他身后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御辇。 顾禾则是步行。 原本皇帝还这么小，顾禾这种又当爹又当娘的摄政王是完全能陪同小皇帝坐在御辇上招呼着他的，然而现实却是顾禾宁愿步行也不上去与小皇帝同坐，无形中直接就免去了旁人的非议。 景瑟心道，顾禾这厮心思倒是挺细腻的，任何事都能考虑得面面俱到，既不让他自己失了面子，也不会让人觉得他独揽朝纲，有逾矩之嫌。 众人起身行礼。 太皇太后下了御辇，道了句“平身”，百官家眷们才纷纷起来，待小皇帝、摄政王、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落座之后才跟着落座。 小皇帝的席上吃食与众人的有所不同，虽然还未上席，他的御案上已经摆了不少点心零嘴，毕竟只有两岁，大家都能理解。 刚坐下，他就伸出肥嘟嘟的小手去抓碟子里的脆皮菠萝球。 皇太后皱了眉，“子瞻，如今还未开席，你作为皇帝，天下人之表率，怎可如此随意？” 顾子瞻悻悻缩回手，玉雪小脸上有些委屈。 太皇太后也看过来，哄道：“小曾孙，一会儿开了席，你想怎么吃都可以，好不好？” 顾子瞻对着指，看向下方摄政王顾禾那边，小嘴一扁，道：“小叔叔，来。” 众所周知，这位小皇帝是不亲近皇太后和太皇太后的，他只黏摄政王，无论做什么，开口闭口就是“小叔叔”。 刚开始的时候，百官也颇有微词，但久而久之便发现摄政王待小皇帝就如同亲生儿子一般，该给的亲情一分不少，该给的教育一点不落，而且他教授的方式很独特，总是用小孩子能完完全全接受并吸收的办法，而并非强硬逼着他去读书识字学帝王术。 旁人若是不知，怕会真的以为小皇帝便是摄政王亲生。 曾经顾乾党为了抓摄政王的把柄守了几个月，却是一无所获。 当下顾禾听到小皇帝唤他，他慢慢站起身走上来，“皇上唤微臣何事？” “阳阳要小叔叔坐我旁边。”小皇帝一双乌黑圆溜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他不喜欢皇祖母，也不喜欢太祖母，唯有小叔叔能让他觉得亲近而温暖。 听到这一句，太皇太后脸色就难看起来，她怎么也想不通，两岁的小皇帝不亲近她，不亲近皇太后，甚至是连他亲亲的祖母敬太妃都不亲近也便罢了，竟会亲近顾禾这样一个半途杀出来的宗室王爷。 简直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顾禾无视太皇太后的眼神，笑着对小皇帝道：“皇上，今日是特殊场合，微臣不能坐您旁边的。” 小皇帝嘴巴扁得更厉害了。 “不过。”顾禾话锋一转，“皇上要是能乖乖坐到散席，微臣一会儿就给您备一份礼物。” “是什么？”小皇帝很好奇，这下子连案几上的点心也不惦记了，满心满眼都是顾禾嘴里所说的“礼物”。 顾禾常会给他准备益智类的孩童玩具，有很多来自于民间，宫廷中人不常见，而小皇帝恰恰对这些小玩意感兴趣，每次都要顾禾教到彻底玩会才肯罢休。 “鲁班锁。”顾禾柔声道。 小皇帝没听说过鲁班锁为何物，歪着小脑袋，“鲁班锁？有九连环和华容道好玩吗？” “比那个更有趣。”顾禾道：“前提是陛下一会儿得乖，鲁班锁这种东西，不乖的小孩是解不开的。” 小皇帝马上挺着小胸脯保证，“小叔叔，阳阳很乖的。” “嗯，乖乖坐回去，一会儿散了席就给你。”顾禾对他露出宠溺的笑容来。 听到有好玩的东西，再被顾禾这么一吓，小皇帝哪里还不乖，口水收回去了，对案几上的点心也没有兴趣了。 太皇太后见顾禾三言两语就把自家小曾孙哄得团团转，不由再次皱眉，“皇帝才两岁，玩什么鲁班锁，累着了谁担得起责任？” 顾禾知道太皇太后刻意针对自己，他但笑不语。 先前的历代帝王如何，他不知，但他知道，上首这位两岁小皇帝在他的调教下一日比一日聪明，固然年岁小贪吃了些，但丝毫不影响他那颗转得飞快的小脑瓜，年仅两岁就已经有了超乎同岁孩童的聪慧，若是继续发展下去，将来必成大才之君，只可惜自己…… 念及此，顾禾眸光微微黯然下来，撇开眼，躬身退回了自己席上。 这一茬接过，今日宫宴的两位主角紧跟着就来了。 贤王顾北羽，穆王顾乾。 顾北羽比去年成熟许多，锋芒内敛，面上笑容浅淡得宜，双眸深幽，让人一眼望不到底。 见到景瑟，他不再像从前那般轻易泄露自己的情绪，只是淡淡一笑就寻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顾乾深深看了景瑟一眼，又看向梵沉，眼底的嫉妒和不甘化成熊熊怒火，几乎能灼伤人。 梵沉感觉到了，只不过懒得搭理顾乾。 给上面那几位行了礼之后，顾乾也落了座。 一直守在小皇帝旁边的赵大宝公公尖着嗓子宣布开席。 马上极有粉衣婢女端着佳肴鱼贯而入。 整个席面上酒香四溢。 今日是选妃宴，大家心知肚明，因此便没有安排歌姬和舞姬前来助兴，赵大宝直接把礼部呈上来的候选王妃名单拿去给顾乾和顾北羽过目，意在由这二人钦点姑娘们的才艺表演出场顺序。 顾北羽一脸无所谓，笑说，“本王既让所有人都留下，那大家就都是公平的，至于谁先出场，赵公公自个儿安排一下便是。” 顾乾却没发言，他接过名册仔细翻看了两遍都没能找到那个叫做“晏脂”的英国公府六小姐。 深深皱眉，顾乾目色凌厉起来，抬头逼视着赵大宝，“赵公公，你可能确定候选人全都在名单上了？” 赵大宝道：“礼部的人交名单时，奴才反复问了几遍，他们说全部确认了的。” “那为何没有英国公府的六小姐？”顾乾眼神更冷，感觉自己像被人耍了一般。 赵大宝想了想，“奴才听闻，英国公府六小姐因练习剑舞而自伤到破了皮相，英国公府早就派人前来通知过，怕污了两位殿下的眼，所以主动弃权。” “主动弃权？”顾乾低眉，明显从这四个字里头听出了端倪。 就算那位六小姐伤到了，休养到如今，难道还未痊愈？英国公府虽有爵位，却无实权，且是朝中新贵，并没有开国之功，因此比不得晋国公府这样手握军权战功赫赫的大家族。 按理说来，那位六小姐能入选，该是英国公府烧香拜佛做梦都想的事，如今却主动弃权了，这里面，绝对有蹊跷！ 晏脂没来，顾乾马上就对选妃宴没了兴致，将候选名单塞给赵大宝，闷闷不乐地喝着酒。 顾北羽挑眉，“四弟这是认准那位六小姐不放了？” 顾乾哂笑，不置可否。 之所以看中晏脂，无非是觉得她双眸中那种清清冷冷的眼神，像极了景瑟罢了。 暂时得不到景瑟，他就先找个替代品。 顾北羽从他身上收回目光，他何尝没看出来顾乾看中的就是晏脂那种倔强不服输的眼神？ 顾北羽更明白顾乾是因为觉得晏脂的清冷像极了景瑟表姐。 暗暗冷笑，顾北羽摇摇头，景瑟表姐都已经成了两个孩子的母亲了，顾乾这厮竟还不放手，真是自寻死路。 靠在凭几上，顾北羽扬眉，“四弟，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曾经有个人为了你呕心沥血，让你从一个被宫闱里所有人嘲笑的病弱皇子变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宫太子，她待你之情可不浅，予你之恩更不薄，奈何你狼心狗肺，眼皮子浅，为了一己私欲亲手将其送上黄泉，你那时如何对她，如今风水轮流转，别人便也会如何对你，这就是佛家所言的因果报应。” 顾乾目光冷鸷，“顾北羽，你休要在这里胡言乱语，仔细我参你一本，扣你个污蔑构陷之大罪！” 眼神虽冷，顾乾内心却是狐疑忐忑的，顾北羽如何得知当年是夏慕辅佐了他？ 顾北羽曾经当众向先帝请旨求娶夏慕，却被夏慕婉拒了。 这件事顾乾是知道的，莫非顾北羽对夏慕的情谊已经深到能悉知她一举一动的地步了？ 顾北羽勾勾唇，“我记得当日夏慕行刑的时候曾说了一句话。” 顾乾心神一凛。 “她说，没有她夏慕，你永远都休想坐上至尊之位，如今想来，这句话简直一语成谶。” 顾北羽轻轻笑着，仿若没看见顾乾眼中的杀气腾腾。 顾乾捏紧了拳，当日夏慕在刑场上说的那些话，他至今都记得，只不过他浑然不在意。 那个女人，死到临头还敢威胁他，简直不知所谓！ 呵！她夏慕神通广大又如何，到最后还不是死在他的精心设计之下。 念及这些，顾乾慢慢缓和了情绪，换上微笑，“所以说，嘴贱的下场就是全家为她陪葬，若她不说那些，本王倒还有可能为她求求情，只可惜，她不识相。” 顾北羽眼底的狠戾杀意隐藏得极好，面上依旧是淡淡的笑，“你怎么不说若是夏慕没死，你如今就是皇帝了呢？” 想到夏慕的惨死，顾北羽就恨不能刨了先帝的坟，再让顾乾和自己那位右相舅父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顾北羽和顾乾因为待会儿要选妃，所以两人的席位是单独设出来的，与其他人的没在一起，两人这厢说的话，其余人等全听不到。 顾乾脸色难看，“你那么喜欢夏慕，怎么不下去陪她？” 顾北羽冷笑，“要陪，也是四弟这个欠了她的人下去陪，我么，自然是好好活着为她完成这个心愿。” 顾乾眯着危险的眸，“顾北羽，你这是公然与我对立！” 没想到先帝一驾崩，顾北羽就露出狐狸尾巴来了，真是让人猝不及防。 顾北羽耸耸肩，“难道我二人曾经站在同一条战线上过？” 事到如今，对于顾北羽来说，撕破脸也没什么了，左右他和顾乾早晚都会有这一天，况且顾乾今日之举实实在在让顾北羽感到不舒服。 顾乾还想反驳，那边赵大宝就已经高声喊着姑娘们的入场顺序了。 第一个上来的是成安伯府上的沈小姐，一曲如清泉般潺潺流淌的古琴曲获得了不少掌声。 顾北羽低眉喝酒，顾乾兴趣缺缺，连眼神都没投过去一个，沈小姐见到两位殿下的神情，便知自己入选无望，抱着古琴黯然退了下去。 第二个上来的是户部尚书家的千金洛悠。 她臻首微垂，半抱琵琶，十指纤长，贝甲圆润，调音过后指尖抚上丝弦，轻拢慢拈，音色泠泠似珠玉落盘。 顾乾抬目望去，见这女子正是当初先帝准备赐给他做太子妃的洛悠，只不过当时顾乾并未正眼瞧过她，如今细看，生得倒是有几分姿色，琵琶也弹得好，然而更吸引顾乾的是她周身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与景瑟有一二分相仿。 洛悠感觉到有人在看着自己，她慢慢抬头，却见顾北羽自始至终根本就没有看过她一眼，反倒是穆王顾乾，一直盯着她看。 微微蹙眉，洛悠收回视线不再看任何人。 她这个举动明显激怒了顾乾。 原来洛悠喜欢顾北羽？ 心思一动，顾乾推了推顾北羽，“皇兄觉得此女子如何？” 顾北羽不明白顾乾为何突然对洛悠有了兴趣，他懒懒扫了一眼，“好！人长得好，琵琶弹得好，身段更好。” 顾乾陷入短暂沉思。 今日前来参选的贵女，绝大部分都是准备攀龙附凤的，换句话说，无论被他和顾北羽中的哪一个选中，那些女人都是乐意的，可像洛悠这种一来就直接锁定其中一人的倒是鲜少有。 想到此，顾乾冷冷勾唇，喜欢顾北羽的女人被自己娶了，她会不会发疯？会不会就此恨上顾北羽？ 想想就有趣啊！ 嘴角绽开笑容，顾乾道：“既然皇兄也觉得极好，那我就选她了。” 对他来说，穆王妃不过是个空头衔而已，给谁都一样。 这番话隐隐传入了洛悠耳朵里，她心中一阵绝望，顿时如堕寒冰地狱。 小时候第一次进宫参加宫宴见到顾北羽的第一眼起，洛悠就暗暗发誓这辈子非他不嫁，暗恋了他这么多年，她从来都不敢把自己的心思泄露出来半分，就怕遭了拒绝让旁人笑话，此次候选，她几乎是不眠不休把手指都弹破了才将此一曲《琵琶语》给练好，为的就是能在所有贵女中脱颖而出一举得顾北羽的青睐，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都努力到这般地步了，顾北羽竟然还是对她不屑一顾。 他难道都不记得小时候陪着他去桃园摘桃偷吃的那个小女孩了吗？ 咬着下唇，洛悠小心翼翼地看向顾北羽，难得对方也刚好看过来，神情却没什么变化，看她像是在看陌生人。 洛悠一颗心都沉到了谷底，忍住眼眶中的泪站起身退了下去。 顾乾已经选定了人，后来的贵女们再上来表演，他就只顾着喝酒吃菜，没再过多关注。 顾北羽更是觉得乏味。 今日这个贤王妃是一定要选的，在他看来，选谁都行，只不过就是迟迟开不了口说选谁，又或者说还没见到能让他稍微眼前一亮甘愿给她王妃之位的姑娘。 “只剩最后一位了，皇兄还是难以抉择？”顾乾举杯看过来，笑容中透着些许嘲讽，“依我看，你不如都带回去算了，反正你那贤王府空着也是空着，多几个如花美眷陪你不是更好？” 顾北羽静默不语。 都带回去？ 顾乾这厮说得好听，今日这些姑娘可都是贵女，正正经经的嫡出小姐，人家甘愿去做妾？ 捏了捏眉心，顾北羽道：“既然只剩最后一位了，那就最后一位罢。” “人都还没出场，你就敢要？”顾乾嘲意更甚。 “与你何干？”顾北羽很不满。 赵大宝高声喊着最后一位姑娘的名字。 “下面有请晋国公府四小姐苏颖——” 顾乾听罢，顿时脸色一变。 －－－－－－题外话－－－－－－ 《农女当家：撩个妖孽做夫君》作者，酷美人 当青梅从梅子树上掉在温君昊怀里，他抱着她俊眉微皱：“年纪轻轻，体重倒是不轻，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吧！” 青梅一笑：“这位大叔长得不美，想的倒是挺美！就像银子不多，想买的倒是挺多。” 面对青梅的三从四德，温君昊宠溺一笑：“媳妇个子不高，要求倒是挺高。” 青梅灿烂一笑：“大叔，不答应的话您应该称呼我许姑娘！” “只要你嫁给我，我许你一生又何妨！” 对于青梅来说，最美的相遇就是一见君昊误终身。 第028章 同日大婚 晋国公府的人？ 顾乾拧紧了眉头，先前赵大宝把名册递给他的时候，他为何没注意到还有这样一号人物？ 顾北羽一看顾乾的表情就知这个人后悔了。 如若顾乾一早知道晋国公府的姑娘也在候选之列，他一定会迫不及待选择苏颖。 毕竟晋国公手握重兵镇守边境，得他辅助，简直如虎添翼。 但顾北羽又岂是蠢人，既看穿了顾乾的心思，若是还让对方得逞，那他岂不是太过懦弱了？ 玩味地勾起唇，顾北羽笑笑，直接看向上首的太皇太后，“皇祖母，先前上台表演的姑娘们孙儿都未瞧上，可今日是皇祖母亲自赐婚，贤王妃自然是要选出来的，孙儿早就听闻晋国公府四小姐蕙质兰心，善解人意，还继承了晋国公的一番风骨，铁骨铮铮，孙儿心爱慕之，碰巧她今日又在候选之列，那皇祖母不妨做个顺水人情，为孙儿赐了这桩婚？” 睁眼说瞎话这种本事，顾北羽是跟着景瑟学来的。 事实上，他连苏颖是谁都不晓得，只知道她出自晋国公府，又怎么可能了解苏颖秉性如何？ 但他就是想狠狠膈应一下顾乾。 看到顾乾吃瘪，他心中无比痛快。 果然，顾乾听罢，脸色愈加难看了。 太皇太后看了一眼慢慢入场的苏颖，又看了一眼顾北羽，问他：“你确定要娶晋国公府这位四小姐为妻？” 太皇太后话音刚落，就有一部分人变了脸。 这部分人分别是景老夫人，顾北羽生母太淑妃，晋国公府三房正妻宁氏以及苏颖本人。 右相府与晋国公府两位老夫人因着早年间苏乐瑶的死自此不对付至今，这件事几乎是众所周知的，而顾北羽又是景老夫人的亲外孙，他要娶苏颖，便等同于右相府即将与晋国公府亲上加亲。 宁氏讨厌右相府的人，自是不愿，这件事她不用想也知国公夫人肯定不会同意，因此当下眉头皱得紧紧的。 景老夫人更甚，一想到自己又要与国公夫人那个老太婆结亲老脸相对，心头就堵得慌，她一阵气愤过后频频给太淑妃递眼色。 太淑妃想了想，开口道：“北羽，甄选王妃关乎皇家后嗣，乃大事，须以严谨态度视之，你要三思啊！” 她虽然常年在宫闱，却也听说自家母亲与晋国公夫人不合，想到这次结亲很可能又让两位老夫人加深矛盾，太淑妃心中很不是滋味。 苏颖坐到准备表演的箜篌旁边，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老实说，无论是顾北羽还是顾乾，她都不想嫁。 嫁给顾北羽，会让右相府和晋国公府再掀矛盾。 嫁给顾乾，很明显就是入了虎口，以这个人的阴毒手段，指不定会把她折磨致死。 苏颖此时很矛盾，她很想对着上面的太皇太后说一句自己想弃权。 可现如今她四周都是手握大权之人，随便站出来一人说一句话就能让她丢了小命。 长袖中手指攥紧，苏颖越来越紧张忐忑。 顾北羽知道母妃和外祖母在担心什么，可话都说出来了，便没有收回之理，再者，苏颖是景瑟表姐的表妹，他与她也算沾得上亲，没什么不好的，娶苏颖总比娶那些个他连认都不认识的姑娘强。 总而言之都是应付太皇太后的赐婚罢了，就选她。 顾乾偏头过来，讽笑，“皇兄可得擦亮眼睛好好选选，否则找错了王妃，误人误己，我担心你追悔莫及。” 赵念早就被他安排到辽东军镇潜伏在苏曜身边，当时顾乾打的主意是：若能收买晋国公为己用那就最好，若是收买不了，那就毁之，总有办法捏造一份晋国公谋反的证据，到时候，整个苏氏都将因此而受牵连。景瑟最是在乎晋国公府，这种时候，他便站出来与她谈条件，只要她能答应他所有的条件，他就出手“救了”晋国公，既能让晋国公欠下他一份天大人情，又能俘获美人心。 一举两得。 如今顾北羽要娶苏颖，也好，就让他娶，倘若到时候景瑟不答应他顾乾的条件，他就再把晋国公的这份“谋反”大罪拓宽，牵连到苏颖和顾北羽身上来先把顾北羽弄死，照样一举双得。 无论怎么算，他顾乾都是稳赚不赔的。 想到这里，顾乾眸光渐渐变得幽深起来。 顾北羽是么？你有外祖家支持又如何，到了最后，还不得照样败在我手里！ 顾北羽并不知顾乾的这些想法，他勾唇，“四弟不劝，我还不想娶，你一劝，我还就非娶不可了。” 顾乾故作遗憾，“既然皇兄这般执着，那我也不劝你了，不过，若是你将来后悔了，可别哭鼻子。” 顾北羽冷冷瞅了顾乾一眼，“劳你费心。” 说罢，对着上首的太皇太后道：“皇祖母，孙儿已经想好了，就要娶苏四小姐为妻。” 景老夫人脸色更难看。 太淑妃无可奈何，不断给顾北羽递眼色。 顾北羽视而不见，态度坚决。 太皇太后沉吟片刻，“既然贤王已经选定，那就定了这位苏家四小姐给你。” 顾北羽马上站起来谢恩。 宁氏气得胸腔起伏。 苏颖只觉眼前一黑，脑袋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这种状态，如何还能弹得好箜篌？ 苏颖索性作罢，慢慢站起身对着众人道：“太皇太后恕罪，臣女突然身子不适，想先行离席，还望您恩准。” 婚已经赐下，太皇太后也没有强人之理，一挥手，准了。 宁氏站起身来，带着自家女儿离开了席面。 “娘。” 彻底出了御花园，苏颖才眼眶含泪委屈地看着宁氏，“怎么办，女儿一旦嫁给贤王殿下，祖母与景老夫人的矛盾定会再加深的。” 宁氏也是满脸愁容，“太皇太后亲自下的懿旨，为娘也没有办法，现今之计，只能先回府找你祖母商议一番再说。” 苏颖擦了擦眼角，心中苦不堪言。 御花园内的宴席还在继续，解决了顾北羽，太皇太后又看向顾乾，问他看中了谁。 顾乾道：“户部尚书之女，洛悠姑娘。” 早就知道这一结果的洛悠此刻听闻顾乾亲口说出来，本就冰凉的心又沉了下去，唇畔满是苦涩。 既是他自己选定的，太皇太后自然没有插手更改之理，也同先前为顾北羽赐婚一般把这桩婚姻定了下来。 今日的选妃宴到了这里算是接近尾声。 景瑟凝神，看着对面的顾北羽。 早在选妃宴之前，她就隐隐有一种预感，顾北羽很可能会选择出身晋国公府的苏颖。 没想到自己的担忧成真了。 景瑟不知道顾北羽对苏颖可否有感觉，但苏颖不愿嫁，她是真真看在眼里的。 如今成了这局面还能怎么办？太皇太后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自赐婚了，苏颖即便心中再有千般不愿也得嫁。 “这下惨了。”尹相思敲了敲桌子，“嫂嫂，你说顾北羽这厮是不是有脑疾？明知右相府与晋国公府关系很僵，他如今还来这一出，他要真为你着想，不是该放过苏颖吗？” 景瑟也很苦恼，若顾北羽真心喜欢苏颖也便罢了，可今日听他语气，观他神情，分明像是在赌气，顾北羽哪里得见过苏颖，他当着太皇太后的面那样夸她，无非都是些临时想出来的措辞罢了。 景瑟最关心外祖家，在这几个表妹的婚事上，她是丁点不希望她们嫁得不好，婚后不幸福的。 散席后，顾禾拉着小皇帝去玩鲁班锁。 尹相思则搀扶着景瑟站起来往梵沉他们那边走去。 景瑟有些愤懑，她对梵沉道：“你去拦住顾北羽，我有话同他说。” “因为苏颖的事？”梵沉问。 “嗯，我必须弄个清楚。” 景瑟绝不希望顾北羽只是想利用苏颖亦或者是为了晋国公府的势力而娶她。 梵沉很快就把顾北羽请了过来。 “表姐。”见到景瑟，顾北羽面上有些促狭之意。 “你为何选择苏颖？”由于正在气头上，景瑟也不想绕那么多弯子，开口就问。 “表姐不希望我选择她么？”顾北羽反问。 景瑟冷脸，“我只想知道你选择她，看中的是什么？” 记忆中，表姐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同自己说过话，顾北羽心神一凛，当下明白表姐对这件事有多看重了。 抬眸，他道：“感觉。” “仅此而已？”景瑟狐疑，明显不信。 顾北羽知道景瑟在担忧什么，“我有表姐和表姐夫这两个大后台就足够了，怎可能会为了晋国公的军权去利用一个女人？这种事，我还真做不出来。” 景瑟见他面色真诚，分毫不像是在撒谎，这才气消了些，“我告诉你啊，大婚以后对她好点，否则我肯定不饶你。” 顾北羽突然笑了，“便是表姐不说，我也知道该怎么做。” 对着他轻哼一声，景瑟转身走了。 “谈得如何？” 见到景瑟过来，梵沉笑问。 “也没怎么，就是训斥了他两句。”景瑟打了个哈欠，“孕期的女人果然不能久坐啊，累死了。” “嗯，马上出了宫就回府，你好好休息休息。”梵沉亲自搀着她，让尹相思与梵越先走。 难得入宫一趟，楚王妃被太皇太后派人请去了永寿宫，因此梵沉几人便没有久等，先行离开了皇宫。 * 晋国公府。 国公夫人听了苏颖和宁氏的一番话之后脸色陡然阴沉下来，“让老身的亲孙女嫁给那个毒妇的外孙？简直岂有此理！” 景老夫人就是个深藏不露的蛇蝎，她的女儿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外孙就更不用说了，还能是什么好货色？ 四丫头要是真嫁了过去，还能有好日子过？ “母亲，这事儿有太皇太后做主，板上钉钉了。”宁氏也很无奈。 “唉——”晋国公夫人左思右想，最终还是认命地长长叹了一声，“都已经让四丫头这般低调了，竟还能被选上，到底是命中注定啊！” 苏颖扑通跪倒在地，“都怪孙女没用，给祖母添忧了。” 晋国公夫人抬手示意她起来，“这怪不得你，为人臣子，本就有诸多不得已之处，咱们也别想得太过悲观了，兴许贤王能对四丫头好也未可知。” 说起这个，宁氏忽然想起一事，道：“前年三丫头若妤及笄的时候，淑妃娘娘不还让当时的三皇子来过咱们府上么，媳妇倒是与他说过几句话，见他举止温润，谈吐文雅，不像过分深沉之人。” “人心难测。”晋国公夫人提醒，“更何况是自小就生长在皇家的人？这位贤王殿下当初可是最被朝臣看好能做储君的人，他能在皇宫里安然活到现在，可见也是个极有本事的，只不过平素藏得太深，以外表蒙蔽世人罢了。” 宁氏听得心惊，“这可如何是好？” 国公夫人摆了摆手，“也不用过分担忧，据我所知，这位贤王殿下与瑟丫头的关系挺不错，若是有瑟丫头出面，他怎么也得看在这层关系上厚待咱们家这位小丫头一二。” 终于听得一丝希望，宁氏满脸激动，“那改日我亲自去一趟楚王府，请瑟丫头在这件事上多帮帮忙。” 晋国公夫人点点头，又提醒她，“瑟丫头在楚王府可是王妃身份，你去了以后，该有的礼数不能缺，莫让人抓了自己的筏子做文章到处说事儿，挑别人的理之前，自身先做好了才行，否则只会让人贻笑大方。” 宁氏忙点头，“多谢母亲提醒，媳妇谨记。” * 话说顾乾自得知英国公府六小姐主动弃权参选王妃以后，总觉得这里头有蹊跷，好奇心地强迫下，他亲自去了一趟英国公府。 英国公闻讯后，率领着阖府上上下下出来迎接，满脸堆笑，生怕哪一点做得不足惹得这位殿下生气。 顾乾的视线在英国公府内院女眷上扫视了一圈，没见到六小姐晏脂，他眯着眸，“选妃当日，本王才听闻贵府六小姐身体抱恙主动弃权，今日得空，打算亲自过来探望，不知她本人现在何处？” 英国公府所有人脸色陡变。 任谁都没想到穆王殿下一来就开口问六小姐。 英国公府的确是有一位六小姐的，但因为身体畏寒，常年被送去气候暖和的南方将养，因此京中见过这位六小姐真容的人少之又少。 薄卿欢对英国公府有恩，上一回，还是英国公主动提出让言楚楚顶替了晏脂的身份去参加王妃候选，但没料到后来计划有变，被赐婚的人不再是摄政王，而变成了贤王和穆王。 薄卿欢为了终止“晏脂”入选，只好让英国公府出面主动弃权，这些事儿，只有英国公府自家人知道。 原以为选妃宴已经过去数日，这事儿就算尘埃落定了，没想到穆王会突然驾临英国公府，这让英国公头发都快急白了。 “怎么，六小姐不在府上？” 英国公越是支吾闪躲，顾乾就越是怀疑。 “六丫头的确不在府上。”事到如今，英国公也找不到更好的说辞了，穆王来得突然，他总不能变戏法似的突然变出一个“晏脂”来给他看。 顾乾眼神似笑非笑，盯着英国公，“是晏脂小姐不在府上，还是你们府上根本没有晏脂小姐？” 他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英国公府在这件事上绝对有蹊跷，否则刚开始作为摄政王妃候选人的时候都还好好的，怎么换了他和顾北羽，那位晏脂小姐就突然伤到了并且自动弃权？ 这世上怎可能有这样巧的事？ 除非英国公府一开始瞄准的目标就是摄政王妃之位。 那么，这里头的猫腻可就大了去了。 英国公府上上下下一听顾乾之言，纷纷捏了把冷汗。 英国公到底是一家之主，仅是刚开始有几分慌乱，如今倒也慢慢平复下来。 “穆王殿下说笑了，英国公府怎么可能没有晏脂这号人？不过是因为上次练习剑舞自伤到，老臣无奈之下又让人将其送去了江南水乡将养而已。” “那还真是巧啊！”顾乾盯着英国公不放，“本王不来的时候都未曾听说过晏脂小姐回了江南，怎么本王一来，那位晏脂小姐就刚好回去了呢？莫非她在刻意躲着本王？” 英国公后背爬上一层冷汗，他算是想明白了，穆王今日前来就是想借着晏脂找英国公府的茬。 一边是薄卿欢那个恩人，一边是天潢贵胄，英国公虽手无实权，却也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两相权衡，他自然会选择护着自己的恩人。 英国公此刻脑子里飞快运转着想托词。 外面突然传来娇滴滴的声音，“爹——” 这一声喊，更是让英国公府上上下下的脸色再次变了一番。 英国公眼皮一跳，抬目看去，只见大门外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辆马车，马车上走下来的美人聘聘婷婷，腰身纤细，脚步却有些虚浮，显得很孱弱。她戴着面纱，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那眸与顾乾当日在礼部看的画像一般无二，同样是柔弱中透露出些许强硬和刚冷，极为吸引人。 心神一动，顾乾偏过头，就那样看着她慢慢走过来。 英国公马上反应过来这是楚楚姑娘临时来救场了。 他神情激动，赶紧走过去，“六丫头，你怎么回来了？” 言楚楚美眸看了看顾乾，其间满是疑惑，“爹，这位是……？” 因为身子畏寒的关系常年待在江南没见过外面的人，金陵的就更不认识了，所以，晏脂应当是不认识顾乾才对的。 英国公忙介绍，“这位是穆王殿下，六丫头，快见过穆王殿下。” 言楚楚屈膝，“臣女见过穆王殿下。” 顾乾面上露出一抹笑，“六小姐不必多礼，本王方才还听你父亲说你被送去了江南水乡，怎么突然回来了？” 言楚楚早在五军都督府时就寻到了托词，此时面对顾乾便也不慌不忙，“臣女才到半途就遇到了山贼，丫鬟为了保护臣女被山贼杀了，车夫一路保护着臣女归来的，然而即便如此，臣女还是难于幸免，肩上和胳膊上都受了伤。” 英国公一听，马上脸色大变，“闺女，你伤到了？” 言楚楚适时作出泪光点点的神情来。 那两处伤，其实正是当日薄卿欢去别庄看她时伤到的，本来快要痊愈了，奈何今日突然听到尹十九说穆王来了英国公府，她无奈之下，只好自己取了剑把那两道伤口再割开。 她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人，想要以此蒙混过关自然不成问题。 虽然，当时的确很疼。 英国公脸色惨白，马上吩咐人，“请府医，快请府医！” 立刻有婢女去了。 顾乾是个多疑的人，“晏脂”的突然出现引起了他更深的怀疑，他自然不可能就此相信，于是跟随一行人去了前厅。 不多时，英国公府的府医就提着医药箱来了，言楚楚伸出受了伤的皓腕，那触目惊心的伤痕让众人胆战心惊。 顾乾眉目慢慢舒展开来。 莫非真的是自己多疑了？眼前这位本就是英国公府的正牌六小姐晏脂？ 府医动作利落地帮言楚楚包扎了皓腕，但肩上的伤就无能为力了，只能让有些包扎经验的婆子将言楚楚带回房间处理。 英国公余光瞥见穆王的怀疑消散了不少，他暗暗松一口气。 还好，总算有惊无险。 “穆王殿下，如今小女就在府上，您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找她？” 被顾乾摆了摆了这么一道，英国公心中自然有怨气，当下就出口反击。 虽然说得不太明显，但言下之意不难理解。 穆王若没有要事，突然来人家府上做什么？想败坏他宝贝女儿的名声吗？ 顾乾咳了两声，“本王只是过来探望探望六小姐罢了，如今见到她险险从山贼手里逃脱，虽然受了点轻伤，但总算有惊无险保得一条命，本王该向国公爷道声恭喜。” 没在英国公府过多停留，顾乾让人送完礼，喝了一盏茶就离开了。 顾乾走后，已经包扎好的言楚楚就过来了。 英国公满脸感激，正想出言，却被言楚楚以一个噤声的手势给阻了，她放轻声音，道：“顾乾倒是走了，但他的探子还隐藏在咱们府上，为的就是想趁着咱们放松警惕而抓个现行，国公爷，稍安勿躁。” 英国公马上反应过来，更是一身冷汗涔涔。 “爹，女儿已经没事了，您不必担忧。”言楚楚掏出帕子，亲自替英国公擦去额角的冷汗。 英国公也是做戏的一把好手，当下哽咽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娘亲去得早，这么些年，苦了你了，若是身子能调养好，又何至于常年被送去江南无法与家里共享天伦？” “爹，没事的，女儿这身子天生如此，女儿从来不怨谁。” 言楚楚说这话的时候，庆幸顾乾没有当即请太医来给她看诊，否则可就真要看出问题来了。 她在五军都督府时接受的训练千奇百怪，但每一种都极其残酷，尤其是寒池。 到了如今，她早就练成了不畏严寒的铁打身子。 在这一点上，她无论如何都伪装不了的。 顾乾的探子躲在暗处观察了许久，见这对父女只是一个劲地唠家常嘘寒问暖，什么破绽也没有，没多久就抽身离开了。 听到外面不远处那些人快速飞身离开的动静，言楚楚才慢慢凝了目色，声音也恢复了成了自己的微冷，而并非柔柔弱弱带着病态，“还好，总算成功躲过了。” 英国公拱手，“这一次，多谢楚楚姑娘了。” 言楚楚忙道：“国公爷不必这样，该是我向你道谢的，当初若非您肯让出这个机会，我哪里能找到这样一个贵女身份？” 话虽如此，可言楚楚心里却是怨念的。 这一切，都怪薄卿欢那个大变态！ 若非他出什么馊主意让她出演美人计去勾引摄政王，她哪里会生出这许多麻烦？ 言楚楚又与英国公客套了一番才出了国公府。 薄卿欢就在不远处的街角等她，他一直坐在四周拢了半透明轻纱的华美肩舆上，从外面能见到里头若隐若现的身影。 见到言楚楚过来，他的声音也自里头传出来，“都处理妥当了？” “是。”言楚楚抱拳垂首。 “怎么处理的？”薄卿欢又问。 言楚楚道：“我救得了一时场，救不了一世，所以让国公爷定个日子，让人风风光光将我送往江南方向，这事儿若是让穆王晓得，他往后也就不会来国公府找茬了。” “你想离开？” 薄卿欢很会断章取义曲解人的意思。 “我只是想配合国公府演一场戏而已。”言楚楚面无表情道。 “本座却觉得，你想借机离开。”他还是坚持己见。 言楚楚切齿，嘴上却不敢反抗，“大都督真幽默。” “是吗？” “起码，你在理解人话这方面，挺幽默的。” 这一回，言楚楚直接出言损他。 “本座本就不是人。”他幽幽吐口，一只森白的手挑开帘，对她招手，“上来。” 言楚楚浑身一僵。 大都督这是……让她与他同坐肩舆？ 脑海里想起这个变态之前吸她血的情形，言楚楚不受控制地后退了一步，面色有些惊恐，声音有些颤抖，“楚楚不敢。” “敢不听话？”他音色骤然冷了下来。 言楚楚还是忐忑，“我……我受了伤，不能再被吸血了，否则会死人的。” 这个人变态起来，比起黄泉地狱的恶灵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可不想死在他的变态嗜好下。 “上来！”他的声音更冷，透着不容拒绝的霸道和森凉。 言楚楚认命地闭了闭眼，等锦衣卫们落轿的时候走过去挑帘半透明轻纱走了上去坐在他旁边。 从一只脚踏进来的那一刻起到现在，她一颗心都是提到嗓子眼的。 薄卿欢偏头看她，“很怕本座？” “还好。”言楚楚扯出一抹笑。 薄卿欢从她面上收回视线转而看向她受过伤的那只肩膀。 被盯上的感觉让言楚楚心脏紧缩，呼吸一窒。 薄卿欢伸出手，二话不说将她肩上的衣服往下拉，刚好露出被包扎过的部位，白色棉布上已经渗透了血迹，殷红怵目。 薄卿欢寻到打结的位置，用力一扯，包扎伤口的棉布被他扯下来，言楚楚痛得倒抽一口气。 看来今日又逃不过了。 她认命地闭上眼睛咬紧牙，不想亲眼见他吸血的样子。 然而她等了许久，却没等到他有所动作。 缓缓睁开眼，她意外的发现薄卿欢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一个琉璃瓶，里面装着有色汁液。 “这是什么？” 言楚楚警惕起来。 莫非这变态又寻到新花样了？ “你很吵！”薄卿欢讨厌聒噪。 他用白玉小碗倒出了一部分汁液，莹白指尖蘸了蘸，直接涂抹到她肩上的伤口处。 没有预料中的痛不欲生，只是清清凉凉，这让言楚楚很意外。 感觉得到他往自己身上涂抹的应该是能帮助伤口尽快恢复的好东西，她慢慢放了心。 放心过后猛地惊醒过来，大都督他……竟然亲自给她抹？ 他指尖带着些许薄温，轻柔涂抹的时候让她周身都起了一层小栗子。 薄卿欢看着她原本雪白的肌肤慢慢转为粉红羞色，眼皮微微一跳，转瞬后移开眼，声音依旧无波无澜，“这是能让你伤口尽快恢复的东西，涂抹之后不用包扎，否则会失了药效。” 言楚楚快速将衣服拉上来，一时觉得局促，连双手都不知往哪儿放。 “大都督，我还是下去步行罢。”想了许久，她憋出这么一句。 薄卿欢没答话，也未阻拦，抬手让锦衣卫们落轿。 言楚楚提着裙摆，逃也似的大步跨出肩舆。 起轿后，她就跟在后面，深深吸了一大口气。 这一刻，她才觉得自己是真正的自己，而方才那个自己，一定是鬼迷心窍了。 * 景舒娣落选，早在景老夫人的意料当中，因为被赐婚的人是顾北羽和顾乾。 景舒娣自然不可能嫁给景老夫人的外孙顾北羽，那就只剩一个顾乾了。 老实说，景老夫人很不喜欢顾乾，再加上景宛白已经是顾乾的侧妃，没必要再送一个景舒娣给顾乾，因为这样一来对景氏没什么帮助，只能是浪费。 柳氏当然不会同老夫人这样想，她只是觉得景舒娣没能得两位殿下的青睐很给她丢脸，当日在皇城门外就被景瑟阴阳怪气地讽刺了一番让世家夫人们看了笑话，结果景舒娣还不争气，对她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因此回府之后，景舒娣没少被柳氏数落。 只不过这些，景舒娣早就习惯了，因此便由着柳氏骂，并未往心里头去。 景舒娣没入选倒是深得老夫人的意，但顾北羽选了晋国公府四小姐苏颖这件事就成了她的梦魇。 晋国公夫人强势又霸道，苏乐瑶刚死的那几年，景老夫人没少受她的气，但那个时候，景老夫人念在晋国公夫人失了女儿的份上再三忍让，如今却是不同了，右相府内宅早就天翻地覆地变化了一番，苏傲玉已死，景瑟也出嫁，两府之间关系越来越淡，自己作为淑妃生母，为何还要惧怕于那个老太婆？ 想到这些，景老夫人心中就有了主意，中饭后让人传了程氏过来。 “你老家可还有辈分小些的妙龄姑娘？” 程氏一听便疑惑了，“老夫人问这作甚？” 景老夫人沉吟道：“贤王选妃这件事上，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如今是时候先准备一个得用的人了，待贤王大婚以后就送去贤王府，侍妾也好，侧妃也罢，咱们的目的，是要晋国公府那个小蹄子不得安生。” 说罢，景老夫人冷哼了一声，“也不知那狐媚子使了什么手段，竟让贤王殿下一眼就相中了她，简直气煞我也！” “老夫人息怒。”程氏劝道：“这件事就包在媳妇身上了，一定给您挑个年龄辈分都合适的水灵丫头送到贤王殿下身边。” 景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如此甚好。” * 这一日，景瑟懒懒躺在摇椅上听梵沉弹琴。 她很喜欢这种惬意的生活，与心爱的人在一起，不用顾虑外界纷争风起云涌，眼里只有彼此。 晴儿忽然来报说晋国公府来了人，是苏三夫人。 景瑟眉梢动了动，大概猜明了三舅母的来意。 梵沉止了琴声，走过来将她扶起。 景瑟摆手，“三舅母大概是为了苏颖表妹的事而来，梵沉你不用过去了，我让晴儿陪我过去就成。” 梵沉颔首，“走路小心些。” 来到前厅，宁氏站在里头，瞧见景瑟远远而来，她忙屈膝，“臣妇见过王妃娘娘。” 景瑟惊了一下，“三舅母这是作甚，自家人还如此多礼。” 宁氏道：“关系是关系，身份是身份，不能逾越的。” 景瑟无可奈何，“三舅母，快快请坐，今日可是为了苏颖表妹的事而来？” 宁氏没想到景瑟竟一眼看穿她的心思，当下就有些不好意思。 景瑟笑道：“没关系的，便是三舅母不来，我也会亲自找北羽说说让他往后好好待四表妹。” 宁氏一脸感激，“那就谢谢王妃了。” “自家人，何须言谢。”景瑟眉眼弯弯，“在我最落魄的时候，只有外祖家肯护我疼我，如今我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外祖家的人，不拘是谁，我都得护着你们。” 纵然晓得景瑟最重视外祖家，宁氏还是千恩万谢，毕竟不是那个人，就算再有亲情关系，景瑟也不可能帮自己，而她自己更不能依着有亲情关系就认为景瑟的帮忙理所应当，所以，该有的感恩话语，她还是得用最真诚的态度说出来。 景瑟心中高兴，便留了宁氏在府上用饭，过后又去后园逛了许久，宁氏担心她累着，便不敢过多耽搁。晌午时分去了楚王妃处，叙了好久的家常话才离开。 * 钦天监很快就为摄政王、贤王、穆王三位殿下的大婚分别瞧了日子，但很聪明地未点明谁先谁后，而是先跑了摄政王府，让摄政王挑选。 摄政王非常大度地让穆王和贤王先选。 于是，钦天监监正去了贤王府，顾北羽未免夜长梦多，索性选了最近的日子。 钦天监监正去往穆王府的时候，向顾乾说明贤王已经挑了最近的那个日子。 顾乾不屑冷笑，“本王也喜欢贤王挑选的这个日子，那就与他同一天好了。” 监正抹了把冷汗，最后再跑一次摄政王府。 顾禾听罢，轻轻一笑，“既然两位王爷都觉得最近的日子最好，那看来的确是个难得的良辰吉日，本王也不看后面的了，就与他们同一天罢。” 监正抬起宽大的袖子，好久都擦不完额头上的冷汗。 三王同一天大婚，简直史无前例。唏嘘的是百姓和朝臣，欲哭无泪的是礼部。 一个月之内，要准备三位王爷的婚礼，礼部上上下下忙得脚不沾地，整个衙门的人分为两班，白天黑夜地倒，准备婚服和首饰的尚服局也忙得不可开交。 一时之间，金陵城的气氛因为即将到来的三王大婚而渐渐热闹起来。 * 户部尚书府上。 洛悠哭闹了好几次，户部尚书都无动于衷，原本他就只有这么个宝贝女儿，自也不想她嫁得心不甘情不愿，可她偏偏就被穆王看中了，户部尚书又能有什么法子？ 洛悠头上的三个哥哥也为她焦急不已，频频去找户部尚书，这一来二去，户部尚书也烦了，拍桌怒道：“穆王怎么了？那可是先帝亲封的王爷，是殿下，你们一个个想造反吗？” 三个儿子被他吼得齐齐缩了脖子。 久而久之，洛悠便彻底绝望了，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户部尚书又心软了，怕她做出什么傻事，只好让自家三个儿子轮流去宝贝女儿的院子里守着。 * 苏颖也不愿嫁，但她与洛悠不同，洛悠是因为心中有顾北羽，所以不想嫁给顾乾，苏颖则是顾乾和顾北羽都不喜欢，所以对她来说，嫁给谁都一样。 头脑聪慧的她深知即便是哭闹，祖母和母亲也没办法改变事实，所以只是把心头的那份不愿深藏起来，丝毫不对外泄露。 婚期越近，苏颖就越寡言少语，有世家夫人带着她平素的好友来府上串门，她也没心思去应付，粗粗找了个借口就避开了。 * 最不愿嫁的当属公孙尔若。 曾经有那么一刻，她的确是想过要利用摄政王妃的身份去报复梵越，可越接近婚期，公孙尔若就越觉得不甘心，她自认为除了年岁小点，别的地方没有哪点比不上尹相思，梵越为何就那么喜欢尹相思，那个女人粗鲁又暴力，到底有什么好的？ 公孙冀看穿了她的心思，出言劝慰，“马上就要嫁入摄政王府了，八妹你该收收心了，若是让摄政王晓得你还在挂着那个人，他不会放过你的。” 公孙尔若咬牙切齿，“王兄，我只是不甘心，当初我可救了梵越一命呢，他们西秦不是有句话叫做‘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么？梵越不报答我也便罢了，为何还不待见我？” 公孙冀揉着额角，“你说的没错，西秦的确是有这么一句话，但他们这边也不喜欢挟恩图报的人。” 公孙尔若有些茫然，“何为‘挟恩图报’？” “就是因为自己对别人有恩而认为别人就一定要报答自己。” 公孙尔若怔了怔，“可是梵越亲口说了早晚会还了我这个人情的。” 说着公孙尔若的眼泪就落了下来，“他若是真记得我的恩，就应该救我于水火将我带去楚王府，而不是眼睁睁看着我嫁给摄政王。” 公孙冀没法向这个情窦初开的妹妹解释感情这种东西，只是无奈摇头。 * 相比较三位不愿嫁各怀心思的新娘，三位新郎就淡定得多。 摄政王根本就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虽然府上仆人小厮们每天都在布置庭院，但因为他从未正眼瞧过，所以具体怎么布置的，布置成了什么样，他一无所知。 顾北羽倒是因着景瑟的警告而格外看重这场婚礼，生怕哪里做不到位，还亲自参与，精心布置。 顾乾最是随意，前脚才带着人抬了聘礼带着婚书去户部尚书府上，后脚就跨进右相府大门去找景宛白。 因为顾乾要大婚而独自黯然神伤数日的景宛白陡然听到顾乾来了，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不敢置信地看着前来通报的紫苏，“你说真的？” 紫苏也为自家主子高兴，笑着道：“三小姐，奴婢句句属实，穆王殿下一来前厅就点名要见三小姐您呢！” “太好了。”景宛白整颗心都活络起来，“紫苏，快为我梳头更衣。” 紫苏动作利落地给景宛白换了个发髻又换了一套新衣，得她满意后，主仆二人才缓缓来到前厅。 右相景宇桓正在里头陪坐着说话。 见到景宛白过来，顾乾挑眉道：“右相，本王有些话想单独同三小姐说，一会儿去逛逛右相府的后园，失陪了。” 说罢，他站起来就往外走。 “臣女见过穆王殿下。”景宛白在门外屈膝行礼。 顾乾面露笑容，伸出手将她轻轻拖起来，那样温润柔和的眼神，缱绻而缠绵，直把景宛白看得沦陷了进去。 行到无人之地，顾乾一把拉过景宛白的手，微笑，“小白，我知你心中难过，我也很无奈，但你放心，大婚过后我就请旨为你除服，让你早日嫁过去。” 第029章 洞房花烛 顾乾此时面上饱含深情，就如同一束暖阳堪堪照进了景宛白阴霾许久的内心，让她沉郁枯败的心境顿时灿然生辉。 “殿下……此言当真？” 自苏傲玉死后，历经人情冷暖的景宛白褪去了从前的天真单纯，如今即便是听了顾乾的甜言蜜语，也不会马上就感动得涕泗横流。 毕竟在楚王府待了这么长时间，又与景瑟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她即便再傻，也懂得人性善变。 顾乾这么长时间没来找过她，今日却突然来了，或许是对她还念及几分旧情，又或许……只是另有目的。 景宛白当然希望他只是单纯因为想她而来找她，但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却告诉她，眼前这个人的话，不可尽信。 她固然喜欢他这么久，愿意将一颗心完完整整交给他，可他身边并不止她一个女人，他的心，亦不可能只是她一个人的。 若说他对她真心，那么她在右相府如履薄举步维艰的时候，他在哪里？ 犹记得她被赵念害得毁容的时候，顾乾曾经来过右相府，却连她的院子都没去，连她的面都没见只是去找景瑟说了几句话就匆匆离开了。 那个时候母亲苏傲玉还在，母亲安慰她太子殿下只是太忙了，虽然没来见她，但该送的礼品都送到了。 当时她也依了母亲的话，心中不断麻痹自己，不愿看清事实。 可如今自己不再是当年的天真模样，就算嘴上想去相信他，内心也一定是抗拒的。 这个男人对自己，终究失了初心。 想到这些，景宛白才刚刚升了温的内心就寸寸冰凉下去。 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小白，你不信我么？”顾乾察觉到了她的存疑，握住她的手紧了紧，手心的温度传递到她葱白手指上。 “信。”景宛白还是吐出了一句违心的话。 所有的怀疑终究抵不过自己对他的深情和依赖。 面前这位，是她心心念念了数年的人啊，或许她从前想嫁他是为了太子妃的尊贵地位，而如今，她仍旧想嫁他，却是只想嫁他这个人，想在自己最孤苦无依最无助的时候得到一份温暖和安全感。 顾乾莞尔，“你放心，就算你头上有个正妃压着，我也会拼命对你好，不会让你受了丁点委屈的。” 景宛白想到自母亲死后自己在右相府活得连个得用大丫鬟都不如的那些苦日子，再想到老夫人每次见她时的冷嘲热讽，当下便觉得顾乾这句话暖到了心窝子里。 哪怕是假的，哪怕他只是为了哄她开心让她完全信任他，她也认了。 “小白，我们很久没有这样单独出来散步了。”他拉着她，慢慢朝着繁花盛开的后园走去。 不是很久，是从来没有。 景宛白看着他俊逸的侧颜，不想去胡思乱想他到底对他们之间的回忆还剩多少。 甩甩脑袋，她面上勉强扯出笑容来，“殿下能专程来找臣女，臣女很开心。” 顾乾忽然看着她。 景宛白怔怔。 “小白。” “嗯？” “你会不会怪我娶了洛悠？”他拉着她在石凳上坐下，满面自责与愧疚，“天知道我有多想请旨将你赐为正妃，可你也知道的，这是先帝下的旨，就算是太皇太后和摄政王都没法更改，这次太皇太后赐婚，我作为她的皇孙，不能违背长辈的意思，我并不想娶洛悠，我也是被逼的。” 景宛白没说话，只是安静听着他解释。 顾乾忽然将她搂进怀里，下巴搁在她肩头，“小白，相信我，就算我娶了十个八个女人进府，我对那些人都是没有感情的，你才是我最爱的那一个。” 这句话，若是换到两年前，景宛白肯定信，且会高兴得睡不着觉。 可现在么…… 景宛白掀唇，伸手轻轻推拒他，“殿下，你我还未成婚，此举不合礼数。” “小白。”顾乾抱住她不放，“你可是在怪我？” 不待景宛白开口，他慢慢松开她，双手扶着她的双肩，直视着她清亮的眸，“你若是生气了，就打我骂我，想如何惩罚我都行，只要你能开心。” 景宛白惊道：“殿下，这种话你往后可万万不能再说了，臣女纵然再有千万个胆子，也绝不敢损你分毫。” “那你是原谅我了对不对？”顾乾神情激动，满眼期待。 “……嗯。”景宛白犹豫着点头。 她是先帝赐给他的侧妃，这是永远改变不了的事实，既然早晚都要嫁，那么与其揣着满心怀疑嫁给他，倒不如自欺欺人一回，宁愿信他还爱着自己。 “我就知道你最是善良大度了。”他柔和地笑，那样子看起来宠溺极了。 景宛白也抿嘴笑，“殿下想必还没用饭罢，臣女这便让厨房备饭。” “不，不用了。”顾乾忙道：“我还有事，一会儿就得走。” 他都这般说了，景宛白也不好强留，只好点点头，“那臣女送殿下出去。” 站起身，景宛白整理了一下衣裙。 顾乾顺手摘了一朵芍药花别在她发间，轻柔地道：“真美，这花很配你。” 景宛白掩去眸底痛色，强撑着笑，“古语有云：牡丹为王，芍药为相。殿下说这朵芍药花很配臣女，那么，在殿下心里，谁才配得上花中之王牡丹？” 牡丹么？ 顾乾偏头，目光锁在花圃里，里头花团锦簇，满园馨香，那国色天香的牡丹却在百花中脱颖而出，成为花中之最，瞩目耀眼，让人单看一眼就觉美到无法描述。 其实他方才摘芍药的时候刻意避开了牡丹，就是因为觉得这世上只有一个女人才配得上牡丹的雍容华贵。 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那个人的美貌与气质，颦笑间何止动京城，说是动天下亦不为过。 即便她已成了两个孩子的母亲，那也是天下间万千女人所不能及的。 顾乾当然不会告诉景宛白能配得上牡丹的只有景瑟。 他笑，“在我心里，牡丹和芍药无甚区别。” 这也就是变相说她景宛白也是很适合佩戴牡丹花的。 果然很会哄女人开心。 景宛白淡笑，垂下眼睫，“殿下，臣女送你出府。” 才走出大门，顾乾面上的笑意就顿时收敛了起来，换成不屑地冷嘲。 终有一日，他要成为这江山霸主，让全天下的牡丹都只为一人开！ * 顾乾走后，谢嬷嬷就来玲珑院传话让景宛白去千禧堂。 景宛白很快就猜出老夫人大概要问她关于顾乾方才来找她作甚的问题。 一路随着谢嬷嬷往千禧堂，她就想好了措辞。 入得千禧堂东次间，景宛白规规矩矩给老夫人和程氏行了礼。 “坐吧！”老夫人懒懒掀了掀眼皮。 景宛白往旁边一坐。 程氏面上带笑，“宛白，方才穆王殿下来找你时都说了些什么？” 景宛白神情淡淡，“也没什么，无非就是问我近来可好之类的话，毕竟穆王殿下要大婚了嘛，他在大婚之前来安慰安慰我这个侧妃也属情理之中。” “仅此而已么？”老夫人老眼内锐光一闪，明显不信。 “没了。” 在顾乾真的请旨为她除服之前，她暂时还是不要把这事儿说出来的好，免得到时候情况有变自打脸受尽世人嘲笑。 老夫人套不出话，心中不悦。 程氏声音更柔，“宛白，老夫人和我都不是外人，有什么话，你别自个儿藏在心里，免得憋久了不好受。” 景宛白眼神发冷，“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大夫人还想让我说什么？” 程氏脸色一沉。 老夫人重重拍桌，“放肆——景宛白，谁给你的胆子这般同长辈说话？程氏纵然只长你几岁，她却是你辈分上的母亲！” “怎么，老夫人觉得我才这么几个字就说错了？”景宛白仰起头来，清冽的目光逼视着景老夫人，随即苦笑一声，“也是，自从我母亲去后，我在这个家就从来没有过半分地位，即便有些利用价值，那也只能是让人当成棋子随意摆弄。说多是错，不说也是错，总而言之，连我这个人的存在都是错了，不管我做什么，老夫人都能挑得出刺来，你是长辈，又是景氏嫡系的当家主母，你说什么，我能有反抗的余地吗？” “宛白！”程氏瞧着老夫人脸色不大对劲，马上厉喝一声，“你这是在做什么？” “陈述事实。”景宛白声音波澜不惊。 她何尝不知这些话已经触了老夫人的霉头？ 可她更明白今时不同往日，在这森森后宅内，她只能靠自己，越是忍让，只能让对方越觉得自己懦弱好欺负。 反正她沉默是错，说多也是错，倒不如先发泄了心头愤懑再说。 老夫人铁青着脸摇摇欲坠。 自从上次在楚王府被景瑟气得吐血之后，她的身子愈发不好了，大夫嘱咐过不能轻易动怒，否则像她这般上了年纪的人，一旦怒过头了，容易一口气上不来，会有性命之忧。 “老夫人息怒。”程氏忙帮她顺了顺气，再奉了茶过来。 景老夫人接过，喝了一大口勉强把怒意压下，嘱咐程氏，“一会儿吩咐下去，从今日起，禁了景宛白的足，要是敢踏出玲珑院半步，就给我家法伺候打断她的腿为止！” 景宛白一点都不在意，就算不禁足，她也出不去大门，如今不过是缩小范围连院门都出不去罢了，她没什么好伤心的。 赶走了景宛白，景老夫人一屁股坐下，身子歪靠在大引枕上，气喘吁吁。 程氏上前，轻轻替她揉着太阳穴，轻声道：“老夫人，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不知轻重的几句话罢了，没必要与她计较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 老夫人恨得磨牙，“我哪是因为景宛白？还不是看到她就想起景瑟那个满身剧毒的女人来。” 程氏叹了口气，“那位都已经嫁了，老夫人就莫操心了，您现今最重要的就是颐养天年，儿孙自有儿孙福，您想那么多，未必就有人肯领你的情，操心再多还是没用。” 景老夫人抬袖擦了擦眼角，“老太爷去得早，留了这么大个家业给我这个老太婆操心，虽说我也是继室，可族中上上下下见了我谁不尊称一声主母？这么些年，若非我兢兢业业打理，这个家指不定早就变成了什么样子，没想到到头来我不但讨不得好，还落得个被儿孙怨恨的地步，真是让人痛心疾首啊！” 早年因为苏乐瑶的死，她与晋国公夫人结下梁子，后来二房因为杨绮珍的死与大房彻底闹僵，三房因为景舒娆与大房不和，整个后宅乌烟瘴气，勾心斗角的戏码时时上演，纷争不断。 她不过是想好好守护家族不让已故的老太爷在天有灵看到了失望而已，为何形势越来越糟？ “我让你找的姑娘可有音信了？” 竹筒倒豆子似的发泄了一通，老夫人终于缓过气来。 程氏道：“还没呢，一来一回毕竟得耽搁不少时日，老夫人安心等着，一有音信，媳妇会第一时间通知您的。” * 景宛白回了玲珑院，紫苏见她面含笑意，心中忖度自家主子定是遇到什么好事儿了，说不准是穆王殿下要提前娶她。 一想到这里，紫苏就抑制不住地兴奋起来，她忙迎上去，“三小姐这么高兴，可是有什么大喜之事儿？” 景宛白顿足想了一下，“有啊，我被禁足了。” 紫苏马上垮下脸来，“什么！” 三小姐莫不是被老夫人给气糊涂了？被禁足也能高兴成这样？ “三小姐……”紧张地看着景宛白，紫苏满脸担忧。 “我还没糊涂呢！”景宛白看穿了她的小心思，伸手戳戳她的脑袋，“你想啊，老夫人为何要紧我的足？肯定是被我气得不轻了呗，反正我如今一无所有，老夫人又因为忌惮大姐和姐夫不敢动我，我就隔三差五气一气她也挺好，免得我闲着无聊。” 紫苏深深皱眉，继而嘟哝，“奴婢还以为是穆王殿下让您这么高兴呢！” 提及顾乾，景宛白就想起了之前在后园他为自己戴了一朵陪衬牡丹的芍药花。 面上笑意顿收，景宛白问紫苏，“你看看我头上的那朵芍药花可还在？” 紫苏颔首，“在呢！” 不解地嘟着嘴，“三小姐为何会戴芍药？您这般国色天香，自当只有牡丹才能配得上啊！” “连你也觉得牡丹与我甚是相配？”景宛白蹙着眉问。 “奴婢说得句句是真心话。”紫苏答，她家小姐是西秦第一美人，姿色乃天下人公认的，怎可佩戴作为陪衬的芍药花？ 景宛白心头微恼，一抬手将脑袋上的芍药花扯了下来狠狠扔在地上。 紫苏不解，“三小姐这是怎么了？您要不喜欢的话，奴婢去给您摘牡丹来戴就是了，不必发这么大火，您生气是小事儿，仔细伤了身子啊！” 景宛白重新拨正脑袋上的发钗，浅笑，“没事，在我眼里，牡丹与芍药一般无二，既不喜欢戴芍药，那我也是不稀得佩戴牡丹的。” 紫苏并不知景宛白先前在后园与顾乾发生了什么事，因此当下听不懂景宛白的话外之音，只是将地上的芍药花捡起来扔进花圃里，这才颠颠跟上景宛白。 坐在画堂，景宛白撑着额头，神情有些苦恼，“原本我出不去大门，禁足与没禁足是一样的，只是禁足了以后，我便没办法找借口去找大夫人要对牌悄悄去楚王府找大姐了。” 紫苏眸光微闪，“三小姐莫非忘了，奴婢可是有几招拳脚功夫的呢，要想轻易混出府也不难，您若是有什么要紧事儿，只管吩咐奴婢就是了，奴婢替您去楚王府转达。” 景宛白双目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起来你是会几招功夫的。” 紫苏笑道：“白天有那么多护院，奴婢可不敢在他们跟前耍花招，但晚上就不同了，奴婢可以摸黑翻出院墙去，三小姐是有什么要事吗？” 景宛白想了想，“倒是有几句话想让你去楚王府转达给我大姐。” 说罢，她附在紫苏耳边低语了几句，紫苏听后连连点头，“三小姐大可放心，等天一黑，奴婢便想办法混出去，一定帮您把话带到。” 景宛白慨叹一声，“紫苏，我如今在这府里可就只有你一个能信得过的人了。” 紫苏腼腆一笑，“奴婢省得，奴婢亦只有三小姐一位主子，奴婢会尽职尽责照顾您的。” * 入夜，紫苏换了一身颜色深沉贴近夜色的裙衫，果然逃过了护院们的眼偷偷翻墙出了右相府直奔楚王府。 得知她求见，景瑟很意外，并未亲自前去，安排了晴儿去见她。 紫苏没见到景瑟，有些失望，“晴儿姑娘，王妃娘娘为何没来？” 晴儿道：“紫苏有什么话直接告诉我就是，夜已深，我们家娘娘该休息了。” 紫苏抿了抿唇，道：“三小姐让我转告娘娘，穆王殿下打算在大婚后就请旨为她除服让她早日嫁去穆王府，在此期间，娘娘可还有什么事要吩咐她做的，若是有的话，得抓点儿紧，否则真等她去了楚王府，可就再没法为娘娘办事了。” 晴儿眼眸晃了晃，“此言当真？” 紫苏无奈，“都这种时候了，我哪儿敢撒谎呀，我家三小姐被老夫人禁足了，这不，我都是趁夜避开护院们的眼睛偷偷翻墙出来的呢，就是为了把这消息递给娘娘。” 见晴儿不语，紫苏又道：“劳烦晴儿姑娘进去问一问。” 晴儿点了下头，“那你稍等。” 说完，转身进了楚王府大门直奔吹雪小筑。 “如何？”景瑟问她。 晴儿把紫苏方才的话一字不漏全部转达给了景瑟。 景瑟挑眉，“没想到顾乾动作倒是挺快。” 晴儿担忧，“一旦景三小姐嫁去了穆王府，娘娘在右相府便没有接应的人了，往后可怎么办？” “这件事，我需要时间考虑，你回去告诉紫苏，就说再过几日，我会安排人去右相府与景宛白接应，让她暂且别慌乱，稍安勿躁。” 晴儿再一次来到大门外，将景瑟的话传给了紫苏。 紫苏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心满意足地走了。 回到房间，晴儿发现景瑟还没睡。 “娘娘，夜深了，您怎么还不歇着？殿下在书房与小王爷议事，一会儿就会过来的。” “这个我知道。”景瑟应声，“我只是在想，顾乾如此迫不及待要娶了景宛白，我是该提醒她一下救她于水火呢还是亲眼看着她嫁给一头披着人皮的畜生？” 晴儿想了想，“景三小姐从前作恶多端，嫁给穆王，让穆王折磨致死，也算是她应得的报应了。” 景瑟不置可否。 按理说来，景宛白的生死与她无关，更何况景宛白是先帝下旨赐给顾乾做侧妃的，就算她出面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景瑟只是觉得可惜。 原本能把景宛白训成一颗得用棋子的，若是就这么被顾乾给玩弄死了，岂不可惜？ 晴儿只是个丫鬟，纵然心思聪颖，她也想不了这么多，只是再次温声提醒，“娘娘，您真的该休息了，不然一会儿殿下过来见到，肯定不高兴。” “好，就依你。”景瑟揉了揉额角，又抚上小腹。 小家伙，你可得快点出生啊，否则娘亲如今整天被困在房间，什么都做不了呢！ * 三位新娘再心不甘情不愿，大婚这一日还是来了。 吉时都是一样的，因此三位新郎前去接亲的时辰也差不离。 驿馆距离摄政王府近些。 最先到的是摄政王顾禾。 他骑在绑了红绸的骏马上，一身正红喜袍裁剪合宜，修长的身形将喜袍穿出了让人不敢直视的华贵，这位顾家宗室容貌最好可与梵沉相媲美的小王爷在当上新郎的这一天，一身大红喜袍艳冠天下。 头一次得见摄政王的百姓们纷纷唏嘘，能嫁给摄政王，绝对是尔若公主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婢女进去通报以后，梳头的婆婆为公孙尔若盖上了盖头。 公孙尔若一双拳头攥得紧紧的。 公孙冀站在门边，问：“好了没？” 婢女怯怯道：“大王子，新娘妆已经全部添好了，只是……” 婢女小心翼翼觑了公孙尔若一眼，后面的话没敢继续往下说。 公孙冀扫了一眼坐在镜台前已经盖了盖头的公孙尔若，不用想也知她不愿走。 眉头深锁，公孙冀直接走了进去，“八妹，都这时候了，你还在耍什么性子？” 公孙尔若没说话。 “站起来，王兄按照西秦的习俗背你出去。”公孙冀又道。 公孙尔若突然泪眼汪汪，“我都要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了，你就不能让我静一静吗？” 公孙冀眉头皱得更深，“我倒是可以给你时间静个够，怕就怕摄政王没这耐性，万一他等不及直接离开不娶了，到时候，你让我们曼罗的脸面往哪儿搁，你的联姻是两国大事，你到底有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过？父王一旦知道并怪罪下来，你以为自己又能有几天好日子过？” 公孙尔若脸色一白。 是了，这么些日子，她过分专注于梵越，怎么险些忘了，她那位把她当成“掌上明珠”的父王如此“爱她”，让她千里迢迢来与西秦联姻，将两国交谊寄托在她一个年仅十三岁的女娃娃身上。 “乖，快起来。”公孙冀伸出手去拉她。 公孙尔若就着他的搀扶慢慢站起来，这回一句话也没有，极其安静。 走到房门外，公孙冀蹲下身，让公孙尔若趴在他背上，这才慢慢起来，一步一步极其沉稳地背着她走到大门外。 顾禾仍旧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看着这一幕，公孙冀慢慢放下公孙尔若，牵着她的手准备交给顾禾。 奈何顾禾一点也没有要下来的意思，这让公孙冀很为难。 顾禾眼风一瞥，看向一旁的喜媒，示意，“把新娘扶上花轿。” 喜媒愣了一下，这不是摄政王该做的事儿吗？ 不过片刻，喜媒就回过神来，笑呵呵上前搀着新娘坐上花轿。 光是此举，就足以见得顾禾有多不待见这位尔若公主了。 在场的所有人心知肚明，但人人都聪明地不会把这种事说出来，毕竟对方是手握权柄的摄政王，敢编排他的不是，除非活腻了。 花轿起程，礼乐队响起，沿着来时的路缓慢行去。 * 第二个到的是顾乾。 新娘子洛悠的反应与公孙尔若一般无二，新娘妆添了又被她哭花，哭花了又添，如此反复数次还没好。 户部尚书和洛悠的三个哥哥在外面急得团团转，数次派人前来询问可否准备好。 里面梳头添妆的婆婆数次摇头，面色无奈。 顾乾那边第三次派人来问时，户部尚书再也顾不得那许多了，直接闯进添妆的房间，挥手屏退喜媒等人，苦口婆心地劝，“悠悠，听爹的话，别任性了，可好？” “爹，女儿不是任性。”洛悠一说话，眼眶就湿润起来，“女儿只是想到没能嫁给最想嫁的人，心头不甘罢了，今日是我在娘家的最后一天，女儿想起已故多年的母亲，又想起爹爹抚养我这么多年，以后再不能承欢膝下，女儿难受。” 户部尚书一颗心都被她给软化了，轻轻将宝贝女儿抱进怀里，“悠悠别哭，爹听闻穆王殿下也是个极温柔的人，说不准往后的日子里，你会被他打动的，你呀，赶紧掐断了对贤王殿下的心思，否则若是让穆王殿下晓得了，他会不高兴的，一旦让他在大喜之日动怒，你往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洛悠靠在父亲怀里又哭了一场这才让梳头婆婆重新进来添妆，最后由三个哥哥换着背，一直将她送到大门外。 顾乾翻身下马，神情似笑非笑，从户部尚书手中牵过洛悠的手转身走向花轿。 “洛小姐很紧张吗？” 顾乾感觉到她手心有些濡湿。 “没……没有。”洛悠下意识想要缩回手，却被顾乾攥得更紧， “拜了堂，本王就是你夫君，无需紧张成这样，否则情绪不好，可是会影响洞房花烛夜的，本王听人说，第一次没能给彼此带来愉悦的感受，往后就别想感情能好了。” 这句话何其露骨，听得洛悠面颊一烫。 一手掀帘，另外一只手扶着她走上去，顾乾暗自冷嘲，嘴角满是讥讽。 放下帘子，他退了出来翻身上马，很快带着迎亲队伍离开了户部尚书府。 * 最后到的是顾北羽。 苏颖是三房唯一的女儿，其母宁氏自然宝贝得紧，一大早忙前忙后，又是梳头又是添妆的，紧跟着带苏颖去祭宗祠，最后才去晚晴园磕头与国公夫人道别。 宁氏和苏三老爷一左一右将宝贝女儿送出来的时候，一身大红喜袍的顾北羽已经等候多时，他面含笑意，温润如泉，让人看来极为舒服。 掩去眸底的晦暗，宁氏亲自把苏颖交到他手上。 “还望贤王殿下能好好待四丫头。” “当然。”顾北羽莞尔，“毕竟苏四小姐是本王明媒正娶的正妃，入了贤王府以后，谁也不能欺负了她去。” 手心被顾北羽宽厚温暖的手掌握住那一刻，苏颖心跳蓦地加快。 长这么大，她还是头一次与男子这般亲近，而这男子不是旁人，是即将与她相守一生的夫君。 “别怕。”顾北羽感觉到她有些紧张，温声道：“等往后相处得久了，你就习惯了。” 这句话很具有安抚效果，苏颖听罢后果然慢慢舒展开眉头，心跳也渐渐恢复平静。 “嗯。”她慢慢地、轻轻地点了下头。 顾北羽与顾乾不同，他是亲自把新娘抱上花轿的。 宁氏和苏三老爷见状，心头总算宽慰了些。 苏颖手里捏着喜媒递来的苹果，才平静下去的心又狂跳起来。 原来这就是大婚，原来大婚的感觉与她想象得一点都不一样。 从今往后，她不再是国公府的千金小姐，而是贤王府的当家主母贤王妃，会有个男人一直陪着她，从朝霞到黄昏，一辈子。 这一切，就好像身在梦中，让她至今还有些恍恍惚惚。 “起轿——” 外面喜媒的声音拉回了苏颖出神已久的思绪。 顾北羽调转马头，迎亲队伍原路返回。 * 三抬花轿在天水大街的交汇口相遇。 三个方向的三个新郎，一个比一个更丰神如玉，就好像从画里走出来一般。 围观百姓被这旷古烁今的场面震撼到了。 由于隔得远，百姓们只能看到骑在马背上的三位新郎一个比一个俊美，谁也没有察觉到三位新郎彼此眼神交汇间的森冷杀意。 “摄政王，这么巧？” 说话的是顾乾，语气满是嘲讽，“本王若是没记错，你今年已经二十岁了，娶一个十三岁的新娘，晚上记得悠着点儿啊，否则新婚之夜就把新娘弄废了，明儿个名声传出来可就不好听了。” 顾禾淡淡一笑，“本王没记错的话，洛小姐可是户部尚书养在温室里舍不得风吹雨打的娇花，穆王又是个没碰过女人的，仔细晚上连怎么摧残娇花都不晓得。” 顾乾遇到夏慕之前，一直都是坐在轮椅上的，根本不可能碰女人，遇到夏慕以后，他忙着夺嫡，府上根本没有通房和侍妾，因此，时至今日，顾乾的确还没碰过女人。 他听得出来摄政王嘴里满满的嘲讽，当下脸一黑。 顾北羽忍不住想笑，但堪堪憋住了。 顾乾一记眼刀子剜过来，“顾北羽你得意什么？听闻晋国公府的小姐个个彪悍，你仔细新婚之夜被榨得精尽人亡。” 顾北羽挑眉，“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四弟此前没尝试过滋味，不晓得其妙不可言之处也很正常。四弟，祝你洞房花烛夜顺利进行。” 顾乾死死瞪了顾北羽和顾禾一眼，冷着脸吩咐迎亲队伍，“咱们走！” 顾乾的迎亲队伍走后，便只剩下顾北羽同顾禾这二人了。 老实说，顾北羽也是不喜欢顾禾的，可自从顾禾上任掌权以后，他就一直暗中观察，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抓住顾禾的任何把柄。 这个人就好像一张纯洁的白纸，什么污点也没有。 反倒是让顾北羽这个本该讨厌他的人慢慢对他有所改观，似乎对他的讨厌也没以前那么深刻了。 拉回思绪，顾北羽道：“摄政王，请。” 顾禾面色温润，嘴角噙笑，“此处距离本王的府邸近些，本王不赶时间，还是贤王先请。” “那我就不客气了。”送上来的便宜，不要白不要。 顾北羽一策马，路过顾禾身边时笑着道了句“新婚快乐”，之后带着迎亲队伍很快离开了。 顾禾抬头看了看天，目光定在几片绵软悠远的云朵上，片刻后收回视线，吩咐人继续赶路。 * 三王同一天大婚，文武百官是要备三份礼的，但人却不可能三头跑，于是送了礼之后便择党派而留。 贤王党的就留在贤王府喝喜酒。 穆王党的就留在穆王府观礼。 人数最多的自然要数摄政王府。 毕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掌权者，顾禾给绝大多数朝臣的印象都是非常不错的，因此占他这边的朝臣也多。 摄政王府是太皇太后亲自来主婚。 贤王府是太淑妃亲自主婚。 穆王府便是皇太后亲自主婚。 因为情况特殊，原本该聚在一起的这几个长辈全部分散开来了，但依旧不影响婚礼的热闹程度。 摄政王府最先拜完堂。 礼官最后一声“送入洞房”喊完以后，若是换做寻常新郎，早就或背或抱将新娘送去新房了。 顾禾却并非如此，他依旧与新娘一人拉着一头团花大红锦绸，慢慢往新房走去。 好在公孙尔若并不是太清楚这边的婚礼习俗，否则她肯定当着太皇太后的面就闹腾起来了。 太皇太后目送着这对新人离开，灰眸微微眯起。 当年她与雍王认识在先，原本她都已经准备开口向她父皇请旨赐婚的了，谁料那天晚上她才进宫，就得知自己要来西秦和亲。 仿若一道惊雷劈在身上，当时她什么反应都没了。 因为她的和亲对象并非是雍王，而是雍王的皇兄，当时的西秦皇帝。 那个时候，她伤心欲绝，连夜书信传给雍王，问他愿不愿忤逆了这道圣旨娶她。 雍王在回信中很沉默也恨果决，寥寥数语便掐断了两人相识数年的感情，干净利落，不带一丝感情。 后来，她带着满心绝望穿上西秦的嫁衣。 让她意外的是，西秦前来迎亲的人竟就是雍王。 自己心爱的男人亲手把她送上了另外一个男人的花轿，那种刺心又绝望到极致的感觉，她至今都忘不了。 入了西秦后宫以后，她与雍王的交涉就更少了。 雍王大婚的时候，她刻意没去，就是不想给自己添堵。 后来见到雍王妃，她才知雍王当初为何狠心弃了她成全她与君主的联姻。 雍王妃是她此生见过最美的女人。 那个女人就好像不慎落入凡尘的仙子，周身散发着不食人间烟火的纯净气息，一颦一笑间恍若明珠生晕，让人仅是远远看上一眼就能魂牵梦绕。 当时她的夫君，昭帝见到雍王妃的第一眼就被迷得神魂颠倒。 雍王弃了她娶了别的女人也便罢了，雍王的妻子还把她的夫君迷得茶饭不思，她心中是嫉恨的，恨不能亲手杀了雍王妃泄愤。 但她当时贵为太子妃，又是和亲过来的，在西秦无权无势，根本没法动雍王妃一根汗毛。 拉回思绪，太皇太后的目光再一次落到顾禾离开的方向，幽幽一叹。 雍王丰神俊朗，雍王妃貌美若仙，难怪后代会如此容貌出众，顾禾与他父亲的容貌如出一辙，都是能让天下女子一见倾心的风华人物。 雍王一脉的后裔之美貌和气质，是嫡系这一脉完全没法比拟的。 嫡系中，顾北羽的容貌算是众皇子中最出众的，然而比起顾禾来还是差得太多。 * 将公孙尔若送到新房内，顾禾转身就想离开。 “喂！” 公孙尔若急了，“你出去做什么？” “陪酒。”顾禾回答得毫无情绪。 “那你能不能先把我头上的东西给拿了？”公孙尔若带着几分薄怒，本就是盛夏，穿着层层叠叠的嫁衣已经快把人给焐熟，脑袋上还得盖着一块不能透气的厚布，这要是一直盖到晚上散席，她非得崩溃了不可。 顾禾脚步微顿，转身朝她走来，从旁边案几上拿过金秤杆轻轻一挑。 公孙尔若终于得见光明，她抬起头，目光落在顾禾身上，明亮的阳光从纱窗跳跃进来，落在他浓密而根根分明的睫毛上，那一张脸，线条柔和如暖玉，五官清美如画中仙。 心跳忽然有些加快，公孙尔若竟无措起来。 “那什么……”她用不太标准的西秦话支吾道：“我肚子有些饿，能不能吃东西的？” 自从挑开盖头的那一刻起直到现在，顾禾都没有正眼瞧过她。 背转身，顾禾慢慢朝外走去，只扔下一句话，“一会儿会有丫鬟送吃食来，你就坐在新房里不要随意走动。” 公孙尔若轻轻舒了口气，开始四下打量起新房的布置来。 不愧是摄政王府，入眼一片豪奢，仅仅是个新房而已，就能堪比他们曼罗的王宫了。 不多时，有粉衣婢女端着清淡的吃食走进来。 公孙尔若一早上都没吃东西，早就饿了。 闻到食物的香味，她赶紧起身凑上去，见到食盒里只是些极为清淡的饭菜以后，她皱眉，“为何没有油腥？” 她才十三岁，正在长身体，正餐不沾油腥可怎么行？ 婢女红着脸解释：“娘娘，今夜是您和摄政王的洞房花烛夜，您不能沾太过油腥的东西，否则会留下不好的味道影响了晚上……” 后面的话，婢女声音越来越弱，没再继续往下说。 公孙尔若却听明白了，原来按照西秦习俗，大婚的这一日，新娘子必须保持着体香与新郎入洞房，否则会遭到嫌弃。 她心神一动，“你去帮我找几个生姜和大蒜来。” “啊？”婢女一惊，“娘娘要那个做什么？” 公孙尔若眼神一厉，“既尊称我一声‘娘娘’，那就等同于承认我是主你是仆了，主人说的话，哪有你一个小小婢女插嘴的份？” 婢女被她这个眼神吓得心神一震，不敢再多言，转身去了厨房，很快就取了公孙尔若要的生姜和大蒜送来。 “这里没你的事儿了，退下去。” 公孙尔若视若珍宝地把这两样东西攥在手里，嘴角勾起阴狠笑意。 * 夜幕降临时，因为喝酒染了三分薄醉的顾禾来到新房，进门就闻到一股刺鼻的生姜大蒜味。 他皱了皱鼻子，抬步走过去，见到公孙尔若早就躺在床上睡着了，整个床帏间都散发着他最讨厌的生姜和大蒜熏味。 这个女人为了避开洞房花烛，竟然使出了这招。 轻轻捏了捏眉心，顾禾转身要走。 这时，公孙尔若突然醒过来，睁眼就看见顾禾清俊挺拔的背影在烛光下完美似雕刻出来一般。 暗自冷笑一声，公孙尔若挑眉盯着他，“既是洞房花烛夜，夫君不好好待在新房，准备去哪儿？” 顾禾转过身来，面色寡淡，“公孙尔若，其实你不必如此费心，便是你不刻意往床上涂抹生姜大蒜恶心本王，你自身也够恶心我的了，不想洞房花烛是么？真巧，本王也是。” 说完，他头也不回阔步往外走去。 公安尔若全然没想到摄政王会是这般反应，听到他那些话，她没来由地有些烦躁，对外大喊，“顾禾，你给我回来！” 外面有婢女小声道：“娘娘，您不可以直呼摄政王殿下的名讳。” 公孙尔若气得胸腔发疼，她拿起床上的苏绣枕头就往门边狠狠扔去，气势汹汹道：“不洞房就不洞房，本公主倒要看看你能忍得了几时！” * 穆王府。 顾乾推门进来。 洛悠头上的盖头还未揭开，她紧张地攥着衣袖，衣袖里藏着一把锋利的匕首。 透过盖头下方的缝隙，洛悠能见顾乾一双大喜朝阳靴朝着自己慢慢靠近。 洛悠心跳越来越快，她不动声色地握紧了匕首柄端，准备等顾乾轻薄她的时候给对方致命一击。 顾乾行至洛悠跟前三尺处顿了脚步，洛悠看不出他表情为何，只是片刻之后听得他一声轻笑。 “你……你笑什么？” 洛悠心里很慌张，从小到大，她都是被户部尚书养在深闺里的娇艳花朵，平素连踩死蚂蚁都能心疼半天，杀人伤人这种事，她更是第一次做。 因此听到顾乾那般笑，她以为是对方识破了自己，因此更加忐忑起来，身子在细微发抖。 顾乾见她紧张的样子，便想起白日里顾禾讽刺他的那番话。 脸色一沉再沉，顾乾走上前，直接伸手扯了洛悠脑袋上的盖头。 洛悠反应极快，袖中匕首快速抽出，闷着头就朝前刺去。 顾乾大惊，他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留了一手。 纵然快速闪开，顾乾还是被划伤了胳膊。 鲜红的血液溢出来浸染在大红喜袍上，几乎分不出颜色来。 顾乾瞳孔骤缩，周身森冷杀意在一瞬间爆发出来，抬脚狠狠踢在洛悠纤细的手腕上致使匕首落在地上。 洛悠脸色惨白，惊恐地看着顾乾，整个人往后躲。 顾乾面上肌肉怒到几近扭曲，他狠狠抓住洛悠的衣襟，大力一扯。 大红嫁衣在他无情地摧残下被撕扯成碎片。 被脱光的那一刻，洛悠整个人颤抖不已，眼泪不要命地往下落，“殿……殿下不要……” 顾乾双眼猩红，早就被激怒的他哪里还听得进去，直接将洛悠压在床上。 第030章 前往江南 从小受尽礼仪闺训的洛悠何曾经历过这般羞耻的阵仗，当下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有羞赧，但更多的是惊恐。 被顾乾大力压住，她挣扎不开，只能伸出藕段般的双臂捏紧了双拳不断捶打他，奈何自身并无多大力道，那样的拳头对于顾乾来说，无异于隔靴搔痒。 顾乾的神智早就被灭顶愤怒给湮没了，连胳膊上被她划伤的地方都感觉不到疼痛，他冷冽幽邃的目光直直刺在她身上，一手狠狠钳住她的下巴。 洛悠痛得倒抽一口气，美眸里泪光闪烁，委屈极了。 顾乾捏住她下巴的手加重了力道，语气带着死一般的质问，“怎么，你想在新婚之夜谋杀亲夫？” 洛悠被他这个眼神吓得心肝儿颤，牙关哆嗦着，“我……” “你以为本王为何娶你？对你一见倾心么？你也配？”顾乾眼神更冽，每一眼都好像一把坚冷的冰刀剜在她身上，寒冷与刺痛将她凌迟。 洛悠肩膀细微抖动。 还记得出嫁前一刻，父亲告诉她，穆王殿下也是个极温柔的人，可现在将她死死压住的这个男人，猩红的双眼里只有凛瑟的杀人气息，毫无温柔可言。 他想用这世上最残忍的办法杀了她。 这是洛悠从他眼里读出来的信息。 咬着下唇，洛悠终究忍不住将泪珠儿从眼角滑落下来。 “怎么，都已经嫁进了穆王府，你还在想着顾北羽？”顾乾的声音满是冷嘲，看她像在看一只随手能捏死的小猎物。 洛悠心中一寒，面色陡变。 穆王殿下如何晓得她喜欢顾北羽？ 她眼中一闪而逝的慌乱没能逃过顾乾的眼。 “被本王说中了？”顾乾忽然低下头，唇瓣在她颈间狠狠吮吸，留下大朵红梅。 他胳膊上还在流血，血液滴到她一丝不挂的身体上，提醒着她方才的举动有多残忍，那血液如同三九天滴水成冰，一寸寸冰封住她本就颤抖的心神。 新婚之夜被夫君发现自己心中挂念着另外一个男人，洛悠即便再不经世事，也轻易想象得出这件事的严重性。 “殿下，我没有。”洛悠下巴被死死钳住，艰难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来，想否认以保得一命，她还不想死。 “没有？”顾乾冷嗤，“这么说，你是心甘情愿嫁给本王的？” 钳住她下巴的那只手不松半分，他另外一只大掌在她身上游弋，一路勾火燎原。 他倒要看看，这个喜欢顾北羽喜欢到胆敢在新婚之夜对夫君下毒手的女人身体会不会比嘴巴更诚实。 “我，嗯……”洛悠颤了一下，出口就被自己的声音惊到，她猛地闭了嘴，紧紧咬着下唇，一双美眸瞪向他，仿佛受尽了屈辱。 顾乾冷笑，“这才开始，你便受不住了？” 洛悠不答，唇角咬出了血，此刻的她只想哭。 为什么一切都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 她原以为只要自己用匕首吓一吓顾乾，他今夜就能放过她，至于将来的事，她会慢慢想办法。 可从未经男女之事的她哪里会明白，男人是不能刺激的，越刺激只能越激发他们的兽~欲和征服欲，她手中的匕首非但要不了他的命，还会成为让自己失身的加速利器。 顾乾虽是头一次碰女人，但在大婚之前，早就有教养嬷嬷找来春、宫、图给他看过，因此在这方面，他不算太生疏。 他原以为自己不会对这个女人有感觉的，奈何一番折腾下来，她还是那副荏弱堪怜不肯屈服的样子，这让他心中怒意横生，那种狠狠征服她，让她哭到求饶的念头一再膨胀。 猛地松开洛悠，顾乾一把扯开自己腰间的玉带，大红喜袍流水般缓缓滑落，露出结实修长的身子。 眼前这一幕让洛悠惊愕地瞪大了眼，全然忘了反应。 不及她吭声，顾乾就覆了上来，几乎没有任何怜惜。 那一瞬，洛悠才刚刚止住的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是疼的，也是绝望的。 倘若顾乾不碰她，她倒觉得自己和顾北羽还有那么一线希望，可现如今，她心中微妙的那一丝丝希冀全部幻化成泡影，距离她越来越远。 顾乾今夜给她的烙印，将会是一辈子都洗不掉的。 这辈子，无论是生是死，她注定了只能是他的女人。 瞳孔有些涣散，洛悠指尖无力地动了动，全身痛到麻木的她已经分辨不出自己如今究竟是活着还是已经到了另外一个幽冥世界。 终于发泄完，顾乾冷冷勾唇看了她绝望的样子一眼，心满意足地穿上衣服沐浴去了。 洛悠突然觉得这满房的喜色尤为刺目，缓缓闭上眼，昏睡了过去。 * 贤王府。 王府内灯火通明的时候，宾客已经散尽。 顾北羽来到新房。 新娘子苏颖还坐在喜床上。 听到推门声，她心跳倏地加快了几分，拢在袖中的双手紧了紧，有些无措。 顾北羽缓缓走近，拿起一旁的金秤杆轻轻挑开她脑袋上绣着龙凤呈祥的大红盖头。 那一刻，顾北羽有些晃神。 盖头下的新娘子雪肤樱唇，秀眉琼鼻，脖颈修长如白天鹅，脖颈以下被层层叠叠的大红嫁衣包裹着，玉带束了不盈一握的纤腰。 她的那双眼极其水润，却不似一般闺阁女子那样娇娇弱弱，而是带着些许倔强并着灵动的气韵，仅是往那儿一坐，就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顾北羽呼吸微顿，暗暗想着外界传言果然非虚，苏家的姑娘，个个都是极有独树一帜的动人风韵的。 身子微弯，顾北羽极有礼貌地向她伸出手。 苏颖一怔，面颊有些发烫。 “新婚之夜，夫妻当喝合卺酒。”顾北羽温声道。 他想，自己虽然对她没有感情，可对方毕竟是景瑟表姐的表妹，他断然不能亏待了她，除了心，只要他有的，只要她想要，他都能给。 苏颖微红着脸，将自己的手递给他。 顾北羽轻轻一带，苏颖的身子就顺势站了起来。 隔得近了，她便能嗅到他身上好闻的松木清香并着一股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 心跳越发快，苏颖不敢抬头直视他的眼。 顾北羽顺势从桌上取来斟满酒的两只小酒杯，递了一只给她。 苏颖接过，看着他喝下以后才慢慢抬袖一饮而尽。 她是将门之女，喝酒这种事不在话下，虽然这个酒有些苦，她还是不曾皱过一丝眉头。 顾北羽见她一饮而尽，唇畔微微上扬，柔声问：“饿不饿？” “有点。”苏颖点点头，自从三更起床添妆到现在，她滴米未进，早就饿得不行。 “桌上有饺子，过去吃。” 说着，顾北羽拉着她的手往桌边一坐，拿起筷子亲自夹了一个饺子喂她。 苏颖被他这个举动弄得又惊又羞，面露红晕。 顾北羽低低地笑，挑眉，“不是饿了么？怎么不吃？” 苏颖头一次被男人这么喂，心中自然慌乱，但顾北羽的话总让她觉得安心，片刻后慢慢缓和下来，她张开小嘴一口咬住饺子，才在嘴里嚼了两下就马上皱眉，“唔……生的，殿下是否拿错了？” 顾北羽笑着重新夹起一个，又喂到她唇边，“想来方才那个没煮熟，咱们换一个。” 当着顾北羽的面，苏颖也没好意思把刚才那个吐出来，强逼着自己咽了下去，又张口咬住顾北羽喂来的这一个，再次皱眉，她嗔道：“生的，还是生的……” 瞧见顾北羽躲在一旁偷笑，苏颖脸更红了，“殿下戏弄我，不吃了。” 顾北羽放下筷子，对外唤了一声，“方才王妃说了几个‘生’？” 马上有丫鬟推门进来，一个个手中端着托盘，托盘内全是精致的菜肴。 丫鬟们一边走进来一边笑着回答顾北羽的话，“殿下，娘娘说了三个‘生’呢！” 苏颖还是一脸茫然，根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顾北羽笑看着她，“王妃可听见了？你方才自己说了三个‘生’，今后是要给本王最少生三个孩子的。” 这一下，苏颖才突然反应过来，一下子羞得无地自容，脸红得快要滴血。 丫鬟们喜气洋洋地将饭菜摆好，又对着顾北羽和苏颖说了一堆百子千孙之类的吉祥话。 顾北羽让人赏了红包以后就都识趣地退下去了。 看着小娇妻又羞又恼的样子，顾北羽拿起筷子递给她，陪笑，“这一回可不是生的了，放心吃。” 苏颖还没缓过神来，轻轻咬着下唇，脸上红潮未退。 顾北羽见她不肯动，亲自夹起菜肴往她嘴边送，“饿了一天，快吃，否则一会儿没体力可不行。” 顾北羽不说，苏颖倒还有食欲，他一说，她马上就反应过来，更是羞得垂下了脑袋，双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摇摇头，她小声道：“我……我不吃了。” “不可以。”顾北羽态度强硬，“若是让景瑟表姐晓得我新婚之夜就亏待了你，她一定不会放过我的，乖，你多少吃些下去，否则真得饿坏了。” 苏颖直接被他气笑了，慢慢抬起头，就着他的手吃了下去。 顾北羽满意地笑笑，又换了一种菜夹来，“多吃些。” 整个过程，苏颖都没动过手，全是他在喂她。 刚开始，苏颖还觉得羞赧难以自处，慢慢地便觉这种感觉很奇异也很温暖，她整个胸腔都暖洋洋的。 “不要了。”吃了一会儿，苏颖摇头。 “饱了？” “嗯。” 顾北羽抬手招了丫鬟进来收拾碗筷，又让人备了沐浴的温水。 屏风后热气腾腾，雾气氤氲。 苏颖站在浴桶前，整个人不知所措。 她不是不习惯在贤王府沐浴，而是不习惯夫君就在内室里听着她沐浴。 虽然有屏风阻隔，但她仍是觉得害羞。 吞了吞口水，苏颖还是站着不动。 “怎么站着不动？” 身后传来顾北羽清润的嗓音。 苏颖一怔，嗫喏道：“我……” “可是不喜欢为夫在房中？”顾北羽似乎看穿了她的为难之处。 苏颖红着脸点头。 “那我这便出去。”顾北羽说完，一个利落地转身，阔步往门外走去。 苏颖终于得以舒一口气，她慢慢褪下自己身上的大红嫁衣，修长双腿跨入浴桶任由熏蒸的雾气将自己包裹。 沐浴完以后，她换上了与嫁衣同色的轻软睡袍。 顾北羽进来时，便见她一头如墨青丝披散在肩后，还滴着水珠。 取过厚绒巾，他站在她身后轻轻给她绞干头发。 自铜镜中看到他俊美容颜的那一刻，苏颖讶异非常，甚至有些紧张。 殿下……竟然主动为她做这些？ 顾北羽看穿了，温声道：“你别紧张，我二人今后是夫妻，夫妻之间做这些是很正常的。” 苏颖点点头，暗骂自己太没骨气了，平素在国公府多自在的一个人，一到他面前就不知何故总是心慌意乱，生怕自己哪里不得体惹他不悦，可是他亲近自己的时候又觉得心脏都快跳出胸腔外。 这种前所未有的奇怪感觉，可真折磨人。 绞干头发以后，顾北羽打横将她抱起送到床上。 出嫁之前，母亲就私底下与她说过这方面的事，因此她并非一无所知，只是真到了这一刻，还是觉得羞赧到不知所措。 “殿下……”看着床榻前长身玉立的顾北羽，苏颖小声问：“殿下当日为何选择了妾身？” 她并不认识顾北羽，顾北羽也不认识她。 这一点，苏颖是很肯定的。 当日选妃宴上，她也没有一鸣惊人，所以顾北羽对她一见倾心的可能性并不大。 老实说，顾北羽给苏颖的印象不错，甚至于她开始贪恋他给的那种温暖。 所以她很怕这一切都是泡影，更不希望他娶她是为了晋国公府的军权，可是脑子里就是抑制不住地往那方面想，因为除此之外，再也找不出顾北羽选择她的合理解释。 “殿下……？”没听到顾北羽回答，苏颖又轻唤了一声。 话音还没落，顾北羽就倾身下来轻轻扣住她纤细的腰身吻住她娇润的唇。 苏颖脑子里轰然炸裂开来，眼睛蓦地瞪大，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 这一刻，什么疑惑，什么猜度，全都化作轻烟消散，脑子里只剩一个想法。 他……主动吻她？ 心跳抑制不住地砰砰响，她感觉自己就快窒息了。 顾北羽府上有不少通房侍妾，他在情事方面早已熟练无比，知道她是初次，他倒也不急不躁，探出灵舌细细描绘着她的唇形，指引她往更深层次走。 关于接吻，苏颖是完全不会的，她只能被迫承受着他渡过来的气，香腮娇艳粉润，整个人虚软地靠在他怀里，柔弱无骨。 那种心脏即将跳出胸腔外的感觉更加明显。 苏颖完全承受不住，嘴上说不了话，无力地小手轻轻抓着他胸前的衣襟。 顾北羽慢慢松开她。 苏颖眼波盈盈，张着小嘴微微喘息，那水润饱满的唇瓣看得顾北羽心神一晃。 搂紧摇摇欲坠的她，他微微勾起唇，“夫人往后不要问这么傻的问题。” 苏颖一怔。 傻么？ 看出她眼里的茫然，他慢慢道：“感情是这世间最奇妙的东西，一个人要对另外一个人好，很多时候是说不出缘由来的。你的猜疑没有错，我当初在选妃宴上的确有很多选择，我也承认比你貌美比你优秀的大有人在，可我还是选择了你，你要问我为何，我还真说不出，说不出你哪里好，可就是想选择你。” 这番话是在变相解释他选择她并非因为她出身晋国公府，并非是为了她祖父手上的庞大军权，只是因为一时的感觉而已。 苏颖再一次愣住。 他说的这些，能信吗？ 对于顾北羽猜出了自己的心思这件事，她有些羞赧，面颊再次浮现红晕。 顾北羽双手扶上她的双肩，“既娶了你，你我今后就是夫妻，同甘共苦，生死相依，往后的路还很长，莫让怀疑遮蔽了双眼，我安的什么心思，今后相处下来你早晚会知道。” 苏颖听罢，心神一凛，猛地回过神来。 是了，自己已经嫁来了贤王府，是他明媒正娶的结发妻子，他是她的夫君，是她的整片天，她不该在新婚之夜就这样怀疑他。 而他既然已经看穿了她的心思，竟还不加以怪罪，而是温柔地解释，足以见得耐性之好。 暗暗撇去心头那层疑色，苏颖慢慢展颜笑开，红着脸低唤，“夫君，妾身错了，不该怀疑你。” 顾北羽勾唇，轻轻挑起她的下巴，一声迷情暗哑的“乖”过后再一次吻上她的唇，迷迷糊糊间吐出一句话，“给夫君侍寝。” 有了先前的经验，苏颖不再生疏无措了，心跳过后主动攀附上顾北羽的脖子。 大红嫁衣层层褪尽，随着床幔海浪般的起伏，散开一室旖旎情迷。 已经分不清是谁主动，只知道他们在这一夜给彼此盖上了一生的印章。 * 右相府。 已经子时过，景宛白的房间还未熄灯。 景宛白插了门闩，紫苏被拒之门外进不去，急得团团转。 “三小姐。” 由于夜深人静，紫苏不敢喊得太过大声，怕惊动了外院的人，只是轻轻扣动门扉，声音带着哭腔，“三小姐您快开开门让奴婢进去。” 今日是穆王殿下大婚的日子，三小姐一整天都没有吃饭，这也便罢了，临近夜色还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紫苏最是了解她，这会子还未熄灯，铁定是哭成了泪人睡不着。 可是景宛白不开门，她什么法子也没有，只能干着急。 内室。 景宛白的确在哭，眼睛哭得红肿。 明明很清楚自己只是个侧妃，而他终究是要娶正妃的，可这一天来临时，她还是忍不住想哭，一想到自己今后嫁过去要同诸多女人争抢一个男人，她就越发伤心了。 她有怨，也有恨。 那个男人口口声声说爱她，为何不能像宁王和越小王爷一般只娶心头那一个？ 可见那些甜言蜜语不过过眼云烟罢了，这会子，他该是温香软玉在怀了罢？ 一念至此，景宛白才刚刚止住的眼泪再一次落了下来。 外面紫苏的敲门声还在继续。 景宛白听得心烦，没好气地开口怒斥，“紫苏，你大晚上不睡觉跑来作甚，滚回去！” 紫苏一怔。 三小姐从来不会这般与她说话，方才这句话，带着十足的火药味，可见穆王殿下的大婚对她刺激有多大了。 紫苏并非不明事理的人，她能理解三小姐此时此刻的心情，因此并未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反倒是好言好语相劝。 “三小姐，您可不能再哭了，主院那几位就等着看您笑话呢，咱们主仆相依为命，在这后宅里没什么可依靠的，明知对方在等着取笑咱们，咱们就更得争气些，非但不能如了她们得意，还得抬头挺胸做人，最好气死她们。” 景宛白听罢，哭声戛然而止，红肿的眸慢慢破碎出一抹狠辣的光。 是了，紫苏说得没错，不管是老夫人、柳氏还是过门没多久的大夫人程氏，这些人一个个都在等着看她笑话，若是自己再在这些人面前露出脆弱一面，明儿个说不准会被笑话成什么样。 擦了眼泪，景宛白慢慢站起身推开门。 紫苏一看见自家小姐的样子，顿时眼眶一红，伸手抱住她瘦弱的身子。 景宛白喉口哽咽，任由紫苏抱着，好久才道：“小丫头，你说得没错，咱们得争气点，不能让那几位得逞。” 紫苏欣慰地笑出声，“三小姐，您能这样想，奴婢真的很高兴。” 景宛白无声颔首。 与其白日做梦等着靠那个男人，不如靠自己。 紫苏大喜过后仰起脑袋，看到景宛白红肿的眸，满脸疼惜，心中自责，“这个时辰，厨房是进不去了，小姐的眼睛肿成这样，若是不煮个鸡蛋来敷一敷，明早会更严重的。” “不碍事。”景宛白摇摇头，“你去帮我打些冷水来，我用冷毛巾随便敷一敷就成。” 紫苏咬咬唇。 她们没有小厨房，就算进得了大厨房，也会被厨娘和打下手的婆子们百般刁难，虽说只是一个鸡蛋而已，但对于她们主仆如今的境况来说，想要拿到简直太难。 为今之计，似乎也只能用冷毛巾敷一敷了。 紫苏敛去心思，不愿让小姐看到自己难过，马上转身去井边打水。 景宛白转身回内室，待紫苏取来冷水时浸湿了毛巾拧干一半轻轻按压眼部。 如此反复几十次甚至是上百次，让紫苏确认的确有消下去一些，她才收了手熄灯睡觉。 翌日。 虽说被禁足，但景宛白也不想让人捏住把柄，每天都是到时辰就起床，绝不偷懒。 紫苏正在给她绾发。 瞧着镜中景宛白还是微微发肿的眼眸，紫苏不断皱眉，暗暗祈祷正院那边的人今日最好不要过来，否则她们主仆定又免不了被冷嘲热讽一番。 紫苏正这般想着，外头柳氏尖锐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哟，这都日上三竿了，景三小姐还没起床呢？” 随着话音落下，环佩叮当的声音也跟着钻进来，听在景宛白耳朵里，异常刺耳。 紫苏恨恨咬牙，“这个三夫人也真是的，三小姐是大房的人，何时轮到她来管了？” 景宛白抬手，示意紫苏稍安勿躁，她慢慢站起身朝外走去，见到柳氏时，勾唇淡笑，“三婶这么早就过来，可是有要事？” 柳氏挑眉，面上做出悲悯众生的伪善姿态，“昨儿个是穆王殿下大婚，咱们家众位主子里，就你一个人没去了，我担心你听到这个这个消息身子受不住，所以特意过来看看你。” “唉哟，三丫头，你这眼睛为何肿成这样？可是哭过了？唉，你怎么这么傻，虽说你只是个侧妃，只是个妾，但好歹也是个妃位，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么，穆王殿下昨儿个虽然才娶了正妃，可男人们的事儿谁又说得准呢？保不齐再过些时日就会接二连三纳入侍寝的小妾，做女人啊，就得大度，尤其是像三丫头你这样的，你生母犯下滔天大罪被处斩，还被族谱除名，现如今的你无依无靠，若是心胸再不放宽广些，往后去了穆王府对着那么一堆女人可怎么过日子？” 柳氏这些话，每一个字都如同毒针，一针一针毫不留情地狠狠戳在景宛白的心脏上，疼得直冒血珠子。 紫苏听得咬牙切齿，拳头捏得死死的。 若是可以，她很想冲过来一拳把柳氏放翻在地。 景宛白也很愤怒，可她更明白，这种时候自己若是露出愤怒的情绪来，只会是让柳氏愈加得逞。 淡淡一笑，她道：“有劳三婶挂心。” 柳氏抬手让身后提着食盒的丫鬟过来，将食盒递给景宛白，满面堆笑，“这是我一大早让人做的鸡茸粥，你多少喝些，这么些日子被禁足又被罚扣了不少月银，想必伙食不大好，饿坏了可不行，好歹也是西秦第一美人呢！若是饿瘦了皮包骨头，这往后出去了，谁不得嘲笑咱们右相府苛待了你。” 言下之意：你是西秦第一美人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落魄到得靠我施舍一碗粥过活。 景宛白心底发冷，面上却仍是一派平静，微笑着伸过手去接，却在刚要接到食盒的时候刻意缩手，食盒落空，猛地落下去砸到柳氏脚上，盖子滚到旁边，里头烫呼呼的粥洒出来，打湿了柳氏的缎面新鞋。 柳氏顿时惊呼一声，那声音尖锐如利器划过瓷面，简直要刺穿人的耳膜。 柳氏的丫鬟马上跑过来，她不去看柳氏情况如何，反倒是恶狠狠瞪着景宛白，抬起手来就想打。 现如今的景宛白又岂是甘愿等着被欺负的人？ 她伸出手狠狠钳住那丫鬟的手腕往后一推搡，“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动手打本小姐？” 柳氏一听，浑身冒火，“景宛白，本夫人一大早就为你精心准备吃食，你别不识好歹！竟敢故意松手费我一番心血？丫鬟打不得你，本夫人就不信你还敢反抗我！” 柳氏一脚把食盒并那只小碗踢去一旁，跺了两下脚把鞋面上的粥甩了些，顾不得鞋面已经脏了，满脸横怒就冲着景宛白吼起来。 景宛白冷笑，“三婶，作为三房主母，您怎么能这么没有宽容气度呢？我只是个小辈，又是个被禁足多日的女儿家，一大早起来还没吃饭，手上没力气提不稳食盒不是很正常么？你既是专程来看我，怎么能不体谅我的难处呢？不过是被粥弄脏了鞋面罢了，你回去换一身便是，何苦大清早地就站在我院子里里耀武扬威，晓得实情的，都会知道我早就被禁足，只能是你自己送上门来，不晓得实情的，怕是会以为我这个被禁足的柔弱女子专程去你们三房把你拖来玲珑院，再与你发生争执呢！” 柳氏如何听不明白景宛白是在骂她身为三房主母却不知好歹来插手大房的事，当下更怒，她仰起下巴，声音愈发尖利，“景宛白，你以为自己还是当初那个受宠的西秦第一美人？呸！如今在这右相府大院内，也只有本夫人好心给你送碗粥了，不然你们主仆活得连看门的狗都不如！” “啪——” 柳氏话音才落，景宛白就撸起袖子狠狠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我景宛白再落魄，那也是右相的女儿，你骂我是狗，那么你把我父亲当成了什么？又把老夫人当成了什么？” 柳氏当场被打懵，片刻后反应过来，瞪大眼睛，狮子咆哮般怒吼，“景宛白！你活腻了是不是？” 生生挨了一巴掌，柳氏怎么会甘心，她抄起院子里的笤帚来对着景宛白就打，虽然景宛白说的那番话很有威慑力，但柳氏笃定了如今景宛白早已被禁足，主院那边的人不可能过来看她，因此这件事更不会传扬出去。 这个贱人，仗着自己第一美人的称号，从前将他们三房的女儿死死踩在脚下，如今终于得此契机，柳氏又岂会轻易放过打压景宛白的大好机会？ 挥舞着手里的笤帚，柳氏大力挥过来。 笤帚还未落至景宛白身上，外面就传来景宇桓低声而愤怒的声音，“大清早的，闹什么！” 鸡飞狗跳的院子顿时安静下来，柳氏手中的笤帚顿然落在地上，她转头看向景宇桓，恨声道：“大伯子来得正好，你们大房的景宛白动手打人，这事儿你管不管？” 景宇桓蹙了蹙眉，还未及说话，后面抱着五少爷景晟的程氏就跟着走进来，面上神情似笑非笑，语带谴责，“宛白，你这丫头怎的如此不晓事，老夫人不是让你禁足了么，你怎么敢大清早的跑去三房把三夫人给拖到自个儿院子里来，还动手打人？目中还有没有长辈了？” 程氏这话才是真打脸，柳氏你好意思说我们大房的嫡女打了你，可景宛白早就被禁足了，难不成是她自己去把你拖来玲珑院的？ 景宛白微垂眼睫，有些想笑。 紫苏更是憋红了一张脸。 柳氏怒不可遏，偏生程氏的话又没有错漏，她一旦反抗，就等同于承认自己是主动送上门来找打的。 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柳氏脸色难看至极。 景宇桓扫视了院内一圈，见到身形单薄削瘦神情憔悴的景宛白，不由恍然，自己大概忽视这个女儿太久了。 上前几步，景宇桓站在景宛白跟前，轻声说，“宛白，这段时日，你受累了。” 景宛白眼皮一跳，每当景宇桓用这副嘴脸同她说话的时候，就表明有求于她，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单蠢的小白兔了，面对此等情形，怎可能轻易被打动？ 嘴角扯出一抹凉薄的笑，景宛白道：“父亲大概是太久没来玲珑院，算错日子了，女儿受累的可不止是这段时日，而是近一年都这样。” 景宇桓一噎，老脸涨成猪肝色。 似乎无心理会景宇桓，景宛白弯下腰将食盒与小碗捡起来装好递给一旁狼狈不堪的柳氏，面上带笑，“三婶，多谢你的鸡茸粥，我觉得味道很不错，你有心了。” 听完景宛白的话，柳氏顿觉被打过的那半边脸颊又开始火辣辣地疼痛，她死死瞪着景宛白，恨不能将其生吞活剥。 程氏抱着咿咿呀呀的五少爷景晟上前来，轻蔑地看了柳氏一眼，“还不快走，想留在这里越俎代庖插手大房的事儿？” 柳氏满眼不甘，提着食盒带着丫鬟一瘸一拐地走了。 柳氏走后，程氏轻哼一声，不再说话了。 送走了柳氏，景宛白面上露出倦色来，“父亲有什么话就直说，我身子虚得很，站不了这么长时间。” 景宇桓递了个眼色给紫苏，示意她过来扶着景宛白。 紫苏虽是景宛白的丫鬟，可到底景宇桓才是一家之主，她当然不敢忤逆景宇桓的意思，所以明知自家小姐方才只是找了个把景宇桓赶走的托词，她也毫不犹豫地过来搀着景宛白，似乎景宛白真的会随时随地倒下去。 “今天早上，穆王殿下在大殿上请旨为你除服了。”景宇桓道。 景宛白面色一僵，心思百转千回。 殿下今天早上就为她请旨除服？ 这就是说，用不了多久，她就能嫁去穆王府了是吗？ 程氏也笑道：“穆王殿下可真是个深情之人，这才刚刚新婚，就想起咱们家三丫头来了，宛白啊，这是你的福分，往后去了穆王府，要好好伺候殿下，早日为其开枝散叶光耀门楣。” 景宛白冷眼瞧着程氏。 这个女人分明只年长她几岁，却精明能算计，一张巧嘴更是把父亲和祖母哄得团团转。 程氏对她的态度，一直是很模糊的，并没有过分苛刻，但也算不得好，景宛白还一直想不明白究竟为何，如今看来，程氏就等在这儿了。 程氏是个生意人，打得一手好算盘，怎可能算不到依着穆王的身份，就算她景宛白嫁过去以后只是个侧妃，但对于右相府来说，也算是拉拢了一方靠山。 所以程氏此前才会对她不咸不淡，因为那时不确定她能否真的嫁过去，如今确定了，程氏再把以往的态度改一改，对她好些，这份突如其来的“好”也并不显得过分突兀。 拉回思绪，景宛白故意做出惊讶的样子来，“父亲说的都是真的吗？穆王殿下昨日才刚刚大婚，怎么可能……” “是真的。”景宇桓方才僵住的脸逐渐缓和下来，笑着说，“我就是因为听到了穆王殿下亲自请旨，所以才特地赶回来告诉你的。” “呀！那可真是太意外了。”景宛白惊叹，眸底却有冷色。 大姐说得果然没错，右相府的女儿，都是他们巩固家族地位的棋子。 有用的时候，她就能被捧上天，没用的时候，她便如同柳氏所说，活得连看门的狗都不如。 看门狗尚且能每日吃饱饭，而她这个堂堂右相府三小姐却饱一顿饥一顿，大厨房想得起来就过来送饭，想不起来的时候，谁知道三小姐是谁？ 程氏笑意更深，“宛白啊，我已经请了金十三娘来府上，她如今就在前厅，一会儿你出去见见她，让她给你量量尺寸做几身新衣服。” 景宛白眼神虚弱，故意伸手撑着额头，做摇摇欲坠状，“那就多谢大夫人了，只是我身子不适，怕是不宜出去见客。” 景宇桓眼瞳一缩，瞪向紫苏，“怎么回事？” 紫苏道：“大老爷，三小姐这是饥饿过度，并非哪里病了。” 程氏过门以后，景宇桓对于后宅之事，几乎是撒手不管的，他对景宛白这个女儿虽然失望，却也不至于苛刻到连饭都不给她吃饱的地步。 因此，当下一听到紫苏所说，景宇桓一张脸顿时阴沉如同死水，冷眸剜向程氏。 程氏倒也面不改色，应付自如，“老爷明察，妾身近来夜间忙着照顾五少爷，白日里又得核对田庄租税和米粮铺面的帐，只知三丫头被老夫人禁了足，却无暇顾及大厨房那帮婆子欺软怕硬，竟这般对待老爷的掌上明珠，一会儿妾身定让人好好罚罚那几个但敢以下犯上的老婆子。” 程氏打理庶务很有一套，比苏傲玉强太多。这一点，景宇桓心底里认同的，故而听到程氏这么一说，景宇桓想也没想就信了，他不耐地摆摆手，“一会儿处理干净些，往后若是再让我知道咱们府上还有这种人，到那时我便不是责怪下人，而是责怪你这个掌管后宅的当家主母了。” 程氏连声应了，马上吩咐人给景宛白备饭。 不多时，程氏身边的得用丫鬟亲自提着精致的食盒走进来。 紫苏接过，进了房间，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摆放在桌上，这才出来扶着景宛白进去。 景宇桓在外面站了片刻，转身交代了程氏几句就走了。 程氏走进来，待景宛白吃完以后才出声，“咱们家库房有不少皇宫出来的好料子，宛白你若是喜欢的话，随我去库房挑一挑，看中什么，只管拿就是了，让金十三娘给你做几身像样的衣服。” 景宛白漱了口抬起头来，面上好似受宠若惊，“大夫人，我真的能随意拿库房里的料子？” “当然。”程氏莞尔，“从前因为你在热孝期，穿的过分艳丽是对你亡母的不敬，不敢让人给你添新衣，今后可不同了，你即将除服，也即将嫁去穆王府，自然得穿得华丽些，不能失了体面。” 景宛白心中冷笑，程氏可真为自己的苛刻找了个好借口。 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来，景宛白随着程氏去了库房，在对方克制隐忍的目光下，挑了三匹整个右相府最好的料子，那都是去年年节时淑妃娘娘让人送来的上等品，就连老夫人平素都舍不得割一尺半寸去用的，如今被景宛白一拿就是三匹，程氏一阵肉痛。 可一想到这丫头嫁过去以后，对右相府大有裨益，她又释怀了，不过就是三匹布罢了，她还不至于目光短浅到这般地步。 挑好了布料，景宛白就来到前厅让金十三娘给量尺寸。 完事之后回到了玲珑院美美的睡了一觉。 * 顾乾上次去英国公府时没发现破绽，后来让暗卫等在后头抓英国公的把柄，也没瞧见什么异常的地方。 顾乾本就是多疑之人，他早就有感觉英国公府这位六小姐一定有蹊跷，无奈江南太远，他暂时还无暇让人去调查，只好继续派人暗中监视英国公府。 只要顾乾的人一出现，言楚楚就得去英国公府装一装，这让她很苦恼。 这一日，顾乾的探子走后，言楚楚就对英国公道：“国公爷，你何时方便，能否给我安排个日子，让人风风光光把我送去江南，如此，也好让那个人死了心，免得三天两头来一出，就算我有时间有精力，可隔三差五去告假，大都督会生气的。” 英国公马上反应过来言楚楚的意思是做一场戏给穆王看，让穆王绝了心思，他摸了一把胡子考虑片刻，道：“若是楚楚姑娘不介意的话，老夫明日便让人送你回江南。” 言楚楚双目一亮，“明天就能准备好吗？” 她当然希望英国公能尽快处理好这件事，天知道刚才她去找大都督告假说又要来英国公府的时候，那个变态的眼神险些没把她给冻死。 这段时日忙着应付顾乾那些探子，她耽误了不少正事儿，好在老天开眼，大都督并没有过多责罚，否则她这会子哪里还有命对着英国公说话。 * 回到五军都督府，言楚楚又硬着头皮去了薄卿欢的书房将自己明日要动身去江南的计划说了一遍。 对方听后，头也不抬，“所以呢？你准备在江南待多长时间？” 言楚楚不确定地道：“这大概得看穆王何时打消疑虑了。” 薄卿欢冷笑，“如此蠢办法，也只有你想得出来。” 言楚楚磨牙。 这可是她认为最能让顾乾不再怀疑晏脂身份的办法，很蠢么？ “楚楚愚钝，还望大都督赐教。”对方到底是只气场强大的妖魔，她不敢轻易顶嘴给自己找不痛快。 薄卿欢定定看着她，丹凤眼中，眸光复杂。 言楚楚许久没听到回应，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就见薄卿欢一瞬不瞬盯着自己。 心跳蓦地一滞，言楚楚莫名恐慌起来。 她最怕他这样看她。 就好像她是他收入囊中的猎物，不容反抗，只能任他予取予夺，而这种掠夺，只有残暴，没有丝毫温柔可言。 “大都督……”恐惧的感觉几乎在顷刻间就蔓延了全身，言楚楚攥紧了手指，指尖都是颤抖的。 “听闻江南水乡风景极美，本座还未曾去过。” 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言楚楚愣在当场。 大都督这意思……是要陪着她去江南？ 这种变态，也会有心情赏风景？ 第031章 水乡巧遇 英国公府动作迅速，第二天就有模有样地把“六小姐晏脂”回江南水乡的一切相关事宜准备好，阵仗还不小。 言楚楚从薄卿欢的书房出来后先回房随便收拾了一下东西，待夜幕降临时分就动身去了英国公府住进晏脂小姐的院子。 翌日一大早，言楚楚在丫鬟的伺候下梳洗好去往正院与英国公道别。 在五军都督府的时候，她大多时候穿简洁干练的武士服，如今突然隆重打扮，那层层叠叠的裙衫再加上繁复的发髻，精美的各式发钗往脑袋上一放，她只觉得头重脚轻，走路都有些困难。 好不容易捱到了英国公的院子。 英国公乐呵呵地笑着出来迎接，“闺女，这一路上穿的用的，老爹全部让人准备好了，你只管放心去江南养病，待得了空闲，老爹就亲自来探望你。” 这一声“老爹”，让言楚楚瞬间想到自己那位因公殉职的父亲，她马上红了眼眶，声音低哑，唤了一声，“爹~” 这一回，的确是言楚楚发自肺腑的呼唤，而并非做戏给谁看。 英国公这些日子对她的好，她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甚至有的时候她还在想，若自己真是他女儿那就好了，有个疼自己宠自己恨不能把全世界最好的都寻来送给自己的老爹，是为人子女最大的荣幸。 英国公也看出来了，今日的言楚楚与以往有很大的不同，不像是在演戏，倒像是动了真格。 英国公先是愣了一下，旋即感动得老泪纵横，轻轻抱住她。 其实他挺喜欢言楚楚这姑娘的，只可惜她是大都督的人，否则把她收为干女儿似乎也不错。 言楚楚感觉到自己失态，马上缓了情绪，歉疚道：“抱歉，我一时失控……” 英国公一听便明白言楚楚大概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他聪明地不过问，只是柔声劝慰：“闺女，过去的事就莫放在心上了，你若是喜欢，大可以将英国公府当成自己的家，往后你来了，我们全家上下都欢迎你，哦不，咱们就是一家人。” 言楚楚破涕为笑，“多谢国公爷的美意。”只不过她如今并非自由身，不可随意在外攀亲，否则大都督一旦问起来，她根本没法儿交代。 “走吧！”英国公依旧是乐呵呵的慈祥样子，声音也柔和，亲自送了言楚楚出府。 有了上次言楚楚编造出来的“路遇山贼”之险，这一回英国公安排了不少会武的护院小厮，又跟着两个贴身婢女，分别唤染冬和青霜。 言楚楚坐上马车以后，两个小丫鬟就在外面随行。 言楚楚掀帘看了一眼，护院小厮们都是骑马的，唯有染冬和青霜步行。 从金陵城去江南水乡，山高水远，两个小丫鬟又都细皮嫩肉，哪里经受得住这般长途跋涉，于是言楚楚对外唤了一句，“染冬，青霜，你二人快上来。” 两个小丫鬟没料到言楚楚会突然让她们上去，面上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来，片刻后又齐齐摇头，像是有些惶恐，“小姐，奴婢二人不敢。” 她们只是奴婢而已，怎可与主子同车？ 更何况这位假扮六小姐的姑娘不是普通人，她是大都督手下的人，那就和其他锦衣卫是同等地位。 锦衣卫是什么人，染冬和青霜就算没见过也听说过，那是能让人一提起就瑟瑟发抖的人。 言楚楚从她们眼中的惊恐看出了大概，轻轻一笑，“我与你们一样，不过是普通女子罢了，又不是食人的妖魔，你们怕什么？” 染冬犹豫，嗫喏道：“六小姐不必再劝，奴婢二人走得动的。” 青霜也点点头，“六小姐若是累了，就靠在车厢里歇会儿，到了客栈，奴婢们会唤醒您。” 言楚楚无奈扶额，这两个小丫头不过十三四岁而已，小她许多，她是个武人，且是被薄卿欢亲自培训出来的隐卫，以她如今的耐力，徒步走上两三日都不成问题，而此刻，连她体力这般好的人都得坐马车，岂能让如此娇小的两个丫头步行？一会儿出了城，想要找到客栈铁定得走到天黑，两人的脚非得磨起水泡来不可。 心思一动，她马上寻了托词，压低声音，“快上来，我是有些关于你们那位真正六小姐的事情想问一问，你们俩在外面我不方便说。” 听到此一句，染冬和青霜才对视一眼，让车夫靠边后提着裙摆慢慢掀帘上来。 两人刚坐下，染冬就迫不及待开口问：“小姐想问什么？” 言楚楚本就是随便寻的托词，当下也就很随意地问：“你们那位小姐喜欢吃什么，又或者她有什么特殊习性没有？” 染冬看了青霜一眼。 言楚楚道：“我问这些，是因为咱们这一路上都被人跟踪了，若是不学得像一点，万一在那些人眼皮子底下露馅了，那英国公府可就惨了。” 英国公府既然有薄卿欢这个后台，那就不可能轻易垮台。 这一点，言楚楚是很明白的。 当下之所以这样说，无非是想吓一吓两位小丫鬟罢了。 果然，青霜脸色蓦地变了，马上竹筒倒豆子似的把那位真正的六小姐晏脂的生活习性以及平素喜好都说了出来。 薄卿欢那些变态的训练让言楚楚记性高于常人，因此青霜才说了一遍，她就一字不漏地记住了。 染冬伸出胳膊拐了拐青霜，嗔道：“你这小妮子，说得这样快，小姐她能记得住吗？” 言楚楚莞尔，“无妨，我全都记下了。” 染冬目瞪口呆，“小姐您……这就记下了？” “嗯。”言楚楚颔首，把方才青霜说过的话原封不动重复了一遍，听得两个小丫头呆若木鸡，全然忘了反应。 天，小姐这到底是什么记忆力，简直太吓人了！ 言楚楚瞧着两人的样子，暗暗好笑。 时至今日，她总算是明白了，大都督那种变态训练就是刻意把人逼入绝境然后将对方的潜能彻底激发出来。 虽然变态残忍了些，可效果的确很明显。 因为在那种情况下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死，要么就想办法过关。 人在临近死亡的时候才能突然意识到活着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哪怕过得不如意，也总比两眼一闭从此再看不到春夏秋冬四季美景来得强。 也正是在死亡边缘突然意识到了生命的可贵，所以才会在最短时间内把自己的潜在能力激发出来。 关于这一点，言楚楚自认为做得很到位，她想，或许大都督心里是认可自己的，否则他怎么可能才训练她二十八天就让她开始出任务了？ 犹记得她私下里问过尹十九他们多长时间出任务，尹十九说最早的锦衣卫都是训练两个月才出任务，那还是最优异的，而像她这样才训练二十八日就开始出任务的，却是头一个。 想到这里，言楚楚暗暗撇嘴，想着薄卿欢不仅变态，还口是心非，既然认可了她的本事，为何从来不肯夸她一句？ 每次都是看不到她的好，只会挑她的刺儿，总说这没做好，那也没做好。 随便夸一句让她高兴高兴会死吗？ 当然，她也会有忍耐不了的时候，但每当那种时候，就只好在心中骂人，只是从不敢骂出声，就怕被他听到。 与言楚楚交谈了一番，染冬和青霜都发现言楚楚并没有她们想象中的那样可怕难以相处，反而极其随和，说话也没有许多大家闺秀的高高在上和盛气凌人。 两个小丫鬟都打心眼里喜欢她。 “小姐，您可真是太厉害了。”染冬忍不住赞叹，又小声问：“是否跟在大都督身边的人都这么厉害？” 言楚楚点点头，关于这一点，可不是她吹嘘，那些个锦衣卫虽然都不是没有表情的死士，虽然各有各的性格，但个个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不管是刺探情报，还是查案缉捕，其效率都不是一般衙门可比拟的。 言楚楚想着，百姓对于锦衣卫谈及色变，大概不仅仅因为锦衣卫有残暴血腥的可怕名声在外，还因为锦衣卫超乎常人的能力及办事效率。 其实，言楚楚在五军都督府待了这么长时间，并未发现薄卿欢让人做什么随意杀人丧尽天良的事儿，他们杀的那些人，很多都是在百姓看来本不该死的，可事实上对方良善的外表下隐藏祸心，是不折不扣的大奸大恶之人，的确该杀。 然而这些，薄卿欢从来不会对外解释，所以在百姓眼里，他就成了滥杀无辜的血腥阎罗。 百姓对他又恨又怕不是没有道理的。 言楚楚仔细回忆了一番，她记得有一次随着大都督便服出任务，两人都乔装打扮了一番，在客栈喝茶时听到有百姓骂薄卿欢仗着权柄在握丧心病狂，不择手段，是西秦的一颗毒瘤，这种人若是朝廷不早早想办法铲除，将来必定危及江山。 当时言楚楚气得咬牙切齿，一拍桌子就想同那些人理论。 虽然她也讨厌大都督，可她却是讨厌他那种高高在上又冷又硬的个人脾气，却不是讨厌他作为锦衣卫指挥使的手段。 大都督绣春刀下的亡魂，每一个都是该死的，只是外人根本不不知其原因，只看表面就给大都督定了滥杀无辜的罪名而已。 她还记得自己气势汹汹站起来准备理论的时候，遭了大都督一记斜眼。 他好像并不在乎外人如何看。 那一刻，她忽然有些同情他。 让世人这么误会，每天都能听到那么多人骂自己，很好受么？为何不解释？ 他那种性子，当然不会开口对她说什么他不在乎之类的话，只是一直沉默，神情也很随意，悠然喝着茶，丝毫不受外界影响。 想到这里，言楚楚免不了慨叹一番：这个人啊，冷硬的外表下其实藏着一颗极其柔软的心，只不过这世上几乎无人能看到他最柔软的那一面，除了……那位叫做“花黎”的已故女子。 可不正印证了自己一直最想说的一句话么？ 但凡是见过他不为人知那一面的人，都已经死了。 言楚楚回过神来的时候，染冬和青霜两个小丫头还在目光灼灼看着她，一脸崇拜，简直快把她当成神一样膜拜了。 无奈失笑，言楚楚摇摇头，“多余的话你们可别再问了，因为这是锦衣卫机密，你们再问我也不会说的，更何况咱们如今都是在做戏，说得多了容易露馅。” 二人齐齐点头，“小姐教训得是。” 言楚楚看了看天色，忽然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眉心露出几分倦色来。 染冬机灵地道：“小姐若是困了就躺下睡会儿，看这样子，咱们赶到客栈大概得天黑了。” 言楚楚点点头，身子一歪靠在宽大的座椅上闭了眼睛，青霜站起来，从一旁的小衣柜内取出薄毯给言楚楚盖上。 好久没有这样放开睡过，言楚楚睡得很沉也很香。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外面很是喧闹，皱皱眉头过后缓缓睁开眼睛。 两个小丫鬟还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坐着，双双看着她。 言楚楚揉了揉惺忪睡眼，迷茫地问：“为何如此吵？” 染冬笑道：“小姐，下雨了呢！” 言楚楚这才反应过来，伸手挑开帘幕。 外面的雨很大，雨雾连成片，一丈开外就很难视物。 言楚楚不解，“既然雨这样大，为何不寻个地方躲一躲？” 染冬答：“小姐有所不知，这一带过于平坦，并无山洞之类的藏身之所，好在官道并不泥泞，马车还能赶路，咱们呀，只要在天黑之前赶到镇上找到客栈住下就行了。” 言楚楚恍然，深深吸了一口雨后带着泥土气息的空气。 青霜笑嘻嘻，“小姐是被雨声吵醒的，想来还没睡够，要不再接着睡一会儿？” 言楚楚摇头，“不了。” 她可不能再继续贪睡，否则养成了偷懒的性子，到时候回了五军都督府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大都督肯定得想尽办法惩罚她。 大都督的那些变态刑罚，光是想想就觉得浑身都能害怕得抖起来。 染冬劝她不动，又问，“小姐可是饿了？” 言楚楚还是摇头，体能训练也是她的入门基础，饿上一天完全不成问题。 到达小镇客栈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大雨还在下。 染冬和青霜二人各撑着伞将言楚楚送去订好的客房。 言楚楚泡了个热水澡就歇下了。 深夜风急雨骤，喧闹的声音吵得言楚楚根本没法安睡。 好不容易雨停歇了一会儿，她慢慢闭上眼睛，却在沉睡中不知不觉发了高热。 睡梦中的言楚楚浑身都烫，好像有灼热的火焰烧着每一寸肌肤，将身体内的水分慢慢蒸干，她不断地寻找清凉之所寻水喝，可无论走到哪里都能被热气熏蒸，浑身烫到没法支撑。 “水……” 言楚楚不觉出声，微微张着干裂滚烫的双唇，闭着的眼睛却是怎么都睁不开，梦境还在继续。 这时，鼻端突然传入熟悉的微涩青荇味道，带着一股沁人的凉意。 言楚楚被烧得神志不清，根本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嗅到过这种味道。 她好想睁开眼看一看，无奈眼皮有如千斤巨石，重重压住眸子，让她分毫动弹不得。 干涩的唇边忽然凑上一抹冰冰凉凉的东西。 是茶杯边缘。 言楚楚用仅存的理智确定了之后，张开小口就慢慢喝了起来。 这高热终究来得厉害，让她连喝水的过程都能陷入沉重的梦境。 梦中是自己做错了事被大都督罚的画面，而她还发着高热。 这个变态，还真是毫无人性一刻也不肯放过对她施虐的机会啊！ 想到这里，言楚楚皱起眉头，嘟着嘴巴委屈地骂：“薄卿欢你个没人性的大混蛋，又罚我！整天只会欺负我！” 她都烧成这样了还被罚去泡寒池，他到底还是不是人了？就不能怜香惜玉一回么？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虽睁不开眼，却感觉得到握住杯子的那只手顿了一顿，僵了一僵，片刻后毫不犹豫地拿走了。 才喝了一口，言楚楚根本还没解渴，茶杯就被取走，她急得低呼：“水……水，我要水……” 然而喊了半天，水再也不会自己长脚跑过来了。 倒是她这一动静惊醒了隔壁的染冬和青霜。 那二人匆匆起床穿衣过来敲门。 半晌没听到里面有声音，两个小丫头急坏了，直接撞门进来。 染冬去掌灯，青霜则是一个箭步冲往床榻边。 当看清楚言楚楚因为高热而烧得整个人脸色潮红时，二人惊呼，“六小姐？” 言楚楚迷迷糊糊，火烧一般的嘴巴艰难吐出一个字，“水……” 青霜听罢，马上起身去桌边准备拿起茶壶去下面取水，忽然惊讶地“咦”了一声，“桌上竟然摆放着一杯温水，莫不是六小姐先前自己就起床来喝过了？” 染冬想也不想，“那肯定是这样啦，难不成六小姐的房间还能出现第二个人么？” “说得也是。”青霜抓抓脑袋，拿起茶壶，马上去楼下值夜小厮处要了开水回来倒在茶盏里吹冷才敢给言楚楚喝。 高热的时候，喝热水完全是无济于事的。 言楚楚喝了一杯又一杯，还是觉得渴，不停地要水。 青霜无奈，“染冬姐姐，这可怎么办，六小姐烧得太厉害了，我不敢给她喝冷水，现如今又是深更半夜，咱们也没地儿去请大夫，再这么烧下去，到了明儿个早上，非得重病不可。” 染冬端了一盆冷水进来，将毛巾浸湿再拿出来拧干一半，然后折叠起来敷在言楚楚额头上，面上也是有几分无奈。 “没办法，只能继续给小姐喝温水，冷水是万万不能的，一旦喂了只能加重病情，这会子请不到大夫，咱们二人也别睡了，就守在床榻前，待天亮就马上去把大夫请来给小姐看看。” 青霜点点头，“好。” 两个小丫头就这么一直守在言楚楚的床榻前，言楚楚不知喝了多少水方才消停下去，染冬一直用冷毛巾给她敷额头，水换了一盆又一盆。 天明时分，言楚楚的烧总算是退下去些许。 青霜站起来，顾不得整理裙衫，一溜烟就往下跑。 染冬正要将水端出去，言楚楚却忽然醒了。 染冬心下一喜，忙放下木盆，双眼一瞬不瞬盯着言楚楚，“小姐，您醒了？” 言楚楚揉了揉肿胀的太阳穴，浑身酸痛沉重无比，脑袋里也昏昏沉沉，那股燥热似乎还未退去，她鼻息间全是热辣辣的，难受极了。 “我这是怎么了？”从小到大，言楚楚都是很少生病的，在五军都督府的时候虽然训练很残酷，可她也未曾生过病。 确切的说，她是没有机会生病，因为每次训练完，都会有大夫前来给她把脉，一旦发现哪里不对劲就会马上开药方给她预防。 听尹十九说，五军都督府的那位神医最擅长的不是医治，而是预防。 他能从人的脉相探出这个人本身即将会患什么病，从而在那种病患来临之前想办法将其扼杀于摇篮中。 这才是真正的神医啊！ 当时言楚楚是这么感慨的。 当然，她如今也还是这么认为。 “小姐昨夜发了高热，一直昏迷不醒呢！”染冬很是担忧，“您如今感觉如何？可还是难受？青霜已经去请大夫了，一会儿就能到，小姐先忍一忍。” “原来是发了高热。”言楚楚微微皱眉，“难怪我睡梦中这么不踏实。” 想到昨夜，言楚楚忽而疑惑，“昨天晚上，你们两个一直守在我房间吗？” 染冬点点头，“奴婢二人在隔壁听闻小姐要喝水，马上就赶过来了。” “那你们为何不让我一次性喝个够？”言楚楚有些恼，当时她虽未睁眼，但是至今犹记得很清楚，第一杯水的时候，她才喝了一小口勉强把唇沾湿就被拿走了，害她口干舌燥，连在梦中都想杀人。 “小姐您在说什么呢？”染冬茫然眨眼，“是青霜给您喂的水，只要小姐说还要，青霜就一直给喂的，怎么说奴婢们没有给您喝够呢？莫非如今又烧起来，口渴得厉害了？” “不是！”言楚楚很肯定地摇头，又问：“昨天晚上的第一杯水是谁给我喂的？” “是青霜。”染冬笑道：“昨儿个夜里除了奴婢二人，小姐房中再没别人了。” “是吗？”言楚楚低喃一句，继而陷入沉思。 为何她梦中好像嗅到了一种熟悉的味道？ 而那种味道，绝对不是这两个丫鬟身上的。 到底是什么味道，又是什么人呢？ 抱着脑袋，言楚楚想破了头颅也没想出来。 莫非，真的是自己发了高热做的一场梦？ 就连两个小丫头都肯定地说昨夜房中没别人，看来只能用“做梦”来解释了。 言楚楚无奈失笑，自己果然是烧得太厉害，连梦境和现实都没能分清楚。 染冬歪着脑袋，“不过小姐昨夜烧得太严重了，奴婢们赶到之前就自己挣扎着起来喝了水，还好没磕着碰着，否则奴婢二人的罪过可就大了。” “我自己……还起来喝过水？”言楚楚有些不敢置信。 那种情况，她怕是连眼皮子都睁不开了罢，怎么可能会起得来？ “对啊！”染冬并不知言楚楚心中所想，接着道：“奴婢二人过来的时候，小姐桌上还放着半杯温水，隐约冒着热气。” 言楚楚目光一抬，视线定在桌上的那个并蒂莲茶盏上，尔后梭然一眯，气息凝重起来，“不对！” 染冬吓了一跳，“小姐怎么了？” 言楚楚并未收回视线，凛冽视线几乎要把那个茶盏给刺个窟窿。 “这个茶碗不是我房里的，花色有偏差。”她缓缓道。 一般茶具都是配套的，言楚楚房里的一个茶壶八个茶杯全都是统一的半枝莲，唯独这个杯子上是并蒂莲。 染冬马上起身走过去仔细观察，果然见那个茶碗与其他几个不一样。 “竟然是多出来的？”染冬有些惊愕，“奴婢记得咱们刚到镇上住进来的时候没有这么多茶碗的啊！” “所以我的猜测没错。”言楚楚浑身都警惕起来，“昨夜的第一杯茶不是你们喂我的，而是另外一个人。” 染冬听罢，脸色彻底变了，“小姐？难不成昨夜房里进了什么人？可外面这么多护院小厮轮流守夜，为何谁也没发觉？” 言楚楚没回答，只是冷笑，外面的护院小厮固然人数众多，可人人都只是会几招三脚猫功夫，就他们那样的，想要对付内功深厚轻功上乘的高手几乎无可能。 言楚楚有些懊恼，昨夜是自己大意了，竟让人进了房还不自知。 最好莫让她知道是谁，否则她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青霜很快就带着老大夫来了。 大夫提着医药箱急匆匆来到里间。 染冬已经放下了床幔不让老大夫窥得言楚楚容貌。 在床榻前坐下，老大夫让言楚楚伸出手腕，她慢慢将皓腕从床幔里探出来，染冬机智地赶紧盖了一方丝帕上去。 老大夫指尖扣上脉搏探了片刻收回手。 两个小丫鬟都很紧张，齐声问：“大夫，我们家小姐如何了？” “还好，虽是发了高热，但已经退下去不少。”老大夫捻了捻须，“老夫这就给小姐开个方子，按时服用，两三日即可全然恢复。” 开了方子以后，老大夫站起身要走，却突然被言楚楚唤住。 老大夫问：“小姐还有何事？” 隔着床幔，言楚楚想了许久才开口，“大夫，你方才为我把脉的时候除了高热的病状外可还发现中了毒？” 染冬和青霜闻言，面色陡然一变。 莫说两个小丫头，就连大夫都被言楚楚吓了一跳，“小姐中了毒？” 他方才为何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要知道干他们这一行的最注重口碑，若是这位小姐中了毒他竟然没给看出来的事传了出去，那他往后还拿什么信誉去给百姓看病，谁还敢让他看病？ “倒也不是。”言楚楚有些不确定地道：“我只是问一问你，确认一下我到底有没有中毒。” 老大夫抬袖抹去额头上的冷汗，这位小姐说话真是……急死个人。 “没有。”挺直了腰板，老大夫很肯定地断言，“小姐除了发热有些上火心脉浮躁之外，再无旁的症状了。” “那就多谢大夫了。”言楚楚放心地点了头，“青霜，付了银子送老大夫出去。” 青霜连忙应诺，对着老大夫道了声请。 老大夫走后，染冬走过去用帐钩把床幔朝两头挂起来给言楚楚透气，神情仍旧紧张，“好端端的，小姐为何说自己中了毒？” 言楚楚低笑，“像我这样的身份，仇家甚多，出门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昨夜是我大意，竟让人悄悄潜了进来也没察觉到，好在对方喂我喝水时并未在水中投毒，否则我如今哪里还能这样与你说话，怕是早就魂归九泉了。” “呸呸呸！”染冬忙道：“大清早的，小姐莫说晦气话，您啊，命长着呢！福大命大。” 言楚楚暗暗失笑，“我饿了，你先去给我弄点吃的，否则一会儿喝不下药去。” 染冬一拍脑袋，“你瞧奴婢这记性，只顾着与小姐说话，倒忘了小姐还未用早饭，奴婢这便去给您取。” 早饭吃得很清淡，一碗薄粥，几个小笼包。 五军都督府给锦衣卫们吃的饭菜是很有规制的，大多数时候都得根据锦衣卫们要出的任务而定，因此在五军都督府内，又有专门的配菜师。 俗语说病来如山倒，像锦衣卫这种随时待命的特务爪牙，若是因为饮食不规范而临时掉链子，会耽误正事，所以他们的吃食很严格。 言楚楚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外面的东西了，虽然美味不及五军都督府内的饮食，但总体来说还算不错。 吃完了早饭又休息了一会儿，青霜就端来了热气腾腾的褐色汤药。 言楚楚接过来，二话不说仰起脑袋一饮而尽，从始至终脸上都没有露出过嫌恶的表情。 染冬和青霜看得呆了。 言楚楚放下碗时瞧见二人神情，有些不解，“你们俩这是作甚？” 染冬道：“小姐还真是豪迈，这要是换了我们家那位六小姐，一定得用蜜饯哄着，她才肯喝，而且是喝三口就得吐两回，总而言之，给六小姐喂药是一件极艰难的事。” 言楚楚笑笑，“我与她不同。” 她并非出身名门，而是自小就跟在父亲身边查凶案抓凶手的半个江湖人，虽不算太吃苦，但一般的苦她都吃过，不过就是一碗汤药而已，对她来说，就如同喝水一般。 再说了，若是连喝药都得着人伺候着，那她还如何在五军都督府待得下去？指不定早就被大都督打断肋骨踢出来了。 “咱们今日可以启程了吗？”言楚楚拉回思绪，轻声问。 “不行！”二人齐齐摇头否决。 染冬满脸担忧，“小姐高热未退，如今仍是带病之身，咱们就在客栈先歇息几日也无妨。” 言楚楚心道：你们倒是无妨，可我向大都督请假的时间有限啊，若是不能按时回去，我可就惨了！ 这些话，她原本想说出来的，奈何瞧见两个小丫头眼中的倔强，她又堪堪忍住了。 也罢，就先歇息一日。 一日的时间，按照她这个体格，应该能恢复得差不离了。 挥手屏退两个小丫鬟，言楚楚起身走到窗边往下看了一眼，昨夜的一场大雨将街道上的青石板冲刷得格外干净，如今空气尤为新鲜，外头的街市很是热闹，看得言楚楚心痒痒。 虽然她的身份是为大都督执行任务的隐卫，但最心底里到底保持着女儿家对于外面世界的猎奇心理。 好想出去逛一逛啊！ 言楚楚打定了主意，打算用轻功从窗口飞出去。 才刚准备动作，就看见外面的馄饨摊上坐了几个人，个个穿着便服，周身那种与众不同的气质，旁人或许看不出来，但对于言楚楚来说，他们即便是化成了灰，她也能认得出来。 锦衣卫！ 虽不是与她熟识的尹十九尹十二那档子人，但言楚楚一眼就能完全肯定他们的身份。 这些人应该是很早就被大都督派到这个地方潜伏的探子，所以言楚楚入了五军都督府之后从未见过他们。 见到锦衣卫，言楚楚就不由自主想起大都督来。 犹记得她出发前一天，大都督还在书房说从未去过江南水乡，听那语气，似乎是想趁此机会也去江南水乡走一趟，他会否也刚好到了这里？ 想到有这种可能，言楚楚心里“咯噔”一声，悻悻缩回身子，还好自己没有第一时间贸然飞出去，否则到时被抓了个现行就完蛋了。 长长舒了一口气，言楚楚回到床榻上，仰头看着帐顶，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一直浮现昨天夜里钻入鼻腔的那股熟悉味道。 到底是什么呢？ 无论怎么想，她都想不起来了。 头疼地抱着脑袋，言楚楚暗骂，自己莫不是魔怔了不成？想这些做什么？ 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眠，到底是烧还没退，身子还病着，一炷香的功夫后，慢慢睡了过去。 晚饭时分，言楚楚醒来过一次，吃了饭又喝了药继续睡。 言楚楚很苦恼，因为这一夜，她又梦到了薄卿欢。 与昨晚梦中被他惩罚的不同，这一回，是他深情款款地对着她，那种溺爱的眼神，几乎能把她一颗少女心都给柔化了。 他挑起她的下巴，纤薄莹润的唇慢慢逼近，一点一点。 言楚楚心跳得快不能呼吸，十指攥紧不知所措，那种分明惧怕他，却被他一双妖诡丹凤眼给魅惑得站在原地一动不能动的感觉简直像在油锅上煎熬，刺激而忐忑。 言楚楚一瞬不瞬看着他。 这个人真真是冰肌玉骨，就算隔得近了，那妖娆绝艳的面容上也丝毫看不出瑕疵来，完美得好似绝品寒玉雕刻，世无其二。 言楚楚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脏砰砰砰的跳动声。 然而在他即将吻上她的那一刻，她却看见他突然咧嘴诡异一笑，露出两颗獠牙，然后狠狠一口咬在她的脖子上。 “啊——” 言楚楚从噩梦中惊醒，她的第一反应是伸手去摸自己的脖子。 还好，并没有什么伤口，一切都只是个噩梦。 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言楚楚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该死的，居然会接二连三梦见那个变态！ 言楚楚愤愤咬牙，现实中变着法子地折腾她也便罢了，梦里竟还不忘咬她的脖子吸她的血！ “小姐……”外面传来染冬和青霜的敲门声。 随意抹了把脸，言楚楚摆手，“进来！” 染冬推开门，面色匆匆，“方才发生什么事儿了？” “没什么，做了个噩梦。”言楚楚接过青霜递来的热水喝了一口。 染冬长长吐了一口气，后怕地抚着胸口，“那就好，可吓死奴婢了，还以为昨天晚上潜入小姐房门的那个人又来了呢！” 言楚楚没说话。 “小姐若是害怕，奴婢们就不走了，陪您到天亮。”青霜道。 “嗯，好。”言楚楚点点头。 这个噩梦，她是真的怕。 自从被他吸过血之后，她就留下了深刻的阴影，每每想到都觉得可怕。 染冬见她精神不大好，晓得她还在被噩梦困扰，于是马上挑了话题，笑着说：“咱们去的这一处宅子与六小姐在的那一处不是同一个地方，到时候小姐大可不必担心两人相撞露出破绽来。” 言楚楚颔首，“国公爷安排得真周到。” * 到达江南，已是数日后。 站在笼了薄雾的小镇石拱桥上，看着乌篷船从桥下缓缓穿梭，清澈的小河蜿蜒，白墙黑瓦的楼房升起袅袅炊烟，与薄雾混在一起，满目的清淡水墨色。 这一刻，言楚楚才明白为何大都督说江南水乡风景极美。 如今亲眼得见了才深有体会，果真是极美的，它脱离了京城的繁华与喧嚣，是大自然凝练出来的独特静谧。 仅是往桥上一站，就让言楚楚心境旷达不少。 她暗暗想着，将来自己要是能从大都督手底下成功脱身，一定要带着哥哥来江南水乡定居，一辈子待在这样淳朴的地方不离开。 “小姐，咱们走吧！” 染冬过来，小声提醒。 言楚楚回过神，随着两个小丫头穿过青石巷，来到一处黑瓦粉墙的庭院前。 染冬上前，双手轻扣乌铜门环。 里面隐约传来脚步声，不多时，一个脊背佝偻的老者缓缓推开门，问：“你们找谁？” 染冬道：“刘管事，六小姐来了。” 老者一双灰眸马上亮了起来，他是国公爷一早安排在这里等着“六小姐”回来的管事，因此听得懂染冬的话。 眼睛往外看了看戴着面纱的言楚楚，老者面上露出恭敬的神色来，“六小姐快里面请。” 言楚楚笑着点了点头，随着染冬她们走进去。 房间是一早就收拾好的，因此主仆几人进了内院以后，染冬就马上去准备饭菜。 这一路虽然车马劳顿，但言楚楚身上所有的疲倦到了水乡都消散完了，如今只想着何时有机会偷溜出去划乌篷船玩。 然而这似乎很有难度。 因为当她开口说出来的时候，同时遭到了所有人的拒绝。 染冬道：“小姐来水乡，本就是为了摆脱京城那位的监视，若是随意出去漏了陷可如何是好？” 青霜道：“染冬姐姐说得对，小姐您不能随意出去走动的。” 刘管事道：“六小姐，咱们这个宅子后园就有一条人工渠，您若是喜欢，老奴便想办法给您弄一艘乌篷船来，您想何时划，那就何时划。” 言楚楚暗暗翻白眼，自家宅子里的，哪里有外面的好玩。 见几人态度坚决，言楚楚索性打消了念头，“罢了罢了，你们都出去，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原以为来一趟江南能好好欣赏美景，没想到比在五军都督府还要束缚。 不行，自己又不是来给他们做千金大小姐的，为何不能出去？ 言楚楚一想到自己大概过两日就得返程，心中就有些痒痒和不甘。 思来想去，她唤来了染冬，让她换上自己的衣服留在宅子里装一装，自己则是穿了她的丫鬟服饰，又稍加打扮准备混出去玩。 刚开始，染冬一脸不同意，后来言楚楚冷了脸，直接告诉她自己明日就返程回金陵了，让她们自己看着办。 言楚楚都这般说了，染冬和青霜还能如何，自然只能从千万个不同意中挤出一丝同意来。 言楚楚挑挑眉，“你们俩不用跟着了，我自己去就成，以我的本事，还不至于迷路，一般人也休想近得了我的身。” 关于这一点，染冬和青霜是相信的，二人无奈，只得目送言楚楚出府。 循着来时的记忆，言楚楚成功来到之前的石拱桥上。 这时，不远处缓慢划过来一艘乌篷船。 言楚楚站在桥上大喊，“船家，能否载我一程？” 不远处有淡淡烟雾笼罩，看不清楚船家是何面貌，只知他穿着蓑衣，戴了斗笠遮了脸。 乌篷船行至距离石桥不远处时，言楚楚纵身一跃，轻功飞跃上去稳稳站住。 本想赏会儿风景，言楚楚却嗅到船篷里隐约有美酒香味传出来。 她眉目微动，挑开帘子走进去，见到里面放着一只小火炉，火炉上面温着酒，酒温刚刚好。 言楚楚看着外面坐在船头的艄公，感觉他脊背挺得直直的，与先前她见过的几位都不大相同。 拉回思绪，言楚楚笑问，“船家，你这个酒好香，我能不能喝一点？” 外头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嗯”。 言楚楚嘻嘻一笑，不客气地倒了一小杯出来慢慢品。 一杯见底的时候，言楚楚还想喝，却觉得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眼前景象都变成了重影。 “咦……这个酒后劲还挺大。”言楚楚扶着脑袋，一摇一摆走出船篷，立在那位艄公身后，打算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给自己醒醒酒。 不知是否因为自己喝多了，言楚楚总觉得艄公的背影有些熟悉。 晃了晃脑袋，她暗自失笑，自己真是醉了。 这时，船身突然摇晃起来，本就染了醉意的言楚楚更是没站稳，“噗通”一声掉进水里。 这下子，酒醒了大半，她在水里不断扑腾，吐了嘴巴里的水以后怒道：“喂，老头，你搞什么？我又不是不付你银子，有这么对待客人的么？” 被她称呼为“老头”的人慢慢摘下斗笠转过头来。 那一刻，言楚楚整个人都呆了。 “大……大都督，您如何会在这里？” 一边扑腾，言楚楚还不忘掐了自己一把。 很疼，是真的！ 方才被她骂了的这位“老头”，是她的头顶上司，让百姓闻风丧胆的锦衣卫指挥使，薄卿欢。 言楚楚心神一震，这次是真的完蛋了！ 第032章 别扭醋意 她方才过来的时候，分明一点都没察觉到乌篷船上的人有异常。 怪只怪大都督伪装得太好，连周身气息也隐藏了，没让她察觉到分毫，而她更是以为在这民风淳朴的江南水乡，自己暂且不会遇到心怀不轨之人，因此稍稍放松了警惕，可没想到仅有的一次放松却遇到了大都督。 双手敏捷地拽着乌篷船边缘爬了上来，言楚楚顾不得自己浑身湿漉漉，迅速走到薄卿欢跟前，语气恭敬，“楚楚见过大都督。” 对她来说，小河里的水比起五军都督府内的寒池简直就是温泉，所以一点都不担心身体会因此而垮下。 她如今最担心的，是眼前这位性子阴晴不定的妖魔会对她做出什么反应。 薄卿欢没说话，只是看着她，言楚楚却觉得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比以往更冷冽了些。 言楚楚不断回想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又说错什么话做错什么事得罪了他。 可思来想去，她都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 那天晚上在客栈的事，她只记得自己梦到了薄卿欢，并不知道自己说了梦话，而且还顺带骂了他。 薄卿欢冷眼瞧她片刻，转身走进船篷，把船桨扔给她，凉凉二字，“划船！” 好吧，妖魔的心思还真不是一般人能随便猜测的。 言楚楚庆幸自己难得的躲过了一劫。 弯身拿起船桨，她走到了船头准备开始划船。 薄卿欢坐在船篷里，透过湘妃竹帘能看到外头言楚楚全身湿透，单薄的衣服紧紧贴着玲珑有致的凹凸身子，曲线毕露。 一辔湿发贴在脸侧，水珠顺着颊畔滑落，沿着白皙脖颈流至锁骨处。 瞥了一眼两岸盯着言楚楚看的男子，薄卿欢眉头轻蹙，动作利落地解下身上的蓑衣，本想就此扔出去给言楚楚，不知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他索性将蓑衣往旁边一放，解下华贵的描金披风，挑开帘扔了过去。 言楚楚被突如其来的披风打中，有些猝不及防，她偏头一看，脸色倏地变了。 这是……大都督的披风？ 扔出来作甚？ 莫非是因为他方才进船篷的时候披风不小心与她的衣角碰了一下，所以嫌恶到连披风都不要了？ 暗暗撇嘴，言楚楚轻嗤，“什么怪毛病！” 不要就不要嘛，一把火烧了不就得了，还故意扔出来给她看作甚？ 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嫌弃她。 一念至此，言楚楚心头也来火。 被人嫌弃到这般地步，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 攥紧薄卿欢的披风，她反手就扔进水里。 反正他也不要了，怎么处理都行。 船篷上有竹帘相隔，言楚楚没看到薄卿欢的脸在那一瞬间彻底黑了。 扔了披风，言楚楚就开始划船，身子背对着薄卿欢，耳朵却很灵敏地注意着船篷里的动静。 薄卿欢从船篷另外一头看着飘在后面小河里的披风，起起伏伏，一如他此时心境。 他忽然半眯着眼，里头寒芒四射。自己这段时日，似乎有些不对劲。 原本从未想过要来江南水乡的，不过是见她说起水乡的时候眸子里那一抹跳动的星子过分明亮，就莫名其妙生出也想来水乡的心思。 客栈那一夜，他其实与她住在同一层楼，他武功高强，听力极其灵敏，她高热时嘴里不断说着要喝水，纵然隔了一间房，他还是清楚地听到了，所以鬼使神差地从自己房里倒了温水端过去。 她是他培养出来的第一个女隐卫，不能轻易就死了。 这是他当时给自己找的借口。 对，一定是这样，自己只是太久没接触大案子，绣春刀太久没出鞘，所以心神不大集中，稍微有些紊乱而已。 深深吸一口气，薄卿欢慢慢挑开帘从船篷里走出来。 言楚楚摇桨的手一顿，怯怯地看着他。 “回去后好好休息，明日启程回金陵。”淡淡扔下一句话，他飞身离开了乌篷船。 他在这个镇子上买了一处引入活水的宅子，很别致，也很清幽，原本想带她去看的，可方才细思了一番，自己最近太过反常，若是照这势头发展下去，他终将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 想到这些，他瞬间打消了带她去看宅子的念头，还是就此离开为妙。 言楚楚看着薄卿欢远去的背影，心中觉得莫名其妙。 这个人的前后态度虽然看似没什么差别，可她素来敏锐，能察觉到有微妙变化。 难道自己扔了它的披风，惹得他不悦了？ 可他后来的反应也不像是生气的样子啊，若是生气的话，早就贬损她，甚至是罚她了，哪里还会声音平静地嘱咐她回去好好休息。 有猫腻！ 浑身湿淋淋的，言楚楚也失了兴致，趁着如今人不多，一个飞身离开乌篷船上了岸，一路狂奔回宅子。 染冬见她一身狼狈地回来，面色顿时就变了，“小姐您这是……？” 言楚楚尴尬地道：“我无大碍，就是不慎跌落湖中，泡了一泡而已。” 染冬没再多问，马上去给她烧热水沐浴。 沐浴完，言楚楚绞干头发，往房间一坐。 染冬和青霜就候在一旁。 言楚楚问：“你们来之前，国公爷可想好对策了？我收到了大都督的信，他让我明日就得启程回金陵。今后这个宅子里谁来做主人，你们应该早就有安排了罢？” 染冬点点头，“国公爷的确是有安排的，到时候小姐走了，就让奴婢们去把真正的六小姐接过来。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奴婢二人舍不得您这么快就走。”染冬咬着下唇，语气有央求之意。 她们二人虽与楚楚姑娘相处不久，可这一路走来主仆三人相互扶持，早就生出了些许情谊，如今突然晓得她要走，染冬心中自然难过。 “小姐能否在水乡多待两日？奴婢会做这边的特色菜，一定让您饱饱口福。” 言楚楚看出了两个小丫头眼中的不舍，摸摸染冬的脑袋，“傻丫头，我是五军都督府的人，早晚要离开去为大都督做事的，多留一日少留一日又有什么打紧，你们二人的好意，我心领了，左右那位六小姐常年都要留在江南将养，待往后有了时间，我会再来玩的，顺便探望探望她，也探望探望你们。” “真的吗？”染冬双目一亮，“小姐可不能言而无信。” “当然。”言楚楚笑着道：“毕竟我也很喜欢水乡的。” 见到水乡的那一刻，她都还在盘算着等将来从大都督手底下成功脱身，她就带着哥哥来这地方定居，这辈子都不再去掺和朝堂之事。 所以，终有一天，她肯定还会回到这里的。 话虽如此，两个小丫鬟还是很舍不得她，陪着她坐了半日聊天说笑，直至夜幕降临才各自散去。 * 薄卿欢没有回客栈，而是直接去了他刚买好的本镇最大那一套宅子。 设计者匠心独运，将活水引进去，人在廊檐上走，下面便是畅漾的流水，波光粼粼。 尹十九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 薄卿欢修长的手指拂过雕花木栏，忽然顿了脚步，问尹十九，“你觉得本座买的这套宅子如何？” 尹十九如实道：“大都督眼光独特，这套宅子无论是园林设计、假山布列还是风水都是极好的。” 其实尹十九想不通，大都督在金陵就有那么多宅子了，为何还要在水乡这么远的地方购置一套，他本人常年在金陵，又不常来江南，就算买下来，今后给谁住呢？ 不过，若是大都督以后退出了朝堂来此定居倒也是不错的。 “空旷了些。”薄卿欢指尖敲了敲柱子，眸光扫了一眼这水墨画一般的偌大宅院。 尹十九小声道：“若是大都督一个人住，自然显得空旷，可若是大都督娶妻生子以后，一家人住在里面，自然也就热闹了。” 尹十九话音才落，就感觉到大都督周身气息变了，他猛地住了嘴，暗骂自己嘴贱，竟然心直口快触到了大都督的霉头。 “娶妻生子？”四个字，薄卿欢一字一顿反问回来，语气满是嘲讽，“你觉得可能么？” 他曾经对人承诺过，这辈子只娶一妻，唯有阿黎才是他这一生之妻，让他忘了心头朱砂去娶别的女子，简直是无稽之谈！ 尹十九心神一凛，“大都督恕罪，是属下多嘴。” “罢了。”薄卿欢难得的没有发火，挥手将其屏退。 尹十九悻悻退了下去。 薄卿欢站在被琉璃水光映照的回廊上，慢慢陷入沉思。 * 这一夜，言楚楚失眠了，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总是想着白日里大都督在乌篷船上那一反常态的画面。 这个人的心思，果然不是一般人能猜得出来的，上一刻他能允准她喝他的美酒，转眼间他就能翻脸不认人，连披风与她的衣角相碰也会嫌恶到直接扔了。 拍拍自己的脑袋，她咕哝：“言楚楚，你快醒醒吧，那可是生人勿近的妖魔，也是你能肖想的？” 深深吸了一大口气，言楚楚还是睡不着，她索性起床找了根趁手的木棍在花园里练武以期摒弃心头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 染冬和青霜听到动静，很快就出来了。 “小姐？您明早就得启程，这么晚了还不睡，到时候怎么起得来？” “我睡不着。”言楚楚叹气，“是否吵到你们了？” 染冬摇头，“奴婢们无所谓，反倒是小姐您……” “不用管我，你们俩回去继续睡，我不练了，一会儿上房顶赏月色去。”言楚楚连推带搡，劝说了好半天才把这两个丫头给劝回去睡觉。 站到院子里，她足尖轻点，飞身而起，轻而易举就到了房顶上。 今夜的月亮很圆，颜色却有些清冷。 言楚楚抱着双膝仰着脑袋，一瞬不瞬地盯着头顶的圆月。 在她看不见的另外一套大宅子内，最高的房顶上也坐着一人，夜风撩起他宽大的袍角，丹凤眼褪去了白日里的妖诡，涂抹了清冷月光色，看起来有些凄清。 长这么大，薄卿欢第一次赏月，原来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有情趣，无聊得很。 “大都督，夜深了。”尹十九站在院子里，抬起头来低声提醒。 薄卿欢从夜空中收回目光，一个飞身稳稳落在院中，只字未言，直接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确定薄卿欢睡下以后，尹十九才闪身出了宅院。 之前他外出办事的时候，刻意去了一趟言楚楚所在的院子，老远见到她一个人坐在房顶上，如今才过了这么一会儿，她应该还在。 尹十九想到这里，加快了脚下速度朝着言楚楚所在方向狂奔而去。 果然，他过来的时候，她还坐在房顶上发呆。 唇角微微扬了扬，尹十九足尖一点飞上去落在她身旁。 大都督都在这里，尹十九能出现也不奇怪了。 言楚楚对于他的到来表现得很平静，“十九大哥这么晚还不睡？” “你不也没睡着么？”尹十九轻轻的笑。 “在想什么？”见她还是盯着头顶的月亮看，他有些好奇，“月亮有那么好看吗？” “就是因为不好看，所以我才要好好看一看，为何这么多人喜欢赏月，分明一点美感都没有。”言楚楚撇嘴。 尹十九道：“我听人家说，赏月这种极具风雅的事情得看心境。” 言楚楚看着他，忽而挑眉。 尹十九笑笑，“楚楚姑娘有心事，所以才会觉得看什么都心烦意乱，就连天上的月亮你也觉得刺目。” 被戳中了心思，言楚楚不觉脸红了一下，但在夜色下看起来不大明显。 “你遇到什么事了？”尹十九关切地问。 “没有啊！”言楚楚一口否决，其实她的确心烦意乱，却找不出源头所在，索性直接瞒了尹十九，免得一会儿解释不清。 “这还是楚楚姑娘头一次在我面前撒谎。”尹十九眸底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黯然。 “真的没有。”言楚楚哭笑不得，“你怎么看出来我有心事的？再者，干我们这行的，整天除了任务还是任务，哪里有时间伤春悲秋？我不过是因为头一次来江南水乡，想到只待了一日明天就得走，有些遗憾罢了，所以想多坐会儿让自己好好记住这个美丽得像一幅静谧泼墨山水画的地方，等以后我有了钱，就来这地方买一座大宅子。” 不知为何，言楚楚说这些话的时候，突然让尹十九想起大都督今日心一热买下的那一座大宅院。 大都督说：美则美矣，就是太过空旷。 大都督明明不喜欢，还非得花钱买下来，买了又似乎有些后悔，而楚楚姑娘没钱，却满心满眼都想着将来要回来买。 这两个人的心思，还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察觉到尹十九盯着自己看，言楚楚浑身都有些不自然，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吗？” “没事。”尹十九摇摇头：“只是有些奇怪你为何喜欢这里？” “没有为什么，喜欢就是喜欢。”言楚楚笑答。 其实她应该是喜欢水乡这一份难得的宁静和雅致。 “其实你若是真的喜欢，那我……”可以买了送你。 后半句话，尹十九还未来得及说，言楚楚就已经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尔后才后知后觉，“你方才说什么？” 尹十九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摇头，他倒是有心，就怕遭到拒绝，今后大家可都还要在一处共事呢，见了面岂不尴尬？ 想了一下，他道：“我的意思是，锦衣卫出行任务成功以后的赏金是很高的，你用不了多久就能买得起宅子了。” “真的吗？”言楚楚有些不敢置信，“那为何我前几次出行任务完了以后什么都没有？” “呃……这个……”尹十九扯着嘴角，“你的钱，大概在大都督手里。” “太过分了！”言楚楚大怒，“他作为上司，竟然私吞我一个新晋下属的钱，我只是新来的，能有多少钱，他至于这么黑心么？” 尹十九解释道：“大都督应该是怕你拿着钱就跑了，所以……” 言楚楚顿时一脸幽怨，“我都已经签了契约，若非有他的允准，怎么可能逃得掉，再说了，就算我真的逃了，凭借你们的本事，想要成功抓到我，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我能逃到哪里去？” “说得也是。”尹十九赞同地点点头，“对了楚楚姑娘，我今晚同你说的这些，你能否不要让大都督晓得？否则他饶不了我的。” “嗯，知道了。”言楚楚嘴上胡乱答应，心里却在想着等明天见到大都督，她一定要开口把自己的钱给讨要回来。 不管有多少，那好歹也是她冒着生命危险出行任务换回来的，怎么能被他给私吞了？就算以“暂时帮她保管”的名义拿着她的钱也不行。 必须到了她手里，她才能睡得踏实。 看看天色，言楚楚道：“十九大哥，夜深了，你早些回去休息，我也困了，这就回房，咱们明天见。” “好。”尹十九目送着她飞身下去推门进了房间才一闪身消失在夜色中。 * 翌日。 尹十九很早就来接言楚楚了。 来到薄卿欢买的那一处风格独特的宅院里，言楚楚四下扫了一眼，疑道：“十九大哥，这是大都督的地盘么？” 尹十九点头，“嗯，才买下来的。” 言楚楚咂舌，暗暗想着大都督可真有钱，到处都有房子。 不多时，仆人出来传话，“大都督让楚楚姑娘进去。” “我一个人吗？”言楚楚指着自己，有些不确定地问。 仆人点点头。 言楚楚顿觉头皮发麻。 对她来说，每次单独去见大都督都是很要命的事。 抖了抖心神，她抬步，缓缓朝着上房走去。 薄卿欢正在喝茶，听到脚步声，头也不抬。 “大都督唤楚楚前来所为何事？”言楚楚声音放得很低。 “国公府的事，处理好了吗？”薄卿欢问，声音比以往更让人难以听出情绪来。 “嗯。”言楚楚点头，“那两个丫鬟说，我一旦走了，就把他们那位真正的六小姐给接过来。” 薄卿欢听罢，一阵沉吟。 言楚楚半晌没听他说话，有个念头在脑海里盘旋了好久才鼓起勇气道：“大都督，我能否问您件事儿？” “说。” “锦衣卫出行任务成功以后，朝廷是不是会给很丰厚的赏金？” 她几乎是不带停顿一股脑把这句话给问出来的。 问出来以后，感觉到全世界都安静了。 薄卿欢并没有回答，也没有任何声响动静。 言楚楚低垂的脑袋一阵一阵发麻。 “怎么，你缺钱用了？” 不知过了多久，上面薄卿欢的声音才缓缓传下来，带着盛气凌人的傲态。 “没。”言楚楚摇头，旋即再一次鼓起勇气，“我只是觉得，我自己的钱，我自己保管就好。” 十指攥得死死的，因为紧张而出了一层薄汗。 “你的钱？”薄卿欢冷嘲似的低低一笑。 言楚楚心脏微缩。 “没了。”他慢慢补充完。 言楚楚呼吸一窒，“什么！” 那可是她用生命换来的钱，怎么能说没就没了？他这是打算黑吃黑，独吞到底了吗？ 薄卿欢不答反问：“你觉得这套宅子如何？” 言楚楚进来的时候就四下看过，这个宅子不管是布局设计还是其他方面，全都是本镇上顶顶好的。 “很美。”言楚楚道。 “美么？” “嗯，极美。” “喜欢？” 言楚楚想了想，“喜欢。” “你既喜欢，那本座便送给你了。” 言楚楚霍然瞪大眼睛，自己该不是出现幻听了罢？ 这么美的豪宅，他说送给她就送给她？ 好几十万两银子呢！ “哦，忘了说，买这间宅子的时候，本座把你所有的钱都投进来了。” 他慢悠悠地补充，却像一柄钢刀往言楚楚心尖尖上划过，痛得她说不出话。 虽然她很喜欢水乡，也很想在水乡买一套属于自己的宅子。 虽然大都督打算送给她的这一套宅子她非常中意。 可……一想到自己辛苦这么长时间挣来的钱都成了泡影，她还是免不了一阵阵肉疼。 此时此刻，言楚楚不知该用什么言语才能表达自己这种大起大落的心情。 “这套宅子五十万两，你的钱刚好一千两，剩下的，算是你欠本座的，何时还清，何时就能入住。” 言楚楚险些一口血喷出来。 什么豪宅，她不要了行不行？ 这么多银子，她就算下辈子也不一定能还清。 “那个……”言楚楚眉头皱成一团，“大都督为何要把我的钱给算进去？不过区区一千两银子而已，你算成你自己的就是了，这套宅子，楚楚消受不起。” 这厮很明显是准备告诉她，她这辈子只能在心头留个念想，要想真正住进这套宅子来是不可能的。 因为一辈子的时间，她赚不够这么多银子。 “本座给你的，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接着。”他声线微冷，霸道至极。 言楚楚一阵垂头丧气。 原本还打算将来从大都督手底下逃脱以后再与哥哥来江南定居，谁曾想这厮竟然如此卑劣把她的钱全部算进去了，如今可倒好，宅子是有了，可是得用一辈子的时间去还钱，钱还不完，她这辈子就只能看不能住。 薄卿欢不再看她，对外吩咐，“准备启程。” 尹十九和守宅子的仆人们动作迅速，很快就备好了马车。 言楚楚走出大门的时候，发现外面仅有一辆马车，尹十九骑在马背上，除此之外，再无旁的了。 言楚楚咬唇，“十九大哥，我的马呢？” 尹十九摇头，心中颇为同情她，“大都督没让给你备马。” “那……”她又四下扫视一圈，的确是没看到多余的马匹，“那我如何回去？” “上马车！” 大门内突然传来薄卿欢的声音。 言楚楚一怔。 这马车一看就是大都督坐的，他让她上去？什么意思？ 薄卿欢站在石阶上，居高临下看着她，“怎么，当了几天千金小姐，如今便对本座的话充耳不闻了是吗？” “楚楚不敢！”她马上回过神来，提着裙摆很快走上马车。 薄卿欢一点一点靠近马车，修长手指挑开帘幕，也跟着坐了上去。 尹十九险些把眼珠子都给惊得掉了出来。 这……这还是他们那位生人勿近的大都督？ 除了楼姑娘，大都督可是从来不与人同车的，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这个问题，言楚楚也在想。 自从薄卿欢坐进来以后，她就感觉这小小的空间内全是压力，压得她怎么都喘不过气来。 “那什么……”终于受不住了，言楚楚小声道：“大都督，我还是下去走路好了。” 他不知道这个人抽什么风竟会同意让她与他同车，但唯一能肯定的是，他绝不会安什么好心。 “你想让顾乾的探子都知道你是五军都督府的人？” 闭上眼睛假寐的薄卿欢没睁眼，声音带着无形的压迫，更是让言楚楚心头一慑。 准备掀帘的那只手慢慢缩回来。 她当然不希望自己的身份暴露遭到顾乾的报复，可她也不想和这尊妖魔同车啊！ 薄卿欢说了那句话以后就一直陷入沉默。 昨天在乌篷船上他发觉自己最近有些不对劲，昨夜在房顶上又冥想了半夜，今日特地让言楚楚上马车，就是想证实自己这起伏不定的纷乱心绪到底是不是因为这个女人。 如今看来，似乎不是？ 只要不是就好。 薄卿欢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他决不允许自己有生之年对除了阿黎之外的任何女人动心思。 当然，也不允许其他女人打自己的主意。 这辆马车很宽大，三个方向的座椅都足够人躺下。 马车启程后，言楚楚坐得迷迷糊糊，眼皮实在撑不住的时候才敢小声询问：“大都督，我能否睡会儿？” 薄卿欢声音淡淡，“随意。” 言楚楚如蒙大赦，赶紧起身走到另外一边的宽大座椅缓缓躺了下去。 座椅上旁边的小几上倒是有名贵的貂绒毯，只不过言楚楚不敢随意乱动他的东西。更何况如今这种天气也用不到。 但一个时辰以后，她就有些后悔了。 因为外面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携带着一股子冷风刮进来，言楚楚本就是在熟睡中，被这冷风一扫，睡意退去大半。 整个人缩成一团。 薄卿欢垂目望过来，见到她小小的眉头皱起，双手抱着身子，纤长卷翘的睫毛被冷风刮得微微颤动，脆弱如单薄蝉翼。 这一幕像极了那一晚在客栈的时候。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手很想去把小几上的貂绒毯拿过来给她盖上。 念头一出，他马上皱眉，旋即心生恼意。 暗暗深吸一口气后撇开头不再去看，装作没瞧见。 言楚楚终究被冷醒，她拢了拢衣襟后坐直起来。 薄卿欢手里拿着近期任务的分布图，一只手握着笔在上面勾勾画画。 言楚楚没好意思打扰，但她委实还在困，于是只好后背靠着板壁睡。 这种睡法是很不舒服的，脑袋会不断往旁边歪，连带着整个人都会歪倒下去。 “昨夜没睡觉？”她这个样子，让他连看图的心思都给晃没了，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 “睡了一会儿。”言楚楚没敢说尹十九去找自己然后两人坐在房顶聊了半夜。 “那边有小绒毯。”薄卿欢面无表情，“睡着了就别乱动影响本座。” “好。”她小心将绒毯拿过来展开盖在自己身上，再一次躺了下去，心中却在腹诽。 大都督定力如此强大的人怎么今日看起来有些心绪不宁？ 还有，她方才的动静真有这么大能影响到他？ 想不通，言楚楚也不再往深处去想，闭上眼睛很快就睡了过去。 直到暮色时分到达客栈之前，谁也没说话，车厢内极其安静，只有他偶尔提笔备注的唰唰细微响声。 终于能下马车去客栈床上安安稳稳睡一觉，薄卿欢下去以后，言楚楚提着裙摆掀开帘。 早就有人提前清过场子，所以言楚楚他们来的时候，客栈内空无一人，只因今夜来的这位“贵客”不喜喧闹。 掌柜的极有眼力见，马上过来点头哈腰，“房间已经给几位贵客准备好了，楼上请。” 言楚楚一整天没吃饭，肚子饿得咕噜噜响。 尹十九听到了，马上吩咐，“一会儿把我们家主子的饭食送上楼去，再准备两份，就摆放在大堂里。” 看向言楚楚，温声道：“楚楚姑娘，反正客栈里没别人，你要不吃了饭再上去？” “嗯，好。”言楚楚对于这些没什么好挑剔，毕竟在五军都督府的时候，她也是这样与他们一帮人在饭堂里共同吃饭的。 走在前头的薄卿欢却皱了眉。 他身形一顿，转过来。 尹十九和言楚楚都没料到，齐齐被他吓了一跳。 “大都督可是还有别的吩咐？”尹十九问。 薄卿欢的目光从言楚楚身上淡淡掠了一圈，最后收回来，一转身，冷冷扔下一句话，“一会儿来本座房间。” 言楚楚一愣，看着尹十九，“这……说的是你还是我？” 尹十九小声道：“当然是你啦，大都督怎可能让我去他房间？” “可是我还没吃饭呢！”言楚楚满脸幽怨。 一看薄卿欢的表情，她就知道自己肯定又是哪里做得不到位惹他生气了，说不准他还会变态到让饿得不行的她亲眼看着他吃饭。 一想到那种场景，言楚楚就浑身乏力，感觉肚子更饿了。 随着薄卿欢来到他房间，言楚楚恭敬立在一旁，“大都督有什么事吗？” “你今日在马车里睡够了没？”他问了一个让言楚楚莫名其妙的问题。 “嗯。”言楚楚犹豫着点头，因为实在不知道大都督意欲何为，所以不敢贸然回答没睡够。 “那就好。”薄卿欢道：“晚上在本座房外守夜。” 什么！守夜？ “不是有十九大哥么？”言楚楚不解，这厮又发什么神经？ 薄卿欢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跳，“本座没记错的话，你只有一个兄长，言风。” “我……”言楚楚暗暗磨牙，他到底有没有意识到自己管得过分宽了？ “还有。”薄卿欢一字一句地提醒她，“在五军都督府，下属之间禁止互生情愫，否则要让本座抓到的话，后果自负。” 言楚楚听完，想死的心都有了。 什么叫“互生情愫”？ 她不过是依着尹十九他们比自己年长所以唤了声“大哥”而已，他到底哪里联想出这么多来的？ “大都督似乎忧思过甚了。”言楚楚觉得自己很有必要辩解一下，“你说的这些，楚楚没做过。” “没做过什么？” 言楚楚银牙一咬，“总而言之，楚楚没有与谁互生情愫，大都督明察。” 这时，小厮送了饭菜上来，一一在桌上摆开。 薄卿欢起身坐过来。 嗅到饭食的香味，言楚楚吞了吞口水。 “退下。”薄卿欢拿起筷子，也不看她，声音微冷。 终于能吃饭了。 言楚楚抬步要走。 “男女有别，本座希望你莫把自己当男人看，该避嫌的地方可别忘了。” 薄卿欢的声音自后面幽幽传来。 言楚楚脊背一僵。 他希望她别把自己当男人看？那她还希望他别把自己当老妈子看呢！ 从未发现这个人话如此多，还莫名其妙，这也不准她做，那也不准她做，就连她的个人私事，他也要管。 他是闲得发霉了么？ 心中愤愤，言楚楚一刻也不愿在他房间多待，快速下了楼。 尹十九果然在大堂内等她，桌上的饭菜已经摆好，他还未开动。 “十九大……十九，我还是上去房间吃好了。”言楚楚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那份吃食用托盘装起来。 尹十九还是头一次听到言楚楚这般称呼他，一时没法习惯，站起身来横臂拦在她跟前，“楚楚，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言楚楚面色平静，“就是不喜欢在人多的地方吃饭而已。” 尹十九皱了眉，“整个大堂里就我们两个人吃饭，再无旁人了，你是不是不想见到我？” 言楚楚抬头，她似乎能透过层层墙壁看到一双锐利的丹凤眼正落在自己身上，眼神如刀。 “我不跟你说了，一会儿饭菜该冷了。” 言楚楚说完，端着饭菜逃也似的上了楼回到自己房间。 尹十九看着她纤瘦的背影，想到昨夜与她在房顶赏月的光景，一时面色黯然。 用最快的速度吃了饭，言楚楚再一次来敲响薄卿欢的门。 “请进。” 里头的声音带着些许懒散。 言楚楚推门而入，“大都督要休息了吗？” “你过来守夜？”他从窗口放飞刚刚来传信的鸽子，转过身来。 “是。” “过来研墨。” 薄卿欢在书案前坐下，铺展开一张洁白的宣纸。 言楚楚乖顺地走过去，研墨的动作极其熟稔。 薄卿欢提笔蘸饱了墨汁。 言楚楚还以为这个人雅兴大发准备作画，谁料下一刻，他将毛笔递给她，“把你从金陵城到水乡的地图画出来。” “啊？”言楚楚猝不及防，金陵城到水乡的地图？ “大都督要这个做什么？” 老实说，言楚楚还真的画不出来，因为地域太过广泛，再加上她中途睡了很久，根本没能记住到底途经了哪些地方。 “本座想看一看，不过短短数日，你的记忆力减退了多少。” 他给的理由很充分。 言楚楚满脸为难，“我……画不出来。” 这种时候，唯有实话实说了，免得硬着头皮去画，一会儿画不出来还得丢脸。 薄卿欢深深看她一眼，“那你还会画什么？” “什么都不会。”言楚楚道。 查案，缉凶，刺探情报才是她的专长，她能有非凡的记忆力，能有异于常人的敏锐听力和观察力以及判断力，但就是……不喜欢作画。 会倒是会的，之前薄卿欢打算让她去参选摄政王妃的时候就请了很多女师傅来教习。 那短短一个月，她学了好多。 从前不会的女红刺绣，琴棋书画，如今全都会了。 可是谁规定她会了就一定要在他面前表演的？ 她又不是青楼妓子，更不是他随意宣泄情绪的工具。 回过神来的时候，薄卿欢已经落笔拟了一份欠条。 是她欠他四十九万九千两银子的欠条。 “摁手印。”他将红色印泥推至她跟前。 第033章 扰乱心绪 ，女相重生之毒女归来！ 言楚楚一愣，嗫喏道：“大都督，其实就算楚楚摁了手印，我这辈子也不可能还得清这么多钱。” “那你就在五军都督府待一辈子。”他音色极淡，却带着让她没法反驳的威慑力。 “我……”言楚楚皱眉，“你那套宅子，我不要了行不行？” 说好听了是送给她，事实上不就是变相让她一辈子卖、身待在五军都督府为他卖命么？ 那什么豪宅，就是一块永远吃不到嘴里的肥肉，她只能看看而已，想住进来，下辈子都不可能。 “不行！” 他没看她，拉着她的手去摁了印泥又摁到欠条上。 “喂！”看着欠条上自己那红红的指印，言楚楚慌了，“我还没成婚，怎么能一辈子待在那个鬼地方，你这人讲不讲理的，我又没哭着求你要那套宅子，有你这么霸道的么？” 薄卿欢冷笑，“你以为你不按下这个手印，你就能随随便便离开五军都督府了？” 言楚楚一噎。 的确，他说得没错，就算她不承认自己欠了他这么多银子，没有他的允许，她也不可能离开五军都督府。 “可这不是一码事。”言楚楚一脸幽怨，见他准备把欠条收起来，她心下一急，伸手就去抢。 薄卿欢灵巧躲开，言楚楚不防，恰恰抓住了他宽大的衣袖，然而身子却一不小心往后倾，抓着他衣袖的那只手顺便把他也带了下来。 言楚楚半个身子后仰倒在书案上，薄卿欢修长的身子死死压住她。 她和他的唇瓣不过半寸之距。 她并非头一次近距离看他那张妖娆绝伦的容颜，却是头一次心跳这样快，仿佛再被他这样盯着看一眼都能马上跳出胸腔外。 薄卿欢瞳孔骤缩。 身下少女有一头乌亮墨发，因为方才的大幅度动作而披散开来，如同一匹上等锦缎，柔软而馨香，那香味仿佛带着魔力，引导他近一步，再近一步。 薄卿欢的视线落在她柔软而水润的唇上，那地方看起来好像炎炎夏日里冰镇过的冻果，尝一口，定然香甜可人。 喉结上下滑了滑，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再往下压，唇瓣几乎就要贴上她的。 言楚楚在这一瞬突然睁圆了眼，他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清凉，在这个季节本是很舒适的温度，可此时此刻的她却觉得浑身发烫，耳尖和双腮迅速爬上烟霞绯色，不知到底该做出什么反应。 书案毕竟坚硬，硌得言楚楚后背疼痛，她低低呜咽了一声。 便是这一声，瞬间将薄卿欢的迷情神智拉回来。 他一抬手，五指插、进她的发丝间，一再收紧。 那种力道，让言楚楚相信只要再加重那么一点点，自己整个天灵盖就能被他给卸下来。 痛苦与恐惧掺杂，她看到了他妖诡的丹凤眼内汇聚了最可怕的风暴漩涡，有着排山倒海之势，几乎要把她给一寸一寸吞噬进黑暗中。 双肩因为害怕而细微抖动，她很想大口喘气，却因为被他死死压住而变得很艰难，脸色由于呼吸不及而涨得通红。 薄卿欢猛地松开她，声音低沉而冷。 “出去！” 言楚楚扶着疼痛的腰身站起来，整理好衣襟后仓惶而逃。 片刻后又折回来，低垂着脑袋，再不敢看他，“那个……大都督晚上还需不需要我守夜？” “不用了！”薄卿欢背对着她，声线依旧是冰冰凉凉的，听来心颤。 言楚楚如蒙大赦，一溜烟跑回了房间。 言楚楚走后，薄卿欢抬起手，掌心似乎还留着她发丝间的残香。 薄卿欢脸色越来越沉。 唤来尹十九，他吩咐，“准备冰水，本座要沐浴。” 尹十九一惊。 虽说如今时值盛夏，但南方的天气并没有京城那么热，更何况如今是大晚上的，凉风习习，温水沐浴即可，大都督为何突然想起来要用冰水？ 这些话，尹十九只敢腹诽不敢问，“属下遵命。” 只要是大都督的命令，就算要天上的星星，他们也得想办法爬上去摘下来。 亏得客栈有个专门冰冻蔬菜水果的冰窖，倒省了尹十九不少事儿。 一盏茶的功夫后，冰水已经准备好抬到了薄卿欢的房间屏风后。 “大都督，冰水已经备好了。”尹十九站在屏风处，低声禀。 薄卿欢从窗外收回视线，应了一声，挥手屏退尹十九。 他很快去往屏风后，脱了衣服将自己泡入冰水中。 对于习惯了寒池的他来说，这种冰水只能达到降温效果。 方才对着那个女人的时候，他居然有了反应。 一想到这里，薄卿欢就满心自责与怨愤。 他怎么可以对不起阿黎！ 缓缓闭上眼睛，他摒弃心头一切杂念，让所有的思绪都归为虚无。 整个房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房外的尹十九趁机去敲响了言楚楚的门。 言楚楚以为是大都督来了，惊魂未定地前来开门。 见到是尹十九，她才大大地舒了一口气。 “十九，怎么是你，这么晚还不睡觉，你来作甚？” “嘘——” 尹十九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言楚楚眨眨眼。 尹十九轻轻关上门，为防被听力逆天的大都督听到，他只好用唇语问她，“你可知大都督他今夜怎么了？” 言楚楚有些茫然，同样用唇语回过去，“大都督怎么了吗？” 尹十九道：“他竟用冰水沐浴。” 言楚楚惊得脸色微微变，“冰水？” 尹十九点头，“还是我亲自准备的。” 言楚楚瞬间想到方才在大都督房间时两人不小心发生的那一幕。 这厮该不是因为过分嫌弃她，所以想用冰水来洗干净身上但凡是与她接触过的地方吧？ 感觉到自己再一次被嫌弃了，言楚楚轻轻哼了一声。 尹十九从中听出了猫腻，他一瞬不瞬看着言楚楚，“你知道原因的，对不对？” “我不知道。”言楚楚没好气地回过去。 这般反应，更惹得尹十九生疑。 作为一个正常男人，而且还是洞察力和敏锐力极强的男人，他已经嗅到了不同寻常的痕迹。 “楚楚，大都督他是不是对你……” 后面的话，尹十九没再说，言楚楚已经听懂了，她做出微恼状，直接吼出声，“十九，你在乱说什么呢！我和他……什么也没有。” 那个人满心满眼都被一个女人给占满了，怎么可能会对她有什么念想。 而且对于她来说，即便曾经有过那方面的绮念，如今也是全然收紧了的，对方是妖魔，还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那种，绝对不是她能轻易惹得起的。 “真的吗？”尹十九的眼神带着小心翼翼，仿佛一件易碎的物品，只要她说一句“假的”就能让其支离破碎。 言楚楚微微皱眉，“你为何如此关心这个问题？” 尹十九忽然一怔，尔后摸摸后脑勺，干笑两声，“因为尹一走的时候交代过要让我好好照顾你，我这不是怕你对大都督产生不该有的念想么？” “怎么可能。”言楚楚笑道：“我就算再笨，也该知道自己与大都督的距离有多远，怎么可能会有那种想法。” “那就好。”尹十九暗暗松了一口气。 “对了，十九你知道尹一是谁吗？” 言楚楚狐疑地看着他，这个人是她进入五军都督府后第一个对她好的，那个时候他说受了尹一之托要好好照顾她，后来还亲自送了一副手腕和护膝给她。 只不过在出发来江南之前被大都督发现，他冷嗤，“如此粗制滥造的东西你也留着，情郎送的？” 在言楚楚的咬牙怒目之下，他反手就给扔进火堆里。 这件事，言楚楚一直没敢告诉尹十九，就怕他难过。 只是，言楚楚发现这段时日尹十九对自己的关心有些过了，所以想试探一下他到底是因为尹一的嘱托而对她好还是另有别的目的。 “尹一？”尹十九想了想，“他真名叫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被家人接走了，走的时候说过会再回来看我们的。” 言楚楚恍然。 看来尹一的保密工作做得不错，连大都督的锦衣卫们都没能察觉到他的身份。 “真羡慕他。”尹十九感慨，“我也好想有家人来接，哪怕只有一天能共享天伦，那也足够了。” 言楚楚顿时心生同情，宽慰，“你在五军都督府不还有我们这一群出生入死的兄弟么？一样的啦！” “说得也是。”尹十九回过神来，对着她浅浅一笑。 言楚楚催促他，“十九，你快回去罢，否则一会儿大都督沐浴完了没见到你，那你可就惨了。” 尹十九点点头，“你早些休息，我这便走了。” “嗯。” 目送着尹十九走出去，言楚楚才关上门回来歇下。 尹十九再回到薄卿欢房门外的时候，正巧薄卿欢已经沐浴完穿上衣服推门出来。 其实他方才在言楚楚房间时，只有前一半是用唇语说的话，后面都是出声的，因此后面的那些，一字不漏被薄卿欢听了去。 当下见到尹十九，薄卿欢眼神带着些许冷嘲，“你觉得言楚楚这个人怎么样？” 尹十九呼吸一窒，跟在大都督身边这么长时间，他如何不晓得这个问题意味着什么，很可能关乎自己的生死，也可能关乎着言楚楚的生死。 尹十九陷入了犹豫，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实话实说！”薄卿欢声音冷鸷，“若敢有一字虚言，本座要你命！” 尹十九额头上冷汗直冒，“是，属下觉得楚楚姑娘很不错。” 薄卿欢眼皮一跳，“哪里不错？” 尹十九攥紧了手指，不敢再答，他对那个女子动了心，自然觉得她哪里都不错。 薄卿欢突然冷笑，“看来这个女人在五军都督府的影响力还不小，竟让这么多锦衣卫乱了心神，本座是时候让她走了。” 尹十九脸色陡变，“大都督这是何意？” 薄卿欢自然不可能回答他这种问题，冷冷收回视线转回房。 尹十九心情极其复杂地关上门退了出去，这一夜都没睡好。 一想到大都督很可能让楚楚就此离开，永远都不再回来，他就心中难受，本想去找言楚楚告诉她这些，可他更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将逃不过大都督的眼睛和耳朵，索性打消了念头，免得到时候害了自己也害了楚楚。 言楚楚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她安睡到天明。 吃了早饭以后下了楼，尹十九已经准备好了马车。 言楚楚见他双眼乌青，不由疑惑，“十九，你昨晚没睡好吗？” 尹十九勉强露出一个微笑，“大概是有些认床，我自从来了江南，每夜都睡得不大好。” 言楚楚“哦”了一声，“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转眸瞥见多了一匹马，她马上明白过来，不用问，这匹马定是为她备的了，昨天晚上她和大都督有过那么亲密的肢体接触，他嫌弃她到要用冰水洗干净身子的地步，今日定然不希望与她同车。 几乎没有犹豫，言楚楚一个漂亮的翻身就骑在了马背上。 “楚楚……”尹十九看着她，忽然想开口说些什么。 薄卿欢突然从里面走出来。 尹十九涌到喉咙口的话只得尽数咽了回去。 看着尹十九，言楚楚不解地问：“你方才想说什么？” 尹十九扯着嘴角，“也没什么，就是想提醒你，昨夜刚下过雨，路上湿滑你又太久没骑过马，小心些。” “嗯，我知道了。”她微笑。 薄卿欢在客栈大门前突然顿了脚步，视线凝在不远处骑马的少女身上。 橘黄色的晨阳才刚刚升起，在她清丽柔和的面部轮廓上镀了一层金色，熹微晨光里，她唇畔的那抹笑容自嘴角微微扬起蔓延至清亮的眸子，灿然生辉，姿态朗然，胜过十里碧海蓝天的纯澈之色。 薄卿欢丹凤眼微微眯起。 记忆中，她从未对自己这般笑过，似乎每一次的相处，她都在惧怕他，要么就是沉默不言不敢打扰他。 一念至此，薄卿欢突然觉得这笑容甚是刺眼。 快步上前，他冷着声音，“既准备好了，还不快走，留在后面啰嗦什么？” 言楚楚一听，面上笑意顿收，垂首恭敬应声，“是。” 扬起鞭子，她打马要走。 “等等！” 薄卿欢忽然出声。 言楚楚不解地看着他。 “戴上斗笠。”薄卿欢用近乎命令的语气道。 言楚楚眨了眨水眸，戴斗笠？ 这人又抽什么风？ 不及她反应，客栈小厮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个围着轻纱的斗笠。 薄卿欢接过，亲手递给她。 言楚楚微微犹豫，“大都督，非戴不可？” “你说呢？”薄卿欢保持着将斗笠递给她的动作不变。 “为……为什么？”大概整个五军都督府内，也只有言楚楚一个人这般胆大做什么都要为他一句为什么了。 尹十九不禁为她捏了把冷汗。 薄卿欢目色愈寒，唇线紧绷，只字未言，只是一瞬不瞬看着她。 言楚楚被这个眼神盯得头皮发麻，赶紧伸出手接过，“好了好了，我戴就是了，你别看我。” 动作麻利地将斗笠套在自己头上，她暗暗唏嘘，心中满是幽怨。 殊不知这一幕看在尹十九眼里就成了“恃宠而骄”。 尹十九又是一阵瞠目结舌。 就算是楼姑娘在的时候，大都督也未必将那个人管得这般宽吧？ 虽是强迫她不得不戴上斗笠，可明白人只要细想便知，大都督应是不想旁人窥得她的容貌。 这一刻，尹十九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除了震惊之外，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点失落。 默默调转马头不再看这一幕，尹十九闭了闭眼，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 薄卿欢坐上马车以后，一行人开始启程。 言楚楚留在后头与尹十九并肩而行。 见他面色不大好，言楚楚有些疑惑，“十九，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啊？没……没什么啊！”尹十九摸摸脑袋，“我有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言楚楚很肯定地点了个头。 “那还能有什么。”尹十九道：“肯定是昨夜没睡好了。” 一起相处这么长时间，言楚楚如何听不出他在撒谎，但这毕竟涉及到人家的私事，她也不好过多追问，两人一时沉默不言。 尹十九大概受不了这样尴尬的气氛，不断找话题同言楚楚说话。 言楚楚也听得细致，搭得上话的就认真回答他。 前头马车骤然停了下来。 尹十九和言楚楚二人均不防，突然勒马，马儿高声嘶鸣，惊起林中雀鸟无数。 言楚楚正疑惑大都督为何突然停了下来。 前头赶车的隐卫就匆匆跑了过来，对着言楚楚道：“楚楚姑娘，大都督说他腰酸背痛，让你过去按摩。” 言楚楚：“……” 她是隐卫不是仆人婢女好么？ 言楚楚骑在马背上岿然不动。 尹十九面色有些僵，看着回话那隐卫，“你会不会听错了？” 大都督几乎不让女人近身的，怎么可能让楚楚去按摩？ 再说了，大都督那铁打的身子骨，能轻易就腰酸背痛？ 隐卫木着声音道：“还请楚楚姑娘速度些，否则一会儿大都督该生气了。” 言楚楚攥紧缰绳，一张脸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来。 最终，她还是一边磨着牙一边不情愿地下了马随着隐卫来到马车外。 她心中愤懑，并不想上去对着那尊妖魔，只好站在车窗外就道：“大都督，楚楚并不懂得如何为人按摩，您见谅。” 里头许久没有声音。 言楚楚抬了抬头，看向赶车的隐卫。 隐卫摇头，表示不知。 言楚楚就着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里面才终于悠悠缓缓传来薄卿欢清冽的嗓音，满是冷嘲。 “连学也不会么？” 言楚楚身子一抖，这语气，比以往都要冷。 自己到底哪里又做错了？ 她心中怒得想发狂，千万个疑问齐齐涌上喉咙，可无奈怎么都不敢问出口。 歇了口气，言楚楚挑开帘子上了马车。 顿时一股酒香味传来。 薄卿欢正在小酌，见她进来，他微微抬眼，冰雪般的容颜上难得被醉意熏染了几分艳霞色，看起来极为魅惑。 言楚楚怔了一怔后马上回过神来，“那个……大都督要楚楚怎么按摩？” 薄卿欢撑着脑袋，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见到她对别人露出灿烂的笑，他会想到她对着自己时的惶恐而瑟缩，那个时候的她别说笑了，就连多说一个字都不敢。 听到她与别人谈笑风生，他会觉得异常刺耳。 甚至于…… 昨天晚上在他房间，他还该死的对她起了反应。 想起这个，薄卿欢脸色突然就寒了下来。 再抬眸，他已退去那三分薄醉，神情凛然。 “你是不是想离开五军都督府？” 言楚楚全然没想到他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来，一时僵住。 “回答本座的问题。” 他面色寡淡，声音凉透。 言楚楚摸不清楚他的套路，只是顺从本心地点点头，“是。” “有多想？” “很想，很想。” 她不知道自己暴露了真实想法以后会得到什么惨无人道的惩罚，但憋屈了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有光明正大说出来的机会，她再也掩饰不下去了。 反正是他让说的，说就说！ “好，本座就应了你所求。” 他不疾不徐地吐出一句话来。 言楚楚几乎怀疑自己又出现了幻听。 大都督竟然允准她离开？ 心中完全没有把握，她试探地道：“可是楚楚已经在五军都督府签了契约，还有……大都督不是说了我欠你银子么？” “你有钱还？”他漫不经心地抬起酒杯，一饮而尽。 “没，没有。”言楚楚脑袋垂得更低。 四十九万九千两银子，给她十辈子，看能否有哪辈子命好投胎在皇家成为天潢贵胄，否则她永远都别想还清这笔债了。 “没有就滚，滚得远远的！” 他突然低吼了一句。 言楚楚愕然抬头之时，瞧见他那双漂亮的丹凤眼竟然红了。 眼皮猛地一跳，言楚楚不敢再看，迅速撇开眼，心中不知为何竟难受起来。 她尽量克制住情绪，“所以，大都督是准备放我出府了吗？” 薄卿欢不答，“唰”一声抽出绣春刀来递到她面前，眼中的赤红不减反增，“要么，你刺本座一刀，要么，我杀了你，二者选其一，半刻钟的时间考虑。” 言楚楚面色大变，马上起身跪在他面前，“大都督，楚楚不敢。” “不敢刺本座一刀，是吗？”他的语气寒彻入骨，让她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是。” 言楚楚紧咬着下唇，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会让自己做出这样艰难的决定来，不管是刺他一刀，还是让他杀了自己，都不是她愿意的。 薄卿欢用绣春刀的刀尖挑起她的下巴，俊脸逼近，表情带着妖魔的邪佞，“那么，本座就杀了你！” 言楚楚一阵心颤。 不！ 她不可以死。 起码，她要死得明白些。 主动直起身子，她看着他，“大都督能否给我一个伤你的理由？” “怎么，改主意了？”他嘴角轻挑，阴冷一笑。 “楚楚不想死，也……不能死。”她坚定的眸光像一束强烈的阳光，刺痛了他的眼。 “本座不允许有任何不符合常规的人或事存在。” 她的存在，一再让他失了理智和分寸，险些对不起死去的阿黎。 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言楚楚已经彻底冷静下来，“所以，楚楚的存在打破了大都督的所有常规，是吗？” 言楚楚几乎是含着泪问出来的，喉咙哽得她好想放开声音痛痛快快哭一场，连她都不明白自己为何这样难过。 趁他分神，她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绣春刀，刀尖直直指着他的心脏位置。 薄卿欢看着她泪光闪烁的眸，神情岿然不动。 “刺你一刀，你就能放我走，是吗？”她更近一寸，刀尖已经刺穿衣襟，即将到达皮肉。 薄卿欢抿唇不语。 狠狠将下唇咬出血，言楚楚握住刀柄的力道缓缓加重，尖端往前推，只听得“嗤”一声刀尖刺穿肌肤，从皮肉中划过的声音。 此时此刻，看着那汩汩涌出来的鲜血在他的衣襟上绽开刺目的血花，他本就半透明的面容此时更是惨白如纸。言楚楚再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从握住绣春刀的手到心脏，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颤动。 猛地将绣春刀拔出来“哐啷”一声扔在地上，言楚楚连忙扑过去要检查他的伤口，他横臂一拦，低低咆哮，“滚！从今往后，别让本座再看见你。” “我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一定要如此绝情地赶我走？”她抬袖抹泪，可还是忍不住想哭。 亲眼看到他流血的那一刻，她才知道其实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不管外表怎么掩饰，始终隐藏不了她喜欢他的那颗心。 他受伤，她会痛。 薄卿欢始终没再抬头看她，声音低沉而幽暗，“本座说过，你活着，就错了，从今往后，你我割袍断义，今后若再让本座见到你，本座必会亲手杀了你！” “那你现在就杀了我！”言楚楚站着不动，心痛得难以呼吸。 “滚——”他因疼痛而大口喘着气，额头上冷汗直冒，“如若不然，你就再刺本座一剑好了。” 既然用她的命威胁不到她，那用自己的，总可以了罢？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笃定她在乎他，但他很明白，他们之间，一辈子都无可能，既然注定了没有结局，为何还要放任这个错误的开端延续下去？ 果然，言楚楚一听，整个人都不知该做什么反应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面如死灰，“你一定要这样逼我吗？” 薄卿欢冷嘲，“你之前不是一直想着要离开五军都督府？本座如今给你机会，你还赖着做什么？” 言楚楚心痛如割。 薄卿欢艰难地弯腰将绣春刀捡起来递给她，“不想走，就再给本座一刀。” 言楚楚看见他握住刀柄的那只手上占满了刺目的鲜血，她才止住的泪再一次模糊了双眼。 “好，我走，一辈子都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她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一转身掀帘出去，飞身骑上自己那匹马，朝着反方向扬尘而去。 尹十九大惊失色。 他高声喊了言楚楚好几下，对方根本就不打算回过头来，只是越走越远，最后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内。 尹十九不明所以，但他明显感觉得到马车内的气氛有些诡异。 顾不得那么多，他纵身跃下马，迅速来到马车旁，对内轻唤：“大都督。” 薄卿欢此时痛极，捂着胸口处，也不打算点穴为自己止血，眼瞳有些涣散，他虚弱地靠在大引枕上，脸色如霜。 为什么！ 为什么她都这样狠心刺向他，他还是生不出半分恨意来？ “大都督？”尹十九嗅到了血腥味，马上掀帘进来，一眼看到薄卿欢被刺伤的这一幕，他马上瞪大了眼睛，惊呼：“您这是怎么了？” 一面说一面从马车暗格里取出备用的医药箱来准备给薄卿欢清洗伤口并包扎。 “滚开！” 尹十九刚碰到他的时候，薄卿欢宽袖一挥，语气凌厉。 “大都督，您受了伤，属下必须为您包扎。”尹十九急得不得了，他很想知道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分明只有楚楚和大都督两个人在马车里，楚楚为何哭着跑出去，大都督又为何受伤？ “本座让你滚，没听到？” 薄卿欢声音更低沉，压抑着难忍的疼痛。 “可是……”这种情况下，尹十九哪里还敢走，他双目紧紧锁在薄卿欢受了伤至今还在流血的胸前。 看样子，伤得并不轻，若是不及时救治，大都督会因为失血过多而生命垂危的。 尹十九左思右想，只好趁着薄卿欢不备的时候点了其昏睡穴。 薄卿欢本就虚弱，对于尹十九突如其来的点穴根本不防，片刻之后就昏睡了过去。 尹十九让赶车的隐卫用水囊去取了水来，他仔细为薄卿欢清洗了伤口，又用绷带包扎了，不放心薄卿欢的安危，只好一直坐在马车内。 马车到达客栈的时候，薄卿欢的脸色更惨白了，若不是还能看到他微弱的呼吸，尹十九几乎以为躺在自己面前的是个死人。 尹十九极为小心地将薄卿欢抱上客栈房间，隐卫马上找来大夫。 大夫拆开尹十九的简易包扎看到伤口时都被吓了一跳，“如此严重的伤口，若是下手之人再进半寸，这位公子可就彻底没命了。” 尹十九后背冷汗直冒，“大夫，麻烦你一定要救救我们家主子。” 大夫探了脉相缩回手，面色凝重，“老夫只能尽量为他保住心脉，至于其他……” 尹十九忙道：“只要护住心脉，一切都好说！” 大夫点点头，先是给伤口敷了蛇衔膏才进行缝合，再倒了止血药粉上去，最后进行包扎。 临走前又开了几副药，并嘱咐，“这位公子的伤颇为严重，短期之内都不能下床走动，否则伤口一旦裂开，会更严重的。” “好，我知道了。” 尹十九付了银子，让隐卫亲自送了大夫下楼，他才锁着眉头在床榻前坐了，一脸担忧地看着床榻上解了穴道还是昏迷不醒的人。 回想起之前在官道上看到的那一幕，尹十九愈发不解，动作轻巧地走出门，待赶车的隐卫送大夫回来时拦住他，“你之前一直在马车外面，知不知道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隐卫支支吾吾，一脸为难。 大都督的事儿，他哪里敢说，即便是听见了，也该装作听不见的。 尹十九心急如焚，“都这种时候了，大都督重伤昏迷不醒，你既知道事实，就不该再隐瞒，否则大都督醒来了，我如何给他一个交代？” 隐卫一听，嗫喏道：“你不用给大都督交代。” 尹十九一愣，“什么？” “大都督是自愿让楚楚姑娘刺伤的。” 尹十九僵在当场，“你说……大都督他自愿让楚楚刺伤？” 隐卫点点头，“这都是我亲耳听到的，绝无半句虚言。” “这怎么可能？”尹十九满脸的不敢置信。 “楚楚姑娘原本不想的。”隐卫继续说，“可是大都督给了她两个选择。” “哪两个选择？” “要么，楚楚姑娘刺大都督一刀，要么，大都督杀了她。楚楚姑娘说她不想死，于是只好接过绣春刀刺进了大都督的胸膛，结果就成了现在这样。” 尹十九听完，整个人都石化了。 他跟在大都督身边这么长时间，从未听闻过甚至是见过大都督有这样反常的一面，即便是楼姑娘在的时候，他也只会因为隐卫们看不住楼姑娘而动怒，可是甘愿把性命交给一个女人，让她刺他一剑这种事简直让人悚然。 尹十九想破了头颅也想不通，他又问隐卫，“那你可知大都督为何要这么做？” 隐卫虚虚觑一眼薄卿欢的房门。 尹十九道：“没事，大都督还未醒来，你说了，我也不会告诉他的。” 隐卫稍稍放了心，抿唇道：“大都督说了，他不允许任何不符合常规的人或事存在于他身边，所以，楚楚姑娘要么死，要么就永远离开，再不要出现在他的视线内。” 尹十九一听，面色顿时僵住。 “大都督真是这么说的？” “嗯。” 尹十九听罢，只觉得一阵接一阵的胆寒。 原来他一直的猜测没错。 大都督对楚楚姑娘，终究是动了心。 只有动了心，他才会因为这个人而烦乱，而大都督心中已经装了楼姑娘，依着他的性子，他是绝对不允许另外一个人来乱了他的心绪的。 所以他要赶走楚楚姑娘。 尹十九这时才突然反应过来昨天晚上大都督在上一个客栈对他说的那些是什么意思。 大都督曾说：看来这个女人在五军都督府的影响力还不小，竟让这么多锦衣卫乱了心神，本座是时候让她走了。 原来所谓的“这么多锦衣卫”里面也包含了他自己。 闭了闭眼，尹十九抬手，“你退下吧，有事我会再唤你。” 说完，他转身走进了薄卿欢的房门。 薄卿欢仍旧昏迷不醒，唇线紧紧绷着，似乎在梦中也遇到了不顺遂的事。 这一刻的他说不出的孱弱。 尹十九看着他，心中感慨：何苦呢？既然喜欢了，大方承认欣然接纳就好了，何苦要这般折磨自己？楼姑娘若是泉下有知，定也是希望能有人替她爱大都督你到白头的。唉，如今这么一闹，楚楚姑娘是再也不会回来了。而大都督您……醒来后也未必就能走出这道坎。 替薄卿欢掖了掖被角，尹十九就回房去了。 * 深夜。 薄卿欢睡得很不安稳，梦里全是言楚楚举起绣春刀“嗤”一声狠狠刺穿他胸膛的那一幕，他很烦躁，很想躲开这个让他极度厌恶的画面，奈何不管走到哪里，言楚楚都拿着绣春刀在前面等着要杀他。 眉头皱得死死的，薄卿欢的额头上不断冒汗。 他奋力挣扎，奈何不管如何做都醒不过来也摆脱不了那个噩梦。 这时，他感觉到有人拿着丝帕动作轻柔地给他擦着额头上的汗。 对方是谁，他不得而知，但那种轻柔的动作让他想起了那一年在枣花村与阿黎在一起的时候，她也常常会这样为他擦去额头上沁出来的汗液。 “阿黎——”薄卿欢一时激动，脱口而出，伸出手胡乱抓了一把，终于握住一截纤细的皓腕，他如获珍宝，紧紧攥在手心，眼睛却怎么都睁不开。 “阿黎，我就知道你没走，你还活着对不对？” 被他握住的那截皓腕僵了一瞬，随即慢慢从他手心抽离出来，还未完全离开，就又被他紧紧握住。 “不要走。”他难得的眉头深锁，语气带着孤独凄清的哀求，“不要离开我。” 皓腕的主人又是一僵，这一回不管他说什么，对方都不再逗留，狠狠掰开他的手就离开了。 薄卿欢猛地从梦中醒过来。 房内一片寂静，清冷的月光自窗缝筛进来，照得屋里满是凄清。 薄卿欢捂住疼痛的心脏位置，待稍微平缓后抬起掌心端详了片刻，手心似乎还有着一股不属于他本身的灼热温度，可是他很确定，房里根本没人进来过。 果然是自己想多了。 深吸一口气，他缓缓躺下去继续睡。 看清爽的就到 第034章 纳妾风波 一大早，尹十九就端了早饭来敲门。 薄卿欢被敲门声吵醒，他睁着眼睛看向帐顶，却未起身，只清清淡淡道了二字：“进来！” 尹十九推门而入，见他已经完全苏醒，心下一喜，“大都督，您今日可有感觉好些？” 薄卿欢转眸，看他一眼，“这点伤对于本座来说，还算不得什么。” 关于昨日之事，尹十九已经从赶车隐卫的嘴里了解了七八成，当下便是一个字都不敢多问，将早饭摆到薄卿欢床头案几上，准备亲自喂他。 薄卿欢慢慢撑着坐起来，一挥手，“退下去。” 尹十九愣了一下，“大都督，您的伤还没好。” 薄卿欢面色微沉，“伤没好便不能自己吃饭了？” 尹十九顿时一噎。 “出去！”薄卿欢再一次命令，声音比先前更冷。 尹十九无奈，只好心中默叹一声，起身关上门退了出去。 薄卿欢扫了一眼房间四周，又想起昨夜自己做的那个梦，不由暗自冷嘲，片刻后端起小碗开始吃早饭。 言楚楚那一剑刺得过深，他只要稍微一动作就能牵扯到伤口，疼得额头上冷汗直冒。 薄卿欢顿时没了胃口，自枕头下摸出锦帕慢慢擦去额头上的汗珠，他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原想让尹十九立刻起程的，却无奈浑身无力，只好重新躺了回去。 一炷香的时辰后，尹十九进来将桌上的东西收拾了，见薄卿欢没动过几口，他心下不忍，“大都督，是否早饭不合胃口？” 薄卿欢背对着他而躺，没说话。 尹十九知道自己又多言了。 收了东西，他没敢多做停留，再一次退了出去。 一整天，薄卿欢都没有吃饭，只是到了时辰喝了药就躺下了。 这一夜，他又做了同样的梦。 梦中有人将他抱在怀里，轻轻解开他的衣袍，温柔而仔细地替他清理伤口，对方的怀抱极其暖和馨香，让他想起故去一年多的阿黎，梦中的他像个走丢的小孩终于寻到温暖之所，不由自主就将疲惫的身子软软贴近对方怀里。 他眼皮沉重，一点都睁不开，但很明白这是个梦，一个能让他感觉到阿黎气息的梦。 不想醒过来，他就一直睡，因为只有这样，阿黎才不会离他而去。 然而，这个梦没多久就结束了，那双温柔的手将他的衣袍一点一点穿起来以后就彻底离开消失不见了。 他还是没法睁开眼，并非困极，倒像是被药物所致。 没多久，真正沉睡过去。 再一次醒来时，天光大亮，薄卿欢翻了个身，发现伤口处并没有昨日那般疼痛了，似乎减轻不少。 他一双琥珀眸骤然眯起，猛地坐起来解开自己的衣袍看向被绑了绷带的伤口处。 与昨日的一般无二，就连打结方式都没变过。 丹凤眼慢慢浮上一丝疑惑，他眉头微锁，莫非自己近两日来都做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怪梦？ “尹十九！” “大都督。” 薄卿欢的声音才响起，早就在外面候命多时的尹十九马上就推门进来，开口便询问他的恢复状况。 薄卿欢不答，转而问，“昨夜可有人进过本座的房间？” “没有。”尹十九道：“属下一直在外面守夜的，若是有人来了，属下不可能没发觉。” 薄卿欢面上狐疑更甚，抬眸看向窗户。 尹十九见他神情不对，小心翼翼地问：“大都督，怎么了吗？” “没什么。”转瞬回过神，薄卿欢面无表情，“今日启程。” 尹十九大惊，“可是大夫说了，短时间内，您都不能随意下床走动的，否则伤口会复发。” 薄卿欢掀开锦被，披上外袍站起来，冷冷一句，“死不了。” 尹十九被他噎得哑口无言。 薄卿欢走到窗边，轻轻打开窗户看向外面。 盛夏的天，一碧如洗，澄澈明净，明亮得像那个人的一双眸子。 猛地回过神来，薄卿欢甩了甩脑袋摒弃纷乱思绪，心中暗恼，竟会想到她？ 因为薄卿欢的固执，一行人还是在他未完全恢复的情况下就回了金陵。 这一路上，尹十九都吩咐赶车的隐卫尽量放慢速度，莫颠簸了大都督，但到底是被伤得深，中途还是复发了好几次。 然而奇怪的是，白天才复发的伤口，过了一夜又会恢复好几成。 若非尹十九每晚都在外面守夜，他几乎怀疑有人暗中相助了。 到达金陵时，薄卿欢的伤口已经结痂，基本无大碍。 没见到言楚楚回来，言风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不敢去问薄卿欢，只好私底下去问尹十九。 尹十九不敢把在江南水乡发生的那些事告诉言风，只是撒谎道：“大都督给楚楚安排了任务，短期之内，她回不来。” 尹十九想着，大都督只是一时在气头上，或许再过段时间，等他能正视自己感情的时候，就会让人去把楚楚姑娘接回来了，所以当下没必要说实话再让言风跟着担忧。 言风一听只是出任务去了，高悬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又道：“我见大都督来时面色不大好，是否中途生了什么变故？” 尹十九点点头，“出了一点小意外，大都督受了伤，不过都已经将养好了，你无需担心。” 言风心中暗暗惊讶。 他跟在大都督身边这么长时间，几乎从未见过他能被什么人伤到。 想来伤他的是位武功绝顶的高手了，否则怎可能这般轻易得手？ 尹十九不说实话，言风也没法知道那些真相，所以并无过多担忧，只是去探望了薄卿欢两回，除此之外，一切照常。 * 穆王府书房。 一身黑衣的探子单膝跪地，神情肃穆，“殿下，属下们一路跟踪晏脂小姐，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顾乾眉头一挑，“能确定那个女人的的确确就是英国公府六小姐晏脂？” 探子点头，“能确定。” 顾乾沉吟片刻，“那算了，取消对她的监视，把人都调回来，本王接下来有一件大事要做。” 探子不解，“还请殿下明示。” 顾乾站起身，负手立在窗前，伸手从窗外摘了一朵花放在掌心碾碎，嘴角勾起阴狠冷笑，“辽东军镇那边，赵念是时候行动了。” 他算准了景瑟即将临盆，要的就是在那个关键时刻给景瑟来一招出其不意，到时候，一旦涉及晋国公府的生死存亡，便是她有通天本事，也回天乏力，只能乖乖答应他所有的条件。 探子了然，“属下遵命。” 顾乾走出书房的时候，后院的婢女就急匆匆跑过来。 顾乾眉头深皱，“又怎么了？” 婢女惶恐地道：“殿下，王妃娘娘她又不吃不喝了。” 顾乾一听，面色顿时沉了下来，“她想绝食？” 婢女低垂着头，无措地绞着衣袖。 突然冷笑一声，顾乾无所谓地道：“她想死的话，你们谁都别拦着，顺便去棺材铺让人给她备好棺木冥纸。” 自从洞房花烛夜以后，顾乾就再没去过那个女人的院子，也没去看过她一眼，只是隔三差五就听婢女来禀报说她不肯吃饭，整天哭闹。 顾乾是个有耐性的人，但这种耐性，他只会对一个人，其余女人在他眼里一文不值。 新婚之夜洛悠的做法显然彻底激怒了他。 倘若她是玩自杀，那他或许会因为这份骨气高看她两分，可她行的是谋杀亲夫之事，他至今没给她一封休书让她滚蛋还让她好好待在穆王府就算是够宽容的了，她竟还不识好歹，三天两头就闹脾气，真是不知所谓！ 婢女听到顾乾浑然不在意的语气，马上就变了脸色。 王妃娘娘虽说不吃不喝垮了身子，可到底还是个大活人，哪有丈夫这般盼着新婚妻子死的？ 顾乾不欲再浪费唇舌，拂袖阔步离开。 婢女提着一颗心回到洛悠的院子。 洛悠坐在软椅上，整个人较之刚嫁过来的时候憔悴了不少，她旁边的桌子上摆着已经彻底冷透的饭食，贴身丫鬟在一旁劝食，可她只是呆呆地看着外面的蓝天白云，丝毫不为所动，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方才去见顾乾的婢女回来后，将顾乾的原话一字不漏表述了出来，洛悠一听，十指攥得紧紧的，泪水转瞬模糊了双眼。 什么温柔解意，全都是她父亲为了让她肯嫁而说出来的谎话，她嫁的这个男人，在新婚之夜不顾一切强要了她，第二日就在金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为他那位还没过门的侧妃请旨除服，而她这个正妃娘娘才新婚第二天就如同被打入了冷宫，他从不过来看她，也不会过问她在穆王府可还住得习惯，吃得习惯。 甚至于……他今日还让人给她准备棺木盼着她赶紧死。 紧紧咬着下唇，洛悠一颗心痛到难以描述。 嫁给顾乾，她毁了一生，也毁了真心。 她恨这个男人，入骨的恨。 “娘娘。”陪嫁过来的贴身婢女晚晚低声劝，“您多少吃些罢，再这么拖下去，身子垮了可如何是好？” 洛悠泪湿香腮，眼圈红红，“晚晚，你说我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晚晚大惊失色，忙跪在她面前，哭声道：“娘娘，您碧玉年华，还有很多事情可做的，为何一定要把自己逼入死角？” 洛悠也不想，可是她嫁了一个她不爱、也不爱她的男人，每日里受尽冷落，比冷宫里的妃子还要惨。 外院那些丫鬟婆子们对她这位正妃娘娘的嘲笑和指摘，她不是不知，只是觉得自己可以装作不知，但今日听到连夫君都亲口说希望她快些死，那她这样待在穆王府苟活下去还有何意义？不能与心悦的人长相厮守，即便锦衣华服加身，过着让人艳羡的富贵日子又如何？ 心死了，这世上便无药可救。 “娘娘。”晚晚见她面如死灰，似乎真的没有生的欲、望了，她惊呼，“过不了几日，殿下的那位侧妃就要过门了，届时娘娘在这府中的日子想必会愈加艰难，您可一定要振作起来啊，否则到时候让人欺负了去，老爷和三位少爷要是知道了，会很难过的。” 洛悠这个时候才晃过神来，“是啊，我上头还有爹爹，还有三个哥哥，若是我就这么死了，让爹爹白发人送黑发人，他该得多难过？” 想到这里，洛悠勉强直起身子来，涣散的眼瞳内勉强有了几分光色，吩咐晚晚，“让人重新备饭。” 晚晚一听便知娘娘这是想通了，立即喜极而泣，抬袖抹了泪就撤了桌上冷透的饭菜快速去了厨房。 用完饭，洛悠又让沐浴更衣盛装打扮了一番，由晚晚陪着打算出府。 途经花园的时候遇到迎面而来的顾乾。 洛悠眉心一跳，手指攥紧又松开，依礼屈膝，“妾身见过穆王殿下。” 婢女晚晚暗暗想着这回殿下和娘娘总该和好如初了罢，腹诽完，她知趣地退了下去。 自从洛悠嫁过来，整天不是以泪洗面就是沉默不言，憔悴得不辨人形。 像今日这般神采奕奕，顾乾还是头一回见。 他缩了缩眼瞳，“你去哪儿？” 洛悠硬着头皮如实道：“入宫去陪太后娘娘。” 顾乾突然冷笑，“耍了这么久的大小姐脾气，今日终于想通了？” 洛悠轻咬下唇，“是，从前是妾身的错，不该与殿下置气。” 顾乾挑眉，慢慢逼近她。 洛悠心中惧怕，不由自主往后退，后背正好抵在一棵大树上。 顾乾伸手钳住她的下巴，逼迫她与自己对视，声音寒气森然，“想通过皇太后来变相讨好本王，俘获本王的心？” 洛悠下巴被他捏得很痛，她只是看着他，没说话。 这个女人终于露出了几分让他想要征服的倔强气息。 顾乾玩味地笑笑，“你想要讨好本王，无需如此曲折通过太后，现在就可以。” 他说完，捏住她下巴的那只手松开，转而重重将其压靠在树上，另外一只手直接去剥她的衣服。 本就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新婚之夜顾乾又是初尝云雨，虽不大愉快，却至今忘不了其间销魂滋味。 此前，他对她的确是没什么兴趣，但今日难得见她肯盛装打扮走出后院，又难得的见到了她双眼里不肯屈服的倔强，这让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间沸腾起来。 衣服被他扒下大半，感觉到肩膀一凉，洛悠脸色彻底变了，整个人轻轻颤抖着，不断摇头，出声提醒，“殿下……这里是花园。” 况且青天白日的，他怎么能这样对她？ 顾乾轻轻在她耳边吹了一口热气，“这是本王的花园。” 言下之意：他的地盘，想如何做自然是他说了算。 洛悠被他那一口热气吹到了耳朵后的敏感地带，全身都爬上一种陌生的酥麻感。 新婚之夜，她并没有什么愉悦感受，因此当下便不明白自己的身体为何会发生这样奇怪的变化。 她害怕被他发现自己这种羞耻的变化，只好努力低着头不敢看他。 顾乾火热的大掌带着滚烫的温度，三两下将她的裙衫推高至腰腹。 他的眼眸中含了惊人的情、欲。 “殿下……”瞧见顾乾眼中猛兽一般的占有欲，洛悠快被吓哭了，“能不能不要在这里？咱们可以回房……” 后面的话，洛悠还没说完就被一声闷哼堵在了嗓子眼。 顾乾早就动作麻利地将她翻了个身对着树，丝毫不给她反应的机会，强硬地占有了她。 一只手被他反折回去死死拽着，洛悠只能用另一只手扶住斑驳大树，紧紧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可他实在过分，她越是隐忍，他就越放肆。 紧紧闭着眼睛，洛悠不断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梦，醒来就好了，可他的孟浪不断提醒着她这不是梦，而是真真实实发生的。 将唇角咬出了血，洛悠含泪，却不敢哭，虽然过门没多久，但她已经看透了他的本质。 这样的人，她越反抗，只会激起他越来越强烈的兽、欲，甚至于被他认为是欲擒故纵。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终于结束了。 洛悠双腿都有些站不稳，她动了动酸软无力的手，弯腰将裙衫整理好，慢慢转过身来，面色荏弱，声音还有些颤，仿佛还未从方才的云雨中缓过气来，“殿下可满意了？” 顾乾一副食髓知味的表情，但见到她这般反应，他深邃的眼眸里顷刻燎起火种，修长的手一如先前捏住她的下巴，力道很大，她本就酸软的身子几乎受不住，只能软软靠在大树上。 “你不用摆出一副欲擒故纵的样子来。”顾乾冷嘲，“对于本王来说，你不过就是泄、欲的工具而已，什么时候本王觉得腻了，你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这些话，洛悠听得很刺心。 原本打算进宫陪皇太后的她瞬间没了心思。 望着他决然转身离去的背影渐渐模糊，她终于可以蹲在角落痛快哭一场。 * 是夜，摄政王府。 “殿下，夜深了。” 书房内，赵公公看着还在处理公务的顾禾，心下不忍，出声提醒。 “嗯。” 顾禾没有抬头，声音很淡，但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赵公公微微皱眉，满面担忧，自家摄政王勤政，为了处理朝中那些糟心事儿，好几回灯火通明至天亮，紧跟着就去上朝了，一天一夜未合眼都是常有的。 勤政固然好，可身子骨到底不是铁打的，再这么熬下去可如何是好？ “殿下。”赵公公忍不住，又出口提醒。 顾禾抬目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夜色，终于肯收了笔慢慢站起身来。 赵公公心中一喜，忙打了灯笼，“奴才为殿下引路。” 顾禾点点头，跟在赵公公身后出了书房。 自从新婚之夜一直到现在，顾禾都是住在外院的，对于摄政王妃，他只是偶尔打听几句确定她还活着就行。 顾禾今夜也不例外地往外院房间走。 还未进院子，就嗅到一股刺鼻的脂粉香。 顾禾脚步骤停，摆手示意赵公公，“你退下，本王自己回去即可。” 赵公公不明所以，“殿下，院子就在前头，奴才送您这一段路不打紧。” 顾禾没说话，却是站着不走了。 赵公公没来由的感觉周围空气都充满了无形的压迫力。 抖了一下，他忙转过来，恭敬地将灯笼递给顾禾，然后立在一旁，“奴才恭送殿下。” 顾禾接过灯笼，映了火光的瞳眸里慢慢爬上些许嘲讽和冷意。 他脚步轻缓，不疾不徐，从容淡定且优雅地走进自己的院子。 果然，才推开门就见到床上有人。 半透明的青纱帐内，身着单薄寝衣的女子身段娇小，她还在发育，曲线并不太诱人，但香肩半露，肤色雪白，再加上空气中隐隐有暗香浮动，气氛显得极为旖旎暧昧。 顾禾没说话，暗暗冷笑一声后往桌边一坐，顺手捞过一本书来慢慢翻着，一副根本就不打算去床上睡觉的样子。 床上的人正是他那位当初死活不肯嫁、新婚之夜死活不肯洞房、如今却想尽办法勾~引他的摄政王妃公孙尔若。 半晌没见到顾禾过来，她掀开青纱帐，见他对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灯火微醺，薄薄一层镀在他线条流畅的完美五官上，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清润柔和的气息，薄唇色淡如水。 公孙尔若忍不住心神一荡。 出嫁的时候，她满心满眼都是梵越，后来才发现，自家夫君的美貌比之梵越更甚，他骨子里那种天生高贵优雅的气质就好像一种迷情的毒药，让她这个自诩真心喜欢梵越的曼罗公主都不由自主地迷恋上。 然而此时此刻如此良辰美景，他竟宁愿对着一本书发呆也不肯看她一眼。 心下有些恼，公孙尔若下床走过来，绕到顾禾身后，伸出手准备给他捏肩。 顾禾早有察觉，在她伸出手的那一刻快速闪身到对面坐着，看书的姿势不变，依旧高雅迷人。 公孙尔若皱眉，又绕过去。 顾禾再闪。 如此这般反复几次，公孙尔若还是连他的一片衣角都沾不到，她气得跺脚，不满嘟囔，“顾禾，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王妃？” 顾禾挑眉，却是依旧看书不看她。 “诚如王妃新婚之夜喜欢用生姜大蒜陪着睡一般，本王眼里也只有书。” “你！”公孙尔若磨牙。 在曼罗的时候，她虽然顽皮不受宫里的人待见，但喜欢她的世家公子络绎不绝，但凡她有出宫的机会，往街上一走，那些男人的眼睛，哪个不往她身上放？ 可自从来了西秦，她就发现一切都变了。 先是一个梵越，连她的救命之恩都可以忘了不顾一切转身去娶别的女人也便罢了，如今连自家夫君对自己都是这般冷冷清清的态度，简直让她心中大为挫败。 “这么晚了，王妃不在房里睡觉，跑来本王这儿做什么？” 顾禾难得的主动问了一句。 公孙尔若正待开口，却听得他又道：“莫非新婚之夜只是嘴上说着不愿洞房，身体其实是愿意的，所以这几日按捺不住，跑出来了？” 这般放荡的话语，听得公孙尔若一阵面红耳赤，她想了好久也没能想出合适的措辞来。 毕竟新婚之夜不愿圆房的是她，如今主动跑来想侍寝的也是她。 在顾禾的目光逼视下，她绞着手指嗫喏道：“我……我只是觉得咱们成婚这么些天了，若是再不圆房的话，传出去会让人笑话的。” 他哂笑，“新婚之夜用生姜大蒜涂了满床的人又不是本王，本王何惧他人笑话？” 公孙尔若气极，“我只是个孩子，你就不能宽容大度一点，不要与我计较么？” 顾禾挑唇，他放下书，定定看着她，“孩子？” “嗯。”她回答得很委屈，也很诚恳。 “孩子侍什么寝，回去洗洗自己睡！”他眼神逐渐转阴，寒气四散。 “喂！”公孙尔若气急败坏地跺着脚，“孩子怎么了？教养嬷嬷说，只要我来了癸水就能侍寝了。” 顾禾不耐地看她一眼，“大人说什么你就信？” 公孙尔若顿时一噎。 “教养嬷嬷连这个都说了，那她有没有教过你，什么叫做‘礼义廉耻’？” 公孙尔若顿时大怒，“顾禾，你什么意思？” 她来伺候她的夫君侍寝，竟然被骂不要脸？ “你怎么理解，那就是什么意思。” 顾禾面色忽然沉了下来，厉喝，“出去！” “不走，本公主今晚就不走，我看你能奈我何！” 公孙尔若说完，赤脚爬上床，掀开锦被就缩了进去，将自己裹成粽子。 顾禾眸色暗沉，站起身来就往外面走。 听到他推门出去的声音，公孙尔若惊坐起来，朝外大喊，“喂！你出去做什么？” 没有人回答她。 顾禾的动作很快，没多久就再次来到宽大的书房。 赵公公不用想也知道摄政王为何去而复返，他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声，马上着手准备床褥枕头。 书房的屏风后头有一张小榻，那是顾禾临时休憩的地方，赵公公没多久就备好了一切站出来。 “殿下，床褥已经备好，您可以歇息了。” 顾禾颔首，吩咐，“一会儿让人守好书房，禁止任何人闯入，便是王妃来了也不能让其进入。” 赵公公连忙应诺。 顾禾简单洗漱了一番就去了屏风后歇下。 公孙尔若果然追了过来，却被书房外的守卫拦住了。 “你们让开！”公孙尔若摆出摄政王妃的架子，对着几人厉喝，“本王妃要见摄政王，你们敢抗命？” 守卫面无表情，“摄政王早就下了令禁止任何人靠近书房，王妃娘娘请回。” “什么！”公孙尔若气得胸腔起伏，“他竟这样避我如蛇蝎？” 这种问题，守卫自然不可能回答。 进不了书房，公孙尔若就站在外面大声喊顾禾的名字，听得摄政王府中上上下下脸色全变。 若非摄政王殿下脾气好，肯定早就把这个自以为是胆敢以下犯上的女人拖出去处决了，她竟还不识好歹在摄政王府内肆意张扬。 一时间，人人看向公孙尔若的眼神都带着冷嘲和不屑。 公孙尔若喊了好一会儿，顾禾都没有再出来见她。 她嗓子都喊哑了，大口大口喘着气。 赵公公本想出去劝说几句，里头却传来顾禾清润的声音，“不过是一条乱咬人的疯狗而已，无须理会。” 赵公公闻言，顿时打消了出去的念头。 次日一早，顾禾早早就起了床。 赵公公进去帮忙更衣换上朝服。 出门前，顾禾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勾勾唇，轻笑，“王妃这段时日想来是太过清闲了，赵公公一会儿就着手准备，再给本王找几个侍妾入府来给她作伴，越多越好。” 赵公公心下一惊。 摄政王清心寡欲，这在摄政王府乃人人皆知的事儿，摄政王一向讨厌那些庸脂俗粉，怎会突然想到要纳妾？ 看着赵公公满面不解，顾禾也不打算解释，“要求不高，身家清白就行。” 赵公公拉回思绪，忙点了头。 跟在摄政王身边的人都是做事效率高的，赵公公也不例外。 这才一上午的时间，摄政王府内就来了三位侍妾，一个比一个长得水灵貌美，一个比一个波涛汹涌。 公孙尔若听到消息的时候，嘴都快气歪了，正吃着早饭的她将筷子一扔，宽袖一扫，直接让满桌的碗碟落在地上碎成片。 “简直太过分了！本公主才过门几日，这个男人就迫不及待纳妾！”她和他可都还没洞房！ 一旁伺候的丫鬟们吓得不轻，纷纷伏跪在地，“娘娘息怒！” 公孙尔若怒火中烧，“息怒？你们说说，本王妃要如何息怒？” 婢女们身子瑟瑟发抖，没人敢再劝说半句。 “收拾一下，本王妃要去会一会那三个贱人！”公孙尔若一手抚着胸口给自己顺气，一手颤颤扶着柱子才勉强让自己站稳。 盏茶的功夫后，婢女们已经动作利落地将屋内的狼藉收拾好，这才领着公孙尔若去往偏殿。 一进门，公孙尔若就嗅到脂粉的清香味，想来里头那三人并未浓脂艳抹。 “摄政王妃到——” 随着婢女的高声唱名后，那三位女子依次落跪，声音齐整，“见过摄政王妃。” 公孙尔若轻轻哼了一声，一路走到主位上坐着，这才垂目望下来，也没打算让三名女子起身，脸色发冷，“抬起头来。” 三名女子慢慢抬起头。 公孙尔若看过去，顿时双目喷火。 三人的姿色虽是比不得楚王妃那样的国色倾城，却也各有风姿，然而让公孙尔若最恼火的是，这三人的发育一个比一个好，那前凸后翘的模样，简直就是十足的缺男人狐媚子。 公孙尔若指着最左边的那名女子，看向一旁的嬷嬷，吩咐，“你，给本王妃下去掌她的嘴，本王妃不喊停，你就不能住手！” 那名女子顿时大惊失色，“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啊——” 嬷嬷已经走到她跟前，二话不说大力将其拽起来，巴掌一扬。 “诶……住手，快住手！” 赵公公急急忙忙从外面冲进来，见到此情此景，哪里还不明白定是摄政王妃又借故发火了。 赵公公是摄政王身边的红人，嬷嬷自然要忌惮几分。 听到他喊住手，她便没敢再往下打。 公孙尔若咬牙，面色阴狠，“赵公公，你来做什么？” 赵公公扑通跪在地上，“娘娘，这些侍妾都是殿下让进府的，殿下说了，一会儿散了朝他就亲自来看，在此之前，娘娘可不能随意动她们啊，否则一会儿奴才没法与殿下交代。” 顾禾竟然为了几个贱人大中午的不在皇宫午休要回来？ 公孙尔若气得嘴角肌肉抽搐，一张脸狰狞可怖。 赵公公顿了一下，问：“且不知她们犯了何错，娘娘又因何惩罚她们？” 公孙尔若冷笑，“这里是摄政王府，不是烟花柳巷，这三个贱人如此打扮，是把我们摄政王当成什么人了？” 赵公公偏头看了一眼，三位姑娘的打扮都是中规中矩的，并没露什么不妥的地方，也没有过分妖艳。 看来，是王妃在找茬了。 赵公公无奈，解释，“娘娘明察，她们三人的打扮的都是金陵时兴的装束，并没有娘娘嘴里说得那般不堪。” 公孙尔若眉头深皱，语气冷冽，“你的意思是，本王妃胡乱说话冤枉她们了？” “奴才不敢。” “不敢就滚开！”公孙尔若简直暴怒，“一会儿你若是还敢再插嘴，本王妃就让人把你那张嘴用针线缝起来，看你往后拿什么说话！” 赵公公心神一颤。 公孙尔若三两步走下来站到三名女子跟前，居高临下，“都给我抬起头来！” 三位姑娘颤颤巍巍，慢慢将脑袋抬高了些。 公孙尔若抬起脚，打算踹在最后抬起头的那名女子身上，脚刚要落下去，外面突然飞来一个石子，不偏不倚打在她脚踝上，想来对方用了内力，公孙尔若没能支撑住，四仰八叉倒在地上，样子极为滑稽。 三名女子互相对视一眼，想笑不敢笑。 公孙尔若摔得惨叫了几声。 嬷嬷赶紧小跑过去将其扶起来。 公孙尔若脸色铁青，双眼燃起熊熊烈火，“谁在外面！” “王妃一大早就发火，怎么，生姜大蒜没吃够？” 外面传来顾禾清清冷冷的声音，仿若一道惊雷，狠狠劈开了公孙尔若的耳膜。 “殿下……？” 公孙尔若推开嬷嬷，自己站直了身体，脸上虽是赔笑的模样，却是做给那三个贱人看的，事实上她满肚子的火。 这个男人平素中午都是不会回来的，就在御书房小憩，然后下午接着处理奏章，今日竟真的为了三个贱人回来了？ 他到底将她这个才过门的正妃置于何地？ “公孙尔若，你在做什么？” 扫了一眼跪在地上惶恐不已的三名女子，顾禾冷眼看向她，语气明显带着质问。 公孙尔若惊了片刻，突然理直气壮，“她们三个不懂规矩，我不过是在替殿下调教她们罢了。” 顾禾勾唇冷笑，“连你自己都管束不好自己德行有亏，你还能调教得好谁？” 公孙尔若眼神发冷，当着这么多人，他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她！ 顾禾淡淡瞥她，“在本王面前，你只能自称‘妾身’，这是西秦的规矩，你若受不了，大可卷铺盖回曼罗，本王敢想你保证，整个摄政王府乃至整个西秦都不会有人拦着你。” 公孙尔若目瞪口呆。 “再有，往后你再敢直呼本王的名字，那就休怪本王不客气了！” “你……你怎么敢……” 她气得说话打结，分明她才是正妃，他怎么能为了别的女人这样对她，好歹她也是高高在上的公主，难道连三个出身卑微的贱人都比不上？ “你这是宠妾灭妻！”公孙尔若大吼，“若是传扬出去，你就不怕天下人笑话？” 顾禾一脸的云淡风轻，“本王这个和亲来的王妃对于西秦的各种礼仪尤为生疏，本王请了三个知书达理的侍妾来调教调教你，这种话传扬出去，天下人只会认为你身为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妃，非但不好好学习正妃规仪，反倒是让本王亲自来操心这些小事，实在是难堪大任。” 公孙尔若彻底说不出话了。 顾禾轻笑，“再过些日子便是太皇太后寿辰，你们三个要好好教教王妃西秦都有哪些礼仪，身为正妃的言行举止又该如何，免得到时候闹了笑话给本王丢脸。” “是。”三名女子娇音婉转。 顾禾连看都看得再看公孙尔若一眼，直接拂袖出门。 三名女子得了顾禾特赦终于能站起来，低头敛眉。 她们虽然没看公孙尔若，公孙尔若却觉得这三个贱人肯定都在心里笑话她。 想到这里，公孙尔若也顾不得什么仪态，直接掀桌，大怒：“滚！都给我滚！” 赵公公无奈摇头，领着三位姑娘去了各自的院子。 * 贤王府。 嫁过来数日，苏颖已由当初什么都不懂的青涩小姑娘被滋润成了风韵动人的贤王妃，真真是人比花娇。 婢女一面给她绾发一面夸赞，“娘娘今儿个又比昨日更美了。” 苏颖含羞带怯，轻嗤，“贫嘴！” 丫鬟笑道：“奴婢说的可都是实话呢！” 苏颖嗔她一眼，“这种话，你以后可别天天挂在嘴上了，免得传出去让人笑话。” 打扮好以后，苏颖正准备带着婢女出府去楚王府探望再有一个多月就要临盆的景瑟。 这时，外院的婆子突然进来禀报，“娘娘，太淑妃来了。” 苏颖面色一惊，她这位婆母，她只在拜堂那一日盖着盖头听过声音，新婚第二日入宫请安时见过一回，贤王殿下上朝还未归来，她为何突然来了贤王府？ 苏颖在贤王府很受宠，这是阖府皆知的事，贤王殿下就差没把天上的星星都给摘下来送给她了。 甚至于，在王妃进府以后，殿下就把以前的那些通房全部赶出府，一个不留，专宠王妃。 足以见得殿下对王妃的爱重程度。 因此，传话的婆子自然也就顺风倒偏向苏颖这边。 见到苏颖身子发僵，她小声道：“老奴听闻是景老夫人自娘家寻了一个水灵的姑娘准备送进贤王府，今儿个那姑娘先去见了太淑妃，这会子正由太淑妃亲自送往咱们府上来了呢！” 听罢，苏颖一颗心陡然沉到了湖底。 婆子的这番话，她哪里还能听不明白，分明是景老夫人不甘心她的亲外孙取了她死对头的亲孙女，所以准备找个年轻女子送来贤王府想离间她和贤王的关系。 跟在苏颖身后的陪嫁婢女皱了眉，小声提醒，“娘娘，怕是来者不善。” 传话的婆子也很无奈。 要说她们这位贤王妃，那可真是位好主子，从不随意苛责下人，在她们面前更不会摆出高高在上的王妃架子，王妃与贤王殿下一般，都是平易近人的主儿。 所以，陡然听说府上要进新主子，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心中都觉得膈应。 苏颖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无妨，我先去见见她们再说。” 第035章 鸠占鹊巢 来到前院，老远就见十数个宫婢分两旁而立，人人垂首躬身，眼睛都目不斜视地看着地上。 见到苏颖过来，宫婢们象征性地屈了一下膝。 苏颖心中预感不大好，但面上还是露出微笑点点头，片刻后走进前厅。 前厅内的两个人一站一坐。 坐在首位的是顾北羽生母太淑妃，与顾北羽成婚第二日入宫奉茶时，苏颖就得见了。 太淑妃此时正襟危坐，神情较之往日要严肃得多。 站在厅堂内的那名女子，着一袭浅碧色平罗裙，头发简单绾了个单螺髻，斜插一支云脚珍珠卷须簪，整体看来，清新妍丽。 并非苏颖自捧，若是论及容貌，这个女子并不及自己。 收回视线，苏颖上前几步，盈盈一福，“不知母妃驾临，儿臣未及远迎，还望母妃恕罪。” 太淑妃淡淡看她一眼，“贤王还没回来么？” “是。”苏颖颔首，“殿下去上朝了，还未回府。” 话完，苏颖看向那名女子，眼底浮上疑惑，“母妃，且不知这位姑娘是……？” 太淑妃看了那女子一眼。 女子忙转过身来对着苏颖，“民女聂双双见过王妃娘娘。” 她双手交叠放在腰侧，微微屈膝。 苏颖淡笑，“聂姑娘不必多礼。” 聂双双微笑着直起身。 苏颖与聂双双眼神交汇的那一瞬，她看见对方眼眸里一闪而逝的得意与轻蔑之色。 不动声色地收回眼，苏颖面上笑意不变，恰到好处地再次露出狐疑之色，“母妃今日带了聂姑娘前来，是有何重要的事找殿下吗？” 太淑妃看她一眼，眸子微微眯起。 早就听闻苏家的姑娘个个冰雪聪明，苏颖嫁过来之前，太淑妃虽未曾见过她，但她见过苏寻，当初的二皇子妃。 那个女子素来聪明，不争不抢的同时也在暗暗使手段保护自己，否则，她哪里能平安生下顾子瞻来？ 由此可见，苏家姑娘都不简单，那么，眼前这位她名正言顺的儿媳也绝不会是什么脑子简单的主儿。 她都亲自把聂双双带到贤王府来了，意图如此明显，苏颖竟还摆出一副什么都不知的茫然表情来，这演技，委实不错。 想到自己的母亲与晋国公夫人斗了这么多年依旧没能解开心结，此次亲上加亲又添矛盾，太淑妃心中便有些愤懑，心中冷哼了片刻，面上却笑意盈盈，“哀家听闻自你过府以后，北羽这小子把府上的通房侍妾全部赶出府去了，此事可否为真？” 苏颖斟酌着点点头，“是，儿臣进府以后，殿下以前的那些通房侍妾的确是没在了。” 太淑妃眼神有些冷，面上却保持着笑容不变，“哀家此前只是有所耳闻，今日听你亲口所言，那想来是真真儿的了。你才刚来贤王府，如今府上又只有你一个女主人，北羽不在的时候，你难免孤寂，哀家特地将双双送来与你作伴。” 这话说得何其圆滑，分明是婆母往她夫君身边塞女人，却用如此婉转的言辞表达出来，让她这个做儿媳的完全找不到理由去拒绝反驳。 苏颖嘴角溢出一抹苦涩，心中微微失落。 “怎么，你不愿意？” 上头太淑妃见其半晌不答话，语气已有不悦。 苏颖回过神来，用平淡的声音不疾不徐道：“母妃这般好意，儿臣本不该拂了的，可毕竟殿下才是贤王府的主人，聂姑娘要留在府上这种事，儿臣轻易做不得主，母妃不妨稍等一二，待殿下散朝回来，您再同他商议，若他同意了，那么儿臣便也没话说。” 太淑妃脸色沉了下来，“你是贤王妃，贤王府后宅的女主人，连这么件小事都做不得主吗？” 苏颖面上保持着淡淡的微笑，“并非儿臣单独做不得主，实在是大婚当夜儿臣与夫君共同喝下合卺酒，说好了从今后夫妻同心，互相之间坦诚相待，今日之事看似小，可究竟夫君乐不乐意，儿臣不得而知，若是儿臣私底下做主将聂姑娘留下来，届时惹得夫君不悦，那么儿臣与夫君之间的感情必定会有所破损，母妃是殿下的亲生母亲，想必也不愿看到儿子儿媳之间出现隔阂罢？” 苏颖一番话，先是表明了自己与顾北羽鹣鲽情深旁敲侧击，打算试探试探太淑妃对于她和顾北羽关系的态度，再顺便把聂双双这个烫手山芋推到顾北羽身上去。 反正坐在上面的是顾北羽生母，他想如何应付，由着他自个儿来好了，免得她这个做儿媳的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没的弄到里外不是人的地步。 太淑妃脸色一沉再沉，她只料到苏家姑娘冰雪聪明，却未曾想到苏颖这般伶牙俐齿，一番看似毫无毛病的话轻而易举就间接拒绝了她这个做婆母的好意。 不耐地一摆手，太淑妃语气沉缓，“既然你做不得主，那哀家便替你做了这个主，从今往后，双双就留在贤王府了，双双是哀家的人，年岁又还小，若有做得不好的地方，哀家希望你这个当家主母能宽容些，该忍的忍，该让的让，莫事事与她计较，没的传出去让人看了笑话。” “儿臣省得。”苏颖再次屈膝。 太淑妃看向聂双双，面上露出了笑容，与先前面对苏颖时的冷沉刻板截然相反，“双双啊，往后你就在贤王府住下，贤王妃素来大度，她定会待你亲如姐妹，你要是有什么短缺的，就只管去找她，若是有人欺负了你，你便进宫来找哀家，哀家给你做主。” 聂双双一双清亮的眼熠熠生辉，面上笑容很甜美，看起来清纯无害极了，“多谢太妃娘娘。” 苏颖面色微微僵硬。 太淑妃这些话虽是对着聂双双说，可她如何不晓得，太淑妃字字句句是在警告她，聂双双是她婆母的人，若是她胆敢因为善妒而对聂双双做出什么来，届时就休怪她这个婆母不客气了。 苏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知道聂双双今后一定会留在府上与自己共同侍奉顾北羽以后，心中就说不出的难受，膈应得紧。 太淑妃没在贤王府待多长时间就走了。 送走了太淑妃的仪仗，苏颖回过头来，见到聂双双一张笑脸对着自己。 “姐姐，我的房间在哪儿？”聂双双问。 苏颖敛去眸中情绪，“我这就安排人给你好好收拾院子去。” 聂双双眼眸一动，在苏颖即将唤人的时候打断她，“姐姐，我初来乍到，有些水土不服，还有些认床，这院子的位置若是选得不好，我会浑身起疹子的……” 说完，水眸眨啊眨地看着苏颖。 这句话，任何人听起来都是在征询苏颖的意见，毕竟聂双双才是弱者。 可苏颖却清楚的瞧见她隐藏在眸底那一闪而逝的冷嘲和讥讽。 话都说到这地步了，苏颖若是还不松口，届时聂双双去她婆母跟前随意告上一状，那她这个“妒妇”的黑锅就背定了。 勉强挤出笑容，苏颖道：“既然聂姑娘认床，还认位置，那就由你自己去挑选院子好了，左右贤王府空置的院子多得是，你喜欢哪一间，我就让人给你布置哪一间。” “真的吗？”聂双双表现得如同得到了糖果的孩子那般惊喜。 片刻后，聂双双收了笑意，嘟着嘴巴，走过来晃着苏颖的胳膊，“既然妹妹都已经确定要留在贤王府了，姐姐往后就不要唤我‘聂姑娘’了罢，免得听起来生疏得很。” 苏颖挑眉，“那你觉得我唤你什么比较合适？” 聂双双笑了笑，“当然是唤我‘妹妹’呀！毕竟，人家见你第一眼的时候就觉得十分亲切，早就把你当成亲姐姐看待了呢！” 苏颖看着聂双双，心底泛冷。 若非她早就洞察了这个聂双双并非什么好人，她怕是早就被对方脸上的那份纯真与无辜给蒙骗了。 让她唤她“妹妹”，就等同于在顾北羽回来之前就逼迫她承认了这个女人在贤王府的地位。 苏颖何尝不知这些？ 可她只是个刚入府的新主母，而聂双双的后台却是她的婆母。 如此这般，她还有什么理由能拒绝聂双双呢？ 快速撇去了心底的失落与黯然，苏颖笑说：“我还是唤你‘双双’好了，这样听起来亲切些。” 聂双双勾唇，“是吗？姐姐真的觉得‘双双’这个称呼很亲切吗？” “当然。”苏颖莞尔，毕竟殿下还未回来，她贸然左一个“妹妹”右一个“妹妹”地称呼聂双双，万一顾北羽根本就不喜欢这个女人，到时候岂不是得两面尴尬？索性换了个哪边都不得罪人的称呼。 聂双双眨眨眼，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来，“哦，难怪姐姐觉得亲切呢，方才妹妹听到姐姐唤身边的丫鬟为‘霜儿’，莫不是觉得妹妹的名字与她的过分相像，所以对妹妹心生好感？” 苏颖脸色微僵。 聂双双这番话，分明是告诉她，她之所以认为唤她“双双”亲切些，无非是把对方当成了自己的丫鬟罢了。 袖中手指攥紧了些，苏颖没说话。 偏偏聂双双还端着那张人畜无害的笑脸，依旧自来熟地挽着苏颖的胳膊不放，“若是姐姐喜欢，那就唤我‘双双’好了，反正双双初来乍到，伺候姐姐是应当的。” 这话，无形中就给苏颖定了罪。 若是让她婆母晓得自己把聂双双当成下人使唤，那她今后在贤王府还能有一席之地吗？ 面上僵硬不过转瞬，苏颖很快就缓和下来，缓缓吐口，“妹妹说笑了，贤王府不缺伺候人的婢子，你是主子，她们是下人，哪能与你相提并论？” 听到苏颖那一声“妹妹”，聂双双才真正展开笑颜，笑得灿然生辉。 两人很快就在婢女的引路下来到后院。 苏颖站在一旁，由着聂双双去挑选她喜欢的院子。 看了好久，聂双双都是摇头表示不满意。 眼看着只剩苏颖自己的院子芳华阁了，她难为地道，“妹妹喜欢什么样的院子，你与我说说，晚上我便与殿下商议一番，明日找人来给你修葺装潢，你看如何？” 聂双双不答，眼睛滴溜溜四处转，最后停留在苏颖的芳华阁上，目中一亮，笑说，“姐姐，我好喜欢这个院子哦！我能住在这里吗？” 苏颖身后的婢女霜儿听得咬牙切齿。 聂双双这个女人分明就是故意的。 芳华阁是王妃的正院，聂双双不过一个侍妾而已，她有什么资格住进去！ 听到霜儿切齿的声音，苏颖不着痕迹地冲对方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说实在的，聂双双刚入府第一日，连殿下的面都还没见上就抢了她的院子，苏颖心中是很愤怒的，可一想到婆母临走前的那些话，再想到自己出嫁前母亲和老祖宗的谆谆嘱咐，她又释然了些许。 罢了，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而已，自己何苦与她这般计较？ 换上笑容，苏颖道：“既然妹妹喜欢芳华阁，那一会儿我让人腾挪出来给你便是了。” 聂双双马上摆出一副“我不是故意的我刚刚才知道这是姐姐你的院子”模样来，满面愧疚，无措地绞着衣袖，“使不得使不得，怎么能因为妹妹水土不服住不惯别的院子而轻易占了姐姐的院子呢？这也太……” 苏颖别开眼，冷静道：“多余的话，妹妹就别说了，只要你喜欢，莫说一间院子，便是两间，我也得想办法让人腾挪收拾出来给你。” 聂双双还是那副惶恐不安的样子，“那就……有劳姐姐了。” 苏颖袖中手指攥紧了又松开，很快就着人将她在芳华阁内的所有东西腾挪到不远处更小一些的聆音院。 原本芳华阁是正院，本就该她这个当家主母住的，可谁让聂双双借口找得好呢？ 人家水土不服，认床还认院子位置，旁的院子住进去就会起疹子不舒服，唯独能住正院芳华阁。 关于后院的勾心斗角，出嫁前母亲不是没与她说过，她也知道聂双双是打算入府第一天就借着太淑妃这个大后台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可她不是不想斗，不是不想戳穿聂双双的那些拙劣伎俩，而是现如今殿下的态度还未明确，她怎敢轻易顶撞婆母让殿下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思前想后，苏颖只得暂时咽下一口气。 苏颖前脚才搬出芳华阁去了聆音院，聂双双后脚就住进了芳华阁，还特地跑来苏颖这边撒娇，“姐姐，妹妹觉得芳华阁内的陈设和装饰好多都太过土气了，想换一换，你意下如何？” 原本如今芳华阁亦归聂双双所有，这种事她完全没必要跑来说，只消让下人重新布置一番就行了。 然而这个女人还是带着看似小心翼翼的“尊敬”态度来了。 无非是想嘲笑苏颖年纪轻轻就装老成，院子里的装饰和陈设土里土气，不懂得赶时兴讨殿下欢心罢了。 苏颖心中苦涩一阵接一阵，勉强微笑，“妹妹喜欢什么，让人去给你布置就好，无需特地跑过来与我商议了。” 聂双双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内室。 苏颖带着丫鬟婆子们布置好房间以后就坐在一旁歇着。 霜儿不满地咬着下唇，一脸愤懑。 “娘娘，您可是太皇太后亲自赐婚给殿下的王妃啊，怎么能允许那样一个女人踩在您的头上去呢？” 苏颖摆摆手，“罢了，不过是一间院子而已，她喜欢，那就让给她住好了。” 霜儿气得直咬牙，“可这件事的性质很严重，并非仅仅是的娘娘宽容大度把院子让给那个女人这般简单。” 苏颖抿唇不语。 霜儿见她不为所动，更是急得不得了，“娘娘，事情都发展到这个地步了，您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呢？那个女人今儿个能占了您的院子，明儿个就能把殿下给据为己有。再者，咱们知情的都晓得娘娘善良大度把自己的院子让给她，外面不知情的那些烂嘴巴，只会觉得娘娘懦弱，堂堂王妃竟连个刚入府的侍妾都斗不过，这多难听啊！” “霜儿！”见她还想说，苏颖马上出声打断，“你别再说了，这件事，我自有考量。” 殿下的态度才是能决定她今后命运的关键，可现在殿下还未回来，如若她就此沉不住气与那聂双双发生争执，一会儿殿下回来了，万一依着太淑妃的面子偏袒聂双双那边，届时她自己岂不是没脸？ 霜儿劝她不过，哀叹一声接着一声。 一个时辰后，霜儿喜滋滋来报，“娘娘，殿下回来了。” 苏颖心头一跳，正待起身，瞧见门外又有婆子来小声说：“娘娘，殿下去了芳华阁。” “好，我知道了。”苏颖压下心头那阵突如其来的难受，重新躺回小榻上，目光盯着顶梁，有些呆滞。 * 顾北羽走进芳华阁，陡然发现里面的陈设变了不少，他满心疑惑，正待找个丫鬟过来问问，“霜儿！” 里面已经收拾打扮好的聂双双一听，端着满面纯澈的笑容就走出来了。 突然见到自家府邸里多了个陌生的女人，顾北羽脸色不大好，“你是谁？” 聂双双脸上笑意不减，“殿下方才唤‘双儿’，可不就是在唤‘妾身’么？” 顾北羽心下一沉，“妾身？” 聂双双笑着解释，“对，妾身是太淑妃娘娘亲自送过来与王妃姐姐一同伺候殿下你的。” 顾北羽听罢，脸色一变再变，四下扫了一眼，沉声问：“颖儿呢？” 聂双双支支吾吾，更让顾北羽生疑，他死死皱眉，厉喝，“说话！” 聂双双两眼含泪，“妾身从老家初来乍到金陵城，一时未能完全适应这边的天气，水土不服，故而让姐姐帮忙挑一间空气清幽的院子，姐姐让妾身自己挑，我并不晓得这芳华阁是正院，只是单纯喜欢这院子，所以就指明了要这间，姐姐事先又不告诉我这个是王妃才能住的，等我都搬进来让下人们开始重新布置了她才过来责怪妾身。” 说到这里，聂双双哭得梨花带雨，“殿下，妾身真的不是故意要占了王妃姐姐的院子，妾身事先真的不知情，是她自个儿允准我住进来的，后来大概是觉得不甘心，所以……” 顾北羽眉头皱得更深，“正院与妾室住的偏院差别这样大，你告诉本王你看不出这是正院？” 聂双双噎了片刻，眼泪更是不要命地往下落，“殿下，妾身家境贫寒，何曾得见过这样大的院子，今日还是头一回，所以……一时认不出。” 顾北羽看着聂双双，一时无奈，他本不喜欢容易哭哭啼啼的女子，奈何这位是母妃亲自送来的，他不能冲她发火，也不能对她如何。 左右斟酌许久，顾北羽当下的念头是去找苏颖，想更详细地了解一下此事。 顾北羽刚转身，衣袖就被聂双双拽住。 顾北羽不得已转过头来，“你作甚？” 聂双双泪眼汪汪，“殿下，这件事是妾身的错，你不要怪姐姐，姐姐也是一时气极，才会拿我撒气……” 顾北羽捏了捏眉心，“你先回去歇着，我自己去找她。” “不。”聂双双摇头，目色露出几分愧疚，“这件事终究是妾身的错，妾身准备与殿下一同前往姐姐的院子，当面向她认错。” 顾北羽抿唇不言。 “求殿下成全。”聂双双说着，双膝一曲就要下跪。 顾北羽忙将她扶起来，“好，本王带你去。” 聂双双满脸感激，却在顾北羽没看见的角度露出阴毒笑容。 苏颖，今日的一切，都只是开始！ * 聆音院。 苏颖昏昏欲睡之时，霜儿又来传话了，面色却不大好。 “娘娘，殿下带着姓聂的那个女人往这边来了。” 苏颖眉心一跳，缓缓直起身子来，慢条斯理地抚平衣襟上的褶皱，“走，随我一道出去迎接殿下。” 主仆二人来到院门口，果然见到顾北羽往这边来。 聂双双就跟在他身后，想来是哭过了，眼睫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那荏弱的神情，说不出的我见犹怜。 苏颖移开目光，将视线定在顾北羽身上，待他走近了，才缓缓屈膝，“妾身见过殿下。” “颖儿，这是怎么回事？”顾北羽看了一眼聂双双，问苏颖。 他的本意是想问苏颖，聂双双是怎么来到贤王府的，为何先前他一无所知。 苏颖看了梨花带雨的聂双双一眼，以为顾北羽问的是聂双双为什么哭了，是不是她弄哭的。 心中微微一沉，苏颖没说话。 不待她开口，聂双双就上前来，扑通一声对着苏颖跪下，眼泪断了线似的往下落，“姐姐，妹妹知道错了，妹妹不该如此不识相抢你的院子，姐姐心中有火是理所应当的，此前妹妹不识得路，找不到聆音院，没法过来亲自与你道歉，如今幸得殿下引路，妹妹心怀愧疚，实在过意不去。姐姐，你要打要骂，妹妹悉听尊便。” 苏颖看着聂双双，想着之前她还跑过来问能否把芳华阁装潢摆设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如今却又当着殿下的面说她此前找不到路过来。 这戏演得是惟妙惟肖，入木三分，简直让人难以怀疑其中真假。 冷笑一声，苏颖道：“不过是间院子而已，妹妹喜欢，你就在里头住好了，何须如此大动干戈？” “真的吗？”聂双双再一次露出那种受宠若惊的表情来，“可是……姐姐真的不会像之前那样莫名来找我发火吗？” 苏颖一呆。 霜儿等婢女脸色纷纷沉了下来，她们家王妃自从搬过来以后就从未踏出院子一步，连她们做婢女的都知道王妃是自愿把芳华阁让出来给聂双双的，怎么可能还会跑过去冲她发火？ 聂双双这贱人，简直太不要脸了！ 霜儿死死攥紧手指，不断抬眸看向苏颖。 苏颖已经全然反应过来，感情聂双双早就在顾北羽来之前上演了一出悲情大戏：聂双双是乡下来的女子，家境贫寒不识得王府内的正院与偏院不小心选错了院子，而她这个王妃在聂双双选的时候装出贤良大度来，等聂双双住进去以后才对其百般刁难，把聂双双都给骂哭了。 掩下心头怒意，苏颖没看聂双双，只是看向顾北羽，笑着问：“殿下，你说我把芳华阁让给这位妹妹，好不好？” 顾北羽看了看眼圈通红还在不断抹泪的聂双双，又看一眼瞳眸清凉的苏颖，心下不忍，上前两步，拉过苏颖的双手，音色低哑，“颖儿，委屈你了。” 这就是间接同意她把芳华阁让给聂双双了。 苏颖嘴角笑容慢慢变成苦涩，摇头。 不委屈，她都已经是王妃了，还有什么好委屈的，夫君是王爷，他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么？ 不就是让她这个正妃把主院让给一个刚进府的侍妾么？ 不就是夫君在这个女人进府第一天就开始偏向她么？ 不就是自己被那个女人诬陷被殿下误会了么？ 不委屈呀，一点都不委屈。 从顾北羽手中抽回自己的双手，苏颖凉凉道：“殿下，妾身累了，想先回房歇息。” 说完，苏颖头也不回地转身回了房。 丫鬟婆子们全都跟了上去，个个对聂双双恨之入骨。 “殿下。” 见顾北羽的目光还锁在苏颖已经紧闭的房门上，聂双双站起来，轻轻拽了拽顾北羽的衣袖，小声说，“姐姐她已经回去了。” 顾北羽深深看了聂双双一眼，一抬手将她拽住他衣袖的那只手挣脱，面无表情地道，“累了一天，聂姑娘还不打算回房歇息吗？” “聂……姑娘？”聂双双浑身一震，“殿下此前不是唤妾身‘双儿’的么？” 顾北羽不欲再多言，转身阔步走出聆音院，他并没有去任何一处，而是直接出了贤王府，骑上马往皇宫方向疾驰。 太淑妃手中拿着银叉，正在享用冰镇过的水果。 周嬷嬷进来道：“太妃娘娘，贤王殿下在外头求见。” 太淑妃叉水果的动作顿了一顿，“让他进来。” 周嬷嬷退出去以后不过片刻，顾北羽就走了进来，恭敬给太淑妃行礼，“儿臣见过母妃。” 太淑妃垂眼，“北羽，你此番前来可是为了双双的事儿？” 顾北羽点头。 “那是个好姑娘。”太淑妃道：“你往后要好好待她。” 顾北羽蹙了下眉，终是忍不住问：“母妃，儿臣只想知道，这个聂双双是您安排的，还是外祖母授意让您安排的？” 外祖母与晋国公夫人不对付，两人因为苏乐瑶的死明里暗里斗了许多年，这些事，顾北羽是知道的。 太淑妃脸色一沉，“北羽，你这是什么意思，大老远跑进宫来质问你母妃吗？” 顾北羽道：“儿臣府上并不缺侍妾。” 言下之意，他不想让聂双双留在贤王府。 太淑妃震怒，重重拍桌，“放肆！” 太淑妃性情温婉，平素基本不会这样发火，冲顾北羽发火就更是头一回了。 因此，顾北羽被她吓了一跳。 “你别以为哀家不知道，苏颖刚嫁去贤王府，你就赶走了所有的侍妾，双双没来之前，你府上就只有苏颖一个女人，你如今告诉我你并不缺侍妾？一个苏颖就能代替得了那么多女人？” 顾北羽硬着头皮道：“母妃，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实在是这件事发生得太过突然，儿臣散朝后突然得知府上多了一个女人，这简直……” 太淑妃冷哼，“你别想用这些托词来糊弄哀家，双双是必须留在贤王府为你开枝散叶的，你若敢对她有半分不好，就等于对哀家不满，那么，你有什么不满的想发火的，只管冲着哀家来好了。” “母妃！”顾北羽扑通跪在地上，“儿臣从未想过要逼您。” “你不想要双双，不是在逼哀家是什么？”太淑妃咬着牙，眼眸里泪光闪闪，“你父皇就这么抛下哀家去了，哀家如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唯有你才是支撑哀家活下去的动力，哀家自然希望你将来子孙满堂，你为了苏颖把府上侍妾赶出去这件事哀家便不与你计较了，但你必须收了双双，待她有了身子就给她侧妃位。” 顾北羽一脸为难。 他不是没有碰过别的女人，只是娶了苏颖之后，从未想过还要去碰别的女人，一则是为了对苏颖负责，二则是不想让景瑟表姐失望。 “母妃，别逼儿臣。”顾北羽十指攥紧，声音也很沉。 “逼你？”太淑妃突然哂笑，“你说哀家给你送位姑娘让她为你开枝散叶是在逼你？” 顾北羽据理力争，“儿臣已经有了正妃，不想要什么侧妃。” 太淑妃厉声道：“倘若你只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哥儿，你不想要那便罢了，哀家也不会强求你，但很可惜，你是亲王，你听说过哪个王爷府上除了正妃，莫说侧妃，连个侍妾都没有的？就连摄政王都得纳妾，你以为你就能逃得过？” 摄政王纳妾这件事，顾北羽听说了，当时觉得很奇怪，不过后来想想，大概是摄政王为了先一步阻止太皇太后再往他府上塞女人而做出的应对之举。 可是自己与摄政王不同，摄政王纳的那些妾，他可以不不闻不问甚至不碰，而自己却得被逼着要了双双，还得让她怀上身子，这根本就是两码事！ 一面是母妃和外祖母，一面是苏颖和景瑟，顾北羽有生之年头一次陷入艰难的抉择中。 “你今日考虑好了再出钟粹宫。”太淑妃居高临下地命令。 “母妃。”顾北羽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宁王和越小王爷不也只娶了一妻么，儿臣为何不能效仿他们？” 太淑妃冷眼瞧下来，“是不是苏颖那个女人跟你说什么了？” “不是。”顾北羽忙摇头否定。 母妃字里行间明显对苏颖有着极其强烈的不满和怨念，他可不能再把苏颖拖下水了。 “不是那就最好。”太淑妃冷哼，“宁王和越小王爷那是异姓王，你是亲王，他们怎可与你相提并论？” 顾北羽心中一沉。 硬的不行，太淑妃只好来软的。 “北羽，母妃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对你就只有这么个心愿，你就不能满足了母妃吗？” 顾北羽想到父皇驾崩的时候，母妃几近崩溃，好几天都下不了床的光景，他心中堵得慌，指甲掐入掌心，好久，伏地叩头，“儿臣谨遵母妃之意。” 他不想辜负苏颖，也不想让景瑟表姐心寒，可他更不能让母妃为此劳神，母妃当初为了让他能在皇权争斗中安然存活下来，不知与后宫女人明里暗里斗了多少吞了多少苦才将他护在羽翼下让他平安长大，这是他的生母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没有母妃，又岂会有今日的顾北羽？ 不就是一个聂双双么？ 他收就是了！ 终于听到他松口，太淑妃眉头舒展开来，面上也渐渐露出笑容，亲自走下来将顾北羽扶起，“这就对了，男人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你何必为了一个女人与母妃和你外祖母过不去呢，我们也是为了你好。” “嗯，儿臣知道了。” * 回到贤王府，天色近黑。 顾北羽往书房一坐。 仆从进来问是否传饭，顾北羽摆摆手，“不必了，本王没胃口。” 他站起身，鬼使神差地走到了聆音院前。 想进去找苏颖解释，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奴婢参见殿下。”洒扫的丫鬟们见到顾北羽，急忙跪倒在地齐齐行礼。 这一动静，惊动了房里的苏颖。 她本正在对灯刺绣，听到声音后推门走了出来，果然见到顾北羽在外面踌躇。 行了一礼后，苏颖问：“殿下可曾用过饭了？” 顾北羽不答，“能否让我进去坐坐？” “殿下的话，妾身莫敢不从。”苏颖再次屈膝，领着顾北羽进了次间。 顾北羽一看她不让自己进她的房，更觉愧疚，苏颖定然察觉到了，所以心中对他产生了隔阂。 “颖儿。”端过苏颖亲自倒来的茶，顾北羽顺势握住她的手，“你是不是在怪我？” 苏颖面色如常，笑着反问：“怪你什么？” 顾北羽对上她那双澄澈的眸，心中愈发不是滋味。 可有的话，他不得不说。 “聂双双她……必须留下。” 苏颖心中不好受，可面上并未作出什么异常的表现来，“妾身理解殿下的为难之处。” 一面是他生母，一面是她这个才过门不久的王妃，但凡是有点孝心的人都会选择生母那边。 所以，听到这个答案，苏颖并不意外。 “妾身知道了。”苏颖道：“往后殿下要好好待她，她若是在府上过得不好，为难的不是殿下你，而是妾身。妾身理解殿下的为难，也请你换位思考体谅一下妾身的难处。” 若是聂双双过得不好，她那位婆母绝对不会指摘顾北羽的不是，而会把所有过错推到她这个“善妒”的儿媳身上来。 与其为了一己私欲让夫君与自己都为难，倒不如放宽容些，让夫君收了那个女人皆大欢喜。 看着她这副样子，顾北羽直在心中骂自己不是人。 纵然没能把心给她，可他原是想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如今却做不到了。 他觉得自己很混账。 “颖儿，要不你打我一顿骂我一顿都好。”顾北羽忽然有些无措地看着她。 “你我是结发夫妻。”苏颖安静道：“都说夫妻同心，夫君的难处，妾身如何不能体谅？你若是为了妾身怠慢双双，只会让母妃心寒，妾身虽无过分了不得的治家本事，却也有个小小心愿，那就是咱们这个家能安宁祥和些，不要因为无关痛痒的小事儿就闹得乌烟瘴气，这不是我想看到的，相信更不是殿下和母妃想看到的。” “可是……”顾北羽皱紧了眉头。 他希望苏颖别说这些，他宁愿她哭闹，宁愿她在这一刻不懂事，他心头或许会好受点。 “殿下，夜深了。”苏颖提醒他，“聂姑娘才刚入府，你若是不去陪她，有些说不过去。” 顾北羽轻轻拉过苏颖的手，在苏颖不备的时候将她的手扬起来，借着他的力道狠狠打在自己如玉白皙的脸颊上。 他那半边脸顷刻红肿起来。 苏颖大惊，“殿下，你……” 她忙起身准备去找药膏来给他擦，却被顾北羽扣住手腕，“是我禽兽，我不是人，这一巴掌，我该得的。” 看到他这般，苏颖还能好受到哪里去，眼泪咕噜噜在眼眶内打转，只是倔强地不让它落下来。 不敢再面对她，顾北羽决然起身离开。 来到芳华阁，聂双双早已沐浴更衣换上了丝质睡袍，透明纱帐内酥胸半露，暧昧灯火将其身形勾勒出来。 见到顾北羽进来，她嘴角勾起得色，转瞬换成惊慌失措的样子，拥着被坐起来缩到角落里。 “殿下……你……” 顾北羽负手立在屏风处，容颜隐在暗处，并未看她，声音很淡：“累了一天，早些休息。” 说完，转身就要走。 聂双双心下一急，“殿下来芳华阁，就只是为了同妾身说这句话？” 顾北羽未曾回头，“你我初初相见，想来并没什么聊得来的话题，本王很忙，先走了。” 聂双双忽然双眼噙泪，双手攥紧了床褥，“是否双双哪里做得不到位，惹殿下不高兴了？” 顾北羽冷笑，“不，作为一个生孩子的工具，你的表现很到位。” 聂双双面色一僵。 顾北羽不欲再与这个女人多言，“本王的王妃是何秉性，没有人比本王更了解，从今后，你最好有所收敛，否则，休怪本王不客气！” “殿下！” 望着顾北羽决然准备离去的背影，聂双双大喊，“妾身既是太妃娘娘亲自送到您身边的，又怎可能会做出让殿下伤心的事儿，白日里的那些，妾身说的都是实话。” 顾北羽冷然勾唇，“嗯，撒谎者，不得好死。” 聂双双心神一震，不敢置信地盯着他的背影。 这一回，顾北羽再不逗留，直接离开了芳华阁，他没脸去见苏颖，抽身去睡书房了。 聆音院内，霜儿小声道：“娘娘，芳华阁那边已经熄灯了，您也早些歇着罢。” 听到“熄灯”二字，苏颖心头一阵抽痛，鼻尖酸得眼眶都泛起一层泪花。 分明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始终来得太快，简直让人接受无能。 偷偷抹了泪，苏颖在霜儿的伺候下躺到了床上。 这一夜，苏颖失眠了。 然而事实上，失眠的还有睡在书房的顾北羽。 第二日，顾北羽没去上朝，他让人入宫告假，洗漱好以后直接去了楚王府。 景瑟和梵沉刚起床不久。 梵沉还在给景瑟绾发。 景瑟坐在铜镜前，哈欠连连，眼皮都睁不开。 “还困？”梵沉笑道：“你昨天睡了好久，今日可不能再贪睡了，得起来走走，对宝宝有利。” 景瑟嗔道：“我大概是被你养懒了。”以前怀着昊昊的时候，哪里像现在这般整天想睡觉？那时候精神得很。 “所以我不打算再让你懒下去了。”梵沉动作轻柔地搀扶着她站起来，“贤王一大早就来了咱们府上，想来是有什么要事，你得过去见见他。” “北羽？”景瑟面露惊奇，“他可好久都没来咱们家了，今儿个什么风吹来的？” “不知。”梵沉摇头，“除了你，旁人的事，我懒得操心。” 第036章 恶整渣女 景瑟和梵沉来到前院的时候，顾北羽的确已经等候多时。 见到景瑟，顾北羽心中忽然生出数不尽的愧疚来。 景瑟何其敏感，只一眼就发现他不对劲，面上带笑，“北羽，一大早就来找我，有事吗？” 顾北羽缄默片刻，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景瑟眸光晃了晃，“莫不是与我四表妹发生了什么矛盾？” 顾北羽抬起头，见到梵沉和景瑟都在看着自己，又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他缓缓问：“表姐和姐夫可否先听我一席话？” 景瑟点点头，“没事，我们有的是时间，你尽管说。” 顾北羽叹了一口气，又问：“表姐能理解我出身皇室的无奈吗？” 这句话，让景瑟心中涌上不好的预感，“你往下说。” 顾北羽抿唇片刻，“每个皇子在十六岁那年都会被宫里安排人来进行性启蒙，我也不例外。” 景瑟微微蹙了下眉。 关于这点，她是知道的，每个皇子都免不了，顾乾却是个例外，顾乾十六岁的时候还在轮椅上，他是不可能接受性启蒙的。 “当时是我母妃亲自给我安排的女官。”顾北羽继续道，忽而面色凝重起来，“可是表姐，你相信我，我真的只碰过那一个，后来不断被送进来的通房和侍妾，那都是我身在其位的不得已，我从未碰过她们。” 景瑟眉头皱得更深，“可是北羽，你跑来与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这种话，不是应该对着苏颖说才对吗？ 顾北羽本不该如此毫无忌讳当着梵沉的面与她说这些，但他神情很是慌乱，想来必有事情发生。 想到这里，景瑟便也顾虑不了那么多了，眼下她最担心的是苏颖的境况，那个傻姑娘嫁过去这么些日子到底过成什么样了？ “大婚前一日，我把府上的那些女人全部赶出去了。”顾北羽垂着脑袋，“这件事被我母妃知道了，昨儿个亲自送了一个姑娘来府上。” 景瑟面色微沉，“然后呢？” “那个女人名叫聂双双。”顾北羽还是叹气，“一进府就给颖儿来了个下马威，颖儿被她逼得把专属于王妃的正院都给让出去了，当时她看我的眼神，满是失落与疼痛，可那个时候我还未想到对策，只能先让她委屈些住在偏院。” 景瑟气得脸色都变了，抬起手就想拍桌，却被梵沉轻轻拉住，微笑着道：“你先听他说完。” 景瑟瞪了梵沉一眼。 对方浑然不在意，笑意更深，“马上就要临盆的人了，千万记得戒骄戒躁，否则咱们的宝宝生下来便也同你一般暴躁了。” 景瑟心中虽怨，却不得不承认梵沉说的是事实，深吸一大口气，慢慢平静下来，冷眼瞧着顾北羽，“那你如今可想到对策了？” 亲情与女人，顾北羽选择了亲情，景瑟可以理解，毕竟顾北羽对苏颖本来就没有感情，但她还是不忿，这种事情，不一定只有一种解决办法，只要动脑子，就不信景老夫人和太淑妃还能再继续施压。 “我想到了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但是我需要表姐夫帮忙。”顾北羽终于说到重点来了。 景瑟一直以为顾北羽是来找自己商议对策的，没想到顾北羽会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她有些愕然，“这是你自己的家事儿，梵沉能帮你什么？” 顾北羽歉疚道：“昨天我还进了宫去见我母妃，她在这件事上的态度极其强硬，非要让我收了聂双双，我当时脑子里一片混乱，无奈只得暂时应下，后来辗转一夜，觉得还是无法接受。毕竟我从前是迫不得已才会碰了我母妃安排来进行性启蒙的那位女官，后来进府的那些女人，不管再如何婀娜多姿，我都提不起半分兴趣，颖儿是我结发妻子，我对她，自然是不同的，至于昨天入府的那个聂双双，她既这般对了颖儿，我自然无法对她生出什么好感来。所以……我想弄走她。” 这番话说下来，景瑟总算是听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你想用一个你外祖母和你母妃都没法反驳的理由光明正大弄走聂双双？” “对。”顾北羽点头，“若是能让她再受些苦，那就再好不过了。” “什么办法？”景瑟忽然来了兴趣，在她心里，顾北羽从来都是不弱的，相反，这个人深藏不露，他只是习惯了从前的伪装，所以不到关键时刻，绝不会把他狠辣的一面展现出来，尤其是在她面前，他从来都表现得很温柔。 顾北羽见到表姐肯听，他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把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 景瑟听罢，看向梵沉，“如今听起来，似乎只有这个办法可行了。” 梵沉略忖片刻，颔首，“这办法的确是不错。” 顾北羽面露喜色，“还请表姐夫帮帮忙，我与摄政王不对付，我的话，他未必肯理会，但摄政王颇为看中表姐夫，若是由你出面，一定能成。” 景瑟也道：“梵沉，你就答应了北羽吧，难得他为了此事满心惭愧地上门来给我道歉了一通，我这个做表姐的即便心肠再硬，也不可能下得去狠心苛责他。” “你呀！”梵沉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尖，点头，“好，明天我就去摄政王府走一趟。” 顾北羽大喜过望，“多谢表姐夫肯出手帮忙。” “你不必谢我。”梵沉看他一眼，“帮你，全然是看在你表姐的面子上，否则我可不想插手这种无聊的内宅争斗。” 这话说得顾北羽脸一红，“表姐夫教训得是，往后我绝对不会允许这类型的事再次发生了。” 顾北羽离开以后没多久，梵沉陪景瑟去后园赏了一天的花，第二日亲自安顿好景瑟便去了摄政王府。 恰逢休沐，顾禾正好就在府上。 听到下人禀报宁王求见，顾禾颇感意外，眉梢挑了一下，一摆手，“请他进来。” 梵沉进来的时候，顾禾已经亲自分好了茶，抬手示意，“难得宁王肯亲自来找我，请坐。” 梵沉也不拘束，在他对面的席面上坐了。 “何事？”顾禾也是个说话利落的人。 “想问你借一个人。”梵沉道。 顾禾喝茶的动作一顿，继而扬眉，“若是我没猜错，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你的私人势力得不到，你却不得不从我这里才能借到。说吧，为何打皇帝的主意？” “摄政王通透强大的心思，真是让人折服。”梵沉毫不吝啬地夸了一句。 这句话的确发自肺腑，他分明什么都还没说，对方就已经猜出了他想要借什么人，这种思维，简直完完全全超乎常人，怕是能与宗政初比肩了。 顾禾淡淡一笑，“宁王谬赞，若论及心思，这天下能与你比肩的，又能有几个？” “摄政王不就是其中一个么？”梵沉挑唇，顾禾给他的感觉，丝毫不输宗政初和风离痕，但这个人邪得很，不好不坏，梵沉至今都还没法确定他到底在盘算筹谋些什么。 上一次顾禾主动相邀去酒楼的时候请他帮忙暂时放过公孙尔若，说只要三年时间。 自那以后，梵沉的人就密切关注着顾禾的动静，可奇怪的是，这个人并没有任何异常的动作，依旧是每日入宫上朝批阅奏章，再去建章宫教小皇帝念书一切照常。 这一点，让梵沉百思不得其解。 照这势头发展下去，三年之内，顾禾到底能做成什么事？ 这个人，越来越神秘了。 顾禾微笑，“能被宁王这般抬爱，是我的荣幸。” “不过……”画风一转，“交情归交情，正事归正事，一码是一码，你想让小皇帝去做什么？” 梵沉道：“嫁入贤王府的那位苏四小姐，是皇帝的姨母，她想见皇帝一面。” “这种托词……”顾禾莹白的指尖敲了敲紫檀木案几，轻轻扬唇，“宁王骗得了旁人，骗不了我。” 这个结果，完全在梵沉的意料之内，他笑笑，“要听实话？” “当然，你也可以无止境地编谎话。”顾禾道：“只不过何时答应你，那就得看哪种说法能让我尽信了。” 梵沉想了一下，“就算是，帮我对付景氏的第一步棋。” 顾禾眸色深浓了些。 他给梵沉的感觉很神秘，梵沉给他的感觉又何尝不是呢？ 无数探子都向他汇报过一件事：宁王和宁王妃对景氏有着深深的敌意。 顾禾一直想不通，宁王妃不过是在景氏被苛待了几年而已，况且苛待她的那位继母早就被她设局弄死了，她到底哪里来的深仇大恨？ 拉回思绪，顾禾笑道：“宁王似乎与景氏有着血海深仇，能否说说？” 梵沉莞尔，“当然。”顿了一顿，“但前提是，摄政王不妨也说说自己的……身世。” 面上笑意微微收敛了些，顾禾仰起头来，“那看来，咱们俩对彼此都有一件不能说的秘密了。” 梵沉坦然道：“既然你想知道我的秘密，我不肯说，我想知道你的秘密，你也不肯说，那就各凭本事，看看到底谁先把谁给查出来。” 顾禾失笑，“有趣！” “言归正传。”梵沉回到正题，“摄政王到底借不借人？” “借。”顾禾微笑，“只不过宁王妃出月子以后，我希望能在朝堂上看到宁王的身影，哦不，左相大人。” “成交！”梵沉爽快答应。 他与顾禾，也是时候正式交锋了。 不管对方究竟有什么目的，这一天，他是如何都躲不过的。 “什么时候去贤王府？”顾禾又问。 梵沉想了一下，“明日也休沐，若是摄政王有空，那就明天。” “好，明日午时，本王会亲自带着小皇帝去贤王府。” * 贤王府。 用完早膳，顾北羽就去了聆音院。 苏颖坐在花园的六角亭里，手里拿着绣绷一针一线认真刺绣，其上一对鸳鸯栩栩如生。 霜儿就立在一旁，看到顾北羽走进来，她脸色一变，正要下跪请安，却被顾北羽一个噤声手势给阻止了。 霜儿了然，心中暗喜，屈膝对着苏颖，“娘娘，奴婢去给您取些冰镇乳酪和水果来。” 苏颖没抬头，轻轻“嗯”了一声。 霜儿喜滋滋地退了下去，自从聂双双那个女人来了以后，娘娘就变得沉默寡言了，面上虽然看不出什么表情来，但霜儿瞧得出，娘娘心中定是不好受的。 这两日，殿下没来聆音院，定然是留在芳华阁宠幸那个女人了，好不容易盼得殿下过来，说什么也要让他们小两口好好相处相处。 霜儿暗暗祈祷，娘娘可一定要想办法和殿下和好如初啊！ 苏颖绣了一会儿，眼睛有些酸，抬起手准备揉揉眼睛，却被人先一步轻轻蒙上。 苏颖浑身一僵，待嗅到一股熟悉的松木清香才放下心来，笑问：“殿下怎么来了？” 轻易就被猜中了，顾北羽松开蒙住她眼睛的双手，转而从后面抱住她。 苏颖再次一僵。 自从嫁入贤王府，顾北羽的确待她极好，但除却床笫间的那些事，白日里他们二人均是以礼相待的，像今日这般亲昵，却是头一回。 苏颖有些喘不过气，将绣绷放回针线篮里，说话打结，“殿……殿下，如今是白天呢！” “别动，让我抱抱。” 顾北羽的声音极其低哑，仔细听来还隐藏着一份压抑。 这两夜他都是宿在书房的。 一个人的时候极其安静，一安静就能想通很多事。 除了当年为他性启蒙的那位女官之外，苏颖算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女人，在一起的时候没感觉，分开两天，他才发现自己其实早在不知不觉中就迷恋上了她，不仅仅是身体，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与他当初喜欢夏慕，后来偷偷思恋景瑟表姐的感觉全然不一样。 是那种见不到她就会开始想念，见她把所有苦楚都藏在心底，他会慢慢觉得心疼的陌生感觉。 聂双双来的那一日，苏颖的黯然、失落、隐忍、倔强以及后来劝他收了聂双双时的温柔解意，至今还一幕幕回荡在他脑海里。 她让他换位思考去体谅他的难处。 其实这两夜他真的去想，想了很多。 于是他想明白了一件事。 大婚之前，他们都未见过彼此，那个时候，他不喜欢苏颖，苏颖也不喜欢他。 大婚之后，苏颖这个贤王妃当得是面面俱到，唯恐哪一点做得不到位，很多时候很多事都亲力亲为，鲜少假手他人。 她或许还没爱上他，或许心里根本就没有他，但她却把自己该负的责任尽量做到完美，让人挑不出瑕疵来。 一个弱女子尚且能做到如此，他这个本该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又何苦为了一个半途插足进来的女人去破坏这样一份难得的心安之所呢？ 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去找梵沉，请他帮忙，想借这次机会完全杜绝母妃和外祖母再往他身边塞女人的想法。 感觉到肩头他的呼吸有些沉重，苏颖怔了怔，慢慢转过头来，见到他眼圈有些红。 “殿下……？”苏颖头一次见到这样的顾北羽，当即吓了一跳，“您这是怎么了？” 顾北羽慢慢松开她，顺势在她旁侧坐下，“颖儿，你可曾怪我？” 苏颖露出笑容，“殿下言重了，您是亲王，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妾身是王妃，是当家主母，若连这点肚量都没有，往后出去了，岂不是得让人笑话死？” “这些话，是为了宽慰你自己，还是宽慰我？”他目光灼灼，火烧一般盯着她。 苏颖别开眼，“怎么会……妾身自然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如若我告诉你，我不想要什么侧妃，也不想要什么侍妾，却想效仿宁王和越小王爷只娶一妻呢？” 他突如其来的话语，如同一记闷雷劈在苏颖身上，她半晌回不过神来，只是愕然地看着他，一时不知所措。 殿下说这些，莫不是在逗她开心？ 聂双双可是婆母送来的女人，殿下怎可能为了她去忤逆婆母的懿旨？ “殿下莫说笑。”苏颖亲自给他倒了茶，“这些话若是让母妃听到了，她会不高兴的。” “你别管母妃。”顾北羽看着她的眼睛，“告诉我，如若我把聂双双弄走，今后贤王府内只会有你一个女主人，你会不会开心？” “妾身……”苏颖话到喉咙口，卡住了。 “我没碰过她。”顾北羽急着解释，“这两夜，我都宿在书房的，连她的一片衣角我都没碰过。” 苏颖满面震惊，直接说不出话了。 “甚至于……”顾北羽顿了一下，“我府上那么多的通房侍妾，我真正碰过的就只有一人，那是我十六岁的时候，母妃派来给我性启蒙的女官，后来她就留在了我府上，咱们俩大婚的前一天，我把她们全都赶出去了，包括那个女官，我那时候认为这样做就算对你负责了，可我没料到后面还会发生这么多的糟心事儿。” “一个人的时候，我还在想，若是早知有今日，当初的选妃宴上，我便不点你了，或许你今后能嫁得比现在更好，最起码你的那位夫君他不会像我这般……” 顾北羽还没说完，嘴巴就被苏颖伸手捂住了。 她还是一如既往，神情清淡，眼眸澄澈，慢慢摇摇头，“这些话，殿下往后莫再说了，妾身既嫁了殿下，那这辈子就都是殿下的人，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我们的现状，就是‘如果’中最好的结果，其实妾身从不奢求与殿下一生一世一双人，只要殿下心中还有妾身的位置就好，但今日听得殿下一席肺腑之言，妾身很开心，真的。” 见她终于露出会心的笑容，他阴霾许久的心情终于转晴，“好，你说的，既嫁给了我，那么这辈子就只能是我顾北羽的妻子，一生之妻。” 苏颖怔怔，片刻后笑着点头。 顾北羽趁势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尖，“小傻瓜，我说真的，再给我几天的时间，这件事就能彻底摆平，我会让母妃和外祖母彻底打消往我身边塞女人的念头，我向你保证，这辈子只对你一人好。” 苏颖简直难以相信这些话会从顾北羽嘴里说出来，她低下头掐了自己一把。 很疼，看来没做梦。 “可是……殿下为何突然想起来要说这些呢？” 顾北羽沉吟。 他去楚王府的时候看到景瑟和梵沉的日常相处，那种温馨，简直让人羡慕不来，那一刻，他忽然之间什么都明白了。 他一直在追寻的，只是一份永远看不见摸不着也得不到的悸动，就因为得不到，才会觉得弥足珍贵。 可事实上转念想来，就算他真的娶到了景瑟，也不一定能给她梵沉给她的那种爱和幸福，更甚至会突然不知道怎么与景瑟相处。 那种感觉，就好像你一直膜拜的神突然有一天真的从九天之上降临到了你身边，从前的神秘感不再，高高在上的尊贵感不再，会造成很大的心理落差。 既是神，就该永远摆在凡人难以企及的位置上才能被称之为“神”，才能永远被膜拜。 由此可见，不管是夏慕还是景瑟，他对她们，更多的是仰慕，而并非爱慕。 他仰慕她们的惊才绝艳，就好像崇敬天上的神，而不是喜欢她们的为人如何如何。 撇开那两尊神，如今有一个女人，她的存在让他感觉很真实，很心安，虽然他们之间没有轰轰烈烈，相处时日也不算太长，但那种除了她他任何女人都不想再碰的感觉过分强烈。 他不明白，这到底是在意，还是喜欢，又或许……是比喜欢更深的东西？ 总而言之，这些界限他自己没办法划清，他只是很明白，他愿意与她过着最平凡的日子，哪怕生活中没有那么多的惊喜和震撼。 拉回思绪，顾北羽轻轻莞尔，“吾心安处即吾乡，你是头一个让我感觉到心安，让我找到回家感觉的人，我想，我会愿意用一生去守护这份心安。” 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一支乌木簪来拉过她的手放在她掌心，“今日之前的所有，都当前尘往事随风散，我们，重新开始，可好？” 苏颖看着掌心里的乌木簪，很别致，尾端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小狐狸，连表情都雕刻得惟妙惟肖，小狐狸的双眼用两颗小小的蓝宝石镶嵌，看起来活灵活现。 “这两天，我自己雕的。”他缓缓道，“小时候，父皇送给我一个雕刻出来的鹦鹉，后来不知被谁给弄断了一只翅膀，我为了不被父皇发觉，就自己找来木材偷偷学着雕，待雕得八九成像的时候再用白胶将其粘上去，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自那以后，我就喜欢雕刻，只不过这么多年忙着……”顾北羽本想说这么多年忙着暗中蓄积势力和布局，可话到嘴边又突然顿住了。 这件事，就连景瑟和梵沉都不知，他贸然说出来终究不太妥当。 苏颖察觉到了顾北羽话中的为难，她笑了笑，扬着手中的乌木狐狸簪，“殿下的手真巧，这个小东西，妾身很喜欢。” 顾北羽见她开心，他也跟着笑了起来，“只要你喜欢，我以后再给你多做些。” “不！”苏颖摇头，“一支就够了，物以稀为贵嘛，妾身只需记得今时今日殿下在此处与妾身说过的话，最后还送了我一支狐狸簪，这便够了。” 顾北羽趁机扣住她的手，“这么说来，颖儿就是同意了我的话，答应从今往后与我重新开始吗？” 苏颖脸色微红，偏过头不敢看他。 顾北羽顺势将她搂入怀里，在苏颖没看见的角度，他一双原本清润的眸彻底黑沉下来，寒气慑人。 相信我，总有一日，我给你的不只是一个家，还是一片锦绣山河！ * 顾禾果然说到做到，第二日就想办法力排众议带着小皇帝来了贤王府。 顾北羽带着阖府上下的人出来迎接。 小皇帝眼睛滴溜溜转。 顾禾往人群中扫了一眼，然后指着苏颖告诉他，“陛下，那位就是您的四姨母。” 小皇帝鼓了鼓小脸，慢慢走过去。 苏颖此时还跪在地上，余光扫到小皇帝小小的明黄身影，她心跳陡然加快，虽未抬头，却足可以想象得到这个孩子有多粉雕玉琢。 原来这就是大姐姐的孩子。 苏颖与顾北羽大婚后第二日入宫敬茶的时候，没见到顾子瞻，只是去见了太淑妃和皇太后以及太皇太后。 因此，这是苏颖头一次见到顾子瞻。 “咦……”顾子瞻在苏颖面前停下，眼睛看着苏颖头上那支狐狸乌木簪，肉嘟嘟的小手伸过来指了指，然后看向顾禾，好像发现了什么让人特别兴奋的物事一般，“小叔叔，猫猫。” 跪在地上迎接皇帝的众人大气不敢出，因为没抬头，所以没人知道小皇帝在说什么。 顾禾笑着走过来，道：“这个不是猫猫，是狐狸。” “狐狸是何物？”小皇帝好奇极了。 顾禾非常有耐心地解释，“狐狸是一种非常狡猾的动物。” “噢。”小皇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阳阳也想要一只。” “好。”顾禾道：“等秋猎的时候，微臣定为陛下活捉一只漂亮的小狐狸回来。” 说完，顾禾看向众人，“都平身吧！” 所有人谢恩起身。 聂双双终于敢抬眼看前头这位玉雪可爱的小皇帝。 早在刚来金陵的时候就听景老夫人和太淑妃说过，这是个极为聪明的主儿，万不能轻易得罪的，当初嘉华太长公主就是因为吼了他两句，最后连太皇太后都保不住，只得忍痛割肉让亲生女儿去净明庵清修去了。 念及此，聂双双心头一阵庆幸，同时又有些嫉妒。 苏颖这个贱人，竟然是小皇帝的四姨母，如若这两人关系处好了，那岂不是对自己大大的不利？ 想到自从进府以来，自己就算拼尽了浑身解数也没法获得殿下的垂爱，他宁愿去睡书房也不收了她，聂双双恨得牙根痒痒。 “姨母姨母。”小皇帝突然拉着苏颖的手，乌黑双眼一派纯真，“阳阳也想要一支小狐狸簪子。”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皇帝，又得他这般亲昵称呼，苏颖呆了一呆，旋即笑道：“陛下若是想要，臣妇这一支便送给您了。” 她说着，伸手就要去拔头上的乌木簪。 顾禾温声道：“听闻这是贤王亲自雕刻送给王妃的信物，怎可轻易送与他人？贤王若不嫌麻烦，能否重新为陛下雕刻？不要簪子，只要小狐狸。” 顾北羽点头，“只要陛下喜欢，微臣马上就着人准备工具开始雕刻。” 聂双双一双眸子如同点了火，灼烧在苏颖那支乌木簪上。 难怪前夜她偷偷去前院书房的时候看到殿下坐在案前手拿刻刀雕刻东西，却原来是送给苏颖的。 压下心中不甘，聂双双收回眼，暗暗自我安慰，自己还年轻，往后有的是机会能讨殿下欢心，以往就算苏颖得了个便宜，今后，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站了一会儿，小皇帝喊着累了，要去姨母院子里休息。 顾北羽给苏颖递了个眼色，意在让她亲自将小皇帝送到后院歇息。 苏颖马上会意，拉着小皇帝准备前往后院。 聂双双眼眸一动，待顾禾与顾北羽走进前厅人群散去以后，她偷偷跟上苏颖。 苏颖带着小皇帝去往聆音院方向。 这条路能通过芳华阁。 站在芳华阁外面，小皇帝不走了。 苏颖面露疑惑，“陛下，您不是困了吗？臣妇带您去歇息好不好？” 小皇帝挣脱苏颖的手，指着芳华阁，问：“姨母不住这里面吗？” 苏颖面露尴尬，“这……” “阳阳认得，这是主院。”小皇帝咯咯笑，“姨母是王妃，主院是姨母的院子。” 苏颖脸色变换。 一直跟在他们身后此时躲在假山旁的聂双双咬了咬唇，心下有些慌乱。 毕竟她这位侍妾刚入府就夺了主母的院子，于情于理都是不符合的，若是让小皇帝揪住了辫子，那她可就自身难保了。 小皇帝站了一会儿，正准备跟着苏颖继续往前，余光却突然瞥见芳华阁的院子里伸出枇杷树的叶子来，枇杷熟果藏匿其间，个个饱满圆润，隐隐能嗅到香甜味。 “姨母，阳阳想吃枇杷。”小皇帝站着不动了，小嘴嘟着。 苏颖看了看芳华阁内结满果子的那棵枇杷树，莞尔一笑，“好，臣妇这就让人去摘来给您。” “不要嘛！”小皇子摇头，“阳阳要自己爬上去摘。” 苏颖脸色大变，“陛下万万不可。” 小皇帝眨着眼睛，神情极为坚定。 苏颖无奈，仍是劝说，“陛下，臣妇马上就让人摘来给你，保证一个不落地全部摘下来，好不好？” “不要，不要。”小皇帝抱着脑袋直摇，“阳阳就要自己摘。” 苏颖四下扫了一眼，面露难色。 枇杷树这么高，小皇帝要是爬上去摔下来可如何是好？ 这时，聂双双不知从什么方向出来，一脸的笑意盈盈。 “姐姐，既然皇上这么喜欢枇杷，这枇杷树又恰巧在妹妹的院子里，那就由妹妹让人为皇上摘下来好了。” 跟踪了这一路，她发现这个小皇帝除了长得可爱，也并没什么过人之处，左不过一个两岁的孩童罢了，他难道还能做出什么轰动世人的事儿来？ 想到这些，聂双双顿时觉得景老夫人和太淑妃都多虑了，外界关于小皇帝的那些传言，想必都是有心人夸大其词，让世人对这位两岁就登基的皇帝多些敬畏和膜拜罢了。 既然只有两岁，那就是还在黏人的年岁，若是自己主动示好，说不准还能得他好感，有了小皇帝这层屏障，还怕今后被人欺负了去么？ 拉回思绪，聂双双笑意更深，“姐姐意下如何？” 苏颖深深看了聂双双一眼，这个女人在打什么主意，她不得而知，但一看她脸上的笑容便不难猜出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自己手里拉着的可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宝宝，而是当今天子，若是在自己手上出了事，到时候不仅自己获罪，还会连累殿下和晋国公府。 不管怎么想，苏颖都不能让聂双双这个女人近了小皇帝的身。 淡淡一笑，苏颖道：“有劳妹妹费心，不过，既然枇杷树在妹妹的院子里，那就不必了，后园还有枇杷树，我带着皇上过去采摘便是。” 小皇帝一听，不悦了，小嘴再次嘟起，两只眼睛水汪汪的，“姨母，阳阳就要这棵树上的枇杷。” 苏颖左右为难，心中满是担忧。 聂双双笑得更得意了，“姐姐，皇上都说了就要芳华阁内的枇杷，你却死活不肯，这是想抗旨吗？” 苏颖脸色一僵。 聂双双翘了翘嘴角，走到小皇帝身边，声音放得很柔，“皇上，咱们进去摘枇杷，好不好？” “好。”小皇帝高兴地挥了挥小胖手，示意要聂双双拉。 原来外界传言有误，什么腹黑皇帝，根本就是个两岁的小傻子。 聂双双眼眸中得色一闪而逝，主动拉着小皇帝的手。 “皇上。”苏颖心底一沉再沉，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聂双双生出好感来。 眼见着聂双双拉着小皇帝进了芳华阁，苏颖不得已跟了上去，顺便让人把就近的丫鬟婆子全部唤来，万一一会儿发生了什么事，还能有不少证人。 到了枇杷树下，聂双双柔声问：“皇上想怎么摘？” 小皇帝理所当然地道：“朕要自己摘枇杷。” “那我让人去拿梯子。”聂双双转身刚要走。 小皇帝突然唤住她，“诶你等等。” 聂双双不解。 小皇帝道：“既然这是你的院子，那就由你协助朕来摘好了。” 聂双双一脸的受宠若惊。 苏颖却在旁边急得不得了，“皇上，这树如此高，您又这么小，不能爬树。” 小皇帝歪着脑袋看了苏颖一眼，甜甜笑开，“姨母，阳阳不爬树。” “啊？”苏颖一愣。 小皇帝说完，挑眉望着聂双双，“你，给朕蹲下。” 聂双双怔了一怔，“皇上想做什么？” 小皇帝噘着嘴，“朕要踩在你的肩膀上摘枇杷。” 聂双双顿时有些为难。 小皇帝不悦了，“朕说的话，你敢抗旨？” 聂双双看了一眼周围的丫鬟婆子们，脸色有些苍白。 极不情愿地蹲了下去。 小皇帝对着苏颖招招手，“姨母，你来扶着我上去。” 苏颖当然不同意。 毕竟小皇帝等同于把小命都给交到聂双双这个女人的手上去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一会儿谁都吃罪不起。 她本欲再劝，奈何突然反应过来这位是皇帝，不是普通人家能随随便便讨价还价的孩子。 苏颖最终还是扶着小皇帝踩在聂双双的肩膀上。 聂双双慢慢站起来，苏颖见到她有些两股战战。 心下一急，苏颖道：“双双，你可得好好站稳了，否则要是敢出了差错伤了皇上，本王妃第一个不放过你！” 聂双双此时满头大汗，哪里还敢回答苏颖的话，就怕自己一出声稍微有抖动把踩在她肩膀上的这个小祖宗给抖掉下来，到时候她可就彻底完了。 枇杷树不算太高，小皇帝踩在聂双双的双肩上，小手一伸就够到了。 苏颖忙拿来竹篮接住，毕竟人小力弱，小皇帝摘得很费力，好久才摘得下一个来。 他每摘一下，苏颖的心脏就跟着提到嗓子眼一下，额头上直冒汗。 被小皇帝踩着肩膀的聂双双更甚，小皇帝再小，那也是有些重量的，若是踩一小会儿，聂双双倒还坚持得住，但时间一久，聂双双就有些承不住了，她僵着脖子，肩上痛得直想把上面的人扔下去。 小皇帝再一次将摘下来的枇杷扔到竹篮里，小手拽着头顶的枇杷树，忽然扁着嘴巴对苏颖道：“姨母，阳阳想尿尿。” 总算可以下来了。 苏颖紧绷的心弦骤然松开来，正准备让人找来梯子帮助小皇帝下来，谁料他直接尿裤子，有衣袍遮挡，喷不远，哗啦啦全部顺着裤腿浇在聂双双脑袋上，又顺着脑袋流到脸上。 “啊啊啊——” 一时间，只听得聂双双杀猪般的尖叫响彻贤王府内院上空。 －－－－－－题外话－－－－－－ 衣衣在开篇就埋下了伏笔，关于顾北羽，嘿嘿，希望小可爱们别急着给他定罪呀！ 第037章 腰斩渣渣 所有人都被聂双双的尖叫声给惊到了。 苏颖面色大骇，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小皇帝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缺德事儿，依旧撒尿不停。 聂双双直接哭了出来，一张嘴就有尿液流进去，她整个胃里都在翻腾，恨不能把肠肚都给吐出来。 这一动作，使得原本站在她双肩上的小皇帝身子极为不稳，一个倒头栽就从上面栽了下来。 就在苏颖大惊失色以至于惊叫出声的时候，一抹月白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闪过来，稳稳接住小皇帝。 来人正是摄政王顾禾。 他如玉的俊脸上此时满是阴霾，冷得几乎能把周围空气给冻结，所有人都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将小皇帝紧紧抱在怀里，顾禾好像根本不惧小皇帝已经脏污的衣服沾染到他点尘不染的干净锦袍上，声音极其轻柔，看向怀里的小家伙，“陛下，你要不要紧？” 小皇帝一见到顾禾，马上小嘴一扁就“哇”一声哭了出来，小手指着聂双双，嘴里含糊不清地道：“小叔叔，那个女人欺负阳阳，你要是不来，阳阳就得摔到地上去了。” 顾禾面上霜色更甚，冷光四射的眸死死盯了聂双双一眼。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小皇帝撒尿在头上，聂双双敢怒不敢言，那表情，比吃了一万只苍蝇更难看，此时再被摄政王这样冷眼一盯，她头皮发麻，都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来。 收回眼，顾禾看向小皇帝，声音再一次柔和下来，“微臣带陛下去沐浴。” 苏颖这时才突然回过神来，忙道：“摄政王，让臣妇带皇上去沐浴吧！” 说完，苏颖就伸出手准备把顾禾手里的小皇帝给接过去。 顾禾微微皱眉。 倒不是他不愿给苏颖带，而是小皇帝方才撒尿湿了裤子，苏颖好歹是贤王府的女主人，就这么交给她，终归不太妥当。 苏颖看穿了顾禾的心思，笑着道：“无妨的，莫说臣妇是皇上的四姨母，即便不是，这么可爱的孩子，臣妇也心甘情愿抱他去沐浴。” 顾禾淡淡看了苏颖一眼，终究还是把小家伙交了出去。 苏颖接过顾子瞻，马上着手让人去准备温水，然后笑着对他道：“皇上，臣妇带你去沐浴，可好？” 小皇帝窝在苏颖怀里，双腮染上两抹红晕。 小叔叔说，男女授受不亲，况且他才刚刚尿了裤子，姨母竟然不避嫌就这样抱着他？ 苏颖见状，有些不明所以，“皇上脸色怎么怎样红？是否方才伤到了哪里？” 顾禾道：“皇上大概是害羞了，贤王妃若是不便，就把他交给我。” 苏颖一听，轻轻笑了起来，“这个小不点，才两岁多一点就知道害羞了？” 小皇帝气哼哼地看了苏颖一眼，别开头傲娇地不说话。 苏颖动作利落，很快抱着他去了浴房。 目送着苏颖走远，顾禾转眸。 聂双双依旧瘫坐在地上，双目呆滞，她早就想逃走了，奈何皇上和摄政王不发话，她是走不了的。 接收到顾禾阴鸷的目光，聂双双整个人都软了，马上伏跪在地上，“摄政王殿下饶命，奴婢并非故意让皇上摔下来的，实在是……” 心神已经完全慌乱，聂双双找不到说辞，说着就哭了起来。 她以为自己的境遇够惨，再加上眼下哭兮兮的模样，少不得能打动摄政王一二。 可惜的是，她太过小看摄政王。 哭哭啼啼非但不会博得摄政王的同情，还会无形中加重她“虐待皇帝”的罪孽。 顾禾看都不看她一眼，面露嫌恶，“来人，把这毒妇押到前院去，今日若是贤王不给个交代，本王誓不罢休！” 聂双双一听，顿时面如死灰。 负责保护皇帝出行安危的是锦衣卫。 一听到顾禾的命令，马上将聂双双押去了前院。 顾北羽才刚走出院门，就见到聂双双被锦衣卫押着走过来。 眉梢一挑，顾北羽似笑非笑地看着聂双双，“聂姑娘这是犯什么事儿了？” 这句带着刺儿的“聂姑娘”瞬间让聂双双如坠冰窖，从头皮冷到心肺里去。 “殿下……” 方才过来的时候，聂双双要求洗了把脸，此时脸上水珠未干，混合着委屈的泪水，样子看来极为狼狈。 她怎么都没想到，顾北羽不收她也便罢了，如今生死攸关，他竟开口就把他与她之间的关系撇得一干二净。 她承认，刚开始的确是受了景老夫人的指使入府后要想尽办法膈应苏颖，甚至是取苏颖而代之，可是见到贤王的那一刻，她忽然就觉得自己这么做是值当的，因为这个男人，让她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心动。 那种想得到他的心愈加迫切，看苏颖这个王妃也越来越不顺眼。 不过短短数日，聂双双就已经确定自己喜欢顾北羽。 然而不管她用什么办法，对方从来都不肯垂青她一眼，语气冷淡，神情不屑。 “殿下，妾身冤枉！” 聂双双再一次哭声大喊。 顾北羽没理会她，看向不远处缓缓而来的摄政王顾禾。 “这位聂姑娘是数日前刚到府上做客的，且不知她犯了何事？” 顾禾嘴角扯了扯，冷笑，“本王已经向当时的目击者打听过了，是你们府上这个女人唆使皇上摘枇杷，后来皇上没站稳，摔了下来。” 顾北羽一听，眼神陡然间厉了起来，刀子一般狠狠剜向聂双双，“你怎么解释？” 聂双双两手都被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钳制住，只能跪在地上拼命摇头，“殿下明察，妾身没有唆使皇上，是皇上自己……” “嗯？”顾北羽的眼神像在看死人。 聂双双一阵胆寒，马上改口，“是王妃姐姐，是她唆使皇上爬树摘枇杷的，与妾身无关啊！” “这些话，留着去太皇太后跟前说。” 丝毫不给聂双双辩驳的机会，顾禾直接定罪，吩咐锦衣卫，“将这个女人押到北镇抚司，一会儿请薄大都督来亲审，本王马上入宫请太皇太后来旁听。” 聂双双一听到要让锦衣卫指挥使薄卿欢来亲自审理，吓得手脚都哆嗦起来，眼瞳有些涣散。 她怎会想到自己临时起意想讨小皇帝的好，最后不仅被尿了一脸，还被扣上这么大的罪名，一旦让薄卿欢来审理此案，那她到最后还能有活路？ 想到这里，聂双双大喊，“摄政王殿下，贤王殿下明察，妾身是受了人指使才进的贤王府。” 顾禾与顾北羽齐齐挑眉，“何人指使的你？” 聂双双咬唇，闭了闭眼，一股脑地道：“是景老夫人和景太淑妃娘娘。” “大胆——”顾北羽大怒，“自个儿犯了错，竟敢推到本王母妃和外祖母身上去，聂双双，你活腻了！” 这种时候，聂双双哪里还顾得了其他，连哭带喊，“妾身没有撒谎，真的是景老夫人和太淑妃娘娘安排妾身来的贤王府，为的就是离间贤王殿下与王妃娘娘的关系。” 顾北羽冷笑，“死到临头还嘴贱！” “殿下。”见顾北羽不肯相信自己，聂双双哭得更伤心，眼泪不要钱地往下落，“殿下，请您相信妾身，妾身真的是无辜的。” 顾北羽居高临下，眼神轻蔑，“你的意思是，本王的母妃和外祖母安排你进来谋害皇帝的？” 聂双双睁圆了眼，“不，不是！妾身没有谋害皇上，殿下……殿下您救救妾身罢。” 受不了这种聒噪，顾禾索性绕开聂双双，去前厅里坐了。 没多久，顾北羽也跟了进去。 锦衣卫们见顾禾不再审问，很快就押着聂双双去了北镇抚司。 * 浴房内。 小皇帝被苏颖脱得光溜溜抱进宽大的浴桶。 小皇帝很害羞，扑腾两下就一直捂着自己的重要部位不肯抬头，平素他沐浴都是小叔叔伺候的，他从不让宫女太监们看到自己的身子，今日突然换成了姨母，他很不习惯。 苏颖见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个小不点还真是早熟啊，才两岁就学得鬼灵精，此时那害羞的小样子，哪里还有方才在芳华阁内的霸气帝王威严？ 失笑着摇摇头，苏颖在毛巾上涂抹了香精，对着缩到一旁的小皇帝招招手，“皇上快过来，咱们要开始洗澡澡了，一会儿洗得香喷喷的出去找你小叔叔，好不好？” 小皇帝不为所动，依旧警惕而害羞。 苏颖又道：“一会儿水凉了会冻坏身子的，快过来，姨母给你搓搓小脊背。” 小皇帝吞了吞口水，慢慢地挪过来。 苏颖一手轻轻拉着他的小胳膊防止他滑下去，另外一只手轻轻在他背上搓着。 望着小家伙的样子，苏颖心中忽然就软了下来，如今没人，她的称呼自然而然就亲昵了些。 “小不点，你方才怎么这么坏在别人头上撒尿，这很缺德的，知道吗？” “那个是坏女人。”小皇帝终于肯开金口了，“小叔叔说她欺负姨母，阳阳今日来贤王府，就是替姨母把她给欺负回去的。” 苏颖笑着捏捏他的小脸蛋，“那你也太坏了，是你小叔叔教你这样做的？” “没有。”小皇帝甩脑袋，“小叔叔只是悄悄指给阳阳那个女人是欺负姨母的坏女人，可是阳阳还小，不能做别的，只能在她头上撒尿了，我是皇帝，就算这么做了，她也不敢对我如何的。” “小坏蛋！”苏颖见他一本正经，忍不住笑出声，“你长大后一定很坏。” 小皇帝轻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小叔叔说，自古没有哪个皇帝能做到人人都喜欢。 做明君则昏官恨，做昏君则忠臣悲。 他还小，又不能处理政务，就暂时做个小坏蛋好了。 苏颖替小皇帝沐浴完的时候，返回宫里给小皇帝取衣服的赵大宝也到了。 苏颖出门拿来衣服给小皇帝穿上，这才带着他去了前厅见摄政王。 “小叔叔。”一见到顾禾，小皇帝就挣脱苏颖的手，直接扑了上去。 顾禾笑着将他抱在怀里，伸手点点他的小脑袋，“两岁了还尿裤子，羞不羞？” 小皇帝将脸别到一旁，嘟着嘴巴不说话。 要不是为了帮姨母，他才不干这么丢脸的事儿。 站起身，顾禾看了顾北羽一眼，道：“既然皇上已经沐浴更衣完，那本王也得离开了。” 顾北羽颔首。 顾禾又道：“只不过今日之事既然牵扯了景老夫人和贤王的母妃，那么一会儿这二人都是要去北镇抚司一趟的，太淑妃娘娘那边自有锦衣卫会去通知，至于景老夫人那边嘛，就劳烦贤王受累亲自跑一趟了。” 顾北羽莞尔，“应当的。” 顾禾没再逗留，很快带着小皇帝离开了。 恭送皇帝御驾离开以后，苏颖才不解地看向顾北羽，面上仍是有些惊魂未定，“殿下，今日之事莫非是您一手安排？” 顾北羽从外面收回目光，面上露出一抹笑，“我说过，这几日我就能把聂双双处理好的，今日之后，相信外祖母和母妃都不会再往我身边塞女人了。” 苏颖叹气，“可你这样也太冒险了，万一皇上真的出了什么事儿可如何是好？” 对苏颖来说，小皇帝不仅仅是当今天子，还是她大堂姐的亲生儿子，她的小侄儿，对方一旦有个三长两短，她良心上都是过不去的。 顾北羽宽慰地笑了笑，“放心，有摄政王在，皇上绝不会出任何意外。” 苏颖抚了抚胸口，“那接下来怎么办，殿下真要去右相府通知外祖母吗？” “当然。”顾北羽眸色渐渐深浓起来，“不仅仅是我要去，就连你也得陪着我去。” “我？”苏颖怔了一下，景老夫人不待见她，这些日子她看得很明白了，如今主动送上门去，一会儿指不定会发生什么呢！ “别怕！”顾北羽看出了她眼中的担忧，握紧她的手，“我之所以带你去，不是让你去受气，而是让所有人都明白，你才是贤王妃，才是我顾北羽的妻子。” 苏颖听罢，心中顿时涌上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来，她眉心慢慢舒展开来，朝他笑笑，尔后点头，“嗯。” 一柱香的功夫后，顾北羽带着苏颖来到了右相府。 因为事先没通知，右相府所有人都不晓得，所以门房进去通报的时候，景老夫人满面震惊。 “快快请他进来。” 门房跪在外头，小声道：“老夫人，贤王殿下的意思，要咱们阖府上下出去迎接。” “什么！” 景老夫人的脸色唰地沉了下来，她这个小外孙以前从来不摆王爷架子的，今日竟然主动要求所有人都出去迎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老夫人觉得很蹊跷，于是又问：“贤王殿下可是一个人前来的？” “不是。”门房道：“还有王妃娘娘。” 景老夫人一口气堵在胸口。 顾北羽带着他的王妃来右相府，还特意让右相府所有人出去迎接，这不是示威是什么？ “苏颖这贱人！”景老夫人暗骂了一声，吩咐程氏，“让人去通知各房各院，到大门外迎接贤王殿下和娘娘。” 即便她讨厌苏颖，可到底人家是王妃身份，她不可能与对方拗下去。 盏茶的功夫，右相府的人就齐整往大门外站了，纷纷给坐在华美软轿上的贤王顾北羽和王妃苏颖叩头行礼。 透过窗帘缝隙，苏颖瞧见了下面的情况，她不安地绞着帕子，偏头看向顾北羽，“殿下，咱们这么做，会不会有些过分？” 纵然顾北羽这般珍视她，她很开心，可让右相府这么多人兴师动众出来迎接，她这王妃的架子未免摆得过分大了，景老夫人今后不恨死她才怪。 “过分什么？”顾北羽冷冷挑唇，“本王的王妃头一次回外祖家，他们不过是依着礼数出来迎接罢了，并无逾矩之处。” 苏颖说不过他，只好叹气，“那咱们赶紧下去，免得外面的人跪久了该心生怨念了。” 顾北羽伸手点点她的额头，“你就是心善，这般行事，往后我不在，你一个人可怎么办？” 苏颖大惊，“殿下为何会不在？” 他的话让她心中涌上不好的预感来，心底某处慌乱得厉害，也痛得厉害。 顾北羽偏移开目光，没说话，片刻后，拉着她的手慢慢掀帘下去。 苏颖还未从他方才的那句话里面回过神来，仍有些心不在焉。 顾北羽握紧她的手，低声道：“第一次回外祖家，专心些。” 苏颖马上回过神来，脸色微微红了红，不动声色地挣脱顾北羽，在众人面前挺直而立。 顾北羽摆手，示意众人起身。 景老夫人本就是没跪的，自苏颖下来后，如刀的目光就一直剜在她身上。 顾北羽握紧苏颖双手的那一幕，苏颖因娇羞而抽回手的那一幕，顾北羽在她耳边低语的那一幕，全都被景老夫人尽收眼底。 面部肌肉有片刻僵硬，景老夫人上前来，笑看着顾北羽，“殿下今儿个怎会想到来右相府？” 顾北羽眼神也温和，笑了笑，“自从大婚后，本王还未曾带着王妃回过外祖家，难得今日休沐，所以就带着她过来走一趟好让外祖家的人都认识认识王妃。” 景老夫人的脸僵得更厉害了。 人家根本不是有要事，就是因为闲着无事才会带着新婚不久的王妃特地来给外祖家的人认识一番。 十足说明人家夫妻感情很好。 顾北羽从前在景老夫人跟前不会自称“本王”，今日却一反常态，足以见得他把自己与右相府的界限划得多么分明。 景老夫人心陡然沉了下去，脸上还是得保持微笑，“王妃还真是个水灵的妙人儿。” 事实上就是个不要脸的狐媚子，否则这么短的时间，怎会让她这位小外孙胳膊肘子往外拐？ 苏颖也不笨，景老夫人这些话几分真几分假，她掂量得出来。 “颖儿给外祖母请安。” 她双手交叠，微微屈膝，神情恭谨。 景老夫人盯她良久，僵硬笑道：“王妃快起来，老身可受不起你这一拜。” 果然不出所料，苏颖低垂的眼眸划过一丝了然。 自己今日陪同殿下来，终究是惹恼了景老夫人。 顾北羽看一眼景老夫人，又看一眼苏颖，捏了捏眉心，直接开口，“外祖母今日可有空闲？” 景老夫人愣了一下，“这不殿下和王妃都来了吗？便是没有空闲，老身也自该抽出空闲来招待你们。” 说完，景老夫人回过头递个眼色给程氏，“快请殿下和娘娘里面坐。” “不！”顾北羽打断了景老夫人的话，“外祖母有空闲就好，本王没那么多时间在右相府耽搁，一会儿还有正事要办。” “什么正事？” 景老夫人听得一头雾水，这二人既然专程来了右相府，难道不就是苏颖为了显摆示威的么？这还没去里头坐坐，就打算离开了？ 顾北羽道：“本王府上今日发生了一件不好的事，皇帝陛下去府上耍玩，被聂双双唆使爬树摘枇杷，不小心摔了下来。” 景老夫人蓦地睁圆了眼，老脸惨白，“如何了？” 顾北羽仔细观察着景老夫人的表情，缓缓道：“皇上虽未受伤，却吓得不轻，摄政王不打算放过此事，已经让人把聂双双押送至北镇抚司，准备让锦衣卫指挥使薄卿欢亲自审理。” 景老夫人心中大骇，面上却不敢露出多余表情。 聂双双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蹄子，才刚刚进府，怎么净给她惹事儿？ “聂双双死到临头，非要说自己是受了外祖母和我母妃的指使。” 景老夫人苍老的身躯一颤之后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几步。 顾北羽眼神似笑非笑，“本王就在想啊，外祖母和母妃这样贤明大义的人，怎会唆使这种人去害年仅两岁的皇帝陛下，聂双双显然是预感自己活不了了，所以想拖人下水，她大概想着一旦牵连到外祖母和母妃，就能连带着整垮本王。” 冷笑一声，顾北羽接着道：“可本王又岂是那等糊涂之人，谁干净，谁肮脏，本王一眼就能看出，外祖母，你说是吧？” 景老夫人陡然回过神，神情暴怒，“这个聂双双简直死不要脸，老身何时指使过她！” “嗯。”顾北羽点点头，“本王也觉得外祖母并非那种龌龊之人。” 听到“龌龊之人”四字，景老夫人嘴角抽搐得更厉害了。 “此事既惊动了薄大都督，绝不会容易善了的，为了洗脱外祖母的嫌疑，还请您跟我们走一趟，去北镇抚司澄清一下。” 景老夫人被噎得只能暗自咽下一口混着血腥味的闷气，心中早已把聂双双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当初挑选的时候，程氏还一个劲儿地在她跟前吹嘘聂双双如何如何好，脑子如何如何聪慧，对付一个苏颖完全不在话下，如今倒好，自个儿没本事爬上贤王的床，倒是先把那位皇帝小祖宗给得罪了。 想到这里，景老夫人心头一阵愤懑，转头死死瞪了程氏一眼。 方才顾北羽他们的谈话，程氏全都听到了，此时在接收到景老夫人的眼神，她哪里还不明白景老夫人这是在责怪她择人不淑了。 脸色变了变，程氏正想开口解释，却见景老夫人已经让人去准备马车了，根本没打算听她解释什么。 顾北羽深深看了一眼程氏，在对方略略惊恐的眼神下拉着苏颖回了软轿。 景老夫人的马车紧随其后，一行人没多久就到了北镇抚司。 北镇抚司这个地方，很少有这般热闹的时候，上一次还是泰和帝犹在人世的时候，顾乾因为太仆寺卿贩卖皇室御用马一案而被景瑟设局被废黜，那一次只有泰和帝、薄卿欢、顾乾、景瑟和赵念几人。 这一回的阵仗比那次更甚。 顾北羽他们来的时候，小皇帝、太皇太后、景太淑妃、摄政王、薄卿欢都已经在公堂依次坐了。 聂双双被镣铐束了手脚，头发蓬乱地跪在地上。 薄卿欢是主审官，自然高居主位。 以小皇帝为首的其余众人都在旁听席上坐着。 入得公堂，顾北羽、苏颖和景老夫人依次给那几位行了礼之后才站起来。 看了聂双双一眼，景老夫人的目光不着痕迹扫过景太淑妃，对方面色亦是不大好。 景老夫人捏了捏拳，在宫婢的安排下往旁边一坐。 薄卿欢一拍惊堂木，眼神冷冷看向聂双双，“堂下聂氏，你今日唆使皇上爬树摘枇杷不慎摔下来，可知罪？” 聂双双一下子惊恐地抬起头来，“不，不是，大都督明察，奴婢没有唆使皇上爬树。” 薄卿欢问：“你可有证据证明自己没有唆使皇上爬树？” 聂双双一噎，旋即将目光转向苏颖，伸出手指着她，“是贤王妃，是她唆使皇上爬树的，奴婢当时已经极力劝阻了，王妃偏不听，说皇上既然喜欢，那就由着他好了。” 苏颖脸色一寒，“聂双双，你别血口喷人！” 事到如今，聂双双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目色一厉，“王妃你敢说这一切不是你授意？奴婢不过一个小小侍妾罢了，若非王妃你点头，奴婢哪里敢让皇上踩着肩膀去摘枇杷？” 薄卿欢看向苏颖。 苏颖大怒，“聂双双，当时在芳华阁，这么多丫鬟婆子可都看着呢，本王妃已经劝了多次，是你自个儿非不听唆使皇上去摘枇杷，如今当着这么多人，你敢把这屎盆子扣在本王妃头上？” 见到苏颖生怒，聂双双越发得意，“如果真像王妃所说，是奴婢非要皇上去摘枇杷的，那么当时王妃娘娘你也在场，就算不是身为姨母的责任，你作为臣妇，为何不及时阻止？岂不是有帮凶之嫌？” “你！”苏颖气得脸色铁青，她从前在晋国公府的时候何曾见过这般不要脸的女人？ 顾北羽拍拍她的手背，宽慰，“稍安勿躁，一会儿有她受的。” 手背上传来的温暖让苏颖慢慢平静下来，她看了顾北羽一眼，在对方染了笑意的眸光注视下缓缓点头。 这时，摄政王突然发话了，“本王记得当时在贤王府内院，聂氏突然大喊自己受了景太淑妃和景老夫人的指使，正巧今日两位当事人都在，本王想从你们身上得到确切答案，此事……可否为真？” 景太淑妃和景老夫人齐齐黑了脸。 景老夫人站起来，“还请摄政王容老身一言。” 摄政王抬手，“老夫人请说。” 景老夫人冷沉的目光狠厉剜了聂双双一眼，矢口否认，“这聂氏恶妇犯下如此滔天大罪，死到临头竟然想把老身和太妃娘娘拉下水，这是十足的污蔑，老身根本不识得此人！” 聂双双不敢置信地看着景老夫人，“当初分明是老夫人你安排我进的贤王府，你怎么能翻脸不认账？” 景老夫人冷哼，“休要口出狂言！老身何时得见过你！” 景太淑妃见状，已然明白母亲的意思是打算弃车保帅了，她死死盯着聂双双，脸色难看，“聂氏，你胡说什么，当初是哀家让你入的贤王府，与哀家的母亲有何干系，你若胆敢再污蔑一句，这构陷朝廷一品诰命太夫人的罪名，足以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聂双双赤红着眸，四下扫了一眼，恰见的都是一双双冷眼。 这一刻，她才猛然警醒过来，自己从来都只是景老夫人和景太淑妃对付苏颖的一颗棋子，她若是能成功，将来就还有贤王侧妃之位等着，甚至当上王妃也有可能，但她早早就败了，那她这条命便是贱命，景老夫人和景太淑妃想如何践踏，还不是她们母女一句话的事儿。 谁让人家身份尊贵呢？不管是身为一品诰命太夫人的景老夫人还是身为先帝宠妃的景太淑妃，不论是谁，都不是她聂双双惹得起的。 如今人家母女一口否认之前对她说过的话，景老夫人甚至否认见过她，她还能怎么办？ 想到这里，聂双双满脸绝望，只能向顾北羽投去求助的目光，“殿下，求殿下帮妾身说句话，妾身……” “聂双双！”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顾北羽冷声打断，“事已至此，你还想让本王为你求情？痴人说梦！唆使皇上爬那么高摘枇杷摔下来受了惊吓，如今又出言污蔑本王的母妃和外祖母，简直死有余辜！” 聂双双动了动唇，还想说什么，苏颖步步紧逼，“别忘了，你当时说自己受了景老夫人和景太淑妃唆使的时候，摄政王就在现场，如今才想起来要否认？怕是晚了！” 苏颖的眼神森冷而锐利，扎得聂双双心如死灰。 薄卿欢挑了挑眉。 景太淑妃见聂双双被逼入绝境，生怕她一会儿把自己与母亲的那些密谋捅出来，马上抓住机会就使劲抨击，“皇上，太皇太后，薄大都督，案子已经水落石出，哀家和我那年迈的母亲被一个黄毛丫头给这般诬陷，薄大都督若是不定个罪名，哀家不服！” 一直没说话的太皇太后安抚完小曾孙，这才垂眼看过来。 其实这种事孰真孰假孰是孰非，她在后宫斗了这么多年，一眼就能看穿，无非是景老夫人想利用一个小丫头来挑唆贤王与贤王妃的关系继而间接与她那位死对头晋国公夫人斗，如今事情败露倒打一耙罢了。 太皇太后心知肚明，但她并不打算挑破，说来说去，这都是景氏和苏氏早年因为苏乐瑶的死而结下的仇怨，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纵然她是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后，遇到这种事也不可能过分偏颇哪一边，毕竟后宫争斗关系着前朝命脉，一边是文官之首右相府，一边是战功赫赫的晋国公府，偏哪一边都不对。 既然景太淑妃和景老夫人都想不动声色地弄死聂双双以了结此事，那她也没必要去过分挑明事实给那二人没脸，顺了她们母女的意便是。 清了清嗓子，太皇太后道：“有这么多证人能证明聂氏污蔑构陷景太淑妃和景老夫人，那么哀家认为此案可以结束了。” 太皇太后这是在变相提醒薄卿欢，没必要再往下深究，这种事一旦把真相扯出来，丢脸得很。 薄卿欢还是头一次审理这种小案子，是非曲直，他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了，只不过，上位者都说了不能继续审下去，那他也乐得清闲。 再次一拍惊堂木，薄卿欢断言，“罪妇聂氏，唆使皇上爬高心怀不轨，后污蔑构陷当朝一品太夫人和太淑妃，罪加一等，判刑腰斩，三日后处决！” “不——”薄卿欢话音才落下，聂双双就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来，泪眼婆娑地看着顾北羽，“殿下……殿下救救妾身，妾身再也不敢了！” 她此时又悔又恨。 悔早前不该嘴贱同意小皇帝去爬高摘枇杷，悔自己低估了小皇帝，以为这就是个两岁的小傻子，谁曾想比传言更腹黑，小小年纪就有心机，实在可怕。 小皇帝只是受了惊吓，而她却被尿了一脸，如今有罪过的却是她！ 她更恨，恨景老夫人和景太淑妃这对蛇蝎母女，利用她的时候，什么好处都给她，甚至还帮她安顿好了乡下的母亲和弟弟，如今见事情败露，态度马上就来了个大转弯，母女俩一唱一和将她推入死人坑。 顾北羽看向聂双双，冷淡的眼神微微恍惚。 那日答应了母妃会收了聂双双，可是回去以后他发现自己并不想碰这个女人，甚至一想到他是外祖母安排来膈应苏颖的，他就觉得恶心，所以才会彻夜未眠想了这招，利用小皇帝去对付聂双双，先把这个女人逼入绝境。 聂双双只是个眼皮子浅的乡下人，情急之下定会把景太淑妃和景老夫人抖出来，这种时候，被“诬陷”的两位当事人为了保全自身，必定会想方设法弄死聂双双。 这一招窝里斗，是让他外祖母和母妃收手的最好办法。 拉回心思，顾北羽暗暗瞥了一眼景老夫人和景太淑妃，见那二人的脸色如同吞了苍蝇般难看，他眼波微漾。 聂双双已经被拖了下去待行刑，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 薄卿欢胸前的伤口还未大好，打了招呼以后先行离开了。 太皇太后带着小皇帝回了宫。 摄政王顾禾没多久也跟着离开。 公堂内还剩下景太淑妃、景老夫人、顾北羽和苏颖四人。 顾北羽递了个眼色给苏颖，苏颖翘了翘嘴角，看向景老夫人，“外祖母，那聂氏不识好歹，竟敢当堂诬陷您，好在老天开眼，让她不得好死，您放心，您是一品诰命太夫人，没人敢骑到您头上作威作福的。” 苏颖亲昵地挽着景老夫人的胳膊，那模样，十足一个孝顺的孙媳妇。 然而对于景老夫人来说，苏颖这番看似好听的话，就等同于往她嘴里塞了一颗裹着屎的糖，让她恶心到有口难言。 景老夫人哑巴吃黄连，一口闷气从喉咙口滑了下去，脸上笑容僵硬，“说得是啊，这等恶妇简直死有余辜！” 苏颖还是笑，偏头看了看旁边的景太淑妃，“只是可惜了，母妃一片好意送个妹妹来给我作伴，谁料这才数日的光景就生了事儿，母妃，您要不再送一个妹妹来吧，儿臣定会好好调教她的。” 景太淑妃一脸阴沉，面部抽搐。 再送一个来给你们设局陷害么？ 下一个，或许就不是被腰斩，而是被千刀万剐了！ 景太淑妃回想起整件事，又看到苏颖面上的虚伪笑容，哪里还能不明白，从头到尾，都是苏颖这贱人在演的一场戏，竟然惊动了皇上和摄政王，轻而易举除去了聂双双这枚重要棋子。 简直气煞她也！ 出了北镇抚司大门，苏颖对着顾北羽道：“殿下，要不咱们送外祖母回府？” 顾北羽颔首，“如此甚好。” 景老夫人触及到苏颖的目光，突然间就想到了晋国公夫人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她猛地一个寒颤，“不，不必了，老身自有右相府的家丁护送，贤王和贤王妃想必还有事，就不劳烦你们二位了。” 苏颖笑意盈盈，“外祖母，一点都不麻烦，刚好颖儿也有很多话想对您说呢！” 景老夫人早就气出了内伤，她恨不能避苏家这些毒蛇远远的，哪里还想听苏颖说什么体己话，再次摆手，“老身今日身子不适，先行回府了，贤王妃若有什么话，待改日得空了再来右相府说。” 苏颖眨眨眼，目送着景老夫人离开。 马车走远后，苏颖又看向景太淑妃。 景太淑妃眸色沉冷，显然怒意不小，可这个哑巴亏是她自己造成的，即便再怒，也得乖乖吃下去。 冷哼一声，景太淑妃甩袖离开。 第038章 真正身世 景太淑妃走了以后，苏颖才稍微松了一口气，嗔了顾北羽一眼，“殿下，你吓死我了。” 顾北羽笑了笑，“吓到哪儿了？” 苏颖瞅他，“少不正经！” 看着太淑妃离去的背影，顾北羽忽然正了脸色，“其实母妃并非那样的人，她只是太过遵从外祖母的话，所以……” “妾身理解的。”苏颖知道顾北羽想说什么，今日看似他们这边胜了，可顾北羽却因为这件事夹在她与景太淑妃中间。 一边是养育他二十多年的母亲，一边是刚过门的妻子，她完全能理解他的苦衷和为难。 其实顾北羽能这样偏向她这边设局让景老夫人和景太淑妃吃瘪，苏颖已经很意外了，所以她不会再奢求更多，更不会逼他在她和景太淑妃之间做选择。 这种做法才是真蠢。 顾北羽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你真好。” 听到这一句，苏颖就笑了出来，“你我是夫妻，殿下何时变得这般客气了？” 顾北羽弯了弯唇，“我带你去楚王府。” 苏颖不解，“怎么突然想要去楚王府？” 顾北羽道：“皇上能来咱们府上，那都是表姐夫的功劳，如今事情顺利解决了，咱们该登门道谢的。” 苏颖恍然大悟，原来这事儿的过程如此曲折啊！ 坐上软轿，夫妻俩很快就来到了楚王府。 这还是苏颖头一回来楚王府，在前厅见到景瑟和梵沉的时候，她不禁好奇，“楚王妃和小王爷、小王妃呢？怎么没见她们？” 景瑟笑道：“母妃和相思去寺庙进香，二爷坐不住，也跟着去了。” 这对夫妻的来意，景瑟只稍微一想便明白了。 “看来你们今日进行得很顺利。”景瑟展颜一笑，“北羽，你行啊，竟敢设局让你外祖母和你母妃钻，你就不怕她们与你翻脸？” 顾北羽摊手，“没办法，手心手背都是肉，这种事若非要做个选择，我自然得站在理正的一边，毕竟，我也不喜欢被人操控婚姻。” 景瑟笑着点点头，想也知道景老夫人定然嘴巴都气歪了。 “今日之事，多亏表姐夫帮忙了。”顾北羽看向梵沉，神情真挚。 “小事一桩。”梵沉道：“苏家的姑娘性子烈，往后你的后院要是再有这种事情发生，可莫要再来找我了，我不帮你，你自己想办法去。” 顾北羽连连告饶，“表姐夫，你可饶了我吧，有了第一次已经是惨痛教训了，哪里还敢有第二次，到时候，颖儿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苏颖红着脸嗔他，“净瞎说，我何时责怪过你？” 顾北羽好笑，“嘴上不责怪，心里却是醋得不得了。” 被戳穿了心思，苏颖脸色愈加红艳，连话都不好意思说了。 景瑟瞪了顾北羽一眼，“我这表妹脸皮子薄，你再说下去，她就得钻地缝了。” 顾北羽淡淡一笑，眼风时不时瞟向梵沉，欲言又止。 景瑟见状，眉眼一动，扶着腰站起来，道：“四表妹，来，去我房间，咱们俩好好说说话。” 苏颖忙站起身去扶着景瑟，嘴里笑问：“你们家那位小少爷可在？” “在后院练习武术。”景瑟道：“你若是想见他，我带你去。” 苏颖点点头，“早就想见见这个小不点了，奈何一直没机会，今日既来了，我说什么也不能再错过，否则下一回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过来了。” 景瑟挑眉，“你如今是贤王妃，又不是从前关在国公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有什么不能来的，想来就来呗！” 苏颖这个时候才恍然大悟，“对啊！表姐不说，我还没反应过来，哎呀你瞧我，定是还没适应过来，自己都已经嫁做人妇了，还想着出门有限制。” 景瑟点点她的脑袋，“你这脑袋瓜里，整天不知道在想什么，如今贤王府你才是当家主母，想如何出来，出来做什么，还不是你自个儿说了算。” “嗯。”苏颖亲昵地挽着景瑟的胳膊，“那往后我一有时间就过来看表姐，这段时日，我在给表姐还没出生的小宝宝做衣服，也不晓得是男宝宝还是女宝宝，我就都给做了几套，待下次来了，一并带过来。” 说起这个，景瑟就扶了扶额，“上次景宛白来的时候，也带了男女宝宝的小衣服小裤子，后来我母妃闲着没事，又给做了不少，也是男女宝宝皆有，你出嫁之前，你母亲曾经来过楚王府，同样带了国公府众人给宝宝做的衣服，各色花样和款式，应有尽有，你要是再弄几套来呀，宝宝的那个小房间里可就全都是衣服了。” 苏颖扬眉，目光落在景瑟高高隆起的小腹上，“说明我这位还没出世的表侄儿受尽了诸多人的期待和宠爱。” 说着，苏颖轻轻摸了摸景瑟的小腹，“小家伙，你可得平安出生哦，你爹娘走到今天多不容易呀，若是连你也折腾你娘亲，到时候我这个表姨母可是要打小屁股的。” 看苏颖这般小心翼翼的样子，景瑟顿觉好笑，“什么时候你自己也生一个，到那时你想如何欺负都行。” 苏颖红着半边脸，“我才刚过门，哪有那么快，三姐姐嫁了这么久，不也还没动静么？” 提到苏若妤，景瑟眼眸微微一暗。 苏颖见状，面露疑色，“表姐，怎么了吗？” 景瑟转瞬拉回思绪，笑着摇头，“没什么，就是听你提起若妤来，有些想她了，对了，你嫁入楚王府以后还没去看过她吧？” “还没呢！”苏颖道：“今日既然提起来了，那我抽个空闲去找她聚聚。” “嗯。”景瑟颔首。 从东璃回来以后，她一直被俗事缠身，再加上怀了身子不方便，便鲜少关心苏若妤那边的事，也不知她过得如何了。 按照苏若妤的性子，晓得她怀了身孕，定会时不时往楚王府来的，可是景瑟都回来半年多了，苏若妤竟然从未来过楚王府。 该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 甩甩脑袋，景瑟不愿再往深处想，她宁愿自己多虑了。 苏颖并不知景瑟心思，只是搀扶着她很快回了吹雪小筑。 * 前厅。 景瑟和苏颖走后，梵沉才看向顾北羽，“你有话单独对我说？” “是。”顾北羽面色凝重，“辽东军镇那边，表姐夫可是觉得很为难？” 梵沉怔愣片刻，“你如何知道我正在处理辽东军镇的事？” “我如何知道的不重要。”顾北羽道：“重要的是，我能帮表姐夫把这件事办妥。” 梵沉皱了下眉。 很早之前，顾禾就告诉梵沉，辽东军镇留在少帅苏曜身边的赵念是顾乾安排的细作，后来梵沉就暗中让人去查了。 不查不要紧，这一查，让一向淡然的梵沉都吓了一跳。 顾乾为了对付晋国公，的确下了一番狠功夫，他在辽东军镇埋伏的势力，已经远远超乎梵沉的想象，且那些人都是按照战场上的排兵布阵来排列的，阵法很精准，几乎找不到漏洞在哪儿，只要一启用那些人，晋国公必然会遭到重创。 关于顾乾排兵布阵的本事这一点，梵沉疑惑了好久，始终没能想通原因，除了去漠北击退鞑靼人那一回，顾乾根本就没有战场经验，短短一年，他为何进步如此惊人？ 梵沉仔细研究过那个阵法，也并非没有办法破解，只不过要他现场去指挥，可这样一来，他就必须离开景瑟，这一回又会错过她生产的日子。 这段时日，梵沉都在纠结，他想让梵越去辽东不动声色毁了顾乾的那些暗桩，如此就不必惊动晋国公，让他永远也不晓得这件事，可梵越是入朝参政的王爷，根本没有足够的理由带兵出城。 最重要的是，梵越没有兵权。 所以，梵沉将此事搁置了好久，如今越接近景瑟临盆，他心中就越不安起来。 “表姐夫。” 见梵沉晃神，顾北羽轻声唤他，“你可考虑好了？” 梵沉缄默良久，摇头，“你不合适。” 顾北羽更没有战场经验，他去了也于事无补，万一到时候再出点事，谁也交代不清。 “表姐夫不相信我？”顾北羽看出了梵沉的顾虑。 梵沉抬眸，不语，但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的确是不相信顾北羽。 顾北羽已经成家，现如今的他不是一个人，他还有个王妃，这种冒险的事，不能让他去做。 顾北羽神情异常坚定，“即便表姐夫不同意，我也是早晚都要点兵离京的。” 梵沉不解，“先帝又未曾给你封地，你想去哪儿？” “我想离开三年。”顾北羽道：“便借着平息辽东军镇的叛乱假死好了，三年后，如若我还能活着回来又再说，若是我没法活着回来……” 说到这里，顾北羽面色越发凝重，定定看着梵沉，“那么，还请你们帮我转告我的王妃，不用等我了。” 三年，又是三年！ 顾禾要三年，顾北羽也要三年，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究竟有什么事，你连我和你表姐都不能说？”一个顾禾要三年，可以说是意外，但顾北羽也跑来要三年，那就绝不会是巧合了，这里头，一定有关联。 三年后，到底会发生什么？ 梵沉有预感，他或许能从顾北羽这里找到突破口，甚至，他或许能以此寻到关于顾禾真正身世的蛛丝马迹。 然而，顾北羽只是摇摇头，“若是三年后我活着回来了，到那时我再告诉你。” 梵沉凤眸幽邃了些许，“一丁点都不能透露？” “请恕我，暂时无法奉告。”顾北羽面露歉意。 梵沉也不气馁，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为难之处，顾北羽不愿说，一定有他迫不得已的理由。 但对方不说，不代表他不会去查。 有了顾北羽这个线索，他就不信还是什么都查不到。 顾北羽突然笑了，“表姐夫，如果你想查我，那你大可不必，总而言之，不管我在做什么，又或者我将来要做什么，我都不会背叛你和表姐，你们夫妻是我的恩人，亦是我的亲人，我不会伤害你们，当然，也包括你们的亲人。” 在梵沉越来越疑惑的目光下，顾北羽缓缓道：“信我一次，给我三年，可好？” 顾北羽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梵沉还能怎么说呢？ 长叹了一声，梵沉点头，“好，我答应你不让人跟踪你调查你，给你三年时间，但你得向我保证，三年后一定会活着回来。” “……我尽量。”顾北羽的声音含着些许不确定，“明日上朝，我会以剿匪的名义请求调兵出城，暗中向辽东军镇开拔，顾乾安排的那些人，表姐夫只管放心交给我好了，我虽无法保证自己的性命，却有信心将这伙人一网打尽，让他们的所有计谋死在摇篮里。” “你走三年，苏颖怎么办？”梵沉问。 顾北羽莞尔，“所以今日特地过来就是想请你们在我走后帮我照拂她一二，莫让她给人欺负了去。” “非走不可？”梵沉毕竟也是有家室的人，没法做到从前的果决利落，如今顾虑比较多。 “嗯，非走不可。”顾北羽颔首，“再不走，我就没有时间了。” “那好，只要你答应能活着回来，我会让人暗中保护你的王妃，绝不会让她受伤出事，一直等着你回来。” “多谢表姐夫。”顾北羽站起身来，这一刻的他，仿佛褪去了以往嘻哈玩闹的那层外皮，从外到里，从里到外都透出一股让人看不懂的成熟和神秘。 这种感觉，像极了梵沉从顾禾身上看到的那种。 捏着眉心，他希望是自己花了眼，然而不管怎么看，顾北羽给人的感觉真的与从前大相径庭了。 罢了。 梵沉心里暗暗想着，既然顾北羽不希望自己去查，那就先把精力都放在顾禾身上，把那个人的身世弄清楚又再论旁的事。 苏颖没在景瑟的院子里待多久，璎珞就来传话，“贤王妃，贤王殿下已在大门外候着了，着奴婢来问您可要走了？” 苏颖站起身，依依不舍地与景瑟道别后出了吹雪小筑。 “殿下。” 老远见到顾北羽站在软轿边，苏颖总觉得他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却又说不出到底哪里有变化。 慢慢走过去，她微微笑着，“怎么这么早就要走了？表姐原本还想留我们用饭呢！” 顾北羽牵过她的手，声线温和地道：“楚王府以后还可以再来，但有些话，我只能今天对你说。” 顾北羽说这些的时候，面上虽然依旧温润如从前，却让苏颖心中没来由地一顿，那种感觉，有些慌乱。 “好。”苏颖任由他拉着上了软轿。 启程后，苏颖才看向顾北羽，“殿下想同妾身说什么？” 顾北羽握住她的那只手不放，像是斟酌良久才缓缓开口，“颖儿，我可能……要离开金陵很长一段时间，我不在，你要学会照顾自己，也要懂得保护自己，莫让别人欺负你，可好？” 苏颖听罢，一时哽咽。 她就知道，之前顾北羽在右相府门前说的那句“你就是心善，这般行事，往后我不在，你一个人可怎么办？”不会是无的放矢。 “殿下要去哪儿？”苏颖攥紧了手指，抬眸对上他的视线。 “翠微山有一伙土匪，乃朝廷多年以来的一大心患。”顾北羽道：“听闻近期又开始猖獗了，老弱妇孺都曾在那一带着了道，地方官府毫无办法，我收到了消息，打算自动请缨带兵前去剿匪。” 苏颖皱了眉头，“可是殿下……你也说了那是多年来都没法清剿的猖匪，你就这样去，万一……” “没有万一。”顾北羽先一步打断她，“你放心，我会回来的。” “殿下去多久？”苏颖又问。 “不知。”顾北羽摇头，慢慢垂下的眸底有凄然之色，音色低沉不少，“但我向你保证，我尽量活着回来。” 他宽厚的手掌还紧紧握着苏颖的小手。 那一抹温热，让苏颖觉得特别珍贵，似乎过了这一天，这辈子就再也感受不到了。 “好。”不知过了多久，苏颖含泪答。 多余的事，她并不想过问，知道的越多，她只会越难过。 回到贤王府。 苏颖扬言要亲自下厨给顾北羽做一顿饭。 起身那一刻，手腕却被顾北羽轻轻拽住往后一拉，她毫无防备，直接跌撞进他怀里。 苏颖红着脸回过头，眼前的男人有一张雅致风华的面容，比顾家嫡系这一脉的任何王爷都好看。 “殿下……”苏颖心跳得很厉害，方才出声，就感觉到唇上一软，却是他柔软的唇覆了上来，松木清香很快将她整个人都给包裹着。 一怔过后，苏颖慢慢闭上眼睛，双手攀附住他的脖颈，用生涩而小心翼翼地动作回应。 这一刻，所有能让人添堵的烦心事全都走远。 他们眼中，只有彼此。 顾北羽动作轻柔，一点一点将其吞噬殆尽。 苏颖感觉到呼吸不够用，身子娇娇软软，若非他用修长手臂箍住，她早就因为承不住而倒下去了。 正当苏颖沉浸在漫无边际的冥想中时，唇上忽然一痛，她猛地拉回神智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唇被顾北羽咬破了，两人辗转的唇齿间充斥着血液的腥甜味。 她唇上被堵死说不了话，只能瞪了顾北羽一眼，顾北羽也在看她，唇上逐渐急促起来的动作宣泄着他的不满，不满于她方才的分神。 从先前的轻柔浓情到如今的疯狂抵死缠绵，他们好像在进行离人最后的深吻道别。 苏颖被吞噬得不留一丝余地，她整个人的力道都贴在他胸膛上，仅能靠着对方换气时微弱的呼吸一两下。 “唔……”这样的索吻简直太过无度，苏颖终还是受不住，低低呜咽。 顾北羽松开她，转瞬将她打横抱起往大床边走去。 苏颖看了看天色，惊呼，“殿下，如今还未天黑呢！” 顾北羽低笑一声，掀开锦褥将其放在床榻上，双手撑在她两侧，仔细观摩着她满是娇羞的粉霞小脸，哑声道：“我明日就要点兵出城了，你就不打算犒劳犒劳你夫君吗？” 苏颖望着他。 此前没感觉，如今才发现怎么都看不够，想到他要离开，她就很不能将他的这张脸狠狠烙印在回忆里，这样一来，往后不管过了多少年，不管等多久，她都忘不了。 唇角慢慢绽开笑容，这一回，苏颖稍微直起身子，将自己的唇瓣送了上去，准确无误吻上他的，柔弱无骨的小手慢慢往他衣襟里探去。 这样的撩拨，无异于点火。 顾北羽的呼吸一下就粗重起来，三两下剥了她的衣服。 夜已深，床幔里的激情缠绵却还未停歇。 “夫君……”苏颖求饶似的望着他，嗓子已经很难出声，细弱蚊蝇，双手无力地去推他，“不要了。” 顾北羽低头，吻上她早已红肿不堪的唇，囫囵吐出三字，“还没够。” 苏颖一听，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声音断断续续，“往后有的是机会，嗯……你再这样，我就得死了。” 顾北羽顿了动作，就那么看着她，精致的小脸布满了红霞，白皙修长的脖颈里是他狠狠疼爱过的痕迹，一双眸水光潋滟，娇弱无力地望向他，满是哀求。 心下一软，顾北羽终是放过了她。 折腾了一下午外加一个前半夜，苏颖早就累得连手指头都懒得动，此时任由他从身后搂着她，沉沉睡过去。 翌日一早。 顾北羽醒来的时候，苏颖还在沉睡。 熟睡中的她容颜甜美静谧，双唇还有些红肿，却是娇艳欲滴。 似乎是梦到了什么，苏颖小嘴微微张开，说了句顾北羽听不懂的呓语，疲惫地翻了个身，但依旧还没有转醒的迹象。 顾北羽已经穿戴好坐在床沿边，清清楚楚瞧见了这一幕，他轻轻扳正她的脑袋，俯下身，唇瓣印在她额头上。 保重！ 两个没出口的字像重石堵在胸口。 他站起身，取来笔墨在笺纸上写下“等我回来”四字，关上门决然拂袖离开。 * 奉天殿。 顾北羽才提出要带兵前去翠微山剿匪，就得了一大票臣子点头赞同。 “翠微山那伙盗匪极其猖獗，近年来作恶不断，地方官府多次组织剿匪，却无一次成功，朝廷也是时候让人前去把那些个胆大包天的贼子一锅端了。” “贤王殿下虽无战场经验，组织能力却极强，若由他出马，想必定能平息此事。” “……” 一个又一个的大臣站出来力推顾北羽。 顾禾忖度片刻，看向顾北羽，“贤王有信心一举将这窝盗匪一锅端了吗？” 顾北羽淡淡一笑，“臣尽力。” 顾禾收回视线，原本还想说什么，但见大臣们一个个目光灼灼看着他，他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回去。 “那好，就让贤王亲自点兵去剿匪。” 顾北羽即将带兵去翠微山剿匪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后宫，景太淑妃闻言，脸色黑沉可怕，险些捏碎了手里的茶盏。 “快让人去传贤王过来。” 她神情中的迫不及待让宫人们都吓了一跳。 顾北羽已经点完兵，正打算出城，就见到钟粹宫的宫女急匆匆跑过来，气喘吁吁道：“贤王殿下，太淑妃娘娘有请。” 顾北羽眉头一蹙，面上忽然露出前所未有的冷色来，“何事？” 宫女被他寒芒四射的眼神慑得不敢抬头，低声道：“娘娘想见殿下一面。” 顾北羽忖度良久，终究还是翻身下马，随着宫女来到景太淑妃的宫殿。 “母妃唤儿臣何事？”进殿后，顾北羽行了个礼，面色无波，声音更是冷淡。 景太淑妃怔然。 因为一个聂双双，他们母子不和，这件事她是知道的。 自聂双双以后，她也再没想过要往他身边强塞女人。 但她没料到不过短短数日，顾北羽对自己的态度竟会变成了这般，他看向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北羽。”景太淑妃忍不住低呼，“哀家瞧着你脸色不大好，是否身子不适？” “儿臣好得很。”顾北羽依旧是清清淡淡的声音。 景太淑妃问一句，他就答一句，似乎根本就没有什么离别前的话要对他这位母妃说。 景太淑妃终于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劲，她站起来，缓缓走向顾北羽，行至他跟前停下，面上尽量露出柔色来。 “北羽，你是否还在责怪哀家？” 顾北羽眼眸终于动了一下，直直看向景太淑妃，忽然冷笑，“责怪你什么？责怪你瞒了我这么多年的真相吗？” 景太淑妃脸色大变，蓦地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顾北羽，“你在说什么？” 她分明说的是聂双双的事！ 回过神来，景太淑妃马上挥手屏退所有宫人，只余他们母子。 “我入宫来问你关于聂双双的事那一日回去以后，夜间曾有人来找过我，告诉了我一些秘密。” 顾北羽的声音不疾不徐，却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钢刀从景太淑妃的脸上划过，将她的表情一寸寸割裂，难看至狰狞。 呼吸陡然沉重起来，景太淑妃惨白着脸，“北羽，你到底想说什么？” 顾北羽缄默良久，声音沉缓，“想说……我的身世。” 景太淑妃捂着胸口后退几步，终究是没站稳，一个踉跄倒在地上，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抖，连话都说不出来。 “我是谁？” 顾北羽垂目，他并没有要去搀扶景太淑妃的意思。 景太淑妃的眼中瞬间溢满了泪光，“北羽，哀家是你生母，你如何会怀疑自己的身世？” “你若问心无愧，为何怕成这样？”顾北羽眼神发冷。 景太淑妃一时噎住。 她怕，她当然怕，眼前这个器宇轩昂的俊美男子，并不是她的亲生儿子，这件事除了她自己，再无旁人知。 这么多年在宫闱内，她一直活得小心翼翼，将顾北羽保护得很好，就是不想让他锋芒太过招来横祸，可她没料到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那些人终究还是来找他，要将他从她身边给带走。 “北羽。”两手撑地慢慢站起来，景太淑妃再一次来到他面前，“这些事，到底是谁告诉你的？” “谁告诉我的不重要。”顾北羽表情冷漠，“重要的是，你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景太淑妃突然抱着脑袋摇头，“你别问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顾北羽发出一声冷笑，“二十一年前，宠冠六宫的淑妃娘娘得了先帝特准去燕山行宫养胎待产。临盆当夜，淑妃娘娘诞下的却是一名死婴。” 景太淑妃忽然伸手重重捂住顾北羽的嘴巴，面上表情已经惊恐到难以描述，“别说了，别说了！这些话让人听见是要诛九族的！” 顾北羽丝毫不惧，摘掉她捂住自己嘴巴的那只手，“我再问你一遍，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景太淑妃眼泪咕噜噜往下落，她放低了声音，“我真的不知道，诚如你所言，哀家当初在燕山行宫诞下的的确是一名死婴，接生的稳婆抱着死婴出去的时候，在门口看到了一个竹篮，竹篮里是一个裹在襁褓中的婴儿，看样子好像也是当晚才生下来的，里面除了婴儿之外，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请帮忙抚养他，待到时机成熟，自有人来接。’除此之外，其他的事我一无所知，当时我才刚刚痛失爱子，极其担心皇上会发现，你又来得这样巧合，对于我来说，简直就是天上掉下里的馅饼，形势所逼，我当然会无条件将你收下。” 说完，景太淑妃哭得更厉害了，泪眼婆娑，“二十多年过去了，当初留下纸条的人始终都没有发现，我原以为他们已经遗忘了这件事遗忘了你，可我怎么都想不到，那个人终究还是出现了。北羽，你问我你是谁，我何尝不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更想知道你的亲生父母到底为何要让你在出生之夜就被抛弃送来给人抚养，可是这些，我又能去问谁呢？” 顾北羽定定看着景太淑妃，眼圈忽然就红了。 他宿在书房辗转反侧的那一夜，的确是有人来找过他，并非一个，而是很多。 领头的是个灰袍老者，他精神矍铄，一双灰眸闪着精光。 见到他的时候，他直接跪在地上称呼他为“少主”。 当时顾北羽被吓了一跳。 “少主”这个词，他并不陌生。 确切的说，灰袍老者与他的往来并不是第一次了，只不过从前都是靠纸条和莫名其妙的书信，而他宿在书房的那一夜，却是他们第一次正式见面。 见到灰袍老者，顾北羽才从他口中得知这么多年一直在暗中与他书信联系的人就是他们。 他们之间的书信来往，确切到底是从几年前开始的，顾北羽已经记不得了，他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夏慕被问斩以后他随着宗政初的踪迹想去忘忧谷将其尸体要回来的那一次在花桥镇邓府遇到景瑟。 其实他在邓府没熟人，之所以选择去赴宴，是因为与他书信交接的人藏身在邓府。 后来见到了那个人，对方扮成了极其不起眼的小厮，交给顾北羽的却不再是以往那些问安的书信，而是一本武器图谱的残页。 对方的意思是要让他拿回来研究，把残破不全的另外一部分武器图谱给研究出来。 当时他一脸莫名其妙，后来回到皇宫躲进密室将武器图谱拿出来的时候，他顿时震惊了，难以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竟会设计得出如此杀伤力巨大的惊世骇俗武器来。 那个时候，顾北羽还不知道自己并非景太淑妃的亲生儿子，他只当对方是想助他夺嫡，所以送了这种东西给他。 虽然他不喜欢对方总是躲躲藏藏暗中行事的手段，但不得不承认，他被那本武器图谱彻彻底底吸引了。 他想，但凡是见过那本武器图谱的男人，必然没有一个不会为之折服，继而生出一统天下的霸气决心来。 只不过，决心归决心，现实归现实。 那个时候顾乾还是太子，又是得了夏慕亲自辅佐的。 顾北羽即便有心夺嫡，也要看在夏慕的面子上忍让顾乾一二，顾乾是夏慕耗尽心血辅佐出来的储君，他若是夺了顾乾的位置，就等同于诛了夏慕的心。 正是因为如此，顾北羽夺嫡的念头才慢慢减弱甚至归为虚无，武器图谱他也没再看，因为明白即便自己真的研究出来了，他也会因为夏慕而不去碰那高高在上的九五之位。 景瑟遇刺那一回他去了楚王府，梵沉问他想不想当皇帝。 梵沉的问题，显然刺激到了顾北羽尘封已久的雄霸之心。 也是那一刻，他真正正视了自己的内心。 他想当皇帝，想当天下霸主，想让四海五洲寰宇内外都成为自己的地盘，是为了保护一个女人。 从那以后，他夺嫡的心思就越来越强烈，也开始认真钻研那本武器图谱。 但这些事，梵沉和景瑟一无所知，他一直是躲在自家府邸的地下密室里进行的。 除了他自己以及一直暗中帮他的那些人，再无人晓得他手里有武器图谱残本。 灰袍老者来贤王府找顾北羽的那一夜，他知道了一件事。 当年的淑妃在燕山行宫之所以诞下死婴，全是他们一手策划，为的就是顺利将顾北羽送到淑妃身边来，养在皇宫。 但他的身份到底是什么，灰袍老者并没说，无论顾北羽怎么问，对方都只是回答“时机不成熟”之类的话。 景太淑妃直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之所以诞下死婴，是因为有人想借机把顾北羽送到她身边来光明正大养在皇宫。 想到这些，顾北羽心中就堵得慌。 虽然有的时候他不太赞同母妃的做法，可这位到底是抚养了他二十多年的人，她从未苛待过他，反而将他保护得很好。 “北羽。”景太淑妃抹了泪，“请你原谅我，我也是迫不得已才会隐瞒了你的身世，说来我也有私心，我不想让先帝晓得我诞下死婴，不想成为宫中笑柄失去宠爱，但我更不想你的身世曝光让人晓得给自己招来灾祸。” “母妃。”顾北羽哽咽良久，缓缓道：“儿臣理解您。” 不管她平素做了什么，她终究养育他这么多年，纵他再冷心绝情，养育之恩，又怎可轻易斩断？ 后退两步，顾北羽扑通重重跪在地上，朝着景太淑妃叩了三个响头。 再站起来时他额头已经磕破了。 景太淑妃心疼得不得了，忙掏出锦帕要替他擦。 顾北羽闭了闭眼，“母妃既然不知我真正身世，那往后也装作不知道这件事吧，儿臣自今日起，要离开了。” 景太淑妃心头一揪，才止住的泪再一次涌出来，“你到底要去什么地方，我听宫人们说，你是请旨去剿匪，难不成事实并非这样？” 顾北羽动了动唇，并没过多透露，只道：“总有一天，我会再回来的。” “都怪母妃不好。” 景太淑妃追悔莫及，泪落不断，“若是我不应了你外祖母让聂双双去搅和，你或许并不会这么快就离开。” “与这个无关。”顾北羽已经恢复了冷静，“既然二十多年前那些人就留下字条说时机成熟会来带走我，那么早晚都会有这一天的。” 说完，他再次作揖，“儿臣这便走了，母妃保重。” 景太淑妃痛哭流涕，坐在地上目送着顾北羽走远。 出了皇城，顾北羽的目光最后朝着贤王府的方向定了片刻，片刻后翻身上马，扬尘而去。 到了城门外的十里亭，早有人在那里候着他。 为首的正是那夜前来找他的灰袍老者。 见到顾北羽，他微微一笑，神情极其恭谨，上前来抱拳，“少主放心，这一路上都会有咱们的人清理后面跟来的各路探子，绝不会有人查得到我们的行踪。” 顾北羽神情淡然，看了灰袍老者一眼，“先去辽东军镇。” 灰袍老者心中虽讶异，却不敢忤逆，颔首，“属下遵命。” 第039章 狠坑恶婆 楚王府。 景瑟得到消息的时候，顾北羽早就出城了，她来找梵沉。 “梵沉，我怎么觉得北羽走得有些蹊跷，你可知其缘由？” 梵沉忙站起来扶着她坐下，缓缓道：“他昨日来找我，说想离开三年。” 景瑟面色微变，“三年？” 顾北羽离开了，苏颖怎么办？ “放心，他不会死。”梵沉看穿了景瑟的心思，出言宽慰，“虽然我不晓得他到底要做什么，但他向我保证了，一定会活着回来。” “那你的人……”景瑟顿了一顿，“也没能查到他的踪迹吗？” 梵沉摇头，“不是不能，是不查。” “不查？”景瑟更讶异了。 “嗯，他不想我让人去查他，我答应了，不去管他做什么。” 景瑟仍是不放心，“他这么一走，苏颖可怎么办？三年后……谁料得准到底会发生什么？” 梵沉拍拍她的手背，“我已经让阡陌安排人暗中保护苏颖了，她不会有事的。对了，有件事，我想是时候告诉你了。” 景瑟眉心一跳，看向他。 梵沉斟酌了好久，“原本我是不打算说的，可想了许久，觉得要是再隐瞒下去，终有一天你发现，定会生我的气。” “算你识相！”景瑟轻哼，她早就说过，不管有什么事，他都不能隐瞒，他们是夫妻，若是他一味地瞒着她，一旦让她知道，到那时就不仅仅是生气那么简单了。 梵沉见她翘着鼻子，便知她心底已经生出些许怨念来了。 低低一笑，他哄道：“你莫生气，我如实交代便是了。” “快些交代！”景瑟催促，“一会儿我该困了。” “嗯。” 他点了个头就开始娓娓道来。 “事情是这样的，不久之前摄政王来找过我，让我放过公孙尔若的同时还告诉了我一件事，他说顾乾在辽东军镇安插了自己的私人势力，目的是对付晋国公，至于他为何突然想到要对付晋国公，原因我暂时不知，但晋国公是你外祖家，基于这一点，我便不能坐视不理。” “然后呢？”景瑟听得心惊肉跳，顾乾果然不安分，竟然打了晋国公的主意，弄垮苏氏对他究竟有什么好处？ “然后我就让人去核实摄政王所言是否为真，结果发现不仅是真的，还远远超出我的意料，顾乾用战场上排兵布阵的办法将势力安插在各个方位，只要一经开启，整个辽东军镇都能被他摧毁。” 景瑟吓得不轻，不断抚着胸口。 “这个阵法，我能破。”梵沉道：“前提是我必须亲自去指挥，可这样一来，我就必须离开你，我甚至怀疑这是顾乾刻意用的调虎离山之计，为的就是等我离开以后好对你和宝宝下手。” 景瑟想了想，也觉得他的猜测有些道理。 顾乾不可能无缘无故要对付晋国公。 唯一的可能，只能是顾乾打算用晋国公府的生死存亡来威胁她。 这个男人，果然还是不死心。 梵沉再道：“顾北羽不知何故竟知道了顾乾的计谋，他昨日来找我，告诉我他能摆平辽东军镇那边的事，也想借着此事先消失三年。” “可是……”景瑟眉头紧锁，“既然那阵法非得要你亲自上阵才能破开，顾北羽又没有排兵布阵的经验，他怎么敢保证一定能破？” 梵沉缄默良久，“或许……他背后有高人相助。” 景瑟彻底愣住了。 不管是作为夏慕时候的她，还是作为这一世的景瑟，她都知道顾北羽把自己伪装得很好，可她一直以为这层伪装之下，无非是他养精蓄锐多年的真正实力罢了，但要说顾北羽有什么异常，景瑟是不知道的。 “梵沉，你前世的时候，可曾发现他的不寻常之处？” 梵沉想了想，“前世与现今的发展轨迹完全不同，关于顾北羽，这一世与前世重合的一件我想不通的事，就是他都在花桥镇邓府老夫人寿宴的时候遇到你。我前世对他关注不多，也没发现他身上有什么不寻常之处，只知道顾乾登基以后，他死得很惨。” 景瑟恍然，“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我夺舍回来后第一个遇到的的确是顾北羽，当时我还好奇邓府是不是有他的熟人，否则，他堂堂皇子怎会跑到那种穷乡僻壤去赴宴，只不过那时候情况紧急，我与他又不熟，没敢多问，只是托他将我绣好的一副佛经转交给我外祖母就匆匆离开了。怎么，这件事上有什么疑点吗？” “直觉上不对。”梵沉道：“因为顾北羽之所以出府，是追随宗政初去的忘忧谷，他想夺回夏慕的尸身，却被宗政初拒之门外，不让他进忘忧谷大门，他只好无功而返，但是你想一想，忘忧谷和花桥镇分明是反方向的，他为何从忘忧谷回来不直接回皇宫，而是去了那个地方？据我所知，邓府并没有在京官员，更不是他母族右相府的远房亲戚，顾北羽这样出现在那个地方，终归是不合理的。” “会不会是我们多虑了？”景瑟想破头颅也想不出到底哪里有异常。 “但愿真是这样。”梵沉摆手，“罢了，既然他不愿，那我们也无需再去深究，目前先把顾乾这件事给解决，我就能安心等着你临盆了。” 景瑟翘了翘唇，“这一回，就算天塌下来你也得陪着我，否则待我生下宝宝，我就带着他离家出走，看你如何找到我。” 梵沉忍俊不禁，“这都多大的人了，还玩离家出走？” 景瑟瞪他，“你要不信，就试试？” “我举旗投降。”梵沉忙道：“你这说到做到的狠性子，我还不了解么，第二个孩子我若是真不在你身边，你在离家出走之前，保不准还得做出什么事来让我心痛一把。” 景瑟哼哼两声。 还真给他猜对了，她就是这么打算的，昊昊时候他不在，第二个孩子怀孕的时候他也不在，若是临盆还不在，那她肯定不放过他！ “好好好，别生气了，我陪你。”梵沉坐过来，声线轻柔，“我本来也就没什么雄图大志，上辈子错过太多，失去太多，这一世，只想做个平凡人，嗯，能陪你到白头的平凡人。” 景瑟笑了笑，轻轻靠在他肩头，“你的愿望倒是挺美，只可惜偏偏有人不想如你的意。” “你在担心摄政王？”梵沉问。 “当然。”景瑟颔首，“毕竟难得遇到对手，我们现如今连他的意图都没弄明白，爷爷又还在他手上，不防不行啊！” “话虽如此说。”梵沉顿了一下，“但目前他还没做出什么伤害我们的事来，只要不损及我的利益和身边的亲人，这个左相之位，我接就接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到这里，梵沉忽然想起一事，“险些忘了告诉你，上次你不是促成了景澜和苏妙语的好事吗？” 景瑟支起脑袋来，“怎么了？” 梵沉道：“这二人要大婚的话，二房自然不能没有主母，二老爷把贺姨娘给扶正了。” 景瑟僵了一瞬，“你说二叔扶正了贺姨娘？” 梵沉点头，“阡陌是这么说的。” “那周姨娘呢？”景瑟一脸焦灼，周姨娘虽是杨氏的贴身侍婢抬起来的，可好歹替二叔抚养景澜多年，二叔总不能不念及周姨娘的恩情让她一辈子做个身份卑微的小妾吧？ “你猜？”梵沉挑眉。 景瑟揉揉额头，“怎么着也得抬个贵妾才是，否则对周姨娘太不公平了。” “不是贵妾。”梵沉道：“是平妻。” 这一回，景瑟彻底惊愕了。 “平妻？” “对，也就是周姨娘与贺姨娘地位平等。” 景瑟总算松了一口气，“二叔这般做，大概是考虑到贺姨娘是汝南侯的表妹这个身份，又想到周姨娘这么些年替二婶抚养景澜，两相权衡，难较高下，所以这才弄了个平妻，让两位姨娘共同掌家。这样也好，说明二叔处事公平。如此一来，景南晴这小妮子该乐开花了，我还在右相府的时候，她就常常为了自己卑微的庶女身份同周姨娘吵，如今周姨娘被抬了平妻，景南晴的身份虽然还是及不上嫡出的景澜，但好歹比以往高贵了不少，往后嫁人也能寻一户好点的人家。” “只不过……周姨娘与贺姨娘能否合得来？”景瑟还是免不了心中担忧。 周姨娘是个老实本分外加性子柔弱的女人，那贺姨娘一看就是个有心机的，这两人往一处放，光是看看都晓得在后宅大院里谁占了上风。 周姨娘绝对斗不过贺姨娘。 梵沉莞尔一笑，“你放心，我早就替你处理好了，贺姨娘没有时间与周姨娘斗。” “怎么处理的？”景瑟满面惊愕，想着这个人手也伸得太长了吧，连二叔家后宅的女人他都去管？ “也没什么。”梵沉一脸淡然，“我不过就是把贺姨娘被抬了平妻这个消息散到了赵念爹娘耳朵里。赵念的父亲之所以被贬官，和景宇桓脱不了干系，他早就恨景宇桓入骨，如今得知贺姨娘在景氏有了地位，自然不可能放过此等绝佳机会。我的人一直密切关注着赵念父亲的动静，发现他先是书信联系了汝南侯，汝南侯又私下里约贺姨娘见过面，不用想也知道，赵念父亲定是想请求贺姨娘帮她在景氏斡旋，狠狠整垮景宇桓。” “可是，贺姨娘一个妇人，她能做得了什么呢？”景瑟眨眨眼。 “那就得看，你希望她帮你做什么了。”梵沉轻笑，“我用远在辽东军镇的赵念一条性命做威胁和筹码让他们对付景宇桓，赵家的人不可能不慌乱，赵念的母亲是汝南侯唯一的妹妹，汝南侯最是重视她，那么，他必定也不希望自己的妹妹痛失爱女，自然得找贺姨娘帮忙，力嘱她将此事办妥。如此一来，贺姨娘就等同于牵在我们手中的傀儡，你想让她如何做，只管出招，到时自有人会去通知她，贺姨娘父母皆亡，亏得汝南侯这个表哥肯收留她，又让她嫁给二叔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她不会背叛汝南侯的，也就等同于间接不会背叛我们。” “那太好了。”景瑟抚掌，“听闻景宛白就要嫁入穆王府，我还一直担心她走了之后右相府内再没人接应我，如今有了个每天都能进出右相府的贺姨娘，那就好办多了。” 梵沉赞同地点点头，“贺姨娘是个有城府的女人，用她去斗右相府内那一帮人，绰绰有余。” 景瑟忽然看着他，“梵沉，谢谢你。” 她的夫君本是从不理会后宅琐事的，为了她，他什么都操心过来了，可见的确在她身上耗尽心血，也足以见得，他对她有多认真。 如此深情的男人，她实在想不透上辈子为何能狠得下心刺他一剑致死呢？ 梵沉倒也不客气，“嗯，你该报答我的，我都一笔一笔记着，等你生了宝宝，我再讨还回来。” 景瑟脸色发烫，却是没说话。 自从她怀了身孕，他就极少碰她，偶尔一次，也是她主动央求好久他才勉强同意的。 景瑟暗暗撇嘴，能忍这么长时间，梵沉也是个人才。 * 贤王府。 苏若妤起来的时候，已经午时，见到身旁空无一人，她心下一凉，连忙穿衣下床，来到铜镜前时发现桌上放了一张字条，上面“等我回来”四字笔法沉重，力透纸背，光是从字迹就能看出下笔之人离开之前的纠结与不舍。 苏颖鼻尖有些酸，却到底还是没落下泪来，只是深深吸了一大口气，转身便将那张纸条放进妆奁盒最底层的暗格里面好好珍藏。 原本她能支撑着醒过来送顾北羽一程的，可她放弃了，她不喜欢两个人离别的那种场面，因为那样她会哭，她讨厌柔弱的自己，也讨厌哭哭啼啼。 看着铜镜，想起他给她绾发的光景，心中越发难受。 “娘娘。”外头霜儿轻轻敲门，“可是您起床了？” “嗯。”敛去思绪，苏颖吩咐，“进来。” 霜儿端着洗漱用具，慢慢推门进来。 “殿下走了多久？”苏颖问。 霜儿道：“一大早就走了，殿下担心吵醒了娘娘，所以临走前嘱咐谁也不准来打扰，娘娘昨夜就没吃饭，如今想必饿了吧？” 苏颖羞得脸红如火烧，昨天从楚王府回来以后，根本来不及吃饭，她就被顾北羽给吃得一干二净，一直折腾到后半夜，累得连眼皮都睁不开，哪里还有力气吃饭。 点点头，苏颖道：“真有些饿了。” 霜儿很快帮她梳洗打扮好，主仆二人来到外间。 桌上早已摆了香喷喷的早饭。 苏颖无意识看了自己旁边一眼，本该是顾北羽坐着陪她吃早饭的那个位置如今空无一人，她心中也跟着空落落的，但难过归难过，苏颖却并非伤春悲秋之人，她很明白，就算自己难过到咽不下饭，殿下也不可能马上就飞奔回来见她，与其让自己在思念中日渐消瘦伤了身子，倒不如把自己养好，免得他回来担忧。 端起小碗，苏颖一小口一小口地开始吃。 吃完早饭，霜儿又问她，“娘娘今日有什么打算，是去楚王府还是去找别的世家夫人们聚会？” 苏颖眸光一动，吩咐，“你去准备一下，咱们去抚宁伯府。” 霜儿马上下去安排了，没多久就进来请苏颖。 苏颖去库房挑选了几匹御赐的锦缎和一支百年人参带上，再带上霜儿这个小丫鬟，坐上马车后很快朝着抚宁伯府行去。 苏颖特地没让人递帖子，就是想给抚宁伯府来个出其不意，也好看看三姐姐在叶家到底过得如何了。 抚宁伯夫人张氏一听门房禀报说贤王妃来了，她惊得脸色大变，急急忙忙带着人出来迎接。 “王妃娘娘大驾光临，臣妇有失远迎，望您恕罪。”张氏面上露出歉意来。 苏颖眼睛四下扫了扫，“怎么不见我三姐姐？” 张氏面带笑容，“回禀娘娘的话，若妤她身子不适，在院里休息，不便出来迎接。” 苏颖似信非信地点点头，“那好，我一会儿去见她。” 张氏面部有些僵硬，但不过转瞬又恢复如常。 苏颖连前厅都没逗留，直接让人前头引路去了苏若妤的院子。 苏若妤原本在午休，听到苏颖来了，她马上打起精神推门出来。 “四妹妹，你怎么来了？” 见到苏颖的那一刻，苏若妤直接红了眼，险些哭出来。 张氏不满地瞪了苏若妤一眼，“这是贤王妃，你怎么一点礼数都没有？” 苏若妤脸上笑容顿时僵住。 苏颖皱眉，冷眸看向张氏，“本王妃今日只是来找我三姐的，伯夫人无需在此待着了。” 张氏被苏颖这个眼神吓了一跳，不得已行了个礼带着人转身离开了。 苏颖上前拉着苏若妤的手，关切地问：“三姐，你的手怎么会这样凉，还有，你脸色也不大好，是不是病了？” 苏颖不问，苏若妤倒还没什么，苏颖一问，苏若妤顿时觉得委屈，泪花就在眼圈里打转。 苏颖见状，马上慌了神，“三姐你先别哭，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何会……”落得这般田地？ 后面半句话，苏颖没敢问出来。 当初苏若妤嫁得有多风光，以及叶知温在苏若妤父母跟前的那些保证，苏颖至今都还记得，怎么短短一年半的光景就弄成了这个样子？ 她从前那个活泼可爱的三姐姐似乎再也回不来了。 苏若妤拉着苏颖进了屋子。 两人坐下以后，苏若妤才叹息着摇摇头。 苏颖心中更急了，“三姐姐，是否那叶知温待你不好？” “四爷待我很好。”苏若妤声音柔细，隐隐夹杂着一股子病态。 “那你为何……”看到她这副样子，苏颖心中极为不忍。 四下扫了一眼，又问：“四爷呢？他为何不在？” 苏若妤道：“四爷被朝廷派遣去外地出差了。” “何时走的？”苏颖又问。 “去年。” “竟去了这么久。”苏颖握紧苏若妤的双手，“三姐姐快同我说说你在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看看，如今双手冰凉成这个样子，想也知定是病了，你可是这府中的少夫人，既是病了，为何没有大夫来瞧？再这么下去，你这身子非得熬垮了不可。” 苏若妤慢慢道：“这件事说来怪我。” 苏颖不言，安静听着。 “当初朝廷似乎是秘密派遣四爷出去的，至于去做什么，无人得知，四爷也不曾告诉我，只是一去就没回来。” “四爷走后的第二个月，我随着婆母和嫂嫂们去上香，路遇大雨在客栈歇了一夜，没想到竟会在客栈见到了四爷，我当时吓了一跳，却被四爷噤了声，他告诉我，他出现在客栈这件事暂时不能告诉我婆母，因为朝廷给他派遣的任务较为隐秘，暴露了行踪终归不妥，我听了他的话，没说。” “后来……后来……” 说到这里，苏若妤脸色红似天边绯霞，欲言又止。 苏颖急得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后来到底如何了？” 苏若妤脑袋垂得更低，“后来，我与四爷是在客栈圆的房。” 苏颖震了一震，“你们俩不是早就大婚了么？怎么……”那时候才圆房？ 苏若妤道：“四爷爱重我，说愿意等我点头同意的一天，我一直没能走出秦尧那个心结，纵然明白秦尧的死与四爷无关，可我就是放不下过去。” 说着，苏若妤无措地绞着绣帕，“四爷走后，我便也慢慢想通了，既然嫁给了他，那这辈子都只能是他的人，没必要在揪着过往不放，这是在伤我自己，也是在伤他。” “只是，当我放下心结的时候，四爷却不在身边，这时候，我大嫂和三嫂就去我婆母跟前挑唆，说我是不会下蛋的母鸡，嫁到抚宁伯府这么久，肚子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婆母一直对我有意见，四爷不在，嫂嫂们再随意挑唆一下，她自然就满肚子的火，成天有事没事儿都喜欢挑我的刺，这些，我便也忍了。” 苏颖听得直皱眉，“你忍着作甚？反击回去啊！” 苏家的姑娘是金陵城中多少男子望尘莫及的，一个个除了美貌之外，还有一颗聪慧玲珑的头脑，她这位三姐，为何非得自甘堕落将自己逼成这个样子？ 苏家姑娘又不差，就算三姐以前有些不好听的传言，但也未曾与那秦尧真正发生关系，配抚宁伯府的儿郎，绰绰有余的！ 苏若妤没回答她的话，继续说：“一个多月后，我被探出有了喜脉。四爷不在，我突然有了身孕，婆母在两位嫂嫂的挑唆下自然而然地认为我偷人，不管我怎么解释她都不听，大过年的罚我去跪祠堂，三天三夜水米未进，我最后是昏倒在祠堂的，醒来后才知已经小产，孩子没了。” 苏颖狠狠一拳打在案几上，怒咬着牙，“这老太婆在作死！” 难怪从去年临近过年至今，抚宁伯府都没有苏若妤的消息，这对小夫妻也没回去拜年，当时老祖宗还念叨着，殊不知三姐姐在叶家竟过着如此悲惨的日子。 苏颖肺都快气炸了，直恼三姐姐遇人不淑。 苏若妤声音更低：“在婆母眼里，那本就是不明不白的孩子，落了就等同于了了她一桩心事。小产期间，我身子虚弱得紧，三天两头要请大夫，花钱如流水一般，婆母恼了，下令将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全都调走，说让我自个儿反省。” 苏颖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三姐姐，我听人说，刚刚小产完的妇人与月子期间是一样的不能见风，不能碰冷，饮食更得注意，那你一个人，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苏若妤苦笑，“还能怎么过，什么都自己来呗。” 苏颖一口气堵在胸口，“你的意思是，大冬天的，刚小产完的你还得下床来走动？” “都过去了。”苏若妤摇摇头，面上露出笑容，“我如今不是好好的么？” “好什么？”苏颖吼她，眼泪却是止不住地往下落，“你难道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病了这么久吗？” 苏若妤伸手摸摸额头，“还好吧！” 苏颖怒其不争地瞪她一眼，“小产期间碰了冷水，你这病根是落定了，为今之计，只能是尽快找医术高明一点的大夫来探脉，看看能否还有挽救的机会，三姐姐，这种事马虎不得的，若是病根严重，将来不孕事小，病死了那才是真的天塌了。” 苏若妤被她吓得脸色惨白，“真有这般严重？” “哎呀你怎么这么傻！”苏颖心急如焚，“天大地大，自己的身体为大，先把身体养好了再说啊！” 顿了一下，苏颖切齿，“一会儿我让人去给你请大夫，待你身体养好了，就给那叶知温一封和离书回晋国公府，叶家的日子，咱是没法过下去了，你再在这里待下去，只会是自讨苦吃，说起来，你那位婆母比我婆母恶毒更甚，我婆母好歹只是往贤王殿下身边塞女人而已，你这位婆母可倒好，自家儿媳有了身孕，不问清楚缘由就随意体罚人，如今孩子没了，你还落得一身病根，那死老太婆，活该她断子绝孙！” 苏若妤忙捂住苏颖的嘴巴，“呸呸呸，你说什么晦气话，我夫君可不就是婆母的亲生儿子么？你诅咒她断子绝孙，岂不是间接诅咒我守寡？” 苏颖直接被气笑了，“我的好姐姐哟，我哪里是这个意思，我就是看不惯你在这里受了欺负。” 见到苏若妤红了眼圈，苏颖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安抚，“好啦好啦，不难过，还有我陪着你呢！” 苏若妤倒是没有哭，那些日子早就哭够了，如今再大的打击她也咬牙挺得住。 “四妹妹，你方才说你婆母往你夫君身边塞女人，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回过味来，苏若妤亦是焦急地看着苏颖。 苏颖一摆手，“我嫁的是景老夫人的亲外孙，景老夫人与咱们家老祖宗十数年来不对付，这事儿你也是知道的，景老夫人大概是觉得不甘心，于是挑唆她的女儿景太淑妃安排了一个姑娘送到贤王殿下身边来。” “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正常的，更何况贤王殿下还是皇家嫡系，为皇室开枝散叶是他们的责任，我倒觉得没什么，只是那姑娘刚来就咄咄逼人，终究惹恼了殿下，于是殿下亲自设局将那姑娘送去了北镇抚司给薄大都督亲审，当时太皇太后，皇上，摄政王，景太淑妃和景老夫人都在。景老夫人为了自保，直接矢口否认见过那个女人，再后来，那个女人就被判刑腰斩了。通过这么件事以后，我想我那婆母怕是也没心思往我夫君身边塞人了。这就叫什么？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被欺负的时候一味忍让只会让对方觉得咱们好欺负，往后更会变本加厉，你得想个法子狠狠反击她一回，让她晓得你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这样一来，往后她再想要欺负你，自个儿就得先掂量掂量再下手了。” 苏若妤听得心惊，“你婆母，那可是先帝宠妃啊！” “那又如何？”苏颖不以为意，“先帝宠妃就能随意欺负人了？” 苏若妤轻轻叹了一口气。 苏颖道：“做女人，尤其是做当家主母的，手段不狠些，你如何保得住自己在夫家的地位？三姐姐你就是心太软，你这事儿要是落我头上，我铁定早就反击，让老太婆好好瞧瞧我将门虎女的厉害了。” 苏若妤何尝不想，可她这位婆母实在厉害，再加上自己头上还有三个嫂嫂，二嫂倒是不会伙同大嫂和三嫂欺负自己，但到底凭苏若妤一人之力，根本没法扳倒一个婆母，两个嫂嫂。 苏颖想了想，“对了，三姐姐，你婆母待你不好，那你公爹待你的态度如何？” 苏若妤还是摇头，“公爹当初本就极力反对四爷娶我，后来也是迫不得已才让我过门，他是个男人，自然不会同我斤斤计较这些，可说到底耳根子软，我婆母使些手段，他就偏过去了，如今对我的态度，说不上好，但也不算太坏，也就那样吧！” 苏颖抿了抿唇，忽然道：“三姐姐，要不，我接你去楚王府住上一段时日，顺便让人请大夫来给你看诊，也免得我来回跑着麻烦，我还想着有空就去陪陪景瑟表姐呢，毕竟她快要临盆了嘛，你若是去了我府上，咱们姐俩也有个伴，还能一起去看她，如何？” 苏颖说得苏若妤有些心痒痒，但还是有些顾虑，“你这个提议好是好，可我婆母那边……” “你放心。”苏颖郑重颔首，“一会儿我去说。” 苏若妤难以置信地看着苏颖，“四妹妹，我记得我出嫁前，你可还是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呢，怎么一转眼就变得这般……这般……” 苏颖了然一笑，“人都是被逼出来的，我也不例外，要不是我那婆母和殿下的外祖母，我都没发现自己还能这样硬气，对那种人，就不能服软，一旦自己先输了阵势，对方便有机可乘了，如今殿下不在我身边，我就更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防着我婆母突然过来找茬，否则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三姐姐，你且等着，我这就去找抚宁伯夫人说，把你接去我府上住一段时日。” 说完，苏颖就站起身，在丫鬟的簇拥下来到张氏的院子。 张氏听闻贤王妃往这边过来了，哪里还坐得住，马上起身出来陪着笑脸迎接。 “王妃娘娘快里面请。” 苏颖顿了足，冷眼瞧着张氏，“本王妃就不进去坐了，之所以过来，是有些事想问问伯夫人。” 张氏恭敬道：“王妃请说。” 苏颖也不拐弯，“我那三姐姐瞧着面色不大好，可是病了？” 张氏眉心一跳，“许是近日偶感风寒，府上一直都有给她请大夫的，药也抓了不少，说到底，是若妤这孩子底子弱，身子骨不好，所以才会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苏颖又问：“既是我三姐姐病了，她的院子里为何一个贴身伺候的丫鬟婆子也没有？” 张氏应付自如，“有的有的，不过是王妃来的时候碰巧都不在院子里守着，煎药的煎药，外出的外出，所以让王妃娘娘误会了。” “是啊！”这时，身后传来苏若妤的声音，她缓步行至苏颖跟前，弱声道：“四妹妹无需紧张，母亲此前见我身子骨愈发薄弱，特地将她身边得用的两个大丫鬟送给了我，说是手脚利落，做事勤快，由她们照顾我，母亲也能放心些。” 张氏脸上的笑顿时僵住。 在苏颖看过来的时候，她马上又扯开笑容，“对对对，若妤身边的那些丫鬟到底年轻刚进府，伺候不好她。” 这时正巧张氏的两个大丫鬟进来，张氏忙对二人使了个眼色，招手道：“快过来见过贤王妃。” 两个大丫鬟也是极有眼见的，得了张氏的眼神指示，马上过来规规矩矩行礼。 张氏趁机道：“四少夫人身子骨弱，你们两个要尽心尽力伺候，莫怠慢她分毫，否则本夫人绝对饶不了你们！”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齐齐应声，“诺。” 苏若妤心思一动，看向张氏，满脸歉疚，“母亲前些日子送给我的血玉手镯和蓝宝石项链，我忘了放哪儿了。”转眸看向两个丫鬟，“你们可曾得见了？” 听得此言，张氏哪里还不明白苏若妤这是想借着贤王妃的威势来讹诈她了。 血玉手镯和蓝宝石项链，如今都佩戴在张氏身上。 她一脸的僵硬，忍着肉痛从腕上取下手镯来戴在苏若妤手上，笑容看来柔婉极了，“这玉和宝石都是需要保养的，这不，两个丫鬟前儿把这两样东西拿到我跟前来，说光泽有些暗了，我便让人拿去给玉石铺子的师傅们保养了一夜，今儿个一早才取回来，方才本想拿给你的，怎料贤王妃突然来了，故才耽误至今，娘这就给你戴上。” 戴完了血玉手镯，张氏再次肉痛地从脖子上取下那串蓝宝石项链给苏若妤戴上，还不住夸赞，“都说美玉配美人，这句话果真是没错的，咱们家若妤本就是个美人，如今把这顶好的首饰一戴，都快赶上娘娘的韵致了。” 苏若妤全程冷眼。 张氏说的这些，无非是为了在苏颖跟前做做面子罢了，若是换了平素，自己早就被几巴掌扇倒在地上了，哪里还能既得了罕见的血玉手镯，又得一串质地上等的蓝宝石项链？ 瞧着张氏哑巴吃黄连的憋闷样子，苏若妤才终于明白方才苏颖为何说若是她狠狠反击一回，下一次，张氏欺负她之前就得掂量掂量了。 见到张氏吃瘪，她心中果然畅快。 终于得见苏若妤硬气一回，苏颖亦是心中高兴，不着痕迹地翘了翘唇，“原来竟是本王妃误会了夫人。” 张氏连连摆手，“无妨的，王妃娘娘是贵客，又不常来，不了解抚宁伯府的境况也正常。” 苏颖点点头，“贤王殿下不在府上，本王妃近日闷得很，想把我三姐姐接过去住上一段时日。” 直接无视张氏嘴角抖动的肌肉，苏颖面色恍然，“哦对了，听闻夫人给我三姐姐请了最好收费最高的大夫，是吧？” 张氏咽下一口老血，“是。” “那正好。”苏颖笑道：“往后就吩咐那位大夫来贤王府看诊，至于药方什么的，只管让他开最贵最管用的药材。” 正当张氏暗自窃喜终于卸了一个花钱包袱的时候，苏颖转眸看向她，微微一笑，“反正夫人这样疼宠我三姐姐，多花些钱又算得了什么呢？只要能买回健全的身子骨，多少钱都无所谓，你说是不是啊夫人？” 张氏这次连笑都笑不出来了，半晌才扯着嘴角，“娘娘说得极是，只要若妤身子能好，便是花再多钱也无所谓。” 第040章 自请分家 狠狠讹了张氏一把后，苏颖就带着苏若妤去了贤王府。 婢女们都在大门外迎接。 苏若妤抬眸看了一眼贤王府的巍峨牌匾，看向苏颖，“四妹妹，你一个人住这么大宅子，不会闲得慌么？” 苏颖掩唇笑，“所以我这就把三姐姐接过来作伴了呀！” 苏若妤面上也露出笑容，她早就盼着回晋国公府见亲人了，奈何婆母一直威压，她身子骨又弱，不敢让娘家知道自己小产这件事，所以这事儿就一推再推，如今倒好，直接光明正大来了苏颖这边，有她陪着也好，起码这段时间不会再三天两头就受婆母的气了。 “三姐姐，咱们快进去。”苏颖走过来拉着她的手，“咱们来之前，伯夫人就允诺了大夫会随后到，咱姐俩先去用饭，一会儿再让大夫给好好看看。” 苏若妤点点头，“好。” 贤王府难得有客人，丫鬟婆子们都极其热情，很快就备了饭食。 苏颖盛了一小碗鸡汤推到苏若妤跟前，面含微笑，“三姐姐，多喝些，好好补补，我见你瘦得厉害，想来在抚宁伯府没少受苛待。” 说着，苏颖就开始埋怨起来，“这个叶知温也真是的，去了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写封信回来问问情况，让你一个人承了这么多苦，真是气死我了！” 苏若妤轻摇头，“四爷不是那样的人，他不会对我置之不理的，兴许……兴许他也曾写信回来，只不过信到了我婆母那边就被压下了，我在婆母眼里是偷人的荡~妇，她怎么可能还让我看四爷写来的信，应是巴不得四爷回来后赶紧给我写封休书让我离开抚宁伯府才是。” “做梦！”苏颖重重拍桌，“要给，也是咱们晋国公府给他们写，三姐姐你又没做错，凭什么要被他们家给休了？这个张氏，简直是个不折不扣的恶妇！” 苏若妤忽然笑说，“好了，不提这个，先吃饭，免得一会儿你又得被气得没胃口。” 苏颖嘟了嘟嘴，“三姐姐，我是真的为你担心啊！你看咱们府上这几位姑娘，大姐姐那边就不说了，皇命难违，她落得如此下场换来儿子君临天下，也算是大功一件，二姐姐如今也已订了亲，我虽不曾了解她那个未婚夫是什么样的品性，但景瑟表姐说景澜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能得景瑟表姐这般夸赞，想来对方也是极不错的，如此看来，将来二姐姐也能嫁得好。我这边……刚开始的确是有些小状况，不过到目前为止，一切都还算顺利。如此一对比下来，就数三姐姐你不幸福，纵使叶知温对你再好，可他母亲那性子，谁受得了？这件事儿终归要有解决的一天，要么，你让他想个办法解决，要么，你给他和离书回娘家待着去，但绝对不能让他们家休了你，被休的名声一传出去，多难听啊！我苏家女儿个个玲珑剔透，比寻常人家的小姐不知好了多少倍，怎么能被人给休了？简直欺人太甚！” 苏若妤想了想，“四妹妹，这件事我再考虑考虑罢，你说的回娘家，我不是没有想过，但婚姻并非儿戏，一旦回了娘家，就一辈子都不可能再回抚宁伯府，如若我与四爷之间没有感情也便罢了，可四爷待我的心，我一直都看在眼里的，在我与他母亲之间，他选择的从来都是我，他一直用他独有的方式呵护着我，上次落胎之事，若非他人在外地，兴许根本就不会发生。所以我一点都不怪他，因为他根本就不知情。” “那你这也不是个办法啊！”苏颖皱眉，“难道你要为了叶知温而默默忍下你婆母对你的所有欺辱？” “当然不可能一直忍。”苏若妤恨声道：“我从前的确是名声不好连累了抚宁伯府，所以嫁过来以后我尽量忍着，就是想先把自己的罪孽给赎了，可当我得知我的孩子因为我婆母罚我跪了三天祠堂而流掉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欠他们叶家的，已经全部还清了。我原以为她能看在我小产的份上动容，往后待我好些，可谁料到她调走了我所有的丫鬟婆子，我根本没法走出他们家的大门，更莫说回娘家搬救兵了。” 说到这里，苏若妤感激地看向苏颖，“今日多亏了四妹妹出现，又将我带离抚宁伯府，只要我的身子能好些，我就绝不会再让自己活在这份屈辱中，你说得对，我不能为了一个男人而埋没了苏家姑娘的风骨，是时候让我那心思歹毒的婆母尝尝苦头了。” 苏颖双眸一亮，“三姐姐，你终于想通了。” 苏若妤攥紧手指，“我已经失去了孩子，若是连尊严都失去了，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四爷喜欢的，一直都是他回忆里救了他的那个小女孩，她不希望自己只活在他的回忆里，她希望他会喜欢往后慢慢蜕变的自己。 两人用完饭以后，霜儿就急匆匆跑进来道：“娘娘，不好了，太淑妃娘娘来了。” 苏颖脸色一变，她早就料到自己这位婆母会趁着夫君不在过来找茬，但她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定了定神，苏颖唤上苏若妤，“三姐姐，走，咱们去大门外迎接。” “好。”苏若妤站起来，随着苏颖来到大门外。 景太淑妃坐在华丽的肩舆上，居高临下望着一并走出门来的姐妹俩，眼瞳微微缩了缩。 “儿臣见过母妃。” “臣妇见过太淑妃娘娘。” 二人屈膝，一同请安。 景太淑妃面无表情地吐出四个字，“不必多礼。” 苏颖和苏若妤站直了身子。 景太淑妃掀开帘，从肩舆上慢慢走下来，行至苏颖跟前，目光落在她身上许久。 苏颖也不惧怕，经过上次聂双双的事那么一闹腾，她算是摸清楚了婆母的脾性，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婆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出招，那她也有的是办法回击。 气氛僵持良久，景太淑妃才转而看向苏若妤，问苏颖，“这位是……？” “这位是儿臣的三姐，抚宁伯世子夫人。”苏颖道。 苏若妤再次屈膝，“臣妇苏若妤见过太淑妃娘娘。” “原来是抚宁伯府的。”景太淑妃恍然大悟。 “母妃里面请。”苏颖可不想她婆母打三姐姐的主意。 景太淑妃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对着苏颖道：“哀家今日前来，是有些事想单独问问你。” 苏若妤马上反应过来，“臣妇先进去，就不打扰景太淑妃和王妃娘娘的雅兴了。” 说完，苏若妤在霜儿的领路下回了内院。 苏颖跟在景太淑妃身后，直接去了前厅。 挥手屏退所有丫鬟侍婢，景太淑妃才缓缓开口，“北羽走之前可曾与你交代过什么？” 苏颖眸光微动，“儿臣愚昧，不知母妃所指为何。” 景太淑妃微微皱眉，眯眼看着苏颖。 她正是因为放心不下顾北羽的身世，所以才会迫不及待来找苏颖，介于聂双双那件事，苏颖心中想必早已恨透了她这位婆母，她担心顾北羽禁不住枕边风，早就把自己的身世告诉了苏颖，更担心苏颖会以此作为要挟来报复她。 顾北羽的身世一旦曝光，不仅她会因为欺君大罪而被处死，就连顾北羽都活不了。 如此可怕的事，她绝对不允许发生！ 拉回思绪，景太淑妃道：“除了让你好好照顾自己的话，北羽可还说了什么？” 苏颖不答反问：“母妃若是想知道什么，为何不直接问殿下，您来问我，有何用？” 苏颖这般模棱两可的回答，让景太淑妃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听这语气，难道苏颖真的知道顾北羽的真正身世了？ 脸色陡变，景太淑妃呼吸沉重起来，心中慌乱万分。 景太淑妃的问题，苏颖一开始就觉得莫名其妙，虽然不清楚景太淑妃到底想问什么，但苏颖还是机智地没有直接回答。 她方才仅仅是反问了一句，景太淑妃的脸色就有了变化，看来这里头果真有问题。 一想到苏颖有九成可能利用顾北羽的身世来威胁自己，景太淑妃脸色就不大好，可这种时候，她自然不能再冷脸对着苏颖，免得惹恼了这个性子刚烈的女人，到时候真的被她捅出来就玩完了。 拉回思绪，景太淑妃换上微笑，“颖儿啊，哀家的意思是，北羽走得过分匆忙，担心他该给你的交代没给，怠慢了你，所以特地跑了这一趟。” 苏颖微眯着眼，景太淑妃前后态度转变这般大，为什么？ 嘴角蔓延开笑意，苏颖道：“有劳母妃挂念，殿下走前，把该说的都与儿臣说完了。” 听到这一句，景太淑妃心中再次一沉，终还是觉得很有必要再试探一番以辨真假，“那么，你觉得北羽说的那些话，可还合你心意？” 苏颖眼波流转，笑意更深，“当然。” 景太淑妃眸底慌乱一闪而逝。 如此这般试探了几次，苏颖的回答都极其圆滑，每一句都不在重点上，却又每一句都让景太淑妃心惊肉跳。 这个女人，果然城府深。 “母妃可曾用膳了？”许久未曾听到景太淑妃说话，苏颖客套地问了一句。 景太淑妃站起身来，“哀家本就是来慰问慰问你的，既然你没什么大碍，北羽也交代了该交代的，那哀家这便走了。” “儿臣恭送母妃。”苏颖礼数极其到位。 景太淑妃走了以后，苏颖马上就回了房。 苏若妤还坐在里面，见到她进来，忙紧张问：“四妹妹，你婆母怎么突然来了？” 苏颖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我不知，兴许是原本想过来找茬的，但介于你也在，所以就回去了。” 苏若妤仍是心有余悸，“你这位婆母还喜欢玩突袭呢？” “可不是么？”苏颖冷笑，“上次也是突然就带着一个女人过来了，事先连招呼都没打，那一日原本我是要去看探望景瑟表姐的，奈何聂双双的到来扰了我所有兴致。” 摆摆手，苏颖道：“不谈我婆母了，越说越心烦，一会儿大夫过来了，让他给你好好看看，你这个症状，我瞧着实在可怕，不能再拖下去了。”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就有婆子来传话说抚宁伯府那边请的大夫来了。 苏颖面上一喜，“快快有请！” 年迈的老大夫很快来到内室，苏若妤早已躺到了床上，苏颖将床幔垂下来，只余苏若妤的一只手腕在外面。 老大夫搭脉片刻，问里头的苏若妤，“夫人平时可觉得哪里不适？” 苏若妤如实道：“就是时常觉得有气无力，容易出虚汗，手脚冰凉，甚至于……偶尔小腹还会痛。” 苏颖听变了脸色，忙问：“大夫，你看我姐姐这个病，有什么办法能快速治好？” 老大夫就着苏若妤所说的症状分析了一番，总结道：“这位夫人是小产期间没调理保养好，患了与产后妇人相差无几的月子病，瘀血内阻，元气亏虚，若是老夫推断没错，该有小半年了。” “对对对！”苏颖连连点头，“的确是有小半年了。” 大夫心下不忍，“有句话，老夫本不该说，但……” “无妨的。”苏颖道：“大夫有什么话只管说，我记着便是了。” 老大夫皱眉，“王妃娘娘的这位姐姐想必非富即贵，总不至于请不起大夫，既是小产了，就该及时调理，怎么能让瘀血在体内滞留这么长时间？亏得你们想起来请大夫了，否则要是再耽误下去，夫人体内非得感染邪毒不可，到那时，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夫人的命。” 苏颖脸色一变再变，“大夫，那您看……” 老大夫捻了捻须，“还请娘娘让人用苡米仁、薄荷、荆芥和豆豉煲成粥先给夫人服用两日，两日后若是瘀血开始活络，老夫再来开药方，否则就目前这个情况，老夫不敢妄下定论。” 这番话说得苏颖心中堵得慌。 送走了老大夫，苏颖马上让人去厨房煲粥，回房后又把神情呆滞的苏若妤从床上扶起来。 “三姐姐，既然大夫都说了还有希望，你可别放弃啊！” 苏若妤坐在床上抱着双膝，声音有些哽咽，“我一直以为没事的，怎么会这样？” “别怕别怕。”苏颖安抚着她的后背，“咱们先喝着粥，等两日后又再说，若是到那时连老大夫也束手无策，我就带你去找景瑟表姐，表姐可是从忘忧谷出来的人呢，她的医术，自然比外面这些凡夫俗子高得多。” 见苏若妤还是没什么反应，苏颖又道：“就算景瑟表姐医治不好你，不也还有个天下第一神医公子么？他一定有办法的，到时候，我陪着你去忘忧谷，跪到谷主答应给你医治为止好不好？” 苏若妤看着苏颖，忽然抱住她，“四妹妹，谢谢你。” “傻姐姐。” 苏若妤这样，苏颖也不好受，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咱们是一家人，一条心，你有事儿，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苏若妤一个劲地点头，低声抽泣着，说不出话。 “想哭就痛痛快快哭一场罢。”苏颖缓缓松开她，递了锦帕过来，“想必你憋屈了这半年，早就想哭了，在我这里，你永远无需顾虑那么多，哭笑皆由自己。” 苏颖话音才落下，苏若妤就真的哭了起来。 这一回，苏颖不再劝她了，安静坐在旁边。 不知过了多久，苏若妤止住哭声，抹了眼泪。 苏颖偏头，“三姐姐，心情可好些了？” 苏若妤点点头，“我忍了半年，什么委屈都往肚子里咽，今日终于能痛痛快快哭一场，很多事情，觉得哭着哭着就不重要了。” 苏颖握着她的双手，笑道：“三姐姐能想通就好，活得开心些，莫让烦心事扰了自己。” * 苏若妤去了贤王府的第二日，叶知温就回京了，入宫复命以后迫不及待去往抚宁伯府。 张氏得知儿子归来，喜出望外地率着一众人过来。 叶知温站在关雎阁内，看着满院的荒凉，脸色黑沉得可怕。 “知温。” 张氏的声音自后面传来。 叶知温冷着脸转过身，看向张氏的目光如刀。 “娘，若妤去哪儿了？” 张氏一听儿子回府第一句问的不是爹娘而是媳妇，她面色有些沉郁，“你这孩子，刚回府怎么不去前厅喝杯茶就急匆匆过来了？” 叶知温脸色更添霜寒，“我再问一遍，若妤呢？” 张氏直接皱了眉，“知温，你父亲早在前厅等候许久，怎么说你也该先去给他行个礼问个安才是，左一个‘苏若妤’，右一个‘苏若妤’，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和你爹？” “若妤不在府上，是不是？”叶知温直接无视张氏的话，态度冷硬，“她是否回了娘家？” 还是说，若妤早就出了什么事？ 否则他在外地时，左一封书信右一封书信寄来，却从未得到过任何回应。 那些信，难道都没有到她手里？ 想到这里，叶知温面色愈加难看。 张氏被他这个反应吓了一跳，见他二话不说转身要往外面走，她赶紧横臂一拦，到底是了解自家儿子的倔脾气，张氏不敢再强硬，只好温言道：“若妤只是去了贤王府做客而已，过两日就会回来了。” “贤王府？”叶知温走的时候，顾北羽只是被封了贤王，还没有成亲。 因此，叶知温并不晓得苏颖已经嫁入了贤王府。 张氏解释，“是若妤的三堂姐嫁给了贤王，如今是贤王妃，昨儿个贤王妃来咱们府上，说贤王殿下外出，她一个人烦闷得紧，把若妤给带过去陪她解闷了。” 叶知温紧绷的脸色这才慢慢缓和下来，这次再不多话，随着张氏去了前厅给抚宁伯行礼问安。 用完中饭，叶知温就迫不及待让江枫备马车，直接去了贤王府。 门房进来通报的时候，苏颖和苏若妤还在吃饭。 听到消息，苏若妤一口饭呛在嗓子里，马上剧烈咳了起来，脸色涨得通红。 “三姐姐，你慢些。”苏颖嗔她，“不就是四爷回来了么？你至于这般激动？” 苏若妤面露羞色，“四妹妹，我和四爷半年多未见了呢！” 苏颖无奈，“好好好，我理解你。” 说着，苏颖站了起来，吩咐，“三姐姐你就在屋子里待着，我先去会会这位把你扔下半年多的没心没肺夫君，一会儿我回来了你再出去见他，否则我可不让你走。” 喝了一大杯清水，苏若妤已经勉强止住了咳，点点头。 苏颖快速来到大门外，她并不打算让叶知温进去坐。 站在大石狮子旁的高阶上，她垂目望着立于马车边的叶知温，冷冷一笑，“怎么，四爷这会子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媳妇？” 叶知温不知苏颖话中深意，但光听表面意思，他也能理解三四成。 抱着拳，他面色愧疚，“实在惭愧，知温有事外出，让若妤等了这么久。” 苏颖瞅他，“那你可知，你走后的这半年多里，都发生了什么？” 叶知温无奈摇头，“我每次给若妤写的信，从来都得不到回应，我人在外地，隔得远，她的一切境况，我都无从得知。” 苏颖听到他真的给苏若妤写了信，神情略有动容。 她想起之前三姐姐说就算四爷真的给她写了信，她也不可能看到，多半是被她婆母给私自扣押下了。 如今听来，果不其然。 “你真的一无所知？”苏颖又狐疑看他一眼。 这个人今日的表现倒是挺诚挚，让她找不出冲他发一顿火的理由来。 “是我的错。”叶知温脑袋微垂，袖中手指攥紧。 苏颖虽然认可他的言行，却不是轻易就心软的主，冷哼一声，“既然不知，那就回去问你那个凡事不分青红皂白的母亲，何时问清楚，何时想出办法解决，何时再来把我三姐姐接回去，否则，叶知温你就等着我三姐姐的和离书罢！” 闻言，叶知温脸色陡变，“王妃！” 苏颖一想到叶知温那个尖酸刻薄的娘，心中就怒火难平，她担心自己再在大门外站下去，一会儿非得把这把怒火烧到叶知温身上去不可，因此没再过多逗留，冷哼一声后拂袖转身进了贤王府大门。 叶知温站在门外怔然许久，想到苏颖口中的“和离书”，他脸色越来越难看，周身寒意慑人。 江枫就站在一旁，被主子这个反应吓得不轻。 上前两步，江枫小声问：“爷，王妃娘娘已经进去了，咱们是继续等还是先回府？” 叶知温脸色黑沉，声音更是冽得如坠冰窖，“回府！” 简单二字，他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 江枫不敢多言，立刻去将马车掉了个头，主仆二人一路无话回到抚宁伯府。 张氏正在指挥着下人们清理打扫关雎阁。 叶知温进去后，看也不看旁的，直接盯着张氏，冷声问：“我走后的这半年多，母亲对若妤做了什么？” 张氏转过身来，看到自家儿子气势汹汹的样子，她身子抖了抖，随之而来的是灭顶愤怒，“叶知温！你被苏若妤那个女人灌迷魂汤了？自你回府至今，可有问候过一句我和你爹这半年过得如何，张口闭口苏若妤，没了她，你便活不下去了是吧？” “是！”叶知温回答得铿锵有力，眼眸仍旧死死盯着张氏，“母亲为何再三顾左右而言他，若妤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如实说便是了，到底有什么事是我不能知道的？” 张氏狠狠咬牙，挥手屏退所有下人，包括江枫，这才在石凳上坐下，满腔愤怒，“你走后没多久，苏若妤就偷人，那种不要脸的荡~妇，你还挂念她作甚？” 叶知温脸色大变，“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张氏恨声道：“我是你娘，骗你能有什么好处？再说了，家丑不可外扬，你以为我为了膈应你和苏若妤，能刻意编造出这样的谎话来吗？” “若妤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母亲，一定是您误会了！” 张氏怒其不争，厉声吼，“什么叫我误会了，你才走后三个月不到，苏若妤就被探出有了身孕，你告诉我，她一个人是怎么做到的？” 听到是这事儿，叶知温顿时大松了一口气，“母亲可有亲自看到她偷人了？” 张氏一噎，转瞬后又咬着不放，“她怀孕了，怀孕了啊！你难道就一点都不意外？” “那个孩子，是我的。” 叶知温缓缓开口。 那一瞬，他看见张氏面上的愤怒表情慢慢碎裂开来，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张氏嘶声吼，分明就是苏若妤那个不要脸的女人背地里偷人，她的儿子却为了替那个女人隐瞒，甘愿承认那个孩子是他的。 简直气死人了！ “怎么不可能？”叶知温反问，“当初你们去进香，半途因为暴雨留在客栈歇了一夜，那一夜，我正巧也在客栈，且碰到了若妤，只不过，我让她别告诉你们我出现过，毕竟朝廷让我去办的事极为隐秘，不能随便暴露行踪。” 张氏脸色蓦地变了。 当初她怀疑苏若妤偷人的时候，苏若妤也是这般解释的。 然而那个时候，她根本就不相信苏若妤，再加上有大儿媳和三儿媳俩人在旁边添油加醋，她更是怒火中烧，便从未细思过苏若妤那些话的真实性，让她大冬天的怀着孩子去跪祠堂，三天三夜不给吃喝，最后活活把孩子给跪流了。 “这下，娘该相信若妤是清白的了吧？”叶知温的声音缓缓传来。 张氏一个激灵，猛然回过神来，眼底仍有疑色，“知温，你真的没骗娘？” “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叶知温神情凛然，“我说是我的，那就是我的，若妤的性子，没有人再比我更清楚，说她偷人？简直是无稽之谈！” 再三确定了那个孩子真的是叶知温的，张氏脸色反而更加惨白。 叶知温发现不对劲，狐疑问：“怎么了？母亲好像并不高兴知道那个孩子是我的？” “没，没有。”张氏扯着嘴角，“我这是高兴过头了。” 叶知温想到苏颖先前的话，出言请求，“既然母亲已经对若妤消除了误会，那还请您随我走一趟，去贤王府把话说清楚，顺便将若妤接回来。” “这……”张氏马上皱眉，“我是她婆母，她不过是去贤王府串个门而已，怎么会要我亲自去接？” “毕竟母亲误会了若妤，不是么？”叶知温道：“若妤是个恪守本分的人，你让她头上顶着‘偷人’这么一顶高帽子，她能好受么？解铃还须系铃人，既是母亲误会了她，还是早早跟着儿子过去把话说清楚为妙，免得夜长梦多，再生变故。” “我不去！”张氏站直了身子，“自从她嫁过来，你整天哄祖宗似的哄着她，就差没让她上供桌每天烧三炷香了，你看看你那几位嫂子，哪个像她那般不晓事？敢让婆母亲自去请，她也不怕折寿？” “母亲！”叶知温声音寒凉下来，“我就问一句，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张氏态度坚决，“我说不去就不去！她要回来就自个儿回来，不回来就算了，咱们家还不缺她那一个媳妇。” “你！”叶知温气恼不已，冷冷转身离开。 江枫亦是无奈看了张氏一眼，摇摇头，转身跟上了叶知温。 叶知温直接去往抚宁伯的院子，“爹，之前若妤怀孕那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抚宁伯并不知道方才关雎阁内发生的一切，只黑沉着脸，一副“苏若妤给叶家列祖列宗丢脸”的表情。 “爹！”没听到抚宁伯说话，叶知温又问了一遍，“若妤为何会去了贤王府？” 抚宁伯冷哼一声，“那个女人，叶家之耻，不要也罢！” 叶知温一听便知抚宁伯同张氏一般还在误会苏若妤，他急急解释，“方才在关雎阁，我已同母亲说明，若妤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是我的。” 抚宁伯眼一瞪，“你个不孝子！苏若妤犯了偷人大罪你竟还包庇她？” “她没有偷人！”叶知温死咬着牙，声音带着让人心颤的沉怒，“我中途回来过一次，与她在客栈相遇，她怀的那个孩子，确确实实就是儿子的。” 抚宁伯怔了怔。 “爹，你我同为男人，您想想，我可能任由自己的妻子去偷人而无条件原谅吗？” 抚宁伯神情略有松动，“可是……可是那个孩子……” 叶知温面色微变，“孩子怎么了？” 抚宁伯握紧了茶盏，“孩子早就没了。” 叶知温猛地睁圆了眼，“什么？怎么没的？” 抚宁伯方才想开口，外面就传来张氏的轻微咳嗽声。 “还能怎么没的？” 片刻后，张氏缓缓走进来，接过叶知温的话，“自己给作没的。” 叶知温转头看着张氏。 张氏一脸笃定，“怀了身子还不懂得谨慎些，跟个孩子似的，这不，一脚不慎踩踏了摔在地上，把我那小孙孙都给摔没了。” 苏若妤怀孕这件事，当初知道的只有抚宁伯夫妇以及苏若妤的近身丫鬟，只不过那些知情人后来都被张氏处理了，所以苏若妤的院子里才会空无一人。 如今陡然得知那个孩子就是自家儿子的，张氏心中自然慌乱，她绝不能让苏若妤这个女人破坏了他们母子关系，既然府上知情人少，那她就随意捏造一个理由出来，到时候，即便苏若妤有一百张嘴把真相说出来，那也是污蔑婆母的大罪，有她受的！ “竟是……不小心？”叶知温在抚宁伯府待了这么多年，母亲与姨娘们之间的勾心斗角看过不少，因此更明白母亲是个极有手段的人。 这一回的事，在苏若妤和他母亲之间，他更相信苏若妤。 张氏见他不太信，面露不悦，“怎么，你还怀疑你母亲对你撒谎？” 抚宁伯动了动唇，张氏都已经把话说在前头准备把事情的真相掩埋，事已至此，他再不可能与张氏作对将真相单独说出来坏了一家人的关系，当下便只能附和着张氏道：“你母亲说得没错，孩子之所以没了，全都怨你媳妇不小心，这怪不了谁。” 叶知温冷眸瞧着二老，“那么，说若妤偷人这件事，又怨谁？” 张氏尖声尖气地道：“谁让她当初不开口解释的，这种事，也不可能全怪我们头上，毕竟知温你不在，她突然有了身孕，换做任何一个正常人，定然都会往她偷人那个方向去想，再说了，我们问的时候，她闭着嘴巴什么都不说，我能怎么办？我这个当婆母的也很无奈啊，她毕竟是个孕妇，难道你要我对她严刑逼供？” 说着，张氏擦了擦眼角本就没有的泪，“你说这人嘴巴怎会这样严实？倘若她当初肯开口承认这孩子是你的，我当然会选择相信她，哪里还会有后面的事？她可倒好，宁愿自己担着骂名也不肯透露分毫，这下好了，把我那还未出世的小孙孙也给弄没了，真是该死！” 叶知温十个手指头攥得关节泛白，张氏的话，他半信半疑。 他明白，府中的知情人大概都被母亲给收买了，所以就算他去问旁人，旁人也不会吐露半字真言。 没同意张氏的话，但也没反驳，叶知温回了房。 一夜的休整过后，他再次来到贤王府。 出来见他的依旧是贤王妃苏颖，苏若妤连一片衣角都没有出现过。 “王妃娘娘。”苏若妤抱拳行礼。 苏颖看着他，这个人想来是没睡好，双眼乌青，瞳眸内布满了骇人的血丝。 “想到办法解决婆媳关系了？”苏颖开口就直入主题。 叶知温抿唇，“能否先让我见见若妤？” “这不行！”苏颖冷声，“既然你没想到办法，那就一切免谈！” 说完，她转身要走。 “娘娘！”叶知温唤住她，“有些事，我只能从若妤这里得到真相和答案，你不让我见她，那我就不可能知道真实发生了什么事，这个误会，只会无止境蔓延下去，永远解不开。” 苏颖脚步一顿，回头，“你真想见她？” “嗯。”叶知温郑重颔首，“很想。” 苏颖犹豫了片刻，“那好，你随我进来。” 叶知温面上一喜，马上随着苏颖走了进去。 苏颖将其安置在前厅，马上亲自回了房去请苏若妤。 “三姐姐，我让叶知温在前厅候着了，你要不要去见见他？” 苏若妤站起身来，神情已然没有昨日才听说叶知温回来时的那般激动。 闭了闭眼，她长叹一声，“既然注定逃不掉，那我也没必要再躲避下去了，早晚都要面对的。” 苏颖理解她此时此刻的心情，点点头，“那你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苏若妤冲她微微一笑后由婢女带路去了前厅。 见到苏若妤，叶知温腾地站了起来，疾步朝她走过来，不管不顾将她拥进怀里。 苏若妤被箍得极紧，几乎快喘不过气，她小声道：“四爷，你松松，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叶知温手臂力道放松了些，抱着她的动作却是未变。 “若妤，对不起，这半年来，让你受苦了。” 苏若妤没说话，昨日在苏颖房间痛痛快快哭一场之后，很多事她就没感觉了。 “四爷。”慢慢推开叶知温，苏若妤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是来接我回去的吗？” 叶知温满眼期待和小心翼翼，“那你可愿与我回去？” 苏若妤摇摇头。 叶知温心中一凉，“不愿？” 苏若妤道：“我只是来四妹妹府上散散心，又不是离家出走，用不着说什么接不接的，过两日，我自然会回去。” “可是我想你了。”叶知温扫了一眼她平坦的小腹，又见她面色有些荏弱苍白，眼瞳缩了缩，“若妤，你病了吗？” “病了好久。”苏若妤倒也不隐瞒，“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好。” 叶知温面色大骇，“你说什么胡话呢？” 他忙走过去抓住她的手，却发现她的手竟是凉的。 忍住心底的惊骇，叶知温柔声道：“若妤，跟我回去，我带你去看大夫。” 苏若妤扯出一抹笑，“我在四妹妹这边也一样的，每日都会有大夫来看诊。” 叶知温心中抽痛，“你可是不愿原谅我扔下你这么久？” 这句话本来没什么，可不知为何，苏若妤听完后突然就觉得鼻尖一酸。 “四爷，我不是不想回去，只是一想到我们的孩子……” 一想到张氏那张丑恶嘴脸，她就直犯恶心。 叶知温再次将她纳入怀，“别怕，我们以后还会有的。” “万一再也不能有孩子了呢？”苏若妤拼力推开他，不让他碰到自己，面上满是冷嘲，“到时候，你娘又该说我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了吧？她可曾想过，我的孩子也是一条人命，纵然我从前与秦尧有过一段败了自己名声，那她这么久以来对我的苛待，也足以抵消了，为何连我肚子里的孩子都不肯放过，她也是为人母的，竟下得去如此狠手，她就不怕遭了报应吗？” “你说什么！”叶知温猛地屏住了呼吸。 “难道你娘没告诉你？”苏若妤苦笑，“她没告诉你我的孩子是她罚我于冰雪天跪祠堂三天三夜不给吃喝而流掉的吗？” 瞧着叶知温的震惊反应，苏若妤就明白了，自嘲地笑笑，她后退两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一定会想方设法瞒了真相，我就知道他的儿子是命，我的儿子就不是命。四爷，你走吧，让我一个人静静，或许什么时候想通了，我自己就回来了。” “若妤。”叶知温恳求，“你不要赶我走，我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回来，就是想见到你，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你放心，这件事，我会亲自处理，给你一个交代，但是现在，你能不能随我回去？” 苏若妤闭上眼，把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给逼回去，“回去做什么？” “你知道的，在你和我母亲之间，我一直选择的都是你，孩子的事，既是我母亲错了，我会想办法让她给你道歉，今后绝不会再让你受任何委屈了，若妤，随我回去，好不好？” 再一次被抱住的苏若妤拼命挣扎，奈何叶知温的力道极大，她身子骨又弱，怎么都挣不脱。 “放开我！”情急之下，苏若妤大吼。 “我不放。”叶知温抿唇，他有预感，这次放了手，就是一辈子。 他牵暗恋这个女人多年才终于换得与她同床共枕的一天，怎么能轻易放手？ “除非你答应随我回去。”叶知温手臂一再收紧，声音慢慢软化下来，“若妤，求你了。” 苏若妤回过头，就见他眼眸里满是伤色，似乎真的害怕她下一刻就会从他眼前消失不见。 到底是心软，苏若妤终于放弃了挣扎。 叶知温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心中大喜，眉心舒展开来，“若妤，你同意了，是不是？” “便是我随你回去又如何？”苏若妤冷静下来，“我在小产期间伤了身子，病至如今，回去了也只能泡在药罐子里，还得每日看嫂嫂和婆母的脸色给自己添堵，这种日子，真的够了！” 叶知温突然陷入沉默。 良久，他哑声道：“好，既然你想留在贤王府，那就先住一段时日，等我回去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妥当了，就来接你，好不好？” 这个男人的宽容和温情，从来都能让她暖到心窝子里去。 原本想借机冲他发火的，奈何一对上他温情脉脉的双眼，她还是出不了口。 “好。” 她终究还是点了头。 叶知温又好生交代了一番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苏若妤回到房间，苏颖笑看着她，“瞧你小脸红扑扑的样子，莫不是小两口和好了？” 苏若妤嗔她：“什么和好了，我和四爷就没吵过。” 以前叶知温还在府上的时候，她婆母就对她百般刁难，每次她都想和叶知温吵，奈何那个男人根本就不会因此动怒，她一发火，他就乖乖听着，也不顶嘴，待她发完火才过来哄她。 他们不是没吵过，而是苏若妤一个巴掌拍不响，吵不起来。 “既如此，那你为何把他给放跑了？”苏颖又问。 “我暂时不想回去对着我婆母那张脸。”苏若妤坐下来，“我承认，四爷的确很好，但他母亲，我不敢苟同。” 苏颖嘿嘿一笑，“但愿这一次，你那位桀骜俊美的夫君能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好，这样，你也能回去好好养病了，留在心爱的人身边，总比在我这里更能心境开朗，对你的病情很有帮助的。” 听到苏颖那句“心爱的人”，苏若妤没来由地心跳加快，又想起四爷走之前在自己额头上的轻轻一吻，她不觉扬了扬唇角。 苏颖看出来了，却没点破，笑着转移话题，“三姐姐，难得你今日心情好，要不，咱们去逛街？望见什么新鲜玩意儿就买，开心就好。” 苏若妤欣然答应，“好。” 苏颖马上让人去准备，姐妹俩没多久就坐上马车直往街市方向而去。 * 叶知温回到抚宁伯府，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张氏。 “母亲，你实话告诉我，我的孩子到底是怎么没了的？” 张氏眉眼一动，“知温，我不是告诉你了么，是她自己不小心，莫不是苏若妤那个女人对你说了什么？” 叶知温双目如同一潭死水，冷冷定在张氏身上，“母亲觉得，我是该相信我同床共枕的妻子，还是该相信心机深沉的母亲你？” 张氏身形颤颤，后退两步，指着叶知温：“你，你怎么敢说我有心机？” “既然没有，那你告诉我，我的孩子去哪儿了？”叶知温步步逼近，眼神似要杀人。 张氏抖了抖身子，“我不知道，我见到她的时候，孩子已经流了。” “母亲打算一直撒谎，死都不承认是你亲手杀了我的孩子，是吗？”叶知温眼眸中已经有怒火在跳动。 张氏深深皱眉，“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 “很好！”不待她说完，叶知温就冷冷扔下一句话，“从明天开始，我会自请分家出去，今后再不回来！” 第041章 陪你逛街 张氏听罢，整个人都僵住了，厉声大喊，“叶知温，你给我站住！” 叶知温头也不回，继续朝前走。 张氏最是了解自己这个小儿子的倔脾气，她马上追了过来，一把拽住叶知温的胳膊，“你方才说什么？” 叶知温面无表情，“我与若妤是夫妻，既然母亲不认若妤这个儿媳，那干脆连我这个儿子也别认好了，反正你就没盼过你儿子过得好。” 张氏脸色铁青，扬起手一个巴掌扇下来。 “啪” 叶知温没躲，堪堪被打了一个响亮的耳光。 周围的丫鬟婆子们都被吓得直哆嗦。 要知道，夫人从前是最疼宠四爷的，莫说像今日这般动手打他，就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 然而如今母子俩却闹成这样，似乎都是因为四少夫人。 张氏感觉到周围的目光，她厉眸一扫，下人们顿时化作鸟兽散，再不敢多做停留。 叶知温捂着被打肿的半边脸，问张氏，“这一巴掌，母亲可解气了？” 张氏气得浑身发抖，“你这个逆子！” 叶知温苦笑，“母亲从小教导我要知恩图报，我不懂，为何我以身相许报答我的救命恩人都成了错，我更不懂，从前那个贤良淑德的母亲到底去哪儿了，为何你如今变得这般不可理喻！” 张氏一怔，重点放在叶知温前半句上，“你说什么？什么救命恩人？谁救了你？” 叶知温淡淡看着她，“母亲应当还记得数年前那一次我们去法门寺上香，那一夜雷电交加，我不慎掉入了水井里，我曾告诉你，是一个小女孩救了我。” “那又如何？”张氏怒气未消。 “那个小女孩，就是苏若妤，是我现如今的妻子。”叶知温红着眼，“早在大婚当日，我就把这件事告诉她了，我娶她，不仅仅是为了报恩，还因为我爱她！” 张氏鲜少见到儿子这般激愤，她愣了愣。 “那是我的救命恩人，母亲介于之前她与秦尧的事，从她过门后就一直刁难她也便罢了，为何还要狠下心让她大冬天的怀着身子去跪祠堂？你杀了我的孩子，如今还怪我的救命恩人粗心大意，这是什么道理？” 张氏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 当初叶知温被救出来，她得知了以后，还特地去前殿烧了香，感谢老天保佑，也曾说过倘若有一日找到那个女孩，定要好好报答她的救命之恩，可她怎么都想不到，当年救了自家儿子的，竟然就是她一直不看好的媳妇。 张氏恍若遭了雷击，定定立在原地，半晌没反应。 “事已至此，我没什么好说的。”叶知温冷嗤，“你容不下她，我爹也见风使舵跟着你挤兑她，更甚至，你宁愿听从那两个庶出嫂嫂的挑唆也不愿相信自家亲生儿子看中的媳妇，我还能如何？打你一顿骂你一顿？可你是我生母啊！这一年多，我一直在尽力维持我们的母子关系，总想着过些日子你见识了若妤的好就会慢慢接纳她了，可我怎会想到，你的苛刻变本加厉，最后竟然狠毒到亲手杀了自己还未出世的小孙子，母亲实在是让我心寒。” 突然得知真相的张氏显然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满心自责，拽着叶知温的袖子，“知温，我不是故意的，你原谅娘，我真的不知道她是你的救命恩人，这件事，你应该早些说的。” 叶知温冷笑，“你不是故意的，那我的孩子是自己流掉的吗？” 张氏鼻尖一酸，得知流了的是自己亲亲的孙子，她当然难过，可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她还能怎么办？ “若妤小产期间，你调走了她身边的所有丫鬟婆子，没人照顾她，她只好撑着起来自己动手，得了月子病至今未好，大夫去看过，说比较严重，往后很可能无法再生育了。”叶知温一想到自己的爱妻在大冬天拖着病体做这做那，他就一阵心揪，恨不能时光倒流，他说什么也要陪在她身边精心照顾她。 张氏这次被吓得不轻，“你说她得了月子病？” 张氏是过来人，自然晓得这意味着什么，平素只见苏若妤脸色苍白，气虚力乏，她忙着处理家务，慢慢就给忽视了，没想到竟是 “母亲这下高兴了吗？”叶知温看着她，字字句句皆带着质问的语气，“若妤病了，而且还是很难根治的病，母亲该鸣炮庆祝了吧？” 张氏喘了喘，“知温你在胡说什么？” 叶知温惨笑，“我胡说？母亲是过来人，你难道不知妇人小产后需要精心调理？你这般对若妤，虐的是她的人，诛的却是你儿子我的心。” 张氏捂着胸口后退一步，攥紧了手指，说不出话。 “罢了！” 叶知温对这个家已然没有眷恋，他决然转身，“明天开始，我会搬出抚宁伯府住到我自己的别庄去，往后，母亲在这个家想如何便如何，没人敢阻拦你。” “知温。”张氏扑过来，再次拽住叶知温胳膊，“娘错了，娘真的错了，你不要走，昨儿你不是让我陪你去贤王府把若妤接回来吗？我陪你去，我给她道歉，你不要走，好不好？” 叶知温驻足转身，“此话当真？” 张氏忙不迭点头，“事情都发展到了这个地步，我还能骗你不成？” 叶知温仍旧是冷冷淡淡的表情，“这些话，母亲对我说没用，得若妤能原谅你才行。” 张氏深深吸了一口气，定神，“好，我随你去贤王府把该说的都说了，如若她不能原谅我，那你们要分家出去，我不反对。” 这句话，总算让叶知温紧绷的脸色舒缓下来。 母子俩很快就来了贤王府。 得到消息后，苏颖皱了眉，看向苏若妤，“这个叶知温不是早上才来过吗？这怎么又来一次？” 苏若妤摇头，“我也不知道，四爷早上才说过两天再来，这才走了没一会儿又来了，莫非有什么重要的事？” 苏颖问：“三姐姐要不要出去见他？” 苏若妤颔首，“见，与我有矛盾的是我婆母，又不是我夫君，我若是不见他，怎么都说不过去。” “嗯，你去吧！”苏颖嘱咐，“记得见招拆招，莫被他三言两语就给哄骗了。” “我知道。”苏若妤站起身来到大门外。 目光触及到张氏也在，她脸色变了变，转身就要回去。 “若妤！”叶知温心下一急，疾步走到她跟前，温言道：“你先别走，母亲有话想对你说。” 苏若妤板着脸，“四爷，我和她之间没什么好说的，我累了，要去休息了，你别拦我。” “若妤。”叶知温扶着她削瘦的双肩，心疼地道：“方才我回去与母亲说了很多，她也知自己做错了，这次过来就是特地与你道歉的，没了孩子，我知道你难过，我也很心痛，但日子不还得照样过下去吗？与其往后一直僵着，不如趁此机会握手言和，可好？” 苏若妤心头来气，毫不留情一把推开叶知温，“你说得好听，握手言和？握手言和就能换我孩子一条命？握手言和就能让我马上摆脱月子病？我能走到今日，都是她这个恶毒婆母一手造成的，你心软，那是因为她是你娘，可对她而言，我不过是外来媳妇，比不得她亲生的，她都不把我当人看，我为何要腆着笑脸去对她？她给我的伤害难道还不够多吗？旁的不论，光是我儿子的一条命，就足够洗刷我从前那些不堪的名声了，你们叶家的家风，我苏若妤不敢苟同，她这样严苛的婆母，我更是高攀不起！” 叶知温手指紧了紧，“若妤” 苏若妤红着眼，“你让她滚，我不想见她！” 说完，苏若妤甩袖大步走了进去。 那个恶妇亲手杀了她的孩子，让她今后再难生育，如今又想用三两句道歉来换回她的原谅？ 如果道歉有用的话，当初自己苦苦哀求让那个恶妇相信自己，她为何置之不理？ 叶知温无奈走下来。 苏若妤说的那些话，张氏全都听见了，见到苏若妤毫不留情转身进去，张氏怒火中烧，“这个女人好大的架子，我这个做婆母的都亲自来了，她竟敢避而不见？” 叶知温一听，脸色马上冷下来，没回答张氏的话，直接策马离开，回到抚宁伯府以后就吩咐江枫开始往别庄搬东西。 叶知温的别庄里本就一应俱全，如今说搬，也不过是把在这边重要一点的物件给搬过去。 由于搬得少，所以速度快。 仅几个时辰就安置妥当了。 叶知温再次来贤王府的时候，苏颖险些喷饭了，“这个人，还真是执着啊！” 苏若妤咬咬唇，表示自己不想见叶知温。 叶知温大概也料到了这一点，他不顾门房阻拦，直接闯了进来站在苏颖房门外，对着里面喊，“若妤，我已经搬去了别庄，你随我回去吧，今后就我们两个人，不会有人来打扰。” 苏颖满面惊讶。 叶知温为了三姐姐，竟然与爹娘决裂？ 苏若妤听罢，原本坚定的心开始摇摆。 四爷对她的情，从来都不假，今日数次来贤王府，足以见得他对她满怀愧疚，一心想要把这件事处理妥当。 如今他为了她都不惜与家里决裂了，若是她再继续执拗下去，终归会伤到四爷。 毕竟他捧着一颗热乎乎的真心送到她面前，却被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推拒，这种事换了任何人都会冷心的。 苏颖问：“三姐姐，你想好了吗？” 苏若妤抬起头来，眸光坚定，“嗯，想好了，我随他回去。” “好。”苏颖也知这是人家小两口的事，她这个娘家人不适合插手，她能做的，就是尊重三姐姐的决定。 用完饭，苏颖就吩咐人把苏若妤的东西收拾好，亲自送她出门。 叶知温还等在外面，见到苏若妤肩上扛着包袱，他神情一松，上前几步接过包袱来，顺便牵着她的手，笑道：“终于把你盼回家了。” 苏若妤脸色微红，四爷宽厚的手掌很温暖，她什么也没说，只任由他牵着往外面走。 叶知温余光瞥见苏若妤身后跟着两个丫鬟，这二人是张氏身边的大丫鬟，他不禁疑惑，“她们俩怎么会在这里？” 苏若妤道：“是上次三姐姐去抚宁伯府的时候逼迫你娘让出来照顾我的。” 听到苏若妤称呼张氏“你娘”，叶知温心知她不愿原谅母亲，嘴上倒也不提及，只是笑，“不要她们俩，待去了别庄，我给你买几个更机敏灵活的。” 苏若妤含笑点头，“好。” 这时才发现叶知温半边脸红肿，上面还有清晰的手掌印。 心下一紧，苏若妤问：“四爷，你这是？” 叶知温笑笑，“能把你盼回来，这些都算不得什么。” 苏若妤一阵心疼，“一会儿回去我给你上药。” “好。” 苏颖站在大门前，目送着苏若妤坐上叶知温的马车，面上露出笑容。 真好，这小两口终于和好如初了。 看着天边的夕阳，苏颖脑海里不禁浮现出顾北羽俊美的面容来。 她的夫君，到底何时才能归来呢？ 金陵城外的笔直官道上，一队人马踏着初升朝阳疾驰而过，溅起烟尘阵阵。 为首的人锦袍金冠，斑驳树林在他那张轮廓坚毅的俊美面容上投下点点暗影，却掩不住他眉眼间的迫不及待。 此人正是东璃现任皇帝，尹澈。 尹澈身后跟着的俊雅男子，是宣王尹澄。 一行人正是为了西秦太皇太后的寿辰而来。 “皇兄。” 尹澄打马上前来，有些气喘吁吁，“我说咱们都赶了一路了，能不能先找个地方歇歇脚，眼看着马上就要进城了，也不差这一时吧！” 尹澈偏头，轻轻睨了尹澄一眼，音色暗沉，“要歇你自己歇，我可没那闲工夫。” 说完，尹澈双腿一夹马腹，加快了速度。 “喂喂喂！照顾下兄弟的感受啊！”尹澄大虾米似的趴在马背上，一脸幽怨。 他这位皇兄，从前经受过常人难以想象的训练，体能惊人，这一路日夜兼程竟然不见半丝疲惫，倒是他们这些随从，一个个跟霜打的茄子似的，又累又困，恨不能倒地就睡。 侍卫长上前来，瞥了一眼尹澄半死不活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宣王殿下，咱们还是赶紧走吧，否则一会儿追不上陛下了。” 尹澄依旧趴在马背上，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你们命长，你们先走，本王累着呢！” 宣王不走，他们这些随侍又岂敢将他扔在后面，侍卫长终究不敢加速，一行人陪着宣王在官道上慢行，跟散步似的。 宣王勉强睁开眼睛，看着旁边的侍卫长，一脸不解，“你说我皇兄这么急急忙忙去金陵做什么？” 侍卫长摇头，“卑职不知。” 宣王摸摸下巴，“难不成他去见女人？” 难怪皇兄在东璃的时候死活不肯立后，就连选秀都千方百计找理由给推了。 侍卫长嘴角抽了抽，还是摇头。 皇上的心思，岂是他们能胡乱猜测的？ 想到皇兄极有可能忙着来金陵见女人，宣王马上打起精神来，他倒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皇兄这般魂牵梦绕。 尹澈疾驰了一段路以后发现宣王他们没跟上来，他失笑着摇摇头，放慢了速度。 待宣王追上来的时候，一行人刚好露过林子里的清澈湖泊。 老远，宣王就见到湖对面有个女子在岸边坐着。 “呵，在这深山老林里，竟还能有此等艳遇？”宣王挑挑眉，一副准备下去勾搭的跃跃欲试表情。 尹澈原本专心赶路，听到宣王这么一说，他马上偏头看去，转瞬后，面上露出震惊之色来。 “诶，皇兄你莫非认识” 宣王话还没问完，尹澈已经从马背上飞身而起，高绝的轻功点过湖面，直接到了女子跟前。 宣王摸摸鼻子，咕哝，“猴急什么，三千佳丽你不要，原来好这口？” 尹澈稳稳落地以后，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楚楚？” 言楚楚更是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尹一。 “尹”一个字才出口，她余光就瞥见对岸的大队人马，立刻反应过来，微微屈膝，“楚楚见过皇帝陛下。” 尹澈哭笑不得，赶紧将她扶起来，“楚楚，旁人跟我见外也便罢了，你可不能把我当外人。” 言楚楚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尹一大哥如今是皇帝，该有的礼数，我自然不能少。” 尹澈扶额，“既然你要拿我的身份说事儿，那我就以皇帝的身份命令你，今后在我跟前，不许这般见外了，我喜欢你唤我尹一大哥。” 言楚楚拗不过，只好点头，“好。” 看了对岸那群人一眼，言楚楚疑惑，“尹一大哥，你们怎么突然来了西秦？” 尹澈道：“太皇太后是东璃和亲过来的公主，我算是她的孙子辈，她寿辰，我理应来的。” 言楚楚恍然大悟。 尹澈四下扫了一眼，不解地看着她，“倒是你，楚楚，你为何会在这里？” 言楚楚一时哑然。 她被大都督赶走以后，其实根本没走多远，晚上还是会趁机给他下迷药将他迷晕，然后进房给他清理伤口，到了白天又躲得远远的。 从江南水乡回金陵这一路，她都有机会接近大都督，等他到了金陵，她便只能躲到城外来了，因为城内到处都有锦衣卫，一旦让他们发现她的踪迹禀报上去，大都督说不准又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不怕他伤害她，她害怕的是他伤害自己。 “怎么了吗？”尹澈见她走神，轻声问。 “没什么。”言楚楚道：“我爹因公殉职，我在沧州府没亲人了，就来金陵投奔我哥，只不过，我哥在五军都督府任职，不方便，我又不喜欢太过喧闹的地方，所以就住在城外来了。” 尹澈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小木屋，再看向言楚楚，总感觉她有些事瞒着自己，他也不便多问，笑问：“那你可想进城去见你哥？” 言楚楚看着尹澈。 尹澈道：“你若想去，就随我一道，把你算进东璃使臣一列，你总能光明正大见到言风了罢？” 言楚楚顿时笑开，“谢谢尹一大哥。” 她一时激动，不小心拽住了他的手。 尹澈感觉到手心那一抹温暖，他垂眸望去，一时怔怔。 言楚楚顷刻反应过来，她马上抽回手，尴尬道：“抱歉，我一时” “没关系。”尹澈笑了笑，挑眉，“走，我带你过去。” 言楚楚还来不及说话，就感觉到身子一轻，却是尹澈揽住她纤细的腰身，足尖轻点将她带到对岸。 宣王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皇兄连宫女都不让靠近的，就这么抱着才见过一面的女人过来了？ 宣王一时间觉得脑子不够用，怎么都想不通。 言楚楚喘了口气，“尹一大哥，其实我可以自己过来的。” 尹澈已经翻身上了马，对她伸出手，“上来，我带你。” “这”言楚楚犹豫，她还从未与男子共乘一骑过呢！ 尹澈看出了她的顾虑，转头对着宣王道：“把你那匹马让出来。” 宣王马上翻了个白眼，继续作大虾米状趴在上面，装死。 笑话！皇兄这棵千年铁树难得开花，他能把马让出来错过看好戏的机会？ 你二人还是共乘一骑吧！俊男美女，多养眼的画面，谁破坏谁缺德啊！ 见宣王不肯，言楚楚道：“那算了，我就同尹一大哥共乘一骑好了。” 她说完，一个漂亮的飞身上去。 宣王马上又活过来了，挑眉望着言楚楚，想着这个女人不仅长得美，连武功也不赖，难怪皇兄会对她一见钟情。 西秦，还真是个藏龙卧虎的地方，他越来越有兴趣了。 尹澈却是愣了愣，“楚楚，你武功好像精进不少，莫非得了高人指点？” 言楚楚不打算对尹澈说出自己曾经在五军都督府待过的事实，只是顺着点点头，“嗯，曾经是得了高人指点过。” 尹澈不再多问，莞尔一笑，“那你可坐稳了，我要出发了。” 言楚楚“嗯”了一声。 尹澈开始策马飞奔起来。 疾风中，他的声音隐约传来，“你若是怕摔下来，就抱紧我，我再放慢些速度。” “不，不用了。”言楚楚道：“我有骑马经验，不会摔下来的。” 当初踩在五军都督府内的裹了冰层的圆滑梅花桩上她都能对四面八方射来的羽箭应付自如，如今不过是一匹马而已，还不至于就能难得住她。 尹澈见她迟迟不肯抱自己，也不强求，“好吧，那我放慢速度。” 宣王很快就追上来与尹澈并驾齐驱。 看了言楚楚一眼，他挑眉笑，“小美人，你叫什么名字？” 言楚楚见他衣着不凡，想来非富即贵，她不敢怠慢，正准备开口。 “楚楚，别理他。”前头尹澈的声音传回来，“这位是宣王，朕的亲弟弟，平素是个不正经的，你少与他搭话，免得传染。” 宣王眼一瞪，“皇兄，你成天不损我两句嘴巴不舒服是吧？” 尹澈懒得搭理他。 言楚楚心中好笑，没想到她一直以为刻板严肃的尹一大哥与亲人在一起的时候竟会是这般模样，实在让人意外。 “小美人。”宣王在尹澈那里碰了一鼻子灰，转而看向言楚楚，“爷的骑术也不赖，你要不要上来试试？” 言楚楚直翻白眼。 宣王摸摸鼻子，又道：“我会看相，你过来，我给你看看手相。” 言楚楚还是翻白眼，这个宣王，竟如此不正经。 尹澈实在看不下去了，叱道：“你那些招数，留着对付你后院的美人得了，你想对付楚楚？少做梦！” “原来你叫楚楚？”宣王笑开，“纤腰楚楚兮，回风舞雪。嗯，好！名儿好，人更好，你这名，谁取的？” “我爹。”实在抵御不了宣王的无赖，言楚楚只好回了一句。 尹澈听到他们提及言父，担心言楚楚会因此而伤感，马上勒令宣王，“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宣王翘了翘鼻子，“不说就不说，一会儿进了城，有的是美人想勾搭爷。” 尹澈无语。 进城后，一行人被礼部官员接去了驿馆住下。 与此同时，五军都督府。 尹十九抬头望了望坐在荷塘边钓鱼的薄卿欢，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没有就滚，少在这里碍本座的眼。”薄卿欢连转都没转身看他，语气稍冽。 尹十九道：“大都督，探子来报，东璃皇帝入京了。” 薄卿欢面色无波，轻轻“嗯”了一声。 尹十九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继续道：“楚楚姑娘与东璃皇帝共乘一骑入京的。” 薄卿欢手中的鱼竿往下沉了沉，是鱼儿上钩了，他眯着眸，半晌未出声。 正准备抬手收回鱼竿的时候，手上突然一轻，原本已经上钩的鱼儿侥幸逃脱。 薄卿欢也不恼，唇角浮现一丝冷笑，“住进驿馆了？” “是。” 尹十九说完，偷偷觑一眼薄卿欢依旧岿然不动的挺直背影，心中焦灼万分。 探子说了，东璃皇帝尹澈其实就是他们以前的老大尹一，如此，岂不是说明楚楚和尹一在一起？ 关于尹一的身份，大都督不可能不知道，既然知道了，那他为何还不紧张？ 尹一现在可是皇帝了呀，万一他一时兴起将楚楚带回东璃封妃，大都督可就永远都没机会了。 尹十九在这边干着急，等了半天却只得薄卿欢两个字，“退下！” 尹十九：“” 好吧，他承认，波澜不惊，岿然不动，这才是他们正常状态下的大都督。 皇帝都不着急，他这个小太监还是不要跟着瞎操心了。 沾了尹澈的光，言楚楚顺利进了金陵住进了驿馆。 其实平素她不是进不了城，而是担心不小心撞到大都督，那个人曾经说过，只要她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他会毫不犹豫杀了她。 她从来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更相信他绝不会手下留情。 “楚楚。”外面传来尹澈的声音。 言楚楚起身推门。 “尹一大哥，怎么了吗？” 尹澈还不及说话，宣王就从后面蹦出来，“小美人，哥哥带你皇宫玩去。” 尹澈瞪他一眼，收回视线看向言楚楚，“我们要入宫觐见太皇太后，你要不要一起去？” 言楚楚摇头，“我毕竟不是你们东璃那边的人，就不去了。” “诶，这话不对。”宣王收了折扇在手心掂量，“你若是跟着我皇兄回去，早晚会是东璃的人，说不准，还能是东璃的女主人。” 尹澈再次瞪了宣王一眼，“还想不想入宫了？” 宣王马上闭了嘴巴，却是趁机对言楚楚挤了挤眼。 言楚楚愕然张了张嘴巴，她从前的确是有听尹相思说过尹澈对她有那么点意思，但她是个极有自知之明的人，尹澈顶多是觉得新鲜罢了，人家是皇帝，能钟情于她，敢把后位交给她这么个没有任何家族势力的女人？ “楚楚，你若是不愿去，就在驿馆里好好休息，万一我有幸得碰到你哥哥，会让他过来见你的。”尹澈道。 “别！”言楚楚忙出声。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进城，或许真的只是想远远见某个人一眼，见言风这件事，她没想过，因为言风一过来，大都督必定会有所警觉，到时候把他也引过来，那她必死无疑了。 尹澈自然不知这些，“怎么了？” “没什么。”言楚楚道：“我自有打算，关于见我哥哥的事，就不劳烦尹一大哥操心了，你只管安心入宫，我有些乏了，想歇息歇息。” “好。” 尹澈看着她转身关上房门，唇角扬了扬。 出了驿馆，宣王在外面等候。 见到尹澈出来，他笑眯眯的，“皇兄，你与那个小美人是旧识？” 尹澈淡淡“嗯”了一声。 宣王“啧”了两声，“难怪我说你这一路急吼吼地赶路作甚，却原来是为了这个女人。” 尹澈睨她，“楚楚招你惹你了？” “当然没有。”宣王嘿嘿笑，“她要是肯招我惹我，那我肯定乐意，可惜小美人不搭理我呀！” 尹澈轻嗤，“你少打她主意，否则回去我就给你赐婚。” “诶别！”宣王脸色一变，随即笑得更谄媚，“皇兄的女人，我怎么敢肖想，不过是觉得有趣罢了。” “有趣也不是你的。”尹澈大步朝前走。 宣王摸了摸鼻子，撇撇嘴，他根本就没想过对那个女人如何好么？ 只不过因为言楚楚是他初来乍到遇到的西秦第一个美人而已。 入得皇宫，领路的小太监将两人带到了太皇太后所在的永寿宫。 听闻东璃皇帝和宣王来访，太皇太后满心激动。 见到二人，半晌说不出话。 尹澈尹澄兄弟二人行礼作揖，“见过太皇太后。” “原来是澈儿、澄儿，来，到哀家跟前来。”太皇太后冲二人招手。 尹澈嘴角噙笑，与尹澄一道慢慢踱步上前来。 太皇太后仔细端详着二人，片刻后笑道：“好，尹家果然代代出英才，你二人的皮相与你们太爷爷实在是太像了，一样的好看。” 尹澈笑道：“难为姑祖母还记得太爷爷的样貌。” “记得啊，当然记得。”太皇太后发出一声感慨，双眼慢慢就溢满了泪花，“父皇驾崩的时候，我都没能及时赶到，等人到东璃，那边早就出殡了，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尹澈出言宽慰，“孙儿听说太爷爷驾崩前的最后一个心愿就是见姑祖母一面，爷爷心下不忍，当即取来笔墨，将姑祖母的画像画了出来给他看，栩栩如生，恍若真人现，太爷爷最后走得心满意足。这幅画像后来随着太爷爷的灵柩去了皇陵呢，虽然姑祖母没能及时赶到，但有了那幅画像，也便等同于姑祖母时刻陪着太爷爷了，他在天有灵，绝不会责怪您半分的。” 太皇太后一时哽咽。 当初她赶到东璃的时候没见到父皇，哭晕了过去，皇兄在他耳边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大概是提到了画像的，只不过她当初脑子混乱，没能记住罢了。 如今听到尹澈旧事重提，太皇太后愧疚了多年的心才终于自我放松了一点。 宣王是个闲不住的，见这二人似乎有许多话要说，他嘿嘿笑道：“姑祖母，孙儿听说西秦皇宫很美，早就想四处转转了，不知” 太皇太后一听，哪里还能不明白宣王的意思，摆摆手，“你这皮猴子，坐不住是吧，去吧去吧，难得来一趟，务必要玩得尽兴才是，免得遗憾而归，下一回，又不知何时才能过来了。” 宣王听罢，大喜，“多谢姑祖母。” 说完，不等太皇太后给安排人领路，他就一溜烟窜出去了。 西秦皇宫比之东璃皇宫也没什么过分新鲜的，宣王之所以出来，就是想看看这儿的风水与东璃相比如何。 不知不觉，宣王到了御花园，收了先前的散漫，敏锐双眼四处扫，目光却触及到前面一棵大树上的人。 那是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小姑娘，长得水灵精致，她此时正跨坐在树枝上，小心翼翼地往前挪，那样子看来有些滑稽。 宣王眉梢一挑，大步走到树下，抬起头来，“小东西，你在上面做什么？” 顾潇潇眼见着就要触及到挂在树上的风筝了，岂料下面突然传来陌生男子的声音，她心下一慌，没坐稳，身子一偏就掉了下来。 “啊” 顾潇潇一声惊呼，小脸惨白，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来，不死也会残废的！ 宣王最爱干这种英雄救美的事儿了，于是理所当然地闪身过去，毫不费力成功接住了顾潇潇。 感觉到自己落入了一个极其温暖的怀抱里，顾潇潇猛地睁开眼，就对上宣王波光潋滟的一双眸，眸子里映出她惊魂未定的样子来。 心跳猛地加快了些，顾潇潇惊得不知所措，语无伦次。 “我你” 宣王挑唇，“小东西，我救了你，准备怎么报答我？” 顾潇潇猛地回过神来，自己竟还窝在他怀里。 胡乱挣扎了两下，顾潇潇发现自己被他抱得更紧了。 “你！”她气得面红耳赤，“你个登徒子，快放开本公主！” “原来你是公主？”宣王嘴角笑意更深，依言慢慢放开她。 顾潇潇此时哪里还记得什么救命之恩，她恨不能剥了这登徒子的皮，可对方实在高大，她显然不是对手，左右思量片刻，她狠狠一脚踩在宣王的脚背上，听到对方疼得“嘶”了一声，才仓惶而逃，也不管那风筝了。 宣王刚才没防备，的确被顾潇潇踩得不轻，他抬起折扇敲敲额头，“看着挺水灵的小甜甜，岂料竟是只小辣椒？有意思！” 顾潇潇一路飞奔回自己的宫殿，进了房，关上门，后背抵在门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除了三哥，她还从未这般亲近过外面的男子，方才那个登徒子，长得人模狗样的，谁料品性这般龌龊，实在让人恨得牙根痒痒。 宣王一瘸一拐地回了永寿宫。 尹澈已经和太皇太后谈完话，正准备出皇城，刚走出永寿宫，就看到宣王一瘸一拐的样子，他顿时忍俊不禁，“这才一会儿不见，你又轻薄了哪家姑娘遭了报复？” 宣王轻嗤，“什么轻薄，爷今日干了件英雄救美的好事儿。” 尹澈眼皮一跳，“那我猜，你定是想让人家以身相许，结果被当成登徒子好一顿毒打，是也不是？” 提起这事儿，宣王觉得自己的脚背又火辣辣疼了起来，他将脑袋偏往一边，假装不认识尹澈。 “你躲避也没用。”尹澈叹了一声，“想要美人还不简单，回去以后我就让人给你寻，你喜欢什么样的，就给你寻什么样的，想要多少，那都不是事儿。” “得了吧你！”宣王马上打断他的话，“那些个庸脂俗粉，入不了爷的眼。” 尹澈嘴角微抽，“你成天执迷于玄学，都快成半个神棍了，有姑娘家能看上你就算不错了，还挑三拣四，想得倒美。” 宣王抬起头，“皇兄既然这般执着于给我赐婚，那你给我找只小辣椒来，爷好好调教调教她。” 尹澈面露疑惑，“什么小辣椒？” “嗯。”宣王点头，“就是那种长相清纯，看似人畜无害，实则爪子锋利，抓起人来毫不手下留情的小辣椒。” 尹澈目色微闪，顺手从旁边花丛里把正在午睡的猫抓了出来塞进宣王怀里。 “喂喂喂！阿嚏”宣王愤恨看着已经远去的尹澈，一把将猫儿甩开，喷嚏一个接着一个，好不容易才跟上尹澈，“皇兄，阿嚏你，你故意的是吧啊阿嚏明知我对毛绒动物过敏，还给我抓一只猫来，你，你实在是阿嚏” 尹澈斜眼瞟他，“既然对爪子锋利的东西过敏，还要朕给你找小辣椒？你受得了吗？” “那不一样！”宣王昂首，“小辣椒是小辣椒，动物是动物，岂能相提并论？” “没有。”尹澈直接否定。 宣王哼哼，“你没有，不代表我没遇到。” 尹澈眼眸一沉，“咱们初来乍到，这是西秦地界，不是咱们家的东璃，你可别给我招惹是非，免得到时候难收场。” “放心！”宣王露出一个风流倜傥的笑容，“孰轻孰重，我还拎得清。” 尹澈不再说话。 尹澄的实力，他自然相信的，也知自己这个弟弟并非表面这般玩世不恭，去年要不是尹澄与宁王合作，他根本就没可能回东璃顺利继承皇位。 那个九宫迷阵，虽是宁王出的主意，却是尹澄亲自设计，其间心血可想而知。 “皇兄，我们是不是得回去了？”宣王追了上来。 “嗯。”尹澈颔首，“回驿馆。” 楚楚还在驿馆里待着，他不放心她一个人。 宣王一听就知自家兄长在想什么，他勾勾唇，“那好，咱们就去驿馆，驿馆里那只，也是小辣椒呢！” 尹澈脸一黑。 事实上，此时此刻的言楚楚还真不在驿馆了。 尹澈他们入宫以后，她就出门了，一个人在街上瞎逛，不知不觉就来到当初薄卿欢陪她买月事用的棉布那条街。 远远看着对面那家布庄，言楚楚恍惚间仿佛又见一抹绝艳红影站在对面。 慢慢蹲下身来，言楚楚无精打采地拿着树枝在地上画圈圈，嘴里嘟囔，“言楚楚，你魔怔了吧？那个人也是你能肖想的？” 话音才落，耳边就听得一声冷笑，“你倒挺有自知之明。” 这个声音 言楚楚猛地顿住呼吸，浑身僵硬，蹲在地上一动不敢动，什么反应都忘了。 大都督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言楚楚此时心跳如擂鼓，依旧不敢抬头，捏着树枝的那只手一再攥紧。 “你不过一介毫无家族势力的江湖人，想做皇后？下辈子记得投个富贵人家再多烧些香。” 薄卿欢冷冷盯着她低垂的脑袋，放言过后拂袖绝尘而去。 言楚楚察觉到脚步声走远，她马上站起身，街道上已经没有了薄卿欢的身影，她愤恨地一跺脚，“什么皇后，你才想当皇后，有毛病啊？” 吼完一嗓子，言楚楚才后知后觉方才大都督与她碰面竟未出手杀她。 一下子睁圆了眼，言楚楚后怕地抚着胸脯，找准了方向打算赶紧逃，否则一会儿再碰面，自己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尹澈和尹澄策马回来的时候就见到言楚楚在街上仓惶而逃，似乎在躲避什么人。 尹澈一个飞身下来，准确无误落到言楚楚前头堵住她的去向。 言楚楚原以为是大都督回来了，吓得闭上眼睛，岂料半晌没动静，她又一点一点睁开，见到对面站的是尹澈，这才大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尹一大哥，你怎么一声不吭？吓死我了。” 尹澈道：“我方才有喊你，只是你没应我。” “有吗？”言楚楚一愣，“那大概是我没听到吧！” “楚楚。”尹澈上前两步，凝视着她，“你方才在躲什么人？” “一个仇家。”言楚楚大言不惭，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尹澈眯了眼，“仇家？我若是没记错，你在金陵也没待多长时间，怎会有仇家？” 言楚楚面色不变，“是我从前在沧州府时不小心结下的仇人，没想到那个人也在金陵城。” 尹澈从前是五军都督府里所有锦衣卫的老大，他的心思和机敏程度，绝对能赶得上大都督，言楚楚心知自己瞒不过他，只能尽量保持面色镇定，否则让他看出了破绽，他定会追根问到底，她和大都督本来就不可能，这一切都只是她自己痴心妄想罢了，这样的单恋，还是不要说出来给人笑话了。 见尹澈还想说什么，言楚楚摆手，“罢了，不提这些，对了尹一大哥，你们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尹澈面色含笑，“太皇太后毕竟上了年纪，陪不了我们这么久，只随便聊聊就乏了，我今日又没打算去见你们西秦的幼帝，所以就提早回来了。” 言楚楚恍然大悟。 尹澈看了她一眼，忽然道：“楚楚，既然你出来了，如今天色又还早，要不，我陪你去逛街，让人给你做两身新衣服，顺便添些首饰，你意下如何？” “啊？”言楚楚扫了自己一眼，穿的就是普通平民百姓的粗布衣裳，但她从未在意过，毕竟从前在五军都督府的时候穿的也是简洁干练的武士服。 “怎么，你不喜欢吗？” “还，还好。”言楚楚扯了扯嘴角。 尹澈唇角绽开笑容，“既然你同意了，那我们就去逛街，你喜欢什么，我都给你买。” 言楚楚心中嘀咕，其实逛街这种事，她没什么兴趣，更怕中途遇到大都督，不过有尹澈在，大都督应该不会对她如何。 想到这里，言楚楚点头，“好，逛街。” 两人出来的时候，尹澄都快晒蔫了，软趴趴骑在马背上，“喂！你们两个，要**也找个好点的地方啊，让我一个人晒着太阳等，还有没有良心？” 言楚楚无语，“你不会找个自己找个地方纳凉？” 尹澄瞪眼，“我这还不是担心一会儿你们找不到我。” 言楚楚挑眉。 尹澈毫不客气地挑破他，“你是担心自己一会儿迷了路找不到我们吧？” 言楚楚好笑，感情宣王还是个路痴啊？ 正当宣王气得咬牙切齿的时候，尹澈道：“你先回去，我陪楚楚去逛街。” 第042章 寿宴开端 宣王一听，愣住了，“什么，你二人要去逛街？” “有问题？”尹澈斜他一眼。 “我……”宣王嘴角抽了抽，“原本我是没打算去打扰你们好事儿的，可你们也太过分了，明知我找不到路回去也不先送送我，打算把我一个人扔下，那我改变主意了，你们逛街，我也要去。” 说完，还不忘对言楚楚挑眉，“小美人，你欢不欢迎小爷？” 言楚楚看了黑着脸的尹澈一眼，摊手，“这事儿我说了不算，你得问你们伟大的皇帝陛下。” 宣王马上撇嘴，“问他管何用，他如今肯定都听你的，你要不信，咱就打个赌。” “赌什么？”言楚楚问。 “楚楚，你别听他胡言！”不待宣王开口，尹澈就当先截断了话，看向尹澄，“一会儿我会让人送你回去。” 宣王扁着嘴巴，“不要，我也要去逛街。” 尹澈瞪他，“再说一遍。” 言楚楚忍俊不禁，“尹一大哥，宣王殿下也是难得才来一趟西秦，大概是觉得这里什么都新鲜，他要去，那就由着他好了，反正我们就只是去买东西又不做别的，何惧他也在场？” 宣王挑眉，冲着尹澈吐吐舌，“皇兄，听到了吧，还是小美人懂得体贴小爷我。” 尹澈无奈叹气，“你既要去，就得守规矩，一会儿到了街上不能捣乱，否则，我便绑了你送去青楼让你一次享受个够。” 听到此言，宣王脸色都变了，连连告饶，“我的好皇兄，你可千万不能这么做，我乖乖的就是了。” 尹澈投给他一个“这还差不多”的眼神，将马儿交给随侍以后唤上言楚楚，三人一道往热闹的街市上走去。 * 与此同时，聚贤楼三楼对街的那间房内。 薄卿欢临窗负手而立，丹凤眸微凉，神情不辨喜怒。 尹十九抖了抖身子。 其实方才言楚楚和尹澈他们的那些画面，他和大都督一丝不漏地全看到了，他一直以为大都督说什么也会冲出去阻拦，亦或者做出什么不寻常反应来的，岂料人家根本什么反应也没有，即便言楚楚他们已经离开了，他的视线也还落在下面，丝毫没有收回来的意思。 “大都督。”尹十九适时出声。 薄卿欢转过身来。 尹十九僵着脖子，“茶凉了。” 薄卿欢双目在茶杯上定了定，复又移开。 尹十九完全摸不清楚他的心思，每在屋内多待一刻钟，他就得多忐忑一刻钟。 “帮本座去做件事。”半晌，薄卿欢淡淡吩咐。 终于能领任务解脱了。 尹十九心中窃喜，“大都督请吩咐。” …… 尹澈一行三人来到街市，尹澈问她，“你想要什么？” 言楚楚摇头，“其实我什么也不缺。” 她在五军都督府的时候有几十两银子的存款，够她用很久的了，胭脂水粉绫罗绸缎之类的，她又不喜欢，买了也是浪费。 所以，尹澈突然问她想要什么，她还真答不上来。 这时，宣王突然插话了，“小美人，你不能这样一刀子扎在我皇兄心尖尖上，他是君王，不差钱，你想要什么，只管开口便是，你若再说什么都不缺，就是不给面子了啊！” 言楚楚一脸为难，她随着尹澈入城，本就是为了能见薄卿欢一眼，今日虽然没见着，但好歹听到声音了，且听那语气，他依旧不待见她。 已经达成了心愿，她是真的别无所求，怎奈架不住这两兄弟的攻势，她想了想，转眸看向对面一家瓷器铺子，道：“我最近有些失眠，正好香薰炉坏了，那就买一个好了。” 宣王一听就皱眉，“皇帝开的金口，你怎么就不懂得享受呢？什么香薰炉，爷带你去买好东西。” 说完，宣王就要来拽言楚楚的胳膊。 言楚楚立时往后退了两步，道：“我真的不需要那些东西，我只想要一个香薰炉。” 尹澈沉吟片刻，点头赞同，“确实，胭脂水粉过于庸俗，涂抹在楚楚脸上，反而是对她美貌的亵渎，倒不如买她所需。” 宣王顿时扶额。 没救了，他皇兄这个榆木脑袋简直没救了。 美人在前，他难道就不能强势一点？ 美人嘴上说不要，你先买来送了再说啊，到时候，她是扔是留，全凭自己做主，反正你这边人情是做出去了。 不强势霸道一点，哪个美人会上钩？ 宣王犹自愤愤，待回过神来，才发现那二人早就进了铺子。 言楚楚挑挑拣拣，最后将视线定在一个粉彩描金仕女图香薰炉上，道：“我就要这个了。” 尹澈含笑，“好。” 正待问掌柜的价格多少，掌柜就先发话了，“不好意思啊三位贵客，今日小店内的所有物件全被人包下来了，一件都不能卖。” “什么！” 宣王险些跳脚。 什么人这样有钱？这家铺子内可有不少真货呢，把整间铺子里的东西都给包了，少说也得上百万两银子吧？ 尹澈皱眉看着掌柜，“就一个香薰炉也不卖？” 掌柜的神情坚定，“不能卖，贵客说了，一件也不能少。” 言楚楚叹了口气，拽拽尹澈的衣袖，“罢了，咱们去下一家看看。” 到了下一家，言楚楚看中了一只兽纹的，岂料刚要问价的时候，掌柜的与先前那位说了同样的话。 不卖！ 宣王这回直接怒了，“喂喂喂，我说你们金陵城里什么贵客这样有钱？” 掌柜的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坚决不卖，坚决不说。 “呵——”宣王捏紧拳头恐吓，“你找打是不是？” 尹澈看他一眼，“罢了，我们再去别家。” 若是一家不卖也便罢了，大概是巧合，可第二家也不卖，那这其中定然有蹊跷。 言楚楚并不想再去第三家瓷器铺子，她随随便便拿起一个糖人问小摊贩多少钱。 摊贩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回答，“这个不卖的，我们要收摊了。” 这下终于确定答案了。 言楚楚将糖人放回去，看向尹澈，道：“尹一大哥，咱们这街，还是不要继续逛了。” 不用想，这整条街，甚至可以说整个金陵城都不会有人卖东西给他们的。 控制这些人的，恐怕不会是钱，而是背后之人可怕的权利。 能让百姓惧怕到这个地步的，除了手握滔天权势的锦衣卫指挥使兼五军都督薄卿欢之外，再无旁人了。 尹澈几乎是与言楚楚同一时间猜到的。 知道是薄卿欢在背后打过招呼的，尹澈摇摇头，只好放弃逛街的念头。 大都督这个人，从来只有他想做与不想做，就没有他做不到的。 既然大都督有心不让他们买东西，那想来这其中必有原因，还是不要忤逆了他的意思。 思及此，尹澈满面愧疚地看着言楚楚，“抱歉，原想给你买东西的，谁料……” “没事的，买不成，咱就不买了。”言楚楚摇摇头，总感觉有一束冰冰凉凉的目光从不远处投射过来，冷冷刺在她身上。 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谁了。 缓了缓神，她道：“咱们回去吧！” 尹澈见她面上并无失落，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气，他心底虽疑，却没问，轻轻颔首，“好，回驿馆。” * 聚贤楼。 尹十九敲门进来。 “大都督，事情已经办妥了。” 薄卿欢淡淡“嗯”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尹十九暗暗翻白眼，真不知该说大都督有手段，还是该形容他在这方面特别愚笨。 当初特意赶走楚楚姑娘，如今又不想让别的男人给她买东西，这不明摆着在乎了么？ 在乎了你就上啊！犹犹豫豫婆婆妈妈，一点都没有大都督的气派。 尹十九热汗都急出来了。 然而主子不发话，他也只能干着急。 眼见着薄卿欢要走，尹十九突然唤住他，“大都督。” 薄卿欢驻足，“有事？” 尹十九不敢看他的眼，低声道：“其实，属下觉得您……” “如何？” “您既然在乎楚楚姑娘，为何不把她……” 话还没说完，尹十九就感觉到整个房间里的空气都冻结了。 他冷不丁打了个哆嗦，积极赔罪，“属下多嘴，请大都督责罚。” 薄卿欢冷冷收回眼，“你去把言楚楚赶出金陵城，本座便恕你无罪。” 尹十九一听，马上扑通跪在地上，一脸坚毅，“还是请大都督责罚属下吧，想如何罚都行。” 外面守着的尹十二憋不住笑出了声。 薄卿欢衣袖一挥，房门大开，尹十二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他讪讪走进来，“大都督。” “既然尹十九不愿去，这件事，就由你去办。” 尹十二一听，比尹十九跪得还要响亮，“还请大都督狠狠责罚属下。” “两个废物！”薄卿欢声音低沉，“滚！” 尹十二和尹十九对视一眼，二人起身一溜烟跑没了影。 * 回到驿馆，言楚楚就提出要走。 尹澈当然不愿，一则如今天色近晚，城门马上就要关了，她一个姑娘家就这么出城，他不放心；二则，他本就是为了见她才日夜兼程来的西秦，她这么一走，他要想再见到她就有些难了。 “楚楚，你是否有什么急事？” “是有些事要处理。”言楚楚顺承地道：“尹一大哥，我就此别过了。” “楚楚。”尹澈轻轻拉住她的手腕，手指紧张地蜷了蜷，半晌，开口，“别走。” “我毕竟不是你们东璃的人，留在这里终归不合适。”言楚楚轻轻挣扎了一下。 尹澈眸色深浓了些，“只要你愿意，我便让你成为东璃人。” 言楚楚又不傻，如何听不出此话的言下之意，她扯了扯嘴角，“尹一大哥，楚楚很感谢你的厚爱，只不过我……” “你是否有了意中人？”他问得小心翼翼。 言楚楚怔了一下，眼神有些闪烁。 尹澈见状，心中就已经有了答案。 慢慢松开她，他闭了闭眼，“看来我还是晚了一步。” “尹一大哥。”言楚楚抬起头来，“我不想骗你，不想利用你，更没想过要伤害你，所以……” 尹澈满眼伤色，“如若那个人对你不好，那你能否给我一次公平竞争的机会？” 他没有让她答应做他的女人，而是给他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这对于一个皇帝而言，能说出这种话，就表明对方在他心中有着极其重要的位置，他不愿利用皇帝身份强取豪夺，只想以普通人的身份，用自己独特的方式来追求她，打动她。 言楚楚一直以为尹澈对她不过是图一时新鲜而已，她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在他心里竟会有着独一无二的地位。 他的话让她顷刻就陷入了深深无措中。 “楚楚，答应我吧，给我个公平竞争的机会，如若到了最后我还是没能打动你，那么，我愿意放手成全你们。” 他满怀期待的眸让人完全没法拒绝。 可是她心中分明已经装了一个人，虽然她明白自己与那个人永远都不可能，然而要她去欺骗尹澈这样一颗纯然的真心，她做不到。 “尹一大哥。”言楚楚道：“你别问我这种问题，也别管我要答案，好不好？” “为何？” “因为你明知道不可能公平的，我一旦答应了，就是在欺骗你，我一直把你当成哥哥看待，从未想过我们会往那方面发展，不管给不给你机会，我的心都是偏向那个人的，就这样答应你，便等同于把你当成备用的。那个人好的时候我就跟着他，不好的时候我回过头来找你，如此一来，我还是人吗？” “我不在乎。”尹澈忽然将她抱入怀，“只要你能给我机会，我一定会向你证明我对你的感情，绝不会像你想象的那样不堪，我对你的，不是帝王之爱，只是尹一的爱。” 言楚楚用力推开他，“尹一大哥，你别傻了好不好？” “在你跟前，我从来没把自己当成皇帝看。”尹澈眸光灼灼，“如若可以，我甚至很想抛却这层身份变回从前的尹一，那样，我们是否就能更近一步？” “尹一大哥。”言楚楚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只是有些无奈，“你何苦？” 尹澈暗自苦笑，尔后问她，“楚楚可有真正喜欢过一个人？” 言楚楚抿唇。 “你可曾体会过日思夜想辗转反侧终不得的滋味？” 言楚楚手指攥紧了些，仍是未说话。 他说的这些，她的确是未曾体会过。 她对那个人，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受伤的时候，她敢冒着被他杀的危险趁夜去迷晕他趁机照顾他，等真正见面的时候，她又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他，毕竟他的亡妻，是她的好姐妹。 这是一种极其矛盾的情绪，或许有的时候，比尹澈说的相思苦更加折磨人。 但她仍旧觉得，自己甘之如饴。 哪怕这份感情自始至终都只是自己一个人的臆想。 哪怕她从来得不到回应。 哪怕……他会因此杀了她。 其实她不明白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对他有了这种想法，但她从未想过要隐藏。 喜欢就喜欢呗，自己在心底里承认就行了，没必要刻意压制委屈折磨自己。 “楚楚，可否答应我？” 耳边传来尹澈的声音。 言楚楚收了思绪。 答应他是伤害他，不答应他也是伤害他。 两相权衡，似乎能让他伤害轻一些的，只能是……暂时答应他。 望着他紧张的面色，她心中两个小人在打架。 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言楚楚觉得很头疼，她一时拿不定主意。 尹澈掏出一枚铜钱，“你若是拿不定主意，就让这枚铜钱来决定好了，一会儿你自己抛，若是正面朝上，则证明你答应给我个机会，若是正面朝下，那我便放手。” 言楚楚心跳加速了些，颤着手指从他手掌心取过铜钱，犹豫了一下用力往上抛。 铜钱落在宽大的八仙桌上，言楚楚一把按住，闭上眼睛慢慢松开手，再一点一点掀开眼缝。 正面朝上。 看来她不答应也不行了。 尹澈面露喜色，“楚楚你看，连老天爷都在帮我，想来我还是有希望的。” 言楚楚看着他，“尹一大哥，你真的不会觉得我这是在欺骗你的感情吗？” 尹澈忽然认真起来，“我乐意被你欺骗。” 只要是她给的，莫说欺骗，就算是毒药，他也甘之如饴。 “所以，楚楚，你别走了，就住在驿馆，免得明天我还得出城去找你。”他满脸都写着高兴。 言楚楚不忍心破坏他的心情，跟着笑了笑，“好。” 反正如今天色已晚，城门关了她也出不去，那就暂且在此处歇一夜，明日再作打算。 “快坐。”尹澈扶着她坐下，“累了一天，你该饿了吧，我这就让人去传饭。” 他的温柔，让言楚楚觉得浑身都不自然。 那种明知自己不可能喜欢他，还非得要答应给他一次机会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很下作。 张了张口，言楚楚正想说话。 尹澈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食指放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连老天都替你答应了，你便不能反悔，我说过，不管结果会如何，但这个过程，我还是要的，起码要证明自己没有白动心一场。” 饭食很快摆了上来。 尹澈亲自给她盛了一碗汤，“来，先喝这个再吃饭。” 言楚楚拖过小碗，慢慢喝了起来。 尹澈又给她盛饭布菜。 言楚楚有些无奈。 尹澈问：“你可还记得当初在南雪山救了我一命？” “你不必时刻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虽然救过他，但言楚楚从未想过挟恩图报，毕竟当初他们都是因为楼姑娘的病情才会去的南雪山摘草药，在当时那个情况看来，救他，是她身为朋友，身为捕快必须尽到的责任。 尹澈淡淡一笑，指着心脏位置，“把你放在这里这么久，早已经习惯了。” 言楚楚低垂下头，说不清楚心中到底是什么感觉。 尹澈这个人属于外冷内热型，他想要对一个人好的时候，便会褪去所有的坚硬外壳，将自己最温柔最能打动人心的一面展现出来，能嫁给他的人，定会被呵护得很好，也会很幸福。 只是那个人永远不可能是她自己。 吃完饭，言楚楚表明自己要早些歇息，尹澈不敢打扰她，嘱咐了几句就回房了。 待尹澈完全走远，言楚楚才掀开锦被下来穿好衣服推开门，趁着夜色一个轻功飞出驿馆。 对她来说，如今天色尚早，根本睡不着，倒不如出来散散心，一个人的时候，能想通很多事。 漫无目的地走着，言楚楚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 她是被一匹高头大马给拦了去向的。 抬起头，她看向骑在马背上的人。 一袭绯红锦袍在夜风下猎猎飞舞，宽大锦袖垂落半截，森白手腕自宽袖中探出来，紧紧攥住缰绳，他唇线紧绷，居高临下望着她。 街角昏暗的灯笼光线下，他们就这样彼此对视了将近一刻钟。 “大都督。” 言楚楚最先回过神来，“你的伤……可有好些了？” 薄卿欢不答，一个眼神示意，“上马！” 言楚楚完全跟不上他的思绪，呆愣了片刻。 他让她上他的马？ “没听到？”他的声音带着些许不耐。 这一回，言楚楚能完全肯定了，他的确是在邀请她共乘一骑。 足尖轻点，一个飞身坐到他后面，言楚楚不敢碰他一片衣角，只是伸手抓住身下马儿的鬃毛。 薄卿欢双腿一夹马腹，马儿扬起四蹄狂奔起来，已经宵禁，街道上空无一人，马儿速度一再加快，势如疾风。 饶是言楚楚这样平衡力极强的人都有些吃不消，身子东倒西歪，好几次险些掉下去。 这种狂奔，简直是拿命在赌，若是换了一般人，早就掉下去当场摔死了。 言楚楚用力抓紧了鬃毛，马儿被她抓得痛苦嘶鸣，几乎发狂，速度更加快了。 言楚楚已经看不清楚两边的人或物，只觉得那些东西都只是在眼前一闪而逝，转瞬就飞奔出好远。 经过一道坎的时候，马儿前蹄一扬打算越过去，言楚楚身子往后倾，眼见着就要摔下去，她不管不顾一把抱住薄卿欢的腰身。 那一刻，她清楚地感觉到他的身子彻底僵住。 过了那道坎，马儿的速度有些减慢，言楚楚猛地松开他，嘴里不住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薄卿欢没说话，继续策马前行。 言楚楚对他的反应讶异了好久才回过神来，扫了一眼四周，发现离驿馆很远了。 她心下一慌，“大都督，你要带我去哪里？” “给你醒醒脑子。”他的语气不疾不徐。 言楚楚一懵，“什么！” 感情他带着她冲刺了这么半天，就只是为了所谓的“给她醒醒脑子”？ “放我下去！”言楚楚怒了。 要知道，他方才那种速度，她可是险些把心跳都给吓没了。 薄卿欢突然加快速度，冷笑一声，“不是想走么？下去吧！” “你！”言楚楚切齿，气得涨红了脸，这样快的速度，她怎么敢跳下去，即便轻功再高绝都不行，一旦起身，绝对会因为冲力而受伤的。 “停下，快停下！”马儿的速度越来越快，言楚楚胃里一阵翻腾，直犯恶心。 薄卿欢恍若未闻，“早就让你自己走了，还赖着做什么？” 言楚楚一咬牙，再次伸手抱紧他，借着力道，张开嘴巴狠狠一口咬在他肩膀上。 薄卿欢因为疼痛而痉挛了片刻，声线彻底暗沉下来，“你在找死！” 感觉到嘴巴里满是血腥，言楚楚才大喘着气松开他，嘶吼道：“该醒脑子的人是你，大晚上的，你发什么疯要把我带到这地方来！” 胯下马儿骤然停下，言楚楚因为重心不稳，狠狠撞在他后背上，疼得龇牙咧嘴。 这个季节的夜晚原本是不冷的，言楚楚却觉得周围空气都冻结了。 两人静静坐在马背上，缄默良久。 薄卿欢始终未转身看她，“你把本座的话当做耳旁风？” 冷冷的一句话，满是质问与怒意。 言楚楚有些心虚，咽了咽口水，偏开头，“你对我说过的话多了去了，我不知道你指的什么。” “本座让你滚，让你永远离开我的视线，你食言了。” 言楚楚一听就来火，“你说谁食言？是，我清清楚楚记得你说过永远不要出现在你面前，可是你到底有没有想过，究竟是谁先出现在谁面前的，我随着尹一大哥的使者团入城住进驿馆，距离你的五军都督府数条街，根本就不可能碰面，先来找我的人是你，让我上马带着我疯的人也是你，如今却全成了我的错，薄卿欢，你到底是不是人？还有没有心的？” 薄卿欢幽冷的眸浸在暗夜里，辨不明情绪。 冷笑一声，言楚楚道：“既然你要如此不讲理，那你现在就杀了我好了！” 他还是没吭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言楚楚受不住这气氛，纵身一跃跳下马背，转身就走。 “你真想当皇后？” 前脚才迈开，薄卿欢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就自身后传来，冰冰凉凉，听得人心里头发毛。 言楚楚正在气头上，猛地回过身，打算豁出去了，“是！你没说错！我就是想当皇后，既然有人那么喜欢我，宁愿我为空置六宫，我为何要拒绝，做一国江山的女主人，总比做一个永远见不得光的隐卫强，起码，那个人是真心待我！” “喜欢他？”他慢慢调转马头，眸底的冷寂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喜欢，非常喜欢！喜欢到非嫁不可的地步。”言楚楚瞪着他，“怎样，你满意了吧？” 打马上前两步，刚好站在言楚楚跟前，他垂目，“想好了？” 听到他这么问，言楚楚心底的失落并着怒火蹭蹭蹭窜到头顶，“神经病，关你什么事啊？” “这是你的卖~身~契。”薄卿欢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张摁了她鲜红指印的卖~身~契，两指夹住，用了些内力，“唰”一声往她这边直直投过来。 言楚楚准确无误地接住，粗略扫了一眼。 这是当初她要在五军都督府任职而签下的。 她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拿到了，谁料这个变态竟突然还给了她。 若他强留着，那她倒还有一丝丝念想，如今他连这个都不在乎了，还能在乎什么？ 接过契约的那一瞬，言楚楚眼泪控制不住地落下来，大颗大颗洇染在墨迹上，不过转瞬就模糊一团。 这是薄卿欢第一次见到她落泪。 当着他的面，她就那样毫无顾忌地哭了出来，没有哭声，却更让人揪心。 伸出另外一只手，言楚楚一点一点将契约撕成碎片，苦笑两声后转身就走。 这一次，他没有再唤住他，她也没想过要留，现下只想快速逃离这个地方，逃离他。 她走得缓慢，身后始终跟着“嘚嘚”马蹄声。 言楚楚没回头，冷嗤，“你我如今什么关系都没有了，还跟着我做什么？” 没有人回答她，周围很安静，愈加显得马蹄声极有规律。 言楚楚还是不想回头看他，抿了抿唇，攥紧手指，心道：狠心赶我走，又处处掣肘我，薄卿欢你个混蛋，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只有那么一丁点，哪怕只是曾经某个瞬间，只要你告诉我，我都不与你计较往事，一笔勾销。 这些话她不敢说出来。 走了一段路，马蹄声还是紧跟在后面。 她终于忍无可忍，转过身，却看见跟在她身后的真的只是一匹马，马上的人早就不知去向。 言楚楚四下扫了一眼，这地方距离驿馆太远了，如若走路，她得走好长时间才能回去。 想了一下，她还是决定骑马。 心念电转间，她已经飞身上马，攥紧缰绳疾驰离开。 回到驿馆的时候，她看见尹澈守在大门外，面色冷沉可怕。 得见她回来，他僵冷的表情才慢慢破碎开，转瞬换上温和的笑容。 “楚楚，你到底去哪儿了？我派人出去找你，他们都说没看见，吓死我了。” 言楚楚下了马，走到他跟前，“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傻丫头，回来就好。”他敏锐的视线从她还挂着点点泪珠的睫毛上移开，心思荡漾，却终究还是没有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她只是答应给自己一个机会，并不代表自己就能有权利去过问她的每一件事。 这点尊重，他还是要给的。 “累不累？”尹澈关切地问。 “有些累了。”言楚楚点头，这一次是真的累了，方才被薄卿欢带着狂奔了好久，后来又因为契约的事身心俱疲，如今困意阵阵来袭，她打了个哈欠，摆摆手，“尹一大哥，你也早些休息吧，我先回房了。” “嗯，好。” 目送着她回了房，他才转身推开自己的房门。 * 薄卿欢并没有回五军都督府，把马让给言楚楚之后，又让人重新牵来一匹，他踏着月色直接去了埋葬阿黎的枣花村，在她墓碑前喝了一夜的酒。 尹十九带着暗卫们隐在夜色深处，看着大都督烂醉如泥的样子，一个个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尹十二拐了拐尹十九，“哎，你跟大都督亲近些，不如，你去劝劝？” 尹十九瞪他一眼，“平素就属你鬼点子最多，你怎么不去？” 尹十二咳了一声，“我这不是不知道大都督为何突然来这里么？” 尹十九心中嘀咕，他也正纳闷呢，大都督不过是外出了一趟，整个人就彻底沉默了，除了让人给他备马之外，什么都不说，他们这些做下属的也只能跟着干着急。 算算时间，如今也不是楼姑娘的祭日，大都督为何毫无预兆地就过来了？ 实在让人想不透。 薄卿欢坐在墓前，抬起醉意朦胧的眼看向夜空，那里几点星子甚为明亮。 “阿黎，要是你还在，该多好。”他低低呢喃着，转瞬又问：“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不守信诺的人很混蛋，很该死？” 抬起酒坛，一大口酒下肚，他露出笑靥，“这下好了，我已经把她赶走了，今后，再没有人能让我心乱，等我帮你报了仇功成身退，我就来日夜守着你，哪儿也不去，好不好？” * 太皇太后寿辰，楚王府原本收到了好几份请帖，奈何临近景瑟生产，梵沉表示他和景瑟都不去了，免得发生意外追悔莫及。 景瑟不去，梵越和尹相思只好带着昊昊随着楚王妃入宫。 下得马车，两人一左一右拉着昊昊的小手。 昊昊皱了皱眉，“小叔叔，小婶婶，昊昊能自己走。” “不行！”梵越和尹相思齐齐出声。 尹相思趁机捏了捏他的脸，“今日是宫宴，人流混杂，你还这么小，要是自己走的话，一忽儿肯定得被人踩扁。” 昊昊憋屈，“可是娘亲说皇帝陛下才两岁都能自己走的。” 梵越轻嗤，“谁告诉你那个小不点能自己走的？他还不是整天赖着他小叔叔要抱抱。” 昊昊耷拉着脑袋，“可是人家不要抱抱嘛！” “要的要的。”梵越勾唇邪笑，“你爹爹那么大的人了，刚遇到你娘亲的时候都时常要抱抱，你这么小，肯定要抱的啦！” 昊昊满脸黑线，哼哼，“要抱也是给小婶婶抱，不给小叔叔抱。” “呵——”梵越竖起眉毛，“你还长本事了？” 昊昊就怕梵越打他小屁股，一溜烟往尹相思身后躲，紧紧攥住她的衣裙。 尹相思瞅了梵越一眼，“把他吓坏了，我跟你没完！” 昊昊趁机对梵越扮了个俏皮的鬼脸。 梵越眉目一缩。 臭小子，你等着！ 尹相思岂会看不出梵越的心思，咳了两声，她唤：“小越越~” 这声音分明温柔无比，梵越却听得汗毛都竖起来了。 每次小乖乖用这种语气同他说话的时候，就表明他要倒霉了。 咽了咽口水，梵越露出谄媚笑容，“夫人，媳妇儿，小七，小乖乖，人家不要睡书房，你罚我在你房里抄一百遍家规都行，书房太冷了。”看着她岿然不动的脸色，梵越献媚似的挽住她的胳膊，“乖媳妇儿，你要是再让我睡书房，宝宝怎么都出不来，他将来会怪你的。” 尹相思脸一红，扫了一眼四周，还好没人朝这边看过来，她嗔道：“大白天的，你害不害臊？” 梵越挺直了胸脯，大言不惭地道：“什么都能害臊，唯独造孩子这事儿不能害臊，否则哪里能造出来？” 尹相思脸红成一片，伸手戳了戳他的脑袋，“你找死！” “就是就是。”昊昊站出来，哼声道：“小叔叔不要脸。” 两人这时才反应过来昊昊还在旁边。 虽然才六岁多，但这孩子天资聪颖，说不准他们说的那些，他全都明白。 尹相思一想到这里，恨不能去钻地缝。 梵越捏起拳头恐吓，“小屁孩，你说谁不要脸？” 昊昊又往尹相思身后躲，一面躲一面道：“小叔叔以前带我去花楼的时候说过，造孩子这种事只能晚上偷偷说，大白天说了很没脸的。” 尹相思一听，顿时一股火窜到头顶，死死盯着梵越，“你去了花楼？” “天地良心！媳妇儿，你不能相信这个小鬼灵精的话，我是你亲亲夫君啊，当初不早就给你验明正身了吗？你竟然还轻易怀疑我，不行，我不高兴了，我有小情绪了，除非你亲自哄乖我，否则，否则……。”梵越满心憋屈，昊昊这臭小子太坏了，竟然反将他一军。 他哪里带他去过花楼，不过是从前路过花楼，昊昊问他“花楼”是做什么的，他回了一句“卖花的”，仅此而已。 “否则，你就在书房睡一个月。”尹相思接过他还未说完的话。 “抗议！”梵越马上跳脚。 睡一个月的书房？让他憋死算了。 “臭小子，你给我出来！”梵越闪身到尹相思旁侧把昊昊揪出来，威胁他，“快给你小婶婶解释清楚，否则，等你们家葳葳出生了，爷就抱过来自己养，坚决不让她认你们。” 听到小叔叔用还未出世的葳葳来威胁他，昊昊的确被吓得不轻。 他可还等着妹妹生下来一起念书上课捏泥人玩呢！ 耷拉着脑袋，昊昊心不甘情不愿地嘟着嘴巴对尹相思道，“小婶婶，昊昊错了。” 尹相思挑眉，“错哪儿了？” 昊昊道：“昊昊撒谎了，小叔叔没去过花楼，是我瞎编的。” 梵越得意地看着尹相思，“媳妇儿，这回你总该相信了吧？” 尹相思轻嗤，“懒得理你！” 梵越嘿嘿一笑，“媳妇儿，咱们先带着小不点去见皇帝陛下。” 第043章 最终反转 梵越和尹相思夫妻俩牵着昊昊的小手来到建章宫。 其实今日是太皇太后寿宴，他们大可直接去赴宴就行的，没必要再来觐见幼帝，奈何前两日小皇帝听闻楚王府有个天资聪颖的小哥哥，非央着摄政王宣他入宫来玩。 因此，摄政王便趁着今日这个机会，早在让人去送请帖的时候就交代一定要让昊昊先来见见幼帝。 入得大殿，幼帝早已在黄金龙椅上坐了，一双好奇的大眼睛眨啊眨，定定落在昊昊身上。 摄政王坐在小皇帝下方的紫金椅上。 三人齐齐跪地给小皇帝行礼。 小皇帝转过身，从高大的龙椅上爬下来，然后迈着小短腿来到昊昊跟前，吮着大拇指，含糊不清地道：“小哥哥，你长得真好看。” 昊昊被小皇帝这个举动愣了一下，“这……陛下不可这般称呼臣。” 小皇帝嘟了嘟嘴巴，“小叔叔说，你功课可厉害了，以后能来陪阳阳一起念书吗？” 昊昊再次一噎，面露为难地看向摄政王。 他所有的功课都是楚王府那位墨老先生教授的，小叔叔教他武术，小婶婶教他毒术，娘亲偶尔会教他医术，爹爹则是教他兵法谋略。 可以说，他如今虽然才七岁，但已经是个小奇才了。 只是他想不通，小皇帝才两岁，如何会记得住这些事，又如何会生出让他入宫伴读的心思来？ 摄政王淡淡一笑，“既是皇上钦点了梵小少爷，你能否应了他所求呢？” 昊昊挺直了小身板，“这事儿，臣须得与父王和母妃商议才行。” 摄政王含笑点头，“那好，本王等你好消息。” 小皇帝拉着昊昊的胳膊就往龙椅方向拽，“小叔叔今天拿来了新的鲁班锁，是三十三根的，阳阳解不开，小哥哥帮帮忙。” 昊昊偏头看了看梵越和尹相思，这夫妻二人同时点头。 昊昊放下心来，任由小皇帝拉着走上去。 爬上龙椅之后，小皇帝示意他坐在他旁边。 昊昊面色微变，马上摇头，“这是龙椅，您是君，我是臣，君臣之礼不可逾越，臣岂敢与陛下并坐？” 说完，昊昊转头看向一旁的赵大宝，“烦请公公帮我置一方软席。” 赵大宝很快将软席取来放在龙椅下方。 昊昊跪坐在软席上，这才开始教小皇帝解三十三根鲁班锁。 摄政王看着昊昊娴熟的动作，眸光幽深了些。 若非亲眼所见，他根本难以相信，这个孩子年仅七岁，其天赋和能力竟已如此惊人。 扫了梵越和尹相思一眼，顾禾转瞬又释然了。 也是，这孩子有一个才华冠盖的父亲，一个聪明腹黑的娘亲，一个心思机敏的叔叔，一个毒术惊人且在江湖上颇有威名的婶婶。 这四个人，一人随便教授他一点东西，那都是寻常人花再多钱也买不到的精髓。 若是他能入宫来陪着小皇帝，小皇帝的成长速度将会更快，自己的计划……也会更快。 顾禾嘴角噙笑，满意地看着昊昊耐心教小皇帝解开鲁班锁。 “小叔叔，阳阳解开啦！”小皇帝站起来欢呼，这个东西，他学了一早上，怎么都学不会，因为太难，但昊昊教他的方式与小叔叔的不同，很容易懂，所以没多久他就记住了解法。 “真棒。”顾禾面露笑容，冲他竖起大拇指。 “陛下真聪明。”昊昊站起来，由衷夸赞。 鲁班锁这种东西，他是来了楚王府以后才接触的，那个时候，他都五岁多了。 而小皇帝才两岁，竟然就能解三十三根鲁班锁，这可是绝大多数大人都解不开的东西啊！ 两岁的时候，昊昊记得他还在穿开裆裤，与娘亲在庄子上过着任人欺凌的苦日子。那些年，能填饱肚子就算不错了，鲁班锁他连听都没听说过，更遑论能解开了。 所以算下来，应该是小皇帝比自己聪明。 想到这里，昊昊看向小皇帝的眼神带了一丝崇敬。 爹爹说，聪明人就应当与聪明人结交。 其实如果爹娘能同意他入宫给小皇帝伴读，也是挺不错的。 昊昊走下来的时候，梵越也冲他竖起大拇指，“咱们家小不点也很棒。” 昊昊小声道：“还是皇上比较厉害。” 梵越道：“你五岁才开始学东西，而皇上自会走路会说话开始就被摄政王谆谆教导，你与他，不可这般作比较。” 小皇帝走到顾禾身边，像个小奶猫似的缠着他的胳膊，“小叔叔，阳阳饿了。” 顾禾站起身，“好，微臣马上带陛下去席上。” 说完，看向梵越和尹相思，“越小王爷，小王妃，皇上饿了，咱们走吧！” 梵越和尹相思带着昊昊站往一边，等顾禾拉着小皇帝出去以后，他们夫妻才带着昊昊紧随其后。 * 驿馆。 言楚楚看着仆从送来的锦衣华服和托盘内的精美首饰直发愁。 尹澈过来的时候，她仍旧坐着不动。 “楚楚，怎么了？”尹澈不解。 言楚楚微微皱了下眉，“尹一大哥，我真的不能入宫。” 一旦让顾乾发现她，那她之前去江南水乡走一遭的苦心就白费了，说不准还会牵连到大都督。 “为何？你可是有什么不便之处？” “……对，我的确是不方便入宫。”言楚楚道：“是当初我去找我哥时在五军都督府内发生的一件事，我不能与穆王顾乾碰面，否则会连累到大都督的，关于这点，还望尹一大哥能谅解。” 尹澈恍然，“原来如此，既是不方便，那我也不强求你，你想待在驿馆还是想出去？想出去的话，我让人保护你便是了。” 言楚楚摇头，“我想出城回去了。” 尹澈眸色一黯，“这么快？” 言楚楚想起那夜遇到薄卿欢的事，垂下眼睫。这几日她都没有再走出驿馆，安静下来想了很多，其实一直以来都是她放不开，她和他，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不可能忘了阿黎接受她，她也不可能罔顾姐妹情对不起阿黎抛开一切去喜欢他。 既然横竖都不可能，那她也没必要放不下，就这样，放开手，也挺好的。 “这么些天，我也玩够了。”言楚楚道：“金陵城内太过喧闹，终归不适合我，我还是喜欢住在城外的小木屋内，尹一大哥归程的时候若是顺路，就去我那儿喝杯茶吧。” “你真的要走？”尹澈在她旁边坐下来。 “嗯，真的。” “那……我送送你。” “不必。”言楚楚抬头看看天色，“宫宴时辰就快到了，你若是再送我一程，会耽搁时间的，到时候惹了太皇太后不高兴可就坏事了，尹一大哥不必管我，我有武技傍身，不会有事的。” 尹澈还是不放心，“那我让随侍送你出城。” 言楚楚拗不过他，只好点头，“好。” 站在楼上目送着言楚楚走了以后，尹澈才转过身来，见到宣王站在不远处，挑眉笑看着他，“皇兄，你也太让我失望了，就这么把美人给放跑了？” 尹澈淡淡瞥他一眼，沉默不言。 宣王撇嘴，“到嘴的肥肉给放飞了，你往后再想找她，又该如何？” 尹澈沉吟，“我该给她最起码的尊重。” 她不喜欢的事，他不想去做。 比如……强留她。 宣王扶额，“有时候我真佩服你，竟能放下帝王架子这般对一个女人，不过话说回来，言楚楚这个女人是真有个性，连皇帝都敢不放在眼里，要知道皇兄你那皇后之位可是东璃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啊，她竟然不屑一顾？” 尹澈难得地翻了个白眼，“你以为天下女人都爱权势？” 宣王道：“起码我遇见的都喜欢权势，在她们眼里，有权，就能主宰一切。” “未必。”尹澈看向远方，他认识的楚楚，偏偏就不是贪慕权势之人，其实他倒宁愿她贪婪一点，喜欢权势多一点，这样，他或许还有赢得她的筹码。 可现在，他连她心头的那个人是谁都不晓得，就已经失了先机。 罢了，来日方长，总会有机会再见的，也不急于这一时，太过心急，说不准会让她反感。 “天色不早，咱们入宫吧！” 尹澈说完就下了楼。 宣王抬步跟上。 * 梵越几人刚走到御花园入口，顾乾就迎面走了过来。 给小皇帝行礼过后，他的目光在昊昊身上定了一定，再往梵越身后一看，没见到梵沉和景瑟，不禁挑眉，“怎么，宁王和宁王妃没来？” 梵越冷笑，“今日是太皇太后寿辰，又不是我兄长和嫂嫂生辰，他们二位来不来，有何打紧？” 顾乾微微一笑，“本王不过是觉得可惜。这么重要的场合若没有宁王妃在场，岂不无趣？” 梵越听出顾乾话里有话，他狭眸渐敛，“穆王此话何意？” 顾乾耸耸肩，“也没什么，随口说说而已。” 辽东军镇那头的情报今日便可传回来，一会儿当着皇上、摄政王和太皇太后的面，这么精彩的一场戏，景瑟竟然没来，实在遗憾。 不过…… 顾乾转念一想，景瑟不来也没什么，关键是让皇宫里这几位掌权者都晓得晋国公拥兵自重，有割据自立的意图，那就行了。 梵越瞧着今日的顾乾神情实在古怪，但他又瞧不出什么端倪，只好暗自咽下一口闷气，带着尹相思和昊昊快速去往席上。 此时的东璃使节也全部到了，给上首的皇帝、皇太后和太皇太后行了礼之后依次入席。 小皇帝四下扫了一眼，锁定昊昊所在位置后，绞着手指看向摄政王。 摄政王只一眼就知道小皇帝在想什么，他想让昊昊坐到他旁边好说话。 失笑着摇摇头，摄政王态度坚决，不准。 小皇帝嘴巴嘟得更厉害了，眼珠子转了转，他突然想起来太祖母也是很喜欢昊昊的。 慢慢走到太皇太后旁侧，小皇帝吭哧吭哧爬到太皇太后腿上坐着，眨着大眼睛撒娇，“太祖母太祖母，阳阳想让那个小哥哥坐我旁边一起吃饭。” 谁都抗拒不了这奶声奶气又萌态十足的小模样，太皇太后更不例外，一颗心都给他萌化了，顺着小皇帝手指方向看过去，见到是宁王家的小少爷，迟疑了一下，目光不着痕迹扫过摄政王，见对方与旁边的尹澈相谈甚欢，她收回视线，笑着捏了捏小皇帝的包子脸，“好好好，既然你喜欢，那就都依你好了。” 小皇帝一个鲤鱼挺从太皇太后腿上下来，回到自己的位置。 赵大宝马上就过去传话了，“梵小少爷，陛下有请。” 昊昊疑惑地看着赵大宝，“如今宫宴已经开始，皇上让我过去，可是有要事？” 赵大宝如实道：“不瞒您说，皇上想让梵小少爷与他同席。” 昊昊看了一眼上头闪烁着乌黑双眼的小皇帝，与楚王妃、梵越和尹相思打了个招呼就随着赵大宝走了。 到了小皇帝近前，昊昊依着爹娘所教行了个君臣礼后依旧如同方才在建章宫一般让赵大宝搬来软席，他跪坐在一旁。 小皇帝很高兴，他用勺子舀了一个丸子递给昊昊。 昊昊只好伸手去接，咬了一口。 小皇帝注视着他，问：“好不好吃？” 昊昊点头，“嗯，很好吃。” 小皇帝一听，马上拖过他的碗来直接给他舀了一碗丸子。 昊昊嘴角抽了抽，忙出声阻止，“那个……皇上，臣吃不了这么多。” 小皇帝把勺子递给他，“你喜欢什么，就自己来。” 昊昊拿起筷子，道：“臣用这个。” 小皇帝鼓着小脸，扫了席上所有人一眼，见他们都拿筷子吃东西，唯独他一人用勺子，他顿时皱眉，让赵大宝取来银筷。 他平素在顾禾的调教下是能握笔写字的，唯独筷子捏得不好，因此，接过赵大宝递来的银筷以后，小皇帝自然而然就按照握勺子的方法，小手攥住，将筷子一端握紧往碗里一撬，什么都挑不起来，反倒是把小碗给撬翻了，鼻尖上沾了一粒米。 那样子，一点都不狼狈，还萌到骨子里去，直把下面席上的所有人都给看呆了。 小皇帝以为他们都在笑话他，他委屈极了，扁着嘴巴不说话。 这时，昊昊道：“皇上，臣教你用筷子。” 小皇帝脸上的不悦退散了些，咧开嘴笑，“真的吗？” “嗯。” 昊昊应声，挪过来一些，重拾筷子递给他，再握住他的小手，手把手地教。 楚王妃瞧着这一幕，小声对着梵越道：“早就听闻幼帝聪颖过人，两岁就学会了很多东西，没想到他竟还没学会用筷子，不过这个样子，还真是可爱啊！” 梵越是个护亲的，他撇撇嘴，“再可爱也没有咱们家的小不点可爱，你看看他那个样子，也不知道是遗传了我兄长和嫂嫂哪一个的美貌，连我这个小叔叔都嫉妒了。” 楚王妃笑道：“慌什么，往后你和小七生一个更可爱的，你就嫉妒自家儿子去吧！” 尹相思红着脸，难为情地唤了一声，“娘~” 楚王妃拍拍尹相思的手背，宽慰道：“你上次小产期间调养得极好，前两日你嫂嫂也曾为你探过脉，说身体状况良好，对生育没有任何影响，相信用不了多久，你们就会再有孩子的。” 梵越趁机道：“母妃，小七方才在宫门外的时候还说要罚儿子去睡书房，您如今又提小孙孙的事儿，您说说，我要是去睡上一个月的书房，那孩子能自己来吗？” 尹相思一听，脸烫得快烧起来，她暗自伸手狠狠掐了梵越的腰一把，瞪他。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楚王妃没看到尹相思的小动作，只是瞅着梵越，嗔怪道：“你整天没个正经，不罚你罚谁？” 梵越一脸幽怨，低声嘟囔，“娘这是什么道理，一边催促小孙孙，一边又不让我回房……唔……”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梵越的嘴巴就被尹相思夹来的丸子给堵住，她咬牙，“梵越，你敢再多说一个字试试？” 梵越艰难地将丸子吃下，举手投降，“不敢了，坚决不敢了。” 尹相思轻哼一声，懒得再看他。 四下扫了一眼，尹相思眼眸眯了眯，伸手拐了一下梵越，“二爷，你有没有觉得，今日的穆王有些不对劲？” 梵越狗腿地剥了一只龙虾喂她，嘴里道：“早在方才来的路上碰见他时，我就察觉到不对劲了，这厮之前设局让我们失去宝宝，原本我打算狠狠整他一次的，奈何老大不同意，说他那边自有安排，让我稍安勿躁。无奈之下，我只能忍到现在了。” 尹相思眸中若有所思，“兄长和嫂嫂行事素来严谨，既是他们有了安排，那你就听他们的，暂时别轻举妄动。” 梵越放下筷子，深深看了对面的顾乾一眼，唇瓣紧抿。 若非老大再三阻拦，他早就能抓着顾乾政务上的疏漏狠狠参他一本了，看到这厮那得意的眼神，他立刻想到自己那无辜枉死的孩子，顿时恨得后槽牙痒痒。 顾乾察觉到梵越的目光，他挑了挑唇，神情嘲谑。 再让你们蹦跶一会儿，等辽东那边的消息回来，楚王府就等着来求本王吧！ 那边顾禾已经停止了与尹澈的谈话，不轻不淡地扫了顾乾一眼，眸光复杂。 用完席，西苑还安排了戏班子来唱戏，众人跟在小皇帝和太皇太后身后移步过去听戏。 顾乾走在后面恰与摄政王并肩。 顾乾满面笑意，“听闻摄政王有意让宁王家的小少爷入宫来给皇上伴读？” 顾禾反问：“怎么，穆王有异议？” 顾乾笑意更深，“异议没有，看法倒有一条，摄政王你小心引狼入室。” 顾禾无所谓地笑笑，“本王也有一句话想要忠告穆王。” 顾乾极为客气，“摄政王请说。” “有些事，别做得太过，别做得太满，知道物极必反的道理么？”顾禾扬眉，“掩耳盗铃的故事，穆王想必不会太陌生，很多你自以为是的秘密，说不准在别人眼中，早已成了公开的事实，自欺欺人这种蠢事儿，做多了只会反把自己带进坑里去。” 顾禾的话明显意有所指，但他又不直接挑明，这让顾乾瞬间就产生了不好的预感。 看着他脸色一变再变，顾禾压低声音，善意提醒，“穆王若有输的一天，本王希望你能拿出现下的傲骨来，兴许，本王会因此高看你两分。” “真是莫名其妙！”顾乾冷嗤，“本王完全听不懂摄政王在说什么。” “你不需要懂。”顾禾道：“早晚会有人让你懂。” 顾乾脸色沉了下来，“摄政王这是做什么，光凭借几句话就想威胁恐吓本王？” “可惜威胁不到你，不是么？”顾禾冷冷一笑，说完就错身离开，直往戏台边走。 顾乾站在原地，盯着顾禾的背影看了好半晌，得身后宫女提醒的时候才回过神来走过去寻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众人入座不多时，戏台上就开始唱戏了，太皇太后眉开眼笑，看到精彩处便让人打赏。 顾乾对这些不感兴趣，他眼风时不时瞟向御花园入口处，神情似有焦灼。 梵越自来了戏园子，注意力就一直放在顾乾身上，此时见他有意无意往后面瞟，他也顺着往后面看去，却没发现什么异常。 尹相思低声问梵越，“他在看什么？” 梵越摇头，“暂且不知，但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尹相思面露担忧，“兄长说会在太皇太后寿宴这一日给顾乾来个措手不及，这事儿能不能准？” 梵越拍拍胸脯，“这个你放心，兄长做事，从来不会出差错的。” 梵越的话并没有让尹相思放下心来，毕竟顾乾是个心思阴沉的人，谁料得准他会突然出什么招，兄长和嫂嫂又不在现场，万一一会儿情况有变，那就糟了！ 不多时，一个宫女打扮的人走进来，趁着众人注意力都在戏台上的时候俯首在顾乾耳边低语了几句。 顾乾一听，顿时展开眉目，唇角勾出一抹狠戾的笑。 挥手屏退宫女，顾乾轻蔑地扫视了梵越一眼，站起身来，“皇祖母，孙儿有要事禀报。” 戏台上的唱腔因为顾乾的举动而停了下来。 现场顿时安静到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顾乾身上。 太皇太后原本正在兴头上，突然被顾乾这么一打扰，她微微皱了皱眉，“穆王有何事，待散场以后再说不行么？” 顾乾道：“此事十万火急，若是晚了，孙儿担心边境数十万百姓性命不保。” 这一句，让在座的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太皇太后面皮僵了僵，“你说什么！” 漫不经心地扫了众人一眼，顾乾缓缓道：“孙儿收到消息，晋国公在辽东军镇割据为王，背叛朝廷。” 话音一落，苏家前来赴宴的那几位瞬间惨白了脸。 贤王妃苏颖惊愕得不知该如何反应，她强自镇定，冷声道：“穆王身为参政王爷，可要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任，你若没有证据，那就是污蔑！” 说完，苏颖急急忙忙起身过来，对着皇帝和太皇太后跪下，“还请摄政王和太皇太后娘娘明鉴，晋国公乃三朝元老，忠心耿耿，纵然手握兵权驻守边疆，却从未有过反叛心思，穆王所言，有待勘察，还望摄政王切莫听信片面之词。” 苏二老爷带着苏家其他来赴宴的众人出来跪下，“微臣敢用项上人头担保，父亲绝不会有背叛朝廷的意图，一定是有人蓄意陷害！” 顾乾看了苏家众人一眼，冷笑，“苏二老爷的意思是，本王蓄意陷害晋国公谋反？” 苏二老爷定了定神，“究竟是谁蓄意陷害，微臣不敢妄下定论，但微臣敢保证，我父亲绝无可能反叛！” 苏颖看向顾乾，恨声道：“今日乃太皇太后寿辰，穆王却突然站出来，想凭借片面之词就给经过弄扣上一个拥兵自重的反叛高帽么？” 顾乾挑眉：“皇嫂何必着急，本王现下不过是把收到的消息向你们汇报一下罢了，至于证据，最多不会超过一炷香的时辰，就能到了。” 苏颖一张小脸颜色变了又变，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接话。 祖父割据为王？ 怎么可能！ 尹相思瞪大了眼，“梵越，怎么会这样？” 苏家是景瑟嫂嫂的外祖家，也是嫂嫂最珍视的，嫂嫂说过，有生之年，她会极尽所能保住晋国公府，不会让其陨落在皇权争斗下成为牺牲品。 尹相思原以为顾乾今日顶多是闹点小动静膈应众人而已，谁曾想他一出口就断言晋国公反叛。 这则消息，简直来得让人猝不及防。 梵越示意尹相思，“媳妇儿稍安勿躁，虽然我也很意外顾乾这个狗东西竟然会污蔑晋国公，但我想，兄长和嫂嫂不可能没有算到这件事，否则，一会儿的好戏还如何演下去？” “可是……”尹相思急得不得了，“都已经到了这般地步，兄长到底还能如何反转？一会儿若是让顾乾拿出了证据，那晋国公反叛的事儿可就板上钉钉了，要真到了那一步，兄长便是神仙，怕是也难以挽回局面。” 梵越肯定地道：“不到最后一刻，咱们都不算输，我相信老大，他从来算无遗策，这一次，也不可能例外。” 尹相思紧皱眉头，看向摄政王顾禾。 顾禾接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他淡淡勾唇，看向顾乾的眼神透着些微冷意，“穆王，若是你拿不出证据，又当如何？” 顾乾满脸自信，“本王身为一朝亲王，是参政王爷，今次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摄政王难不成认为本王敢在皇上和太皇太后面前污蔑晋国公？” “你敢不敢，本王不知。”顾禾浅饮一口酒，“但本王知道，如若你拿不出证据，那就是污蔑朝廷命官，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穆王又身为亲王，罪加一等，下场可能……会有点儿惨。” 顾乾丝毫不惧，眼神不屑，“摄政王不必恐吓本王，本王从来不打无把握的仗，一会儿证据到了，你们看着便是。” 太皇太后一张脸黑沉如水，“穆王，你能确定此事为真？” 晋国公是苏乐瑶那丫头的亲生父亲。 苏乐瑶还在世的时候，太皇太后就很喜欢她，人都会爱屋及乌，太皇太后亦如此，因此，乍然听到晋国公割据为王反叛朝廷的消息，太皇太后内心是强烈抵抗的，她难以相信，也不敢去相信。 乐瑶那丫头如此完美，她的父亲一直是朝中肱骨之臣，多年来镇守边疆保家卫国，怎么可能突然反叛？ 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顾乾莞尔，“回皇祖母的话，孙儿早在半年前就发现了端倪，只不过当时苦于没有证据，所以才不动声色，一直遣人暗中搜寻证据，直到今日，探子们才来报说证据已经集齐，稍后就到。” 太皇太后震了一震，莫不成这事儿是真的？晋国公要反了自己的亲外孙？ 事到如今，听戏的众人也都没了心思，个个表情精彩。 要知道，晋国公可是朝廷出了名的忠心耿耿啊，他早不反叛晚不反叛，为何偏要选择在如今这种紧要关头反叛？ 楚王妃满心担忧，眉心蹙拢，“阿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母妃稍安勿躁。”梵越抿唇良久，“这件事，兴许还会有转机。” “转机？”楚王妃面色焦灼，“什么转机？” 事情都到了这般地步，还能有什么转机，若是让瑟丫头晓得她外祖父出了这么大的事，她非得气坏身子不可。 马上就要临盆的人了，一旦在这个时候动了胎气，后果将会难以想象。 “娘，您先消消气。”尹相思亲自给楚王妃倒了杯茶，“或许阿越说得有道理，这件事有蹊跷，毕竟目前所有的话，都只是穆王的一面之词不是么？我们务必镇定下来，不能先被吓输了阵势。” 楚王妃接过茶杯，轻轻呷一口就没了心思，放下茶盏，她眉头依旧紧紧锁着。 “晋国公是忠良，不可能反叛的！” 楚王妃道：“你们想想，当今皇帝是晋国公的亲外孙，年仅两岁多而已，他怎么可能蠢到反叛自家人，这与自掘坟墓有何区别？” 尹相思想想也对，“母妃说得甚是有理。” 苏二老爷早就对顾乾咬牙切齿了，奈何如今是在皇帝跟前，他不可随意无礼。 暂时按捺下心头怒火，苏二老爷道：“穆王殿下，你所谓的证据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顾乾身上，有紧张的，有得意的，也有幸灾乐祸的。 毕竟苏家多年来在朝中独树一帜，以往夺嫡的时候，多少皇子想要拉拢晋国公而不得果，朝堂之上将苏氏恨之入骨的大有人在，如今能看到苏氏因反叛大罪即将被株连，自是诸多人心里头之大快。 顾乾眸光一瞥，看向戏园子入口处匆匆而来的黑衣斥候，唇角慢慢绽开笑意。 众人的目光随着他落在那名斥候身上。 斥候脚步匆匆上前来，跪地给众人请了安。 太皇太后黑沉着脸，“你就是来送证据的？” 斥候笔直跪在地上，“回太皇太后的话，卑职手里的确有证据。” 这一句，让苏家众人面如死灰。 苏二老爷捏紧了拳，“还请摄政王明察，此时定然有蹊跷！” 苏颖也道：“祖父多年之忠心，朝野上下有目共睹，他怎么可能会突然反叛？还请摄政王查明事实，莫让忠良无辜蒙冤。” 苏家众人此起彼伏的喊冤声吵得顾禾皱了眉，他揉揉额头，厉喝，“安静！” 苏二老爷原本还想说什么，被顾禾这一吼，直接吓得噤了声，面上的沉怒之色却不减分毫。 这时，太皇太后出言道：“摄政王可得秉持处事公允的态度，莫错杀忠良，当然，也别放过奸佞，否则，当着哀家和皇帝的面，你怕是承担不起失误的责任。” 顾禾站起身来，朝着太皇太后拱了拱手，“是非曲直，总得先看了斥候手里那份所谓的证据再下定论，不是么？” 太皇太后眉棱微抬，看向顾禾的眼神复杂不定。 顾禾转过身来望着那斥候，示意赵大宝，“赵公公，去把证据拿上来。” 眼见顾禾接过斥候手里的密报，梵越再也按捺不住了，腾地站起身来，怒瞪着顾乾，“今日乃太皇太后生辰，穆王为何突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指证晋国公反叛，莫非这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证据都拿出来了，梵越这厮竟然还想借机拖延时间？ 顾乾心中不屑，眼神凉淡，“越小王爷这是做什么，想拖延时间？你可知辽东军镇现如今已经到了水深火热的地步，这边多耽误一刻钟不派出援军，这一刻钟内，边境就会有成百上千的百姓遭殃，越小王爷不过是异姓王爷，你当然不关心民生，本王乃皇家嫡系亲王，既然搜集到了证据，那就得如实上报，也好让朝廷尽快派出援军平反，你说本王不分场合，那么本王且问你，是太皇太后的生辰重要，还是辽东军镇那十二万百姓的身家性命重要？” 现场一片寂静，只余顾乾铿锵有力的声音。 太皇太后固然尊贵，但再贵也贵不过十多万百姓的性命，毕竟百姓才是一个国家的根基。 顾乾所说的话，摆明了告诉太皇太后：你方才不是让我待散场了再禀报么？如今我就把你的生辰和十多万百姓的命拿在一起作比较，让今日在场的所有人都来权衡，到底是你的生辰重要，还是百姓的命更重要。 太皇太后面皮狠狠抽搐了一番。 她心底里自然也认同是百姓的安危重要，但顾乾用如此过激的方式将她的尊严捧到众人面前给他们评判，这便是赤~裸~裸地挑衅了。 眼神冷了些，太皇太后出言道：“穆王何必激动，越小王爷不过是顾及哀家年岁大了，难得过个寿辰把众人聚在一起，不想让旁的事扰了哀家兴致而已，本质上，他也是没错的。” 顾乾从来都知自己这个皇祖母偏向楚王府，当下便也没反驳，左右证据已经辗转到了摄政王手里，一会儿他自有定论。 收了目光，太皇太后对着顾禾道：“既然证据在手，那就请摄政王打开看看，哀家倒也想知道晋国公是如何犯下‘割据为王’的反叛大罪的。” 顾禾依言，灵巧的指尖将密折打开，细细扫了一眼后，微笑着递给太皇太后，“还请您过目。” 太皇太后伸手接过扫了一眼，脸色一下比一下沉，最后竟抚着胸口大喘起来。 皇太后见情况不妙，她借势去给太皇太后顺气，顺便瞄了一眼密折上的内容，顷刻间僵了动作，屏住呼吸，连反应都给忘了。 所有人都不明白，为何摄政王的反应平静温和，而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却像是遭了雷击一般，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顾乾面露得色，脑海里浮现出景瑟的身影来。 晋国公这事儿是他一手策划，他当然有办法解决，完全化解是不可能的，顶多免了晋国公的死罪，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景瑟得亲自来求他，答应他所有的条件，他想要的，不仅仅是她这个人，还有她满身的才华。 顾乾坚信，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问鼎大位指日可待。 梵越急得冒汗，“摄政王，那密折上到底写了什么？” 事实上，众人比梵越更着急。 太皇太后已经缓过神来，她一脸暴怒，直接将密折甩到顾乾脸上，“你个逆子，看看你做的好事！” 顾乾脸色突变，弯腰将密折捡起来扫了一眼，那瞬间，他面上所有的得意都像是被冰冻住了一般。 －－－－－－题外话－－－－－－ 小可爱们一直期待的小剧场一，不远啦，亲妈表示，会把渣男虐得渣都不剩 第044章 高人劫狱 密折上面并非晋国公谋反的证据，而是顾乾的一封亲笔信，信上吩咐人私铸钱币，私造大印以及兵器。 这封信的确是顾乾亲笔写的，落款处还有他穆王的印章，然而他是为了把这一切嫁祸给晋国公所以让人在辽东军镇那边行动。 可是他分明千叮咛万嘱咐心腹一定要在看完之后烧毁这封信，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斥候手中！ 手指攥紧了密折，忍住将其撕成碎片的冲动，顾乾双眼猩红，看向跪在地上的斥候，怒喝，“这东西，你从哪儿得来的？” 台下众人纷纷一脸茫然，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梵越见状，高悬的心总算落了下来。 尹相思也大松了一口气，低声道：“原来兄长嫂嫂他们等在这里，方才可真是快把我给吓死了。” “有招就好。”梵越眉目轻舒，“老大真乃神人也，我是越来越钦佩他了。” 尹相思动动眉毛，不置可否，梵沉本来就不是一般人，否则当初她爹怎么可能答应收他为义子，还不辞辛苦赶去华亭山救他出火海？ 那边的好戏还在继续。 顾乾双眼中的暴戾尽显无疑，好似要将那斥候给生吞活剥。 太皇太后震怒，狠狠一拍桌子，“逆子，你还不跪下！” 顾乾再一次攥紧了密折，面部狠狠抽搐了两下，站直身子，“皇祖母，这封信并非孙儿所写，一定是有人栽赃！” “谁栽赃你？”顾禾问。 顾乾冷眸四下扫了一眼，胸腔气得急剧起伏，“本王要是知道谁栽赃，还能让这种事发生？” “孽障！”太皇太后瞪圆了眼，“字迹可模仿，那印章还能有假？” 顾乾震了一震，张口就想反驳。 梵越趁机看向顾禾：“敢问太皇太后，穆王所谓的证据，上面到底写了什么？” 顾禾示意赵大宝，“去把穆王手中的密折呈给众人看。” 赵大宝依言走下来。 顾乾突然后退两步，警惕地看着赵大宝，“别过来！” 赵大宝被他这个反应吓了一跳，顿了脚步，满脸为难，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顾禾眯着眸，“怎么，穆王难不成还想当众毁灭证据？” “什么证据？”顾乾忽然仰天大笑，“本王手中拿着的，是指证晋国公割据自立的铁证，你们都看见什么了？” 太皇太后气得不轻，“来人，给哀家把这个孽障拿下，关押天牢！” 事情都已经到了这般地步，顾乾竟还想垂死挣扎，简直不知所谓。 当初泰和帝要立顾乾为太子的时候，太皇太后就不是很赞同，可无奈泰和帝态度坚决，她又是后宫女人，不敢随意干政，因此才会让顾乾在东宫之位上蹦跶了这么长时间。 果不其然，先帝驾崩另立新皇废黜太子，顾乾这厮的野心就迫不及待暴露出来了。 顾禾出声提醒，“恐怕天牢关不住穆王，还得锦衣卫的诏狱才行。” 顾乾脸色剧变，他愤恨咬着牙，一扫众人，“本王没做过，凭什么要认罪！” “铁证如山，穆王还想狡辩？”顾禾冷笑，再次示意赵大宝上前取密折。 赵大宝才迈出两步，顾乾忽然一抬手，看样子是想毁了密折。 梵越眼疾手快，抄起一只筷子注入内力直直飞过去，在顾乾即将撕毁密折的瞬间直接穿透他的手掌。 “啊” 一刹后，顾乾痛苦的声音响彻整个戏园子，鲜血飙射而出，手中密折“啪”一声落在地上。 这一幕，惊骇到了所有人。 梵越的速度太快，没有人看清楚到底是谁出的手，只知道穆王左手的掌心被筷子穿了一个孔，此时正汩汩流血，场面极为骇人，有不少女眷被吓得惊叫声不断。 赵大宝颤抖不已，转过来看向摄政王。 顾禾脸色淡淡，意思很明显，让他把密折拿起来呈给众人看。 赵大宝趁着穆王疼痛无暇顾及，走过去弯腰将密折捡起来，先呈给了百官之首的右相景宇桓。 景宇桓才看完，一张脸就彻底变了色，不敢置信地看向因疼痛而扭曲了脸的顾乾，他心中一沉再沉。 太皇太后将顾乾谋反的证据扔下来这一幕，像极了当初泰和帝把折子扔给夏慕看的那一幕。 只不过，当初被诬陷被抄家的人是左相夏慕，如今风水轮流转，轮到当初的罪魁祸首顾乾头上来了。 念及此，景宇桓突然心慌起来，当年是他为了让景宛白顺利当上太子妃，才会伙同顾乾害了夏慕，一旦顾乾败了，破罐子破摔把当年的事捅出来，那他乌纱帽不保是就怕最后也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那景氏就真的从此玩完了。 正当景宇桓惊骇地微张着嘴不知所措的时候，耳边传来赵大宝的声音，“右相大人，其他大臣还等着看密折呢！” 景宇桓猛地拉回神智，僵硬地笑了笑，将密折传给下一个大臣。 不消一刻钟的时间，密折就已经传遍了在座的所有人，每个人脸上都写着难以置信。 密折上那封信的笔迹的确是穆王顾乾本人的，落款处的印章更是没法造假。 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了！ 梵越冷冷勾起唇，废了顾乾一只手掌，这仅仅是开端而已。 得知他犯下谋反大罪，如今也没人敢站出来说半句话，更没人打算为他请太医。 太皇太后听着众人的议论声，怒意如同浪潮般汹涌上来，“来人！把穆王押下去！” 手执银枪的羽林卫很快鱼贯而入，将痛苦得满地打滚的顾乾团团围住，正打算押下去。 这时，外面忽然有期门卫来报，“太皇太后，摄政王，辽东军镇少帅苏曜在宫门外求见。” “苏曜？” 太皇太后眯了眼。 苏曜乃是随着晋国公驻守辽东军镇的少帅，与晋国公一般没有朝廷诏令不得回京，这会子怎么突然会出现在宫门外求见了？ 一时间，人人唏嘘不已。 驻守边境的大将私自回京，这可是死罪啊！ 顾禾摆手，“让他进来！” 期门卫很快出去传话。 不多时，苏曜在宫婢的带领下来到了戏园子。 给上头那几位见了礼之后，他面色肃然地道：“还请皇上、太皇太后、摄政王恕罪，微臣实在是迫不得已才会私自回京。” 太皇太后毕竟不得干政，遇到这种事，也只能等着摄政王处理，因此她闭口不言，只是脸色有些难看。 摄政王问：“苏少帅因何故要私自回京？” 苏曜道：“微臣在辽东军镇缴获了穆王私铸的钱币与大印，另还有兵器二十车，此时全都在城门外候着，具体如何处理，全凭摄政王吩咐。” 话音才落，现场马上激起一阵阵倒抽气的声音。 连物证都来了，眼下铁证如山，就算穆王再有通天之能，也绝对回天乏力。 顾乾于痛苦中抽出一丝理智来，狠狠盯着苏曜，“你胡说！本王何时让人私造过钱币和大印？” 苏曜看向顾乾，微微一笑，“穆王殿下，这得感谢您千方百计在微臣身边安插了一个不怎么忠心的眼线，若不是她，微臣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小道消息，又如何能一举推翻殿下您私造兵器的老巢？” 顾乾蓦地瞪大眼睛。 赵念出卖了他？ 这贱人！ 他安插在辽东军镇的那些人，本就是用来陷害晋国公的，之所以按照阵法排列，是为了防备晋国公突然察觉到他们的存在，到那时也好打着“晋国公谋反”的旗号一举将其推翻。 可是顾乾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筹谋已久的这么多势力，竟然被苏曜尽数给剿了？ 不，不可能！ 早在安排之前，他就估算过了苏曜和晋国公的实力，这么短的时间，苏曜不可能做得到。 除非，有人在背后帮他们。 到底是谁能有如此大的本事破了他请高手布的阵？ 顾乾还来不及思索，就被羽林卫押着送去锦衣卫的诏狱了。 看着自己满手的鲜血，他面色狠戾，无奈自己根本没武功，无法抵抗分毫，再加上除了羽林卫之外，还有一队锦衣卫在外围，他就算挣脱了羽林卫也没用。 那些锦衣卫，一个能顶十个羽林卫，他绝不是对手。 心中不甘，顾乾却也无法，只能任由羽林卫将自己押送至诏狱。 顾乾走后，戏园子里彻底寂静下来，所有人都在等着摄政王做决策。 私铸钱币、兵器和大印可是谋反重罪，穆王这条小命，怕是保不住了。 顾禾捏着眉心，“诸位大人对今日之事有何看法？” 大臣们面面相觑，一时哑然。 顾禾目光扫过右相景宇桓，“右相大人即将成为穆王的岳丈了，关于此事，你如何看？” 景宇桓心中万分慌乱，他是最不愿发言的一个，奈何如今被点了名，自己又身为百官之首，不说几句似乎没法向众臣交代。 站起身来，景宇桓道：“回摄政王，老臣以为，此事有待勘察真相。” 太皇太后突然冷笑，“人证物证俱全，右相当着百官的面说此事还有待勘察？那不如这件案子的真相就交给你去勘察罢，免得右相不服气。” 景宇桓脸色煞白，“太皇太后恕罪，老臣绝无此意，老臣只是觉得此事来得蹊跷。” 梵越勾唇，“方才晋国公被污蔑谋反的时候，右相怎么不站出来说此事来得蹊跷？晋国公府可是右相岳丈家呢！” 景宇桓一噎，老脸涨成猪肝色。 太皇太后看向皇太后。 皇太后早就被“顾乾谋反”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吓得掉了魂儿，此事面对太皇太后的冷眼，她一时六神无主，忙站起身解释，“母后明察，儿臣全然不知此事。” 皇太后说完，心中早已将顾乾给千刀万剐。 从前对顾乾百般好，那是因着他的太子身份能帮她稳固皇后地位，如今先帝早就驾崩了，顾乾也不是太子，她根本就不需要争宠，也不再需要这么一枚棋子。 现在的顾乾对皇太后来说，就只是累赘而已，他多存在一天，都能多一分可能发生变故连累她。 攥紧双手，皇太后悔不当初。 要早知道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般模样，早知道他会如此蠢，她当初就不该把顾乾过继道自己名下来。 太皇太后瞅了一眼皇太后，声音冷沉，“看看你教的好儿子！” 皇太后马上扑通跪在地上，“都是儿臣的错，可是母后，穆王毕竟已经封王出宫建府，他平素也不常来后宫探望儿臣，儿臣即便想劝谏他什么，也是爱莫能助啊！” 这话说的，表面听来的确没什么毛病，但稍微往深处想，便不难听出皇太后在为自己管教不严的责任开脱。 太皇太后如此精明的人，自然听得出来。 她本想斥责皇太后几句，可转念一想，先帝驾崩已久，皇太后百年之后也是要与先帝合葬的，她已经完全没有争宠稳固地位的必要，所以，关于顾乾谋反这件事，皇太后兴许真的一点都不知情，否则，方才看到密折的时候，她的反应就不会如此震惊了。 拉回思绪，太皇太后冷着脸，“退下！” 皇太后心中一松，站起身来退回原位。 太皇太后的注意力重新放回景宇桓身上，“哀家方才提出的意见，右相可有二话？” 景宇桓骑虎难下，为了保住乌纱帽，他不能附和这些大臣把顾乾逼入绝境，可若是不顺承大臣们的想法，那他就得负责去查出穆王谋反的真相。 无论怎么选择，都是为难的。 “本王瞧着，右相似乎有话要说？”顾禾浅浅一笑，“你有何不同看法，但说无妨，本王允准你直言不讳。” 景宇桓眉头紧皱，脑子里一片混乱，就在众人目光移至他身上的时候，他突然扶着额头，面露痛苦，“摄政王恕罪，老臣突然身子不适。” 顾禾看向赵大宝，“赵公公，带右相去偏殿休息。” 赵大宝忙甩着拂尘上前来，“右相大人，请。” 终于得解脱，景宇桓马上跟上赵大宝去了偏殿。 顾禾开口，缓缓道：“穆王谋反一案，虽人证物证俱全，但还是要遵循我朝律法进行三司会审，那么，自明日开始，由刑部主审，大理寺复审，都察院监审，刑部进行最终定案，至于如何处置，待定了案再做决定。” 看向苏曜，顾禾又道：“苏曜无诏令回京，死罪一条，但因其缴获了穆王私铸的钱币、兵器和大印，大功一件，因此功过相抵，待穆王案了，便返回辽东军镇，继续为国镇守边疆。” 苏曜跪地谢恩。 案子尘埃落定，寿宴也接近尾声了。 太皇太后早就没了兴致，站起身拂袖离开。 皇太后忙跟了上去。 顾禾站起身，“今日的寿宴就到这里，诸位请！” 众人惊魂未定地起身离去。 小皇帝看向昊昊，“你要走了吗？” 昊昊点头，“陛下，臣告辞。” 小皇帝望着昊昊的背影，看向顾禾，“小叔叔，那个小哥哥何时才会来？” 顾禾扫了那边站着等昊昊的梵越几人一眼，笑着抚了抚小皇帝的脑袋，“微臣也不知道，兴许明日，又或许，他不会来了。” 小皇帝嘟着小嘴，“小叔叔，你能让他来吗？阳阳一个人上课好无趣的。” “这个”顾禾顿了一下，放轻声音，“再说罢。” 最终，小皇帝三步一回头地被摄政王拉着回了建章宫。 昊昊走到梵越几人跟前。 梵越问他，“小不点，与皇帝相处得如何？” 昊昊道：“还好吧！对了小叔叔，方才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顾乾手掌被筷子穿个窟窿那一幕，旁人没见着，昊昊却是敏锐地捕捉到是小叔叔动的手。 小叔叔不是滥杀无辜之人，若非有特殊原因，他定不会这般对穆王。 梵越道：“因为穆王设局陷害你外高祖父，是坏人，小叔叔看不惯，所以就略施小计惩罚他了。” 昊昊恍然大悟，马上露出担忧的神情来，“那外高祖父现今如何了？” 梵越莞尔，“当然没事啦，谁让你有一对聪慧无双的父母呢，你爹爹和娘亲早在此前就已经布置好了一切，穆王此番前来告御状，等同于自己跳进了坑里，谋反可是杀头大罪，他逃不掉了。” 昊昊大大松了一口气，竖起大拇指，“爹爹和娘亲真厉害。” “那是！”梵越骄傲地仰起下巴，“老大的本事，这天下能与之比肩的人有几个，就连你小叔叔我也是望尘莫及啊！” 尹相思睨他，“还算你识相！” 梵越撇嘴，话锋一转，“不过，若是媳妇儿与我联手的话，大概也能顶一个老大了。” “得了吧！”尹相思顺势揪了揪他的耳朵，“就你这样，还想与兄长比？再回去修炼五十年罢。” 梵越瘪瘪嘴，不置可否，老大可是活了两世的人，他就算再修炼五十年也不一定能比得上老大的多智近妖。 回到楚王府，梵越把当时的情况同梵沉与景瑟说了一番，重点尤其放在那封置顾乾于死地的亲笔信上，啧啧直叹，“老大，你是怎么做到的？” 梵沉眯了眯眼，这件事，当然不是他做的。 是顾北羽。 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顾北羽真的破了顾乾精心布下的阵，不仅破了阵，还截了顾乾的亲笔信，并且造出钱币、大印和兵器这三样铁证将顾乾彻底逼入绝境。 顾北羽背后，到底有何方高人？ 握紧了茶盏，梵沉不断在脑海里回想。 钱币、大印、兵器。 兵器 霍然抬眸，梵沉看向梵越、尹相思和景瑟，“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梵越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在此之前，就连老大你也不知道今日那是怎么回事？” 梵沉道：“我只知一半，换句话说，这整件事，我只有三分之一的功劳，其余的，全是顾北羽立下的功。” 梵越更茫然了，“顾北羽不是带兵去剿匪了么？辽东军镇那边与他何干？” 梵沉摇头，“顾北羽带兵剿匪只是个幌子，他其实是想借故离开，帮我解决辽东军镇顾乾的部署，算是他送给我的一份离别大礼。” 梵越皱眉，“离开？他去哪儿？” “去梵氏另一个分支所在。”梵沉远目，“虽然我不晓得他与那个分支有何关系，但我能十分肯定一直在他背后支持他帮他的就是咱们祖上另外那个分支。” 梵越这一回听得瞪大了眼，“也就是爷爷当初提起过早已隐世了的那个分支？” “嗯。” 景瑟若有所思，“梵沉，你是从他们造的兵器里面判断出来的吗？” “可以这么说。”梵沉道：“但更多的是直觉，这种感觉很强烈，顾北羽，果然不是一般人，现如今肯定了他与梵氏另外那个分支有关联，那接下来的事我就不必担心了。” 尹相思道：“你们说的这个分支，我在东璃时有所耳闻，东璃本就是你们梵氏祖宗发源地，奈何后来形势所逼，不得不分流，一支来了西秦随太祖马背上打天下，另外那一支为了保住族人血脉，彻底隐匿了，我在江湖上的势力曾经去查过，什么也查不到，可见对方隐秘工作做得极好，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他们竟突然出现了。” “或许，这些人并非突然出现。”梵沉分析道：“他们应该一直都有所行动，只不过我们未曾察觉而已。” “不管如何。”景瑟道：“既然北羽和他们有关联，那就暂时对我们构不成威胁。” “说得也是。”梵越赞同，“咱们与他们可是同宗的，他们再无情，好歹也得看在祖宗面子上避开咱们行事，总不至于正面交锋，打起来吧？” “打起来倒不至于。”梵沉失笑，“否则，他们也不可能襄助顾北羽帮我毁了顾乾安排在辽东军镇的那些人了。” 说起这个，梵沉又问：“摄政王可下令如何处置顾乾了？” 梵越耸耸肩，“还能如何，走传统的三司会审路线呗，明日开始，先由刑部初审，再由大理寺复审，都察院陪审，最后再送回刑部来定案。要我说，与顾乾这种人费什么话，直接交给锦衣卫就行了啊，狠狠折磨折磨他，多省事儿，还左一道审右一道审的，夜长梦多啊，谁知道顾乾还会不会有什么后招。” 梵沉听到要进行三司会审，他马上皱了眉，“阿越，你立刻吩咐阡陌，让人去守着诏狱，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绝不能让顾乾有逃出生天的可能。” 梵越愕然，“老大，诏狱周围可是有我大舅兄的人呢，你还不信他？” 尹相思也道：“兄长会不会多虑了，我哥在那边应该有所安排的，总不至于连这个么犯人都看不住吧？”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梵沉道：“凡事所有个准备总是没错的，左右我这段时日没事，用不了多少隐卫，与其让他们闲着，倒不如给他们找点事做。” 景瑟面露赞同，“我也觉得梵沉说得有些道理，顾乾既然能布下辽东军镇那个精妙之阵，想来背后也是有高人相助的，如今他落，他背后的人不可能无动于衷，咱们还是谨慎些为妙，莫让他背后的人钻了空子有机会将他给救出去。” 梵沉夫妇都这般说了，梵越自然没什么好反驳的，“好吧，既然你们都认为需要加强防卫，那我这就去布置了。” 说完，梵越抽身离开。 尹相思道：“我陪你去。” 送走了这小两口，昊昊就过来了。 景瑟笑着招手示意他过来坐。 昊昊先给爹娘行了礼才在一旁坐下。 景瑟问她，“儿子，你今日去皇宫赴宴，感觉如何？” 昊昊笑了笑，“娘亲，我觉得皇帝好聪明啊！” 景瑟愣了愣，“此话怎讲？” 昊昊如实把今日去皇宫时的情形说了一遍，尔后感慨，“不愧是帝王，还这么小就学了如此多的东西，简直让人大开眼界。” 梵沉眉眼含笑，“小宝不必妄自菲薄，你在爹娘眼里也是极其聪颖的孩子。” 这一点，昊昊当然知道，不过他是打心底里钦佩那个两岁多的小皇帝。 “摄政王教出来的，自然不赖。”景瑟笑道：“不过，一个摄政王可比不得咱们家四个大人，一人教你一项技能，等将来你长大了，自是鲜人能敌。” “对了，爹爹娘亲。”昊昊忽然想起一事，“摄政王今日让我入宫给皇上伴读，我还没答应，只告诉他要回来与你们商议，不知爹爹娘亲对此事可有什么看法？” “让你入宫去给小皇帝伴读？”景瑟皱眉，“顾禾在打什么主意？” “我觉得不妥。”梵沉摇头，“已经有一个爷爷在顾禾手上变相成为他威胁咱们的筹码了，我不能再搭进一个儿子去。” 昊昊了然，“如此，爹娘是不同意小宝入宫了吗？” “当然不同意。”景瑟与梵沉齐齐出声。 顾禾这个人心思狡诈，他到底想做什么，至今无人猜得出，连对方意图都还没搞清楚，他们夫妻怎敢轻易把儿子的命交付他人手里？ 昊昊点点头，“嗯，小宝听爹娘的。” 景瑟声音软了些，“儿子，你要记住，凡事不能看表面，很多时候，越是看似清纯无害的东西，就越是有剧毒，很可能趁你不备就反咬你一口，做人，善心是必须有的，但不能泛滥，一泛滥就不是善良了，而是愚蠢。” 昊昊点头，“娘亲说的，小宝都记下了。” “乖。”景瑟满意地点点头，“去吧，去给你祖母请个安就回房歇歇，今日去了宫宴，想必累坏了，放你一天假，不必去上课了。” “谢谢娘亲。”昊昊起身，规规矩矩行礼谢恩。 昊昊走后，景瑟挪了挪身子，想站起来。 “梵沉，过来扶我一下。”她扶着腰道。 正在出神的梵沉马上过来轻轻扶住她。 景瑟趁机将大半个身子都倚在他身上，笑问：“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梵沉道：“也没什么，把顾北羽的事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 “那你可有梳理出什么结果来了？” “暂时还没有。” “咱们去后园坐坐。”景瑟提议，“我好几天没去了。” “嗯。” 梵沉扶着她，两人步子轻缓地去往后园。 让人送了软垫来给景瑟垫着在石凳上坐下，梵沉柔声问：“这两天可有觉得哪里不适？” “好得很。”景瑟失笑，“你们家都快把我当成祖宗供起来了，如此深厚的待遇，哪里还能损了身子？” “那就好。”梵沉放了心，“那个鬼门十三针就不要再练了，待你生下宝宝出了月子又再说，可好？” “诶，我只差最后一步了呢！”景瑟面带央求，“好梵沉，你就让我完成最后一步嘛，我怕出了月子就给忘了，好不好？” 梵沉睨她，“你要找借口糊弄我，都不动动脑子的么？以你那种惊人的记忆力，能把以前学的东西给忘了？” 景瑟一噎，心中不得不承认梵沉说得没错，以前学的东西，她还真不会这么轻易就给忘了。 心中仍有不甘，她道：“可是我” “好了。”梵沉打断她，“你要再提一句关于鬼门十三针的事，我可就真的生气了。” 她为了另外一个男人，不辞辛苦也要在怀孕期间伤脑筋，这让他有些吃味。 景瑟见他一本正经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索性只得作罢，“好吧，我不弄了，安心待产，这回，你总高兴了吧？” “倒是还高兴不起来。”他道：“除非你平安生下宝宝，这样，我心头的大石才能落下来。” “担心什么？”景瑟忍俊不禁，“不就是生孩子么，又不是没生过，你不必如此紧张。” “就因为是你，我才会紧张啊！”他道。 景瑟深深凝他一眼，将脑袋歪靠在他肩上。 夕阳的拉斜了两人依偎在一起的身影，和谐而美好。 这一夜很快就过去了。 翌日一大早，梵沉还在给景瑟净面，外面就传来了阡陌迫不及待的声音，“殿下，穆王昨晚被人劫狱带走了。” 梵沉脸色一变，“劫狱？” 阡陌隔着一道紧闭的门都能感觉到梵沉周身的冷意。 他打了个哆嗦，“是，劫狱。” “可有看清楚是谁来劫的？”梵沉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火，只是声音透着让人胆寒的冷意。 他并非容易暴怒之人，遇到这种事，喜欢先分析原因，而不是第一时间去责怪下属看护不利。 阡陌摇头，“属下不知，只知道守在诏狱周围的锦衣卫和咱们的顶级隐卫，谁都没有发现对方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出现的，他们都说只是看见一阵黑影闪过，速度奇快，等去监牢里查看的时候，穆王早就不在了。昨夜穆王被劫狱的时候天色已晚，殿下和娘娘都已经休息了，属下不敢打扰，所以只能留到今早来汇报。” “劫狱的时候，连打斗都没有？”梵沉脸色难看。 “并没有。”阡陌还是摇头，“对方的速度太快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梵沉眸底泛冷。 这么多锦衣卫和他自己的人看守，竟然还防不过顾乾背后的那个人？ “好了，你下去，迅速安排人去查穆王的去向。”梵沉摆摆手。 阡陌退下以后，景瑟才转过身来，眉心皱得死死的，“怎么会这样？” “我就知道顾乾不会那么容易认输。”梵沉有些懊恼，“早知道，我昨夜就该亲自去诏狱看着他，也不至于让人轻易就把他劫走了。” 景瑟也想不通，到底谁有那么大本事能避开层层部署的锦衣卫以及梵沉自己的人把顾乾给带走？ “我陪你去用早饭。”梵沉替她换好衣服，温声道：“先喂饱你，一会儿我再去五军都督府。” 景瑟知道梵沉此时的内心必定十万火急，但他面上竟然丝毫不表现出来，还平平静静地说要陪她去用饭。 景瑟心中除了感动，一句话也说不出。 过了好久，她道：“梵沉，你不必陪我了，一会儿我去找小七就行，你如今想必也很想亲自查出到底是谁动的手，那就赶紧去找薄卿欢吧，再晚，我担心会误事儿。” 梵沉眉眼一动，“你” 景瑟握住他的手，“夫妻之间本就该互相体谅，没道理因为我怀孕了，就得事事依赖你，非你不可，而我自己却任性而为啊！如今本就是紧要关头，我又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这种时候，并非谈儿女情长的时候，顾乾是我最大的仇人，他一天不死，我就一天不安。怎么说你都是为了我，我才没那么眼皮子浅呢！” 她如此体贴，让梵沉心中一阵接一阵地感动，笑着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吻，“那好，我一会儿让小七过来陪你用饭，我这就去找薄卿欢了。” “嗯。” 一刻钟后，尹相思果然往吹雪小筑这边来了。 梵沉目送着她走进院门以后才起身去往五军都督府。 彼时，五军都督府上空的天如同笼罩了一层寒冰，阴冷得可怕。 梵沉来的时候，薄卿欢正坐在书房内，冷沉着脸听尹十九汇报情况。 不用问，薄卿欢也明白梵沉的来意了，他拉回思绪，淡淡一句，“请坐。” 梵沉也不客气，缓缓在一旁坐了，待尹十九退出去才问，“可有结果了？” 薄卿欢双眼布满血丝，显然一夜未睡，“若是有结果，本座便不至于一夜不眠了。” 梵沉迟疑了一下，“我听闻你把昨夜守诏狱的锦衣卫全杀了？” “他们该死！”薄卿欢重重一掌拍在书案上，“顾乾是阿黎的杀父仇人，我说过要为她报仇雪恨的，好不容易等到顾乾落，昨晚那般锦衣卫却办事不利，让人在眼皮子底下被劫走，简直是在找死！” 梵沉递了杯茶给他，“是你自己太心急了，如若按照你这么处事，昨晚看守诏狱的也还有我自己的人呢，他们岂不是也该死？” 说起这个，薄卿欢就狐疑地看向梵沉，“本座一度怀疑昨晚出了内奸，莫不是你的人在暗地里搞鬼？” 梵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怎么不说是你的锦衣卫出了问题与叛党里应外合放走了顾乾？” 薄卿欢定定看他，“你觉得可能吗？” 梵沉挑眉，“那你又觉得我的人可能出卖本王么？” 冷冷收回视线，薄卿欢余怒未消，“既然你我手底下的人都不可能，那到底会是谁？本座始终不相信他们供述的所谓事实，有人来劫狱，现场竟然没有任何打斗痕迹，而看守诏狱的人都没有中过迷药，这说明劫狱的人是在锦衣卫和你的暗卫眼皮子底下将顾乾给带走的，你不觉得很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梵沉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说不准真的有人武功出神入化到高过了你那些从鬼门关训练过一遭回来的锦衣卫呢？” “本座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薄卿欢捏着眉心。 梵沉默然片刻，“或许，你去查查当初是谁帮顾乾在辽东军镇布下的阵，就能顺藤摸瓜揪出他背后的那个人了。” 薄卿欢目光有些闪烁，“辽东军镇那个阵不是顾乾亲自布下的？” “他还没那么大本事。”梵沉轻嗤，“若非背后有高人，他也没那么高的自信想凭借晋国公来威胁本王的王妃了。” “本座现如今人手不够。”薄卿欢苦恼地道：“你不是让我查顾禾的身份么？我派出了一大半人，昨晚又杀了一批，其余的都在各司其职，现如今安排不出人去辽东查真相，既然宁王已经晓得了顾乾背后有人，你为何不去查？” “本王与你一样。”梵沉挑唇，“人手不够。” 末了，又问：“你查摄政王，查得如何了？” “倒是有一点点进展。”薄卿欢道：“顾禾的祖母，也就是雍王的王妃，这个人的来历有些蹊跷，具体是哪里不对劲，目前情报还未传回来，我也不太清楚，待情报回来，本座会让人去楚王府请你过来的。” “雍王妃？”梵沉想了想，“为何会查到她头上去？” “有何不可能的？”薄卿欢道：“雍王并没有把王爵传给儿子，而是直接让孙子顾禾袭爵，关于这一点，你不觉得奇怪么？” 梵沉深思片刻，“的确是挺奇怪的。” “所以说。”薄卿欢总结，“如果顾禾的身世不简单，那么问题的关键并不在顾禾爹娘这里，而是雍王和雍王妃身上。” 梵沉回到楚王府，前脚刚踏进院门，门房那边就匆匆来报，“宁王殿下，忘忧谷宗政谷主来了。” 梵沉脚步顿住，呼吸一窒。 第045章 穿越真相 宗政初？ 梵沉皱着眉头。 这个人，还真是好久没见了啊！ 犹豫片刻，梵沉道：“请他进来。” 门房才退下去，景瑟就从里面走出来了，见到梵沉站在院门边，她疑惑道：“你怎么不进来？” 梵沉动了动唇，似乎不知该如何开口。 景瑟看他一眼，脑袋又往院门外探了探，“我方才好像听到你和谁在说话，提及了我师父，是吗？” 事已至此，梵沉自知瞒不过景瑟，也不打算继续瞒着了，他认真的神情中带着小心翼翼，“你想不想见他？” 景瑟斟酌了一小会，“那你告诉我，来的是我师父还是风离痕？” “应该是宗政初。”梵沉道：“风离痕绝不会这样客气地让人进来通报。” 景瑟凝眸，脸色难看，“风离痕最擅长的，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顾乾给带走，对吗？” 梵沉抿唇不语。 其实他很不想去怀疑，也不愿让景瑟知道真相陷入为难境地。 可他的爱妻有多聪明，他是一清二楚的，在她眼皮子底下，他从来没什么事能瞒得过她。 “我猜对了，是吗？”景瑟深吸一口气。 原本她没想过要去怀疑占了师父身体的那个人，可突然听到师父来访，她心底的点点星火瞬间就成了燎原的火焰。 手指蜷了蜷，她看着他，“梵沉，带我去见他罢，该面对的，我再逃避都没用。” “好。” 他没有反驳，带着她来到前厅。 一年多不见，宗政初比从前更加丰神如玉了，一袭素色宽袍着身，那飘逸洒脱的样子，分明就是退出红尘的世外高人。 见到景瑟，他微微一笑，“小丫头。” 景瑟一惊，“你怎么……”会这样唤我？ “小丫头”可是宗政初对夏慕的专属称呼啊，他从不这样称呼别人的，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她还记得他唤她“景大小姐”。 见到景瑟的反应，宗政初挑眉看向梵沉。 梵沉对着景瑟解释，“其实早在去年春猎我们在围场遇到宗政谷主的时候，他就把真相都告诉我了。” “什么真相？”景瑟震了一震。 梵沉不语，不着痕迹地瞟了宗政初一眼。 宗政初了然，接过话，“我知道你是夏慕那小丫头，因为你能再活一次，全是我一手安排的。” 景瑟忽然觉得鼻尖有点酸，双眼渐渐模糊，好久才从嘴里吐出二字，“师父……” 天知道从前那种相见不敢相认的痛苦折磨了她多久。 宗政初于她，不仅仅是良师，还是难得一遇的知己。 宗政初站起身来，慢慢走近。 景瑟上前两步，双臂一张就想扑进宗政初怀里。 梵沉适时咳了两声。 景瑟动作僵住，斜他，撇嘴，“真小气！” 梵沉道：“我也当着你的面抱别的女人，你允不允？” 景瑟想了一下，缩回手，哼声，“不抱就不抱！” 宗政初低低笑开，看着梵沉，“一年没见，没想到你还是一如既往地爱吃醋。都说朋友妻不可欺，我好歹也是你兄长，难不成我还会抢你的女人？我要是想，你根本就没机会得到她。” “是么？”梵沉故意将景瑟搂进怀里，“你过来抢一个试试看。” 景瑟直翻白眼，“幼稚！” 梵沉戳戳她的脑袋，“你当着我的面就想去抱别的男人，这种举动不幼稚？” “什么别的男人，那不是我师父么？”脑袋被戳痛了，景瑟狠狠掐他一把。 “伦理上来讲，那是你大伯子。”梵沉微笑提醒，“身为弟媳，你和你的大伯子是不是该保持点距离？” 景瑟说不过他，鼻子里直哼哼。 宗政初看着景瑟的样子，不禁摇头直叹，“出息！从前多潇洒恣意的忘忧谷首席大弟子，竟被一个男人吃得死死的，你可真给师父我长脸。” 景瑟一听，颓然道：“没办法，谁让他叫‘梵沉’呢？大概是我天生的克星，一遇到他，我整个人都不对劲了，从前的狠辣劲儿怎么都使不出来。” 宗政初嘴角抽了抽，“中毒不浅。” “诶，对，就是中了毒。”景瑟掩唇笑，“这个男人浑身上下都有毒。” 宗政初道：“他浑身上下都被你给看遍了，能没毒吗？” 景瑟一下子从脸红到耳根，嗔道：“师父，你何时学得这般不正经了？” 宗政初笑笑，“开个玩笑罢了，就是想与你多说几句话，之前见到你都不敢相认，就是怕你觉得不可思议接受不了，如今看来，似乎你对这件事并没什么感触。” 景瑟知道他指的是自己能再活一世与师父有关这件事。 其实她方才刚听到的时候，的确有被惊到，但转念一想，师父本就不是一般人，他能想办法让她还魂也不足为奇。 “谢谢师父。”思来想去，景瑟也只有这一句。 “傻丫头，谢什么？”见到她过得好，宗政初自然打心眼里高兴，“你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知己，你若是就这么轻易走了，我大概会患上抑郁症，救你，其实是为了我自己，算下来，我也有私心。” “可不管怎么说，没有师父，就没有今天的我，所以，我当然得感谢你啦！”景瑟赶紧道。 “是么？”宗政初趁机调侃，“若非你已经嫁了人，我可得让你以身相许报恩了。” 景瑟瞪他，“这才说不上三句话，师父又没个正经了。” “好了，不闹你。”宗政初笑意不减，“我这次前来，打算在楚王府常住，不管你们欢不欢迎，我都不走。” 梵沉面色捉摸不定，也没发言，似乎在考量。 景瑟却是吓得不轻，“师父你不走，万一风离痕出来了，怎么办？” 宗政初扬眉笑，“听闻我这天赋绝人的爱徒习得了‘鬼门十三针’，若有你出手，风离痕少不得会被压下去一二分，时间一久，说不准还能彻底灭了他。” 景瑟讶异地张着嘴巴，“师父远在忘忧谷，如何得知我学了‘鬼门十三针’？” 宗政初莞尔，“自古师徒心有灵犀，你心中所想，我自然知道了。” 景瑟才不信这种鬼话，她翻个白眼，“行，你不说也没关系，只要配合我医治即可，若是真能把你给医治好了，你那‘天下第一神医’的招牌可就得让给我了。” 宗政初挑眉，“你若喜欢，随时都可以拿去玩。” 景瑟撇撇嘴，“我倒是想，只可惜天下人都不认我，只认你这个世外高人啊。” 宗政初扫了她高高隆起的小腹一眼，“你坐下，我为你把把脉，看胎儿情况如何。” 景瑟依言，缓缓走至一旁坐下。 宗政初走过来。 梵沉刚掏出丝帕准备覆在景瑟腕脉上，宗政初就制止道：“我这次要给她看看宝宝性别，若是盖了一层，我担心摸不准脉相。” 梵沉面色有些清寒。 宗政初无奈笑，“行了，别苦着一张脸，我又不是对她行不轨之举，你至于么？” “旁人倒不至于。”梵沉道：“不过你宗政初嘛，自然是能防就防。” 宗政初太过完美，他担心他这位小妻子经不住诱惑。 宗政初翻了翻眼皮，“我早就说过了，我若是对她有意图，当年就不可能放她出谷来金陵帮那个什么顾乾，更不会有后来她掉入荷塘魂魄离体与你来场一夜露水情缘的奇遇，那如今陪在她身边的人就该是我，还有你梵沉什么事儿？” 梵沉语气微沉，“宗政初，你再多说一句，本王就把你扔出去。” 宗政初看向景瑟，直摇头，“小丫头一向眼高于顶，怎会选了这么个夫君，整天爱拈酸吃醋，连自家兄长的醋也不放过。” 梵沉轻哼，“那是因为除了本王，这天底下再没人配得上她。” “是么？”宗政初忽然道：“我倒是知道一位，与我家小丫头嘛，倒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 景瑟轻轻拐了拐宗政初，“师父，你莫不是想说你自己？” 宗政初道：“我还没想过要师徒恋。” “那是谁？”景瑟不解。 “西秦如今的当权者，摄政王顾禾啊！”宗政初反问：“你不觉得这个人能与你家夫君相媲美吗？” “不觉得。”对上梵沉投来的眼神，景瑟陪笑道：“在我心里，自然是我家夫君最优秀啦！” 宗政初摸摸景瑟的脑袋，“小丫头，自欺欺人的习惯可不好，纵然你不想承认，可人家对你……” “咳咳……”梵沉忽然重重咳了两声。 “什么？”景瑟的确没听清方才宗政初到底说了什么话。 “宗政谷主，你话太多了。”梵沉走过来，一把拽开宗政初，自己坐在景瑟旁侧，抬起头，问：“既然看了，能否确定是男宝宝还是女宝宝？” “女宝宝。”宗政初忽然笑道：“这胎一生下，你们俩可就儿女双全了，只是可怜了某些人，唔……” 宗政初话还没说完，就被梵沉扔了一颗蜜饯塞进他嘴里堵着。 景瑟皱眉，“梵沉，你手闲不住是不是，就不能让师父把话说完么？” “他嘴欠。”梵沉道：“你以后要少听他的话，否则不仅教坏了你，也会教坏我们还未出世的宝宝。” 景瑟狠狠拧他一下，“你撒谎，师父分明就有话要说。” 梵沉忽然凝视着她。 景瑟所有还未出口的话都卡在了嗓子眼，被他这个眼神吓得心跳一突一突的，“你……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他有眼疾。”宗政初趁机道：“不看你过不去。” “你才有眼疾！”景瑟瞅了宗政初一眼。 “没大没小！”宗政初一本正经地道：“师父面前，什么你啊我啊的，连个尊称也没有，从前教你的，都忘狗肚子里去了？” “谁让你说梵沉有眼疾的？”景瑟不服，“梵沉再不济，那也是我夫君，你说他有眼疾，岂不是变相说我眼光不好，挑了个有眼疾的夫君？” “你本来就眼光不好。”宗政初毫不客气地指正，“否则……” “你闭嘴！”梵沉偏过头来，对着宗政初冷冷一喝。 景瑟不明白这两人打什么哑谜，她看一眼梵沉，又看一眼宗政初，“对了师父，你方才提及摄政王，你这般神通广大，可知他真正的身份是什么？” 宗政初沉吟片刻，“你又不嫁给他，问这个做什么？” “不嫁给他就不准问了？”景瑟微微蹙眉，想着今日的宗政初就是来拿她寻开心的，哪里有半点师父的样子？ 不过，这个人飘逸洒脱高贵优雅的气质摆在那儿，犹如天边轻云织就，又好似暖玉一般，时刻散发着淡淡的温，让人不由自主想要靠近，这样清艳绝伦的他，即便是调侃人，一身的风华也只增不减，。 宗政初想了一下，“这个嘛……是人家的隐私，不可说。” “师父~”景瑟难得在他跟前撒娇一回，“你就告诉我又能如何？” “你夫君是梵沉，你不关心他，去关心顾禾作甚？”宗政初挑眉反问。 景瑟一噎，气得低声嘟囔，“不说就不说，干嘛膈应我？” 她哪里是关心顾禾，不过是想从师父嘴里套出话也好解决梵沉心头一桩大事罢了。 “不是膈应你。”宗政初道：“我是觉得摊上这么个爱拈酸吃醋的夫君，你最好少打听别的男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我若不是依着有你师父这层身份，就凭在你们家坐了这么长时间又盯着你看了这么久，怕是早就被梵沉给叉出去了。” 景瑟看向梵沉，轻声问：“你会吗？” “你觉得呢？”梵沉似笑非笑，回望过来。 景瑟不用想也知道这个人的醋性有多大了。 “好好好！”没好气地睨了宗政初一眼，她道：“我不问，这总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宗政初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浅呷一口。 “听到了吧，吃醋大王？”景瑟转而踮起脚尖敲了敲梵沉的脑袋，“这下我不问了。” 她本就挺着个大肚子，这回踮着脚尖重重敲了他一下，待脚后跟落地时一个没站稳身子往后倾，梵沉眼疾手快伸出修长手臂揽住她将她带到怀里，声音里满是急迫与关切，“怎么样，有没有伤到身子？” 景瑟只觉得腰间的温热手臂带着她一阵天旋地转，她的双眼里只看得到他如诗似画的惊艳眉眼，再无其他。 好久没能缓过神来，景瑟一直窝在他怀里，双眼一瞬不瞬看着他。 梵沉愣了愣，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景瑟一眨眼，拉回思绪。 “花痴！” 宗政初怒其不争地低嗤了一句。 他从前那个桀骜不驯凡事都极有主见的爱徒已经被眼前这个男人给调教成了一只温顺乖巧的小绵羊。 师门不幸啊！ 宗政初看得是心痛不已，哀叹不断。 景瑟从小与宗政初生活在忘忧谷，她听得懂“花痴”为何意，当下哼哼两声，不置可否，她家夫君如此貌美，不就是用来欣赏的么？放着白白浪费了多可惜。 梵沉却是难得地露出迷茫，问景瑟，“‘花痴’是何意？” 景瑟咽了咽口水，“就是形容你长得非常好看的意思。” “是吗？”梵沉神色狐疑，明显怀疑她撒谎。 “哎呀这个不重要。”景瑟怕他再问下去，赶紧道：“重要的是刚刚师父为我把脉，看出来我肚子里怀的是女儿，等再过段日子生下来，昊昊就有得疼了。” “嗯。”梵沉终于恢复正常，“儿女双全，是我的福分。” 宗政初趁机道：“别忘了感谢我帮你培养了这么个智慧无双的小妻子。” 梵沉颔首，“自然。” 宗政初双目一亮。 “到时候少收你几万两份子钱便是了。”梵沉慢悠悠补充。 宗政初一口茶呛在嗓子眼，咳了好久才平缓下来，“我能说我都没想过要给你们送几万两的份子钱么？” “那正好。”梵沉看着他，“免得你到时候忘了，我今日就提醒一下你，也好让你提前有所准备。” 宗政初扶额，“梵沉，你也太黑心了，几万两还是你看在我帮你培养了个媳妇儿的份上少收的？” 那他收的那一部分岂不是得几十万两？ 这人，当他忘忧谷开钱庄的呢？ “对。”梵沉继续补充，“黄金。” 再一口茶呛到，这一回，宗政初怎么都咳缓不过来了。 景瑟有些同情自家师父，“师父，你没事吧？” 宗政初放下茶盏，神情有些懊恼，“早知道我就不来了，等你们家宝宝满月过后再来。” 景瑟忍不住笑出声，“梵沉，你也太坑了，几十万两黄金，你当我师父做什么的，他早就退出江湖了，又没有参与哪国的朝政，不过是名下有几家铺子罢了，还得养着忘忧谷这么多弟子呢，你让他给你送几十万两黄金，这不是摆明了断人后路么？我师父将来还不得喝西北风去？” 梵沉淡淡扫了宗政初一眼，看向景瑟，“嗯，你师父两袖清风，名下仅有几家铺子，这铺子都连锁到别的国家成为你夫君我的竞争对手了。” 景瑟愕然地张了张嘴，“还有这事儿？” 她从来都不知道已经隐世的师父暗地里竟然还经商。 但话已经说出去了，她不可能中途改变态度帮着梵沉贬损自家师父坑他的钱，于是改口哼声道：“就算我师父真的有钱，那你也不能收他几十万两黄金的份子钱啊，万一他觉得亏了，等将来他娶妻以后生十个八个的，让你每次都去过几十万两黄金的礼，那你岂不是要还礼还成穷光蛋？” 宗政初抚了抚唇，“小丫头这提议不错，你敢坑我几十万两黄金，我将来就多生几个，让你还礼还到倾家荡产。” 梵沉毫不客气，“那你先把几十万两送过来，至于还礼这种事……”顿了一下，不怀好意地从上到下扫视宗政初一圈，“等你什么时候让自己摆脱光棍成了婚又再说。” 看着眼前这对璧人，宗政初顿觉心脏被扎了一刀，黑着脸道：“算你狠！” 景瑟忍不住笑出声，“梵沉你要不要这么损，我师父目前大概都还没想过要成婚呢！” 梵沉道：“三十岁还不成婚，莫非他有隐疾？” 景瑟悄悄抬起眼角，发现宗政初脸色黑得有些厉害。 嘴角抽了抽，她轻轻掐了梵沉腰身一下，“你别再说了，否则一会儿我师父饶不了你。” 梵沉果然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但也没停止说话，“对了，你知道顾乾被劫到什么地方去了吗？” 宗政初怔了一下。 景瑟附和道：“我们推断出，只有风离痕能把顾乾从诏狱劫走，师父您看……” 她实在想不通，风离痕怎么会和顾乾有瓜葛，他到底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宗政初摇头，对上梵沉和景瑟二人的眼，他面露无奈，“你们别这样看着我，我是真不知道，我自己醒来的时候，发现就在楚王府不远处，索性只好过来了。” 景瑟眼眸一沉，“这么说来，顾乾还没有出城，就在金陵城内。” 梵沉道：“如果顾乾还未出城，那薄卿欢的人早晚能将他给找出来，我这边就暂时不操心了。” “师父。”景瑟再次看向宗政初，“您真的不知道风离痕把顾乾带走了吗？” 宗政初苦笑，“可能你们分析得是对的，然而我当时身边一个随从也没有，并没有人看见并告诉我风离痕是如何行动的，你如今这般问我，我还真答不上来。毕竟我和他……永远不可能相见，有他没我，有我没他，他不知道我做了什么，我也要通过后期的推测和揣摩才能知道他做过些什么。” 景瑟还想再问，却被梵沉一阻，“罢了，我们先等着薄卿欢那边的消息。” 景瑟长舒一口气，无奈颔首。 梵沉安静下来，忽然看着她道：“难得你们师徒相认，我总该给你留点时间和空间的，一会儿若是聊得累了，就让人过来通知我一声，我来扶你回房。” 乍然听到梵沉这样说，景瑟睁圆了眼，“你……你真的是梵沉？” 这还是她认识的醋坛子夫君么？ 方才还满身醋味的人，这会子竟然放心让她和宗政初独处了？ “景瑟。”看穿了她的心思，梵沉眼眸一黯，“你家夫君还不至于没自信到需要时时将你看在身边才觉得安全的地步。” 景瑟哑然，随后失笑，“你还真是……让我不知说什么好。” “说不出来就别说，往后多多用实际行动表现就行了，说与做，我其实喜欢做多一些。” 这话说得隐晦，景瑟却羞红了脸，恼怒地瞪他。 师父可还在旁边呢，他竟也这般没羞没臊！ 梵沉转个身，步履从容优雅地走了出去。 目送他走远，景瑟才拉回视线，往宗政初旁边一坐。 “师父……” 之前没感触，如今安静下来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眼睛酸得厉害，声音也有些暗哑。 “小丫头。”宗政初看着她，眼前这个女子，从上到下除了一双眼睛，并无其他与小丫头相似之处，她的皮相，比从前的小丫头更加清美。 站起身，宗政初走到她跟前，对她伸出手。 景瑟将手递给他，站起来的那一刻不管不顾扑进他怀里，眼泪汹涌而出，“当日在刑场，我以为自己这一辈子走到头了，再也见不到师父了。” 宗政初顾及到她有身孕，不敢抱得太紧，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见到她哭，他其实也很难受，但他明白，这种时候自己不能表现出难过的情绪来，否则容易感染到她。 “笨死了！”他用嫌弃的语气笑着说，“我亲自培养你这么多年，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成为别人的刀下亡魂？你都不动脑子的么？” “可是……”景瑟还是没忍住继续落泪，“可是我当时真的是这么想的，这辈子再也没法和师父团聚，那就等下辈子好了，下辈子再遇到你，我还让你做我师父。” “下辈子啊！”宗政初扬眉笑说，“如今的景瑟，可不就是夏慕的下辈子么？你看，咱们还是师徒关系。” 景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宗政初扶额，“你别笑了，比哭还难听，厉鬼嘶嚎似的。” 景瑟捏拳捶他一下，“不让我笑，你想让我把这里哭成海淹了你么？” “那也不错。”宗政初道：“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哭鼻子，竟是为我而哭，你若是能把这间房哭成海把我淹了，那也是我的荣幸。” 景瑟快被气笑了，不由再次捶他一下，“师父欺负人！” 宗政初挑挑眉，“我培养了这么久的爱徒，连自己都没欺负过，你就嫁了人给别人欺负，我难得来一趟，就顺便把那些年没欺负过的都欺负回来，否则心里不平衡。” “你还想要心理平衡？”景瑟切齿，“你家徒弟每日被梵沉欺负也便罢了，你作为师父，不是理应帮着徒弟的么，怎么能胳膊肘子往外拐，也学着来欺负我了？” 宗政初一本正经道：“养徒弟不就是为了以后好欺负的么？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这么闲给自己没事找事做？” 景瑟恨恨一把推开他，“……为老不尊，不抱你了！” 景瑟不抱他，宗政初倒是自动走过来两步，再一次将她轻轻抱住。 这一抹温暖，久违了一年多。 这一年多，景瑟曾一度以为会是一辈子。 “师父……”忆及往事，景瑟又开始抽抽嗒嗒。 宗政初声音不由温软下来，“嗯？” “有个问题，我想问你很久了。”景瑟继续抽嗒着。 宗政初看不透她的心思，沉吟片刻，“什么问题？” 景瑟吸了吸鼻子，“就是方才梵沉所说，你为何到现在都还没成亲？这天下喜欢你的人多了去了，我就不信没有一个你能看得上眼的。” “那照你这么说，喜欢我的人，我都得给个回应？”宗政初笑道：“我那聪明可爱的徒弟何时变得这么又蠢又笨了？” 景瑟磨牙，“我哪里又蠢又笨了？我只是关心师父的终身大事而已嘛！” 景瑟话音落下的那一瞬，她明显感觉到宗政初的身子僵了一下。 景瑟若有所思，“师父是否有心事？” 宗政初看着窗外，思绪飘远。 景瑟敏锐察觉到他情绪有微妙变化，她慢慢闭上眼睛，享受着师父这难得的一抱。 “其实，我已经成过婚了。”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传来宗政初透着一丝落寞的声音。 景瑟面色大骇，站直了身子，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何时？那你为何不派人来通知我？” 宗政初轻声叹，“我成婚的时候，你我还未相遇。” “这不可能！”景瑟不住摇头，“我很小的时候就跟在师父身边了，师父只比我大七岁，你在认识我之前，怎么可能成过婚？这谎话编得一点水准也没有。” 宗政初顿了一下，“如若我说，是一个你根本不知道、没听说过也没接触过的世界呢？” 景瑟这次完全呆住了。 梵沉曾经猜测过，宗政初很可能来自一个连他们都没法理解的世界，而那个世界，并不存在于如今这片大陆上。 那个时候，景瑟总觉得梵沉是梦做多了，这片大陆，以西秦、东璃以及周边小国组成漫无边际的天下，除此之外，哪里还能有别的世界呢？ 可是如今听到师父亲口承认，那就不同了。 师父从来不会骗她的。 更何况，如若师父真的不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人，他为何会知道在这片天空之外还有另一片天？ “不可思议是不是？”宗政初早料到她的反应，笑着说，“我也觉得不可思议。” 景瑟仍是没有反应过来，“这不可能罢。” “我的妻子，她叫路漫漫。”宗政初轻轻一叹，“在我来到这个世界以前，她就已经死了。” 按捺下心头震惊，景瑟看向宗政初，发现他提及路漫漫这个名字的时候，眼瞳里神色复杂，有幸福，但也掺杂着漫无边际的痛苦。 这样的他，忽然很让人心疼。 “师父……”景瑟轻声唤，“她是怎么死的？” “自杀。”说到此处，他那双眸似乎不堪承受过往，不受控制地轻轻闭了起来，睫羽微微颤动，看起来非常荏弱。 这是景瑟第一次见到师父在自己跟前露出最脆弱的一面，他像个丢失了母亲的孩子一般茫然和无措，在这片不属于他的天空下，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依靠的人，前世那些剜心痛苦的回忆，仿佛无药可解的剧毒，一点一点吞噬着他本就千疮百孔的心。 景瑟呼吸窒了窒，声音微颤，“自……杀？” 这两个字，她几乎是从齿缝间艰难挤出来的。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比寻常人更明白生命的难能可贵，如若不是万念俱灰，没有人会傻到去自杀，自己痛苦不说，还能伤及周围亲人。 宗政初再次闭眼，神情痛苦，“她就在我面前，带着还未出世仅两个多月的孩子从楼上跳了下去，我拼命阻止，拼命嘶吼，最后竟是连她的一片衣角都没能抓住。” 景瑟听罢，一颗心跟着紧紧揪了起来。 她从来都想不到，师父竟然还有这样一段伤到撕心裂肺的过往。 他对漫漫的感情有多深，她不知，但她体会得到与心爱的人阴阳相隔那种无奈挣扎的锥心之痛。 当初梵沉在华亭山遇难，她便是这么熬过来的。 深深叹了口气，宗政初接着道：“我所在的那个世界，与你们这里有很大的不同，我是学心理学和中医学的，毕业以后我开了一家心理诊所，我的作用就是为心理有障碍的人排忧解难，帮他们走出死胡同，叫做心理医生。漫漫……她是我的第一位病人，我用七年的时间才完完全全帮她走出阴影，也为我自己找到了一生的伴侣，我们的婚后生活，一直都很甜蜜，我很少出去应酬，因为明白她还在家等着，所以周末不用上班的时间几乎都是陪她度过的，直到……直到有一天她去了医院，回来后告诉我她怀孕了。我当时只顾着高兴，并没注意到她眉眼间的惶恐和纠结，如今想来，我若是能在那个时候多停留一下，多问一句，或许事情就不会变成后来的样子。” “那你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景瑟语气有些迫不及待，听起来，师父对漫漫是极好的，那么问题定然不会出在师父身上，除非是漫漫自己有事儿。 “我不知道。”说起这个，宗政初的脑袋就隐隐作痛，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爆裂开来，“我只知道第二天她突然给我打了个电话，她说：‘阿初，我要回去属于我的地方了，你不要挂念，若是有机会，我想我们还会再见的’。” 宗政初嘴里的很多词，景瑟其实听不懂，不过她能大概明白师父的意思是路漫漫在自杀之前想办法通知了他，她要去往真正属于她的地方。 可是人都死了，属于她的就只能是黄泉路，两人怎么可能还会有机会再见？ 宗政初缓了缓，“我开车一路狂飙，推开门的那一瞬，刚好见到她穿着古风的凤冠霞帔，纵身一跃自别墅阳台上跳下，亲眼见到她死在我面前，我的精神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从此一蹶不振，直到……直到后来我变成了两个我，至于我是怎么来的这个世界，我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我看见了漫漫，她就穿着死前的那一身凤冠霞帔，很美，她问我可愿随她走，我说愿意，待睁开眼的时候就到了这里。” 他苦笑一声，“更讽刺的是，我醒来后发现自己成了刚出世的婴儿。” 宗政初的话，对于景瑟来说无异于打开了另外一片未知世界的大门，她震惊于漫漫的离奇死亡，震惊于师父的奇幻际遇。 虽然不太相信师父嘴里说的那些，但景瑟还是怀着忐忑的心思问：“师父，那你来到这里以后，看到漫漫了吗？” “没有。”宗政初摇头，“倒是看到了一个长得和漫漫很像的人。” “谁？” “小丫头，夏慕。” 景瑟浑身一震，“怎么可能！” 宗政初笑笑，“不然你以为我当年为何要破了师父凌霄真人的例收一位女弟子？原因就是夏慕与漫漫长得很像，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险些以为你就是她，可是后来冷静下来才发现其实不是，夏慕是夏慕，漫漫是漫漫，你们只是长得相像，事实上并非同一人。” 景瑟虽未经历过这样不可思议的人生，但她能理解师父此时此刻的心情，“师父……那你准备就这么一直等着她么？” “嗯。”宗政初颔首，“不管是真的也好，还是痴心妄想也罢，总归只要这么一直等着，让心头有个念想，我就有活下去的目标和动力，不至于让自己变成行尸走肉。” “若是一辈子都等不到她呢？” “那我就等一辈子，我想，我这一生，大概都是用来等她的。” 第046章 小剧场二（一更） 梵沉过来的时候，景瑟和宗政初还在谈话。 “你们在聊什么，都已经到了午饭时辰了，竟还没聊完？” 景瑟笑着转身，“也没什么，随便聊聊。” 她答应了师父不会把漫漫的事说出来，因此随便扯了句谎。 “吃饭了。”梵沉过来将她扶起来，唤上宗政初，三人一起去了饭厅。 梵越看见宗政初来了，浓眉一挑，“老古董，你怎么来了也不提前打声招呼？” 宗政初理所当然地道：“我担心你为了迎接我劳心劳力，所以体恤你一回，不提前让你做准备大肆铺张浪费了。” 梵越直翻白眼，老古董要有这么好心，太阳都得打西边出来了。 梵越和尹相思都不知道宗政初双重人格的事，因此如今见到他，只是觉得很震惊，并未曾把宗政初与劫走顾乾的高人联系在一起。 吃完饭以后，梵沉道：“宗政谷主的房间，我建议安排去阿越你们那边，由你们夫妻看着他。” 梵越一脸茫然，“为何要看着他？” 梵沉并不想把风离痕的事说出来，直接找个借口道：“为防兔子吃了窝边草。” 梵越斥了一句，“老大你至于吗？老古董虽说不常来咱们府上，但我对他的人品还是有些信心的，就算他真的对嫂嫂有心思，那不还有你在嫂嫂身边的么，你就这么没自信？老古董，你说是吧？” 宗政初笑笑，一言未发。 不多时，梵越和尹相思就带着宗政初去了他们那边的院子。 楚王府占了一整条街的位置，极大，因此梵越和尹相思的院子距离梵沉和景瑟这边还是有些远的，有急事都得坐着软轿过来。 宗政初走后，梵沉问景瑟，“你方才可有从他嘴里套出顾乾的下落来了？” 听到梵沉问的是关于顾乾的事，而并非质问她到底和宗政初聊了什么内容，景瑟心中顿时划过一阵暖意。 梵沉这个人，嘴上说着吃醋了，实际上骨子里分明就是相信她的，否则他怎么可能甘愿让她与宗政初独处，如今又一句话都不问？ 莞尔一笑，景瑟双手攀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浅啄了一口。 唇上突如其来的那一抹温软，让梵沉身子僵住了，眸底隐隐升腾起炙热火焰，轻轻推开她，他声线低哑了些，“别玩火。” 景瑟只好悻悻收回爪子，咳了两声，“那个……我是想问一问，在临盆之前，我能让我师父试针吗？” “不能！”梵沉黑着脸，语气突然冷肃，“你还要我说几次，马上就要临盆了，为何就是放不下那些琐事？宗政初在你临盆之前来了咱们府上，有利也有弊，好处在于我能随时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不至于让他有机会给咱们来个措手不及，弊端是，我们谁也说不准他何时会变成风离痕出来作乱。所以，你自己想想，他那张温润的外表下，是不是藏着一颗让人捉摸不透的狼子野心？如此一头披着羊皮的狼，我怎能放心让你再三接触他？别忘了，你如今只是个普通人，一点武功都没有，手无缚鸡之力，遇上风离痕，你便只能像上一次在阳宁街那般被伤到险些心脉都停了，你可知道，这样的事情若是再来一次，我会心痛至死的。” 见她怔怔看着自己，梵沉眼神慢慢软了下来，后知后觉自己态度恶劣了些，上前将她纳入怀里，温言道：“抱歉，我只是不想任何人再将你从我身边抢走，让你受到半点伤害。” “我理解的。”景瑟道：“我知道你担心我，你不喜欢，那我不做便是了。” 记忆中，梵沉几乎从未用今日这般态度与她说过话，可见他怒到了什么地步。 这件事，说来也怪她自己，她一来是闲不住，二来，是有些担心风离痕会在她临盆的时候突然出来对付梵沉趁机对她下手，因此才会想着提前给师父施针，能压制住几分是几分，总之让自己心头的不安减少些就是了。 但她没想到，梵沉在这件事上意见如此大。 罢了。 景瑟暗暗一叹，他能允她单独与宗政初谈话这么久，就已经是最大的宽容了，她若还不知足，那就是在挑衅他的底线了。 两人从花桥镇初遇走至今天，其间心酸，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体验的，这份感情来得如此不易，若是今日为了别人的事闹翻僵裂，将来少不得要后悔。 她和他早就过了吵吵闹闹的年纪，两个人在一起，图的也不再是年轻时候的那股新鲜劲儿，而是一份可以长相厮守细水长流的感情，相互磨合迁就才是他们目前的长久之法。 景瑟这样迁就他，已经不是一次两次。 这一次，梵沉料定她会因为宗政初而冲他发火的，奈何最后会听到她来了这么一句，他忽然生出无尽感慨来。 感慨之余又是歉疚。 “对……对不起。”他缓缓松开她，双手捧着她的脸，“我不该用这么冷肃的语气对你，是我的错。” “我没事。”她摇摇头，“起码，你还懂得事后向我道歉，我已经知足了。” 梵沉定定看她，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从前的她是那样高傲冷血的人，却也是个极其理智的人，尤其是跟他在一起之后，她从来都不按照她以往的性格一意孤行，为他收敛迁就了很多，这一次，若是凭着她从前的性子，早就甩脸走人了，还能站在这里，说明她是为他而改变，而隐忍。 她想要在临盆前为宗政初施针，定有她自己的缘由，可他还是因为一时之气怒吼了她，真是该死！ 景瑟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她摘掉他捧着自己脸的那双手，“梵沉，我们都不是小孩子，而是已经为人父母的大人了，得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任，说什么，做什么，都要先斟酌三思，你应该知道，我不是能一味隐忍的人，忍到极限，我也会爆发的。但是现在，我除了把你刚才因为不理解我而撒出来的气默默吞咽下去，别无他法，因为我肚子里还有你的孩子，我就算要发火，要与你吵架，总要先顾及宝宝，大吵大闹固然能解一时之气，可是过后呢？分明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这样闹过之后又该用什么方式来面对彼此？这些，从来都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我承认，大婚之后我是收敛了许多，但我不是为了谁而改变，我只是我，一直都是那种性格，之所以收敛，是因为没有遇到值得我爆发的事。当然，如果你想刺激我爆发，我是不介意的。” 梵沉心痛难言，轻轻握住她的手，指尖都还在颤动。 “对不起。” 除了这一句，他已经不知道要用什么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愧疚和不安。 “好了。”景瑟吐出一口浊气，“过去的就过去吧，从此刻开始，我会当做没发生过，你我是结发夫妻，也是患难夫妻，互相体谅是应该的，我的确是不该在这种时候提出为师父施针让自己过度操劳，但你也不该以那种语气对我说话，我有错在先，你也跟着错了，那么今日之事，就算扯平了，我不想再继续追究下去。” 梵沉抿紧了唇瓣，再一次轻轻搂住她，语气里满是疼惜，“景瑟。” 她闭上眼，压下眼眶内的湿润，没说话。 “以后我什么都应你，好不好？”他声音低哑，“我只求你，别因为今日之事而在心里疏远我，对我有什么不好的印象，你知道的，自始至终，我只在乎你一个，想娶的，也只有你一个。单单一个‘爱’字，根本不足以形容我对你的两世之情，我……哎，你别哭。” 景瑟原本不委屈的，他这么一说，她突然就觉得一股股心酸涌上心头，眼泪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往下落。 扳正她的脸，他神情慌乱，一边替她拭泪一边无措道：“别哭好不好，一会儿宝宝也该跟着你哭了。” 景瑟泪眼朦胧地瞪着他，“我就哭，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吼我。” “我错了，真的知错了。”梵沉无奈地笑，语气满含宠溺，“以后再也不敢了，更何况，我方才说过了，往后什么都依你。” 景瑟忽然一抹眼泪，“凡事都依我？” “嗯。”他神色说不出的认真。 “你傻不傻？”她突然破涕为笑，捶他胸口一拳，“什么都依着我，那你还是我认识的梵沉吗？” 他张了张口，还未说话，就被她打断，“别告诉我你愿意为了我改变，我喜欢的，是原原本本的你，而不是让你处处依着我的喜好而改变的你，改变后，你便不是梵沉了，只是个模子而已，那样的梵沉，我要来做什么？” 拿起绢帕替她拭去眼泪，他的唇角终于缓缓绽开笑容，“你说的，喜欢我？” 景瑟愣住，好久才回过神，“怎么……我从来没对你说过这句话吗？” 难道以前他们说过的那么多情话里，竟然没有一句是她向他表白的？ 不应该啊！ 景瑟细细思量了一番，竟是没想起什么有表白意向的话来。 不及她多想，眼前一暗，他已俯身下来，唇瓣轻轻压在她的唇上面，辗转片刻就意犹未尽地离开。 “今日这一句，我记得最清楚，你说喜欢我。”他道。 景瑟斜他一眼，轻哼，“你最好把今日的事也一并记了，免得往后再大声吼我，那我就先哭，把你淹了我再带着宝宝远走高飞。” 梵沉忍不住笑，“能得你倾心表白，今日的教训，没白挨。” “出息！”景瑟再次哼声，抬眼见他眉眼间的慌乱和不安已经散去，雨过天晴，她终于松了一口气，“梵沉，我困了。” “好，咱们回房。”他轻轻搀着她往房间走去。 景瑟听着他时不时小声提醒她注意脚下的路那充满了万分小心的声音，她有些恍惚。 每个女人心中大概都有这样一个梦：有一个男人，他能陪自己共四季渡黄昏；能在你徘徊踌躇时指引你一个明确的方向；能在你四面楚歌身陷绝境时以绝对不可思议的优雅姿态出现在你面前救你于水火；能让在你万念俱灰的时候看到他就觉得人间又充满了希望和安全感；能让你在做错了某件不可挽回事件的时候想着反正还有他能帮你收拾残局；能让你想要在每天早上醒来时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他。 梵沉，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哦不，应该说遇到她以后，他就成了这样一个人，他的喜和怒，全都被她一个人的情绪所牵引。 她懂，那叫做“在乎”，满满都是爱。 出神太久，景瑟踩到了凹凸不平的鹅卵石，身子往后一歪，不偏不倚撞在他结实有力的胸膛上。 感觉到头顶他的气息沉暗了些，她悻悻吐舌，“我不是故意的。” 梵沉一脸无奈，“走了这么半天，我一直让你注意脚下，结果你从出门到现在都在出神，想什么呢？” 景瑟噎了噎，讨好似的笑，“我在想，宁王殿下这么好，小女子该如何报答你呢？” 梵沉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你目前的任务，就是乖乖给我待在房里歇息，再过几日临盆了，给我生个玉雪可爱的女儿就好。” “知道啦！”她把尾音拖得长长的，一股俏皮劲，看得梵沉不禁失笑，想着自己刚才一定是没睡醒，否则怎会下得去狠心吼她？ 到得房间，景瑟刚要歇下，璎珞就进来了，见到梵沉也在，给二人请了安。 景瑟看着她，“你怎么进来了？” 璎珞道：“娘娘，景三小姐求见呢！” “她人如今在外面？”景瑟问。 “嗯。” 景瑟无奈看向梵沉。 梵沉道：“你出去传话，就说宁王妃今日累了，没精力见客，若她真有事，明早再来。” 璎珞退下以后，景瑟咕哝，“这种时候，景宛白过来还能有什么急事，想必是为了顾乾了。” “就因为知道她是为顾乾而来，我才不让你见她的。”梵沉道：“你的确是身为长姐没错，可谁规定了长姐就一定要为妹妹分忧的？更何况，这个女人从前对你百般算计，若非她还有些用，我早就容不得她了。” “嗯。”景瑟点点头，“就算你不说，我也不见她，今日真的是累坏了。”瞪了梵沉一眼，语气加重，“哭累的。” 梵沉见她眼圈还有些红红的，显然是哭得狠了，脸颊因为余怒未消泛出红晕。 头一次看到她这样，他忍不住坐过去，长臂一勾将她揽过来，唇瓣就覆了上去。 景瑟心神一荡过后伸手推他，嘴里声音含糊不清，“我还没消气呢！” 梵沉低低笑着，认真看她，“谁让你这样爱哭的，与宗政初聊天的时候就哭红了眼，后来都说了不哭了，你还哭。” 顺手取来铜镜递给她，他挑眉，“你好好看看，里面这个人是谁。” 景瑟接过铜镜，见到里面的人眼圈红得兔子似的，泪痕未干，看起来有一种惹人怜爱的荏弱。 唇上才被他吻过的地方隐隐有红肿迹象。 她心下一恼，抬起铜镜就朝着他砸过去。 梵沉眼疾手快在她之前握住她的手，顺便将铜镜取下来摆放好，“一会儿打伤破了相，你往后看谁去？” “你出去，我要睡觉了！”景瑟瞪他，红眼圈加上红扑扑的面颊再配上这个眼神，哪里是恼怒，分明像极了娇嗔。 梵沉恋恋不舍地移开视线，“那好，你歇着，我出去了。” 替她掖了掖被角，他站起身推门出去。 景瑟侧躺着，想到方才之事，唇角不觉蔓延开浅浅笑意。 * 宗政初随着梵越去往他们那边的院子不久后，门房就送了帖子过来。 梵越打开一看，是东璃皇帝尹澈让人送来的。 尹澈的意思是，难得来一趟西秦，正巧宗政谷主也在的话，不如趁着明日天光晴好，出城赛马。 尹相思一看，顿时乐了，“赛马？表哥可真想得出来，不过，我喜欢。” 梵越看着她，“媳妇儿，你也要去？” “怎么，我就不能去了？”尹相思一记斜眼抛过来。 梵越扁扁嘴，“可是上面说了，明日参与的都是金陵城中的世家公子外加老古董以及我和老大兄弟俩，你若是也去的话，那就只有你一个女的，到时候岂不是人人的目光都往你身上来？” 尹相思听罢，一阵无语，“梵越，你吃什么歪醋？我表哥难得来一趟，起码我也得向他打听打听我娘最近过得如何，我爹可有顺利到达公主府与她复婚了，不就是赛个马么？你至不至于？” 梵越“啪”一声将请帖往旁边一扔，抱住尹相思的腰身，“这些事儿，便是你不说，我也会打听的，你就安心待在家里好了，我一定事无巨细地帮你问到。” “不行，我就要去。”尹相思态度坚决。 “真要去？” “是一定要去！” “那好吧！”梵越低下脑袋，声音突然就弱了下来，“媳妇儿，我觉得有件事我很有必要在你知道之前坦白。” 尹相思脸一黑，“梵、越！你又背着我做什么了？” 梵越斟酌了片刻，“你还记得前几天我们陪娘去上香的时候么？” “记得啊，怎么了？” “那天我把你最喜欢的那匹雪里青拴在山下吃草，后来……” “后来怎么了？”尹相思恶狠狠看过来，雪里青可是她最心爱的坐骑，若真出了什么事儿，她要他好看！ “后来，小马吃草的时候不小心把混在丛林里的断肠草给吃下去了，我发现的时候，那匹雪里青已经死了。我不敢让你知道，只好临时去就近的镇上买了一匹外形相似的，当时我们回来的时候已经天黑，所以你一直没发觉。” 梵越几乎是壮着胆子说出来的。 雪里青是尹相思从东璃带过来的马，他知道她有多看重，明日要去赛马，她一定会骑那匹马，到时候一定露馅。 与其到时候解释不清，倒不如现在坦白承认。 梵越早就料到尹相思不会放过他。 果然，他话音才落下，尹相思下手就是一顿暴打，一刻钟后，鼻青脸肿。 掏出一面小铜镜，梵越看着里头“面目全非”的自己，心里憋屈极了，鼻子一吸一吸的。 尹相思叉腰站在他跟前，怒目而视，“混蛋，你为何瞒了我这么长时间？” 雪里青固然难得，但她还不至于因为一匹马就对他大动肝火，她恼的是这厮做错了事竟敢瞒着？ “媳妇儿，我错了。”梵越连连求饶。 “错哪儿了？” “我那天不该骑你的雪里青去。” “嗯？” “哦不，我不该不同意你去赛马。” “嗯？” “我……我不该瞒你。” “既知错了，你说说，怎么罚？” 梵越憋屈道：“我的脸都肿成这样了，明日定是去不了的，那就罚我不去好了。” “不行！”尹相思心思一转，“明天你必须去，而且，从现在开始，你不准擦任何消肿止痛的药，明天也不准戴面具戴帷帽，就这么去。” 梵越顿时双手捂着脸，“媳妇儿，你也太狠了。” 不让抹药也就算了，还让他在那几位面前顶着这张面目全非的脸，这要是传了出去，他今后还要不要见人了？ “怎么，先前才说知错，眼下又反悔了？” “不……小的不敢。”梵越哭丧着脸，为自己默哀了片刻，“小的明天一定去。” 出了尹相思的房间，梵越不好意思亲自去见宗政初，只好吩咐贴身侍卫去通知宗政初。 彼时，宗政初正坐在院子里的花树下纳凉，手里捧着一本书，是关于鬼门十三针的。 听到梵越的侍卫来报说明日出城赛马，他挑了挑眉，“都有哪些人？” 侍卫如实道：“东璃皇帝、宣王殿下、摄政王、宁王殿下、越小王爷，另外还有好几个世家公子。” 宗政初一听如此热闹，倒也来了兴致，“好，你去回话，就说明天我一定准时赴约。” 侍卫很快就去找梵越了。 听到宗政初愿意去，梵越惊得从小榻上跳起来，“老古董同意了？” 侍卫道：“宗政谷主亲口说的。” “难得呀！”梵越啧啧两声，“请得到宗政初赛马，那真是比千年铁树开花还让人激动，去年春猎我与他打赌给昊昊猎小狮子，那还是我磨破了嘴皮子才换来的机会，没想到这一回如此顺利，看来明天有得热闹了。” 侍卫嘴角抽了抽，“小王爷，您的脸……” 梵越霎时反应过来，满脸的笑意都冻住了，面部隐隐作痛。 扯了扯脸上肌肉，梵越苦恼地抱着脑袋，一刻钟后，决定去找梵沉给支个招。 见到梵越的时候，梵沉实在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梵越苦着脸，“老大，你快别笑了，给我支个招啊，小七她不给我抹药，还罚我明天就顶着鼻青脸肿的样子出去赛马，你说我要是真这么去了，那往后还要不要脸了？” 梵沉毫不客气地戳穿他，“我记得你曾经说过，要了小七就不要脸的，眼下这情况，不正合你意？” 梵越一呛，“此一时彼一时嘛，明天去的人这么多，人人丰神俊朗，各有千秋，就我一个人鼻青脸肿，那怎么成？” 梵沉摊手，“这种事，你不是该去找小七么？来找我做什么？” 梵越一脸憋屈，“找她有用的话，我至于过来求你么？” “求我什么？” 梵越嘿嘿两声，“老大，不如，你让嫂嫂出面帮我美言几句？” “免谈。” 梵沉拒绝得很干脆。 “老大。”梵越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您就可怜可怜我吧！” “你大嫂已经歇下了。”梵沉道：“你找她也没用。” “那你呢？”梵越满眼期待，似乎梵沉不帮他，他明天就彻底完蛋了。 “我的建议是，你可以找个借口不去。”梵沉风轻云淡地道。 “净出馊主意！”梵越低嗤，“分明都告诉你了，这是小七对我的惩罚，不去不行。” “谁让你做错了不及时承认的？”梵沉有些怒其不争，“若你在刚发现雪里青死了的时候就告诉她，说不准她忙着伤心去了，根本没时间与你追究这些。” “可是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梵越吸了吸鼻子，“你不帮我，我就去内院找大嫂，让她给我出主意。” 梵越说完，站起身来准备撒丫子跑。 “站住！” 梵沉冷声一喝。 梵越定在原地。 “你敢去找她，我就让小七再给你加罚。” 梵沉毫不客气地恐吓。 “老大，那你倒是帮我想想办法嘛！”梵越一屁股坐下来，满脸郁闷。 “办法倒不是没有。”梵沉道：“你就说你明天去帮你大舅兄缉捕穆王顾乾，没空去赛马，这不就行了？” “什么！” 梵越瞪着眼，“虽然说这个理由的确有可能打动小七然后避开明天去赛马的那些人，可我竟然还要面对我大舅兄？他那张毒嘴，要是见了我这个鬼样子，指不定狗嘴里吐出什么来呢！” “反正就这一条路。”梵沉摊手，“你若觉得妥当，现在就回去找小七商议，若是觉得欠妥，那就明天跟着他们去赛马，反正我是无所谓，今天就已经笑过了，明天嘛，大概随便笑笑就行了。” 梵越面皮一抽，“你还随便笑笑，是不是亲兄弟了？” 梵沉理所当然地道：“亲兄弟只听说过要明算账的，没听人说不能笑啊！” “欺人太甚！”梵越冷哼一声，站起身来就往尹相思的院子而去。 见到梵越回来，尹相思一点都不意外，“这么快就沉不住气过来讨药了？” 梵越挺直了腰板，“媳妇儿，我明天不能去赛马。” 尹相思挑起一边眉毛，“为何？” “这不是穆王顾乾被人劫狱了么？”梵越一本正经地道：“明天这么多人都出城去玩了，大舅兄一个人还得带着人搜查顾乾下落，我实在不忍心，所以，我决定帮他去找人。” 尹相思眯着眸，“你有这么好心？” 梵越赶紧拍着胸脯，“天地良心，我一直把媳妇儿的娘家人当成自家人看待的。” 尹相思眼波流转。 梵越趁机道：“那你看我脸上这个伤是不是可以先消消肿，止止痛？” “你确定没骗我？”尹相思还是不大相信他。 这个人可是个不折不扣的无赖，万一一会儿上完药他反悔了，那她岂不是输了一局？ “你看我像是敢骗你的人吗？”梵越眨着可怜兮兮的双眼。 “你发誓！” “好，我发誓。”他竖起手掌，“如若胆敢欺骗媳妇儿，那我就……就睡一个月的书房。” 这誓发得勉强让尹相思满意。 走进里间拿了一个小瓷瓶出来扔给他，“这次，就算我勉强原谅你了，要敢再犯欺上瞒下的大罪，我治不死你！” 梵越抽抽噎噎拿过小瓷瓶，心中嘀咕，一次就被打得鼻青脸肿，若是再有下一次，那他绝对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 “媳妇儿，我看不见，你帮帮我。”怎么说也被打得这么惨，总得讨回点利息来，否则太亏了。 “一边去！”尹相思没好气地道。 “媳妇儿。”梵越赌气，“你若是不帮我，那我就随便抹药，反正我是你夫君，我的脸就是你的脸，将来我要是毁容了，你带我出去你也没面子。” 尹相思一听，狠狠捶他一拳，趁他疼得龇牙咧嘴之际从他手里抢过小瓷瓶来，“就你屁事儿多，什么歪理都说得出来。” 梵越笑眯眯伸长脖子，享受着她带着薄温的指腹沾了药膏在他面上轻轻涂抹。 “嘶——”快抹完药的时候，梵越灵机一动，故作痛苦地叫唤一声。 尹相思马上停下，关切地问：“怎么了？” “疼。” “马上就好了，那我轻点。”尹相思说完，垂下眼睫继续用指尖去沾药膏，梵越趁机伸手一勾将她勾到怀里，趁她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在她水润的小嘴上狠狠亲了一口，然后站起身来撒腿就跑。 尹相思红了半边脸，怒瞪着外面已经跑远的身影，“死无赖，有种你别回来！” 一炷香的时辰不到，梵越又耷拉着脑袋回来了。 尹相思抱着双臂将他堵在门口，“你怎么不跑了？” 梵越仰起头，嘴角轻扬，“我这不是舍不得你吗？” 他说完，张开双臂就要抱她。 “少给我卖乖！”尹相思一把将他推开，“老实交代，又干了什么亏心事儿？” “没有。”梵越摇头，“我就是觉得，那匹雪里青死了，我真的挺对不起你的。” 跟了这么多年的坐骑，说死就死了，尹相思当然生气，但让她更生气的却不是这个。 “你知道我为何打你吗？” “知道。”梵越点点头，“因为我没有第一时间承认错误，而是想办法瞒着你，所以……” “你既知我讨厌被人这样耍，还敢触碰我的底线？”她阴沉着脸。 “往后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了。”梵越不管不顾上前就抱住她，将下巴枕在她肩头，“小七，原本我只是不想让你难过，谁知最后竟成了这个样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原谅我好不好？” 尹相思倒也慷慨，“嗯，打你一顿，也算出气了，我懒得与你一般见识。” 梵越心头大喜，“我就知道媳妇儿最好。” 忍不住在她面颊上又亲了一口，他搂她更紧，“你放心，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助大舅兄把顾乾那厮给揪出来的。” “谁要你去了？”尹相思挣脱他的怀抱，“我哥那边的锦衣卫各个都是精英，人家的情报网和侦查网自成一线，你去了也于事无补，既然是我表哥提出来的要去赛马，那你跟着他们去就好了，少去烦我哥，否则我可不敢保证他会否拿你撒气再暴打你一顿。” 梵越眨眨眼，有些难以置信，“媳妇儿的意思是同意我去赛马了？” “嗯。”尹相思别开眼不看他。 “太好了。”梵越满心激动。 “你别高兴得太早。”尹相思提醒，“你脸上那些淤青，明早能不能消下去都还不晓得，若是真消不下去，你也好意思就这么出门？” “这种事，包在我身上！”梵越整个人都亮堂起来了，“天下第一神医公子宗政初不就在咱们府上么，他有的是办法让我明早恢复如初。” 最终，梵越还是厚着脸皮去找了宗政初。 当然，他也免不了被宗政初笑话一番才拿着更有效的消肿止痛膏回来，净面过后，尹相思重新帮他涂抹了上去。 * 翌日天才刚亮，梵越就迫不及待起床，第一时间坐到镜台前仔细瞧着自己的脸。 看着那白皙如玉的肌肤，梵越不由啧啧赞道：“宗政初这厮不愧是神医啊，一夜之间还真让我恢复容貌了。” 尹相思睁开眼睛，揉了揉惺忪睡眼，偏头看着梵越，“你一个人在那儿嘀咕什么呢？” 梵越笑眯眯转过来，“媳妇儿，你快看看我是不是恢复得很好？” 对上他那张春花秋月般的面容，尹相思怔了一下，“这个宗政初也太神奇了吧，你昨天从他那里拿回来的药膏，我研究过，只比我自己的多了几味药而已，效果竟然天差地别，简直没天理啊！” “嘿嘿，恢复了不是好事儿吗？”梵越过来帮她穿好衣服，将她抱到镜台前，脸上笑容很灿烂，“看来老古董还真不是浪得虚名啊！” “嘁——”尹相思翻了个白眼，“天下人的眼睛都不瞎，宗政初要是浪得虚名，那他早就被唾沫星子淹死了。” “嗯，媳妇儿说什么都对。”梵越一面回答一面拿起象牙梳给她绾发。 小半个时辰以后，夫妻俩已经吃完早饭准备动身。 到得大门外，没见到梵沉，梵越有些疑惑，交代了尹相思几句就往大门里走，恰巧楚王妃从正院出来。 “娘。”梵越唤了一声。 “阿越，你们要走了？”楚王妃见他穿着改良骑装，问了一句。 “嗯。”梵越道：“老大还没出来，我准备去催催。” 楚王妃道：“正好我要去吹雪小筑找瑟丫头，我替你去催。” “好。” 楚王妃速度很快，没多久就来到吹雪小筑，“瑟丫头，昨儿个应了东璃皇帝请帖的那几位公子都在外面等着小沉去赛马呢，你去催催他。” 景瑟想了想，扶额颓然道：“已经催过了。” “如何？” 景瑟摇头，“梵沉说了，赛马这种事儿过分幼稚，不符合他的形象，他不想去。” 楚王妃问：“那他在做什么？” 景瑟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在后园陪小宝玩泥巴，捏泥人。” 楚王妃：“……” 她这个儿子可真是有出息啊！ “娘，梵沉不想去，就别催他了。”景瑟也很无奈，“他大概是担心我临盆在即，扔下我一个人不安全，所以才想要留下来的。” 楚王妃想想也对，“那好，既然他不去了，我这就去告诉阿越，让他们都别等了。” 楚王妃再次来到大门外的时候，梵越和尹相思已经双双骑在马背上等着。 “阿越，小七。”楚王妃唤了两人一声，“你们不用等了，小沉他不去。” 梵越和尹相思对视一眼，看向楚王妃，“为何？” 楚王妃睨他，“你大嫂就快临盆了，他敢轻易离开吗？” “也是。”梵越耸耸肩，“那么，娘，我们就先走了。” “去吧，路上当心点儿，保护好小七。” “我知道了。”叫上尹相思，梵越一挥马鞭，两人一道快速往城门外行去准备与尹澈等人汇合。 第047章 拔得头筹（二更） 来到城门外，尹澈、宣王、摄政王顾禾、景澜、宗政初、叶知温六人果然等候多时。 见到宗政初，梵越打马上前，“老古董，你是什么时候来的，难怪我们离开楚王府的时候不见你踪影。” 宗政初淡淡一笑，“你们太慢，我等不及，就先行离开了。” 梵越没话说，今天早上的确是他们耽搁了时间，那全都是因为老大临时爽约。 “怎么，梵沉不来么？” 顾禾扫了二人身后一眼，出声问。 “我大嫂要临盆了，我家老大那么宠大嫂，怎么可能抛下她一个人来玩？” 顾禾眼波漾了片刻。 景澜紧张地问：“那我大姐可还好？” 尹相思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不必紧张，咱们家亏待不了大嫂，她自然是好得很。” 尹澈想了想，“宁王妃临盆就在这段时日吗？” 梵越应声，“差不离就是这几天了。” 宣王眼珠子咕噜噜转动两下，对着尹澈笑笑，“皇兄，那看来咱们还得在西秦多待一段时日了，怎么也得等宁王家的小宝贝满月以后才能离开啊！” 尹澈幽幽一叹，“我倒是想，奈何东璃那边已经来信催了，身为帝王，不可能只顾一己私欲，百姓才是首要。” 宣王悻悻闭了嘴。 尹澈话锋一转，“不过……你若是喜欢西秦，便留在这里多玩一段时日也无妨，我先回去处理政务，你何时要回去，提前送个信给我，到时候我让人来半道上接。” “诶，别！”宣王马上摆手，“皇兄能允我留下来多玩几天，我自是高兴的，至于让人来半道上接我这种事，我看就没有必要了吧，毕竟我贪玩，皇兄你也知道的，万一半道上瞧见哪段风水好，少不得又得停下来研究几日，这么多年，我还不是一个人游历惯了，你放心，我会安全回到东璃的。” 尹澈听着他在众人面前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不由嘴角抽了抽。 尹澄这厮，分明就是想找机会“巧遇”他上次碰见的那只小辣椒，还什么留下来看风水，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过当着这么多人，尹澈给他个面子，不拆穿他。 他们的对话，尹相思全都听到了，她策马走过来，站在尹澈旁侧，问他：“表哥，你何时离开？” “明天吧！”尹澈道：“身处高位不由己，我我已经来了好几日了，如今朝政上下都是由丞相监国的，御书房想必早就积压了堆叠如山的奏章，我若是再不回去，东璃那边怕是要翻天了。” 尹相思遗憾地轻叹，“原本还想留你多玩几天呢，如今听来，谁留你谁就是与东璃文武百官过不去，我可不敢当这千古罪人。” 忽然想起一事，她又道：“表哥此次前来可曾见到楚楚了？” 尹澄眸光一黯，“见到了。” “那她……？”尹相思虽未说完，但话中意思不言而喻。 “楚楚说她有了意中人，我不想强迫她，但也不甘心就此放弃，因此想办法给自己换了个公平竞争的机会。”尹澈道。 尹相思的重点放在前面半句话上，“你说楚楚有了意中人？” “嗯。” “可知是谁？” “不知。”尹澈摇头，“我没问，其实我是在逃避，不问的话，潜意识里还能骗骗自己她不过就是开了个玩笑而已。” 尹相思了然，“那我问你，她与她的那位意中人可是在一起了？” “应该……不曾吧！”尹澈有些不确定地道：“反正前两日我带她来金陵的时候，并没见到她与什么人在一起，要么，她真的只是开了个玩笑想让我死心，要么，就是她单恋她口中的那个人。” 尹相思忽然笑了，“既如此，那你明天回东璃岂不是个好机会？” “嗯？”尹澈不解。 尹相思小声道：“强势一点，想办法带她回东璃，就说带她去耍玩一趟，她何时玩腻了，你再遣人送她回来。表哥你是个重情义的人，我相信在情爱方面也如是，那么，若是真能把她带回东璃，你就想办法取悦她呗，楚楚是个单纯的姑娘，面对你那么强烈的攻势，怎可能不沦陷，到时候岂不是成了美事一桩？” 尹澈忍不住笑出声，“你这小丫头，鬼点子倒是挺多。” 尹相思清了清嗓子，“其实不是我鬼点子多，梵越那厮当初就是这么追我的，看到他身负重伤还不远千里奔赴东璃去找我，我当时感动得险些落泪了。所以说啊，女孩子嘛，只要你用足了真情，她很容易感动的，表哥加油，我看好你哦！” 尹澈失笑着摇摇头，“那我明天出城去找她。” 尹相思一愣，“怎么，楚楚不在五军都督府了？” 尹澈点头，“我来的那天，在城外一片树林里遇到她，她就住在那儿，说喜欢安静些。” 尹相思恍然大悟，“那正好，你明天再去走那条道找她就是了，我还以为她在五军都督府呢，若是真在，那你想带走她怕是有些难度。” 尹澈面露微笑，“多谢表妹的建议。” 尹相思非常大气地一摆手，“你我这般关系，还谈什么谢不谢的，见不见外？” 尹澈笑着问：“那你和越小王爷近来可好？” “那个死无赖！”提及梵越，尹相思就切齿，“才刚刚乖巧了一段时日，这几天又不安分了，做错了事还竟敢瞒着我，这不，昨晚被我打了一顿。” 尹澈的目光不着痕迹往梵越身上瞟了瞟，略带着些同情。 “表哥何必同情他？”尹相思看出来了，轻嗤，“他就是活该，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那看来你们很恩爱。”尹澈道。 自家这个表妹什么性子，他再清楚不过，若是她哪天提及梵越时面色平静的说话，就说明这二人的关系开始不正常了。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宣王挑起眉毛，“半年多不见，表妹还是一如既往的……泼辣。” 尹相思还以为是赞美她的话，没想到宣王出口毫不留情，她眼一瞪，扬起鞭子就挥舞过去。 宣王侧身一闪，尔后趁机扣住尹相思腕脉，“表妹，这么多人在呢，你想让人家看我们俩笑话？” 尹相思冷哼，“谁让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宣王翻了个白眼，“你嘴里吐一个象牙出来我看看。” “你！”尹相思噎了一噎，“还敢顶嘴？” 顾禾他们那边听到动静，人人拿眼睛往这边瞟，宣王见状，赶紧举手投降，“表妹，我错了。” 尹相思也察觉到了那边的几道目光，慢慢缩回手，斜瞪了宣王一眼，“再敢嘴贱，我让你好看！” 宣王撇撇嘴，难怪梵越会喜欢她，泼辣劲十足，比他遇到的那只小辣椒厉害了不是一星半点。 “你们两个。”尹澈无奈扶额，“能不能不要一见面就掐架，不觉得丢脸么？” “不觉得。”尹相思和宣王齐声道。 宣王嘿嘿笑，“都说打是亲骂是爱了，表妹一见面就送我这么大个礼，表哥我受宠若惊。” 尹相思黑脸，“滚！” 她不明白，自家这个表哥何时学得与梵越一般无赖了。 尹相思这边聊得火热，梵越他们那头也没闲着。 “听闻摄政王妃年仅十三。”梵越调侃道：“不知滋味如何？” 众人发亮的目光齐齐往顾禾身上落。 顾禾倒也面色不改，神情淡然，缓缓二字，“妙极。” 梵越忍不住捧腹大笑，“你还真把她给吃了啊？” 顾禾仍是淡笑，不置可否。 叶知温听得嘴角抽了抽，“听闻摄政王大婚后没几日就开始纳妾了，想必并没有把我们那位小王妃给怎么样，否则何须如此急迫。” 梵越听罢，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来，“没想到咱们这位摄政王深藏不露啊，别看平素清心寡欲的，开荤以后竟是如狼似虎！” 宗政初若有所思地看了顾禾一眼。 他是神医，眼前的顾禾究竟有没有开过荤，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看顾禾这样子，莫说开荤了，怕是连女人的边都没沾过。 想到这里，宗政初挑眉，“原来摄政王还喜欢纳妾？” 顾禾理所当然地道：“府上那位正妻太嫩，不喜。” “是么？”宗政初笑笑。 只怕，是为了掩人耳目吧？ 这句话，宗政初没挑破，毕竟他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只要不危及他的利益以及他那位爱徒，他都可以当做不知。 顾禾笑意更深，“谷主三十岁还不大婚，好意思调侃本王？” 宗政初道：“我一向闲云野鹤惯了，说不定早在哪里成婚生子了，你们也不一定就能知道。” “这不可能吧！”叶知温惊呼。 宗政初是他最为钦佩的一个人，他也曾搜集了关于宗政初的诸多资料，就是为了能近一步的了解这位神医公子，但所有的资料上都显示宗政初根本还未大婚。 如今听到宗政初本人这么说，叶知温觉得难以置信。 “老古董，你还真瞒着我们所有人成婚了？”梵越也觉得不可思议。 宗政初是谁？ 天下第一神医公子诶，他要是大婚，绝对是轰动整个天下的盛事，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就给办了？ 宗政初耸耸肩，一副“你们要是不信我也没办法”的神情。 “那岂不是正好。”顾禾倒是看得很开，“免得我们倒贴礼金了。” “说得好！”梵越马上站到顾禾一边，抚掌大赞，“老古董坑起人来，那可是丝毫不带喘气儿的，爷的小金库全都上交给媳妇儿了，我可拿不出那么多钱来给你做礼。” 梵越话音一落，众人马上哄笑起来。 “有什么好笑的？”梵越不以为意，“爷这不叫惧内，叫‘宠妻无度’。” “说得倒是有些道理。”叶知温满脸赞同，看向还未成婚的景澜，笑说：“你们这些还未成婚的少年，自然不明白甘愿为心爱之人付出全部，那是种幸福。” 顾禾始终抱着一种极其淡然的态度，待叶知温说完，他才抬眸看看天色，“时辰不早，既是要赛马，那就赶紧出发吧，免得误了时辰。” “诶，先等等。”梵越打住，“赛马怎么能没有好彩头呢，那多无趣啊！” 顾禾挑眉，“越小王爷觉得，用什么做彩头能让你兴致勃发？” 梵越意味深长地看了顾禾一眼，“我看咱们这里除了东璃皇帝，就摄政王最大，不如这样好了，谁要是赢了今天的比赛，摄政王就答应我们中的谁一个条件，如何？” 这种彩头无疑极具吸引力，梵越才说完，其他几人就不约而同地点头表示赞同。 顾禾勾唇，答应得爽快，“好！” 其实有宗政初、顾禾和尹澈在，梵越对于今日的赛马没有太多胜算，不过他还是抱着一丝侥幸的态度，如若自己最终能赢得比赛，那么到时候，自己想如何提条件便如何提条件。 尹相思、尹澈和宣王三人听到这边的一片叫好声，齐齐打马过来，尹相思笑问，“你们在聊什么，这么火热？” 顾禾道：“小七，摄政王答应了，今日赛马的彩头是他亲自允诺获胜者一个条件，诱不诱惑？” 尹相思心神一动，缓缓勾起唇，“当然诱惑，梵越，咱们家可是有两份希望呢，一会儿你给我争气点。” “那当然。”梵越高高扬起下巴，余光却时不时往顾禾身上瞟，见他自始至终都没什么反应，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让梵越不禁在心里愕然。 这个人，到底是过分自信旁人赢不过他还是不怕别人提条件？ 梵越忽然觉得，自己从来就没看懂过这个人。 “既然彩头都定下了，你们还发什么呆？”尹相思出声，“赶紧的，定个地点开始吧！” 众人拉回思绪。 顾禾看着前头一片空旷的场地，抬手示意，“咱们就去那里，一字排开，一会儿本王喊令开始赛马，道松林坡为终点，拔得头筹者，本王亲自允诺一个条件。” “爽快！”尹相思冲着顾禾竖起大拇指。 众人纷纷赶往顾禾所指的空地上一字排开。 顾禾远目片刻，拉回视线，高声喊：“开始！” 霎时间，只听得马蹄声和马儿嘶鸣声交织在上空，不过眨眼的功夫，骑在马背上的众人已经飞奔出好远，只留下一地昏黄烟尘。 骑马这种事，尹澈最在行，因此他暂时冲了个第一。 紧随其后的是宗政初与顾禾，这两人几乎并肩。 宗政初刻意将马儿靠近顾禾，笑问：“摄政王今日怎么有兴致出来赛马？” 顾禾淡声道：“终日处理政务，憋闷得紧，出来透透气也未尝不可。” 说完，偏头看向宗政初，“倒是谷主你，本王好奇得很，你为何突然出现在西秦境内？又为何别处不去，偏偏住进楚王府？” 宗政初眸光一动，嘴角噙着笑意，“摄政王想问的，恐怕不是这个吧？” 与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这样，无需多费唇舌。 顾禾暗自失笑，直接问：“你是因为宁王妃，所以才去的楚王府？” “是。”宗政初直言不讳。 “她是你什么人？”顾禾又问。 “宁王妃早年间在忘忧谷待过几年，算是我的半个徒弟。”宗政初平静地道。 “是吗？”顾禾眼底有狐疑掠过，“半个徒弟？” “对。”宗政初眨眨眼，“摄政王有什么疑问？” 顾禾忽然陷入沉默，好久才道：“当年的女相夏慕便是从忘忧谷出来的，凭借满腹才华惊艳了世人，如今的宁王妃，虽不及当年的女相雷厉风行，手段铁血，却是个集美貌与惊人智慧于一身的奇女子，这二人均出自忘忧谷，看来但凡是从忘忧谷出来的女弟子，那都必然不是凡物。” 宗政初如何听不出顾禾话中有话，“摄政王没说错，但凡从忘忧谷出来的女子，她们的将来，都不会是平凡人，怎么，摄政王觉得这里头有问题？” 顾禾悠悠转眸，“这句话，不该本王问谷主你吗？” 宗政初爽朗大笑，“你让我回答，我的答案自然是忘忧谷调教有方。” 顾禾轻笑，“所以，你们忘忧谷调教人的模式都是一样的吗？” 宗政初抿了一下唇。 “能把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女子调教得相仿，甚至……除了容貌之外，连行为习惯都一样？”顾禾笑看着他，慢慢补充完。 宗政初缓缓笑开，“摄政王想说什么？” “没什么。”顾禾偏开眸，目不斜视看着前方的路，马儿依旧在狂奔，他的声音穿透重重烟尘传过来，“本王就是突然觉得忘忧谷不仅神秘，还很有趣。” 宗政初不答，只是勾着唇，笑容意味深长。 尹澈已经把分神的这两个人甩出好远。 宗政初道：“看来咱们得加把劲儿了，否则真要输给尹澈那小子，本谷主这脸可就丢大发了。” 说完，宗政初一夹马腹，马儿撩起蹄子瞬间飞奔出去好远。 顾禾也不甘示弱，很快就追了上来。 宗政初没再说话，长长眼睫下的一双眸有些微波动。 他知道顾禾已经开始怀疑景瑟的身份，但他没想到，这个人早就开始关注她了，竟然连行为习惯都记得一清二楚。 那么，他关注的到底是夏慕，还是景瑟？ 若是他没记错，顾禾是在景瑟即将嫁给梵沉的时候才真正入朝面世的，之前的十数年里，他都一直待在雍王府做个足不出户却掌天下事的神秘小王爷。 莫非那个时候，顾禾就已经开始关注她了？ 想不透，宗政初也不愿往深处想，眼见着顾禾再次追上来，他挑眉一笑，马上又加快速度将他甩开。 后面跟着的宣王瞧着将他们远远甩在后面的那三人，愤恨道：“这三个简直不是人，是禽兽啊！” 他自认为骑术过关，没想到在这些人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不过，看到跑在最前面的是自家皇兄，他顿时又打起精神来了，怎么说都是给他们尹家争光，他赢与皇兄赢都是一个道理。 尹相思倒是不气馁，反正她早就料定自己的骑术不及前面那三人。 只不过，在赛马之前，她悄悄与尹澈商议过了，如若尹澈赢得了这场比赛，那么最后的条件让给她。 尹澈最是疼宠她这个表妹，当时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一直没说话的梵越突然坐直身子，勾起唇瓣，“小乖乖，你等着，爷给你跑个第一去。” “你没睡醒吧？”尹相思翻了个白眼，“咱们都落后这么久了，怎么可能超得过？” 梵越神秘一笑，“你且看着。” 说完，梵越扬起马鞭，重重打在马屁股上，他胯下的马儿这时才像是突然睡醒一般扬起蹄子就风驰电掣地往前飞奔，那速度，直把后面的尹相思等人给惊得个个张大嘴巴，吃了一嘴的灰。 尹相思脸上的惊色半晌褪不去，她细细回想了一番，突然想到梵越的那匹马就是他当初从小镇上随便买来糊弄她的那匹，难道那其貌不扬的，竟是匹宝马？ 梵越早就跑远了，根本没人能解答她心头的疑问。 宣王呆愣地看着那抹早已消失不见的身影，半晌，问尹相思，“表妹，我莫不是眼花了？” 梵越胯下那匹掉在马堆里都不会被人找出来的丑马竟然有这么强的爆发力？ 尹相思睨他一眼，笑道：“这回可有好戏看了，咱们快快跟上，我倒想知道，今日到底是表哥夺得第一，还是宗政谷主与摄政王，又或者，是我家夫君？” “得了吧！”宣王送她一记白眼，“就梵越那样？他要是能跑第一，那我……” “如何？”尹相思扬眉。 宣王被她这个眼神弄得心里一突一突的，可转念一想，有皇兄这种受过极度训练的人在前头，梵越怎么可能跑第一，于是他坐直身子，傲然道：“如果表妹夫能拔得头筹，我就答应帮你们夫妻设计一款鸳鸯棺，待你们百年之后，定能用得着。” 一旁景澜和叶知温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叶知温道：“宣王殿下，与人打赌添彩头这种事，从来除了金银就是值钱物件，再要不，就是今日这种，以大人物的允诺为彩头，可你这送棺材的，我还是头一次见，实在是震古烁今。” “是啊！”景澜附和道：“宣王殿下这想法实在清奇，我等完全跟不上思路。” 尹相思脸色有些黑，给活人送棺材这种事，她也是头一次听说，可见这个表哥已经脱离了正常人思维，成为异类了。 “诶，别介啊！”宣王为自己辩解，“虽然听上去是没那么吉利，可我懂阴阳风水啊，由我亲自出手设计的鸳鸯棺，那可是死后同穴的最佳工具，多少人求而不得，我今日既然慷慨拿出来做彩头，那就说明对我表妹极其重视，重视到把我老底都给亮出来了。” 尹相思叱骂道：“滚一边去，你哪里是重视我，分明是诅咒我赶紧死！” “表妹此言差矣。”宣王乐此不疲地继续解释，“梵越虽是异姓王，可好歹也是王爵，你是她的小王妃，身份自然尊贵，不是我说晦气话，百年之后，你们本来就要同穴而葬，生老病死乃凡人的必经之路，有什么好避讳的，我如今不过是把结果拿出来提前说了而已，那你自己想想，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尹相思静下心来仔细想了一番，心中亦赞同宣王所说。 不管他们现在有多风光，百年之后都将化为一抔黄土长埋地下，生与梵越在一起，死后，她自然也要与他合葬方不负这“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面色渐渐缓和下来，尹相思没好气地瞪了宣王一眼，“那我们先说好，如若梵越真的拔得头筹，你除了要帮我们夫妻设计鸳鸯棺，还得帮我们设计防盗陵墓，绝不能让后世之人有机会进去打扰我们，否则我便是死了也不放过你。” 景澜和叶知温纷纷惊愕地张大嘴巴，小王妃莫不是傻了，竟然同意了宣王这种惊世骇俗的说法？ 终于成功说服尹相思，宣王心中乐开了花，拍拍胸脯，“那当然，你要相信你表哥的实力，往后别再说我是老神棍了，我可是拜了高人的。” “哪位高人？”尹相思才不信他的鬼话，“我在江湖上眼线广，你不妨说出来听听是哪位高人，看我认不认识，就算我不认识，我也有办法让人查出来，我倒要看看，你整天不务正业，到底是跟着哪个神棍厮混去了。” 宣王顿时垮下脸，“看你说的，好像我真有那么不堪似的，你表哥我的师父嘛……已经驾鹤仙游了。” 尹相思就知道他会用这套糊弄自己，毫不意外地翻了个白眼，懒得再搭理他。 “喂喂喂！”宣王见势不妙，立刻打马追上去，“表妹，你先听我说完嘛。” “别想再糊弄我！”尹相思恶狠狠瞪他，“全天下人都用烂了的借口，你也好意思用在你冰雪聪明的表妹身上？” “我真的没骗你。”宣王终于感受到何为“百口莫辩”了，他叹了一声，“我师父就是大名鼎鼎的凌霄真人。” 尹相思面上的表情顿时僵住。 “不可能！”不知过了多久，尹相思大声否决，“凌霄真人这一生只收了宗政初一个关门弟子，你怎么可能是他的徒弟？” 宣王有些心虚，声音也软了几分，“我这么说吧，我当初原本是想拜凌霄真人为师的，可是他死活不收我，于是我就赖在他的洞穴内自学他记录在墙上的那些阴阳五行八卦，虽然每天都被他扔出门，但我每天都能学到一点，又跟在他身边耳濡目染，久而久之，很多东西就融会贯通了，凌霄真人并没有正式收我为徒，但他于我而言，就是师父。” 尹相思陷入沉默。 宗政初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被凌霄真人给收了，二十多年前，凌霄真人就对天下人放了话，此生仅此一徒，绝不会再收。 这句承诺可是人尽皆知的。 尹相思觉得，凌霄真人之所以不收宣王，大概是因为被这句承诺给束缚了，但凌霄真人心底里必然是早就承认了宣王有慧根的，否则他不可能让宣王留在他的洞穴内偷学那些东西，每天把宣王扔出来，大概是在变相激励他。 毕竟宗政初跟着凌霄真人学的是武艺而并非玄学。 凌霄真人乃赫赫有名的得道高人，他绝不会甘心自己毕生所学就此随着他长埋地下，所以他需要一个继承人，而宣王刚好在这方面有极高的天赋，所以凌霄真人嘴上说着不收他，实际上心里早已把宣王当成了他的玄学继承人。 想通了关键，尹相思对于宣王的话便没有多少疑惑了，只哼声道：“就算你把他当成师父又如何，人家还不照样不收你。” “那又有何关系。”宣王一脸的不以为意，“只要我学得他老人家的精髓，那不就成了，他承不承认我，那都无所谓。” 尹相思有些好奇，“表哥，你真的得了凌霄真人的真传？” 宣王瞟她一眼，“不然你以为你家表哥我这么些年在外面是吃喝嫖赌去了？” “当然不是。”听到宣王得了凌霄真人真传，尹相思再看向他的眼神都不由自主带了一丝崇敬，“表哥这么勤奋好学，表妹佩服，佩服。” “这还差不多。”宣王轻轻哼了一声，看向前头，“咱们还是赶紧过去看看吧，到底是谁拔得了今日的头筹。” 尹相思不再说话，加快速度，很快就到了事先约定好的松林坡。 尹澈、宗政初、顾禾、梵越四人早就到了，如今正坐在草坪上休息。 见到尹相思几人，梵越道：“小七，你们怎么现在才到？” 尹相思笑说：“知道不可能拔得头筹，我们几个就留在后面聊天了。对了，你们到底谁第一个先到的？” 梵越冲她挤挤眼，“你猜！” 尹相思狐疑地看了梵越一眼，又看了拴在不远处的那匹黑马一眼，“你该不会告诉我，第一个到的，是你吧？” “还真给你猜对了。”尹澈叹了一声，“没想到我们三个骑术这么好，竟然敌不过梵越那匹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黑马，简直没天理，哎，表妹夫，你那匹马，什么来头？” 梵越挑挑眉，“自然是宝马，虽然长得丑了点，可用来赛跑嘛，赢过你们绰绰有余。” 看向顾禾，梵越勾起唇，“摄政王，如今你是不是该兑现承诺允小王一个条件了？” 顾禾面色无波，温润一笑，“你说。” 第048章 解除婚约（一更） 梵越心神一震，“你说的，什么条件都行？” 顾禾道：“起码也得符合基本道德准则，否则你让本王去杀人放火，本王能去么？” 梵越笑笑，“那么……” “诶，等等！”尹相思忽然打住梵越的话，看向顾禾，“难得有此机会让摄政王允诺我们一件事，我们夫妻自然得好好想一想，有这么多人作见证，我改天再找你提条件，你该不会耍赖不认账吧？” 顾禾浅笑，摇头，“当然不会。” “那好，我们今天就先不提条件了。”尹相思对着梵越眨眨眼。 梵越马上反应过来尹相思的意思是这件事要回去同老大他们夫妻商议，至于提什么条件，等大家商量出结果来再说。 无声颔首，梵越对着尹相思莞尔一笑。 嗯，媳妇儿就是聪明。 尹相思暗地里轻哼一声，梵越这个笨猪，险些就被他给坏了事儿。 头筹已经确定落在梵越家，其他几人便相继下马坐在地上休息。 宗政初距离顾禾最近，他扫了坐在不远处那几人一眼，看向顾禾，压低声音，“摄政王方才为何刻意放慢速度让越小王爷拿了头筹？” 顾禾面露迷茫色，“谷主此话怎讲？分明是越小王爷那匹马后发力惊人，短短时间将我们甩在后面，怎么到头来却成了本王刻意让的了？” 宗政初暗暗失笑，“瞒得了旁人，却瞒不了我，梵越那匹的确是其貌不扬的宝马，但总不至于轻易就将你我甩在身后，我是看你刻意放慢速度，我才跟着慢下来的，否则今日的头筹到底落谁家，还不一定。” 顾禾神情淡淡，“宗政谷主想象力的确丰富，不过本王从未想过要让着谁，毕竟，让梵越拔得头筹，你觉得对我能有什么好处？” 宗政初但笑不语。 顾禾捡起一根树枝“咔擦”一声折断，“楚王府的人，不论是宁王夫妇还是越小王爷夫妇，他们都把我当成生死仇敌看，我若是刻意输，岂不等同于把身家性命交到这几个人手上任人鱼肉？” “说得也是。”宗政初赞同地点点头，嘴角笑意却有些意味不明。 顾禾抬头看看天色，站起身来慢悠悠抚平衣襟上的褶皱，“天色不早，本王还有一堆公务要处理，你们慢慢玩，本王先行一步。” 说完，他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宗政初目送着顾禾离开的背影，再次失笑。 这个人，整天说着别人有趣，殊不知，在别人眼中，他才是最有趣的那一个。 顾禾一走，现场气氛就活络了不少。 尹澈道：“既然越小王爷拔得了头筹，那今日是不是该请吃饭了？” “当然。”梵越笑眯眯道：“皇上明日不是就要启程回国了么，今日这一顿饭，就算是小王为你设的饯别宴了。” “走！”梵越说完，叫上众人，“摄政王都回去了，咱们也别在这儿干耗着，跑了一路，口干舌燥的，先回城弄杯茶解渴才是正理。” 梵越正想上马，却被尹相思拽住手臂。 梵越愣了一下，“媳妇儿，你还有事？” “当然。”尹相思直勾勾盯着宣王，大声问：“表哥，你先前答应我的承诺还作不作数？” 宣王看了叶知温和景澜一眼，见那二人同样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自己，他扯着嘴角，“算，当然算。” “算什么？”梵越彻底转过身来，死盯着宣王，“本王可告诉你，小七已经嫁过来了，你若敢打她主意，我弄不死你。” 宣王顿时翻了个白眼，“这种泼辣劲十足的，也只有你敢要，本王招惹不起。” 尹相思冷哼一声，“别扯开话题。” 说完，看向梵越，“二爷，之前我们几个走在后面的时候打了一个赌，我与宣王表哥赌你到底能否拔得头筹。” 梵越一听，立时挑高了眉，显然很有兴致。 “表哥说，若是你能拔得头筹，他就给我们设计一款鸳鸯棺，还顺带设计防盗陵墓。”尹相思眨眨眼，“二爷，你觉得这个彩头如何？” 尹相思原本料定了梵越听到宣王要给他们送棺材肯定黑脸，没想到梵越听罢，抚掌大赞，“虽然给人送棺材这种事听起来有些晦气，但它妙啊，竟然是鸳鸯棺，也就是说，百年之后，咱们夫妻能合棺而葬。” 顺带把尹相思搂过来，梵越自信地道：“爷这一生最大的心愿，莫过于此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梵越给搂着，尹相思脸红似火烧，她一把推开他，“死不正经！” 尹澈见状，语气中满是艳羡，“真羡慕你们，数年的等待终成正果，纵然前面几年历经磨难，但好歹在最适合的年华里再一次找到了彼此。越小王爷，朕以皇帝的身份命令你，往后待她若敢有半分不好，朕绝对饶不了你。” 梵越不屑地道：“那么，尹皇帝你这辈子都没机会饶不了我了。” “那样最好。”尹澈看向尹相思，“小七，往后越小王爷要是敢欺负你，你只管写信来东璃，表哥替你出了这口恶气。” “好呀好呀！”尹相思笑眯眯应了，暗中瞪梵越一眼。 宣王撇撇嘴，忽然酸不拉几地蹦出一句话来，“你们能不能照顾一下，这里还有个单身的。” 尹相思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单身老神棍，谁让你整天只知道研究什么阴阳五行，活该你找不到！” 宣王一听，顿时不悦，“本王这般飘逸俊朗，不知迷倒了金陵城内多少姑娘，你别埋汰我。” “呸！”尹相思毫不客气地打击，“你要是真迷倒了哪个小姑娘，今日赛马还能一个人来？” 宣王顿觉心脏被扎了好几刀，鲜血淋漓，“死丫头，你等着，在我回东璃之前，我还偏就找一个给你看看。” 尹相思两手一摊，“那就等你找到了再说。” 宣王气得不轻，看向尹澈，“皇兄，咱们走了，死丫头说话句句带刺儿的，一点情面都不给。” 尹澈无奈笑笑，“谁让你整天不务正业来着。” 宣王跳脚，“我哪里不务正业了，我分明……”继承了凌霄真人的衣钵。 后面半句，宣王没说出来，反正他这玩世不恭的性子，就算说出自己是凌霄真人的玄学继承人也没人信，还不如不说，旁人要误会，随他们去好了，他自己心里明白就好。 “你分明什么？”尹澈问。 宣王一转身上马，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看着众人，忽然笑道：“我方才分明没用尽全力，这回，我看你们谁还能追得上我。” 说完，一扬马鞭，快速疾驰朝着城门方向疾驰而去。 梵越嘴角抽了抽，“这厮，怎么比我还无赖？” 尹相思没好气地道：“你们俩不愧是一家的。” “媳妇儿。”梵越捏着她的脸纠正，“我们俩才是一家，你不能乱认亲戚。” 尹相思打开他的手，也翻身上了马，对着尹澈几人道：“表哥，不是要进城吃饭么？怎么快走吧，我也饿了。” “好。” 尹澈说完，叶知温、景澜也跟着站起身来各自骑在马背上，一行人很快入城找了家酒楼坐下吃饭。 * 楚王府。 昨日被打发走了的景宛白再一次来了。 这一回，景瑟再没有闭门不见的道理，让人将她带来吹雪小筑。 景宛白带了两双自己做的宝宝棉袜并几样精致的小玩意。 景瑟客气地笑，“三妹妹上一次来楚王府的时候就送了不少小衣服，怎么今儿个又带来了？” 景宛白道：“我整天在右相府闲着没事，只好做些针线活打发时间了。” 扫了景瑟的小腹一眼，景宛白问：“大姐，你何时临盆？” 景瑟眼波晃了两下，摇头，“说不准。” 防人之心不可无，她没必要吧准确时间告诉景宛白。 景宛白尴尬地笑笑，“我……” 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景瑟截断了，“我知道你的来意，因为穆王顾乾，是吧？” 景宛白面色一黯，旋即垂下眼睫，轻轻咬唇。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你想怎么办？”景瑟反问。 景宛白怔住了。 她要是知道该怎么办，何至于数次来楚王府找景瑟。 “先帝的确是给你们赐婚没错，他也的确是在大婚后第二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为你请旨除服没错，但你至今还未嫁到穆王府，不是么？” 景瑟递了一盏茶给她。 景宛白无措地接过茶捧在手心，“可是穆王殿下他……” 景瑟没什么耐性，“你既然来找我了，有什么话就不必再打哑谜，直说便是。” 景宛白缓了缓神，“大姐，穆王殿下他真的犯了谋逆大罪吗？” 景瑟扬眉，“当日在太皇太后寿辰宴上，所有人都亲眼见到穆王给他的私人势力写信让他们私铸铜钱、大印和兵器，你说真不真？” 纵然早就听父亲说了此事，但如今从景瑟嘴里得到确认，景宛白还是难以置信，手指蜷了蜷。 “你今日来找我，就是为了确认顾乾到底有没有谋反？” “是，也不全是。”景宛白如实回答。 “此话怎讲？” 景宛白道：“我的确是来确认穆王殿下到底有没有谋反的，如今从大姐嘴里晓得了答案，我却不知该如何办了。” 景瑟了然。 景宛白与顾乾有婚约不是一天两天了，原本这个女人心心念念盼着嫁过去，谁料好事未成，顾乾就犯下谋逆大罪被捕入狱，如今被人劫狱了罪加一等，就算找回来也是死罪一条。 要知道，西秦是个等级森严的封建礼教国家，女子有婚约在身，然而还未出嫁，未婚夫就死了，女方会被骂成望门寡，今后是绝对不会有人敢要的。 景瑟想到这里，已经大致明白了景宛白的意思，“所以，你是想请我帮忙，在顾乾被抓回来处斩之前，毁了这桩婚约？” 景宛白面色一变，“大姐，我……” 虽然她心里头这么想，但她绝不敢当着景瑟的面说出来。 没想到景瑟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这让景宛白顿时陷入无措。 景瑟勾唇一笑，“虽是先帝赐婚，但要帮你毁了婚也并非难事。” 景宛白满心期望。 景瑟话锋一转，“只不过，我若是帮了你，你拿什么来报答我呢？” 景宛白想了想，摇摇头，“我不知道自己如今还有什么是值得大姐拿去的，如若你瞧上了什么，只管说就是，只要我能办到，我一定会尽量。” “若是要你的命呢？”景瑟神秘一笑。 景宛白小脸瞬间惨白无比，“大……大姐，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景瑟敛去神情，面色淡淡，“其实，你的命对于我来说，并无多大作用。” 景宛白听罢，暗暗松了一口气，攥紧的手缓缓松开来。 “你要退婚，一是因为你对顾乾的感情在这个关头开始动摇了，你不敢用自己的名声陪着他一起冒险；二是因为顾乾一死，你就成了没人敢要的望门寡，景老夫人这样注重名声的人，怎会允许一个望门寡活在府上丢脸？她必然会想方设法将你送出去，像四妹妹一样，直到老死都不能回来。是也不是？” 景宛白听得心中慌乱，但她不得不承认，景瑟真的很聪明，许多事情在景瑟眼中，似乎根本不用过脑子想，她也能把前因后果推测得八九不离十。 “是。” 思量许久，景宛白终是点了头。 她不敢，也不想让顾乾坏了自己名声。 也是通过这件事，景宛白才明白自己对顾乾的感情其实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深。 生死临头，她还是想独善其身与他完全脱离关系。 “这件事，说难也并不难，得看你自己的诚意。”景瑟不紧不慢道。 景宛白点头，“大姐请开条件。” 景瑟喝茶的动作一顿，眼神慢慢狠戾下来，“条件是，我要你联合二房的贺氏，斗垮景宇桓和景老夫人，我要他们母子俩的下场，生不如死。” 景宛白吓得睁圆了眼，“大姐你怎么敢……那可是咱们的亲生父亲和亲祖母啊！” 景瑟冷笑一声，“亲生父亲？亲祖母？我把他们当亲人的时候，他们有把我当人看吗？” 景宛白一时语塞。 “景宛白，你敢说你就不恨这两个人？”景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别告诉我，到了现在，你还在感谢你父亲的养育之恩，感谢景老夫人对你多年来的栽培。” 提及那二人，景宛白就恨得咬着牙，额上青筋因为恨极而凸现出来，狰狞可怖。 景瑟满意地看着她的反应，“考虑好了没有？我帮你毁婚，你帮我斗垮景宇桓和景老夫人。” 景宛白再三斟酌过后，点头，“好，我答应你，只是，大姐你能否想办法在穆王被处决之前帮我毁了婚，否则等他一死，我这‘望门寡’的名声就板上钉钉了。” 景瑟微笑，“没问题。” 不知为何，景瑟嘴里说出来的话总让她觉得有一种安全感，莫名就选择相信她。 站起身，景宛白满脸感激，“那我就先谢谢大姐了。” 景瑟莞尔，“交易而已，各取所需，不必客气。” 虽然是交易，但景宛白很明白，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与她完成这个交易的，如今能帮她的，只有景瑟一人而已，所以，她还是打心眼里感激她。 “我这便走了。”景宛白道：“我是借着出门买珠花才顺道来的楚王府，耽搁太多时间会让老夫人起疑的。” “嗯。” 景瑟唤来璎珞，“你送景三小姐出去。” * 景宛白走后没多久，梵沉就拿着他和昊昊辛苦了一早上捏出来的泥人过来了。 “看看，像不像你？” 景瑟哭笑不得，“这次做得，怎么那么像？” 梵沉笑道：“我记得当初在花桥镇的时候，你曾经让我捏了一个晚上的泥人，说不像你就不给开门，也不让吃饭。我想，应该是那个时候就练出来的，难得我今日来了兴致与小宝一起捏，把全家人的都捏出来了，你要不要参与着色？” “好啊！”景瑟接过他手里已经在窑炉里烤过的泥人放在手心细细端详，不住赞道：“没想到啊，进步挺大。” “那是。”梵沉在她旁边坐下，让人把准备好的颜料端上来，夫妻俩拿起笔来一点一点慢慢着色。 这一幕，安静而美好，外面的丫鬟们都不忍心进来打扰。 * 梵越、尹相思和宗政初回来的时候，梵沉和景瑟已经把颜色上得差不多了，让人撤了泥人，梵沉扶着景瑟坐到一旁。 “你们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梵沉问。 梵越挑眉笑，“老大，你今日没去真是太遗憾了，没能看到我用那匹其貌不扬的马超了他们几个拔得头筹。” 景瑟听罢，不禁笑了出来，“看不出二爷本事不赖嘛，深藏不露啊！” 竟然能将尹澈、宗政初和顾禾压下拔得头筹，可见这厮还是下了功夫的。 梵沉对彩头比较感兴趣，“我很想知道，你拔了头筹，得了什么好东西？” “这个就更有趣了。”梵越故作神秘，“摄政王允诺了我们一个条件。” “你们提了什么条件？”景瑟好奇地问。 梵越目光一闪，“大嫂，你猜？” 尹相思掐了梵越一把，叱道：“就你能耐，净会唬人。” 转而笑看着景瑟，尹相思笑道：“大嫂，你别听二爷这张破嘴胡说，我们没有提条件，打算回来与你们商议再做决定。” 梵沉皱眉，“你们的意思是，顾禾甘愿给你们送了这么大个便宜？” “是啊！”尹相思面露肯定，“当着宗政谷主和我皇帝表兄的面答应的，他想赖也赖不了。” “愿赌服输嘛！”梵越道：“既然他都答应了，有便宜不占是傻瓜，不过，摄政王的便宜也不是能随便占的，所以，我们俩才决定回来与你们商议，看到底要如何向他提出这个条件。” 景瑟沉吟道：“二爷，小七，你们这个条件，能不能让给我？” 尹相思连连点头，“可以的，反正我和二爷又不缺什么，大嫂要的话，就让给你了。” 梵越也附和道：“总之，让摄政王放了爷爷，这大概是不可能的，除此之外，我还真想不到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东西。” 景瑟冷静地分析，“你们俩说得没错，摄政王的便宜可不是那么好占的，若是咱们提出来的要求过分了，往后他指不定会往死里整咱们，所以，咱们甘愿退一步，少占他便宜，这样，有的事也不至于弄得太僵。” 梵沉满脸赞同，“我也觉得，这个人的便宜不能随便占。” 一个尹澈和宗政初输给梵沉本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竟然连顾禾也输，这里头明显有蹊跷。 梵沉最不希望的就是顾禾故意输，将机会落到楚王府头上来。 暗暗叹了一口气，梵沉看向景瑟，“你可想好要他为你做什么了？” 景瑟点头，“要求不高，帮我解除景宛白和顾乾的婚约就成。” “啊？”尹相思低呼，“大嫂，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为别人求情呢？” 虽然他们不指望从顾禾身上得到多大好处，但好歹嫂嫂也该为自己谋点利益啊，就这么让给景宛白和顾乾，简直是把好白菜让给猪拱了。 梵沉道：“你嫂嫂做事向来有自己的考量，阿越小七你们不必觉得遗憾，她这叫放长线钓大鱼，目光长远，很多事，我现在一两句话解释不清，等以后你们就明白了。” 梵越知道景瑟就是夏慕，他更明白景瑟恨极了景宇桓和景老夫人，如今听到景瑟把机会用来为景宛白和顾乾解除婚约，他隐隐猜到了她想做什么，因此一言不发，待梵沉说完以后笑着点头，“老大你就放心吧，嫂嫂这么聪明的人，她做事，我从不怀疑，既然条件已经让给了你们，那么你们做出任何决定，我和小七必定无条件支持。” “二爷，谢谢你。”景瑟唇角含笑，心中亦是暖洋洋的，从来没像今日这般觉得家人的理解和体贴如此暖人心扉。 梵越笑了起来，“大嫂竟然跟我说谢？” 景瑟道：“原本你们能利用此次机会得到更多好处的，却让给了我，而我……” “大嫂。”尹相思打断她，“你看你又见外了，咱们是一家人，谁好不是好，方才兄长也说了，你有自己的考量，我和二爷发自内心地支持你，不管你想做什么，放心大胆地去做吧，不必顾虑我们这边。” “好。”景瑟哽咽了一下，点点头。 梵越和尹相思走后，景瑟看向梵沉，犹豫了一下才用商量的语气道：“梵沉，明天我想见见顾禾，你能否帮我请他过府？” 梵沉蹙了下眉，“为了景宛白的事？” “嗯，我想亲自跟他说。” 毕竟是为景宛白和顾乾解除婚约，梵沉还未入朝，不适合对顾禾提及，梵越就更不合适了，所以想来想去，最好的办法是她亲自见一见顾禾，当面与他谈。 梵沉神色顿了顿，“好，我明天帮你安排。” * 翌日，散朝后，顾禾就随着梵越一道来了楚王府。 景瑟已经在前厅等候，见到顾禾走进来，梵沉在她耳边低声交代了几句就出去了。 景瑟面上露出笑容，抬手示意顾禾，“摄政王请坐。” 顾禾深深看她一眼，往旁边坐了。 “难得宁王妃亲自有事找我，不知有什么能为你效劳的？” 他在不知不觉中将称呼换成了“我”。 景瑟开门见山，“昨天你们几个赛马，二爷拔得头筹，按照规定，他能向你提出一个条件，但是回来后，他把那个条件让给我了，不知摄政王认不认同？” 顾禾清浅一笑，“我既然来了，那就说明已经默许越小王爷将此条件送给宁王妃，有什么要求，你请说。” 景瑟抬眸看向他，他那双眸子极其干净，好像点尘不染的天池，看着她的时候有些微亮光，仿若星光坠落里头，漂亮极了。 收回目光，景瑟道：“我的条件是，你明天上朝的时候下旨解除景宛白和顾乾的婚约。” 来的路上，顾禾猜想了多种可能，唯独景瑟出口的这个条件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愕然片刻，顾禾问：“我能否知道缘由？” “很简单。”景瑟道：“顾乾犯了谋逆大罪，我三妹妹却是无辜的，纵然是先帝赐婚，可我三妹妹是嫡出千金，总不能因为顾乾犯下的错就悔了她的一生吧？趁着我三妹妹还未嫁过去，我希望摄政王能帮了我这个忙，在顾乾死之前解除他们俩的婚约。” 没听到顾禾答话，景瑟有些恼，“怎么，摄政王不乐意？” 顾禾声音低哑了些，带着不易察觉的黯然，“我原以为，你会借机为自己谋一些东西的。” 正是因为算准了梵越会把这个机会让给景瑟，他才会在赛马的时候刻意放慢速度让梵越赢。 他从出生就注定身不由己，有生之年能为她做的，大概只有这么一件事了。 然而，他最后还是失算了，她并不想从他手中拿走任何一样东西，就连开口为楚老王爷求情，她都是不屑的。 景瑟听罢，轻笑两声，“那恐怕，要让摄政王失望了，我并不想你帮我做什么。” 顾禾眸底的伤色一闪而逝，再抬头，已是一片清明，“好，我答应你，明日就拟旨昭告天下。” 景瑟心中很讶异，她原以为顾禾会刁难她的，没想到这个人如此好说话，三两句就同意了。 “多谢。” 景瑟最后说了两个字。 顾禾唇角的笑意有些苦涩，“不必谢我，这本就是越小王爷赢来的机会，帮你做这件事，只是兑现承诺而已。” 站起身，顾禾道：“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景瑟扶着座椅扶手站起来想送送他，岂料身子一歪，挺着笨重大肚子的她没站稳直往旁边倒。 顾禾脸色大变，几乎是眨眼间就闪身过来伸手托住她将沉重的她扶正站好。 景瑟也被吓得不轻，额头上冒出冷汗来，待站稳了才勉强露出尴尬的微笑来，“真是抱歉，本想送送你，奈何反倒麻烦了你。” “无妨。”顾禾缓缓松开抱住她的手，“我看你这样子实在让人放心不下，这样好了，你就站在原地别动，我出去把宁王给你唤来。” 景瑟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那……再次麻烦你了。” “分内之事，何谈麻烦？”顾禾礼貌地笑笑，走了出去。 梵沉一直站在竹林边听流水潺潺，心绪有些烦乱，见到顾禾走过来，他眼皮动了动。 “宁王妃一个人在前厅，我看着不放心，你还是过去陪陪她吧！”顾禾站在距离梵沉三尺之外的距离，眸色浅淡。 梵沉看他一眼，“既是王妃那边有事，那本王就不送摄政王了，你自便。” 顾禾忽然一笑，却是一句话没说。 梵沉脚步顿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走去。 梵沉走了以后，顾禾很快就离开了竹林出了楚王府。 来到前厅，见到景瑟站在座椅边，梵沉神色忽然紧张起来，三两步小跑到她身边，上下打量她一眼，问：“要不要紧？” “我没事，你无须这般紧张。”景瑟顺势依偎进他怀里，“梵沉，我能感觉得到，临盆的日子很近了。” 梵沉知道她说这话的意思，他轻轻抱住她，手掌抚着她的后背，“别怕，我最近都在布置府中防卫了，待你临盆的时候，我会寸步不离的守在你身边，直到你安全生下宝宝，生完了我也陪着你。” 景瑟好笑，“都说男子不能进产房，你看着我生，那算怎么回事？” 梵沉不以为意，“不宜进产房的是普通男人，他们怎能同我比？” 景瑟脑袋蹭了蹭他宽厚温暖的胸膛，软软地道：“怎么办，我忽然有些怕疼了。” 梵沉想了想，“到时候你若是疼得厉害了，就使劲咬我胳膊。” “咬断了怎么办？” 他笑笑，“断一只胳膊换一个女儿，值了。” 景瑟不满地咕哝，“你倒是值了，我以后就得守着一个断了胳膊的夫君，那我岂不是亏死了？” “那有什么办法能让你不痛吗？”梵沉紧张问。 景瑟摇摇头，“生孩子这种事，怎么可能不痛呢，除非是没气儿了。” “别胡说！”梵沉马上捂着她的嘴巴，“宗政初在府上，一会儿我去请教他，他一定有办法让你减轻痛苦的。” “嗯。”景瑟点点头，抱着他的手没松开。 把景瑟送回房以后，梵沉去找了宗政初。 听清楚他的来意，宗政初摇头，“她是顺产，我帮不了忙，只能顺其自然。” 梵沉犹不死心，“难道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骗你做什么？”宗政初直起身子来，“我是被风离痕带出来的，什么工具都没有，你让我去哪里想办法为她减轻痛苦？” 说完，宗政初狡黠一笑，“不过，你若是肯让我进产房，我或许还真能想到办法。” “你做梦！”梵沉扔给他一记冷眼，甩袖出门。 宗政初看着梵沉冷然离去的清绝背影，失笑着摇摇头。 * 第二日，顾禾上朝时当着百官的面以“穆王谋逆越狱，犯下滔天大罪，但罪不及右相府”为由下旨废除了景宛白和顾乾的婚约。 消息传到右相府的时候，景宛白简直难以置信，这才一天的时间，大姐真的做到了。 景瑟再一次让景宛白产生了钦佩到极点的恐惧。 果然，只要景瑟想做的，她就一定有办法做到。 “三小姐。”紫苏苦着脸走进来，她原以为自家小姐听后会哭得死去活来，没想到小姐不仅没有落泪，反而一身轻的样子，这让紫苏惊愕不已。 “三小姐，您还好罢？” 莫不是被刺激过度了？ 紫苏心中担忧更甚。 “我没事，紫苏。”景宛白笑着抬起头来。 紫苏一看，急得快哭出来了，她马上上前摸摸景宛白的额头，“三小姐，您是不是因为被解除婚约，所以伤心过度刺激傻了？” 自家小姐喜欢穆王殿下多年，小姐有多想嫁给穆王，紫苏是一清二楚的，今日看到景宛白这个表现，紫苏的第一反应就是小姐受到刺激了。 景宛白伸手摘掉紫苏贴在她额头上的那只手，无奈地摇摇头，“我的傻紫苏，本就是我去求大姐帮我解除婚约的，如今不用被穆王牵连，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被刺激到？” 紫苏怔然，“竟……竟然是小姐主动要求解除婚约的？” “那当然。”景宛白翘了翘唇，“穆王已经大婚了，我就算嫁过去也只是个侧妃，注定每天过着与旁的女人争抢他的日子，我不想，这是其一；其二，穆王已经犯下谋逆大罪，那可是要杀头的，我还没嫁过去，自然不能因为他的过错而牵连我甚至是毁了我的一生，与其这样拖着，倒不如干脆点直接解除婚约，往后与他半分关系没有，岂不是更好？” 紫苏认真想了想，随即咧开嘴笑，“小姐说得对，是奴婢愚钝了。” 景宛白瞟了一眼窗外，挑挑眉，“之前我在前院接完旨的时候不小心听到老夫人同大夫人说话，那意思是我如今没有任何婚约在身，又能成为老夫人为巩固家族地位的联姻棋子了。” 紫苏大怒，“什么！这两个恶妇，简直无法无天了！” 小姐没有价值的时候就可劲欺负，放在后院不闻不问，就连温饱都成问题，如今好不容易解除婚约了，老夫人竟然又重新打起小姐的主意来了，这哪里是祖母，简直就是毫无人性的冷血动物！ 景宛白无所谓地笑笑。 老夫人要再次利用她，那她正好可以反利用老夫人的虚情假意，配合二房的贺氏整垮这对母子方才不负大姐对她的多次照拂。 “小姐！”紫苏急得直跺脚，“怎么到了这个时候你还笑得出来？” “我不笑，难道你想我哭给你看？”景宛白掩唇，嗔道：“行了，别哭丧着脸，天无绝人之路，更何况我如今与大姐才是统一战线的，我倒要看看，那老妖婆还能联合程氏对我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来，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家小姐我早已不是从前那只单蠢的小白兔了，虽然论心计我远远及不上大姐，但自保能力，我还是有的，这一回，我可不会再轻易上老妖婆的当了。” 紫苏看着景宛白，想着这么长时间的磨砺，三小姐真的一步步成长起来了，这对于她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安慰。 激动地抱着景宛白，紫苏道：“您是奴婢的主子，您决定要做什么，奴婢就算拼了命也会追随的。” 景宛白拍拍她的后背，“好了，准备准备，一会儿咱们去二房那边串门。” 紫苏又愣住了，“小姐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去二房？” 景宛白道：“当然是有事，你就别问了，快去准备。” “呃，好。”紫苏马上回神，立刻下去安排了。 景宛白站起身来，看向窗外，嘴角勾起狠辣的冷笑。 景宇桓，景老夫人，你们从前对我所做的，已经完完全全斩断了咱们之间的最后一丝亲情，从今往后，我们只是敌人而已。 走着瞧！ －－－－－－题外话－－－－－－ 月底啦月底啦，看在衣衣这么勤奋二更的份上，亲爱的们兜里的月票都放出来慰劳慰劳我吧（*^__^*）嘻嘻…… 第049章 快要生了（二更） 短短一刻钟的时辰，紫苏就已经准备好了。 景宛白如今在右相府的地位比不得从前，因此手头并不宽裕，但她要去二房，少不得要给贺氏的两个孩子备些礼物。 对于景宛白来说，仅仅是两份普普通通的礼物，就能耗尽她大半的积蓄。 去大夫人程氏手里拿了对牌，紫苏提着礼物跟在景宛白后头。 二房就在右相府对街，隔得近，因此不用坐马车，主仆二人步行过去。 紫苏数次欲言又止。 景宛白察觉到不对劲，回转身来，蹙眉，“紫苏，你到底想说什么？” 紫苏低下脑袋，“小姐，奴婢是觉得您突然要去二房串门倒没什么，可是咱们手头紧，光这两份礼物就花费了不少银子呢，咱们又没什么进项，距离发月银也还有好久，若是从前，还能靠着老夫人和大老爷的打赏帮衬着，可如今……” 景宛白不禁失笑，接着翻了个白眼，“你说得没错，这次去二房，的确是花费了我大半积蓄，如若发月银的时候程氏再故意克扣，那我便只能吃老本了，但那是以前的形势，如今你家小姐对景老夫人和程氏来说，那是用来钓金龟婿的一枚好棋子，我料她们的态度也不敢再像从前那般。所以，小丫头，放宽心，这不是还有我的么？” 紫苏张了张嘴，还想再说。 景宛白退回来两步，拽着她直接往前走，“你快别杞人忧天了，我今儿是真有事，只要能办成，如今花进去的钱，那就都等同于我存进钱庄的，总有一天，我还会十倍百倍地拿回来。” 紫苏讶异，“三小姐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老夫人此前就已经露出了丑恶嘴脸，如今怎么可能看在小姐没有婚约的份上突然改变态度？ 景宛白无奈，“我这个做主子的都不担心，你怕什么？” 紫苏终于露出笑容，“小姐说得对，是奴婢杞人忧天了。” “好了，你往后不要再提及这些事。”景宛白交代她，“还有，今后不管我做什么，你都要遵守自己的承诺无条件支持，不该问的，别问，否则把我惹恼了，我就把你赶出去。” 紫苏一听，顿时吓白了脸，“小姐饶命，奴婢往后不敢多嘴了。” 见她被唬住，景宛白才慢慢松了口气。 这个小丫头从前跟在母亲身边的时候就特别机灵，自从母亲去后，她便一直待在她身边。 景宛白也明白，紫苏说的那些，无非都是因为关心她罢了，可如今是特殊时期，很多事，很多话，她都不能随意说出来的，否则一旦风声走漏，她非但对付不了景宇桓母子，还会把自己的小命给搭进去。 虽说她背后有景瑟撑腰，可景瑟毕竟已经嫁为人妇，就算到时候景瑟有心救她，怕也是鞭长莫及，远水救不了近火。 因此，能谨慎就谨慎些吧！ 出神间，主仆二人已经来到二房大门外。 门房一见是大房那边的三小姐来了，心中虽有些不屑，但面上还是做出恭敬的样子来，“三小姐请稍等，容小的进去通秉一番。” 景宛白笑道：“麻烦你了。” 门房直接被景宛白给吓到。 从前那个高傲不可一世的西秦第一美人景宛白竟然会笑着对一个下人说“谢”？ 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门房一步三回头，见了鬼似的往里跑。 彼时，贺氏和周氏两位夫人都在前厅对账谈事。 门房站在前厅门外，隔着帘子禀道：“两位夫人，景三小姐在外求见。” 贺氏和周氏闻言，停了手中动作。 周氏看了一眼贺氏。 贺氏面色淡淡，“请她进来。” 不多时，景宛白就带着紫苏进来了，将礼物交给贺氏的贴身丫鬟以后，景宛白让紫苏留在外面，一人进了厅堂。 “宛白见过静夫人，平夫人。” “静”是贺姨娘的名，因二房有两位主母，二老爷为了让下人们把两位夫人区分开来，所以特地让人称其为“静夫人”，而周氏是被抬为平妻的，所以直接称为“平夫人”。 贺氏眼风淡淡扫下来，“难得三小姐光临二房，你有事？” 景宛白看了一眼周氏，欲言又止。 周氏虽然性子软弱，却不傻，她马上站起来，“既然三小姐是来见妹妹的，那我就先告辞了。” 贺氏笑笑，“那姐姐先回去，一会儿我得空了再去找你继续商议。” “嗯。” 周氏说着，很快就掀帘出门回了院子。 周氏走后，贺氏垂眼，目光定在景宛白身上，语气很淡，“印象中，我似乎与三小姐你毫无交集，你今儿个怎么想起来特地找我？” 景宛白挺直了腰板，“静夫人说得没错，我们俩从前的确是没什么交集，但不代表今后就没有。” 贺氏眼眸一闪，“请恕我我愚昧，听不太懂三小姐说什么。” 景宛白想了想，直接道：“是我大姐让我过来找静夫人的。” “宁王妃？”贺氏脸色变了变，“她让你来找我？” 赵念如今仍在辽东军镇，变相被宁王给控制了，按照宁王的意思，她必须尽快斗垮大伯子景宇桓和景老夫人。 贺氏一度为此事发愁。 她不是不想帮表姐（赵念生母）救出赵念，而是她顾及到自己还有两个孩子，若是直接冲撞了景老夫人，自己受些皮肉之苦倒是无所谓，怕就怕两个孩子受到牵连，蓉儿和鸣儿都还那么小，贺氏根本不忍心。 贺氏是个极精明的人，她骨子里并不相信景宛白，反而认为景宛白很有可能是景老夫人派来试探她的。 思绪回转，贺氏面露微笑，“那么，宁王妃可有什么话交代？” 景宛白方才仔细观察了贺氏的神情，发现她并不相信自己。 景宛白也不气馁，莞尔一笑，“大姐让我来问你准备何时行动？” 贺氏呼吸一窒。 景宛白见她这般反应，就已经完完全全肯定了心中想法：贺氏是大姐他们那边的人。 难怪大姐要她来找贺氏联合，原来如此。 景宛白这句话，就证明她真的是宁王妃的人。 贺氏有些坐不住了，“三小姐，麻烦你回去告诉宁王妃，我不是不肯行动，而是……” 听见这句话，景宛白就彻底放心了，“静夫人不必激动，我之所以过来，就是想告诉你，如若你不知从何下手的话，我们可以合作。” 何时愣了愣，“合作？” 景宛白勾起唇角，“你我都是宁王妃那边的人，不是么？” 贺氏不置可否。 “既然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咱们何不联手？”景宛白循循善诱，“相信静夫人也想早些过上安宁日子，正巧，我也是，那么……” 贺氏心神震了一震，“我们……真的能合作？” 景宛白眼眸微眯，“当然，如果静夫人不愿意的话，我不强求。” 贺氏忙道：“我并非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三小姐来得太过突然，便是到了现在，我都还有些恍惚。” “这么说，静夫人是同意与我合作了？”景宛白笑意更深。 贺氏斟酌几番，终究点头。 景宛白心中大喜，面上笑意却是淡淡的，“既然这样，那么，还希望静夫人往后多多去大房那边给老夫人请安。” “我知道了。”贺氏道。 景宛白连坐都没坐下，说完以后就道：“我就先告辞了，希望我们能很快再见面。” 贺氏颔首，“三小姐慢走。” 景宛白走了以后，景澜就进来了。 他按照规矩给贺氏请了安，尔后站直身子，直接问贺氏，“静夫人，景宛白来咱们府上做什么？” 贺氏道：“有点琐事。” 景澜眸子半眯，他当然不相信景宛白会无缘无故来二房。 重要的是，景宛白连二老爷都没见，直接就来找静夫人了。 这里头，一定有蹊跷。 想到这里，景澜周身气息凛冽下来。 贺氏自跨入二房大门的那一天至今，都没做过什么伤害周氏和五小姐景南晴的事，就算她被扶正成了主母，她待周氏的态度也还算温和。 这让景澜对她的看法改观了几分，但不代表景澜就百分百信任她。 毕竟贺氏是个有心机的人，这一点，景澜一直都很明白。 所以他私以为，今日景宛白来找静夫人，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贺氏发现景澜面色不对，心中猜度景澜在怀疑自己，她露出笑容，“宁王妃马上就要临盆了，三小姐过来请教我月子里的妇人有哪些注意事项，到时候她也好过去照顾，除此之外，没别的了。” 景澜面色松动了几分，“果真？” “当然。”贺氏莞尔。 她就知道景澜最在乎自己这个大姐，用宁王妃来做借口，景澜一定不会怀疑。 景澜心中的狐疑的确消散了不少，忽然又紧张起来，“你说，宁王妃就快要临盆了？” “嗯，算算日子，差不离了。”贺氏平静道。 景澜无措起来，“那，我能为她做什么？” 贺氏一下愣住了，“这……二少爷是宁王妃娘家人，她临盆，自有夫家会精心照顾，你不必紧张。” 话是这么说，可景澜哪里能不紧张？ 贺氏见状，劝道：“二少爷要是不放心，那就等他们家洗三的时候再去。” “洗三？”景澜眼中一片迷茫。 贺氏耐心解释，“宝宝出生后的第三日，都要举行沐浴仪式，到那个时候，会有很多亲友去为宝宝祝吉，二少爷在那个时候去，最合适了。” 景澜点点头，“原来如此，多谢静夫人解惑。” 贺氏笑道：“你还未成家，这些事不知道很正常，等成了家，慢慢也就懂了。” 景澜面颊忽然飞上两抹绯红。 这位二少爷看起来刚硬，实际上骨子里是个腼腆的。 贺姨娘掩着唇，有些忍俊不禁，“你和苏二姑娘好事也近了，下衙后若是无事，抽个空闲去晋国公府走动走动吧，好让苏二姑娘的娘家对你印象好些，这样，人家才放心把姑娘交到你手上。” 景澜红着脸，“好。” * 时间倒回昨日，东璃皇帝尹澈离开金陵城的时候。 因为前一日才与尹相思几人在酒楼聚过，再加上尹澈赶时间，所以提前打了招呼让尹相思他们不必来送。 他是一大早就带着人离开驿馆的。 到达城外言楚楚居住的小树林，太阳出得刚刚好。 让随侍在官道旁候着，尹澈翻身下马，脚步匆匆去往当日见到的小木屋。 言楚楚正在晾衣服，见到尹澈过来，她面露惊色，“尹一大哥？你怎么来了？” 尹澈温和笑道：“来看你，欢不欢迎？” “当然欢迎了。”言楚楚胡乱擦了擦沾了水的手，“尹一大哥，快里面请。” 尹澈倒也不急，随着她走进去。 言楚楚马上给他沏茶，嘴里问：“尹一大哥这是要回去了吗？” “嗯。”尹澈道：“我离开的这段时日，朝中事务堆积了不少，再不回去，文武百官该有意见了。” 言楚楚点头，“既如此，那我就不留你了。” 尹澈笑意加深，“楚楚不留我，我却想带楚楚走，不知你可愿？” 言楚楚眨了眨眼，“带我走？” “对。”尹澈道：“带你去东璃玩，你应该没去过吧？” “去倒是没去过。”言楚楚道：“只不过……” 尹澈打断她，“我见你最近心情不大好，就当是去东璃散散心，如何？” 言楚楚有些动摇。 “怕我？”尹澈见她迟疑不定，不禁哑然失笑，“虽然我是皇帝，但我从未想过要对你用强，否则你早就遭殃了。” 这一句自我解嘲，让言楚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才没有那么想，我只是在犹豫要不要通知我哥。” “这个你放心。”尹澈道：“我会让人回去转告言风的。” “那好。”言楚楚笑了笑，“等我收拾一下东西就跟你走。” 尹澈说得对，留在金陵，她将永远都走不出薄卿欢的阴影，逃不过他的冷漠无情，换个环境，或许能换个心情。 尹澈全然没想到今日的言楚楚能答应得这般爽快，他唇角勾起一抹愉悦的笑，抬起茶杯慢慢品着茶。 不多时，言楚楚就简单收拾好了，对他道：“尹一大哥，咱们走吧！” “好。”尹澈站起身，与她一前一后出了门。 吩咐随侍并骑让出一匹马来给言楚楚，尹澈又让人折回去五军都督府报信，这才翻身上马与言楚楚并驾而行。 一路上，两人各自沉默，各怀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尹澈才鼓起勇气问她，“楚楚，我能知道，你的意中人是谁吗？” 言楚楚面上表情有些僵硬。 闭了闭眼，她道：“不提也罢，总归这辈子与他无可能。” 尹澈目光闪烁，“这辈子都无可能？” “嗯。”言楚楚吐出一口浊气。 他不能违背曾经的诺言，不能辜负阿黎，她不能越过姐妹情义夺了阿黎的夫君。 这道坎，谁都不能先迈出一步，谁都不能罔顾道义跨过去。 如此，她和他便注定了只能隔岸相望，永远到不了彼此那一方。 尹澈见她气息不对劲，没敢再多问。 不管她的意中人是谁，起码自己今日能带走她，就代表多了一份希望。 想到这些，尹澈心中释然不少，“楚楚，到了东璃以后，你就尽情疯玩一段时日吧，我想，那样的话，你心情定能大好。” 言楚楚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 金陵，五军都督府。 言风得了尹澈随侍的通报以后，只是淡淡“哦”了一声就没下文了。 尹十二和尹十九却是两个闲不住的，他们俩悄悄去找了薄卿欢， “大都督，楚楚姑娘跟着东璃皇走了。” 薄卿欢转过身来，瞟了二人一眼眉头紧皱。 尹十二狗腿地补充，“据说楚楚姑娘是甘愿跟着东璃皇一起走的。” 薄卿欢眸光冷透，声音也凉，“你们两个整天没事做只会盯着言楚楚看？” 尹十二抖了抖身子，“属下不敢。” 尹十九已经涌到喉咙口边的话被薄卿欢那一句给硬生生堵了回去。 “往后若敢再在本座面前提及那个女人的名字，本座便把你独有的那一只眼睛剜下来喂狗！” 尹十二打了个哆嗦，与尹十九对视一眼，退了出来。 “往后若敢再在本座面前提及那个女人的名字，本座便把你独有的那一只眼睛剜下来喂狗！”走出好远，尹十九才学着薄卿欢的语气对着尹十二冷哼，“让你嘴贱，差点连第二只眼睛都保不住了。” 尹十二翻了个白眼，踹他一脚，“你最贱，分明是你撺掇我去告状的，你一句话不说，却让我背了个大黑锅，禽兽！” 尹十九：“……滚！” * 楚王府。 这两日，景瑟总有种肚子往下坠的感觉，生过孩子的她很明白，那是自己要临盆了。 梵沉安排得很细心，算准了时日，早就把产房备好，稳婆都请了两三个过府来住着，以防万一。 楚王妃更是体贴，特地把府中大半丫鬟婆子都往吹雪小筑调，就怕哪里伺候不好景瑟，每日必亲临吹雪小筑陪她。 中饭后，梵沉照例陪着景瑟去后园散步。 才走到一半，景瑟就感觉到下腹有什么东西流出来。 她扶着腰，面色变了变，声音有些含糊不清，“梵沉，我……我要生了。” 第050章 顺利生产（一更） 梵沉听罢，急得整张脸都变了颜色。 见她难受得眉心揪在一起，他马上将她抱起来阔步往产房飞奔而去。 “景瑟，先忍一忍，马上就到了。” 他的声音里满含急迫与心疼。 景瑟脸色有些发白，下腹倒是还没有开始疼，但不断流出东西让她很难受，说不出话，她整个人软软地贴在他怀里。 怀胎十月的她有多重，不难想象，但梵沉还是将她抱起来健步如飞，可见内心已经急得似被火烧。 他急促的呼吸声，让她真真实实感受到了自己即将生产时，宝宝的爹那种欣喜中夹杂着心疼的矛盾情绪，再不像七年前那样一个人待在冷冰冰的产房，身边只有一个能信得过的奶娘。 不知为何，景瑟这一刻忽然很想哭。 脑袋一偏，她将眼泪默默流到他胸前的衣襟上，濡湿了一小片。 梵沉感受到那一处的湿润，脚步微顿，却是一句话没说，继续往产房赶去。 产房一直都有人守着，为的就是防着宁王妃突然要临盆，因此，热水和其他必须用具都是时刻备着的。 见到梵沉抱着景瑟匆匆而来，产房外众人俱是一惊，紧接着忙成一团。 梵沉抱着景瑟，直接将她放到一早准备好的产床上。 稳婆进来看到，阻止道：“殿下，娘娘现如今暂时不能上产床，还未开指呢！” “何为开指？”梵沉急得满头大汗。 稳婆脸色一红，没好意思往下说。 景瑟咬了咬唇，看向梵沉，虚弱地道：“你出去吧，一会儿她们会为我开指的。” “不行！”梵沉一口否决，“我说过要陪着你的，你看你，虚弱成这样，我怎么忍心自己去外面等着？” 景瑟无奈，“梵沉，听话，快出去，这不是你能待的地方。” “我不！”梵沉站着不动，满额的汗水和猩红的双眼昭示着他内心的急迫。 景瑟眼眶有些湿润，勉强扯出一抹苍白笑容，艰涩道：“这一次，有你在身边我就已经很满足了，你在不在产房陪我，那都无所谓的，快出去，别让她们为难。” 梵沉扫了一眼产房内战战兢兢的丫鬟婆子们，又看一眼景瑟，心中仍是放不下。 “我……” “嘘——”景瑟软软地抬起手指放在唇边示意他噤声，“我感觉到宝宝踢了我一脚，痛得厉害，大概是想早些出来见她爹爹，梵沉，你快出去吧，我已经不是第一次生孩子了，定会平安无事的。” 梵沉紧抿着唇，最终还是在景瑟和稳婆以及丫鬟们的劝谏下依依不舍走了出来。 梵越他们那边也得到了消息。 尹相思唤上梵越，两人迫不及待往吹雪小筑赶，半途遇到宗政初。 宗政初见二人神色匆匆，忙问：“发生什么事儿了？” 尹相思道：“我大嫂要生了，我们得赶紧过去。” 宗政初蓦地定在原地，原本清澈的瞳眸霎时聚拢了死气沉沉的黑色云雾，像是风暴来临的前兆，转瞬后又恢复澄澈，几个瞬息的功夫后又有黑沉之色显现。 如此反复交替出现了好几次。 宗政初仍是定在那个地方，似乎动不了。 已经跑远的梵越和尹相思发现了不对劲。 尹相思道：“二爷，你回去看看怎么回事，我先去产房。” “好。” 夫妻二人兵分两路，尹相思一路狂奔去往吹雪小筑。 梵越则是原路返回，到了宗政初身后，他身后拍了他的肩膀一下。 对方似乎怔了一下，慢慢转过身来。 那一瞬，梵越被吓得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 宗政初那双眼睛，不知何故变得森冷幽暗，死寂得像是黄泉地狱里的恶鬼，黑洞洞的感觉，让人一眼望不到底。 梵越擦了擦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他面露狐疑，“喂，老古董，你干嘛呢？” 对面的人没有回答，一双黑梭梭的眼凝视了梵越片刻。 梵越顿时觉得脑袋有些晕乎。 他使劲晃了晃头颅，仍是没有丝毫缓解，就连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老……老古董，你给我下了什么药？” 眼皮逐渐沉重，梵越实在撑不住，就伸手去抬住眼皮，不让自己真的睡过去。 与此同时，尹相思已经跑到了产房外。 “兄长，嫂嫂如何了？” 梵沉道：“宫口还未开，稳婆们已经在里面了。” 尹相思暂时松一口气，脚步一抬，看样子是要进产房。 梵沉忽然凝眸，横臂拦住她，“为何只有你一个人，阿越呢？” 尹相思喘了喘，摆手，“二爷原本随我一起来的，奈何半道上遇见宗政谷主，听说大嫂要生产，我见他神色有些不对劲，就让二爷回去问，我自己先来了。” 梵沉瞳眸骤缩，“你说宗政初听到景瑟生产，神色不对劲？” 尹相思“嗯”了一声，问：“兄长，那我现在能进去了吗？” “不行！”梵沉马上道：“你赶紧回去，阿越可能已经遭遇不测了，一会儿我会让阡陌配合你，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都要把宗政初引出城去，总之不能让他继续留在楚王府就对了。” 见尹相思满脸疑惑，梵沉也来不及解释了，催促道：“别问原由了，赶快去。” 尹相思难得见到梵沉脸色这样难看，想到他说梵越可能已经遭遇不测，尹相思一颗心都沉到了谷底，她再不多做停留，一个转身飞快顺着原路返回。 尹相思的身后，阡陌带着大批隐卫跟随。 “小王妃。” 阡陌唤住她，“宗政谷主就在方才你们所在的花园里，快走！” 尹相思脸色已经变换了好几番，心头那股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果然！ 刚走进月门，就见到宗政初修长的手指死死扣住梵越的喉咙，梵越因为透不过气而脸色涨红，神智迷离，眸光涣散，那样子，像是要断气了。 尹相思面色骇然，险些没站稳。 “宗政初，你做什么？”趁着对方不备，她慢慢地、一步一步地靠近梵越。 “别过来！” 此时的宗政初早已经人格转换成了风离痕，除了那双死寂森冷的眼瞳外，声音更是变得沙哑低暗，听来可怖。 尹相思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是那个温润如玉的神医公子宗政初？ 小心翼翼地再踏出一步。 尹相思就看见宗政初扣在梵越喉咙上的手收紧了些，梵越已经毫无反抗能力，只是喉口发出“嗬嗬”地艰难喘气声音。 “不要！”尹相思不断摇头，眼眶含泪，用哀求的语气道：“你不要伤害他。” 阡陌以及一众暗卫都被吓得不轻。 眼前这个宗政初，与昨日见到的判若两人，他那双眼睛，实在是太可怕了！ “让我过去，我就放了他。” 风离痕冷鸷阴沉的眸子扫了尹相思以及她身后的众暗卫一眼，语气带着不可违抗的命令。 尹相思往后看了一下，这条路，是通往产房的，一旦让眼前这个人过去了，到时候伤害到大嫂怎么办？ 大嫂还在产房里，这种时候是经不得任何一丁点变故的，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快！” 风离痕厉喝一声，那排山倒海的气势，让所有人都吓得心肝儿颤。 阡陌上前来，附在尹相思耳边低声道：“小王妃，要不，咱们给他让路吧，否则小王爷坚持不了那么长时间了，一会儿恐有性命之忧。” 尹相思踌躇不定。 她也想让开换得梵越一命，可后面是产房，一旦让开了，一会儿真的出了事怎么办？ 看到尹相思急得团团转，阡陌便也猜到了她的顾虑，再次压低声音，“咱们假装给他让路，待小王爷安全了再动手。” 为今之计，似乎也只能这样了。 尹相思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示意阡陌带着人往后退。 她高度紧张地看着风离痕和梵越。 “我们给你让路，求求你不要伤害他。” 这时，梵越涣散的神智突然清醒了一分，他拼尽全力嘶吼，“小七，这个人不是宗政初，别，别让他过去！” 尹相思当然知道这个人不是宗政初，可眼下她还能有什么办法，她不能让梵越死于风离痕的魔爪下，更不能让大嫂那边陷入危机，唯有暂时稳住风离痕，再趁机下手。 梵越的声音渐渐弱下去，尹相思眼泪夺眶而出，嘴里大喊，“梵越，你欠我的一生一世还没还，你敢扔下我就这么走了，我就另找十个八个，让你在九泉之下气到吐血！” 没有人回答她。 整个花园里陷入死一般的僵寂。 风离痕挟持着梵越，一步步逼近尹相思这个方向。 尹相思咬着下唇，懊恼不已，若是先前自己不要先往产房跑，而是留下来与梵越一起，或许一切就不可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尹相思拉回思绪的时候，阡陌趁机给她递了个眼色，他们已经退到了院墙边，眼看着风离痕马上就要穿过月门直达产房，他们可以开始反击了。 尹相思眼神一厉，原地蹲身，袖中飞出一枚暗器，直直朝着风离痕的脚踝而去。 风离痕显然没想到尹相思会突然来这么一招，他死死皱眉。 宗政初在清醒的时候自己封了几道大穴，致使风离痕如今什么内力都使不出来，否则，他早就飞身冲出院墙了，哪里还能被几个毛头小子阻了去路。 眼见着暗器快速飞了过来，当下闪躲已来不及，风离痕低吼一声，掐住梵越喉咙口的那只手蓦地放下来，转而死死拽住梵越的胳膊一个旋身。 暗器对准的是梵越。 尹相思骇然失色，“梵越——” 风离痕冷笑一声。 纵然没有内力，但想要对付这个女人，他一个人就绰绰有余了。 梵越仍是目光无神的样子。 暗器依旧在逼近。 尹相思急得再一次哭了出来，大喊，“梵越，你快给我醒过来！” 风离痕站着不动，反正前面有个挡箭牌梵越，他完全不担心暗器会伤到自己。 正在这时，被他拽住的梵越那只胳膊突然动了一下，在风离痕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猛地转过身，两指先点了他的穴道定身，脚上也未闲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急速将暗器踢到花圃里。 风离痕这一回是真真正正一动不能动了。 这一转变，让尹相思呆愣了好久，回过神来，她不顾一切地跑过来扑进梵越怀里，“混蛋，你吓到我了。” 梵越搂了她一下，“快别忙着哭鼻子了，咱们先把这个人处理了再说。” 尹相思看了被定身的风离痕一眼，“兄长说了，这个人不能留在楚王府。” 梵越目光一沉，“那就杀了！” “不行！”尹相思心下一急，“兄长让我们暂时把他送到城外去。” 梵越一瞬间暴怒，“可他险些杀了我！” “二爷，你先冷静一下。”尹相思拽了拽他的衣袖，“兄长让我们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咱们快别耽搁了，否则一会儿让这个人逆向冲破穴道可就麻烦了。” 听了尹相思的劝说，梵越才慢慢冷静下来，示意阡陌，“把这个人绑上！” 阡陌马上找来非常牢固的特制绳索，叫上两个人，将风离痕捆绑得严严实实。 尹相思道：“咱们一起去，把这个人送出城。” 梵越迟疑了一下，问：“大嫂那边如何了？” 尹相思答：“有兄长在，应该不会有事。” 梵越虽不放心景瑟和梵沉，可到底眼前还有一个大麻烦，他没法抽身过去问情况，只好沉着声音嘱咐阡陌：“备马！” 一刻钟后，阡陌把所有人的马都备好了。 梵越扛起被捆绑住的风离痕，朝着楚王府大门外阔步走去。 尹相思等人迅速跟上。 梵越将风离痕横担在马背上捆牢固，自己骑了上去，手中马鞭一扬，马儿飞快朝着城门外奔驰。 宗政初是被马儿给颠簸醒的。 “嘶——” 痛呼一声，他睁开眼，看见自己面朝地下被捆绑在马背上，马儿速度极快，颠得他胸腔都透不过气了。 不用想，他也知道是风离痕出来的时候做了不好的事被抓起来。 但……这些人要不要这么狠，如此捆绑，一会儿不窒息死亡也会被马背给颠死的！ “喂！” 宗政初艰难地偏转脑袋，看向梵越，“梵二爷，你能不能先停一下？” 这个声音……是宗政初？ 梵越浑身僵住，垂眼看来，见他双眼已经恢复原有的清澈颜色，说话的声音也温润好听。 再次震了一震，梵越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到底是谁？” 方才他分明点了穴道的，这才过了一小会，这个人为何就能说话了？ 莫非穴道自动解开了？ 狠狠吸了一大口气，梵越加快马儿速度。 宗政初被颠地险些吐血，大声喊，“停下，我有话要说！” 尹相思闻声过来，见到宗政初能动了，不由大惊，“咱们方才分明点了穴道的，怎么可能！” 梵越抿唇，“我也很想知道。” 宗政初忙趁机道：“快把我放下来，我给你们解释。” 尹相思狐疑地眯着眼，明显不信他。 梵越更是无动于衷。 宗政初哀叹一阵接着一阵，“再不放我下来，一会儿又成了刚才那个样子，我可不负责的！” 尹相思和梵越还是岿然不动。 宗政初心里暗骂了风离痕一声，再道：“梵沉肯定不让你们弄死我，否则你们也不可能用这种方式把我绑出来了。” 梵越眉目一动。 “松绑就不用了，至少把我放下来再说啊！” 宗政初犹在喊，他也怕风离痕再次出来，所以还是继续绑着好些。 尹相思想到梵沉的交代，犹豫了一下，看向梵越，“二爷，我看现在的宗政初好像是我们认识的那一个，不如，把他给放下来，反正有特制绳索绑着，谅他也跑不了。” 梵越想了想，纵身跃下马来将宗政初解开放下去，但宗政初的身上还有绳索捆绑，歪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梵越在他跟前蹲下，用鞭子抬起他的下巴，仔细凝视着他的双眼良久，没发现什么端倪，眉头皱得更深。 尹相思走过来，不悦地看着宗政初，“老实交代，你在搞什么鬼？” 宗政初汗颜，“看来你们都见过他了。” “他？谁？”尹相思和梵越齐齐发问。 宗政初挑眉，“就是刚才你们看见的那位，是不是凶神恶煞面目可憎？” 尹相思“呸”了一声，“分明就是你，你还想狡辩？” 宗政初有些无奈，“怎么可能是我，我除了长相，哪里像他了？” 尹相思冷哼，“总而言之，你今日要是不给个说法，我们夫妻就把你扔下山崖喂狼！” 宗政初无奈叹气，“行，你们先把我扶正坐起来，我这个样子，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尹相思递了个眼神给梵越，梵越不情不愿地将宗政初扶起来做好。 宗政初想了想，一五一十地对两人和盘托出。 * 楚王府。 楚王妃得了消息，着急忙慌地随着婢女过来。 “小沉，里面是什么情况？” 楚王妃满面焦急。 梵沉摇头，“听稳婆说，还在开指。” “多长时间了？”楚王妃又问。 “半个时辰了。”梵沉道。 “这么长时间竟还不能生？”楚王妃面上急色更甚，“我进去看看。” 梵沉应声，“娘，你进去以后，帮我看看什么情况，再出来告诉我一声。” 楚王妃点点头，抬步走了进去。 产房里的丫鬟婆子们都站往一旁，人人的目光落在稳婆身上。 稳婆半跪在小榻前，仔细观察着景瑟的宫口情况。 “怎么样了？”楚王妃问。 稳婆忙站起来请安，如实道：“回禀楚王妃，宁王妃的宫口开得比较慢，三指还未开，暂时不能生，还得再起来走走。” “这……”楚王妃急得团团转，“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开指快一点？都已经半个时辰了，再耽误下去，可就要难产了。” 稳婆亦是一脸无奈，扶着景瑟走了一圈。 景瑟投给楚王妃一个安慰的笑，“娘，你放心，我这是二胎，没事的。” 话是这么说，可楚王妃哪里冷静得下来，她无措地绞着绣帕。 景瑟走了一段，突然觉得肚子往下沉了一点，开始隐隐传来疼痛。 低呼一声，景瑟不走了，转而躺到小榻上，看向稳婆，“你快看看开了几指，我已经感觉到阵痛了。” 稳婆应声上前。 这时，楚王妃突然推开稳婆，打算自己去看。 稳婆大惊，“王妃万万不可！” 楚王妃冷下脸来，“瑟丫头是我儿媳妇，我是她婆母，有什么看不得的。” 稳婆还是劝说，“王妃就不该进产房来，免得沾染了晦气。” 楚王妃脸色更冷，直接叱骂，“你才满身晦气，瑟丫头怀的可是本王妃的亲孙女，是未来的小郡主，什么晦气，那是满满的福气，你个老婆子，到底会不会说话？” 稳婆被楚王妃数落得面红耳赤，忙点头哈腰，“是，王妃说得是，方才是老婆子嘴欠，该打！” 稳婆说着，作势就要打自己嘴巴。 “行了！” 楚王妃不悦地厉喝一声，“如今不是溜须拍马的时候，瑟丫头这边才是正事。” 说完，楚王妃蹲下身来看了一下，她是有经验的，看了不多时就喜道：“开了开了，三指开了，赶快把瑟丫头扶到产床上去，速度要快！” 丫鬟婆子们赶紧过来，七手八脚地把景瑟扶到产床上。 楚王妃总算暂时松了一口气，还好早前就生过一胎，否则这要是头一胎，按照今日这种半天没开指的情况，指定难产。 开了三指，下腹的疼痛才真正传来。 景瑟抑制不住地叫喊出来。 楚王妃忙走过去，“瑟丫头，为了小沉和昊昊，你要挺住。” 景瑟面色痛苦地咬着牙，一个字说不出，只是艰难地点了下头。 “我先出去告诉小沉一声，免得他担忧。” 楚王妃说完，快步走了出去。 梵沉还站在门外来回踱步，面上的焦急只增不减。 见到楚王妃，他双目一亮，“娘，里面到底怎么样了？” 楚王妃安慰道：“你放心，已经开始生了，瑟丫头这是第二胎，一定会很顺利的。” “啊——” 里面传来凄厉的惨叫声。 梵沉眉头一皱，“这叫顺利？” 昊昊的时候，他根本没在，所以这是头一次听到女人生孩子时的叫声。 那一声声的，仿佛一只冰冷的手一点一点将他的心给撕裂开来，疼痛难忍。 “不行，我得进去看她。”梵沉急不可耐，快步上前就要推门进去。 楚王妃拦住他，“小沉，你别胡闹，你是个男人，且不说男人没有进产房的道理，便是你进去了，也帮不到她，于事无补，就在外面等着，很快的。” 产房门被打开，几个丫鬟端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出来。 梵沉看着那触目惊心的颜色，脸色开始发白。 流了这么多血，她该得多痛多虚弱？ 里面传来稳婆的声音。 “娘娘，深呼吸，用力，再用力，快！” 景瑟咬紧了唇瓣，抓紧床单，照着稳婆的吩咐做了，可下腹的疼痛还是一阵接一阵，全身的骨头和血肉都像是同时被人从不同方向狠狠撕裂开一样，疼得她眼泪落不停，香汗打湿了鬓角的发，脸色白得几近透明。 丫鬟们还是进进出出换水，那血水的颜色一盆比一盆鲜艳。 梵沉再也看不下去了，推开楚王妃就往里面走。 同一时刻，景瑟感觉自己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奈何葳葳比昊昊还要难生，死活不见头。 最后照着稳婆的引导深呼吸用完力，景瑟整个人都虚脱了，眼前有黑晕一阵阵袭来，她无力地撑着眼皮，奈何越来越沉重，最后她坚持不住，缓缓闭上了眼睛。 “娘娘——” 产房里，丫鬟婆子们齐齐惊呼，人人脸色惨白，着实被吓到了。 正在这时，梵沉推门进来，一眼看到产床上闭着眼睛的景瑟，他一瞬间红了眼圈，快步走到产床旁边，双手握着她冰凉苍白的手指，口中不断呼喊，“景瑟，醒醒，快醒醒好不好，求你了。” 景瑟并没有昏过去，她只是没力气了，自然而然地闭上眼睛短暂休息，她也听到了梵沉的声音，奈何就是睁不开眼，只是唇瓣无力地蠕动了两下。 梵沉见状大喜，招手唤来稳婆，“你快给王妃看看，怎么回事？” 稳婆道：“殿下无须担心，娘娘只是暂时没力气，一会儿就能缓过来了。” “那她这样，有没有危险？”梵沉又问。 握着景瑟的双手不断收紧，恨不能把全身的温度和力气都渡给她。 稳婆如实道：“短暂歇一会儿是没事的，但时间一长，很可能会难产。” 梵沉心下一紧，额头上冷汗顺着如玉颊畔滑落到下颌，“景瑟，我知道你还醒着，快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有我在，一会儿你若是痛，就咬着我的胳膊。” 景瑟是被下腹的阵痛给激得睁开眼睛的，惨烈地痛呼一声后，她看清楚了坐在产床旁边的梵沉，他面色惨白，一张脸上全是担忧，见到她睁开眼，他几近狂喜，“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梵沉。”景瑟无力地扯了扯嘴角，“你怎么进来了？” “我说过要陪着你的。”梵沉面色坚定，“这一回，你可不能再把我赶出去了，否则让我在外面听着你哭喊，会比杀了我更痛。” “好。”景瑟张了张口，声音很弱。 稳婆趁机道：“娘娘，咱们不能继续耽误了，听我的，深呼吸，对对对，就是这样，然后用力，再用力。” 景瑟痛得什么知觉都没了，床单都被她尖锐的指甲给攥破，面上毫无血色，看起来好不可怜。 正当她要张口痛喊的时候，梵沉果真揽起袖子把胳膊伸了过来，“咬住它！” 景瑟愕然了一小会，在阵痛又一次来袭的时候张大嘴巴狠狠一口咬在他修长的胳膊上。 那一刹，产房里所有的丫鬟婆子以及三个稳婆都惊呆了。 宁王殿下毫不避讳进产房也便罢了，竟还让宁王妃咬着他的胳膊？ 看着宁王妃满嘴鲜血的模样，稳婆们齐齐骇然。 宁王殿下都不知道痛的么？ 被景瑟咬得满嘴血，梵沉连哼都没哼过一声，只是觉得唯有这样，心头才能好过些。 看到梵沉这样不管不顾地进产房，景瑟心里除了感动还是感动，知道他的胳膊被自己咬得狠了，她咬紧牙关，狠狠一用力，感觉有什么东西滑出去一点。 稳婆喜道：“见头了，娘娘再用力，孩子就快出来了。” 景瑟睁开眼，看向梵沉，梵沉对她点点头，“一定要挺住！” 景瑟深吸一大口气，一鼓作气，把仅剩的力气全部使出去。 与此同时，产房外。 昊昊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不要命地飞奔过来，就见到楚王妃站在产房外心焦不已。 “祖母。”昊昊唤了一声，扑过去。 楚王妃大惊，“小宝，你怎么来了？” 昊昊嘟着嘴巴，“小宝听说娘亲要生妹妹了，所以就迫不及待赶了过来。”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不好好在房里待着呢？” 楚王妃一脸的无可奈何。 “祖母。”昊昊抱住楚王妃的腰身，仰起下巴，双眼里满是泪花和祈求，“祖母不要赶我走，小宝听闻妇人生产是极痛苦的，娘亲哭喊得这么惨烈，想必痛得狠了，娘亲当初生小宝的时候定也如今日这般痛苦，祖母若是这个时候让小宝回房，小宝会良心不安的。” 小孙子这般懂事，楚王妃感动都来不及，哪里还舍得下狠心将他给赶走。 抚了抚昊昊的脑袋，楚王妃温声道：“好好好，祖母不赶你走，但是你得答应祖母，不能哭，不能闹，你娘亲在里面已经很痛苦了，她可没精力来哄你，你要是这个时候哭，就是给你娘亲添堵了知道吗？” “嗯。”昊昊乖巧地点点头，“小宝记住了。” “哎，这就乖了。” 楚王妃欣慰地笑笑。 产房内。 景瑟一次又一次地用力，双眼开始涣散看不清东西也快要看不清梵沉容貌的时候，脑海里突然想起当初在东璃的时候，他背着刚怀孕的她去拜观音。 “你这一生有几个冬季，我就背你几个冬季，若是有一天我老得背不动了，就牵着你走，一直走，直到走完你人生中的所有季节方休，若是你还嫌不够，那我们就约定下辈子再继续，到那时，我还背着你走。” 脑海里一片空白，唯有这句话清晰地回响在耳边。 景瑟忽然之间不知从哪儿生出来一股大力，猛地一用力。 那一刻，她感觉到高高隆起的小腹突然松了下去，连带着整个人都松懈了。 “生了！”稳婆惊喜地抱过那小小的一团看了看，向梵沉报喜，“恭喜殿下，是个小郡主。” 梵沉没说话，他的注意力都在景瑟身上。 景瑟双眼含满泪花，惨白着脸笑看着他，额角全是汗。 梵沉忽然坐下来，顾不得胳膊上的鲜血淋漓，紧紧握住她的手，喉咙哽咽，声音艰涩，“不要了，以后咱们都不要孩子了。” 之前大婚去东璃的时候，他还想方设法为她助孕。 当时他的确想要一个孩子，一个他陪在她身边，从怀孕到生产一天不落的孩子。 可是今天看到她临盆时游走在生死边缘的那一刻，他就后悔了，早知道生孩子会这样痛苦，就算她怨她恨他，他也坚决不会再要。 那边稳婆抱着孩子，轻轻在背上拍了两下。 “哇——哇——” 孩子的哭声传过来，景瑟满脸欣慰，力气也恢复了些许，看向梵沉，嗔道：“你如今才知道后悔？当初想方设法给我用助孕的东西让我怀上，今日怎么傻了？” 梵沉满心自责，面上却有些委屈，“我不曾见过妇人生孩子，也不晓得生孩子会如此痛苦。” 景瑟轻哼，“葳葳比昊昊还难生，以后啊，打死我也不要孩子了。” 梵沉吻了吻她慢慢回温的手，“儿女双全，我知足了。” 稳婆已经帮孩子洗了身子包好抱过来给景瑟看。 刚出生的婴儿个头小，胎毛黝黑，面部皱巴巴的，小小一团，暂时看不出来像谁，只知道很丑。 景瑟没力气，梵沉便伸手抱了过来。 葳葳还在哭，声音一下比一下尖锐刺耳。 “这小妮子，真聒噪。”景瑟叱道：“还是昊昊好，当初随便哭两下就乖乖的了。” 稳婆笑道：“娘娘说的哪里话，这刚生出来的孩子啊，自然是越哭越好。” 景瑟笑笑，不置可否。 她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心里自然是疼爱这个宝宝的，毕竟为了生下葳葳，她几度用尽力气，甚至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就这样永远闭上眼睛算了，好在自己坚持到了最后一刻。 如此难得的宝宝，她怎么可能不爱？ 梵沉吩咐丫鬟，“快出去告诉我母妃。” 丫鬟马上推门而出，高兴地对着外面的楚王妃道：“王妃，宁王妃娘娘生了，是个小郡主。” 楚王妃和昊昊俱松下一口气来。 “生了就好，生了就好啊！” 楚王妃说着，拉了昊昊就走进去。 昊昊迫不及待走到梵沉身边，“爹爹，给小宝看看妹妹长什么样。” 梵沉将手中的襁褓放低了些，昊昊眨着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葳葳，“这就是妹妹吗？她好小哦！” 楚王妃笑道：“你以前刚生下来也是这么小的，等再过几年葳葳长大了，也就和你一样玉雪粉嫩招人疼了。” 第051章 贴心喂食（二更） “真的吗？”昊昊满脸好奇，央求似的看向梵沉，“爹爹，我能不能抱抱妹妹？” 梵沉还未说话，怀里的葳葳就“哇”一声再次哭出来。 楚王妃道：“是时候喂奶了，让奶娘进来。” 奶娘很快就进来了，小心翼翼地从梵沉手里接过葳葳。 楚王妃敏锐地看到梵沉手臂上有血痕，虽然已经擦拭过，但还在慢慢往外冒血。 心下一紧，楚王妃问：“小沉，你这是怎么了？” 梵沉笑着摇摇头，“娘，我没事。” 说完，他看向景瑟，眼神温润而宠溺。 景瑟已经漱了口，又在丫鬟们的伺候下吃了点东西，听到楚王妃问，她面上有些羞赧，低下头不说话。 楚王妃上前来，看清楚梵沉手臂上是一排整齐的牙印，她心中了然，没再继续追问，“一会儿取药抹一抹，莫留疤了。” “嗯。” 梵沉颔首，顺势在产床边坐下来，温声问：“现在感觉如何？” 景瑟摇头，“整个人都像被抽空了精力，能睁开眼皮同你说话，已经是极限了。” 梵沉蹙眉看了一眼产床，虽然已经被丫鬟婆子们换上了新的床单锦褥，但到底他方才亲眼目睹了景瑟生产的那一幕，内心最深处对产床产生了深深的恐惧。 抿了抿唇，梵沉问众人，“我能否把她挪到旁边的软榻上去？” 楚王妃道：“小沉，产床已经换干净了，就让瑟丫头在这里好好休息一夜吧！” 稳婆也附和道：“殿下，娘娘刚刚生产完，如今最是虚弱，该得好好休息才行，万不可轻易挪动消耗体力。” 梵沉垂眸，没再说话。 景瑟看出了他的纠结，她翘了翘唇，虚弱地道：“那你抱我过去吧！” 梵沉猛地抬眼，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景瑟无力地笑，“你看你，我不就是生个孩子么，怎么把你也吓得跟个孩子似的了？” 他唇角含笑，并未还嘴，他喜欢听她现在的声音，哪怕因为虚弱而有些沙哑，他都觉得好听，而之前生产时那种撕心裂肺的惨叫，是他这辈子都忘不掉的。 弯身将景瑟轻轻抱起，他很快就走到了不远处的软榻上将她放下。 璎珞马上取来新的锦褥和绒毯给景瑟盖上。 奶娘已经喂完了奶，小葳葳喝奶喝得累到睡过去，小小一团缩在襁褓里。 楚王妃接过来，抱在怀里疼了一会儿就放在景瑟旁边睡着。 末了，站起身看向众人，吩咐，“瑟丫头如今很虚弱，你们就不要继续待在里头打扰她了，璎珞留下来看着瑟丫头和葳葳，其余人，全都去外头。” “娘。”梵沉又皱眉了，“我能不能，也留下来陪她？” 楚王妃嗔他一眼，“知道你宠妻，可瑟丫头刚刚生产完，的确是累坏了，你看她如今连眼皮都快撑不住了，你要是留下来，这不是让她分神么？” 梵沉依依不舍地看了景瑟一眼。 景瑟的确是撑不住了，但还是勉强笑着，“梵沉，你出去吧，如今外面已经天黑了，你好好休息一夜，明早再来看我。” 梵沉极不情愿地点点头，走过去又将睡熟的葳葳抱起来在怀里摇了摇，这才随着楚王妃她们一众人走了出去。 天色已黑，外面廊下灯笼都已经被点亮。 整个楚王府灯火通明。 朱漆大门上，管家已经吩咐人系了红带，表示府内有女主人刚生完孩子，挂红祈求平安。 楚王妃拉着昊昊的小手，走了一段后让婢女送他回房睡觉。 昊昊走后，楚王妃转过身来，看着梵沉眉眼憔悴的样子，嘱咐道：“小沉，你也别太担心了，瑟丫头已经成功生下了葳葳，往后差的就是好好调理了，我这就走了，你好好歇着，明早再去看她。” “嗯。”梵沉点头，“娘放心去吧，我会好好休息的。” 楚王妃又好生嘱咐了几句才带着婢女离开。 梵沉抬头看了看夜空，良久后收回眼，直接离开吹雪小筑去往梵越他们的芳菲苑。 梵越的贴身侍卫守在外头，见到梵沉过来，行了一礼后恭敬地道：“宁王殿下，我们家小王爷还没回来。” 梵沉眉眼微动，“小王爷和小王妃都还没回来？” “是。”侍卫道：“不仅仅是小王妃，阡陌以及他带去的暗卫，一个都还没回来。” 梵沉脸色唰地冷了下来，“你迅速带着几个人想办法出城去找。” 侍卫摇头，“殿下，属下们不必出城，小王爷让人送来了这个。” 侍卫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支传信用的小圆柱筒递给梵沉。 梵沉打开，借着昏黄灯光看到梵越写了几行字。 大意是他们送风离痕出城的半途，宗政初醒过来将一切都坦白了，他们如今在城外的一处小镇上，让梵沉不必担心，过两日自会回来。 总算是放下心来，梵沉将笺纸收起来，转身回了吹雪小筑。 景瑟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葳葳已经不在她身旁了。 浑身虚软且睡意朦胧的她根本没有过多时间去思考什么，只是本能地唤了一声，“葳葳——” 外间璎珞闻声，快速走了进来，“娘娘，您醒了？” 景瑟见到她，急忙问：“葳葳呢？” 璎珞道：“小郡主饿了，奴婢抱她来外间给奶娘喂奶呢！” 景瑟紧绷的神情慢慢舒缓下来，“哦”了一声。 “娘娘可是饿了？奴婢这就吩咐厨房准备膳食。” 景瑟点头。 从昨天午时过后到晚上把孩子生下来，她只在产后喝了一点清粥，早就饿了。 璎珞走过来，替她箍上防风抹额，又将被子掖了掖，直到把景瑟裹得严严实实才放心去了厨房。 不多时，梵沉进来了，手中提着一个食盒。 到得景瑟所在软榻跟前，他将食盒摆放在案几上，动作轻巧地打开。 里面是一碗红小豆汤并一碗鸡蛋小米粥，另还有一盅以姜、红枣和枸杞熬出来的水。 坐在她旁边，梵沉道：“我特地请教了玄铮师叔和娘，他们都说产后六七日内，要以养血、补血、化瘀排毒为主，所以膳食都是按照他们所说来准备的，你尝尝看。” 说完，端起红小豆汤，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喂到她唇边。 景瑟张开嘴，轻轻喝了下去。 “先喝口汤润润唇。”梵沉见她并不反感，心中欢喜，放下红小豆汤，又端起鸡蛋小米粥，用汤匙一勺一勺地喂她。 一碗鸡蛋小米粥见底，景瑟舔了舔唇角，有些意犹未尽。 梵沉问：“还要不要？” 景瑟摇头，“罢了，你说这个粥要喝六七日，那我还是不要一次性就喝怕了，否则后面几日，我该度日如年了。不是还有汤么？我喝口汤就是。” 梵沉被她说得心酸不已，“你傻啊，怎么可能天天给你喝一样的粥，补血养血的又不止这一种，明天我就让人换，你既然饿了，就要吃饱肚子，你刚刚生产完，体虚力乏，正是需要补身体的时候，怎么能饿着？” “那好，你再给我盛一碗。”景瑟伸手摸了摸肚皮，“如今肚子里少了一个负担，胃也跟着空了。” 梵沉笑笑，“我巴不能你能喝下三四碗粥。” 景瑟瞥他，“还不快去！” 梵沉笑着站起身，迅速去了厨房，不多时又端来了方才的鸡蛋小米粥。 依旧是他拿着汤匙慢慢喂她。 景瑟一点一点咽下去，直到填饱肚子才摇头，“不要了。” “那就喝汤。”梵沉也不勉强，端起红小豆汤来。 景瑟喝了汤，梵沉便让人撤下去，亲自掏出锦帕给她擦了嘴角。 景瑟瞟了一眼外间，“葳葳还没喂完奶吗？” “应该喂完了，你若想见她，我去给你抱来。” 梵沉起身去往外间，自奶娘手里接过葳葳抱着走进来，葳葳还不能完全睁眼，只是小手偶尔能动一下，相比较昨晚刚生下来的样子，如今看起来顺眼不少，刚喝完奶的小家伙嘴巴一咂一咂的，看起来可爱极了。 景瑟唇角不觉弯起笑意，从梵沉手中接了过来抱在怀里。 “这个小东西，昨夜真真是把我折腾得死去活来。”景瑟说着，伸手轻轻捏了一下她的小脸，小家伙似乎能感觉到是娘亲，小手胡乱抓了两下就将目标锁定在景瑟胸前。 景瑟将她稚嫩的小手扒拉开，哭笑不得，“我如今可没有奶水给你喝。” 小家伙嘴巴扁了扁，看样子是要哭了。 景瑟有些头大，葳葳与昊昊隔了七年，带孩子这种事她都有些生疏了。 况且，葳葳是个爱哭鬼，一言不合就放开嗓子哭，以前昊昊可不是这样的，昊昊非常乖，顶多是饿了哼两声，吃饱了就睡，一点都不烦人。 梵沉叫来奶娘，问是否没有喂饱小家伙。 奶娘惶恐道：“殿下，娘娘，小郡主方才吃饱了的。” 景瑟点点葳葳的小鼻尖，又抱起来轻轻摇了摇，“小家伙，吃饱了就赶紧睡，你娘亲我也累得很呢！” 葳葳“哇”一声哭了出来。 梵沉看不下去，伸出手，“给我抱抱。” 景瑟倒不是没耐性，而是浑身都无力，根本没法花更多精力去哄孩子，于是只好将葳葳递给梵沉。 梵沉抱过来以后，站起身在房内走了两圈。 葳葳竟然止住了哭声，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景瑟瞪眼，“这小东西认爹不认娘呢？” －－－－－－题外话－－－－－－ 嗷嗷嗷，停电了，今天的更新少些，明天大概还会有二更，我尽量 第052章 画中玄机（一更） 梵沉将睡熟的葳葳放到景瑟旁边睡着，坐下来，怕吵醒了葳葳，刻意压低声音，“你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才将她给生下来，她怎么可能不认娘亲，是你性子太急了。” 景瑟想了想，觉得也是，要真算下来，那些年把昊昊带长大的并非夏慕，而是真正的景瑟，她夺舍以后，顶多是记得当初原主如何把昊昊拉扯到五岁多的罢了。 景瑟用宠溺的眼神看了看旁边睡熟的小家伙，小家伙穿着透气的棉棉小衣，这是当初她三舅母来楚王府的时候顺便带过来的，不知道究竟出自谁的手，但都是晋国公府各房主子们亲手做的就对了。 葳葳还很小，小嘴小鼻子，双脚被束缚在襁褓里，露出来的小手小小的，柔弱无骨，让人一见就心生怜爱。 景瑟心底慢慢软了下来。 这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啊，她怎么可能不心疼？ “你困不困？”梵沉问。 “暂时还不困，有些渴，你去帮我倒杯水。” 梵沉起身，很快倒了温水递给她。 景瑟接过，一口气喝到底。 “还喝不喝？”梵沉又问。 景瑟摇头，“不喝了。” “月子期间，你也出不去，我陪你说说话吧！”梵沉接过她手里的杯子放到一旁。 景瑟点点头，问：“为何我从昨日到现在都没见到二爷和小七？” 梵沉迟疑了片刻。 景瑟凝眸，“是否昨日发生了什么事？” 梵沉道：“得知你要临盆，风离痕出来作乱，亏得阿越他们夫妻发现得早，照我的吩咐把那个人捆起来送到城外去了。” 虽然没发生什么事，但景瑟心中仍是后怕，“二爷和小七有没有事？” “他们完好无损。”梵沉道：“你不要操心那些，管好自己的身体就行了。”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就传来楚王妃与婆子们的说笑声。 不多时，楚王妃就进来了。 梵沉站起身，行了一礼，“娘。” 景瑟撑着身子打算坐起来。 楚王妃忙上前阻止她，“瑟丫头，快快躺下不必多礼，你昨儿个生下葳葳损了身子，不能随意动作的。” 景瑟歉疚地笑了笑，慢慢躺下去。 楚王妃在一旁坐了，笑问：“你今日可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景瑟如实道：“就是浑身无力，虚弱得紧。” “这些都是正常的。”楚王妃道：“毕竟昨儿那么难生，我见你也痛得狠了，一下子耗光了体力，总得需要一段时日才能恢复过来。” 景瑟点点头，“嗯，娘，我知道了。” 楚王妃四下扫了一眼，又问：“今天早上，进食了吗？” 景瑟红着脸看了梵沉一眼，颔首，“吃过了，是夫君送过来的。” “那就好。”楚王妃放了大半心，拉过景瑟的手，慢声细语，“如今既是在楚王府，就不必像第一个孩子那般操劳了，你只管安安心心养身子，其余的事，自有小沉和我这个婆母会安排，身体最重要。” 景瑟笑着道：“谢谢娘。” 楚王妃想了想，顿了一下，看向梵沉，“小沉，你先出去，我和瑟丫头说说话。” 梵沉没有犹豫，抬步走了出去。 待丫鬟关上门，楚王妃才问：“瑟丫头，可擦过身子了？” “还没呢！”景瑟道：“刚醒不久，夫君就往这边来了，净面之后我就开始进食，夫君一直陪坐至今，我身上汗得紧，却不好意思开口，所以……” “那没关系，我马上让人被你备热水。”楚王妃道：“如今虽然入了秋，但也只是外面凉，这间房里却是暖和的，你昨儿出了那么多汗，洗身子是不能了，但起码得擦一擦方才好受，否则晚上指定睡不着。” 景瑟面露笑容，“谢谢娘，您太体贴了。” 这是在娘家右相府从未感受过的温暖。 “你这孩子。”楚王妃好笑，“好端端的怎么说起‘谢’来了？” “就是……突然觉得娘好好。”景瑟握紧了楚王妃的手，“毕竟我从小就没了娘亲，原以为这辈子都感受不到母爱了，没想到来了夫家竟会得娘如此厚待，是我之大幸。” 楚王妃怜爱地看着她，“小丫头，月子期间，你别想那么多，你只要知道，你既已嫁入梵氏，成了咱们家的媳妇，那我往后必定会把你当成亲生女儿看待。” 得楚王妃一番肺腑之言，景瑟满心宽慰。 “那你先歇着，我这就让人备热水来给你擦身子。” 婆媳俩聊了一会儿，楚王妃站起身走了出去。 不多时，璎珞就端着热水进来，景瑟不能下床，只好脱了外衫让璎珞拧了巾布给她随便擦擦把身上的黏腻汗液擦掉。 楚王妃出来的时候，梵沉正站在园中。 “小沉。”楚王妃走过去，“再过两日就是洗三日了，咱们是自个儿办了，还是发帖子请几个人？” 梵沉想了想，“请吧，这是我陪着出生的第一个孩子，总得弄得像样些才对得起她。” 楚王妃合计了一下，“那咱们就请旁支几个族亲，瑟丫头娘家那边，请不请？” 梵沉道：“给晋国公府、右相府和景二老爷那边各去一道帖子，来不来是他们的事。” “行，那就按你说的办。对了，阿越和小七去哪儿了？” 梵沉道：“他们俩有事出城了，给我留了信，娘不必担心，过几日，他们自会回来的。” “好，我知道了。” 楚王妃斟酌了一下就回正院去安排了。 这两日，景瑟都是躺在床上度过的，葳葳的气色逐渐好转，面皮也比刚生下来好看得多，梵沉每日都会来陪她说会儿话才回去，躺在床上的日子虽然不好过，但好在不用操心什么事，景瑟反而很享受现在的时光。 * 摄政王府，书房。 顾禾负手立在窗前，看着秋风将园中花瓣卷落，眸中神色不明。 探子来报，“摄政王殿下，宁王妃诞下了女儿，母女平安。” 顾禾眼皮跳了一下，呼吸亦紧了一下，良久才道：“本王知道了。” 探子抬眸看了看他孤绝落寞的背影，无声退下。 * 洗三日这一天，来的人很多。 光是梵氏族亲就有十数人，再加上右相府长房程氏，三房柳氏，二房静夫人贺氏，晋国公府长房董氏，二房姚氏，三房宁氏等，拢共加起来二十多人。 景瑟自是出不去，所有的消息都是璎珞这个跑腿丫鬟告诉她的。 景瑟听闻之后，惊愕了一番，“梵沉在搞什么鬼，不就是洗三日吗？请梵氏族亲就行了，怎么连我娘家那边也通知了，搞得比满月还隆重。” 璎珞笑道：“殿下说了，洗三日也很重要，这又是王妃娘娘您在楚王府生的第一个孩子，也是最后一个孩子，势必要隆重些。” 景瑟吐出一口气，“那也太隆重了，若非我才是生母，我险些以为这是请的满月宴呢！” 璎珞嘿嘿两声，“殿下这般安排，说明爱重娘娘您，也爱重咱们将来的小郡主呀！” 景瑟笑了笑，没再说话。 * 午饭后，由接生稳婆主持，在产房外面的小厅设了香案，供奉了送子娘娘、催生娘娘等十三位神像，香炉里盛了半炉小米插香用，蜡扦上插着一对羊油小红蜡，其下压着黄钱、元宝和千张。 景瑟所在的房间床头供奉炕公、炕母。 楚王妃一早让人备了铜盆，铜盆内盛着以槐叶、艾叶熬成的汤，由接生稳婆摆放到外间炕上，拜三拜之后进来将葳葳抱出去。 景瑟下不得床，看不到。 当初在庄子上，条件艰苦，昊昊出生第三日并没有弄这么隆重的洗三，只是奶娘以槐叶和艾叶熬成汤帮昊昊洗了身子就完事了。 如今到了楚王府，仪式弄得很隆重，景瑟不由得心生好奇，可她唯有靠坐在床上巴巴盯着屏风看，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到声音。 接生稳婆将葳葳抱出去以后，楚王妃带头，领着族人依次往铜盆内添一小勺清水，每个人手里都准备了金银锞子、铜币之类的添盆之物，添完清水就投放在里面，另外还添了红枣花生之类的喜果。 族人过完礼，才轮到亲朋，依旧是每个人往铜盆里添一小勺清水，再投放金银锞子铜币银钱。 “添盆”之礼过后，接生稳婆就拿起棒槌往盆里搅，一边搅一边口中念念有词，说的都是坊间给婴儿祝吉的话。 念完之后，轻轻解开包裹住葳葳的绒毯和小衣准备开始洗。 原本穿得暖和的葳葳突然被脱光，受凉哭了起来，越哭越大声。 里间的景瑟心一揪。 一旁陪着她的璎珞赶紧解释，“娘娘，这叫‘响盆’，孩子哭得越大声越好。” 景瑟听罢，这才慢慢放下心来，低声咕哝，“怎么会有那么多习俗和说法？” 接生稳婆一边给葳葳洗澡一边仍是念念有词。 …… 一道道繁琐的礼仪下来，已是两个多时辰以后，参礼的老婆婆将之前压在蜡扦下的元宝、黄钱、千张送去院中焚化以后回来向楚王妃和梵沉道喜。 洗三礼顺利完成，楚王妃心中高兴，马上吩咐人，“打赏！” 丫鬟迅速将赏钱递给接生稳婆和参礼的老婆婆，连同铜盆内的金银锞子、铜币、剩余的鸡蛋、喜果之类一并给了她们。 已经被穿好衣服捆在襁褓里的葳葳终于被送进了里间。 景瑟笑看着小家伙。 出生三日，葳葳已经能完全睁眼了，小拳头捏得紧紧的。 景瑟见状，轻轻摸了摸她的手背，小家伙马上伸展开手指动了动。 “吓死我了。”景瑟抚了抚胸脯，“我还以为这小家伙的手有问题。” 璎珞道：“不会的，方才给小郡主洗澡的时候奴婢出去看了，小郡主哭过之后还伸开手扑腾了两下，可爱极了。” “是吗？”景瑟笑笑，目光一瞬不瞬落在葳葳逐渐长开的小脸上，又问：“梵沉去哪儿了？” 璎珞答：“今儿来了不少亲朋，殿下陪着他们去饭厅吃洗三面了，娘娘饿不饿？饿的话，奴婢去给您端吃食。” “还不饿。”景瑟摇头，“我就是随便问问。” 不多时，晋国公府董氏、姚氏、宁氏和景瑟娘家这边的程氏、柳氏、贺氏一同过来看景瑟。 景瑟没法起身，只是坐在床上，看向众人，礼貌地一一唤过去，“大舅母，二舅母，三舅母。” 董氏、姚氏、宁氏各自笑着往一旁坐了，嘘寒问暖一番，景瑟又看向另外那三人，客气地道：“大夫人、三夫人、静夫人，洗三日还劳烦你们跑一趟，我实在是过意不去。” 程氏脸上笑意温和，“王妃说的哪里话，我们都是你的娘家人，你诞下小郡主，这是大喜之事，我们自当该来的。” 柳氏脸色没有程氏那么好看，说话也阴阳怪气，“听说王妃临盆那一夜不太顺？有没有请人来看过，或许是冲撞了什么也不一定。” 此话一出，苏氏那边的三位媳妇就黑了脸。 董氏眼眸一厉，“景三夫人，你这话什么意思，莫不成你生孩子的时候连指都不用开直接就掉下来了？” 柳氏冷笑一声，仰起下巴，目光挑衅，“起码我第二胎顺得很。” 这句话，乍一听没什么，可细想下来，柳氏是想当着众人的面捅出景瑟当年瞒着所有人与梵沉在外面生了第一胎的事实。 董氏脸色更沉，难看到极点。 不待她开口，景瑟就轻轻一笑，“三夫人好福气，二胎顺利生了个乖女儿，如今亭亭玉立，在家庙住得甚好，天真又不谙世事，可谓光耀门楣，老夫人想必早已乐开花了罢？” 景瑟说完，董氏几人就掩着唇笑出声来。 景舒娆被水蛇弄脏了身子刺激过度痴傻疯癫被送去家庙这件事早已家喻户晓，如今的金陵城大街小巷，百姓们一旦提及“景舒娆”三个字，谁不是嫌恶地“呸”上一声，亏得柳氏还好意思拿着那点子小心思在景瑟跟前来蹦跶。 “你！” 柳氏气极，瞪着景瑟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程氏怒其不争，低喝，“行了！” 程氏是景老夫人远房亲戚，有景老夫人这个大后台在，柳氏不得不惧怕她一二，因此被这么一吼就再也不敢吱声。 倒是静夫人贺氏，进门后就一直没说话，也没附和她们笑，只是安静地看了景瑟一眼就垂下头。 景瑟敏锐地察觉到了静夫人的反应，眸光动了一下，若有所思。 当众吃了瘪，柳氏脸上都挂不住了，如何还能继续待下去，轻哼一声就甩袖出去。 沉着脸看了柳氏出去的背影一眼，程氏转眸，对着景瑟赔上笑脸，“王妃莫见怪，柳氏她刀子嘴豆腐心，本就是这么个性子，你在娘家时怕早已领略过了。” 景瑟随意笑笑，“没关系，我也是刀子嘴豆腐心，三夫人了解我比我了解她要多得多。” 程氏面上表情一僵。 对面的女子因刚生产完，脸色还有些苍白荏弱，然而那双眼睛却时时透着清冽，尤其是视线定在程氏身上的时候，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打量。 饶是程氏这样早年间随父走南闯北见惯了各种场面的人，也经不住景瑟那双眸子长时间的凝视。 程氏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收回视线，笑说，“天色近晚，府上还有些时要处理，我就先告辞了。” 景瑟立刻吩咐人送程氏出去。 程氏一走，房内的气氛才逐渐活络开来，董氏、姚氏、宁氏三妯娌陪着景瑟说了一会儿话才起身告辞。 唯余贺氏一人还没走。 “静夫人。” 景瑟一边逗弄着小葳葳，一面轻声唤。 贺氏回过神来，“王妃有何吩咐？” 景瑟翘了翘唇，“你今日来此，怕不仅仅是为了参加洗三礼罢？” 贺氏定了定神，“没错，我今日来此，的确还有别的事。” 景瑟扬眉，“你说。” 贺氏看着她，“敢问王妃，景三小姐到底是不是你这边的人？” 贺氏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虽说上一次景宛白亲自去找她，且种种迹象都表明了景宛白就是景瑟这边的人，但她还是不放心，总觉得不亲耳听到景瑟说出口，心头的石头就落不下去。 “她难道没告诉你么？”景瑟不答反问。 贺氏抿了下唇，“景三小姐倒是去找过我，但我一时难以确定。” 景瑟了然，“景宛白目前的确是我这边的人，我交代的事，希望你们能尽快办到。” 贺氏浅浅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了。” * 梵越和尹相思是在洗三礼过后才回来的。 梵沉瞧着二人，挑了下眉，“宗政初呢？” “没看住，跑了。”梵越颓然道。 尹相思也有些气愤，“分明都点了穴道将他日夜捆绑住了，风离痕竟然还会出来，且不知不觉就跑了，我们根本无迹可寻。” 梵沉默然片刻，“我知道了，你们二人也不必自责，跑了就算了，他大概是去找顾乾，薄卿欢的人也在找顾乾，或许到时候会把顾乾连同薄卿欢一起找到。” 尹相思咬了咬唇，看向梵沉，“兄长，你说，一个人真的能有这样截然不同的两面吗？宗政初，风离痕，他们分明就是一个身体，可各自出现的时候，只要是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出，那是根本不同的两个人。” 梵沉莞尔，暗暗想着他都能重生，景瑟能还魂，那么，宗政初能有两种人格还有何稀奇的？ 梵越也是这么认为的，兄长和嫂嫂都有着常人难以置信的奇遇，宗政初那种，在兄长和嫂嫂跟前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尹相思心底里直到现在都还是难以置信的，奈何事实摆在那儿，她再如何自欺欺人都没用，只能暗暗祈祷她哥去搜捕顾乾的时候能把风离痕一并找出来，否则放脱了这个人，无异于放虎归山，待他卷土重来，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梵沉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只道：“你若实在不愿相信，就当他们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吧！” 尹相思甩甩脑袋，“罢了罢了，不想了，想多了伤脑筋，对了兄长，嫂嫂是平安生下葳葳的吗？” “嗯，很平安。”梵沉点头。 “那我能去看看吗？” “当然。” 尹相思闻言大喜，抬步就要往景瑟的房间而去。 梵越一把拽住她的胳膊。 “你做什么？” 尹相思蹙眉。 梵越道：“我进不去，一会儿我会去小厅里等着，你把葳葳抱出来我看一看。” “这……” 尹相思迟疑道：“葳葳才出生几天而已，应该不能见风的吧？” 说完看向梵沉。 梵沉想了一下，“你速度快些就行了。” 梵越双目亮了起来。 “那好。”尹相思道：“你先去吹雪小筑的小厅里等着，我先去见见大嫂，再把葳葳抱出来。” 梵越满心欢喜地去小厅等着了。 尹相思径直来到景瑟的房间，刚进门就闻到一股奶腥味。 一眼看到躺在景瑟身旁的小葳葳，尹相思快速过去，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新生的小家伙。 “大嫂，她再看我诶。”尹相思忍不住将葳葳抱起来，动作极其小心。 景瑟笑看着她，“这两天，哪儿玩去了？” 尹相思顿时垮下脸来，“别提了，我和二爷都快倒霉死了，原本已经控制住了风离痕，谁知大晚上的，他竟然趁我们不备，一个脱身给逃了，我们俩搜寻了好久都不见他的踪影，没办法，只好回来了。” 风离痕能从梵越和尹相思手中逃脱，景瑟一点都不意外，“那个人的本事高深莫测，你们俩既然已经尽力了，就不要太过自责，他能逃脱，我一点都不意外。” 尹相思皱了皱眉，“可是大嫂，那个人也太古怪了，你说他非要抓你做什么？” 尹相思并不知道景瑟就是夏慕，因此对于整件事情，她都觉得一头雾水。 “我也不知道。”景瑟摊手。 其实这个问题，她也很想问。 风离痕为什么想尽办法要让夏慕成为景瑟，又为何要千方百计伤害夏慕，伤害景瑟？ 他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 “对了大嫂。”尹相思轻轻将葳葳放下来睡着，坐在一旁正色道：“那个宗政初告诉我们，他只要找到一幅画，风离痕就永远都不能再出现了。” “什么画？” 景瑟满脸震惊。 既然找到画就能让风离痕消失，师父在楚王府的时候为何没对她提及分毫？ 还有……什么画这么神奇，竟能控制风离痕？ 景瑟忽然想起师父那天告诉她，他来自于另外一个与这里截然不同的世界，在那里，有他的亲人和朋友，还有很多这里没有的东西。 莫非……师父嘴里的那幅画能让他回到他原来的世界？ 尹相思想了半天，“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他说那是一幅很长很长的画，画上的内容很多很繁杂，所以具体也说不清楚到底怎么描述，总之，那副画卷很长就对了，大概有三丈多长。” 景瑟有些愕然，“谁能作出三丈多长的画卷来？” “我也纳闷啊！”尹相思直甩脑袋，“三丈多长，便是让丹青国手来也不一定能完成吧，更何况画上的东西很多，好像有百官朝贺、宫廷盛宴，还有极其激烈的战场厮杀，一个人，怎么可能完得成？” 景瑟也很纳闷。 如果真有这样一幅画，那么早就轰动天下了，然而她连一点风声都没收到过。 三丈多长，这得多长时间才能完成啊！ 见景瑟揉着额角，尹相思再度把葳葳抱起来，对景瑟道：“大嫂，别想了，或许是宗政初胡说的，哪里有人能作出这样一幅画来，对了，二爷还在小厅里等着，让我把葳葳抱出去给他看一眼。” 景瑟担忧地道：“那你快去快回，别让葳葳沾了外面的凉风。” 说着，递了一大块纱巾给她，“把这个盖在葳葳头上。” 尹相思接过纱巾将葳葳盖住，很快去了小厅。 梵越第一次见到刚出生不久的孩子，一脸好奇与激动，非要从尹相思手里接过去抱，夫妻俩逗弄了小家伙好久才回去。 梵沉抱着葳葳来到景瑟房间。 见她愁眉苦脸，他蹙了下眉，“怎么了？” “梵沉，我跟你说件事，你别生气。”景瑟用商量的口吻道。 “你说。” “方才小七告诉我，师父告诉他们，只要他找到一幅画，风离痕就很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出来了。” “这种鬼话你也信？”梵沉放下葳葳，哑然失笑。 景瑟耐心地道：“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猜测过我师父很可能来自另外一个地方？” “记得。”梵沉道：“我至今都还在猜测，但是拿不准，因为没有确凿证据。” “师父向我坦白了。”景瑟道：“就在他刚来楚王府与我独处的那天，他告诉我他的确来自于一个与这里截然不同的世界。” 梵沉不敢置信地呆了好久，“他所说的那个世界，是否超出了我们所有的认知范围？” “是。”景瑟如实回答。 梵沉再次震了一震，“难怪，难怪他还在娘胎里就得了凌霄真人的青睐，出生后除了武功之外，其他都是无师自通，尤其是一手绝顶医术，让我至今都想不明白他是怎么自学出来的。” “那你现在可相信我说的话了？”景瑟紧张地望着她。 关于师父的事，她用了好几天才慢慢接受，不知梵沉陡然得知事实，一时之间能否接受得了。 “我信。”他郑重点头，“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 “那么，现在师父只要找到那幅画就能回去，我们不如帮帮他，你意下如何？” “什么画？” “小七说了，那幅画有三丈那么长，画上有宫廷盛宴、百官朝贺，也有战争场面，推测一下，能画得出宫廷盛宴和百官朝贺的，必定是宫廷画师，你让人把历届宫廷画师的资料都给查一下，我相信只要从这条线索去，想要找到画，也并不难。” 梵沉应声，“好，一会儿我就去安排。” * 摄政王府。 一向不轻易现身的隐卫长突然出现在顾禾的房门前。 顾禾察觉到动静，推门而出。 隐卫长手里拿着一个包裹，单膝跪地的他双手举高，将包裹递给顾禾。 顾禾问：“这件事，能否确定没有走漏一丝风声？” “殿下请放心。”隐卫长道：“属下们封锁了所有能走漏消息的渠道，造卷轴的老伯已经收了银两回乡下了，属下安排了人跟踪，今后会一直监视着他，只要他不说，就没有人会知道。” 顾禾放了心，挥手，“退下。” 隐卫长很快就消失了身影。 顾禾拿着包袱进了书房，走到书架后，轻轻转动花瓶打开地下密室走了进去。 密室里灯火透亮。 他再次转动机括，打开最里面的那间密室走了进去。 里面早已摆放好各种型号的画笔和各色颜料以及其他画具。 顾禾缓缓将包袱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卷约莫三丈长的空白澄心纸，为了方便携带，用卷轴卷起来了。 打开澄心纸一头，将其铺在长桌上，顾禾走至一旁研墨，一边研墨一边思索。 一刻钟后，他提起笔填饱墨，按照祖母雍王妃曾经告诉他的一切开始落笔第一个场景。 祖母对他说的那些，每一个画面都很壮阔。 这是一项极其浩大的工程，要想完成所有的画面，他大概需要三年时间。 正因为如此，顾禾才会让人秘密去找一个造纸的老头让他帮忙做出三丈长的空白纸张来。 他必须要在三年之内完成这幅画。 否则，三年后，他不确定自己还能否想得起来祖母说过的那些话。 就算想得起来，他大概也没那个时间和能力完成了。 一个时辰后，顾禾画了第一个场面的边角，着了色待干，他走出密室，回到书房。 公孙尔若不知何时过来的，顾禾从密室出来的这一幕尽数被她瞧见了。 蓦地瞪大眼睛，公孙尔若看着顾禾，“你……书房下面竟然有密室！” 她才是这府中的女主人，竟然连她都不知道！ “与你何干？” 顾禾面色淡淡，一点都不惧怕公孙尔若知道书房下面有密室。 因为她知道了也没用，密室里机关重重，就凭公孙尔若那点本事，她还没法成功避开所有机关到达他摆放画纸的那一间。 “你在里面干什么？”公孙尔若见到他满不在乎的神情，胸腔内顿时就冒起火来，“密室里是不是藏了女人？” 顾禾没说话，走到书案前坐下，随手拿了一本书翻看起来。 又来了！ 每次跟这个人说话，他总是看书比看她还感兴趣。 公孙尔若气得脸色铁青，“顾禾，你说话！” 顾禾面色霜寒，抬起眼来，盯她片刻。 公孙尔若被这个眼神震慑到了，不由自主后退两步。 顾禾语气冷下来，“谁让你擅闯本王书房的？” “我……”公孙尔若怯怯看他，“我只是有事找你，又听下人们说你在书房，所以就过来了，谁曾想竟会看见你从密室里出来。” “本王有没有说过，没有本王的允许，任何人不得进书房？” 他冷透的语气像是在审问犯人。 公孙尔若身子颤了颤，“我这不是到处找不到你么？” 顾禾闭了闭眼，“何事找本王？” 公孙尔若嗫喏道：“我嫁给你这么久，你不与我圆房也便罢了，总得带我去见见你的父母吧！” 顾禾神情一顿，“见本王父母？” “嗯。”公孙尔若斟酌着点点头。 虽然相处时日尚浅，但她很确信，自己对眼前这个风华如玉的男人动了心，与当初喜欢梵越的那种感觉不同，她是真的想讨得顾禾的欢心，和他好好过日子，奈何他从来不正眼看她，更不让她靠近半分，仿佛她是令人厌恶的牛皮癣似的。 “你还没那资格见他们。”顾禾双目依旧看着书，说出来的话，冷情到底。 公孙尔若不服，“为什么？当初分明是你自己要娶我的，如今你却对我处处嫌恶，我做错什么了？” 顾禾冷笑，“你今天话很多，摄政王府的规矩还没背熟？” 公孙尔若噎了一噎，“你……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顾禾不答反问，“你觉得你身上有什么值得本王喜欢的？” “我……”公孙尔若红着眼圈，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她承认她曾经对梵越动过心思，甚至想过利用摄政王妃的身份去报复梵越，可是当她发现她真正喜欢的是自家夫君以后，她就打消了那些念头，每天想方设法让他开心，哪怕他能正眼看一看她，都能让她兴奋得睡不着觉。 然而，从她过门的一天起，他对她的态度一直很冰冷，比陌生人还陌生。 他们之间，不过是空有夫妻之名罢了，在这府中，谁不知道她这个摄政王妃不得宠？ 只不过顾禾家规森严，下人们不敢到处乱嚼舌根子，因此外面的人才会丝毫不知摄政王府里的情况，更不知她公孙尔若对于摄政王来说只是个可有可无的摆设。 她不明白，自己为他改变了这么多，努力去做好一个贤妻，他为何一点都不感动？ 第053章 都是回忆（二更） 近日，尹相思闲来无事就往吹雪小筑跑，逗逗小葳葳，又陪景瑟说说话。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临近葳葳满月宴的时候，尹相思乔装打扮一番去了五军都督府。 尹十九恭恭敬敬将她迎去了薄卿欢的院子。 挥手屏退尹十九，薄卿欢目光深沉地看着尹相思，“你怎么突然来了？” 尹相思挑眉，“怎么，我就不能来了？” 薄卿欢睨她一眼，“你如今已是西秦小王妃，来的次数多了，会让人看出破绽来的。” 尹相思不以为意，“放心，就连你府中的这些锦衣卫都没能察觉到我就是小王妃，更不知我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七爷，那你还担心什么？” 薄卿欢蹙眉，“他们不知道，不代表外面的人不知道。” “外面的人？”尹相思面露疑惑，“你指的是谁？莫不是摄政王那边？” 薄卿欢不置可否。 尹相思摆手，“宽心啦！摄政王每天那么忙，他哪里有时间来关心咱们兄妹的事儿？” “他政务忙，他那些探子可不忙。” 薄卿欢还是不赞同尹相思过来。 尹相思噎了一噎，“那我如今都过来了，你说要怎么办，难道要赶我走？” 薄卿欢懒懒看她一眼，“说吧，什么事？” 尹相思道：“我知道你最近为了顾乾的事忙疯了，人手定也是不够的，所以没打算找你帮忙，只想问一句，你是否听说过一幅画。” “什么画？” “约莫三丈多长，画上的东西可精彩了，大多与宫廷有关的。” “尹相思，你大脑发热了？”薄卿欢冷眼瞧过来，“三丈多长的画，亏你说得出来。” “哎呀我认真的！”尹相思解释，“这幅画很有可能存在，只不过如今还没有找到罢了，我今日过来，就是想问问我家神通广大的兄长，到底有没有听说过，如若没有，那么我只好启动我江湖上的势力去查找了。” “等等。”薄卿欢忽然打断她。 “做什么？” “你方才说要启动你点苍阁的势力去找画？” “是啊，怎么了？” 薄卿欢想了想，“与其让他们去找画，不如帮我去找找顾乾。” 尹相思一愣，“还没有眉目？” 薄卿欢难得地犯了愁，“也不知道是何方高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劫狱也便罢了，竟还把这么个大活人藏得死死的，派出去的锦衣卫不少，都是专门侦查和刺探情报的，奈何找了这么多天，还是什么线索也没有。” 尹相思心中纠结，到底要不要把顾乾被风离痕劫走这件事告诉兄长呢？ 可是这样一来，她就得把风离痕和宗政初的事说出来。 此前在小镇上，她分明答应了宗政初绝对不会把这件事透露给外人的。 抿了抿唇，尹相思道：“哥，你要是能找到宗政初，或许就能有顾乾的下落了。” 她只能帮到这里，多余的话不敢说。 薄卿欢梭然眯起眼，眸底尽是狐疑，“宗政初？” “嗯。”尹相思道：“这是我点苍阁的手下传来的信，只说曾经看见顾乾和宗政初一起出现过，但很快又消失了，所以我就想啊，你要是想找到顾乾，不如先找宗政初。”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薄卿欢如此聪明的人，自然一听就晓得自己这个妹妹话里有话。 “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尹相思摆正脸色，尽量不让薄卿欢看出破绽来。 “你确定？” “我敢保证。”尹相思连连点头，“真的就知道这么多。” “你最好确定这些话不带任何谎言，否则” “喂！我可是你亲妹妹，否则如何，难不成你还想杀了我？” 薄卿欢没说话，在一旁的亭子里坐下。 尹相思站了片刻，“那我去找宣王表哥了，皇帝表哥带着言楚楚回去，宣王那厮一个人留在西秦这么多时日我都没去看过他，也不知他近况如何。” 说到言楚楚，尹相思眸子亮晶晶的，“对了，哥，你大概还不知道吧，皇帝表哥喜欢楚楚，他这次就是专程为楚楚来的西秦，但是尹澈这个人呢，性子腼腆，情爱方面又是初次，有些手足无措，所以那天出城赛马的时候，我趁机给他出了个建议，让他回国的时候带上楚楚，姑娘家嘛，只要你用足够的耐心和真心，总有一天能让她感动的。” 并未发现薄卿欢黑沉阴暗的脸色，尹相思还在憧憬，“你说，会不会将来有一天，楚楚成了咱们东璃的国母？到那个时候，我可得称她一声表嫂了，哥，你说尹澈这么专情的人，会不会为了她空置六宫独宠一人？哎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是不是近来操劳过度没休息够？” 薄卿欢压下眼底的寒光，语气凛冽，“本座看你太久，疲劳过度。” 尹相思：“我是你亲妹妹，你怎么能这样赶我走？” “要本座送送你？” “薄卿欢！你太过分了！”尹相思不服，她特地跑来告诉他关于顾乾的下落，他就是这么回报她的？ 看一眼他沉着脸岿然不动的样子，尹相思忍不住数落，“对旁人薄情也便罢了，你连对亲妹妹都这样，仔细以后找不到媳妇儿。” 薄卿欢眉心跳了一下。 对他的无动于衷很无语，尹相思冷哼一声，转身要走。 “站住！” 身后传来薄卿欢凉凉的声音。 尹相思忍无可忍，“你又想如何？” “有个问题。”薄卿欢远目，望着秋日悠远的白云，“如若有一天梵越不在了，你会否爱上另一个人？” 尹相思瞬间黑脸，“哪有你这么诅咒妹夫的？” “回答我。”薄卿欢转眸看她。 尹相思想也不想，“你在说笑？我和梵越连鸳鸯棺和防盗陵墓都订好了，他若是不在，我自然不会苟活，生同寝死同穴，我既认定了他，那么黄泉碧落，我自然都是要追随他的。” 说完，尹相思顿了一下，她原本想问薄卿欢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但转念一想，他这样薄情的人，大概对一个阿黎就用尽了此生仅有的深情，怎么可能喜欢别人？除非见鬼了！ 薄卿欢又问：“如若梵越不在了，而你还好好活着，是否说明你对他不够情深？” 这个问题 尹相思越来越觉得薄卿欢是在问他自己。 “呃那什么，哥，你该不会是” “先回答我。”他还是那句话。 尹相思如实道：“如若梵越真的不在了，我就自杀随他而去，反正一个人活着也没意思。所以我想，大概没有你说的这个假如，他都没了，我怎么可能好好活着？那必是度日如年，生不如死的痛苦。” 薄卿欢缓缓将手放至心脏位置，那里依旧跳动有力，但提及阿黎，并没有尹相思说的撕心裂肺和痛不欲生。 他微微蹙了下眉。 尹相思越发狐疑，“哥，你就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重新喜欢上别人了？” “重新喜欢”四个字如同尖锐的针刺痛了薄卿欢的眼皮，致使其猛地跳动两下。 他给她的回答是一阵接一阵的沉默。 “不说话，代表默认？”尹相思睁圆了眼，“不会吧，你这么冷血的人” 薄卿欢一记冷眼投过来。 尹相思咳了两声后马上改口，“我的意思是，你能忘了阿黎喜欢别人？” 她家兄长一向眼高于顶，到底什么样的女人能再次入他的眼？ 尹相思突然好奇起来。 薄卿欢没说话，只是看向旁边的人工湖。 尹相思眨眨眼，心底更震撼了，马上坐到薄卿欢旁边，“哥，你真的有意中人了？” “不会有。” 一直沉默的薄卿欢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有种说不出的压抑，“我不会对不起阿黎。” “你这怎么能叫对不起呢？”尹相思急了，她做梦都想自家兄长能走出阿黎的阴影啊，没想到如今有眉目了，既然他在动摇，那她就再推波助澜一把，兴许还能促成一桩美事。 “那叫什么？”薄卿欢问。 “你想啊！”尹相思分析道：“阿黎的确是走了没错，但你在她生命终结的最后一天给了她一个大婚全了她的心愿，你们俩这就算告一段落了，难道你真的要为她守身如玉一辈子？” 薄卿欢突然看向她，“你方才不还说若是梵越不在了，你必定自杀跟随？” 尹相思马上摇头，“不对，我们俩与你们不同。” 薄卿欢挑了挑眉。 尹相思分析道：“哥，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但我这个局外人看得很清楚，你对阿黎的感情，一直停留在你们还在枣花村时的那些回忆里。而多年后的楼姑娘，她并非你心头的那个人。” 薄卿欢蓦地缩了缩眼瞳，唇瓣抿紧。 “你别生气！”尹相思道：“我说的都是事实，你若不信，一会儿我走了之后自己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理，你喜欢的，只是当年还未长成不谙世事的青涩小姑娘阿黎，并不是楼姑娘，你与楼姑娘之间隔了这么多年，你不再是当年的你，她也不再是当年的她，你们之所以忘不了彼此，是因为忘不了曾经的回忆，可你们分开太久，早已物是人非，就算你和她在一起了，你们也回不到过去，找不到当年的感觉，你心心念念的，不过都是回忆罢了。” 薄卿欢呼吸一窒，“我喜欢的，只是回忆里的她？” 尹相思挑眉，“当然，我是过来人，绝不会看错的，那么，你现在可以告诉你妹妹，你到底真正喜欢上谁了吗？” 题外话 明天就木有二更啦，明天的更新大概也是这个时候才出来，衣衣预估了一下，大概这个月底完以后会考虑结局，还没追文的小可爱可以入坑啦3 第054章 满月喜宴（一更） 薄卿欢再次陷入了沉默。 尹相思心急如焚，“你真是要急死我才甘心，到底喜欢谁了，说一下有那么难么？” 薄卿欢依旧不答，再度缄默许久后，问：“如果你是阿黎，我罔顾曾经对你的承诺喜欢上另外一个人，再许给那个人一生一世，你会不会怪我？” 尹相思突然语塞。 “我也觉得她会。” 不待尹相思回答，薄卿欢就自己回答了，“所以，我不能做出任何对不起她的事。” “然后呢？”尹相思回过神来，心头有些恼，“你就打算一辈子不再娶妻生子，为她守身如玉到老死的一天再下去见她？” 他道：“若是连自己说过的话，给过的承诺都做不到，我还如何在这世间立足？” “你对一个死人讲信诺？”尹相思冷笑一声，“真是没救了！” 薄卿欢忽然看着她，眼底的冷凝让尹相思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可即便这样，尹相思还是不吐不快，“我告诉你，如果梵越不在了，我一定会随他而去，可若是换过来，我先死了，我定不会希望他随我去，虽然我们也有过承诺，但女人到底口是心非，活着的时候希望对方将自己当成唯一的宝，等面临死亡的时候，才会觉得其实自己一直都希望他过得好。” 薄卿欢目色微闪，“所以，如果有一天你生命垂危，你会在临死前希望梵越好好活下去？” “当然。”尹相思道：“我不仅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如果有一天他遇到能让他心动的人，我还会希望他能坦然接受对方，携手走完我没能陪他走完的路。” 薄卿欢面露不解，“你们分明如此相爱，你为何选择在最后一刻将他推给别的女人？” “不是我要将他推给别人。”尹相思摇头，面上有着超脱生死之后积淀下来的宁静，“而是我已经没法继续爱他，继续陪他，我能给他的，只有今后漫长而刺心的回忆，如果这个时候我还要求他对我承诺，那就不是爱他了，而是给他增添负担，毕竟我走的潇洒，他却要承受回忆和后半生孤独的双重折磨。我想，对于他来说，那种感觉与死也差不了多少了，与其这样折磨他，那还不如当初就拖着他陪我一起死，可我不希望他死，所以我不能用承诺来束缚他的后半生，我与他之间的承诺，早在我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就成为曾经了，他不该囿于过往，我也不该揪着他许过的承诺阴魂不散。” 最后，尹相思总结，“毕竟，我都没法继续陪在他身边给他幸福，凭什么要求他要记住那些承诺而不再续娶，这是对他的不公平。” 尹相思的这番话，让薄卿欢那颗冰冷坚固的心出现了些微裂缝，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消逝，又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渐渐回暖。 看了看薄卿欢犹豫不决的样子，尹相思叹了一声，“哥，你若是真有喜欢的人，就放心大胆地去追呗，阿黎但凡对你有一丝真心，她都不可能用那些承诺束缚住你的，你何必不放过自己？” 薄卿欢脸色捉摸不定。 尹相思再次坐下来，“你告诉我，那个姑娘是谁？” 薄卿欢抿了抿唇，还是摇头，“罢了，不放过自己就不放过自己吧，我也没想过还要去负担谁，重来一次，路未必好走。” 尹相思咬牙切齿，恨不能找个锤头来把薄卿欢的脑袋敲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你真是……气死我了！” 她声音含恨，一脸的怒其不争。 薄卿欢随意笑了笑。 尹相思更怒，“我要是你看中的那位姑娘，一准不会跟你，你这样沉闷又无趣的人，关键还冷血薄情，谁跟了你谁倒霉！” 吼了一通，仍然不解气，尹相思又咕哝，“想我这般深明大义心境坦然的人，怎么会有你这么个不解风情沉闷无聊还薄情寡义的哥哥？我一定是投错胎了！” 她说的这些，根本激不起薄卿欢半分波澜。 尹相思生了半天的闷气也没见他吱声，于是只好来软的了。 声音放柔，她用祈求的眼神望着她，“哥，我的好哥哥，你就告诉我呗，到底是谁这么倒霉，啊呸，到底是谁这么幸运被你看中了？” 薄卿欢蹙眉，“我何时告诉过你我有看中谁了？” 尹相思一呆，“没看中你问那些做什么？” “闲来无事，随便问问。” “……真是有够无聊的！”愤愤站起身，尹相思直接大步走了出去。 目送着尹相思走远，薄卿欢才缓缓收回眸光，再度看向清澈的琥珀，里头锦鲤游得欢快。 他捏着眉心，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起尹相思方才说过的那些话。 * 尹相思回到楚王府，直接去了吹雪小筑找景瑟。 景瑟刚用完中饭，见到她一脸沉郁地走进来，“小七，这是谁又招你惹你了？” “还能有谁？”尹相思扁了扁嘴巴，一屁股坐下去，“能让我气成这样的，除了二爷就是我那脑子不开窍的兄长了。” “薄卿欢？”景瑟轻笑一声，“你去找他了？” “对啊！”尹相思道：“我去问他见没见过我说的那幅画，后来不知怎么就聊起了阿黎，哎，大嫂，你猜他怎么说，他那意思是想为阿黎守身如玉到老死，我怀疑他脑子被驴踢了。” “不至于吧！”景瑟失笑，“他不想再找，岂不是说明他对阿黎情深不渝？我觉得挺好的。” “要真是这样，那我铁定没话说！”尹相思两手一摊，“关键是他喜欢上别人了啊，明明就已经动心了，还要把那份喜欢压制住，说什么自己曾经对阿黎承诺过，不可以辜负她，不辜负她你别对旁的女人动心啊，都动了心还拿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狗屁承诺来束缚自己，你说他是不是有病？” 景瑟惊讶地张了张嘴，“你确定你说的是你兄长薄卿欢？他能喜欢上别的女人？” 这消息也太具有轰炸性了。 景瑟只觉得脑海里像有烟花爆裂开来，炸得五颜六色，短时间内根本没法去相信这样的事实。 薄卿欢是什么人？ 天下百姓人人谈及色变的嗜血狂魔，据说他的名字还能止住夜间小儿啼哭。 如此冷血绝情的人，能轻易喜欢上别的女人？ 简直不可思议。 “当然是我兄长了。”尹相思恹恹地道：“不然谁还能让我气成这样？” “这……”景瑟迟疑，“不太可能吧？” “我才刚从五军都督府回来。”尹相思整个人都软趴趴的，撑着下巴，“你看，我这一身男装都还没换呢！” 确定了真的是薄卿欢，景瑟倒也犯难了。 “感情上的事儿，本就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你希望他开窍些坦然接受另外一个女人的确是希望他今后能过得好，可他心里头毕竟有难以解开的疙瘩，一面是对旧人的承诺，一面是对新人的怦然心动，依着薄卿欢的性子，想让他在短时间内分清楚愧疚和心动，大概是件极艰难的事。” 连景瑟都这么说，尹相思更颓然了，“大嫂，那你说我就这样看着他自我折磨吗？” 景瑟问：“那你觉得你自己能为他做什么？” 尹相思拍拍脑袋，“我当时被气得狠了，也没好好套问出他心头的那位姑娘到底是谁，否则，咱可以让那位姑娘去刺激刺激他啊，说不定能让他更快分清楚自己的感情。” “好了。”景瑟劝她，“感情方面，外人插手未必是好事，就像当初我们都在劝二爷去追你，而他一直无动于衷一样。我们劝的再多，在他听来也不过是左耳进右耳出罢了，根本没法触动到他。这种事，得他自己想清楚才行。” 尹相思耷拉下脑袋，“我担心他这辈子都想不清楚。” “那说明他对那位姑娘并非真心啊！”景瑟忙道：“感情是很难抑制的，如若他真心，那么他绝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那位姑娘嫁给别人，而你说了，他有可能考虑一辈子，那就等同于他将会眼睁睁看着那位姑娘嫁给别人，既然这样，还谈什么他喜欢上那位姑娘了？” “是吗？”尹相思似懂非懂。 “当然。”景瑟点头，“纯粹的感情并没有我们想象得那样复杂，彼此能为了对方不顾一切甚至不惜丢命。而不纯粹的感情，就会有太多顾虑，如若二爷告诉你，他心里有你，但是又基于诸多因素，你们不能在一起，那么这种感情就掺杂了太多外界因素了，并不纯粹。同理，即便薄卿欢真的有了喜欢的人，他却拿出曾经对阿黎的承诺做借口，就说明他对那位姑娘还不是很上心，或许只是图一时新鲜，所以做不到完全抛却从前与她在一起。既然他都不真心，你还跟着瞎搅和什么？” 尹相思摸摸后脑勺，“大嫂说的，好像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景瑟道：“你自个儿好好琢磨琢磨吧，反正我是没打算插手这件事，更何况，也轮不到我插手。” 尹相思仔细斟酌了一番，“那好，既然大嫂都这样说了，我就不再管了，让我哥自个儿反省去，等他什么时候想通透了，他自己会有所行动的。” 说完，尹相思坐过来看着床上即将满月的小家伙。 葳葳挥舞着小手看向景瑟，嘴里发出“哇呜哇呜”的声音。 尹相思一脸疑惑，“大嫂，她在说什么呢？” 景瑟笑着将葳葳抱起来，顺手拍了拍她的小屁股。 葳葳突然咧开嘴笑。 景瑟道：“小家伙就是闲得无趣想让人抱了。” 尹相思眨眨眼，“你真能听懂她那哇呜哇哇呜的声音？” “母女连心嘛！”景瑟一边说一边抱着葳葳在地上走了两圈，“她可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想说什么，想做什么，我自然知道。” 尹相思撇撇嘴，“真羡慕你，我也想生个白白胖胖的宝宝来自己揉捏，奈何肚皮不争气。” 景瑟见她提及宝宝的时候神情黯然，出言劝道：“小七，你和二爷的身体都是没有问题的，你们会有孩子，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这种事要看缘分，你急也急不来的。” “可是我们俩都这么长时间了。”尹相思埋怨道：“一点动静都没有，我能不心急么？” 景瑟想了想，“你若实在等不及，我给你开个方子吧！” 尹相思一听，眼神都亮了起来，“好呀好呀，不管什么方子，只要能让我尽快怀上，那药再苦我也喝得下去。” 景瑟马上让璎珞准备了笔墨，顺手写下一张方子递给尹相思，“你按照上面的剂量去抓药，按时服用就行了，不过我丑话可说在前头，这可不是什么能保证你一定怀上的灵丹妙药，这就是有利于怀孕的辅助佐料而已，至于什么时候能怀上，我是说不准的。” “嗯，我知道。”尹相思收了药方，心情好了不少，“若是大嫂给我一张包治百病的药方，那我才要好好斟酌一番了。” 景瑟噗嗤笑了出来，“包治百病，也亏你说得出来，自古对症方能下药，什么药如此神奇包治百病，要真有，那岂不是其他药材都成了无用之物了？” “我也就随便说说。”尹相思嘿嘿两声，“大嫂，把小家伙递过来我抱抱。” 景瑟慢慢把葳葳递给尹相思。 尹相思接过以后，葳葳马上放声哭了出来。 尹相思学着景瑟的样子拍了拍葳葳的小屁股，“小家伙，连小婶婶你也不给抱是吧？” 葳葳听到尹相思的声音，突然安静下来，还挂着泪珠的眼睫毛忽闪忽闪地看着尹相思，看了半晌，发现不是娘亲，又继续哭。 尹相思一脸无奈，“你们家这个宝贝闺女，我是真没办法了，每次抱她都要哭上一会。” 景瑟笑着接过葳葳来哄乖，“你是不知道，刚开始的时候，这小家伙连我都不认，只让她爹抱，后来她饿的时候，我刻意慢些把她交给奶娘，如此整治上两次，就乖下来了。” 尹相思道：“看来大嫂带孩子的经验还挺丰富，等我将来生了，我也来请教请教你。” “没问题啊！”景瑟欣喜道：“等你们家也有了，那葳葳就又多了一个玩伴呢！” * 满月宴这天，来的人比洗三日还要热闹。 葳葳已经长开不少，小脸小胳膊小腿都水水嫩嫩的，让人一见就想狠狠亲上一口。 景瑟终于能出门，在房内憋闷了一个月的她仅仅是站在院子里，就觉得看哪里都新鲜，那满心的雀跃都写在脸上。 梵沉照旧亲自过来给她送吃食。 见到她抱着葳葳站在院里，唇角挂着淡淡的笑容，他不知不觉顿了脚步，险些看晃眼。 景瑟偏头看到他，疑道：“梵沉，今天既是满月宴，你不在前院帮着娘安排，来这边做什么？” 梵沉勾唇，“自然是担心我家刚出月子的夫人饿了。” 景瑟朝他走过来。 梵沉道：“宴席还有一会儿，再说了，你也不能吃席面上的那些东西，乖，咱们先进屋，把我手中的东西吃了填饱肚子。” “那一会儿我能出去吗？”景瑟看着他，紧张问。 “你指的是前院？” “嗯。” “当然能出去。” “太好了。” 望着她欢喜得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他唇畔的笑容越发宠溺。 这一个月内，梵沉照顾得很贴心，尤其是膳食方面，都必须先去请教了玄铮和楚王妃才敢让厨房下手做。 今日准备的是木瓜雪蛤并芝麻牛骨髓粥。 梵沉打开的时候，景瑟探出鼻尖嗅了嗅，赞道：“厨娘们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这碗粥，光是闻闻，我就口水直流。” 梵沉笑道：“看来是饿了，那就多吃点，一会儿才有力气出去。” 景瑟点点头，一面吃一面问他，“今天都有哪些人来？” 梵沉答：“梵氏族人是必须的，你娘家那边也送了帖子，晋国公府、抚宁伯府、还有其他世家大族府上也都递了帖子。另外……”梵沉迟疑了片刻，“摄政王那边也送了帖子，不知他能否亲自前来。” 景瑟见他提及顾禾的时候，神情有些不大对劲，她蹙蹙眉，推他，“怎么了？说得好好的，一下子就黑了脸，顾禾招你惹你了？” 梵沉收了心思，微笑摇头，“没有，就是想到如今你出了月子，再过几日，我就得入朝任左相为幼帝效力了，今后在朝政上难免与他发生磕碰。” 景瑟拉着葳葳舞动的小手轻轻挥了挥，嘴里道：“你的才华谋略本就鲜人能敌，而顾禾刚好是能与你匹敌的那几个人的其中之一，你与他在同一屋檐下共事，发生磕碰也很正常。” 见他仍有些面色惴惴，景瑟伸出手理了理他的墨发，“好了，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有些事，原本就不必担心的，你又何必放在心上？” 景瑟这句话明显意有所指，梵沉眸光微动。 景瑟看着他，心中好笑，曾经的顾乾都没能让他方寸大乱，顾禾这个半途冒出来的人竟会让他产生了不安的感觉？ 景瑟直觉非常敏锐，那一日顾禾来找她的时候种种迹象表明，那个人对她，兴许是有那么一点点心思的。 不过她觉得很好笑，她都已经嫁给梵沉且为他生了两个孩子，他还担心什么呢？ 听她如此说，他才总算是缓过神来，浅吸一口气，露出笑容，“你说得对，是我杞人忧天了。” “你呀，像个大孩子似的。”景瑟忍不住伸手戳戳他的脑袋，“忘了你从前世追到今生的勇气和自信吗？咱们俩，算是夙世姻缘了，你是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你自己？” “没有。”梵沉眼眸中慢慢露出坚定的光，“只要我在，没有人能把你抢走。” 景瑟翘唇，“看你说的，我啊，就算你不在，我也不会跟着别人走的，我这个人生性凉薄，其实与你是一路人，不轻易动情，动一次，就要爱一生，没有中途换人的道理。” 梵沉莞尔，“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景瑟让人收了碗筷，歪靠在他肩上，“那夜你进产房的一点一滴，直到现在我都记得很清楚，我想，这天下再没有哪个男人能为我做到如此这般，当然，也再没有人能让我心甘情愿为他疼得死去活来生孩子。所以，宁王殿下，很多飞醋，你是没必要吃的，因为你家王妃眼皮子还没有这么浅，若是随便一个男人出来都能把我拐带跑，那我就不是我了。” 梵沉弯唇，很多话，他只是嘴上不说，其实心里很感动。 午时不到，客人就都来齐了。 景瑟只是抱着葳葳去前院与亲朋打了个招呼就回来了，并没有留在席上用饭。 她回来后不久，苏颖和苏若妤两人便跟着过来看她。 景瑟坐在小榻上，让两人坐下。 苏若妤是小产过的人，对孩子自然有着比苏颖更深的祈盼，此时见到了，哪里还坐得住，三两步过来就要从景瑟手中接过葳葳来抱。 葳葳难得的乖巧不闹，就算被苏若妤抱过去了，也是挥舞着小手，时不时去抓苏若妤衣服上的流苏和络子。 “小家伙长得真可爱。”苏若妤爱不释手，忍不住轻轻握住葳葳肉肉的小手。 景瑟怀孕期间，梵沉都不让她操心外面的事，因此她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苏若妤曾经小产过，此时听到苏若妤这么说，她随口笑道：“若妤，你何时与四爷圆房，也自己生一个呗！” 苏若妤面色霎时间黯然下来。 苏颖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说。 景瑟发现两人的不对劲心思一动，“怎么……发生什么事了？” 苏若妤将葳葳放回去，在苏颖旁边坐下，才慢慢将自己如何在进香途中与叶知温圆房、后来怀孕了又如何被公婆怀疑、大冬天的又被罚跪祠堂最终导致小产留下了月子病这些事说了出来。 景瑟听得一再皱眉，“太过分了！” 苏颖附和，“表姐，你也觉得我三姐姐的那位婆母很过分吧？” 景瑟摇头，“这件事，若妤的婆母的确是有错，但错得最多的是叶知温。” 苏若妤和苏颖齐齐愣住。 景瑟叹了一声，“这个男人，我真不知他是怎么想的，既然是被朝廷秘密派出去的，他就该控制好自己啊，就算半途遇见了又如何，唉……贪图一时欢愉，反倒把若妤给害惨了。” 苏颖犹疑，“表姐，话也不能这么说吧，其实我觉得四爷还好，要怪，就得怪三姐姐的婆母太过苛刻。” 苏若妤也道：“表姐，你就别再责怪四爷了，当初在客栈我们的确不该那么心急，可四爷回来后，为了我也同家里闹翻了，我能理解，他不是故意的。” 景瑟听到叶知温敢为了苏若妤与他娘闹翻，怒气渐渐消散，“我倒不是希望叶知温为了你做出什么离经叛道的事来，我只是希望他能负责任些，毕竟你们的婚姻是场持久战，他如今也只是短暂与家里闹开，终有一天不还得认祖归宗么？” “我知道。”苏若妤抿唇，“我和婆母之间的误会，一时半会儿是解不开的，四爷的意思，等何时我们婆媳关系缓和些了，何时我们再搬回去。” 景瑟对她招招手，“若妤，快过来我帮你看看脉相。” 苏若妤缓缓走过去，将腕脉搭在案几上。 景瑟仔细为她看了看，眉头皱得紧紧的，忽然改了语气，“也难怪叶知温会如此生气，你这个病，拖得时间太久了，比较复杂。你那婆母，真该死，她也是生过孩子的人，难道就不能换个角度想一想么？如此折磨你，她将来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好报应。” 苏若妤呼吸一紧，“表姐，那我还能否恢复？” “恢复倒不是无可能。”景瑟道：“只是时间长久些，你先吃着大夫给你开去的药，等过两三个月再过来我为你看看，如若有好转，那就按照大夫的方子继续服药，如若还是老样子，那我再为你换药方。” “好。”苏若妤放下心来。 两人正说着话，苏颖脸色就突然难看起来，一个猛地起身，捂着嘴巴就往外面跑。 景瑟忙吩咐璎珞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苏颖到得外面，再顾及不了其他，蹲在花圃边就“哇哇”地吐了起来。 璎珞大惊失色，忙去取了痰盂和温水来。 一边给苏颖轻轻拍着后背，一边道：“贤王妃是否方才吃坏了东西？” 苏颖摇头，声音艰涩，“没有，我最近都没什么胃口，方才也只是简单吃了些东西就过来了，而且席上的饭菜，我在贤王府的时候也经常吃，没什么问题啊！” 璎珞道：“许是天凉了，贤王妃胃寒，没关系，一会儿奴婢给您熬点热汤喝下去。” 苏颖说不上三句话，就又开始吐了，脸色难看。 好不容易停了下来，苏颖漱了口，由璎珞搀扶着走进房门。 景瑟蹙眉，满脸担忧，“四表妹，你这是怎么了？” 苏颖摆摆手，“我无事，许是天凉了，脾胃受寒，一会儿让表姐这里的丫鬟给我熬一碗热汤喝下去大概就无事了。” 景瑟定定看着她。 苏颖有些不自然，“表姐，你为何这般看我？” 景瑟问：“你月信多久没来了？” 苏颖想了想，苦闷地道：“我也没数，反正是有好久没来了。” 苏若妤扶额，“你这丫头，我这里盼着能早日怀上，你可倒好，连自个儿有身子了都不知道。” 苏颖呆住，“什么！” 她有身子了？ 景瑟平静地道：“看这样子，八九不离十了，四表妹，你过来我看看。” 苏颖走到先前苏若妤诊脉的位置坐下，景瑟也细细给她查探了一番，尔后笑道：“果真是有喜了。” “有……有喜了？”苏颖一时之间茫然无措起来。 她还没有做好为人母的准备，可以说肚子里这突如其来的小家伙，委实把她吓得不轻。 “怎么了，你不喜欢吗？”景瑟问。 “没，没有。”苏颖摇头，“我很喜欢。” “那你怎么不高兴？” “我只是想到殿下还没回来，也不能与我一同分享这一刻的喜悦，所以……” 苏颖的声音渐渐黯然下去。 景瑟心下一紧，“四表妹，你听我说，翠微山的那伙土匪猖獗多年，并非一时就能解决得了的，有可能几个月，也有可能几年。” “几年？”苏颖满脸震惊，“什么盗匪这么猖狂，竟要几年的时间才能剿灭？” 景瑟也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我就是做个假设嘛，你别当真，或许，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回来了。” 苏颖心情依旧失落，并没有因为景瑟的劝慰而有丝毫好转。 “四妹妹，你看，连表姐都说了贤王殿下用不了多久就能回来，你就别伤感了，你如今肚子里还有个小的，你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该为了孩子着想，不能整天哭丧着脸，得笑，保持心情开朗才行。” 苏若妤如是劝道。 苏颖伸手抚了抚小腹，眼眸中泪光闪烁。 也不知道为什么，近来心中总是不安，此时得知自己怀了身子，殿下又不在，她的那种不安越发强烈。 也不知道殿下在外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不多时，璎珞就端着一碗热汤进来了。 景瑟端过去看了看，确定对孕妇没什么影响才让璎珞递给苏颖。 “四妹妹，快喝了这碗汤暖暖脾胃。” 苏颖接过，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下。 景瑟见状，嘱咐她，“回去以后，你得吩咐府上的人，每一顿的饭食都得按规制来，你们是亲王府，府上应该有太医院出来的良医，让他给你好好规划规划膳食就好了，怀孕头三个月尤为重要，千万要小心，别让自个儿冷着冻着了，否则一生病就得服药，是药三分毒，对宝宝很不利的。” 苏颖一一听了进去，“表姐，我知道了。” “嗯。”景瑟点头，“北羽那边，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联系他，让他给你写信。” 苏颖满脸感激，“表姐，谢谢你。” 景瑟莞尔，“不客气。” －－－－－－题外话－－－－－－ 嗷，原本想撑着写完一万的，但是颈椎受不住了，先发一更，下午再补三千上来，亲们见谅，么么哒（づ￣3￣）づ 第055章 杀鸡儆猴（二更） 满月宴过后，梵沉就要入朝出任左相之位了。 上朝前一天，赵大宝便亲自来了楚王府，将官服和左相印章之类的东西与梵沉交接了一下。 望着托盘内的那些东西，景瑟觉得有些恍惚，仿佛一切都还是昨天，仿佛她还是当初因年末校考脱颖而出一步步擢升到左相高位的夏慕。 “在想什么？” 梵沉悄悄进来，从后面抱住她，“让我猜猜，是否想到当初自己穿上官服站在金銮殿舌战群儒的丰功伟绩了？” “才没有！”景瑟轻笑，慢慢转过来，“你明天就要去上朝了吗？” “嗯。” 景瑟道：“我不知道顾禾为什么敢许诺给你这么高的位置，所以暂时做不出什么判断，唯有提醒你，万事小心。” “我会的。”梵沉点点头，“夜深了，快去睡，否则等葳葳饿了醒来哭闹，你又得折腾一晚上。” “你还不睡吗？”景瑟讶异地看着他。 “我再晚些也无所谓，明天就要入朝了，很多事情必须提前做一下布置。” “好。” 景瑟知道他做事向来有自己的考量，索性不再劝，转身进了里间陪葳葳睡下。 夜间，葳葳的确有哭闹过，景瑟也醒来好几次哄孩子，床榻另一侧却始终都没有梵沉的影子，他似乎还在外面忙。 景瑟不知道他忙些什么，她困极了，哄完孩子又继续睡。 梵沉进来的时候，她隐约有些感觉，大概快要天亮了。 嗅到熟悉的芝兰清香，景瑟睁不开眼，只是不由自主贴到他怀里任由他抱着继续睡。 翌日一早，梵沉醒来的时候，景瑟也醒来了，给他绾发换上官服，又替他抚平衣襟上的褶皱，最后轻轻抱住他的腰身。 “梵沉，不管顾禾出什么招，你要记得还有一个我，不要一个人硬撑着，知道吗？” “知道了。”梵沉有些哭笑不得，抱了她一下就松开，“你家夫君我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你怎么就能肯定顾禾会出其不意让我手足无措呢？” 景瑟撇嘴，“我这不是以防万一么？” “行。”他道：“听你的，乖乖在家里等着，下朝后给你个惊喜。” “什么惊喜？”景瑟满脸好奇。 “你等着就行。”梵沉刮了刮她的鼻尖，“等我回来再告诉你。” “又吊我胃口！”景瑟轻轻翻了个白眼，催促他，“快去吧，一会儿该耽误时辰了。” 亲自把梵沉送出大门外，景瑟才回到房间继续睡了个回笼觉。 * 奉天殿。 百官整齐而立。 左相梵沉第一天任职，所有人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来。 不为别的，只因这位左相不是旁人，正是前任左都御史梵沉。 梵沉当初在朝中的办事效率、手段以及毒舌的本事，那都是有目共睹的，如今他再上一个台阶直接越级踩在岳父右相头上，可谓是威风八面。 百官们心思各异，人人都在好奇，景宇桓会对这位突然踩在自己头上来的女婿持什么态度。 梵沉进殿的时候，所有人都恭敬地福了福身，唯余景宇桓黑着脸站在一旁。 坐在小皇帝下首的摄政王顾禾见状，眉梢挑了挑。 “微臣参见皇上。” 梵沉行至殿中，恭敬一礼。 他虽是左相，却是东璃皇帝御封的异姓亲王，见到西秦小皇帝，是不用下跪的。 小皇帝学着顾禾教他的样子，衣袖一拂，稚嫩清脆的声音响彻寂静无声的大殿，“左相不必多礼。” 梵沉抬眼，正对上顾禾似笑非笑的双眸。 两人对视片刻便各自移开了眼。 顾禾唇角噙着淡淡的微笑，“皇上年幼，朝中大事几乎都落在本王头上，本王早就盼着能有个左膀右臂来为本王分担些许，今日终于把左相给盼来，左相的才华，相信诸位大人都无话可说，这个位置由他来坐，那也是屈才了。” “哪里哪里。”梵沉笑看了景宇桓一眼，“下官初来乍到，今后我还得跟着右相好好学学为官之道才行。” 对上梵沉的目光，景宇桓本就黑沉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他当初把夏慕踢下去，为的就是取而代之，可谁能料到先帝会突然驾崩，许他左相之位的太子顾乾紧跟着被废，如今还因为谋逆大罪被全国缉捕，新帝年幼，朝中正是用人之际，景宇桓一直以为摄政王会把他给擢升上去的，谁曾想中途杀出个梵沉来，偏偏梵沉还是他女婿。 景宇桓如同吞了一万只苍蝇，得知梵沉即将上任的这些时日，他都寝食难安。 顾禾道：“左相乃右相女婿，希望你们二人在政务上也能如同私底下一般和和睦睦同心协力，为西秦江山尽到最大的努力。” 景宇桓恭维道：“摄政王殿下说得是，老臣自会尽力配合左相做好分内之事。” 梵沉直接把话挑明，“官场之上无亲情，公是公，私是私，在公务上，右相若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我当然不能依着亲情就给包庇了，必会实事求是地指出来，右相大人，你认同本官的看法吗？” 景宇桓眸色一沉。 梵沉丝毫不给景宇桓喘气的机会，从袖袋里掏出一封折子，让赵大宝呈上去给顾禾看，“摄政王明鉴，这是去年朝廷派人去审核地方官员擢升时的一些情况，这其中就有右相卖官的记录，折子最后一页是右相卖官的证据。” 梵沉话音才落，文武百官纷纷倒抽了一口冷气。 右相素来在所有人面前扮演的都是忠心耿耿的忠臣形象，如今左相新官上任第一天就给右相来了个下马威，直接指证右相卖官？ 这也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撇开公事不说，梵沉可是右相的女婿啊，他第一天来上朝就让岳父栽这么大的跟头，这手段，着实狠了些。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互相交换着眼神，每个人都被梵沉的举动惊吓到，同时暗自捏了一把冷汗，看来这位左相是想在新官上任第一天杀鸡儆猴给文武百官看，证明他不仅手段雷霆，在公务上还六亲不认。 不少人心肝都是颤的，赶紧在脑子里回想自己在过去的一年里到底干过些什么能丢乌纱帽的大事。 景宇桓整个人都懵了，呆立在原地一时没了反应。 顾禾接过梵沉的折子看了以后，脸色原来越阴沉，目光如刀，狠狠剜向景宇桓，“右相，怎么回事？” 景宇桓哪里想得到梵沉一点情面都不留，刚上任就拿他开刀，一阵惊慌失措过后慢慢平静下来，扑通跪在地上，“摄政王明察，老臣没做过，定是有人趁机诬陷！” 顾禾扬了扬手上的折子，“如今证据确凿，你告诉本王你是无辜的？” “证据确凿”四字，让景宇桓脸色都变了，他不甘心地抬起头，死死瞪着梵沉。 梵沉微笑，“平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右相，本官之前就说过了，公是公，私是私，你的确是我的岳父没错，但在政务上，你我都是为西秦江山效力的同僚，身为百官之首，若不以身作则，便上梁不正下梁歪，必然影响朝中风气，在我没出任左相之前，你做过什么，我一概不管，可我今日既然坐在了这个位子上，那我就得为自己的乌纱帽负责。当然，你背后做过的事不仅仅这一桩，但我认为，取其中最具代表性的这一件，也足够了。” 景宇桓目眦欲裂，“梵沉，你血口喷人！” “究竟是不是血口喷人，本官的折子上写得清清楚楚，摄政王自有论断，轮不到你这个当事人来自我评判。”梵沉语气不轻不浅，转眸看向紫金椅上的摄政王。 顾禾不似泰和帝那般沉不住气会被气得脸色铁青怒意起伏，他只是面色有些难看。 梵沉折子上的那些，全都是铁证，根本一点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放下折子，顾禾对外吩咐，“来人！摘了右相乌纱帽，打入天牢停职待勘，待本王让人去往青州府实地核查过后再做最后决断。” 马上有羽林卫进来，三两下就把景宇桓押起来。 景宇桓不服，拼力挣扎，嘴里骂道：“梵沉，你敢这么对你岳父，会遭报应的！” 景宇桓被羽林卫押着路过梵沉旁边的时候，梵沉压低了声音，笑道：“岳父大人，你怎么不认为你如今所受，是从前自己做下那些孽而得的报应呢？” 景宇桓瞠目，“你胡说什么！” 梵沉挑眉，“右相大人曾经做过些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 在景宇桓吓得脸色惨白的时候，梵沉继续补刀，“你记住了，你从前对别人做过些什么，这一回，我会连本带利为那个人讨还回来的。” 景宇桓睁圆了眼，“梵沉，你敢设局构陷本相！” “这不叫构陷。”梵沉依旧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当初在别人身上加注了多少痛苦，这一次，你就得尝受十倍之多。右相活了一大把年纪，还不清楚官场之上的勾心斗角么？你都能设局陷害别人，别人也能设局陷害你，因果循环罢了。” 梵沉这番话，让景宇桓猛地想到了女相夏慕，他面部肌肉直抽搐，一句话也说不出，没多久就被羽林卫压去了天牢。 －－－－－－题外话－－－－－－ 看到评论区都在呼唤欢欢和楚楚的戏份，衣衣是亲妈啦，等收拾完景宇桓和景老夫人，就给欢欢和楚楚安排孤男寡女野外独处感情升温的不可描述内容（*^__^*）嘻嘻…… 第056章 众叛亲离 散朝后，梵沉回府直奔景瑟房间。 景瑟正在给葳葳换尿布，见到梵沉进来，她把葳葳放回摇篮，挑眉看着他，“早上给我吊了这么大的胃口，如今总可以说了吧，到底准备送给我什么样的惊喜？” 梵沉莞尔，“我把景宇桓送进天牢了。” 景瑟瞠目结舌，“真的假的？” 难道梵沉昨天晚上忙了一夜就为这事儿？ “自然是真的。”他笑笑，坐到床榻边来，轻轻揽着她的腰身，“为了能在新官上任第一天给文武百官与顾禾一个下马威，也给你一个惊喜，我调查景宇桓的底细很久了。” 景瑟想了想，“景宇桓是个追崇中庸之道的人，他在朝中素来表现得不偏不倚，折中调和，我以前做女相的时候都很少能抓住他的把柄，你是凭借什么让他在你上任第一天就丢了乌纱帽的？” “自然是下了一番功夫。”梵沉道：“他在京城无把柄，那我就将目光放长远些，把手伸到地方政府，他是百官之首，底下门生多，每年到考核官员晋升的那段时日，总会有人想走后门吧，景宇桓又不是什么圣人，面对送上门来的白花花银子，他能不动心？” “说得也是。”景瑟赞同地点点头，“不过你能在这么短的时日找到他贪污受贿买卖官爵的铁证，也很厉害了。” “终于把那个老匹夫送进监牢了，你开不开心？”他双手捧着她的脸，认真凝视她的任何一个神情。 “开心。”景瑟面露笑容，“但若是你能想办法让我去看他一眼，我会更开心的。” 梵沉用额头碰了碰她的额头，“你又想用对付先帝的那套办法去刺激景宇桓了？” “有何不可？”景瑟反问，“他这么轻易就被你给送进天牢，我总要去看他一眼，让他输得明白些才对得起他曾经的精心谋划和对我的诬陷吧？” “行！”梵沉笑道：“你想去，我就想办法让你去。” 景瑟趁机在他唇上啄了一口后红着脸迅速站起身，“走，前厅吃饭去。” 把葳葳交给奶娘，景瑟和梵沉就去了饭厅。 今日是梵沉新官上任，所以楚王妃特地嘱咐厨房备了席面，让梵越和尹相思也过来吃饭。 景瑟和梵沉到的时候，那对小夫妻已经在里面坐了。 今日的事，梵越在金殿上一五一十全部看清楚了，因此他早就先一步告诉了尹相思和楚王妃。 “怎么样，老大威不威风？”梵越还在侃侃而谈。 “那当然。”尹相思扔给他一记白眼，“你也不看看兄长是什么人，他昨夜忙活到几近天亮才睡，可不就是为了这事儿吗？” 梵越道：“右相那个老匹夫的把柄是很难抓的，老大能找到他贪污受贿倒卖官爵的铁证，想来私下里费了不少功夫。” 梵沉刚到门口就听到这一句，他微微一笑，“阿越怎么净把功劳推我身上来了，这次能一举扳倒景宇桓，你可是立了头功的。” 尹相思瞠目结舌，“怎么，这事儿二爷也有参与？” “那当然。”梵沉道：“若没有阿越从中相助，我可没这么快就能准确抓住景宇桓的把柄。” 尹相思看了梵越一眼，“既然你也参与了，干嘛不承认？” 不待梵越开口，梵沉就道：“其实以前的很多事都不是我一个人完成的，少了阿越，我也没法顺利办成，只不过”笑看着梵越，梵沉接着道：“阿越表面看起来大大咧咧，实际上低调得很，从不肯轻易承认，所以说，小七，你往后可别再把那些崇拜的目光往我身上放了，你该崇拜自家夫君才是。” 尹相思挑眉看了梵越一眼，“二爷，你还真把自己的功劳给瞒了？” 梵越轻咳两声，“那什么，反正都是帮老大办事，有什么好计较的？” “原来二爷竟这般伟大？”尹相思一手搭上他的肩膀，“那我以后不损你了。” 梵越笑着睨她一眼，“别！你要是跟我来正经的，我会不习惯。” 尹相思曲着手指敲敲他的脑袋，“给你点颜色，你还想开染坊了？” 一直没说话的楚王妃跟着笑了起来，“好了你们小两口，准备吃饭了。” 尹相思这才反应过来楚王妃还在上首坐着，她脸色红了红，“娘，您别介意，我和二爷开玩笑呢！” 楚王妃道：“每天能看到你们开开心心的，那就是我最欣慰的事了，我也不是过分迂腐之人，只要你们不吵不闹，怎么都行。” 景瑟失笑着摇摇头，“娘，你可别把他们小两口给惯坏了，当着长辈的面也不正经，没规没矩了还。” 尹相思脸更红了，“嫂嫂，我们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还不行么？” 楚王妃也道：“瑟丫头，他们俩还年轻，活跃些也正常。” 景瑟不再说了，坐下来与他们一起吃饭。 知道景宇桓被摘了乌纱帽送进天牢，景瑟胃口都好了不少。 相比较楚王府的安乐祥和，右相府简直就是鸡飞狗跳的菜市场。 白日里二房的静夫人贺氏刚刚过来奉茶请安，宫里就传来消息，说右相被削职关入天牢了。 景老夫人听闻后，直接当场气晕过去。 众媳妇手忙脚乱将她扶到暖炕上躺下，又请大夫过府来看过，好不容易才把景老夫人给盼醒。 她一睁眼，瞧清楚了守在暖炕边的几位媳妇，马上直起身子来，问：“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贺氏道：“回老夫人的话，听闻大伯子在政务上出现了纰漏让人抓住把柄狠狠参了一本。” “谁参的？”景老夫人一脸的迫不及待。 贺氏犹豫，“据说是新上任的左相，也是咱们家的大姑爷。” 左相！梵沉？ 女婿把自家岳丈给送进了监牢？ 景老夫人一口气涌到嗓子眼来，老眼睁得大大的。 “怎么是他，怎么可能会是他！”景老夫人哑着嗓子一阵嘶吼，看那样子，似乎还能再被气晕一次。 程氏忙上前帮景老夫人抚着后背顺气，“老夫人消消气，这件事还没有准确消息呢，宫里来的人只是说大老爷被停职待勘，那也就是说暂时还没有确凿证据，有待查证，这说明咱们还有转圜的余地，万一这一切都只是误会呢？” 景老夫人听罢，总算是气顺了些，茶也喝得下去了。 贺氏递了个眼色给景宛白又马上收回视线，轻叹一句，“真是没想到啊，把大伯子送进监牢的人竟会是咱们家大姑爷，早就听闻他处事冷血，没想到连自家岳父都不放过，简直可怕。” “是啊！”景宛白附和道：“我以前在楚王府照顾大姐的时候还觉得宁王殿下很有义气，没想到这才新官上任第一天就拿自己岳丈开刀，真是让人心痛。” 说完，做出痛心疾首的样子来，擦了擦眼角，“倒是可怜父亲了，竟然栽在自家人手里。” 贺氏和景宛白不说，景老夫人倒还好，她们俩一唱一和过后，原本才刚刚平静下去的景老夫人马上又喘上了，半晌喘不出一句话来。 程氏瞪了景宛白一眼，“这种时候，你作为女儿，不关心父亲死活也便罢了，怎的还在你祖母跟前添油加醋雪上加霜？景宛白，你良心哪儿去了？你以为你父亲落了难，你就能好过了？” 景宛白冷笑。 良心？ 这些人到了现在还跟她谈良心？ 轻轻勾起唇，景宛白道：“大夫人，我一没抢人孩子，二没占人夫君，我不过就是感慨父亲的遭遇而已，怎么就成了雪上加霜了？” “抢人孩子，占人夫君”八个字让程氏整张脸都变了颜色，“你！” 景宛白已经转移了目光，看向景老夫人，特地上前来，孝顺地给老夫人奉茶，扑通跪下，嘴里道：“老夫人，孙儿绝不敢在这种时候落井下石，毕竟孙儿是这府中的女儿，父亲有难，我也会被牵连的，我怎么可能蠢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景老夫人眯着眼打量她，见她神情诚挚，不像是在撒谎，这才缓缓平复下来，“你快起来吧！” 景宛白假装抹泪站起身。 景老夫人对她招手，“你过来。” 景宛白怯怯走近。 景老夫人拉过她的双手，脸色好转，“你看，你父亲从来兢兢业业，忠心耿耿，这些，你都知道的对不对？” 景宛白顺从地点点头，“父亲一向都说自己是个清正廉明的好官，否则，他怎么可能养得出大姐那样聪明绝顶一丝不苟的好女儿来呢？” 景宛白的话，让景老夫人心中膈应得紧，可她接下来有事要求景宛白，所以不得不伏低，暗暗咽下一口血气，脸上依旧挂着笑，“宛白啊，你老实告诉祖母，你父亲前些年对你如何？” 景宛白的回答很机智，“祖母，前些年孙儿有望成为太子妃的时候，父亲哪日不来内院问候我一回，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都紧着孙儿这边来，对我可好了，比起我母亲去世、太子被废以后的不闻不问，冷眼相对，残羹剩饭来说，以前那简直就是公主般的待遇。” 程氏脸色一黑。 景老夫人腹内气血翻涌，拉着景宛白的双手抖了抖。 贺氏以帕掩唇，暗暗偷笑。 “祖母，您有什么话要对孙儿说吗？”景宛白眨着无辜双眼，“没关系，您只管说，我听着。” 景老夫人真想狠狠捏碎被她拉着的景宛白那双手，顺便整治一下这个专挑时机落井下石膈应人的小贱人，奈何她目前能做的只有忍，忍，再忍！ 面上扯出僵硬的笑容来，景老夫人道：“我的意思是，你与宁王妃走得近，能否帮我们去楚王府探探口风，也好让我们晓得你父亲具体犯了什么事儿被关进去。还有若是有可能，你就帮帮忙，让宁王那边通融通融，他如今是左相，只要他愿意出面，那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还不是动动嘴皮子的事儿。” 景宛白一脸天真，“祖母，分明就是宁王亲手把我父亲送进监牢的，你如今让我去求他，怎么可能呢？” “你这孩子！”景老夫人嗔道：“咱们当然不能直接开口了，要动之以情，你看啊，晋国公府的苏二姑娘马上就要嫁入咱们景氏了，宁王妃又是苏二姑娘的表姐，你父亲一旦出了事，对整个族中都有着很大的影响，宁王妃一向最疼惜外祖家的人，想必她也不愿看见苏二姑娘嫁过来以后不好过，所以” “所以，祖母希望我能说动大姐出面去跟宁王说，让他开一面，将这件事的严重性缩减到最最好能让父亲无罪全身而退，是吗？”景宛白接话。 “哎，对了，就是这样。”景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连说带笑。 景宛白唇角微弯，心底却满是冷嘲。 这叫“动之以情？” 分明是摆明了威胁大姐，只要宁王坚持要让右相丢了乌纱帽，那么苏妙语嫁给景澜以后就休想好过。 老太婆还真不是吃素的，这威胁人的本事是一套一套的。 眸光闪烁了片刻，景宛白假装答应，“那好吧，我尽量，但大姐能否说动宁王殿下，那我就说不准了。” 只要景宛白答应，那就等同于多了一份希望，老夫人自然高兴，“你且去吧，我相信你这么聪明的孩子定能有办法解救自己父亲于水火的。” 景宛白眸底冷色更甚。 救景宇桓？ 她恨不能他直接死在监牢里算了。 “祖母太看得起孙儿了。”景宛白笑笑，很快就退出了千禧堂。 贺氏看了看众人，见程氏和柳氏两人围着景老夫人溜须拍马嘘寒问暖，她打了个招呼就退了出来。 走出不远，就见到景宛白等候多时。 贺氏上前几步，莞尔，“景三小姐，合作愉快。” “这不过是第一步而已。”景宛白远目，“老太婆还活着，咱们往后合作的机会就多得是，不过，静夫人今日的表现很不错，一会儿我去了楚王府，会在大姐跟前多多替你美言几句的。” 贺氏笑道：“那就多谢景三小姐了。” 因是景老夫人的委托，所以景宛白这次不用偷偷摸摸，直接光明正大坐上马车去往楚王府。 景瑟坐在园子里赏秋花，听到晴儿来通报的时候，淡淡一笑，“景宇桓才刚刚入狱，右相府必定闹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景宛白会在这个时候过来，也不足为奇了，让她来吹雪小筑见我。” 晴儿很快下去传话了。 不多时，景宛白脚步轻巧地走进了院子。 “大姐。”她极有礼貌地福身行了一礼。 “是景老夫人让你来的吗？”景瑟想也不想，直接问。 景宛白愕然，“这你也猜得到？” “不用猜。”景瑟冷笑，“我了解景老夫人的性子，景宇桓是整个景氏家族最大的顶梁柱，景宇桓一垮，景氏的天就得塌，她所有的希望就得落空。作为一个从妾室扶正、在后宅斗了这么多年且争强好胜的女人，她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族就这么毁于一旦好日子到头？所以，这种时候她不会再摆什么主母架子，只要有办法拯救景宇桓，她都会去试一试，哪怕要让她伏低她也绝对无二话。” 景宛白吞了吞口水，“大姐，我真想知道你的脑子是什么做的，同样都是一个爹生的，为何我却比不上你的一半？” 景瑟眸含笑意，“大概因为我们只是一个爹生的，而并非一个娘生的。” 景宛白顿时一噎。 这一点，她承认，她母亲苏傲玉再能耐，也没有正室夫人苏乐瑶的冰雪聪明。 正因为如此，她和景瑟虽是一个爹亲生，却因为娘的不同而在天赋和头脑上产生了这么大的差异。 其实是景宛白并不知道景瑟就是夏慕的缘故，所以才会产生这样的想法，若她晓得如今的景瑟是当初惊艳朝野的女相，她定会觉得自己与景瑟差的并不只是一个娘。 收回思绪，景瑟挑眉，“说吧，景老夫人让你过来传什么话。” 景宛白如实道：“老夫人让我依着与你的关系来求求姐夫，让他再次出面澄清误会。” “误会？”景瑟冷嘲，“哪里来的什么误会？” 景宛白垂下脑袋，“老夫人的意思很明显了，要姐夫把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如若我说不呢？” “老夫人说，晋国公府苏二姑娘马上就要嫁入二房了，如若这个时候景氏家族出了任何问题，苏二姑娘嫁过来以后必定都是不好过的，还请大姐三思。” “呵”景瑟眼底讥讽更甚，“老太婆如今的手段是越来越狠了，她想用苏妙语来威胁我放过景宇桓，她这如意算盘，怕是打错了。” 景宛白问：“大姐，那你想好对策了？” 景瑟微笑，“连景宇桓我都对付得了，景老夫人不过一个深宅妇人罢了，这有何难？” “那你准备如何做？”景宛白又问。 “等。” 景瑟淡淡一个字。 “等？”景宛白满脸纳闷，“咱们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慌什么？”景瑟睨她一眼，“你就在楚王府安安心心住两日，让右相府先乱上几天再说。” 目露狐疑，景瑟半眯着眼看她，“还是说，你真的打算帮了景老夫人这个忙？” 景宛白猛地摇头，“不不不，我绝不敢背叛大姐。” “不敢就好。”景瑟道：“反正你回去拿不出个结果来，照样会被景老夫人变着法儿的折磨，还不如就躲在楚王府，只要你不出去，只要我不让他们进门，你看他们能耐你何？” 景宛白点点头，“谢谢大姐。” 景瑟想了想，“景宛白，你对我是真心还是假意，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在我跟前，你最好不要有耍小聪明的心思，你所谓的那些小聪明在我眼里根本算不得什么，如若你忠心，我允诺你，到最后会给你找个好婆家。”当然，也会帮你把体内的毒解了。 后半句话，景瑟没说。 毕竟景宛白由始至终都不知道她自己中了与当初阿黎一模一样的毒。 算算时日，再过半年就该毒发了。 景宛白面上一喜，“真的吗？” “当然。” 景瑟莞尔一笑，起身去往房间，亲自倒了一杯茶，再把自己当初配置毒药时顺便调配出来的解药倒了一半在里面端出来。 “站了这么久，你也该渴了，喝杯茶去去戾气。” 这是景瑟头一回亲自给景宛白倒茶。 望着景瑟那双白皙修长的手，再望着她手里的白玉茶杯，景宛白牙关有些哆嗦，她不傻，自然晓得茶杯里有东西。 这是大姐要自己表忠心了。 见她半天不动，景瑟微微蹙眉，“怎么，你不喜欢？” “不敢。”景宛白挪步上前来，伸出手准备去接茶杯。 景瑟忽然移开手，“你既猜到了茶杯里有东西，那就最好不要耍花样，乖乖喝下去，你若敢故意打翻茶杯亦或者找别的借口，那我也不强求，你走吧！” 景宛白大惊失色，马上跪在地上，“大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景瑟俯身，将茶杯递给她。 这一回，景宛白再没有犹豫，仰起头一饮而尽。 景瑟勾唇，“你以为我会这么蠢给你下毒？” 景宛白一愣，“难道不是？” “我只是想试探一下你对我的忠心是否还如上次敢用匕首刺自己一刀的时候。”景瑟不疾不徐道：“我给你的，是解药，而并非毒药。” 景宛白霍然瞠目，“解解药？” “对，解药。”景瑟居高临下看着她，“你早就中了毒，是慢性毒，这种毒素不会让你马上身亡，但对于爱美的你来说，毒发的时候可能会有点难看，青丝变白发，脸皮衰老起褶子。” 景宛白脸色煞白如纸，“怎么怎么会这样？” “我如今给你解药了呀。”景瑟眨眨眼，“当然，只有一半。至于另外一半解药怎么得到，你是聪明人，想必知道该如何做。” 听到这里，景宛白跪直了身子，挺直腰板，“如若忠诚于大姐就能得到另外一半解药的话，那我一定会得到的。” “很好，很有自信。”景瑟弯唇，“那我祝你顺利取到解药。晴儿，带着景三小姐去客房休息。” 景宛白很快随着晴儿下去了。 梵沉下朝的时候，景瑟把景宛白来过的事告诉了他。 “那你准备给右相府一个什么样的回应？”梵沉问。 “我打算先晾他们几天。”景瑟道：“你不是说顾禾还得派人去实地核查么？” “嗯。” “那就说明短时间内，景宇桓还不会被定罪，也不会有什么波澜，而右相府那边，景老夫人早就心急如焚，她又没办法打听到关于景宇桓的消息，所以才会迫不及待要让景宛白过来求情，有此大好机会，我怎么可能不好好折磨折磨那个老太婆，要让她认为咱们是有能力有办法出面救景宇桓的，把希望给到最大，等她感恩戴德的时候，再松手，把所有的希望变成绝望，我倒要看看她会不会被气死。” 梵沉失笑，“你就是太善良。” 景瑟很赞同，“我也觉得我过分善良了，如果轻易让景宇桓死了的话，唔，不划算，他虽然卖官，但罪不至死，顶多被削职贬回祖籍种田，我不要这样的结果，我也不要暗中动作让景宇桓死，我就要他在牢里坐上一辈子，然后我隔三差五去看他，给他带右相府的最新消息，有我这么个孝顺的女儿常常去看他，陪他说话，想必他会感动得老泪纵横的。” 梵沉嘴角抽了抽，“那你想好怎么让他在牢里待上一辈子了吗？” “这还不简单！”景瑟哼声，“越狱啊！想个办法让他走出天牢，让他以为自己有机会逃出生天了，咱们再去报官，再把他抓回来，这样不就罪加一等了吗？” 梵沉点点头，“这办法不错。” 得了夸奖，景瑟开心地笑笑，“越狱可是死罪，景老太婆最想要咱们出面，到时候你就站出来求情免了他的死罪，判他个无期徒刑，让他把牢底都给坐穿。” 梵沉忍不住伸手点点她的额头，“鬼灵精，景宇桓遇上你，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景瑟不以为然，“等他知道我是夏慕的时候，会被所有人都认为是失心疯，那种百口莫辩的感觉，他会很享受的。” 说完，她眨着双眼看他，“你家王妃我是不是还聪明，根本不像你之前说的那样一孕傻三年？” 之前怀孕的时候嗜睡，还总忘事儿，梵沉说她一孕傻三年，当时她也在怀疑这个问题，难不成怀个孩子，还把智力给怀没了？ 如今看来，她也没那么笨。 “我开玩笑的，你竟记到了现在？”梵沉哭笑不得。 景瑟轻哼一声，推开他，“那是你损我的话，我当然记得了。” 梵沉睨她，“对你说过的好话情话你一句都不记得，难得开句玩笑话，你反而记到了如今，真是小气鬼。” “我爱记仇，你又不是不知道。”景瑟切齿，“你往后再敢损我试试？” “得，我投降。”梵沉举起双手，宠溺地看着她，“为别人的事操心了一早上，还不饿么？” “饿了。” 景瑟如实点头。 梵沉问：“想在房里吃还是去前厅？” “不去了。”景瑟疲惫地捏捏眉心，“让人送过来，我有些乏了，一会儿吃了中饭就歇息一下。” “好。” 景宛白一去不复返，景老夫人心脏都快从嗓子眼里急出来了，马上让人找来程氏，“你快安排人去打听打听，到底怎么回事，景宛白昨儿个就去了楚王府，怎么到今天早上都还没回来？” 程氏也心急，毕竟景宇桓是她夫君，景宇桓要是垮了，她也落不得好处。 “老夫人，您先冷静冷静。”程氏劝道：“楚王府再怎么说也是大姑爷家，他总不能一点都不避讳就让三丫头在楚王府受皮肉之苦，我这就让婆子们出去打听打听。” 景老夫人一阵火冒，“我哪里是担心景宛白在那边受皮肉之苦，她是死是活，如今比起他父亲来，已经不重要，我担心的是，她被那边给收买了，故意不回来给我们透消息。” 程氏脸色一变，“那我们该怎么办？” 景老夫人老眼凌厉，“你一方面让人去楚王府打听消息，另一方面让人去二房把二老爷请来。” 程氏马上下去吩咐。 二房。 程氏身边的婆子进门后，并没见到二老爷，而是在外厅等着。 此时的二老爷被贺氏和周氏请去后院了，景澜和景南晴也在。 二老爷不明白到底能有什么事让周氏与贺氏急成这样，还非得把景澜和景南晴也叫上。 “两位夫人，究竟有什么事不能在外院说，非得让我来后宅？” 周氏看了一眼贺氏。 贺氏开口，“老爷，您可知右相府那边的婆子为何突然来访？” 二老爷脸色马上凝重起来，“听闻兄长涉嫌卖官，被关进了天牢，那边的人来，无非是请我过去商议这件事罢了。” 周氏抿唇片刻，“老爷，有句话妾身本不该说的，但妾身一想到无辜枉死的小姐，便觉不吐不快，小姐当年就是被长房给害死的，如今长房落难，说好听了是他们自己不检点让人抓了把柄，说难听了也算报应，您要是出面救了长房，这不是让小姐在九泉之下不安么？” 景澜也附和，“爹，长房的事，与我们何干，当初因为我娘的惨死，咱们两家就算是划清界限了，如今大伯父犯了事儿，揭发大伯父的还是我堂姐夫，您只是个四品官，就算出面了又能如何？更何况，堂姐和堂姐夫帮了我们家不少忙，咱们不念旧情也要念恩情，总不能与他们对立吧！” 景南晴一拍桌子，“我赞同二哥哥的说法，长房以前从来没把咱们二房放在眼里过，他们落难了本来就是活该，父亲你可不能心软就忘了二哥哥的生母是怎么死的，当初要不是大伯父同意，苏傲玉那个女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把一个大活人给嵌在墙里面吗？” 景宇堂眼皮一跳。 “爹，这件事你可不能犹豫。”景澜攥紧了拳头，眼圈有些红，“否则” “还请老爷三思啊，送大伯子进监牢的可是他的大女婿，这种事咱们出面终归不妥。” “爹，两位夫人说得有理，您想清楚了再出去。” “爹” “老爷” “行了！” 景宇堂沉声打断众人的话，“你们说的，我都一一记下了，咱们二房与长房，自珍儿的事之后便势不两立，现下长房出了事，而让长房出事的又是宁王，当朝左相。孰轻孰重，我还拎得清，至于你们的担忧和顾虑，那完全都是多余的，我虽不可能帮忙，但长房那边，我的确是该去一趟的，俗语有云，打断骨头连着筋，我与兄长的确不合，但我和他还有个共同的母亲在那儿摆着，百善孝为先，纵然我再绝情，却也不可能让她老人家走到众叛亲离的地步吧？” 景宇堂说完，众人都陷入沉默。 老实说来，老夫人的确是没对二房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当初还为了二夫人杨氏的死狠狠叱骂过长房的苏傲玉和景宇桓，老夫人即便是个继室，那也是二老爷名义上的继母，他这么说，是完全没错的。 景澜叹了口气，“爹，你去吧，我们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贺氏站起身，温言道：“老爷，您素来是个有分寸的，既然您都已经决定好了，那妾身二人就不再劝了，总之，您凡事小心，莫被有心人给利用了。” 二老爷眼神柔和下来，各看了周氏与贺氏一眼，“行了，你们也别在这儿干坐着，我何时能回来还没个定准，都散了吧，等回来了，我会让人去各院通知你们。” 贺氏周氏对看一眼，齐齐应诺。 二老爷阔步走出后院，来到前厅。 长房程氏身边的婆子还在等。 见到二老爷，她面露喜色，“老奴总算把二老爷给盼来了。” 景宇堂神色淡淡，“既是母亲有请，那就前头带路吧！” 婆子一听二老爷如此干脆就答应过去，脸上笑容更深，急急忙忙前头引路去了。 此时的右相府，柳氏早就被景老夫人给赶了出来。 只因她大嘴巴，又喜欢幸灾乐祸，景老夫人不放心让她参与拯救景宇桓的计划，索性将她撵出来。 柳氏回房后，及时拉住了想去见老夫人的三老爷景宇威。 “你做什么？” 三老爷蹙眉看着柳氏。 “老爷，你不能去。”柳氏面色凝重，“你难道没听说吗？大伯子能有今日，那全都是他的拜他的大女婿宁王所赐，您要是去了千禧堂，再应了老夫人的话站出来给大伯子作证，岂不是自掘坟墓吗？” 三老爷有些摇摆不定，“可我毕竟姓景，兄长有难不站出来，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柳氏一脸恨铁不成钢，“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竟然还顾着兄弟情义，当初咱们家舒娆被景瑟那个小贱人整治废了后半生的时候，你看见大伯子的脸色了吗？他那个时候可有同情过你半分？你现在去装什么烂好人，能保全自身就算不错了，我听说大伯子这次犯的事儿还不你就是一个小小的礼部侍郎，你站出来能做什么？能替你兄长担了所有罪责啊？” “就是！”景翊这时走进来，一脸不屑，“当初在围场，我姐被害的时候，你看长房那嚣张的样子，恨不能把我们都给狠狠踩在脚下碾压，如今出了事儿，还是他大女婿亲自把他送进监牢的，这只能叫现世报，与我们三房何干？” “可是”三老爷还在犹豫。 “哎呀你快别可是了！”柳氏一边说一边拉着三老爷往里拖，“老爷您就在榻上躺着，一会儿若是千禧堂那边来人了，我就说你病了。” 景翊也帮着柳氏将三老爷拉回房间。 柳氏恶狠狠放下话，“你要是敢去帮长房，就说明你根本没把咱们家舒娆放在眼里，既然老爷都不在乎自家儿女的死活，那您干脆杀了我吧，让我死了一了百了，免得看着你去帮女儿的仇人，我心里头堵得很！” 柳氏一边说一边抹着本就没有的眼泪。 三老爷被她弄得心烦意乱，“行了！你说不去，那我不去就是了，整天哭哭啼啼，烦都被你烦死了。” “真的？”柳氏双眼一亮。 三老爷想到自己至今还在家庙的那个女儿景舒娆，脸色沉了沉，“不去了，就算去了我也帮不了忙。” 柳氏终于放下心来。 二老爷到得右相府千禧堂内，景老夫人和程氏还在里头等着。 见到他，景老夫人心里头马上就升起一份希望来。 “儿子见过母亲。”二老爷恭敬行礼。 “老二，你不必多礼，快快请坐。”景老夫人满面笑容。 待丫鬟给二老爷奉了茶以后，景老夫人才试探着开口，“那个，你兄长的事儿，你听说了没有？” “什么事儿？”二老爷喝了一口茶，抬起头来问。 景老夫人面色一僵，“咱们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竟一无所知？” 二老爷神情坦然，“儿子才刚刚下衙回来，连饭都来不及吃就被这边的婆子请过来了，母亲若有什么事，尽管直说便是，儿臣下午还有许多公务要处理。” 景老夫人恨恨咬牙，“你真的不知道你兄长被削职关进了天牢？” 二老爷面色震惊，“你说什么！” 景老夫人脸色阴沉如水，“你兄长被大姑爷那个没良心的给参了一本送进天牢了。” 二老爷默了默，“宁王的行事手段，朝中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莫不是兄长真犯事儿了？否则宁王怎么可能会把自家岳父送进监牢去？” “胡说八道！”景老夫人气得拍桌，“你兄长素来清正廉明，为官十数载从未出过纰漏，这个宁王刚一上任就写折子弹劾你兄长，摆明了蓄意陷害。” 二老爷道：“既然母亲说了是宁王蓄意陷害，那么我一个小小的四品官，如何敌得过人家堂堂东璃亲王？这事儿我看就这样吧！” 第057章 动手打人 景老夫人简直不敢置信这些话会从景二老爷的嘴里说出来，她气得浑身发抖，食指打颤，指着二老爷，“你，你有胆再说一遍！” 二老爷平静地看着她，“母亲，说这些话的胆子我有，但你让我去与宁王作对救出兄长，这种胆量，我是真没有。” 景老夫人暴怒，“老二，你兄长遇难，你作为亲兄弟，怎么能视而不见袖手旁观！” 景二老爷嘴角浮现一丝讥笑，“母亲，如若兄长真的犯了事儿，你如今让我去出面替他求情，岂不是推我入火坑？同样都是继子，母亲何必看在兄长是百官之首而我只是个四品武官的差别上厚此薄彼，不觉得偏太过了吗？” 景老夫人顿时噎得脸色白一阵红一阵。 按理说来，她这三个继子都不差，可她更看重景宇桓的右相之位，既能光耀门楣，又能保她晚年高枕无忧。 撇开景宇桓，她对二老爷和三老爷都没有太多感情。 如今陡然听到老二数落自己偏心，她蓦地怔住了。 细数自老太爷去后的日子，自己的确是把太多心思和精力放在继承了右相之位的景宇桓身上，对另外那两位几乎没过多关注。 心中虽这么想，景老夫人却是个嘴巴不服软的，尤其是看到二老爷的冷硬态度，方才升起的一点点愧疚顷刻消磨殆尽，微微蹙眉，“你兄长是什么人，你还不了解吗？他这么些年廉政为官，谨慎行事，怎么可能做出什么丢乌纱帽的事儿来，这里头明显有蹊跷，你身为他的亲兄弟，有责任，也有义务去帮他查明真相还他一个清白！” 二老爷嘴角讥笑更深，“当初我的正房夫人被找到尸骸嵌在大房院落的墙壁上时，母亲为何不把这件事细细深究下去呢，您觉得若非有我兄长的默许，苏傲玉那个女人能有这么大本事瞒天过海把我夫人的尸体嵌在墙壁里？” 景老夫人脸色僵住。 “母亲问我兄长是什么人，我可以很严肃地回答你，在我心里，他就是个杀人凶手。”二老爷不疾不徐的声音，让暖阁内众人呆若木鸡。 景老夫人更是半天都反应不过来。 程氏扯了扯嘴角，“二叔，你这样说，未免有些偏激了，当初二弟妹的事，老夫人与我提及过，我也曾经问过大老爷，大老爷说这件事他根本就不知情的。” 二老爷脸上笑意冷冽，“大夫人，你见过哪个杀人凶手会告诉你他杀了人吗？” 程氏眼瞳一缩，攥紧了手帕。 提及杨氏，二老爷心中堵得慌，他已经没有耐性和心情陪这帮妇人耗下去，直接爽利地站起身，冷冷扔下一句话，“母亲若无其他事，我要去衙门处理公务了。” 景老夫人张了张嘴，送也不是，挽留也不是，一时之间气恼不已。 待二老爷走远后，她才重重一掌拍在案几上，“这个老二，简直目中无人！杀了杨氏的是苏傲玉，而苏傲玉早就被处斩也被逐出族谱了，他怎么能把这笔账算在他兄长头上来，真是气死我了！” 程氏微微抿唇，想了又想，“老夫人，既然二叔这条路行不通，那我去求求三叔，看他能否站出来为大老爷澄清事实。” 景老夫人摆摆手，“为今之计，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说完吩咐谢嬷嬷，“你去把三老爷请过来。” “不！”景老夫人才说完，程氏就阻止道：“毕竟是有求于人，还是我亲自去方显诚意，或许三叔会看在这一点上给我点面子。” 景老夫人沉吟片刻，“也好，毕竟是你相公出了事儿，合该你自己去求人救命的。” 程氏告辞出了千禧堂，直奔三房院子。 柳氏听到是程氏亲自前来，不用想也知道对方在打什么主意了，她眉毛一竖，对着传话的婆子道：“你出去告诉她，三老爷病了，不见客。” 婆子不多时就把柳氏的原话转告给了程氏。 程氏听罢，眉头拧紧，“你说三老爷病了？” 婆子点头，“三夫人是这么说的，三老爷如今正卧榻休息呢！” 程氏探着脑袋往三房院里看了看，什么也没瞧见。 她猜得出，柳氏定是想让三房独善其身才会编出三老爷病了的谎言来，打算从这件事中剥离出来，并不准备帮她。 心中一寒，程氏原路回到千禧堂，把方才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了景老夫人。 景老夫人听罢，整张脸都怒得扭曲在了一起，“岂有此理！长房有难，二房袖手旁观也就罢了，三房与长房住在一个府邸里，竟然也想着避而远之！” 站起身来，景老夫人怒道：“程氏，你让人去请个大夫来随着我去三房，我倒要看看，老三是不是快病死了，竟连千禧堂都来不动了？” 瞧见老夫人是真的动怒了，程氏哪里还敢耽搁，马上让人去请了大夫过来。 一行人跟在景老夫人身后，浩浩荡荡去了三房院门外。 外院的婆子被这阵势吓得不轻，急急忙忙跑去找柳氏。 柳氏本就心情烦躁，再见着下人们毛毛躁躁，不由心生烦闷，语气添了怒意，“又怎么了？” 婆子战战兢兢道：“三夫人，老夫人让人请了大夫带着过来了，说是给三老爷看诊。” “什么！” 柳氏暴跳而起，一脸震惊，“你说老夫人亲自带着大夫过来给三老爷看诊？” “是。” 柳氏磨牙，“定是程氏那个不要脸的贱妇出的主意，她相公出了事儿，凭什么我相公就得挺身而出，真是岂有此理，我都已经把话挑明不帮了，她竟还敢告状告到老夫人那儿去，真是把我当成能随意欺负的软柿子了是吧？” 柳氏气势汹汹，吩咐婆子，“前头引路，我亲自出去会会他们。” 她就不信了，三老爷不出门，老夫人还能硬生生把三老爷给拖出去为大伯子作证？ 来到院门外，景老夫人果然带了大夫站在外面，随之而来的，还有刚刚才从这里吃了闭门羹回去的程氏。 带着满满怒意的目光往程氏身上剜了剜，柳氏收回视线，看向景老夫人，赔上笑脸，“老夫人，这是做什么呀，怎么会带着这么多人来？” 景老夫人冷哼一声，脸色阴沉，“方才老大媳妇过来的时候听说老三病了，你舍不得花钱请大夫，我这老太婆就做一回主，亲自带着大夫来给他看看。”往柳氏身后扫了一眼，冷声问，“老三呢，怎么不见他人，莫不是病得连房门都出不来了？” 柳氏道：“老夫人，三老爷已经歇下了。” 景老夫人又岂会听她胡说八道，死死盯她一眼，“那你告诉我，老三是什么病症？” 柳氏心中有些慌乱，面上却强自镇定，“也没什么，普通风寒，喝几副药就好了。” “风寒？”景老夫人声音尖利起来，“既然连礼部都去不了，想来病得挺严重，那就更不能拖着了。” 不待柳氏反应，景老夫人就对着程氏吩咐，“老大媳妇，你带着大夫进去给老三看诊，我陪老三媳妇在外面聊聊天儿。” 柳氏一听，整张脸都变了颜色，“老夫人，使不得！” 景老夫人怒意横生，“你相公都病重了，你还不给他请大夫，我这个做母亲的亲自带着人去给他看病，怎么，你还想拦着？” 柳氏恨得咬牙切齿，却不敢随意顶嘴，只道：“大嫂毕竟是长房的人，怎么能让她带着大夫去给我相公看病呢，这要是传出去，咱们家的脸面可就全没了。” 景老夫人冷睨她一眼，“那你说，怎么办，是让老三自己出来，还是让我这个当母亲的亲自进去请他？” 柳氏迟疑片刻，一言不发转身走了进去。 “哎，你” 景老夫人正欲发话，就被程氏拦住了，“老夫人，三弟妹应该是进去请三叔了，咱们等一会儿也无妨的。” 景老夫人面色愈加阴沉，没好气地看向三房婆子，“带我们去前厅！” 婆子一个哆嗦过后，马上前头引路。 柳氏来到三老爷的房间。 三老爷还躺在榻上装病。 柳氏气愤不已，坐了过去，“你别装了，老夫人带着人过来了，非要逼你出去见她。” 三老爷马上坐直身子，“你说什么！” 柳氏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听到了你还问，反正我是没辙了，你自个儿去应付老夫人吧！” 三老爷一脸纠结，“你没告诉她我病了吗？” “说了！”柳氏提起这个就来气，“人家直接把大夫都给带过来了，这回看你怎么接招。” 三老爷眯着眼睛想了想，果断掀开锦被下床就要出去，柳氏心下一急，拽住他的胳膊，“你做什么去？” 三老爷无可奈何，“老夫人都亲自来了，我能不出去见她么？” 柳氏脸色难看，“那岂不是说明你要答应她去救你那挨千刀的兄长了？” 三老爷抿了抿唇没说话。 柳氏气急败坏，直接坐在地上哭骗起来，“你今儿个敢踏出这道房门，我就死给你看！” 三老爷被她吓到了，深深皱眉，弯腰拉她，“你这是做什么？” “你赶紧给我想个办法，总之不能答应去救大伯子，否则，我就真死给你看！”柳氏知道三老爷平素还是有些怕她的，索性拿捏住对方的弱点加以威胁。 三老爷果真变了脸色，“你先起来。” 柳氏坐在地上不动，“你先答应我。” “好好好，我答应你，这总成了吧！”三老爷揉揉额头，总算把柳氏给拉了起来。 柳氏死死拽住他的胳膊，就怕他出尔反尔一下子跑出去坏事儿，拿眼睛盯着他，“你先说，想到什么办法了？” 三老爷道：“我只是个礼部侍郎，哪里有这么大的面子救得出兄长来？” 柳氏急眼，“那你还去？” 三老爷睨她，“你总不能让我在这儿当个缩头乌龟吧，外面坐着的可是老夫人，又不是来打秋风的穷亲戚，你说随便打发就能随便打发得了的？” 柳氏深深皱眉，“要不我看这样好了，你出去以后直接向老夫人坦白，就说自己人微言轻，就算站出来作证，也不会有人信，老夫人与其让你去，还不如让她去求求景太淑妃，那位如今在宫中还是有些地位的，有她出面，还有什么事儿解决不了的？” 柳氏一说，顿时让三老爷双目亮了起来，“你倒是提醒了我，咱们家可不止三兄弟，我上头还有个姐姐在宫里呢！” 柳氏更气，“我看老夫人分明就是故意的，有景太淑妃这个后台不用，非得拉出你这个礼部侍郎去做试水石，想来她也考虑到了这次大伯子犯的错非同小可，不敢轻易把自家女儿拉下水，呵，她女儿是人，你这个继子就不是人了？凭什么长房有难我们就得帮？你欠他的啊？” 柳氏平素爱贪小便宜，更喜欢幸灾乐祸，正是因为她目光短浅，所以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时候才会分析得这般头头是道。 三老爷再一次被她怔住了。 他觉得柳氏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 三房虽然还未分家出去，但与长房也没有过多交集，长房出事，那是兄长咎由自取，怪得了谁？ 这回长房出事，老夫人倒是能拉出他去做试水石，万一连他也掉了下去，到那个时候，老夫人怕是只会着急忙慌四处求人救景宇桓，而对他这个官职及不上兄长的礼部侍郎不闻不问了罢？ 想到这里，三老爷也憋了一肚子的火。 柳氏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见他突然之间愤怒起来，她吓了一跳，“老爷，你这是怎么了？” 三老爷眼神一厉，“走，咱们出去见见老夫人。” 柳氏一想到那个老太婆的嘴脸，就恨不得坐在屋子里不出去，可对方是长辈，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这样做。 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柳氏跟着三老爷来到前厅。 “老夫人，你怎么把大夫也给带过来了，我不是让内子告诉你了么，休息一下就好了。” 早就知道三老爷装病，但景老夫人没想到他还装得这般理直气壮，当下心中大怒，嘴角冷冷地笑了笑，“既然大夫都来了，不如就给老三看一看好了，病了要及时就医，哪能一拖再拖，咱们府上是发生了点事儿，却不至于请不动大夫，来来来，老三，你也别站着了，快过来坐下给大夫把脉。” 三老爷唇线紧绷，站着不动。 老夫人脸色越发难看，“怎么，你是不乐意还是根本就没病？” 三老爷被老夫人这番话弄得有些恼，直接挑破，“老夫人今儿个兴师动众带着大夫来我们院子，想必不仅仅是为了给我看诊的吧？” 景老夫人眼神凛冽了些，“没错，我什么来意，想必你心中早有猜度，既然你都挑明了说，那我也不打哑谜，你兄长锒铛入狱，这件事，二房那边袖手旁观，你们三房可不能置身事外。” 柳氏一脸冷笑，“老夫人，话是这么说，但您觉得以三老爷的官位，他如今站出来能做什么？” 景老夫人冷哼道：“老三这么些年在朝中想来是有不少同僚的，你大可以联络一下感情，让他们都帮帮忙。”余光瞥见三老爷态度强硬，老夫人只好采取怀柔政策，“唉，毕竟是一家人，你们何必分得这样清楚呢？好歹你们三房也还住在这个府邸内，万一你兄长真的出了什么事儿，这间府邸被查封，你们夫妻不也得跟着遭殃吗？” 三老爷默然，脸色有些捉摸不定。 柳氏暗中掐了他的胳膊一下。 三老爷马上醒神，坚定地道：“老夫人，这件事并非我不想帮忙，而是我真的无能为力，一边是手段雷霆的摄政王，一边是处事冷血的宁王，你觉得我需要多大的人脉才能让这两位收回成命？”说完，状似不经意地咕哝一句，“我不过一个小小的礼部侍郎罢了，哪里有得了这么大的面子，这种事，除非景太淑妃娘娘出面，否则就凭我一个人，想要救出兄长，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景老夫人没想到老三会直接提出景太淑妃来，她脸色沉了沉。 正是因为不想让自家女儿蹚入这趟浑水，她才会想方设法找老二和老三，怎料这两兄弟，一个漠然视之，一个直接装病，简直太让人心寒。 “是啊老夫人。”柳氏笑着附和，“三老爷说得对，他再有人脉，总是及不上景太淑妃一句话的，景太淑妃是贤王生母，在后宫又有一席之地，若是有她这个长辈出面，摄政王想必说什么也会给几分薄面的吧？” 程氏看了一眼老夫人，见她眉眼纠结，显然有些不乐意让景太淑妃出面。 柳氏也发觉了，心中早已将景老夫人骂了几百遍。 这个老太婆，不舍得让自家女儿出面，反倒把继子不当人，想方设法让三老爷去做试水石，她会耍小聪明，当别人都是傻子么？ “既然有景太淑妃，那我就不掺和这件事了。”三老爷拱了拱手，“老夫人见谅，我这便回房了。” 说完，转身拂袖离去。 老夫人脸色黑沉到极致。 柳氏见状，心头冷笑。 老太婆，让你平时嚣张，这会子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 似笑非笑地看了程氏一眼，柳氏道：“既然大伯子的事十万火急，那我就不留大嫂和老夫人了，你们请自便。” 老夫人在谢嬷嬷的搀扶下站起身来，走过柳氏身边的时候，声音凉透，“你等着，你们三房总有求到我的一天！” 柳氏心肝儿抖了抖，却是强撑着笑容说，“媳妇不懂老夫人这话的意思，您是长辈，我们都是小辈，有求于你不是很正常么，莫非你作为长辈，会对自己的继子厚此薄彼？” 景老夫人脸上神情近乎暴怒，如果可以，她很想一巴掌扇过来狠狠打在眼前这个小心眼的女人脸上让她尝尝苦头。 柳氏言笑晏晏，福身恭送，“老夫人慢走。” 出了三房院子。 景老夫人恨声道：“什么兄弟手足，一到关键时刻，全都只想着自保，一个老二，一个老三，简直太让我失望了。” 程氏跟在老夫人身后，只字未言。 老夫人转过身来看着她，“你方才怎么不说话？” 程氏道：“媳妇是觉得，三叔所言未必没有道理，他不过一个小小礼部侍郎而已，上头还有个占贤王党的礼部尚书，就算三叔站出来，那也只会是雪上加霜。” 老夫人眉头一皱，“那依你之见，该如何？” 程氏面露犹豫。 老夫人厉喝，“说！” 程氏缓缓道：“或许，咱们去求求景太淑妃，让她出面” 程氏话还没说完，就被景老夫人凉声打断，“景太淑妃也不过是个女人而已，她能做什么？景宛白那边不是还没消息么，那就代表咱们还有希望。” 程氏抿了抿唇，“老夫人，万一景宛白真如您所说被楚王府给收买了，暂时不会回来，那咱们该怎么办？” 景老夫人呆住了。 站在原地想了好久，“那不是还有晋国公府么？” “什么！”程氏简直难以置信，一向把晋国公夫人当成死对头的景老夫人竟会在关键时刻打算向晋国公府求救？ “苏二姑娘和景澜的婚期将近，我才是景氏整个家族的当家主母，如今长房出了事儿，他们俩怎么可能顺利大婚，晋国公府要是不出面，那这件事就没得商量。”景老夫人冷冷勾唇。 程氏犹疑，“万一晋国公府情急之下退婚怎么办？” “她敢！”景老夫人阴笑，“我太了解国公夫人的性子了，那是个极其保守又注重名声的人，急吼吼退了婚，只会给他们家苏二姑娘名声抹黑，除此之外绝无好处。谢嬷嬷，你过来，我有事交代你去晋国公府。” 谢嬷嬷上前来，景老夫人在她耳边低声吩咐了几句。 谢嬷嬷领了命，马上出府朝着晋国公府而去。 晋国公府。 国公夫人和三位媳妇也在商讨这件事。 “可曾听闻景宇桓到底犯了什么事儿？”国公夫人问。 董氏道：“媳妇知道的也不是很详尽，似乎是右相涉嫌卖官，被左相找到了证据参了一本。” 听罢，晋国公夫人直接笑了出来，“真是报应不爽，景宇桓这样的人，就活该在牢里待上一辈子，为臣不忠，为夫不诚，为子不孝，为父不善，他这种人活着，已经没什么意思了。” 姚氏叹道：“只是没想到宁王做事如此果断，女婿把岳丈送进监牢，这事儿听起来的确有够惊世骇俗的。” 国公夫人哼声，“宁王是什么脾性，他早年担任左都御史的时候，你们又不是没听说过，莫说一个小小的右相了，他连皇帝都敢弹劾，如今轮到景宇桓头上，况且景宇桓还犯下卖官大罪，宁王自然不会手软。” “母亲说得是。”董氏道：“右相对瑟丫头本来就不好，这才多长时间，又娶了一房继室，简直欺人太甚，宁王这般做，也算为瑟丫头出一口恶气了。” “说得好！”国公夫人一脸快意，“我这辈子最担心的就是瑟丫头一个人孤苦伶仃，如今她嫁了个好人家过上好日子，完全与右相府脱离开，我就放心了，至于景宇桓，他是死是活咱们不必理会，他现在可不是我的女婿，咱们两家最好井水不犯河水，否则触了我的逆鳞，我要他好看！” 国公夫人话音才落，大丫鬟金镯就走了进来，“国公夫人，右相府那边有婆子过来传话了。” 国公夫人登时皱眉，与董氏对视一眼后问：“她可有说来传什么话？” 金镯摇头，“奴婢不知。” 晋国公夫人站起来，吩咐董氏，“走，咱们出去会会。” 一行四人马上出了晚晴园往前厅去。 右相府的谢嬷嬷战战兢兢站在前厅外，眼见着晋国公夫人拄着杖带着三位媳妇走过来，她心神颤了颤，待几人走近，屈膝一礼，“老奴见过国公夫人。” 晋国公夫人冷冷瞥她一眼，“谁派你来的？” “是，景老夫人。”谢嬷嬷如实道。 “果然不出我所料！”晋国公夫人冷笑一声，“让你来做什么？” 谢嬷嬷道：“景老夫人说了，右相府出了事儿，如今府上乱成一团，苏二姑娘和景二少爷的婚期，怕是得因此而延后了。” 国公夫人脸色一沉，听如何听不出，景老太婆这是准备拿苏妙语和景澜的婚约来威胁晋国公府一定要出面解救景宇桓，否则苏妙语便不能顺利嫁过去。 董氏、姚氏、宁氏三位媳妇也都各自听出了话里的意思，每个人面色都很难看，尤其是苏妙语生母董氏，她攥紧了手指，心底怒火隐隐升腾。 晋国公夫人怒而不发，轻蔑地扫了谢嬷嬷一眼，勾起唇角，“好啊，既然景老夫人都这般说了，那看来你们府上的确是发生了了不得的大事，我作为妙语的祖母，似乎不能对这件事袖手旁观，你说对吧，谢嬷嬷？” 景老夫人的意思本就是要让晋国公府出面为景宇桓求情，现下听到国公夫人不会袖手旁观，谢嬷嬷自然高兴，连连点头附和，“国公夫人说得对，两家理应同气连枝。” 国公夫人皮笑肉不笑，“那好，你去外边候着，老身我一会儿就去右相府串门，顺便探望探望你们家老夫人。” 谢嬷嬷兴高采烈地出了角门候在外头。 国公夫人转过身，吩咐董氏，“老大媳妇，一会儿你随我去右相府，老二媳妇和老三媳妇就各自回房吧，毕竟这事儿涉及了老大家的姑娘，你们去了也帮不上忙。” 姚氏和宁氏齐齐屈膝告退回了院子。 国公夫人看了董氏一眼，低声嘱咐，“一会儿到了右相府，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大惊小怪，我有自己的考量。” 董氏被国公夫人这番话吓了一跳，“母亲” “别说了！”晋国公夫人有些不悦，“那个老太婆最近过分嚣张，竟敢威胁到我头上来，该是时候给她点颜色看看。” 说罢，拄着杖直往角门走去。 董氏忙跟上去搀扶着。 外面早已备了马车，董氏和晋国公夫人坐上去以后，谢嬷嬷就跟在马车外走着，直到到达右相府方才停下。 谢嬷嬷嘱咐了门房进去通报。 景老夫人完全没想到晋国公夫人会亲自前来，她急急忙忙带着程氏出来迎接。 晋国公夫人在董氏的搀扶下走下马车，见到景老夫人站在外头，她踱步过去，把手中的沉木拐杖递给董氏拿着，她站在景老夫人跟前，不待对方开口，扬起手臂就狠狠一巴掌打在景老夫人脸上。 “啪” 声音响亮而清脆。 在景老夫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晋国公夫人再次抬起另外一只手，“啪”又是狠狠一巴掌打下去。 景老夫人本就年老体迈，再加上这两日操心景宇桓的事儿，身子骨越发虚弱，更没料到会被晋国公夫人打，当下直接摔倒在地上。 程氏大惊失色，低呼一声，“老夫人” 言罢，弯身去扶。 景老夫人嘴角都被打歪了，她缓了好半晌才定下神来，被程氏搀着站起身，眉头皱得死死的，瞪着晋国公夫人，“你！你敢打我！” 晋国公夫人一脸不屑，“你这个老贱人都敢用我的宝贝孙女来威胁晋国公府，我如何就打不得你了？” 程氏脸色难看，“国公夫人，我们家老夫人乃景太淑妃生母，御封的一品太夫人，你这样打她，就不怕天家问罪？” “呵”晋国公夫人语带讥讽，“景老太婆是一品太夫人，景太淑妃生母？” 程氏满脸怒意，“国公夫人既知，为何还要动手打人？” 晋国公夫人笑看着程氏，“就凭老身乃一品国公夫人，当今天子的外曾祖母，景老太婆胆敢威胁皇帝的外曾祖母，你说她是不是该死？” 程氏顿时一噎。 她怎么给忘了，晋国公夫人的亲孙女是小皇帝的生母，面前这位老祖宗是万万不能开罪的。 嘴角扯了扯，程氏自知理亏不敢继续反驳，只是垂眼看向景老夫人，望着对方惨白的脸色，问：“老夫人，您怎么样？” 若非程氏搀扶着，景老夫人根本就站不稳，她胸口急剧起伏，想说的话都被晋国公夫人搬出来的身份给死死压住，一个字都不敢吐出来。 晋国公夫人看着景老夫人，眼神渐渐犀利，“我告诉你，瑟丫头已经嫁入楚王府，如今的右相府与晋国公府八竿子打不着，你最好不要自以为是能依着狗屁的一品太夫人身份威胁得到我，这次打你两巴掌，算是给你的小惩大诫，下一回敢再犯，我就直接送你进监牢去见你儿子！” 望着景老夫人由惨白转为黑沉的脸色，晋国公夫人满眼不屑，“你若想去告御状，老身我随时在府上恭候朝廷的人来兴师问罪，我倒要看看，是你这个罪臣亲属重要，还是老身这个忠臣亲属更得朝廷庇护。” 景老夫人抿紧了唇瓣。 “你敢瞪我？信不信我再给你两巴掌！”晋国公夫人眼瞳微眯，整张脸上都写着不高兴。 景老夫人摸着自己火辣辣疼痛的脸颊，冷声吩咐程氏，“回府！” 婆媳俩很快就进了右相府，还特地让人“嘭”一声重重关上了大门。 董氏早就被国公夫人方才动手打人的举动吓傻了，见到景老夫人进去，她才逐渐缓过神来，“母亲，您方才” “解不解气？”国公夫人问她。 董氏点点头，“解气倒是解气了，怕就怕往后咱们两家关系得彻底僵硬割裂。” “裂就裂，怕什么？”憋了这么多年的火终于得以在今日全部发泄出来，晋国公夫人心情爽快，“右相府如今都自身难保了，莫不成你还想同这种人家攀亲戚？” “媳妇当然不想。”董氏担忧道：“就是担心妙语和景二少爷的婚约。” “无须担心。”晋国公夫人宽慰道：“有了今日这么一出，料景老太婆也不敢再蹦跶了，婚期不变，回去后咱们就喜喜庆庆地准备，气死景老太婆！” “可是”董氏犹豫，“母亲今日动手打了景老夫人，景二老爷那边若是晓得了，他会否对咱们家产生不好的印象？” “这不可能。”晋国公夫人斩钉截铁，“你别忘了，景二老爷的正室夫人杨氏死于苏傲玉之手，当时景老夫人的态度明显有些偏向长房，我听说，景二老爷对这件事怀恨在心，想必他心里也是埋怨景老夫人的，否则景宇桓落难这种关键时刻，景二老爷为何不亲自站出来求情？” 董氏想想也对，点点头，笑说，“还是母亲考虑周全。” “走吧！”晋国公夫人摆摆手，“今日过来，本就是专程给景老太婆一点颜色看看的，也没想过要过府进去坐坐，她不让我进去，我还担心脏了我的鞋底。” 董氏掩唇笑，“母亲今日的两巴掌，整条街上的人都看见了，无论是碍于面子还是脸上的肿痛，景老夫人都得闭门修养好一段时日了。” “我就是要当着左邻右舍的面打她，让人嘲笑她，这样，她往后才会长记性，才不敢来太岁头上动土。”晋国公夫人道：“否则我不发威，她还以为晋国公府势微，连她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贱妾也敢踩在头上来了，呸，不要脸的腌臜货，这么些年仗着在宫里当妃子的女儿作威作福，看，报应来了吧，把自己给作进去了，这回，我看她到底还有什么天大的本事能把景宇桓给救出来。” 右相府。 方才景老夫人被打的事，没多久就传遍了整个府邸，下人们看景老夫人的目光都有些复杂，更多的是嘲谑。 景老夫人怒到极致，进了屋后就挥袖推翻了案几上的茶盏，大吼，“滚，全都给我滚出去！” 谢嬷嬷与程氏对视一眼，马上退了出去。 程氏脸色也不好看，吩咐谢嬷嬷，“你去各房各院通知，今日之事，若有谁敢私底下乱嚼舌根子，就拔了舌头乱棍打死扔到乱葬岗去喂野狗！” 谢嬷嬷很快下去通知。 方才还聚在一起议论纷纷的下人们马上闭了嘴，各司其职去了。 程氏转身看了一眼千禧堂，轻叹一声，回了自己的院子。 安排去楚王府打探消息的婆子很快回来了。 程氏坐在暖炕上，撑额听着。 那婆子跪在地上，如实禀，“大夫人，老奴问了一个在楚王府当差的远房亲戚，她告诉老奴，三小姐被宁王妃留在楚王府暂住，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了。” 程氏早就料到会是这种结果，头痛欲裂，抱着脑袋左思右想。 大老爷是一定要救出来的，可是二房不闻不问，三房推脱责任，她只是个继室，又没有品阶在身，要想见到景太淑妃，似乎只是痴人说梦，方才与晋国公府也闹翻了，现如今她还真找不到什么人能帮自己这个忙。 两日后，一则消息轰动朝野，也轰动了整个右相府。 景宇桓越狱被抓回，罪加一等，都察院的老御史们纷纷上谏请求摄政王严惩景宇桓。 第058章 查抄相府 景宇桓涉嫌卖官一案还未查清楚，如今正是敏感时期，如若景宇桓真的没做过，应当问心无愧才是，奈何他胆大包天敢越狱，被抓回来还矢口否认，种种迹象表明他是因心虚才会出逃，同时也无形中坐实了景宇桓卖官一案的真实性。 刚一上朝，弹劾景宇桓的奏章就接二连三往顾禾手里飞。 顾禾捏着眉心。 他派去青州府实地核查的人还未回来，本是打算等那些人回来再做决断的，可如今这形势，核查结果已经不重要了，不管景宇桓有没有做过卖官之事，越狱就是死罪。 新上任的左都御史站出来，义正言辞，“右相身为文官之首，涉嫌卖官本就辜负先帝和朝廷厚望，眼下不等真相查出就先越狱，足以见得卖官之事十有**为真，为了整肃朝纲，给百官树立天家威信，还请摄政王严惩右相！” “臣附议。” “臣也附议。” 朝堂形势一边倒，全都是赞同严惩景宇桓的。 顾禾看向梵沉，“左相怎么看？” 梵沉想了想，唇角微翘，“越狱本就是大罪，臣自然也赞同严惩，至于如何惩，那就得端看摄政王如何决断了。” 顾禾放下折子，“本王想听听左相的想法。” 梵沉眸色深浓了些，“臣以为，卖官之事一旦核实，右相必得依律被贬去官职，再加上越狱一条，便足以判他死罪。” “所以，左相认为景宇桓该被处死么？”顾禾问。 梵沉摇头，“依律是这样的，但景氏祖上的第一位丞相曾经在太祖时期提出开海贸易政策，造福万民，这是大功，足以荫庇后世子孙，所以臣觉得，看在景氏先祖的功勋上，景宇桓罪不至死。” “这”百官面面相觑，听这意思，左相是准备为景宇桓开脱了？ 顾禾眉梢轻挑，嘴角勾出一抹玩味的笑，“看来左相早就想好了要如何处置景宇桓。” 梵沉不置可否，“臣以前就是三法司之一的都察院之首，对于这类案子，无需提前想亦可当场决断。” “说说吧！”顾禾道：“左相最终的决策是什么？” 梵沉想也不想，“褫夺右相官爵，贬为庶人，查封右相府，终身监禁景宇桓。” 梵沉话音落，大殿上就不约而同响起了一阵阵倒抽冷气的声音。 原以为左相善心大发想为右相求情，没想到人家是来了一招更狠的。 终身监禁！ 对于叱咤官场多年，一直顺风顺水的景宇桓来说，这无异于慢性自杀，怕是等不到他白发苍苍，就得被监牢里暗无天日的日子给磨疯了心智。 顾禾思虑良久，“这样处置，合适吗？” 梵沉不答反问，“摄政王觉得哪里不合适？” 顾禾看向其他大臣，询问了大半人的意见，朝臣们都觉得，要么判景宇桓死罪，要么终身监禁，总之不可放过。 顾禾意味深长地看了梵沉一眼，最终决定遵循梵沉的意见。 褫夺景宇桓的官爵，贬为庶人，查封右相府，终身监禁景宇桓。 散朝后，顾禾单独留下了梵沉。 两人对视片刻。 顾禾问他，“我能否知道，你对景宇桓恨之入骨的原因，是否是因为你的王妃？” 梵沉挑唇，“我竟不知，一向清心寡欲的摄政王何时喜欢管朝臣家务事了？” 顾禾淡淡一笑，“你不也在背后查我么？” “查归查，问归问。”梵沉道：“我能查到你的底细，那是我的本事，而你跑来问我，那就是多管闲事。” 顾禾失笑，“我不明白，我身上到底有什么地方是值得让你动用这么多人去查的。” “我也不明白，你为何一直在查女相夏慕和我家王妃以前的事，你对她们两个很有兴趣么？” 顾禾没想到他安排得这么隐秘，竟然还是让梵沉有所警觉，“宁王此言差矣，本王感兴趣的，是忘忧谷。你家王妃和女相夏慕，同样都是忘忧谷出来的，两个人同样优秀，这让本王对忘忧谷这个地方产生了莫大的向往和憧憬，或许我能说动谷主宗政初，帮我培养几个女弟子出来。” “那就是摄政王自己的事了。”梵沉一脸云淡风轻，“抱歉，若你无其他事，请恕我不奉陪了，毕竟，我还得回家帮王妃带孩子。” 顾禾眸色微漾，目送着梵沉走出大殿，视线在他清俊挺拔的背影上定了一定。 右相府中，众人还没等到想出办法解救景宇桓，就被突如其来的查封圣旨吓破了胆。 景老夫人一听说锦衣卫马上就要查抄府邸，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抽搐两下晕了过去，众媳妇怎么都唤不醒。 程氏来到前院。 魏千户已经带着一大批锦衣卫将右相府团团围住，见到程氏，魏千户道：“还请大夫人带着府上所有人另觅他处安身，本千户要查抄府上一应财物。” 程氏心里一惊，用央求的语气道：“官爷，能否容我们缓两天？” 之前完全没准备，如今突然要被查抄，简直让人猝不及防，右相府上上下下这么多人，一时半会儿能去哪里安身？ 魏千户紧绷着脸，“此事没得商量，圣旨已下，本千户也是奉命行事，还请夫人配合。” 程氏双膝一软，直接对着魏千户跪了下去，泪眼汪汪，“官爷，求求您了，我们家老夫人得知右相府要被查抄的时候直接晕了过去，如今大夫还在里头想办法呢，再者，我们事先也没得到任何消息，突然要查抄，什么都没准备好，整个府中上上下下这么多人，你让我们一时半会儿上哪儿去找住处？” 魏千户犹豫了一下。 程氏愈加表现得楚楚可怜。 魏千户皱了皱眉，“那好，就给你们一夜的时间准备，明天一早，所有人都必须全部搬出去，否则，本千户就得按罪论处了。” 程氏点头如捣蒜，“官爷放心，一夜的时间，我们一定能想到办法的。” 魏千户没再理会程氏，转身对着身后的一个锦衣卫吩咐，“右相府家眷搬出去之前，给我好好看守住，不能让任何人带走府中任何财产，否则，本千户拿你们是问！” “是！” 那名锦衣卫回答得铿锵有力。 魏千户走后，程氏着急忙慌来到千禧堂。 柳氏还站在外面，来回踱步，满面焦急。 程氏走过去，问：“老夫人怎么样了？” 柳氏蹙眉，“大夫说了，老夫人情况严重，一时半会儿怕是醒不过来。” 程氏咬了咬下唇，“那怎么办，锦衣卫只给了咱们一个晚上的时间，明日一早之前就得全部搬出去，否则府上所有人都得按照耽误办案的罪责论处。” 柳氏听得目瞪口呆，“你说什么！” 她原以为锦衣卫退出大门去是朝中又有新指示临时改变主意不查抄了，怎么会这样？ 程氏瞅她一眼，“左右老夫人短时间内也醒不过来，你别在这儿等着了，赶紧的回去把你们三房的事情安排好，丫鬟婆子们，该结了月钱打发的就打发走，如今危急关头，咱们已经养不起那么多闲人了。” “大嫂，你说清楚！”柳氏怒瞪着眼，“听你这意思，长房犯了事儿，连带着我们三房的财产都得被查抄？” 程氏蹙眉，“莫非你以为三房能够独身事外？” “可是，就算真有贪污受贿这事儿，那也是你们长房干的，怎么会牵连到我们三房？三房的钱分明就是清白的，凭什么被你们给连累？”柳氏怒不可遏，满心后悔，如若当初她再坚持一点，坚持让三老爷分家出去，或许今日之事就不会演变成这样。 程氏本就被接二连三的事情扰得心绪不宁，如今再听柳氏一顿数落，怒火蹭蹭蹭爬上头顶，脸色也阴沉下来，“你以为长房出了事儿我很乐意？你以为你们被牵连是我想见到的？若是你们三房不被牵连，那我们搬出去以后倒还有个依靠，一旦连你们三房的财物都要查抄，咱们所有人就等同于净身出户，莫说金银细软，就连头上一支值钱的钗子都别想戴着走出去！你以为我想过那种身无分文的贫苦生活？” 柳氏震了一震，牙齿咬得“咯吱”直响，冷哼一声后直接甩袖回了三房院子。 三老爷早就得了锦衣卫亲自前来查抄的消息，急得额头冒汗。 见到柳氏回来，他马上走出去，迫不及待地问：“外面情况如何了？” 不说还好，一提及查抄之事，柳氏鼻孔都快冒烟了，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三老爷，“都怪你，当初要是听我的话分家出去，咱们能落到今日这般田地吗？” 三老爷面上一惊，“到底怎么了？” 柳氏道：“长房犯事儿，连我们三房的财物也要被查抄。” “什么！” 三老爷直接暴跳，“凭什么！” “还能凭什么！”柳氏一张脸上满是怒色，“就凭咱们与长房住在一个府邸里，就有嫌疑，否则人家锦衣卫怎么不去二房查抄？” 三老爷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可我是礼部侍郎，我在朝中也是有官职的啊，难道我就不能有自己的收入来源？” 柳氏沉着脸，“你如今与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又不是负责查抄的锦衣卫，再说了，就算你当着锦衣卫的面说了，人家能信你吗？” “不行！我得去找他们当面理论！” 三老爷气急败坏，甩开柳氏揪住他的胳膊就往外院跑。 柳氏担心他出去坏了事儿，赶紧抬步跟上来，一面小跑一面喊，“老爷你回来！” 三老爷哪里还能听得进去，双脚似带风，不要命地往前院跑。 魏千户还在大门外嘱咐锦衣卫关于此次查抄的注意事项，就见到三老爷风风火火从里面冲了出来。 念及对方还是礼部侍郎的份上，魏千户客气地打了个招呼，“景侍郎如此着急忙慌地，这是赶着上哪儿去？” 三老爷走到魏千户跟前停下，厉声质问他，“长房犯了事儿，为何要连我们三房一并查抄？” 魏千户挑眉，“这是上头的旨意，本千户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三老爷听不进去，瞪着眼不依不饶，“我没犯事儿，谁敢查抄三房，我跟谁急！” 魏千户毫不在意，淡淡一笑，“景侍郎，本千户觉得，你还是保存些体力，好好回府待着等消息为妙。” 三老爷一愣，“等消息？等什么消息？” 魏千户耐心道：“摄政王派出去实地核查的官员已经回来了，证实了景宇桓卖官一案证据确凿，他被褫夺官职终身监禁，三老爷你以为自己就能独善其身么？” 在三老爷逐渐惨白的脸色下，魏千户缓缓道：“摄政王和百官还在大殿上商榷该如何处置景侍郎你，所以，本千户认为你现如今担心的不该是自己能否带走钱财的问题，而是头上这顶乌纱帽能否保得住的问题。” 三老爷浑身一震，往后退了几步，双腿软了下来。 柳氏大惊失色，赶紧扶住他。 好久之后，三老爷才喘上气，颤手指着魏千户，“你，你敢恐吓朝廷命官！” 魏千户讥讽一笑，“三老爷你觉得本千户像是在撒谎的样子么？你既不信，那就等着朝廷圣旨好了，或者，本千户让大都督亲自来告诉你也无妨。” 听到魏千户提及薄卿欢，三老爷顿时面如死灰，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柳氏见势头不对，哪里还敢多做停留，马上扶着三老爷走了进去。 千禧堂，程氏在外头等候许久都不见大夫走出来，来回踱步两下，终于熬不住了，上前敲门。 前来开门的人是谢嬷嬷。 “大夫人。” “老夫人如何了？”程氏急得不得了。 谢嬷嬷叹气，“大夫说，老夫人这是中风，一时半会儿好不了的。” “中中风？”程氏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怎么会这样？” 谢嬷嬷还是叹气，“老夫人身子骨本来就不好，前两日刚挨了晋国公夫人一顿打，今儿个又被大老爷给终身监禁的消息刺激到，不是老奴心毒，要真说句不中听的，老夫人能熬到现在，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程氏六神无主起来，无论是大老爷被终身监禁还是右相府即将被查抄，两件事都在她的意料之外，她虽有些本事，却也只是早年间随父亲经商时用来对付形形色色商户用的，如今对上的是朝廷，与商场上完全不同，自己又没有人脉，全然不知该怎么办，能仰仗的只有老夫人，现下老夫人中风，她是真的想不出办法了。 “谢嬷嬷！”程氏越想越惊惶，抓住谢嬷嬷的胳膊，紧张地道：“你在这府中的时间最久，可知大老爷在外面有没有别庄之类的住所？” 谢嬷嬷摇头，唉声叹气，“别说老奴不知，就算知道了，那也没用的，朝廷既然下旨查封，那么大老爷名下的所有财产都在查抄之列了，一样也不会短了的，唉，大夫人，老夫人这样子，老奴也很心痛，朝廷限咱们明早之前就得净身出户，老夫人醒来要是听到这个消息，说不准会加重病情，那干脆就让她好好睡一觉，您赶快下去安排吧！” 程氏愁眉苦脸，“谢嬷嬷，不是我不肯安排，而是我根本不知如何安排，大老爷名下的财产一样都带不出去，我们出去了，只能身无分文，到时候府中上上下下这么多人，可怎么办？难道全都饿死街头吗？” 谢嬷嬷眉眼纠结，“要不，大夫人去二房探探口风罢，毕竟是骨肉亲情，二老爷在大老爷的事情上不帮忙也便罢了，如今老夫人严重成这样，二老爷身为继子，哪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程氏斟酌了良久，“眼下似乎也只有这种办法了。” 嘱咐了谢嬷嬷照顾好老夫人，程氏就走出大门外来。 锦衣卫拦住她，“做什么去？” 程氏道：“查抄圣旨来得这样快，阖府上下全无准备，你们总得让我出去安排安排罢，否则明天一早之前，我们如何搬得出去？” 这时，魏千户走了过来，“怎么回事？” 那名锦衣卫垂首，“魏千户，景大夫人要出行。” 魏千户犹豫了一下，看向程氏，“你随我来。” 程氏一脸茫然，只能木讷地跟着魏千户走。 来到外头一处小抱厦内，程氏见到里头坐了几个婆子。 魏千户转身，“大夫人，我们必须搜身过后才能放你出去。” 程氏心底一寒，她的确是带了不少银票出来，敏感时期不敢去钱庄，打算想个办法把银票藏在安全的地方，等这阵风头过了再取出来用，奈何锦衣卫的程序这般严谨，就算是她要出门，都得接受婆子们的搜身。 抿了抿唇，程氏做出不解的样子来，“官爷，我又没偷没抢，为何要被搜身？” 魏千户眼神冷了下来，“请大夫人配合我们。” 程氏还未及说话，里面那几个婆子就走了出来，三两下将她拖进去关上门开始脱衣搜身。 不多时，婆子们打开门，手里拿着厚厚一叠银票，“魏千户，这是从景大夫人身上搜出来的。” 魏千户似笑非笑地看了程氏一眼，伸手接过银票在手中掂量两下，唇角微翘，“大夫人，这是什么？” “我”程氏自知理亏，但她更明白，一旦自己服软，很可能因此获罪，索性赖到底，“魏千户也说了，右相府马上就要被查抄，如若我不带些银钱出去，如何置办地方安置这么多人？” 魏千户毫不留情将银票全部扣留，扬眉看向程氏，“景大夫人，本千户早就警告过你们，任何金银细软都不能带出去，你偏偏不听，当本千户的话是耳旁风吗？” 程氏心神一抖，“民妇不敢。” “念你初犯，本千户不与你计较。”魏千户冷哼，“再有下次，我便不客气了。” “多谢官爷，民妇下回绝不会再犯的。”程氏千恩万谢，好不容易从那帮人手里脱身，径直去了对街的二房。 门房见到是长房那边的大夫人，又想到这两日右相府发生的事，不敢轻易让她进去，而是先去通报了里头的两位夫人。 周氏听后，怔了一下，“之前二老爷不是已经去了长房那边说不帮忙了吗，大嫂这时候过来做什么，莫不成想亲自出马求二老爷？” 贺氏眉头深皱，她觉得事情不会这样简单。 “罢了，咱们先见见她再说。”说完，吩咐门房，“去把大夫人请进来。” 门房速度很快，没多久就带着程氏来到内院。 见到上首坐着的两位夫人，程氏扯出笑容，“两位妹妹近来可安好？” 周氏正欲说话，就被贺氏一个眼神给阻止了。 贺氏偏头，面露愁容，“大嫂说的哪里话，你们那边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儿，我们姐妹俩急都急不过来了，怎么可能还安好？” “是吗？”程氏心中冷嘲，面上似笑非笑。 若是真着急，之前二老爷去长房的时候，何必佯装不知情，最后还薄情寡义地死活不肯帮忙。 “当然了。”贺氏道：“大嫂没来之前，我和姐姐还在商量着一会儿过去安慰安慰老夫人呢！” 看来这两个贱人是打算假装不知右相府要被查抄的事儿了。 程氏眼底泛冷，脸上却不得不笑，“那还真是有劳两位妹妹了。” 贺氏故作疑惑，“大嫂过来有事吗？” 程氏攥了下手指，“右相府要被查抄了，这件事你们知不知道？” 贺氏和周氏齐齐一惊，“什么！” 其实消息早就来了二房，只不过贺氏和周氏都觉得没必要因为自己的一时心软出面帮忙而牵连了二老爷，所以嘱咐府中下人禁止提及，就连她们做主子的也闭口不言，佯装不知。 程氏见这两人又露出茫然的神情来，不由深深皱眉。 贺氏忙道：“大嫂，我们是真的不知情。” 周氏道：“大嫂，那你过来是有事找我们吗？” 程氏已经没耐性与这二人打哑谜，直接道：“老夫人听说右相府要被查抄，直接中风晕倒直到现在都没醒过来，锦衣卫限定府中所有人于明天早上之前搬出去，大老爷名下的所有财产都将被查封，就算有别庄，咱们也不能进去住，三房因为与长房在一个府邸被牵连到，他们那边也无能为力，我过来，就是想找你们二位商议一番，看能否让我们那边的人先过来住一段时日避避风头，等过段时间稳定下来了，我们再想办法搬出去另寻住处。” 见贺氏犹豫，程氏忙道：“你们放心，该打发的丫鬟婆子我会尽快打发走，不会多带人过来占地皮的。” 周氏想着老夫人竟然中风了，那岂不是很严重？若是二老爷晓得了，铁定于心不忍，她张了张口，道：“大嫂，既然老夫人这么严重” 话没说完，就被贺氏给接了过去，笑意盈盈道：“大嫂，既然老夫人这样严重，那我们作为儿媳，的确是不该推脱照顾她的责任，但你说让长房和三房都搬过来住，却不是什么长久之计，右相府被查抄，你们又是净身出户，短时间内想要置办能容纳得下这么多人的宅子，想来是有些困难的，你看，我们二房的宅子比右相府小多了，过段时日二少爷景澜成婚，还得把他的院落分出来，这么一算，剩下的几个小院子，也安置不下这么多人啊！” 贺氏说完，悄悄给周氏递了个眼色。 周氏立即反应过来，心中懊恼，她怎么给忘了，二少爷马上就要大婚，如若这个时候让长房和三房拖家带口住进来，到时候乱哄哄地怎么举行婚礼？ 再者，贺氏说得对，二房的府邸本来就没有右相府的大，如今已经住了二房的人，过段时日再把二少爷和二少夫人的院子分一分，便也所剩无几了。 暗暗唏嘘了一下，周氏庆幸贺氏替自己挡了回去，让她没机会把收留长房、三房的话说出来。 嘴角扯出一抹笑，周氏附和道：“大嫂，真不是我们不愿意，实在是没办法，本来就地方若是一时好心让你们住了进来，岂不委屈了大嫂和老夫人？其实你也不必气馁，二房虽然住不下这么多人，大少爷那边却可以啊，那可是状元府，府邸比咱们二房的大些，住你们两房的人应该不成问题的。” 贺氏暗中给周氏递了个赞许的眼神，再看向贺氏，也道：“大嫂，我觉得姐姐说得有理，大少爷的状元府比二房大，他们府上只有罗姨娘和大少夫人以及彦彦一个孩子，空着呢，大老爷有难，罗姨娘怎么都不可能袖手旁观的，你来找我们，倒不如去找罗姨娘，大嫂，你说是不是？” 程氏看着上首那两人一唱一和，心中恨得痒痒，却迫于形势只能一忍再忍，脸上笑容很僵硬，“嗯，你们说得也有些许道理，那我就不坐了，情况紧急，还得赶快去想办法把这一大家子人安置了才行。” 贺氏和周氏齐齐站起身，“大嫂，我们送送你。” “不必了。”程氏巴不得这两个人赶紧滚别在她眼前晃，索性加快步子，不多时就离开了二房。 长房长子景明远的状元府距离右相府有些远。 程氏用身上仅剩的几个铜板租了一辆马车，一炷香的时辰才到。 门房见到是长房主母，赶紧跑进去通报。 一会儿的功夫，罗姨娘就抱着彦彦，带着姜氏出来迎接。 “姐姐。”程氏虽是主母，但在罗姨娘跟前也不得不礼让三分，毕竟罗姨娘生了个有出息的儿子，一直都是大老爷引以为傲的。 罗姨娘把彦彦递给姜氏抱着，上前来虚扶了程氏一把，客气地道：“夫人这是做什么，折煞婢妾了。” 程氏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人，听到罗姨娘说话，她就知道罗姨娘的心肠不似三房柳氏和二房贺氏周氏那般阴险歹毒，一直倔强的她忽然就湿了眼眶。 罗姨娘见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赶紧从怀里掏出锦帕递给她，“夫人有话慢慢说，咱不着急。” 姜氏抱着咿呀学语的彦彦上前来，道：“夫人快里面请。” 一行几人进门后直接到了内院。 奉了茶以后，罗姨娘屏退所有的丫鬟婆子，小厅内只剩下姜氏、程氏和罗姨娘三人。 不待程氏开口，罗姨娘就先道：“大老爷那件事，处理得如何了？” 程氏眼含泪花直摇头。 罗姨娘心底一沉，“还是没能救出来吗？” 程氏道：“原本我们都在想办法了的，谁知老爷竟然会一时鬼迷心窍越狱，还被抓了回去，罪加一等，被判了终身监禁。” 罗姨娘脸色大变，“终身监禁？” “嗯。” “那老夫人那边如何了？”罗姨娘很不放心。 程氏哭得更厉害了，“老夫人才听说右相府要被查封，直接气到中风，至今昏迷不醒。” 罗姨娘脸色变了又变，“查封，那你们怎么办？” 程氏抹了眼泪，“我今日过来就是为了这事儿，三房因为与长房在一个府邸被牵连，财物全部要被查封，我才去了二房，静夫人和平夫人说了，二房地方住不了这么多人，说来说去，她们就是不肯收留，我思来想去，也只能来这边求助了。” 罗姨娘看了一眼姜氏。 姜氏低下头，轻轻抚着彦彦的脑袋，面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罗姨娘收回视线，斟酌了一下，问程氏，“可有估算过大概多少人？” 程氏想了想，“不必要的丫鬟婆子，我会打发她们走的，如此一算，两房加起来，也就四五十人这么多，姐姐您看” 罗姨娘眉心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四五十人，住进来以后必定很吵，重要的是，这么一大家子人进来了，暂时不可能有进项，吃穿用度全都得花大少爷的钱，大少爷是朝中新晋官员，品阶不算太高，他那点俸禄，怎么可能养得起这么多人？ 程氏趁热打铁，“姐姐，我也是走投无路了。” 罗姨娘正在纠结，听到程氏这么一说，心下一软，“好了好了，夫人别这么说，我也是大老爷的妾室，大老爷有难，我于情于理都该收留你们的，夫人先回去合计合计吧，一会儿若是方便，遣个人来告诉我一声能过来的准确人数，我好让人开始布置院子。” 程氏泪眼朦胧的双目破碎出一抹光亮，站起身来满脸感激，“那我就代替长房谢过姐姐了。” “快别这么说。”罗姨娘道：“咱们都是一家人，哪里来的两家话，夫人这不是把我当外人了么？” 程氏又说了一堆感谢的话，才坐上罗姨娘给安排的马车回了右相府。 右相府还是老样子，被大批锦衣卫团团围住，才刚刚靠近就感觉到一股冷冽肃杀之气。 程氏下了马车，重拾心态，亮出对牌给大门口的锦衣卫看了以后才得以进门。 直奔千禧堂之后得知老夫人转醒，程氏大喜，马上进去见老夫人。 景老夫人情绪很不稳定，身子躺在榻上动弹不得，嘴上更是说话不利索，半晌说不完整一句话。 “老夫人。”程氏坐到榻前，笑着道：“您不必担心，我已经找好了住处。” 老夫人张了张嘴，看口型似乎是在问程氏找到哪儿了。 程氏道：“是大少爷景明远的状元府，他家府邸大，足够容纳咱们两房的人。” 出了这么大的事，如今总算听到一句中听的，老夫人轻轻吐了一口气，表示欣慰。 程氏又道：“只是老夫人这症状，一时半会儿怕是好不了，不过您也别太着急，等去了那边，媳妇定会尽快安顿下来让您静养的。” 景老夫人满意地点了点脑袋。 她总算没白挑程氏这个儿媳妇，关键时刻只有程氏挑得起大梁。 唤来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小心翼翼把老夫人送出去坐上马车去往状元府，程氏才回来安排剩下的事，让管家把所有丫鬟婆子小厮护院都集中到后园。 程氏拿着所有人的卖身契走过来，道：“你们也都知道，右相府出了事儿，今晚之后，咱们所有人都得离开这里，而且是净身出户，也就是说，府邸里面的金银细软和值钱物件，无论是你们做下人的，还是我们当主子的，谁都带不走任何一件。” 丫鬟婆子们面面相觑，心中担忧。 程氏接着道：“说了半天，就是想告诉你们大家，从今以后，右相府不存在了，大老爷在监牢，我这个当家主母也养不了你们这么多人，所以一会儿被点到名的就上前来领你们的卖身契，至于银钱，账房那边已经算好了，每个人的是多少，名册上都写着的，暂时就不给你们了，因为就算我给了，你们也没法带着走出这道大门，索性就这样，一会儿出去以后都在外边等着，等我处理好府中之事以后就带着你们去状元府，到了那边，自有罗姨娘会给你们发月银。” 丫鬟婆子小厮护院们原本还担心大夫人不给钱就撵他们走，没想到大夫人安排得如此周到，一时之间人人放下心来。 约莫一炷香的时辰，程氏总算把要送走的下人卖身契发放完，这批人一走出大门，整个右相府就空寂下来。 与此同时，三房那边的丫鬟婆子也被遣散得差不多了。 三老爷带着柳氏、景舒娣、和景翊一家四口并两个丫鬟两个婆子来了长房。 程氏正在交代着贴身嬷嬷一些事儿，见状，转过身看着柳氏，木着脸问：“你们那边都安排好了？” 柳氏点头，“该走的丫鬟婆子都走了。” “那好。”程氏吩咐一个丫鬟，“你去后院通知陶姨娘出来与我们一起走。” 丫鬟马上去了。 不多时回来，脸色惨白一片，“大大夫人，不好了。” 程氏一脸震怒，“吞吞吐吐的，又怎么了？” 丫鬟回道：“陶姨娘不知何时潜进了大夫人您的院子抱走了五少爷，投湖自尽了。” 听罢，程氏直接愣在当场，就连三房一家人都脸色惨白，难以置信地盯着丫鬟。 “大夫人。”丫鬟哭哭啼啼，扑通跪在地上，“婆子小厮们都走了，奴婢几人不通水性，没法讲陶姨娘和五少爷的尸体打捞出来。” 程氏被丫鬟的哭声一闹，瞬间醒神，大喝，“在哪里，快带我去看！” 丫鬟急急忙忙起身，前头引路。 程氏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了，提着裙摆就往湖边冲。 到的时候，果然见到陶姨娘和五少爷的尸体漂在上面。 程氏直接被这震撼的一幕给吓傻了，浑身一软，瘫倒在地上，眼中泪花晶莹，嘴巴张了张，不知道该说什么。 柳氏头一次得见这种场面，吓得连连尖叫了几声，被三老爷一把拽住出去了。 景舒娣和景翊更不敢多留，马上跟上三老爷。 现场只剩下程氏和方才报信的丫鬟。 丫鬟六神无主，“大夫人，咱们该怎么办？” 程氏抹了眼泪，站起来，狠下心道：“既然陶姨娘狠了心要带着亲生儿子一起死，咱也不必多管了，眼下能顾好自己才是大事。” 说罢，唤上丫鬟，“走，佯装没看见就是了。” 第059章 得寸进尺 程氏带着丫鬟见鬼似的惨白着脸逃离湖边。 “大夫人。”丫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咱们……咱们真的不管陶姨娘和五少爷了吗？” 五少爷还那么小，好歹也是条人命啊，大夫人就算不看在陶姨娘的面子上，总该看在她亲手带了五少爷那么久的份上帮他收尸的吧？ 程氏闻言，顿住脚步转过身来看向丫鬟。 丫鬟被她冷彻的眼神吓得直打哆嗦，“大夫人……奴婢……” 程氏凉凉的目光瞥了她一眼，眼瞳微眯，“你若是实在放不下陶姨娘，就留下来陪他们母子好了。” 丫鬟脸色一变，马上跪在地上哭声求饶。 程氏心中烦闷，瞅她片刻，“既然陶姨娘和五少爷都死了，那照顾这两人的丫鬟婆子也可以遣散了，你迅速去我院子拿了卖身契让她们走。” 丫鬟闻言，马上抬袖抹了眼泪站起来去了程氏的院子。 程氏如今满脑子都是陶姨娘和五少爷漂浮在人工湖上的骇人尸体，她捂着胸口深深吸了一大口气，用了很长时间才把心头的恐惧压下转身走出园子。 柳氏被吓得不轻，至今还未平复过来，三老爷和景翊都紧张地守在一旁，景舒娣脸色苍白，似乎是吐过了，整个人看起来极其虚弱，被她的生母甄姨娘扶着。 几个丫鬟和婆子躬身立在两边。 程氏走过去，她一点都不关系柳氏是死是活，只是木着脸问：“你们三房就这么几个人？” 柳氏一听，马上抬起头来，尖着声音道：“被你们长房这么一害，三房所有的钱都带不出去，我们拿什么来养丫鬟婆子？” 似是想到了什么，柳氏又咬牙恨声道：“程樱我告诉你，等一会儿出去以后，你最好给我们家找个安身之所，否则你走到哪儿，我们家就跟到哪儿，这事儿没完！” 程氏揉着额头，有气无力地道：“我已经去找过罗姨娘了，罗姨娘同意让我们两房过去暂住，我这会子过来，就是想确认一下你们三房还剩多少人，合计合计以后好让人去状元府通知罗姨娘安排院子和房间。” 柳氏轻哼一声，“那状元府虽然没有右相府大，却也还算马马虎虎了，既然是你提前打点过的，那我们家就不客气了，但我丑话说在前头，我们一分钱也没有。”指了指脑袋，脸色更怒，“看见没有，就连我头顶上的值钱朱钗都被锦衣卫逼着拆下来了，左右是你们长房对不起三房，我只认人拿钱，今后三房的所有吃穿用度就都赖在你们长房头上了！” 程氏抿唇，她去年才十九岁，比柳氏少活了十多个年头，却因为景老夫人的关系嫁进了右相府成了长房主母，怎知好景不长，她还没等到为长房添丁，大老爷就出了事儿，虽然叱咤商场多年，可她如今毕竟身处朝廷重臣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她也很无助，也想有人安慰帮忙出主意。 一想到今后自己都要用大少爷的钱，更要看那边的脸色，程氏再想到柳氏对自己的恶言恶语，顿时一股委屈涌上心头，眼圈不受控制地红了几分。 贪污受贿的不是她，抄了右相府所有财产的也不是她，可现如今，所有人都把罪责往她身上推。 其实她很想对逼她的这些人说一句“我也只是个女人，我如今自身难保”，可是有些苦，注定得自己默默咽下去，因为她长房主母的身份注定她必须为此事负责。 方才去遣散照顾陶姨娘的婆子那个丫鬟回来了，站在后面低唤一声，“大夫人，照顾五少爷和陶姨娘的那些丫鬟婆子全都被奴婢遣走了。” 程氏暗自吞下泪，转过身，问：“可有算过去状元府的有多少人？” 丫鬟回道，“加上三房的几位主子和丫鬟婆子，拢共只剩二十余人。” “差不多了。”程氏道，“老夫人病重，她身边的丫鬟婆子总不能撤掉，二十余人，已经是我能减的最大限度了。” 统计好了人数，程氏就让贴身丫鬟去状元府通知。 安排好一切后，她扫了柳氏一眼，“咱们赶快走吧，一会儿天黑了，做什么都不方便。” 柳氏冷哼一声，由婆子搀扶起来跟着程氏往大门外走。 才走到门口，就见到魏千户走进来，手里拿着一道明黄圣旨。 众人脚步一停。 魏千户懒懒扫了三老爷一眼，“景宇威接旨！” 三老爷呼吸一顿，携着妻儿跪下。 魏千户不疾不徐地打开圣旨念了一通，大意是：三老爷景宇威与右相同住一个府邸，如今右相犯了贪污受贿的案子，证据确凿，三老爷难免受影响，所以暂时停职待查，至于何时再任职，等候通知。 圣旨才念完，柳氏就一个踉跄险些栽下去，脸色难看到极点，她不敢同魏千户叫板，只能把所有的仇恨都转移到程氏身上来。 程氏感受到了柳氏眼中的深深恶意，她偏开头，视若不见。 三老爷憋着一肚子火领了圣旨，双手攥得紧紧的，恨不能将圣旨当成景宇桓给撕成碎片。 一行人来到大门外，先前候在外头准备跟随去状元府领月钱的丫鬟婆子们全都不见了。 程氏满面疑惑，问门房，“那些人都去哪儿了？” 不待门房回答，一个温情款款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大嫂，我早就说过罗姨娘不会不收留你们的，看，真给我说中了吧？” 程氏面色微沉。 贺氏笑意不减，“方才那些丫鬟婆子的月钱，我都替你付清了，你不必再有后顾之忧，只管领着剩余的下人去往状元府便是。” 程氏眉头紧皱，“谁让你给那些人付钱的？” 二房之前一直抱以袖手旁观的态度，如今她把什么都安排好了，贺氏这贱人才站出来做好人，想用区区几百两银子让她欠下二房的人情么？ 贺氏笑着道：“大嫂你别这么说呀，我不是看不起你，而是晓得右相府被查抄，你们急需用银子，所以这才与周姐姐商议过后自账房支了一千两银子送过来给你们救急，谁料我一来就看见门外站着这么多丫鬟婆子护院小厮，一问之下才知她们被放了，只是还未给银子，所以我一合计，只好从那一千两里面拨了一部分把所有人的月钱都给付清，又让他们各自散去。人太多，总的付了三百多两银子，余下的，你拿去贴身用，发生这么大的事儿，本就手头紧，我理解的。” 程氏脸色黑到极点。 耳边听得贺氏又道：“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想想三房那边吧！” 柳氏一听二房送了银子过来，马上转身，见程氏不想要的样子，她快速过来，抛给程氏一记斜眼过后笑眯眯看向贺氏，“难得静夫人肯在如此关键的时候出手相救，剩余的那六百多两银子，我就不客气了。” 贺氏唇角噙笑，“无须客气，本就是专程来给你们送银子的，既然长房与三房都要住进状元府，那我想，这些银子无论是给长房还是三房，都是一样的，不过一点小小心意而已，希望能帮到你们的忙。” 柳氏笑得更热络了，“帮得上，帮得上，静夫人简直是雪中送炭，我……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贺氏面上始终挂着淡淡笑意，余光瞥了一眼脸色黑沉的程氏，转而看向柳氏，笑意加深，“三夫人往后若是有难处，只管来二房就是，能帮的，我们一定帮，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柳氏听罢，心窝子都暖了半截，险些把贺氏当菩萨供上了。 程氏怒其不争地瞥了一眼柳氏，自个儿走开了去。 柳氏对着程氏的背影冷哼一声，转瞬笑道：“大夫人就是个小孩子而已，静夫人别与她一般见识，往后我们三房有了难处，你若是能帮衬着些，待三老爷官复原职领了俸禄，我不会忘了你的大恩大德的。” 贺氏莞尔，“三夫人客气了。” “哪里哪里。”柳氏道：“你是不知，我们三房被长房害得有多惨，一个铜子儿都拿不出来，你看我头上，光秃秃的，什么首饰都没有，没办法，锦衣卫不让带出来。” 说完，柳氏盯着贺氏头上的银环红宝石头面，满目艳羡，“静夫人这套头面还真是漂亮啊！” 贺氏眉梢一扬，“如若三夫人喜欢，那就送给你好了。” 贺氏说完，眼皮都不眨一下，招手让丫鬟过来把她头上的首饰全部摘下来送给柳氏。 收得满钵，柳氏笑得合不拢嘴，一边夸赞静夫人贤良大度，一边不忘拿眼风去瞧程氏。 程氏全然当做不知，只是低头与贴身嬷嬷说着什么。 贺氏站了没多一会儿就离开了。 柳氏让丫鬟帮她把那套红宝石头面戴上，趾高气昂地走到程氏跟前站着。 程氏问：“能出发了吗？” 柳氏不答反问，“你觉得这套头面我戴着怎么样？” 程氏冷笑一声，“你们家落难，人家专程戴着大红色头面来，三夫人在后宅待了这么久，总不至于连这里头的暗讽都瞧不出来罢？” 柳氏气极，“程樱，我看在你是长房主母的份上尊你三分，唤你一声‘大嫂’，但你最好别得意忘形，在你前头可还有两位夫人呢，第一位夫人才是我真正的大嫂，你算老几？你能耐，怎么连一只钗子都带不出来？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也就只有你这种心胸狭隘的小人才会看别人什么都不顺眼，你可拉倒吧，大伯子已经锒铛入狱了，关一辈子诶，你以为你还是从前那个能随意霸占姨娘亲生儿子不可一世的主母？快醒醒吧，你的美梦到头了，你这辈子，也就只配给人守活寡。” 程氏怒不可遏，扬起手臂来。 柳氏站着不动，眼神狠戾，“你还想打我？”指着半边脸，“来来来，往这儿来，当着我相公和儿子的面，你打一个试试！” 程氏扬到一半的手臂就这样僵在半空。 “母亲，你少说两句。”这时，景舒娣走过来，在柳氏耳边低声道：“已经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大家心情都不好，这种时候两房该团结起来才对，否则传出去要闹笑话了。” 柳氏无所畏惧，声音尖锐，“贪污受贿的又不是我相公，我相公是被连累的，别人要笑话也笑话不到我头上，我怕什么？” 景舒娣还想说些什么，柳氏就瞪她，“小蹄子，你别胳膊肘子往外拐，仔细一会儿去了状元府我收拾你！” 景舒娣身子抖了抖，退回一边不敢再说话。 报信的丫鬟去了状元府报上人数以后，罗姨娘就让人去车马行租赁了好几辆马车过来，如今成排停放在右相府大门外。 程氏不欲与柳氏这种斤斤计较的女人争吵，索性坐上马车就让车夫启程。 柳氏没了争吵对象，也逐渐安静下来，在景舒娣的搀扶下上了马车，紧随程氏的马车后。 长房三房的主子下人一行二十余人浩浩荡荡往状元府而去。 夜幕来临，所有人都饥肠辘辘，罗姨娘早已吩咐厨房备了席面，几位主子去席面上吃饭，其余下人们都在后厨房吃。 夜已深，罗姨娘从景老夫人的房间出来，径直去了景明远他们的院子。 景明远和姜氏都还没睡，见到罗姨娘来，也不意外。 “娘，快请坐。”姜氏站起身，以前在右相府的时候，她不得不依礼唤罗姨娘一声“姨娘”，但如今搬出来了，唤什么也没人管得着，所以姜氏还是喜欢唤她一声“娘”，觉得这样亲切些。 罗姨娘压低声音，“我本不想这么晚来打扰你们的，只是如今的情况你们也都看到了，长房三房加起来二十余人，不管是主子还是下人的吃穿用度以及月钱，全都得靠着大少爷一人，若是十天半个月的，咱们倒还供得起，可他们这是长期的，净身出户本就身无分文，往后这日子可怎么过？” 姜氏本来是不同意让这些人住进来的，但她理解罗姨娘的难处。 大老爷景宇桓是罗姨娘的夫君，她虽然跟着儿子分家出来，却依旧是大房的人，如今大房有难，她不可能不管，否则一旦放之任之，罗姨娘必遭世人诟病。 景明远道：“娘，这件事你不必担心了，我会想办法的。” 姜氏看了景明远一眼，又看向罗姨娘，道：“娘，既然你也说了这是长期的，咱们只是妇人，不能开源，总得想办法节流才是，他们要想过回以前的日子，那是不可能的，咱们也没有那么多钱，不如自明日起，把大家聚在一起商议一下，关于吃穿用度，能过得去就算了，不必过分追求奢侈，否则，这么多人，不出一月，咱们家就得被吃空。” 罗姨娘觉得姜氏说得有理，正欲开口说话，外边就传来匆匆脚步声。 不多时，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墨梅走进来，看了房内三人一眼，匆匆行了个礼，道：“罗姨娘，老夫人要吃牛乳血燕窝，能否让厨房动作快些？” 罗姨娘有些怔忪。 姜氏和景明远对视片刻，姜氏心底哀叹一声，捏着眉心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罗姨娘？” 半晌没听到声音，墨梅又问了一遍。 罗姨娘反应过来，连连应声，“好，我马上就让人去准备。” 墨梅又道：“就快要入冬了，老夫人的冬衣得提前备好，当然，这府中人多，你们顾不过来也可以理解，不要紧，把材料给奴婢们就是，布料要江南织造厂特供的暗花锦，棉花要吸汗透气的上等棉，不能掺杂低劣品在里头，否则老夫人穿着会不舒服的。” “哦，好。”罗姨娘点头。 墨梅退下去以后，程氏那边又来人了，说三少爷景翊过两日要出城狩猎，让这边给准备好上等马匹和质地好的一套弓箭。 其实程氏本不想这么做的，奈何三房柳氏早就说过认人领钱，柳氏觉得三房被牵连，长房责无旁贷，而程氏作为长房主母，就该对他们三房负责。 于是三少爷景翊要出去玩，柳氏就不直接来找罗姨娘，而是去找程氏。 程氏哪里有别的办法，她现在都自身难保，怎么可能拿得出银子供养三房，索性只能来催罗姨娘这边。 姜氏再也忍不下去了，看向景明远，“相公，这个三少爷也太过分了，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他不跟着操心也便罢了，如今竟还想着出城去玩儿，以咱们现在的条件，哪里是有闲钱供人去玩的样子？” 景明远蹙了蹙眉，站起身，“我去找他们说说。” 罗姨娘一把拉住景明远，“你不能去，三房那边的人是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清楚，同他们根本没道理可讲，你就这样去了，万一一言不合，岂不是得打起来？” 景明远亦是无奈，“可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虽在朝廷任职，但还未升过职，如今那点俸禄，必须要克勤克俭才能养得起这么多人，三房就是一大家子吸血虫，若不趁现在给他们敲个警钟，他们必会越来越肆无忌惮，到时候，咱们怎么招架得住？” 罗姨娘没了话。 姜氏道：“娘，让大少爷去吧，咱们是长房的人，收留三房本就是天大的人情，他们若是还不知道收敛，那咱们怕是……得请他们离开状元府了。” 罗姨娘仔细想了想，最终没再阻拦景明远。 景明远来到三房院落的时候，柳氏他们还未歇下。 看到景明远，柳氏站起来，笑问：“大少爷过来有事？” 看到景翊也在，景明远索性不单独将他唤出去了，直接开口道：“咱们家现下什么情况，三婶和三叔可曾意识到？” 柳氏眉毛一竖，“大少爷不妨把话说明白些。” 景明远道：“右相府被查抄，你们全都净身出户，如今到了状元府，不可能比得上以前那些随意挥霍的日子，我这次过来，不为别的，只希望三叔三婶能体谅我的难处，毕竟这么多人都得靠着我的俸禄过活，若是不能合理安排，终有一天，状元府会变成第二个右相府。只不过，右相府是被查抄的，而状元府，将会是被吃穷的。” 话一挑明，柳氏就听明白了，合着自家儿子不过想要一匹好一点的马和一套质地上等的弓箭，就让景明远坐不住亲自跑来兴师问罪了？ 重重拍桌，柳氏声音尖锐，“景明远，你给我说明白，你什么意思？三房因为长房被牵连，所有财产都被查抄，这是长房欠三房的，我们用长房的钱还有错了？” 景明远眉头深皱，“这是你们与右相府的恩怨，与状元府无关，三婶若是想把对右相府的怨恨转移到状元府来，那么很抱歉，我怕是只能请你们离开了。” 这意思，是要把三房给赶走？ 柳氏更怒，直接跳脚，大吼，“我看谁敢赶我走！” 景明远道：“我记得当初三婶在右相府掌家是因为长房新主母还没来，新主母来了以后，老夫人有提及过让你们分家出去，我不晓得你们是什么原因没分家出去，但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说明是你们自己要赖在右相府与长房扯上关系的，如今被查抄，你们怪得了谁？” “呵——”柳氏叉着腰，满脸横怒，“景明远，你翅膀硬了是不是，不过一个卑贱的庶子而已，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我们家景翊乃嫡出少爷，让你帮忙备马匹弓箭，那是看得起你，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景明远脸色黑沉，“三婶说得对，我就是个卑贱的庶子，比不上你们家的嫡出少爷，状元府也不过是个卑贱庶子的府邸而已，容纳不下你们这些尊贵的嫡出。那么，明日一早，还请三婶带着你们家的嫡出少爷嫡出小姐离开状元府吧！” 三老爷一听，急了，赶紧站起来调和，“明远，你三婶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说话是耿直了点，但没有恶意的，你莫与她一般计较就是了。” 景明远看着三老爷，面无表情地道：“三叔，我也没有恶意，只是觉得状元府地方小，住不下你们这种习惯了锦衣玉食的人家，希望你们能尽快搬出去自食其力而已。” 柳氏怒吼，“景明远，你目中还有没有我这个长辈？” 景明远道：“我在三婶眼中，不过是个卑贱庶子而已，一个卑贱庶子的眼中自然只有‘卑贱’二字，怎么可能会有三婶这般尊贵的大人物呢，您说是不是？” 柳氏气得说不出话。 三老爷厉喝，“够了！” 柳氏被三老爷吓了一跳，悻悻闭上嘴巴。 三老爷拍拍景明远的肩，“明远啊，你看三叔如今被停职了，也不知道会停多久，住进你们家来，确实是我们的迫不得已，出来的时候，我们本就什么都没带，这才第一天，你就迫不及待撵我们出去，我们是可以搬出去，但往后可能会流浪街头甚至饿死街头，这种话要是传了出去，对你在朝中的声誉也有影响的，名声不好，会影响升职的机会，三叔在官场多年，这些事儿早就看得透透的，听三叔一句劝，今儿个的事，就当做没发生，大家和和气气的，三叔答应你，等官复原职，就马上搬出去给你们腾地方，好不好？” 景翊突然道：“爹，我要出城狩猎，没有上等马和好弓箭怎么成，什么叫做今儿个的事就当做没发生，你到底还有没有把我这个儿子放在心上了？” 三老爷皱眉，瞪了景翊一眼，“你闭嘴！” 景翊不服，“爹！” “滚回房间去！”三老爷又喝了一声。 景翊磨着牙，对着景明远冷哼一声，甩袖出门。 柳氏生恐儿子不高兴，马上追出去哄。 屋子里霎时清静下来。 “明远，你就答应三叔，好不好？”三老爷声情并茂。 景明远冷声道：“自明日起，各房各院的吃穿用度均由罗姨娘和我的夫人姜氏调配，你们若有不满的，就请自行离开，至于景翊要的上等马和弓箭，没有！” 一匹上等马得几百两银子，对于如今的他们来讲，莫说几百两，就是一两银子一个铜板，那也要斟酌再三才能花出去，且必须花在非用不可的地方，多一文钱都不能浪费，否则府上这么多人，今儿这位要这样，明儿那位要那样，状元府不是钱庄，怎么可能供得起这么多人的要求？ 三老爷道：“不用那么好也行的，我来时见到你们有马厩，里面拴着好几匹马，到时候，你让景翊随便挑一匹就行了。” 见到景明远脸色不豫，三老爷赶紧道：“明远，我就这么一个儿子，自小就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他的那些坏习惯，我会慢慢让他改的，一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景明远板着脸，态度强硬，“那么，就从狩猎这个坏毛病开始改，我已经说过了，不管是马匹还是弓箭，都没有，他要是住不惯，就自己出府去想办法，我绝无二话，至于三叔你说让你们流落街头我会遭人诟病，关于这一点，你们大可以放心，我宁愿遭人诟病也不会留下你们把家里弄得乌烟瘴气，这两者，孰轻孰重，我心知肚明，不用你教。” 三老爷不敢置信地看着景明远，“你……你怎么会变得这样不近人情？” 景明远冷笑，“这不都是三叔你教我的么？混过官场的人都应当晓得，人性凉薄，很多时候人被逼急了，要做到六亲不认也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您觉得呢？” 三老爷心神一震。 景明远心中冷笑，他的生母从前在右相府就遭尽了苏傲玉的欺辱，如今好不容易过上几天好日子，又被这一大家子人来弄得乱糟糟的，他身为儿子，该是时候站出来反击了，否则一味忍让，只会让人觉得是他无能，连生母和妻儿都保护不了。 景明远不欲多留，很快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罗姨娘和姜氏还在。 “相公，怎么样了？”姜氏急忙问。 景明远道：“算是暂时稳住了，想来我今晚说了那些，三房不敢再随意胡闹，如今咱们需要关心的便只有老夫人了。” 姜氏没说话，心中暗暗算了一下，老夫人一盅牛乳血燕窝能吃掉十两银子，再加上最近须得频繁请大夫，抓药材，样样都得花钱。另还有老夫人的每顿饮食外加冬衣所用的上等锦缎和棉花，这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比得上府中一半主子的所有开支总和了。 罗姨娘面露难色，“老夫人那边，我们不可能削减得了开支的。” 姜氏道：“那就只有咱们家再省一点，少做几件冬衣，少吃些大鱼大肉，不必要的东西都别花钱了，把省下来的那一部分匀到老夫人的开支上，每个月就限定那么点银子，总不能让相公再拿出钱来给老夫人添上吧，彦彦还这么小，总得留着点积蓄才行，否则过几年他长大了，咱们家反倒一贫如洗，他还如何安心在这个家待下去？” 罗姨娘点头，“鸢儿说得对，每个月的花销月银不变，咱们这边再省着点，如若不出意外，那就能养活这些人。” 景明远满心自责，拉住姜氏的手，“鸢儿，原本带你出来是让你过好日子的，没想到又让你受苦了。” 姜氏含泪摇头，“不苦，有娘，有相公，还有彦彦陪在身边，我知足了。” 景明远抿唇片刻，“娘，鸢儿，你们放心，我会努力争取擢升机会的，只要再上一个品阶，俸禄就比现在高得多，到那时，咱们手头也能宽裕些，不用再像现在这般省来省去。” 罗姨娘欣慰地看着景明远，感动得说不出话。 相公能有出息，姜氏自然也高兴，心中的郁结消散不少。 三人商谈到深夜才各自回去歇息。 第二日一早，景明远刚出门去翰林院，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墨梅就来了，进门后敷衍地给罗姨娘和姜氏行了个礼。 姜氏正在做针线活，她的手艺还不错，打算弄些香囊络子之类的小玩意让人带出去卖点钱贴补家用。 见到墨梅，姜氏问：“是老夫人那边又有什么事吗？” 墨梅眉心蹙了蹙，一脸不悦，“老夫人昨夜睡得很不好，说是那床不舒服，床垫不软和，床褥不保暖，要么，你们想办法让人来把老夫人的那间房烧上地龙，要么，你们换上柔软床垫和保暖的床褥，总之动作要快一点，否则老夫人怕是得夜夜失眠了，到时候你们吃罪不起。” 罗姨娘捏针的手指紧了紧。 老夫人住的可是上房。 为了伺候好这位老祖宗，罗姨娘都搬出来了，特地把最好的房间让给景老夫人，至于墨梅所说的床垫和床褥，那都是状元府内最好的，是之前乔迁的时候朝中大臣送的上等品，罗姨娘去年都没舍得盖，打算今年拿出来给姜氏换上，谁料老夫人突然过来，再加上老夫人中风，身子骨不好，罗姨娘索性忍着肉疼把最好的床垫和床褥取出来给她换上，没想到老夫人还是鸡蛋里挑骨头。 缓了缓神，罗姨娘道：“你回去转告老夫人，就说容我几日的时间准备下。” 墨梅一听，眉头皱得更深了，“你们状元府难道连软和一点的床垫都没有？” 罗姨娘道：“老夫人用的那一套，已经是最好的了。” 姜氏心中愤愤，“咱们家这情况，想必你们都看到了，若是老夫人不满意，那也只能等着我们攒出钱来才能添置，今非昔比，状元府比不得右相府，如今的条件，并不是你们想要什么就能马上拨得出钱来买的。” 墨梅一听姜氏语气不善，立刻趾高气昂起来，“你们怎么添置我不管，总之今天晚上之前就得为老夫人换上，否则老夫人一动怒病发，我看你们怎么办！” 墨梅说完，瞅了罗姨娘婆媳一眼，甩袖走人。 罗姨娘放下针线活，满脸愁容和哀伤。 姜氏也停了动作，婆媳俩就这么干坐着，一句话没说。 * 楚王府，景瑟和梵沉正在亭子里，一边下棋一边听着阡陌汇报状元府那边的情况。 景瑟听罢，嘴角勾出一抹凉薄的笑容来，“这个老贱人，死前还不忘折腾我大哥一家，她想要软和的床垫和床褥是么？楚王府多得是，阡陌，你去吩咐晴儿她们几个，马上把这两样东西找出来，一会儿我去加点料再让景宛白给那老太婆送去。” 阡陌一听王妃又要开始整人，他突然有些激动，马上闪身回院子找晴儿她们去了。 不多时，晴儿几人就已经把景瑟吩咐的东西找了出来。 景瑟去找尹相思要了点药，兑了水以后用花洒均匀洒在床垫和床褥上，又让晴儿她们一人拉着一只角抬高在火盆上方烘干。 璎珞她们都很不解，“娘娘，您弄这个做什么呀？” 景瑟冷笑，“给老太婆送终！” * 装好床褥和床垫，景瑟让人请来了景宛白。 “大姐，你找我有事？” 景瑟笑说：“我有点东西要送去大哥府上，你替我走一趟。” 景宛白眉心一跳，原本想问清楚缘由，但一想到自己还差另外一半解药在景瑟手里，她马上点头，“好。” 景瑟挑眉，“你都不问问我让你送什么吗？” 景宛白道：“大姐的话，我照做就是了，多问无用。” “嗯，觉悟还不错。”景瑟满意地看着她，“那你现在就动身，至于送什么东西，晴儿她们已经备好了，你那个丫鬟紫苏，我也让人接过来了，听闻她会些武功，让她陪你去，一会儿发生了什么意外也好有个照应。” 景宛白听到紫苏也过来了，顿时面露喜色，“谢谢大姐。” 景瑟淡淡一笑，“我说过，只要你不背叛我，那就只会有好处，但凡你有一丁点异心，那咱们之间的关系到此为止，从今往后，你会过得一日不如一日，甚至过到生不如死的地步。” “我知道了。”景宛白郑重点头，马上提着裙摆跑了出去。 紫苏果然在外头等候。 见到景宛白，激动得热泪盈眶，“小姐，奴婢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景宛白眼眶也有些湿润，“紫苏，你还在，真好。” “嗯，奴婢在呢！”紫苏道：“那一日奴婢被大夫人点名走人，奴婢舍不得小姐，所以就没离开金陵，后来宁王妃的人找到了奴婢，说要带奴婢过来，奴婢一听说可以过来再继续照顾小姐，激动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景宛白笑着点了点她的脑袋，“你个小丫头，快别耽搁了，咱们赶紧启程吧！” “嗯。”紫苏笑着搀扶着景宛白上马车。 主仆二人在马车里又说了好久的体己话才到状元府。 罗姨娘听说景宛白来了，愣了一瞬，“三小姐不是在楚王府吗？突然过来做什么？” 姜氏道：“娘，咱们先出去看看。” 婆媳二人很快来到外院。 景宛白和紫苏站在大门外，见到罗姨娘，景宛白上前两步，“姨娘和大嫂近来可好？” 罗姨娘勉强笑笑，“还好。三小姐怎会突然过来？” 景宛白道：“大姐让我来给你们家送点东西。” 说完，景宛白让紫苏和车夫去把装好的床垫和床褥取出来。 “这……”罗姨娘看着那床褥的精美料子，一时说不出话。 景宛白解释，“这些都是新的，大姐说了，天气渐冷，老夫人又中了风，必定缺这些东西，让你们暂且收下给老夫人换上，至于银钱，大姐还说了，本来是打算给你们送些银子接济的，但你们家养的这些人是填不满的无底洞，送你们银子只能解一时之需，并非长久之计，等你们想到办法解决府内的事，到那个时候，大姐再给你们送银子，只给你们一家人用，算是给彦彦的礼物。” 姜氏道：“这怎么好意思，你回去转告王妃，就说咱们收了这床褥和床垫便是了，至于银子，不敢再让她操心。” “行了。”景宛白道：“你们也知我大姐是王妃，那王妃说的话是不是得遵从？” 姜氏没了话。 景宛白摆摆手，“老夫人在哪个院子，带我去看看。” －－－－－－题外话－－－－－－ 这几章都是内宅，亲们不要嫌啰嗦哈，因为是在交代景氏家族的结局，等写完这一段，内宅就基本木有了，下一卷会换场景 第060章 老夫人死 姜氏赶忙走在前头，笑着道：“三小姐快里面请。” 景宛白点点头，带着紫苏跟上姜氏的脚步。 几人很快就来到老夫人住的院子。 老夫人中风严重，半身不遂，动弹不得，只能成天躺在床上，就连出恭也得下人们伺候着。 景宛白来的时候，谢嬷嬷并墨梅几个丫鬟在里头伺候着。 一眼见到景老太婆躺在床上动不了，景宛白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快意，三两步行至榻前，露出满面关心，“祖母，您这是怎的了？” 景老夫人一看见景宛白，就想起之前自己让她去楚王府打听消息，结果这小贱人一去不复返，如今听到她中风才刻意过来膈应人。 眼神不知不觉厉了下来，景老夫人一阵气极，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没说出话来，颤手指着景宛白，目光阴狠似要吃人。 “老夫人，三小姐回来看您了。”姜氏笑着上前，往一旁站了，给景宛白让道。 景宛白屏退其余人，只留下紫苏和她自己在里面，往榻前一坐，满脸愁容地看着景老夫人，“祖母，孙儿在楚王府的时候听到他们说您中风严重，怕是捱不了多少时日了，今日才巴巴去求大姐让我回来一趟专程探望探望您。” 这话分明就是在诅咒景老夫人赶紧死。 景老夫人脸部肌肉抽搐，恨不能伸出爪直接扒了景宛白的皮。 在景老夫人冷毒的眼神注视下，景宛白捂住胸口，痛心疾首，直接哭了出来，“祖母，您是这个家唯一的支柱，您要是走了，可让我们这些小辈怎么办啊？” 景老夫人怒得脸红脖子粗，额头上青筋直跳。 “祖母请放心，我在楚王府过得很好，大姐说了，只要我帮她办好事情，以后就会给我找个好婆家的，至于嫁妆，楚王府会给我出，就不劳您费心了。”景宛白顷刻收了眼泪，微笑着说：“只是苦了祖母您，之前谋杀大姐不成，今后就得好好享受报应了。” “你滚”景老夫人手指更抖，半晌嘶吼出两个字来，却是说得不利索。 景宛白笑意更深，“祖母，孙儿专程来看您的呢，您怎么能这样不领情赶我走，好歹我也是一片心意啊！” “滚！”方才的嘶吼，已经耗尽了景老夫人大半力气，这一回的声音便显得有气无力。 景宛白坐着不动，“孙儿今儿个过来，还有一个好消息想转告您。” 景老夫人眼皮狠狠一跳，心中涌上不好的预感。 景宛白不疾不徐，缓缓道来，“右相出事的时候，景太淑妃曾经亲临摄政王府求情，后来惹恼了摄政王被软禁了，你该不会还指望着你那个女儿能过来救你吧？” 景太淑妃被软禁了？ 景老夫人眼睛瞪得老大，怎么会这样？ 景太淑妃可是先帝宠妃，顾禾不过是摄政王而已，他又不是皇帝，凭什么软禁景太淑妃？ 景宛白仔细观察了景老夫人的神情转变，紧跟着温言细语，“孙儿忘了说，景太淑妃去摄政王府求情的时候，皇帝陛下也在，她哭哭啼啼的样子让皇帝陛下很不高兴，惹恼了他，所以幽禁景太淑妃乃皇帝陛下的旨意，老夫人不是一向在外人面前仗着自己一品太夫人的身份耀武扬威么？你若是不服，不如让人带你入宫去觐见皇帝陛下，你去他跟前耀武扬威，看皇帝陛下会否被你的威势给吓到，然后瑟瑟发抖地放了景太淑妃。当然了，若是你再强势一点，说不准把皇帝陛下给吓哭了，他还会顺便把你那个锒铛入狱的儿子也一并放出来，岂不是一举双得？” 紫苏被景宛白这番话惊得张大了嘴巴。 要知道，三小姐从前中规中矩，哪怕是恨极了右相府的人，也绝对不敢公然与老夫人叫板的，可她今儿个不仅当着景老夫人的面出言不逊，还敢诅咒老夫人，简直让人惊掉下巴。 看到景老夫人被三小姐气得嘴巴都歪的样子，紫苏又忍不住心中暗喜。 自从夫人去世后，三小姐在右相府中的待遇便一落千丈，连温饱都成问题，更别提各房主子三天两头找她麻烦了，这些仇，也是时候报了。 “滚你滚！” 景老夫人眼皮一张一合，想来是被气得狠了，呼吸非常急促，喘个不停。 景宛白勾唇一笑，“祖母安心将养，过两日孙女又会来探望你的。” 景老夫人当然不希望景宛白再来，这个小贱人，来一次只会气她一次，她担心自己身子骨还没垮下，就会先被景宛白给活活气死。 可是景老夫人有心无力，她只能想想，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景宛白看向她，微笑着挑眉，“祖母的意思，我懂的，你放心，我会尽快再来，不会让您老人家感到孤单。” 景老夫人腹内气血翻涌，眼珠子都快鼓出来。 景宛白轻笑两声，唤上紫苏，“咱们走。” 紫苏马上跟着景宛白走了出去。 那主仆二人走后没多久，罗姨娘和姜氏就带着几个婆子把景瑟送来的床垫和床褥送过来，让人把景老夫人挪个位置以后快速换上。 谢嬷嬷看着那价值不菲的的料子，问罗姨娘，“你们不是说老夫人先前用的就已经是最好的一套吗？怎么又拿出一套来了？” 罗姨娘怔了一下，还未及开口，姜氏就笑着接过话，“这是大少爷那边刚发下来的，说是朝廷体恤，念及冬季将至，所以提前让尚服局的人给备好了，一人一套。” 姜氏的话半真半假。 顾禾掌权以来的确新增了一项奖励，每到冬季之前，尚服局都会根据每个官员报上去的尺寸用国库存余多年的料子做锦褥发放。 按照摄政王的意思，那些料子都是宫妃们挑剩下的，放着也是放着，不如发挥最后一点余温，还能安抚不少朝臣的心。 只不过，今年宫里奖励的锦褥还没回来，且宫里用的那个料子不及楚王府送来的这个好。 宫里会发锦褥这件事，谢嬷嬷去年就见识过了，因此当下听到姜氏这么说，便也没再过多追究，放下心来。 换好以后，婆子们又将老夫人挪回原来的床榻上，罗姨娘在榻前坐了好久才回院子。 姜氏要带孩子，所以早就罗姨娘之前就回来了。 “鸢儿，你为何不直接告诉老夫人，那些东西都是楚王府送的？” 一进门，罗姨娘就问。 姜氏摇头，“娘，您应该晓得，老夫人与宁王妃不对付，若是让老夫人晓得那些东西出自楚王府，她必然不乐意，万一动怒再引起中风，到时候我们怎么办？” 罗姨娘仔细想了想，恍然大悟，“你说得对，是我没有考虑周全。” 姜氏笑笑，“最近府中事情频多，娘顾及不到也属正常，其实莫说您，就连我也是焦头烂额的呢！” “鸢儿近来受苦了。”罗姨娘心疼地看着她，“又要带孩子，又得操心那些有的没的，往后关于后院那些人的事，你就不必放在心上了，只需照顾好彦彦一个孩子就成，其余的事，自有我会操心。” 姜氏忙摇头，“娘，您是长辈，哪有我闲着，让你一个长辈去操心的道理，还是我亲自来，否则我会良心不安的。” 罗姨娘劝了几次都无果，索性只得作罢。 姜氏莞尔，“等哪天有时间，咱们专程去楚王府拜访拜访宁王妃，顺便答谢她今儿的救急之恩。” 罗姨娘点点头，“嗯，咱们是该好好谢谢她。” 这两日，景老夫人的中风有些好转，她勉强能动弹也能开口说话了，却总觉得身上痒得厉害。 谢嬷嬷见不对劲，问：“老夫人，可是身上哪里不舒服？”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景老夫人不好意思抓，只道，“大概是躺了几日没洗身子的缘故，你们赶快去准备一下给我沐浴。” 谢嬷嬷迟疑，“可是老夫人您还走不得路呢！” 景老夫人已经忍不住了，先伸手抓了抓奇痒难耐的头皮，结果抓下一大把花白的头发来，当即惊叫一声。 谢嬷嬷猛地瞪大眼睛，呆若木鸡。 景老夫人浑身都颤抖起来，手指一抖，把那撮头发抖落在锦褥上，与锦褥的精美颜色形成强烈刺目的对比。 “啊”景老夫人抱着脑袋，放声嘶吼，那一声声地，如同发狂的母狮，直把丫鬟们吓得瑟瑟发抖。 谢嬷嬷壮着胆子走过去拉她，嘴里道：“老夫人，人上了年纪，掉头发是很正常的事，您不必如此惊慌，一会儿老奴就去罗姨娘那边说说，让她给您备些养头发的头油和洗发膏子，过段时间就不会再掉了。” 景老夫人听罢，慢慢放下心来，看向谢嬷嬷，“真的吗？” 谢嬷嬷郑重点头，“当然是真的，老奴哪儿敢骗老夫人您啊？” 景老夫人喘了喘气，终是消停了些。可消停不过片刻，又觉得小腿上有东西在爬。 “谢嬷嬷，你快掀开被子看看，是否我焐了这么些天，焐出虱子来了，我总感觉被子里有东西在爬。” 谢嬷嬷应了声，缓缓掀开锦被，没发现什么。 她疑惑地道：“老夫人，被子里什么也没有。” 景老夫人凝眸，“不对，一定有东西，否则我怎么会感觉得到？” 谢嬷嬷微微蹙眉，再次扫了一眼，还是什么都没看到，“老夫人，如今还在爬么？” “嗯。”景老夫人点头，在谢嬷嬷的帮助下撑坐起来，垂目看向自己穿着厚棉裤的双腿，道：“好像是爬进去了。” 谢嬷嬷叫来旁边站着的几个丫鬟，动作轻缓地帮景老夫人脱了棉裤，将亵裤卷至小腿以上。 “啊” 谢嬷嬷都还没看清楚，一个丫鬟就惊恐地尖叫起来，随即“呕”一声捂着嘴巴去外面吐了。 谢嬷嬷皱眉，拿眼睛一探，顿时如遭雷劈。 景老夫人的两只小腿上，不知何时各自溃烂了一大片，而溃烂的地方，无数蛆虫在蠕动，钻进去一半身子，另一半还在外头，留在外头的那一半拼命摆动，有几只爬了出来在她小腿上来回移动，所到之处留下一条条细细的亮晶晶的黏线。 “呕”墨梅看了两眼，终于受不住，一个撒腿就往外面跑，吐得昏天暗地。 谢嬷嬷忍了又忍，最终还是被那密密麻麻的蛆虫给恶心到了，胃里一阵翻腾过后同样跟着她们出去吐。 房内只剩下景老夫人一个，她瞪大眼珠子，死死盯着自己的双腿，连惊叫的声音都发不出了，只是在颤抖过后不断地晃动双腿想摆脱那些恶心人的蛆虫，然而她中风，本就半身不遂，无论怎么用力，都没法大幅度动作，蛆虫还是继续啃噬她已经失去知觉的那部分腿肉。 谢嬷嬷并那几个丫鬟已经吐了一轮回来，飞速将沐浴的水送进屏风后。 丫鬟们都不敢靠近景老夫人，谢嬷嬷心中更是慌乱，瞄了几个丫鬟一眼，她厉喝，“都站着做什么，还不赶快将老夫人送去屏风后沐浴！” 丫鬟们你看我我看你，一个也不肯上前半步。 谢嬷嬷脸色冷下来，“你们几个是想挨板子是吧？” 墨梅抚了抚又在犯恶心的胸口，闭着眼睛一鼓作气走到床榻前。 另外那几个丫鬟更是怕被谢嬷嬷打死，只好硬着头皮跟在墨梅身后。 谢嬷嬷暗暗松一口气，打算做个甩手掌柜，看着丫鬟们惨白着脸将景老夫人挪到屏风后的浴桶内。 人一进去，蛆虫就被烫得脱离**，漂到水面上来。 景老夫人当即尖叫，“啊啊啊拿走，快拿走！” 谢嬷嬷和丫鬟们又想吐了。 “快啊”景老夫人在水里不断扑腾，想要避那些个已经烫死的蛆虫远远的。 谢嬷嬷反应过来，赶紧道：“快帮老夫人换水！” 丫鬟们手忙脚乱，去厨房的去厨房，舀水的舀水，整个房间乱糟糟，干呕声，惊叫声以及走动的踢踏声混合成一片。 景老夫人头痛欲裂，嗓子已经嘶吼不出来，她好厌恶自己的身体，不断撩水花去清洗溃烂处。 那一处已经没了知觉，但周围浮肿的地方被热水一烫，又开始隐隐作痛。 眼见着蛆虫被丫鬟们清理得差不多，谢嬷嬷才敢上前。 “老夫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景老夫人眼神一冷，“你问我，我还想问问你们，那床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谢嬷嬷直摇头，“老奴不知啊！” 景老夫人气得脸部僵硬，指着谢嬷嬷，“是你们，一定是你们想趁机害我，所以在床上弄了东西，是不是？” 谢嬷嬷扑通跪在地上，“老夫人明察，老奴怎敢做出对不起您的事？” 景老夫人浑身都疼，但她还是勉强撑着，因为她想要把那些肮脏全部洗掉。 “不是你们，那就是罗姨娘。”景老夫人怒咬着牙，“这贱人，竟敢对我下如此狠手，谢嬷嬷，你速速让人把那婆媳两个捆起来送来我院子，一会儿我要亲自审问。” 谢嬷嬷连连应声，“哎，老奴这就去。” 说完，逃也似的离开了老夫人的房间。 罗姨娘和姜氏照旧在房里做绣活。 不多一会儿，就看到谢嬷嬷冷着脸大步走进来。 罗姨娘忙起身，“谢嬷嬷过来有什么事吗？” 谢嬷嬷一脸沉怒，声音尖利，“罗姨娘，你们婆媳究竟在新的床垫和床褥里放了什么？” 罗姨娘一脸茫然，与姜氏对看了一眼。 床垫和锦褥都是楚王府来的，她们怎么知道放了什么？ 可眼下已经不是追究锦褥出自哪里的问题。 问题是老夫人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罗姨娘小声道：“谢嬷嬷，你说清楚，老夫人到底怎么了？” 谢嬷嬷不欲废话，对外道：“来呀，把这对婆媳捆起来送到老夫人的院子！” 马上有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拿着绳索走进来，不等罗姨娘和姜氏反应过来，直接捆了二人往老夫人的院子送。 老夫人已经沐浴完，由墨梅几个抬着送出外间，不敢再让她去之前的床榻上躺，这回直接将其安放在外间的太师椅上。 罗姨娘和姜氏被押送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老夫人一张阴沉至极的脸。 罗姨娘心神一震，有些不明所以，但她感觉得到老夫人极其愤怒，似乎是之前楚王府送来的锦褥和床垫出问题了。 咬了咬唇，罗姨娘不敢多言，只能陪着媳妇一起，在谢嬷嬷的冷喝声之后对着景老夫人的方向跪下。 “罗姨娘，你好大的胆子！” 景老夫人重重拍桌，喘个不停，“敢对老身下手，你活腻了？” 罗姨娘微微蹙眉，“婢妾不知何故让老夫人这样生气，还请您明说。” 老夫人面部肌肉抖了抖，索性拉起裤腿，将溃烂的那一部分呈现在罗姨娘和姜氏跟前。 罗姨娘顺着看过去，只见老夫人的两只小腿浮肿不已，已经化脓溃烂，尽管已经清洗过，脓水还是不断往外冒。 罗姨娘骇然失色，六神无主起来，“这怎么会这样？” 难道宁王妃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对老夫人下手？ “你还有脸问？”景老夫人目光阴毒，“定是你们婆媳不满于我这段时日要求频多，索性在床褥和床垫里放了东西才会让我变成这个样子的。” 罗姨娘大惊，“老夫人明察，那锦褥和床垫都是” 姜氏脸色微变，马上接话，“锦褥和床垫都是宫里发放的，老夫人，那是御赐的啊，怎么可能会有问题？” 罗姨娘怔了一怔，看着姜氏。 姜氏脸上神情坚定。 景瑟与老夫人不合这件事，她有所耳闻。 景瑟会趁机对老夫人下手，她也相信。 但她更坚信，景瑟做事不会这样疏漏，不可能留下把柄让人栽赃到她和姨娘身上来。 这里头，一定还有蹊跷。 姜氏是个很会记恩的人，这一路走来，景瑟帮了他们家多少，她全都一笔一笔记着，的确是打心眼里感激景瑟。 所以在这种危机时刻，哪怕景瑟摆明了就有最大嫌疑，她也选择相信景瑟。 不为景瑟是宁王妃，只因她是景瑟，是姜氏见过的最有手段最有智谋的奇女子。 老夫人冷笑一声，“就算是御赐的又如何，你们要在里头动手脚，难道还会与宫里的人打招呼？来人，给我狠狠掌嘴！” 谢嬷嬷走下去，揽起袖子准备开打。 姜氏紧紧闭上眼睛，忽然又睁开，声音高亢，“老夫人，您如何一口咬定是床褥的问题？” 景老夫人面色难看，“老身从前在右相府都好好的，这才过来数日，双腿就变成了这个样子，罗氏，姜氏，你们婆媳难道还想抵赖？” 姜氏深深皱眉，“如若老夫人坚持要惩罚我们婆媳，那就请让大夫来查验，好让我们婆媳死得明白些。” 景老夫人目光一凛，双腿上那不堪入目的溃烂是她最不愿面对的，每次一提及，她都恨不能找把刀把那个地方给剜下来。 所以当下姜氏让找大夫，这就意味着她的情况即将暴露人前。 绝对不可以！ 态度很强硬，景老夫人丝毫转圜的余地都不给她们，直接对着谢嬷嬷道：“不用掌嘴了，直接拖出去杖毙！” “发生什么事了？” 这时，程氏从外边走进来，看到被五花大绑的罗姨娘和姜氏，惊了一下。 谢嬷嬷明白老夫人不想让更多人知道她的双腿溃烂被蛆虫啃噬，只是挑了几句重要的回答，“大夫人，罗姨娘和大少夫人胆大包天，竟敢在老夫人的床褥和床垫上动手脚，老夫人大怒，所以让人绑了这二人。” “动手脚？” 程氏蹙眉，看向景老夫人，“怎么回事？老夫人哪里不舒服吗？” 不待景老夫人回答，谢嬷嬷就道：“早前老夫人总觉得身上痒痒，抓了一下头皮就掉了好大一撮头发。” 程氏脸色微寒，睨了罗姨娘一眼，“你们俩胆子也太大了！” 罗姨娘拼命摇头，“夫人明察，我们没有动过手脚！” 程氏道：“有没有动过，一会儿大夫来了自有论断。” 语毕，吩咐贴身丫鬟出府去请大夫。 程氏转身，走向景老夫人。 老夫人勒令，“你就在那儿站着，别过来了！” 程氏不明所以。 老夫人满脸厌恶。 她其实不是厌恶程氏，而是厌恶自己的身体，她害怕被程氏闻见气味然后发现真相。 谢嬷嬷数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住了。 房内众人就这么等着。 约莫两盏茶的功夫，大夫才提着医药箱匆匆赶来。 给几位主子见了礼之后，大夫问：“不知各位夫人要老夫验证什么？” 程氏递了个眼色给贴身丫鬟，“把大夫带去里间，好好查看床褥上可有什么猫腻。” 丫鬟应诺，带着大夫去往里间。 大夫放下医药箱，仔细翻看着床榻上的锦褥，又以数十年的行医经验做了各种查验。 一炷香的时辰后，大夫再出来。 老夫人眉目深锁，“你快说说，锦褥上被人放了什么？” 大夫一脸茫然，“不知老夫人何出此言，里间的床榻上，不论是床褥还是床垫亦或者是床榻周围的物件，全都没有什么异常。” 老夫人老眼一瞪，“怎么可能！” 她分明是盖了罗姨娘送来的床褥，双腿才会变成这个样子的，如今老大夫却告诉她床褥上一点异常也没有？ 大夫道：“老夫能肯定，上面从未被人动过手脚，更不存在老夫人所怀疑的投毒了。” 景老夫人面皮抽搐，想到自己双腿上的溃烂流脓，她自己都犯恶心。 “这不可能！”她语气坚决，“床褥上一定有问题，是你医术不精，没能察觉而已！” 大夫拱手，“如若老夫人信不过老夫的医术，那么您另请高明罢！” 说完，大夫带着自己的东西直接走了。 程氏道：“老夫人，既然只是全身痒痒掉头发，那许是这段时日卧榻养病只擦身子没沐浴所致，一会儿我让人备水，好好沐浴一番就好。” 景老夫人脸色丝毫未有好转，反而越发阴沉。 “谢嬷嬷，再去请大夫！多请几个。” 她就不信，这么多人都没法查出锦褥上的猫腻。 分明就是罗氏和姜氏俩婆媳想害她而下的损招，怎么可能说查不出来就查不出来？ 谢嬷嬷带着几个人出去，不多时就回来了。 身后跟着好几位大夫。 大夫们一一去查验了里间榻上的锦褥和床垫，连老夫人平素用的头油以及吃食茶汤都验过了，一切正常。 “不可能！”景老夫人失声大吼，“你们肯定漏掉了什么！” 大夫们都道：“老夫人，我们已经尽力了，的确是没发现什么异常。” 程氏无奈，“老夫人，您好好回想一下，这段时日可曾接触过别的东西？” 老夫人恨声道：“我病重，整天躺在床榻上，能接触到什么东西，除了前段时日罗姨娘送来的锦褥和床垫之外，再无旁物了。” “可是这么多大夫都说了，锦褥和床垫都没问题。”程氏担忧道：“老夫人，趁着大夫们还没走，不如给您把把脉，看到底是何缘由，您看” “不必了！”程氏话音才落，景老夫人就厉声打断。 她绝对不能在这么多人面前暴露自己双腿上溃烂化脓的真相，否则她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 送走了大夫，程氏再回来，扫了一眼双手被反剪跪在地上的罗姨娘和姜氏，低声对着老夫人道：“咱们如今寄人篱下，样样都得靠着状元府，您看，能否先把罗姨娘和大少夫人给放了？毕竟她们才是这府中的主人，咱们这么绑着她们，有些太过了。” 老夫人虽气，却找不到任何证据证明这件事是罗姨娘和姜氏联手做的，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让人放了罗姨娘和姜氏。 罗姨娘本想开口再请大夫来给老夫人看看腿，却被姜氏一个眼神给阻止了。 婆媳俩告辞后出了门。 “鸢儿，老夫人的双腿”罗姨娘满脸担忧。 姜氏压低声音，“娘，您没瞧见么，方才老夫人刻意避而不谈，看来是不想让更多人晓得她双腿上的事儿，咱们还是别插手了。” 罗姨娘狐疑地看了一眼姜氏，问她，“方才在老夫人跟前，你为何敢笃定床褥上没被动过手脚？” 姜氏笑了笑，“因为我相信宁王妃啊，她是个头脑精明的人，对咱们家又颇多帮助，她不可能用这种办法陷我们于不义，所以我才敢笃定床褥没问题，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没告诉老夫人，那些东西都是宁王妃送的。” 罗姨娘后怕地抚了抚胸口，“真是吓死我了，幸好有惊无险。” 老夫人的房间内。 查明了床褥没问题，谢嬷嬷便放心地指挥着丫鬟们把景老夫人抬回床榻上去躺着。 程氏看了一眼，问：“老夫人的双腿还是没法动弹么？” 谢嬷嬷叹气摇头。 程氏皱眉，“要不，咱们再去请个高明点的大夫吧，这病拖一天就严重一天，可别大意了，否则要真出了什么事儿，后果不堪设想。” 谢嬷嬷虚虚觑一眼景老夫人，见对方面色很不好，她没敢多说，只道：“晚些再说吧，现在先让老夫人休息休息。” 程氏退了出去。 谢嬷嬷走近床榻，低声问景老夫人，“老夫人，老奴为您请大夫，可好？” 景老夫人一脸痛苦和纠结，她想让自己快点好起来，却又不想把这件事弄得人尽皆知颜面扫地。 谢嬷嬷看出了她的顾虑，“您放心，老奴定会做好保密工作的，绝不会让大夫和丫鬟们出去乱嚼舌根子。” 谢嬷嬷是陪嫁，景老夫人一向最信任她，此时听罢，心中大石便也慢慢落了下来，气息虚弱地道：“那你去吧，记住，千万不能把这件事暴露出去。” “老奴省得。” 谢嬷嬷领了命，下去嘱咐了丫鬟们一声，悄悄出府去请大夫了。 景老夫人躺在榻上辗转反侧，明明大夫都已经说了床褥和床垫没事儿，可她一躺上来就觉得浑身痒痒，忍不住想去抓，然而到处都痒痒，不知从何抓起，索性先从脑袋开始，随便一抓就是一把花白的头发掉下来。 之前那种绝望又恐惧的感觉瞬间涌了上来，景老夫人惊叫一声，晕了过去。 丫鬟们听到动静，纷纷进来，就看到老夫人双目紧闭，脸色青灰难看，整个人气息奄奄。 墨梅大惊，吩咐后面的丫鬟，“快去找大夫人！” 丫鬟走后，墨梅小心翼翼地走近，嘴里不断轻唤，“老夫人？” 没有人回答她，景老夫人像是没气儿了一般安静躺着。 墨梅壮了壮胆子，准备过去探探鼻息。 手指刚接近景老夫人的人中，老夫人突然睁开眼。 墨梅直接被吓得摔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老老夫人。” 缓了好久才平复，墨梅站起身，说话有些抖。 “痛，好痛！” 景老夫人颤唇，声音沙哑粗粝，溃烂化脓的双腿仿佛被万虫噬咬，让她连呼吸都艰难起来。 墨梅手足无措，“老夫人，谢嬷嬷已经去请大夫了，您再忍一忍。” 景老夫人怎么可能忍得了，抱着脑袋嘶嚎起来，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旁边院子里的程氏听到动静，急急忙忙赶了过来，见到老夫人发疯了一般嘶嚎着，好像极为痛苦的样子，不由大惊，看向墨梅，“到底怎么回事？老夫人这样痛苦，你们为何不去请大夫？” 墨梅嗫喏道：“谢嬷嬷已经去了。” 程氏面色不善，瞪了墨梅一眼，慢慢走过来，“老夫人，您到底是哪里痛？” “腿，我的双腿。” 景老夫人哭声道：“我的腿好痛！” 程氏毫不犹豫掀开锦褥，再掀开景老夫人的裤腿，当看到化脓溃烂的那一部分时，直接惊呼，“我的天，这是什么？” 景老夫人被她这一惊一乍的样子弄得心脏直突突。 墨梅一看见景老夫人的腿，就会想起之前密密麻麻的蛆虫在那个地方啃噬的样子，胃腔不受控制地再一次翻腾抽搐，她赶紧偏开头不敢再看。 景老夫人哀嚎声不断。 程氏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吓得不轻，除了请大夫，她再也想不到别的办法。 “墨梅，你快出去看看大夫来了没。” 墨梅如蒙大赦，飞快跑出去。 不多时，跟着谢嬷嬷以及大夫走了进来。 程氏赶紧让开位置给大夫看诊。 大夫先是给景老夫人把脉，后又查看了景老夫人的双腿，最终面色凝重起来。 程氏见情况不对，呼吸紧了紧，“大夫，怎么样了？” 大夫道：“老夫人这种情况比较特殊，是由蝇蛆幼卵钻进皮肤再慢慢长大破体而出形成的臃肿溃烂。” 程氏听得心惊肉跳，“那你可有办法治愈？” 大夫看了一眼景老夫人的双腿，叹气摇头，“老夫行医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遇到过，此前也没研究过，所以一时找不到应对之法，怕是要让夫人失望了。” 程氏一把拽住大夫的胳膊，“连你也没有办法，那你可知道谁能医治这种病？” 大夫摇头，“怕是只有忘忧谷的宗政谷主才能有办法，但是想要请得动他，谈何容易？” 程氏心底一沉。 老夫人更是生无可恋，难以置信地看着大夫，“你的意思是，我身体里还有其他部位也会这样？” 大夫极不忍心地点点头，“是的，等那些蛆虫孵化长大了，也会像双腿上这样一处一处地溃烂，直到活人没气儿。” 程氏脸色煞白，什么反应都没有了。 景老夫人一张脸已经形容不出到底是何表情，总之抓狂崩溃等等各种情绪掺杂，看得人心惊。 大夫离开后，程氏往后退了几步，不敢再靠近景老夫人。 此前还一直想要隐瞒自己双腿化脓溃烂的景老夫人这个时候满心满眼都是求生意识。 她不能死，她还不想死！ “去楚王府请宁王妃！” 明知景瑟满身是毒，景老夫人还是不得不妥协，依着眼下的状况，只要能保住这条命再恢复如初，她愿意与景瑟握手言和，今后不在争锋相对。 程氏还在犹疑。 景老夫人大吼，“你站着做什么！” 程氏拉回思绪，匆匆吩咐人去楚王府请人。 彼时，景瑟刚用完中饭，坐在水榭里纳凉，听着璎珞汇报大门外那个丫鬟的来意。 挑起一边眉毛，景瑟勾唇问：“老夫人病重，让人过来请我去看？” 璎珞点头，“据说一连请了十余个大夫都没能瞧好，最后一位大夫说了，除非是宗政谷主出山，否则没有人看得好，景老夫人想到了娘娘，就让人过来请了。” 景瑟嘴角笑意逐渐阴狠，“你出去传话，就说我忙着带孩子，没空过去，再说了，我在医术方面只是个半吊子，连这么多人都看不好的病，我怎么可能会有办法？” 璎珞很快就出去传话了。 景老夫人收到信以后，气得脸色都变了，心中直后悔，早知道就别让人去请了，没的给自己添堵。 景瑟不去状元府，反倒是景宛白越发去得勤，每次都在景老夫人房里坐上半天。 景老夫人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溃烂的地方一再蔓延，最后连嘴巴都烂了，浑身爬满蛆虫，惊吓到了状元府内的所有人。 楚王府。 “王妃，监视状元府的探子们说，景老夫人昨夜去了，去的时候，眼珠子里都爬出不少蛆虫来，把状元府上上下下恶心得吐了一晚上。” 阡陌如是汇报。 景瑟和梵沉正在用饭。 梵沉已经吃不下去了，景瑟却是悠然自得，恍若未闻，“哦，这样啊，那还真是可怜呢，尸体入殓了没？” “已经装好了，不等亲朋来吊唁就直接盖棺了，毕竟没有人敢去看景老夫人的尸体。” “嗯，安排景宛白去吊唁一下吧，我和王爷就不去了，到时候那边问起，你就说王爷身为左相，朝中公务繁忙，而我要带小郡主，没空去。” 景老太婆能有今日，本就是她一手策划，她才不要去吊唁那具恶心的棺材。 第061章 意外邂逅（卷三完） 景老夫人一死，整个状元府上空的阴霾似乎都消散了不少。 罗姨娘和姜氏只是嘴上不说，心中别提有多畅快了。 毕竟，景老夫人实在难伺候，稍微不合她的意就喜欢大发雷霆，偏偏她又有中风病历在前，一旦怒火攻心就容易病发，一病发就得连累阖府上下。 景老夫人在状元府的这段时日，养病、吃穿等林林总总加起来，一个人就花费了好几百两银子，一度成为罗姨娘和姜氏的噩梦。 亲娘死了，被幽禁多时的景太淑妃终于得以出宫，一个人在棺木旁哭得死去活来。 她十五岁入宫，后来凭借本事一步步爬到淑妃的位置，颇得先帝盛宠，曾经是整个后宫妃嫔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奈何当年去燕山行宫静养待产时不幸诞下死婴，情急之下，她只得收了那个凭空出现的婴孩，原以为只要她闭口不提，这辈子就不会有人晓得顾北羽的真正身份，更不会有人来将他带走。 没想到这一天还是来了。 而且是在她刚失去原以为能倚仗一辈子的那个男人后不久，顾北羽就被带走了。 紧跟着大哥景宇桓出事，亲生母亲景老夫人暴病而亡，现如今的她，直接成了举目无亲的孤家寡人。 越哭越伤心，景太淑妃在棺木旁晕厥了过去。 相比较景太淑妃的伤心欲绝，程氏、柳氏等人就轻松得多。 程氏本就是依着景老夫人的关系来的右相府，眼下景老夫人死了，相公景宇桓又被终身监禁，她是个精明的生意人，自然明白形势对自己不利，继续待在状元府，只会把一辈子的时光都耗费在与柳氏这些目光短浅的妇人内斗上。 思来想去，程氏决定大归娘家重操旧业继续经商，就算以后终身嫁不出去，也无悔了。 求得探监的机会以后，程氏备了一封和离书拿着去监牢让景宇桓签。 景宇桓被判了终身监禁，本就心如死灰，好不容易有家人来探望，他怎么可能会同意和离，隔着监牢的门与程氏大吵了一架，最终还是被监狱长逼着摁了手印。 顾禾掌权以后修改了一条法令：任何涉案入狱被判终身监禁的已婚男子，但凡妻室要求和离大归娘家，犯人都必须无条件签下和离书。 因此以景宇桓这种状况，即便他再有千百个不愿，最终也必须同意和离放程氏大归。 一波接一波的打击和挫败，让他原本乌黑的发在短短时日内就染了霜色，白得瘆人。 景瑟估摸着时机差不多了，才让梵沉帮忙争取了探监的机会。 穿着锦衣华服，她打扮得光鲜亮丽，贵气逼人，一步一步踩在监牢阴暗潮湿的地面上，朝着景宇桓所在监牢走来。 景宇桓听到动静，探目望去，瞧见烛光里走过来的女子聘聘袅娜，颦笑间说不出的魅惑动人。 这一幕看在景宇桓眼里，便成了数不尽的嘲讽。 枯槁的双手抓着牢门站起来，老眼死死盯着景瑟，他声音满含愤恨，“你来做什么？” 景瑟行至监牢前停下，牵了牵唇，笑意加深，“从血缘关系上来讲，你是我名义上的父亲，你落难，我理应来看你。” “滚！”景宇桓瞅着她满是讥讽的眼神和笑容，怒意汹涌，不断拿身子撞击着牢门，束缚着他的铁链哗啦啦直响。 景瑟站着不动。 景宇桓恨不能亲手杀了她，布满血丝的眼珠子瞪得铜铃般大。 景瑟勾唇，“景宇桓，你就不想知道，我和宁王为何对你恨之入骨，在你最放松的时候给了你致命一刀么？” 景宇桓一怔，“你什么意思？” 景瑟撩了撩发丝，缠绕在指尖打着圈儿，娓娓道来，“我始终相信这世上有因果循环的说法，若你曾经昧着良心做过丧尽天良的事儿，那么终有一天，你加注在别人身上的痛苦会十倍百倍的报应到自己身上来。你觉得是不是这个理儿？” 景宇桓暴怒，“你胡说！我何时做过丧尽天良的事儿了，卖官一案，我承认我是贪污了不少银两，可那些都是他们自愿送上门来的，并非我强迫，怎么就成丧尽天良了？” “你应当清楚，我指的，并非这个。”景瑟眨眨眼，“或许，你还可以把时间往前推一推，试图想想在很久之前有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他人的事？” 景宇桓心神一震。 他并没有按照景瑟所说去想自己做过些什么，而是突然想到梵沉指证他当日说过的那番话。 梵沉说：岳父大人，你怎么不认为你如今所受，是从前自己做下的那些孽而得来的报应呢？ 梵沉还说：这不叫构陷，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当初在别人身上加注了多少痛苦，这一次，你就得数十倍甚至是数百倍的偿还回来，你能设局陷害别人，别人也能设局陷害你，这是官场，也是因果循环。 梵沉在说那些话的时候，景宇桓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夏慕。 他这辈子，贪污受贿的事儿干过不少，但谋害他人至抄家灭族，却是头一回。 而那个人，正是当年一直踩在他头顶上耀武扬威的死对头女相夏慕。 分明只有他女儿的年纪，那个女人却有着一身惊人的才华和让人震惊的谋略手段。 这让景宇桓又是嫉妒又是愤恨，那个时候的他每天都在想着怎么弄死夏慕好接替她的位置。 刚好那个时候的太子顾乾即将入主东宫，也有了卸磨杀驴铲除夏慕的念头，于是一向保持中立的景宇桓果断将天平倾斜到顾乾那一边，为的就是想在顾乾成功卸磨杀驴之后能把自己送上左相的位置。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景宇桓自认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始终没能让他坐上左相之位。 因为夏慕死后没多久，顾乾就因为涉及了太仆寺卿贩卖御用马的案子失去了泰和帝的信任，储君之位岌岌可危，甚至被处罚去漠北打仗，紧跟着又发生了燕山宫变，二皇子殁，顾乾虽救驾有功，却让泰和帝对他的怀疑越来越深重。 太子自身难保，景宇桓更是不敢在顾乾跟前提及左相之事，索性一拖再拖，直到半年多以后泰和帝崩。 景宇桓怎么都想不到，泰和帝竟然从来没想过要传位给顾乾，而是一直以来都把顾乾当成了为顾禾铺路的垫脚石，直到他驾崩以后才把所有心思显露在那一道长之又长的传位昭书上。 太子顾乾被废黜另封王，景宇桓的左相美梦算是自此终结了，每天都活得战战兢兢，就怕哪一日穆王垮台，临死之际会因为不甘心而把他给拖下水。 然而，再一次让景宇桓意外的是，最终让他输得一败涂地的人并非顾乾，而是他的好女儿景瑟和他的好女婿宁王。 想到这里，景宇桓自嘲一笑。 俗语云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他现在算是真正体会到了其中滋味。 “为什么？” 猩红的老眼看向景瑟，景宇桓喃喃问。 景瑟莞尔，景宇桓的神情变化，她全都纳入了眼底，“我早就说过了啊，你今日所受，那都是因果报应，右相如此精明的人，竟还想不通透这其中关键么？” 景宇桓原就瞪大的眼再睁大了几分，惊恐地后退了两步，喘着粗气看向监牢外头的女人，“你……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景瑟冷笑，“你好好看看，除却这一身皮囊，我和你的女儿景瑟，可还有什么地方是相似的？” 景宇桓捂着胸口拼命喘气，他把景瑟从庄子上回府至今的所有事情都回想了一遍，越想越心惊，越想越觉得害怕。 因为他发现了一个很可怕的事实：似乎自己能走到今日这一步，都是因为一直有人在暗地里操作，那双无形而可怕的大手一点一点将他推入了今天这个火坑里，等待他的，永远不会有逃出生天的希望，只会是万劫不复。 从一开始到现在，外面这个被他视为掌上明珠的女儿，一直都在推波助澜，无论是弄死苏傲玉，还是让顾乾身败名裂，甚至是让自己被判终身监禁，都与外面这个女人脱不了干系。 呼吸急促起来，景宇桓眼眸中全是惶恐，看她像在看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妖魔。 “说！你到底是谁？” 她说得没错，除却外在这一身皮囊，她与他的女儿景瑟性子大相径庭，这个女人有手段，有谋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运筹帷幄更是不在话下。 如此智谋惊人的女人，景宇桓这辈子只见过一个：他曾经的死对头，女相夏慕。 一念至此，景宇桓心中的恐慌已经到达无法承受的极致，他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你，你是……夏慕！” 话音落下，连他自己都呆住了，心底的震撼无以言表。 景瑟但笑不语，越是这种朦朦胧胧不戳破的氛围，越会让他心底里的恐惧加倍。 这是她当初从师父那里学来的妙招。 果然，景宇桓整张脸瞬间煞白，但仍在垂死挣扎，拼命摇头，“不，不可能的，夏慕早就死了，她不可能回来。” 景瑟挑眉，“你说得没错，夏慕早就死了，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是前来索命的厉鬼，景宇桓，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她逆着光，绝美容颜隐在黑暗里，景宇桓看得不甚清楚，却能想象得出她此时脸上的笑容有多得意。 连滚带爬，景宇桓把自己深深埋进石床上的被子里，不敢再看景瑟一眼。 景瑟低低笑开，“听闻之前程氏拿着和离书来找过你？” 景宇桓用被子蒙着脑袋，一言不发。 “不知她有没有告诉过你，景老夫人是怎么死的？” 景宇桓浑身一震，程氏来的时候只简单提了两句，告诉他景老夫人已经死了，至于怎么死的，程氏却未提及。 景瑟见他瑟瑟发抖，便知他不敢继续往下听，更不敢看见她。 他越是这般反应，她心中就越畅快，声音柔婉，“蝇蛆幼卵顺着一个小小的伤口钻入皮肤下层，滋生蔓延，疯狂生长，待成形，皮肤就开始浮肿溃烂流脓，成了它们的食物，一点一点啃噬着，直到整个身体都化脓溃烂，被蛆虫咬遍……” 景瑟还没说完，景宇桓就一把掀开被子，看样子是想吐了。 景瑟很满意他的反应，勾起唇角，笑意盈盈，“你也喜欢这种死法么？若是中意，我会考虑成全你。” 景宇桓神情呆滞，突然朝着她跪下来，“不要，求求你，当年的事真的不是我一个人策划的，是顾乾，全是顾乾设的局，我只是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其余事一概不知。” 脑中忆及景瑟方才绘声绘色的描述，景宇桓突然声泪俱下，深深伏跪在地上，“不是我害的你，你要报仇，该去找顾乾，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景瑟面色淡淡，忽然笑开，“谁告诉你我要报仇的呀？” 景宇桓一愣，慢慢抬起头来，蓬乱的发丝间得见外头的女子一张笑脸被火光照得明珠生晕，惊艳绝伦。 “我说过了。”景瑟缓缓道：“你是我名义上的父亲，你有难，我不可能置之不理，我救不了你，但我可以隔三差五就来探监，陪你说话，你要被监禁一辈子，这是很漫长的时光，若是没有人来陪你说话，你会憋疯的。” 景宇桓脑袋摇得更厉害了，嘴唇哆嗦，“求求你，放过我吧，我真的没有害过你。” 他宁愿一个人在监牢内老死，也不愿每天被外头这个厉鬼进行心理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这将会比直接杀了他还要痛苦。 景瑟冷冷一笑，“道歉的话，谁都会说，不过你说一万遍也无所谓，左右我不会选择原谅，但该给你的‘关心’，还是要给到位的，否则，岂不是让外人笑话咱们父女关系不好？” 景宇桓心如死灰，涣散的双瞳目送着景瑟缓缓走远，然后抱着脑袋一阵嚎叫。 * 成功斗垮了景老夫人和景宇桓，景瑟很快就让梵沉放了远在辽东被幽禁住的赵念，贺氏知道以后，高悬已久的心终于落了下去。 只要赵念被放了，她就能好好睡个安稳觉，今后再不必受制于人活得提心吊胆了。 相较于二房两位夫人的融洽和睦，状元府内气氛凝重。 景老夫人已死，长房主母程氏也回了宣化府娘家，长房的丫鬟婆子走的走散的散，现今只剩下三房住在里头。 柳氏感觉到了莫大的恐慌。 直觉告诉她，老夫人的死不简单，一旦幕后之人将目标瞄准他们三房，她柳氏必会第一个遭殃。 从前还觉得状元府是个不错的避难所，可现如今一想到景老夫人死前的恶心样子和死后的惨状，柳氏心中直突突，她辗转反侧了两夜，终于下定决心要离开。 第二日，柳氏去找三老爷商议。 三老爷皱眉，“我现在被停职了，名下财产因为大哥的关系全部被查抄，一旦离开状元府，你可曾想过咱们怎么过活？” 柳氏心中慌乱得不得了，“老爷，不如您去求求宁王，让他出面帮忙说说情，都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了，朝中还一点消息都没有，我担心时间久了，人家直接找人顶替你的位置，反倒把你晾在一边，到时候，可就真的是死路一条了。” 三老爷也很担心，可他与那宁王并不熟，怎么好意思开口？ 柳氏见他犹豫，催促道：“老爷，现在可不是要面子的时候，老夫人怎么死的，你也看到了，如若咱们再继续在状元府待下去，说不准下一个死的就是咱们。而我们家要想在外头安身立命，你就必须官复原职，宁王针对的只是大伯子又不是咱们，咱们被牵连这么多，也够够的了，你如今去求他，说不准还能博取同情早日官复原职呢！” 被柳氏这么一撺掇，三老爷果真硬着头皮去了楚王府，他没见到梵沉，只是把自己的来意对门房的人说明，让他们进去通报。 梵沉不打算见他，让人出来传话，说礼部侍郎已经有新的人选顶替上去了，只是没来得及通知三老爷而已，既然今日来了，那就一并通知了，三老爷这边被贬职至柳州，今后不必再去礼部。 三老爷如同遭了雷劈，整个人呆呆立在楚王府大门外。 前来传话的人又说，三房自明日起就必须拖家带口去往柳州上任，否则耽误了任期，朝廷怪罪下来，或许到最后，他们家连个官职都捞不到。 三老爷张了张嘴，不知道要说什么，最后拖着疲倦的身躯回了状元府，将所有从楚王府听来的消息告诉了柳氏。 “什么！” 才刚刚听完，柳氏就一个暴跳。 过惯了锦衣玉食生活的她如今要跟着三老爷去柳州那种贫穷的小地方吃苦？ 景翊更是死活不愿去，拽着三老爷的胳膊，“爹，你再去找人帮忙说说情吧，我不想去柳州，我就想留在金陵城里玩儿。” 三老爷一个头两个大，最不想去柳州的人是他，奈何左相那边已经放出了消息，那就不可能有假，相信再过两日，朝廷的文书就能下达了。 紧抿着唇，他突然甩开景翊的手，对着柳氏和景翊一通厉喝，“够了！你们以为我想去那种地方？如果当初长房新主母过门的时候，你不要贪小便宜，及时听从老夫人的安排分家出来，咱们怎么可能会被牵连？如今好了，竹篮打水一场空，你们怨我，我怨谁去！” 柳氏瞪大了眼睛，“你怪我？当初我不分家出去，不也是你默许的吗，你怎么好意思转过来咬着我不放？” 三老爷气得胸腔直起伏。 “没错，我是爱贪小便宜！”柳氏泪眼汪汪，“可你想没想过，我到底是为了谁才会这么做的？” “你还不知悔改！”三老爷怒极，扬起手掌，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在柳氏半边脸上，没多久就红肿起来。 柳氏何曾见过怒成这样的三老爷，直接被打傻了，半晌没反应。 景翊惊了一下，忙过去扶着柳氏，“娘，你怎么样？” 柳氏猛地回过神来，然后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哭个不停，一边哭一边数落自己这么些年持家养子如何如何不容易，三老爷却恩将仇报，大难临头只想着怪她甚至打她。 三老爷到底心软，被柳氏这么哭闹，心底的怒意全都消散了，亲自将她扶起来，哄道：“你别哭了，我也不过是发几句牢骚而已，咱们夫妻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我的性子么？怎么可能真的怪到你头上去。” 柳氏抽噎不停。 三老爷无奈地看向景翊，“去通知甄姨娘和你六妹妹收拾东西，明日一早，咱们去柳州。” 景翊眉头皱得死死的，“爹，咱们一定要去那种穷苦之地吗？” 三老爷眉梢一凛，“让你去你就去，啰嗦什么！” 景翊心中嘀咕不停，千百个不愿意，却架不住三老爷的冷沉目光，只好去后院通知了。 柳氏已经哭干了泪，她也知没法改变现状，只好祈求三老爷，“老爷，咱们把舒娆给带回去吧，否则让她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不放心。” 三老爷斟酌良久，终是点了头。 于是柳氏当天就去家庙把疯疯癫癫的景舒娆给接了回来。 家生变故，景舒娣自然是没法再去学海书院念书了。 柳氏嫌两个丫鬟太费银子，索性遣走，让景舒娣顶替那两个丫鬟照顾所有人，为奴为婢。 甄姨娘看得心疼不已。 自己这个女儿，原本在学院有着优异的成绩，奈何短短时日就发生了这么多事，她这一辈子，算是彻底完了。 翌日一早，三老爷一家彻底离开了状元府去往柳州任上。 景瑟说到做到。 三房一家前脚刚走，她后脚就让人送了一千两银子过来。 姜氏拼命推拒，死活不肯要，璎珞无奈笑，“大少夫人，你就收下吧，我们家王妃说了，这是给孙少爷的一份小礼物，早前长房和三房在你们府上花费了不少银子，想必如今也是捉襟见肘了，王妃没别的意思，就是希望能解你们的燃眉之急，你看，马上就要冬季来临了，孙少爷怎么也得有两身保暖的衣服才是吧？” 姜氏拗不过，最终收下了银子，并让璎珞一定要代她好好谢过景瑟。 * 楚王府。 璎珞把姜氏的原话转告景瑟以后，她慢悠悠落下一子，对着对面的梵沉笑道：“只剩三个了。” 梵沉知道她在借棋喻人，淡淡一笑，问：“哪个是顾乾，哪个是顾禾，哪个是风离痕？” 景瑟会心一笑，指着棋盘上，“当然是最容易被攻陷的为顾乾，其次是风离痕，最无破绽也最难攻的为顾禾。” 梵沉莞尔，“准备先对付谁？” “唔……”景瑟想了想，“还是顾乾吧，他死了，风离痕就少了一枚棋子，他一定会现身。到时候咱再想办法让他永远消失。” 梵沉颔首，“好，就按你说的办。” * 五军都督府。 “大都督，侦查卫已经寻到了顾乾的踪迹，他潜往东璃方向了。” 尹十九如是汇报。 薄卿欢眉心蹙了蹙，“东璃？” “是。” “和宗政初在一起的？” “这……属下不知。” “本座知道了，退下。” 尹十九下去以后，薄卿欢进了一趟皇宫，向顾禾说明他自己准备亲自前往东璃缉捕顾乾。 顾禾问：“这一次有把握能抓住他么？” “把握谈不上。”薄卿欢声音清冷，“本座尽力便是。” 顾禾批阅奏章的手一顿，“从什么时候开始，权倾朝野的大都督变得如此没信心了？” “再权倾朝野，亦不过是普通凡人罢了，与摄政王你一样，两只胳膊两条腿。”薄卿欢道：“本座也会有解决不了的事情，我想，这大概不足为奇。” 顾禾抬起头看他，“今日的大都督，让本王耳目一新。” “是摄政王你坐井观天了。”薄卿欢毫不客气地讽回去。 * 言楚楚到东璃已有一段时日，尹澈平素忙于处理政务，一得空就会以微服出巡的借口出宫陪她游玩。 这一日散朝后，尹澈换上了常服来到驿馆。 “楚楚，今天想去哪儿玩？” 言楚楚低垂着头，半晌不答。 “楚楚？” 尹澈狐疑地唤了一声。 “尹一大哥，我，我想回去了。” 尹澈眸色微黯，“你想家了？” 言楚楚点头，“是想我哥了。再者，我来东璃这么长时间，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实在过意不去。”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尹澈嗔道：“往后可不许再这么想了，我说过，机会是我自己争取来的，要做什么，要如何对你好，那都是我自己的事儿，你只要负责疏散好自己的心情，保持每天开心愉悦就成，但……如果留在东璃让你难过的话，我不会强求的。” 言楚楚讶异地看着他。 尹澈挑眉笑，“我说过会尊重你的，不是么？” 言楚楚彻底失语。 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尹澈对她如何，她心中是一清二楚的，也不是没想过忘了那个人接受他，可毕竟心里头先装了一个人，她怎么可能把那个人扔出去再装另一个呢？ “尹一大哥，对不起。”言楚楚声音低弱，满含歉疚。 “嘘——”尹澈修长的手指压在她的唇上，示意她别再往下说了，“永远别跟我说这三个字，感情本就是捉摸不透且没有标准的东西，没有谁对不起谁，输的一方，只能说明不够努力，是我没能打动你，让你心甘情愿留下，但不代表我就认输了，你要走的话，一会儿我亲自送你出城，再安排几个护卫护送你回国。楚楚，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觉得怀念东璃，或者想过来玩，亦或者觉得我这个人还不错，勉强能接受我，你随时都可以回来，在你真正决定好之前，我不会让任何女人入后宫。” 言楚楚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他这个问题。 “好了，我帮你收拾东西。”尹澈看出了她的为难，索性跳开话题，转而替她收拾包裹。 “尹一大哥，不必麻烦你了，我可以自己来。”言楚楚倏然反应过来，赶紧从他手中接过包袱自己收拾。 尹澈看着他，眸中微起波澜，“楚楚，爱而不得的滋味，是不是很痛？” 言楚楚收拾东西的动作一僵。 “其实你或许可是试着放下。”尹澈继续道：“我还记得你曾经对我说过，你和他永远都无可能，那么，你为什么还要坚持这份坚持呢？还是真像他们所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此言差矣。”言楚楚摇头，“我并不觉得那个人有多好，相反的，我觉得他很讨厌，很多时候让人恨不能打他两下骂他两句才解气，可即便是这样，我还是觉得忘不掉，或许我这个人本身就有受虐倾向，他越是冷漠无情，我就越想要一寸一寸地靠近他，一再挑战他的底线。” 尹澈眼眸微闪，眉心聚拢，“你说的这个人……” “是大都督，薄卿欢。” 压抑了这么长时间，言楚楚终于敢说出口。 尹澈呆住了。 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料到楚楚会喜欢薄卿欢。 那个人…… 果然是不可能的。 无奈叹气摇头，尹澈没再规劝，他不想让楚楚觉得自己得寸进尺，蓄意挑拨。 收拾好东西以后，尹澈让人牵来两匹马。 “尹一大哥。” 言楚楚看着驿馆外的那一对星辰卫，据说与西秦的锦衣卫性质是一样的。 “我自己能找到路回去。”言楚楚道：“你不用特意安排人送我了。” “我不放心。”尹澈有些担忧，“当初是我带着你来的，如今你要回去了，我自然要保护好你的人身安全，否则怎么向你哥交代？” “真的不用了，我有武功，能保护好自己。”言楚楚不喜欢这么多人同行，其实她是想在归程途中走走停停，发散发散心情，或许走到某处不想走了也不一定。 “楚楚。”尹澈面色无奈，“既然我留不住你，那这最后一件事，你总不能拂了我的意吧？” 言楚楚哭笑不得，“行，既然你话都说到这份上，那我也就不再推辞了，那我们可说好了，你就送到城门外，一会儿就得回来，否则再多送，我会不高兴的。” “好。”尹澈含笑点头，与言楚楚并驾，两人往城门方向行去，身后跟着一队十数人的星辰卫。 言楚楚一边走，一边拿眼风扫过街景，忽然感慨，“尹一大哥，这段时日多谢你的照顾。” 尹澈微笑，“我的荣幸。” 言楚楚暗暗失笑，“什么跟什么，你可是皇帝啊，整天跟个老妈子似的来照顾我，这才是我的荣幸好不好？” “你有什么想带回去的吗？”尹澈道：“趁着现在还没出城，我陪你去买，当初在西秦，说好了送你一个香薰炉的，结果没买成，眼下是在东璃，大都督手再长，总不会伸到这边来了吧？” “不用了。”言楚楚笑着摇头，“我没什么想带的，把我自己安全带回去就成。” 尹澈忍俊不禁。 “你呢？”言楚楚也问：“尹一大哥可有什么话或者什么东西想让我帮忙带到西秦去的？” 尹澈想了想，笑说：“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楚楚你能安全到达西秦，到那时候，别忘了给我来信。” “嗯。” “还有。你若是见到了宣王，请转告他一声，就说他该回家了。” “好，我知道了。”言楚楚一一记下，“定会帮你一字不漏转达给宣王的。” 眼看着就要到城门外，尹澈忽然凝视着她，声音暗哑下来，“楚楚。” “嗯？”言楚楚眨眨眼。 “别忘了我们的约定，如若你不幸福，就回来找我，哪怕，当我是个替身也好，让我照顾你的余生。” 言楚楚再一次说不出话，握住缰绳的手逐渐捏紧，唇角轻抿。 “好了，我就送到这儿。”尹澈勒住马，微笑看着她，“有机会，记得回来玩。” “嗯。”言楚楚打马上前，在“嘚嘚”马蹄声中出了城门。 尹澈翻身下马，一步步登上城墙，自腰间取下一直佩戴的玉箫放至唇边，箫声凄迷，伴随着离人的淡淡忧伤，声声传入言楚楚的耳朵里。 她回眸，唇畔一抹真挚的笑容。 “尹一大哥，再见。” 尹澈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箫声未停，眼眶湿润。 “皇上，楚楚姑娘已经走远了。”身后的太监总管适时提醒。 尹澈恍若未闻，握住玉箫的修长手指微微颤，箫声越发悲怆，听得人险些落泪。 “皇上，天儿凉了，咱们该回宫了。”太监总管再一次提醒的时候，尹澈已经在城墙上站了一个时辰，目光始终落在言楚楚离开的方向。 而那里，再也没有她的身影。 “天凉了。”尹澈喃喃重复着太监的话，“不知楚楚那几身衣服可保暖了，福泉，你赶紧去把内廷依着楚楚尺寸做好的冬衣再拿几套出来，朕要亲自给她送去。” 福泉公公忙道：“先前出宫的时候，奴才已经让星辰卫把皇上让内廷给楚楚姑娘做的衣服全部打包好带走了，您不必担心，冻不着楚楚姑娘的。” “哦，是吗？”尹澈声音满含失落，原以为能借着送衣服再送她一程，如今看来，连最后一个机会都没了。 福泉公公眼珠子转了转，“皇上若是想见楚楚姑娘，待春年后西秦小皇帝寿辰，您又可以亲自去一趟了。” 这句话，宽慰了尹澈不少，“说得也是，明年我还有机会见到她。” 福泉公公心中一揪，暗暗叹气，自家主子竟也是痴情种一枚，这一年又一年地等下去，这辈子能等多少个一年啊？ * 言楚楚以前受过专业训练，骑马速度奇快，星辰卫们都得卯足了劲儿才能追上她。 为首的小六上前来，喘着气道：“楚楚姑娘，咱们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了，让兄弟们休息一下喝口水吧！” 言楚楚狡黠一笑，“怎么，跟不上了？” 小六有些尴尬，“楚楚姑娘骑术太好，我等甘拜下风。” 言楚楚勒住马翻身下来，一边拴马一边道：“是你们经受的训练不够，否则，你们可能比我还快。” 小六惊奇地问：“楚楚姑娘还经受过训练？” “那当然。”言楚楚拿下水袋打开仰着头喝了一大口，“与西秦锦衣卫相差无几的训练。” 小六张大嘴巴，“听闻西秦锦衣卫进行的是魔鬼一般的非人训练，每一百人只能存活下十数人来，楚楚姑娘不过是个女子而已，竟能受得住那种训练？” 言楚楚没说话，她当初训练的时候，每天都被逼游走在死亡边缘，只要稍微一有懈怠，马上就能两眼一闭再也起不来。 总而言之，她是被逼出来的。 而逼她的那个人，把她从什么都不会的雏鸟训练成能独当一面的雄鹰之后，狠狠一脚踢开了她。 收了思绪，言楚楚站起身，对着众人道：“走吧，天黑之前，咱们必须到达客栈歇息，否则就得露宿外头了。” 黄昏时分，几人终于到达一座小镇寻了家客栈。 才翻身下马，言楚楚就觉得不对劲。 这家客栈的马厩内，明显多了大批体格强健擅长远行的上等马，且单独圈起来的那匹赤炎驹，言楚楚无比熟悉。 呼吸一窒，她脸色微微变，马上掉转头，看着小六，“咱们换一家。” 小六正不明所以，客栈三楼上就传来一道凉薄清冽的声音。 “数月不见，你似乎，更怕本座了。” 第001章 陪你跳崖 言楚楚脊背微僵。 慢慢转过身来，她抬头与他四目相对。 数月不见，他周身的清冽气息丝毫未变，表情一如初见，似笑非笑，丹凤眼内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冷嘲。 对视不过转瞬，言楚楚收回眼，对着身后的小六道：“去开几间上房。” 小六应声，朝着客栈里头去了。 言楚楚面色平静，自己将马儿牵到马厩旁边交给看守马厩的小厮。 再回来时，三楼敞开的轩窗旁已无那人身影。 小六没多久就回来了，脸色有些难看。 言楚楚见情况不对，忙问：“怎么了？” 小六道：“掌柜的说，客栈被里面的客人全部包了，楚楚姑娘，咱们再换一家吧！” 言楚楚微微蹙眉。 她方才牵马过去的时候，那小厮二话没讲，说明一刻钟之前，这家客栈还没被包场，是薄卿欢见到她以后才特地让掌柜这么说的。 这个镇子上，他们已经问了三家客栈，都已客满，唯有这家还有空余，薄卿欢在这个时候包场，明显是故意刁难。 小六虚虚觑了一眼言楚楚，原以为她会知难而退，调头转身另换一家，没想到她仅是沉默了片刻就挺直腰板，唇角噙笑地看着后面跟出来的掌柜，“里面的客人给了你多少银子，我们出双倍，可否把客栈让给我们。” 掌柜的一听，额头上冷汗直冒，双倍价钱固然诱惑，可眼下已经不是银子多少的问题了，而是里头的客人气场过分强大，虽然人人穿着便服，但通过他们训练有素的行止来看，想必是某个秘密出行的组织，尤其是为首的那一位公子，那双冷彻心骨的眼睛仿佛能将人里里外外看个透彻，如此人物，谁敢轻易得罪？ “这位姑娘，很抱歉。”权衡利弊之后，掌柜的开口道：“房间是里头的客人们先包下的，没有让出来的道理。” 言楚楚挑眉，“在你们这儿，有钱才是道理，难道不是么？” 掌柜的一时无措，不知如何作答。 这时，后面传来一阵响亮的抚掌声。 掌柜的一愣，回过头，却见那位尊贵的客人脚步轻缓地走了出来。 心神一抖，掌柜的快速站往一旁让道。 薄卿欢目光落在言楚楚身上，冷笑着上前来，“这位姑娘认为，有钱就是硬道理么？” 话已经放出去了，言楚楚断然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方才本就只是为了和薄卿欢赌气，如今他本尊出来了，她更不可能调头就逃，否则只会让他更看不起。 “是。”抬头挺胸，她神情傲然，看向他的眼神里瞧不出任何一丝波澜。 薄卿欢冷冷勾唇，“那么，本座再送你一句，有权才能横行天下。” 言楚楚就知道他会这么说。 她依旧漠然以对，眸光凛凛。 “怎么，那个人竟如此不放心你，还专程给你安排了贴身护卫？”薄卿欢轻蔑地扫了一眼言楚楚身后的星辰卫，语气不明。 小六他们并不识得薄卿欢，所以当下听到他用如此傲然的语气同言楚楚说话，众人都有些怒，神情微冷。 言楚楚很有可能就是他们将来的皇后，临行前，皇帝陛下就谆谆嘱咐过，千万要保护好她不能出任何意外，没想到这才第一天就遇到了一帮不好惹的人。 不过，若是对方要来硬的，他们星辰卫也不是吃素的，必会誓死保护楚楚姑娘。 气氛僵持了片刻，言楚楚转头对着小六道：“你带着他们先去找客栈，我一会儿就来。” 小六狠狠瞪了薄卿欢一眼，留了两个星辰卫守在外头保护言楚楚的安危，其余人等全部被他带出去找客栈。 掌柜的很会看风头，见情况不对，赶紧闪了进去，生恐一会儿被殃及。 薄卿欢上前，挡在她跟前，靠得极近，冷冽的气息喷薄在她姣好的面容上。 “本座如今该叫你一声什么？言皇后么？” 言楚楚微笑，“这位公子，借过。” 薄卿欢眼瞳一凝，眉心瞬间蹙拢，面色略显阴沉。 “你叫本座什么？” 言楚楚挑眉，“若是我没记错，当初某人说了，再见只是陌路人，我自认为把这个承诺履行得很到位。” 不待薄卿欢开口，言楚楚眨眨眼，“那么，公子，借过。” 薄卿欢站着不动，眸色越发深浓。 言楚楚侧身，打算从他身旁绕过去。 临走之际，手腕却被薄卿欢一把拽住，一个旋身让她转过来。 言楚楚没站稳，一下子栽到他怀里，心跳突然狂乱起来，她大惊失色，猛地推开他，别开眼，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慌乱。 “言楚楚！”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称呼她，带着让她觉得莫名其妙的愠怒。 她蹙眉，看着自己被他抓红了半边的手腕，冷声质问，“你干什么？” 薄卿欢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与他对视，“本座问你，当初在江南水乡，我把你赶走以后，你是不是每晚都趁机潜入了本座的房间？” 言楚楚下巴被捏得生痛，她奋力挣扎了两下，未果，咬着牙，“真是好笑，你以为你是谁？值得本姑娘如此煞费苦心？我还没那么贱！” “既然不贱，你心跳这么快做什么？”他再一次拽住她的手腕，将她带到他胸前，手掌直接抚上她心跳的位置。 他的手像是有一股无形的电流，在接触到她心脏位置的那一瞬，让她整个人都石化了。 被他这么触碰，她心跳更快，好似马上就要从胸腔内蹦出来一般。 “你……你放手！” 不知过了多久，她蓦地拉回神智，发现他的手掌还在触摸她的心跳，于是红着脸怒吼一声。 薄卿欢在走神。 手掌心清晰地感受着她的心跳，竟会连他自己的心跳也跟着紊乱起来。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 因为在晃神，所以他没发觉自己这个动作像极了……袭胸。 言楚楚羞恼得快钻地缝了，“薄卿欢，你个王八蛋！” 吼完，狠狠打开他的手，扬起手臂来。 薄卿欢已经回神，飞速擒住她高高举起准备打他的手腕，“你想找死！” 言楚楚脸色涨得通红，“分明是你先非礼我的，你还有理了？放手，否则我一会儿就大声喊非礼！” 薄卿欢置若罔闻，抓住她手腕的那只手丝毫不松，拽住她就往楼上走。 言楚楚甩不脱，只能被迫跟着他上楼。 “你到底要做什么，先说清楚！”到了薄卿欢的房门口，言楚楚得空的那只手死命拽着门框，不让薄卿欢把自己带进去。 薄卿欢冷冷睨她一眼，弯身抱起她阔步往里走，狠狠将她扔在柔软的大床上。 言楚楚被摔了个七荤八素，脸色煞白，曲着双腿不断往后面退，双眼警惕地看着他，“你敢碰我，我就与你同归于尽！” 薄卿欢置若罔闻，站在床榻前居高临下望着她，“说！那几个晚上，进本座房间的人到底是不是你？” 言楚楚眼神有些闪烁，稍稍偏开头，“我早说过了，不是！” “不可能！”他半眯着危险的眸。 那天晚上，他梦到阿黎要离他远去，情急之下伸手去抓，果然抓住了一截皓腕。 而那个细腻滑嫩的触感，与他方才抓住言楚楚的手腕感觉一模一样。 伸手抓住她的两只小腿迫使她失去重心躺平，他猛地俯身下来压在她身上，双手撑在她两侧，脑袋贴近她，脸上冷意更甚，“你敢撒谎？！” 温凉的呼气喷薄在她脖颈间，让她突然产生了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大脑里一片空白，连心跳都停顿了一瞬，双瞳里只剩他此时分明盛着怒意却冷艳绝伦的容颜。 两人僵持了不知多久，言楚楚才拉回神智，心中顿时腾起无限恼意，剪水眸瞪圆，“混蛋，你先放开我！” 薄卿欢纹丝不动，丹凤眸渐敛，双手转而将她胡乱挣扎的两只手扣于头顶，力道大得像要直接把她给捏碎。 “唔……疼！” 言楚楚紧皱着眉，双眼黑沉沉盯着他。 混蛋！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的大混蛋！ 她怎么会喜欢上这样的人？ “你到底说不说？”他双腿压着她的双腿，让她丝毫挣扎动弹不得。 言楚楚脸色红透，呼吸困难，“你压着我，让我怎么说？” 薄卿欢威胁，“你若敢在本座眼皮子底下耍花样，本座会让你生不如死！” 说完，正准备松开她起身。 门口突然传来“嘭”地一声闷响。 言楚楚被薄卿欢压住，艰难地移开脑袋才看清楚，是尹十九一个跟头栽在门槛上了。 他麻利地站起来，扯着嘴角嘿嘿笑了两声，“大都督，你们继续，继续，属下一会儿再来。” 言楚楚满面羞愧，脸红得快要滴血，紧紧闭上眼睛。 尹十九抬脚要走。 薄卿欢忽然开口，“站住！” 尹十九身子一僵。 “你来做什么？”薄卿欢依旧保持着压住言楚楚以及将她双手扣于头顶的姿势，只是脑袋偏转过来，却并未因为尹十九的到来而有丝毫的羞赧和松动。 尹十九被大都督这暧昧又激情的姿势给刺激得满心雀跃。 开花了，万年铁树终于开花了！ 咳了两声，面上保持着镇定，尹十九道：“属下们发现了顾乾的踪迹，来请示大都督，要不要去追？” 薄卿欢脸色沉冷，“这还用问？” 尹十九抖了抖身子，“是，属下知罪。” 说完，眼角偷偷瞄了瞄床上正欲苟合——啊呸——恩爱的两人。 薄卿欢梭然眯眼，“尹十九，你最近嫌眼睛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了是吗？” 尹十九猛地回过神来后兔子般一溜烟朝外跑，还不忘把外面听壁脚的独眼尹十二给拉上。 尹十九走后，薄卿欢衣袖一挥，带过一阵风把房门给关上，随即直起身子来，目光依旧是落在言楚楚身上，“现在可以说了？” 终于被放开，言楚楚深吸一大口气，“是，进你房间的人的确是我。” 不待薄卿欢反应，她接着道：“但那是我以前瞎了眼，如今治好了，不会再瞎再走错房门！” 终于听到她亲口承认，薄卿欢一双妖诡的丹凤眸中的沉沉雾霭在慢慢退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融融暖意，春水一般。 言楚楚一鼓作气说完，马上挺直了身子坐起来，抱着双膝往里挪了挪，不想再被他钳制，心头怒意一波接一波。 “你在东璃的时候，都干了些什么？”薄卿欢沉默了半晌，突然开口问了一个让言楚楚目瞪口呆的问题。 “哑巴了？”见她没反应，他眸底又开始泛冷。 “关你什么事？” 言楚楚恼极。 她又不是他什么人，凭什么事事都得依着他啊？ “你敢再说一遍！”薄卿欢伸手一拉，力道大得惊人，言楚楚被她带过来，脑袋不受控制地撞在他胸膛上，满眼金星。 言楚楚大怒，“说就说，我又不是你什么人，咱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你凭什么要管我，我去哪儿，与谁在一起，做了什么，对你很重要吗？” 他盯她半晌，“你一直和尹澈在一起，孤男寡女？” 言楚楚：“……” 她很想一头撞死算了。 这个男人听话都不会听重点的吗？ 她刚才说的重点不是这个啊啊啊！ 重点是她想撇清楚她和他如今已不是上司和部下的关系，他无权过问她的私事。 真想掰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无力地闭了闭眼，言楚楚不欲与这种人多费唇舌。 “默认？”他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不刨根问到底不罢休。 心中气极，言楚楚怒咬着牙，“是，你说对了，我就是默认，过去的几个月里，我的确是和尹澈在一起，孤男寡女，该做的，不该做的，我们全做了，怎么样，可否满意了？大都督喜欢玩，您请自便，小女子不奉陪了。” 言楚楚用力挣脱他，三两下整理好凌乱的衣襟和发丝，下了床榻就要起身往外走。 薄卿欢脸色黑沉得可怕。 横臂一拦，顺势往后一推，直接再次将她推倒在床上。 言楚楚嘴角肌肉狠狠抽搐了一番。 丝毫不给她反应的机会，薄卿欢用力撕了她的外衫，只剩一件肚兜。 整个房间都充斥着裂帛的声音。 感觉到周身一凉，言楚楚下意识伸手护胸，牙关在哆嗦，“薄卿欢，你不要乱来，否则我便是做鬼都不放过你。” “你不是说你和尹澈什么都做过了么？”他唇畔的笑意满是冷嘲，“本座替你检查检查。” “不要！”言楚楚神情惊恐，她没想到他来真格的，拼命摇头，“我和他什么也没有，真的什么也没有，我骗你的。” 薄卿欢蓦地僵住动作，视线定格在她肩头的淡粉印记上。 那个地方，他记得。 是当初在别庄的时候他吸血留下来的。 言楚楚没料到他会突然停下来发呆，她悄悄挪了挪身子，迅速拉过被子将自己的身子裹住，只余一个脑袋在外面，警惕的双眼盯着他不放。 “为何不留在东璃做皇后？”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又抛出一个让言楚楚头痛欲裂的问题来。 “你很希望我去做别人家的皇后么？”仰着脖子，她眼神恨恨。 “本座只是不希望你一而再再而三出现在我面前碍眼。” “你以为我想见到你？” “既不想，为何要跟着本座进这家客栈？” “我……”言楚楚一时语塞，她能说自己不是故意的么？她事先真的不知道薄卿欢在这里，若是早知道，打死她也不会过来和他碰面。 这个人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所有的理到他这里都说不通，反正怎么做都是她错，怎么说都是她没理。 薄卿欢看着她咬牙切齿的样子，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极其莫名的愉悦情绪来，鼻息间是她身上的幽幽处子香，让他一向平稳的心绪开始紊乱。 方才压住她时贴紧胸膛的柔软，以及她吐息之间那一张一合的水润小嘴，这一切的一切，就好像带着魔力的羽毛，慢悠悠撩过他的心尖，空虚难耐。 言楚楚眨眨眼，有些好奇。 大都督竟然脸红了？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一幕啊！没想到竟让她给撞见了。 察觉到言楚楚在盯着自己，薄卿欢立刻回神，咳了两声。 “你可以走了。”他又恢复了一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言楚楚恨不能手撕了他。 气势汹汹地将她拉上来莫名其妙发了一通火，最后将她的衣服撕成碎片，如今一句“你可以走了”就想随便打发她？ “薄卿欢，你太过分了！” 扬了扬下巴，言楚楚一脸的不服输。 凭什么，凭什么她要一直被他压制？ 连通他们之间关系的卖身契都已经被毁了不是么？她又不是他的谁。 他不以为然，“对你，本座过分得还少么？” 言楚楚：“……” “帮我找衣服来。”半晌，她道。 薄卿欢坐着不动。 言楚楚急眼，“你想让我一整晚都赖在你房间？” “未尝不可。”薄卿欢淡淡道：“反正你现在出去，他们也都知道你在本座房间被撕碎了衣服，你明早出去，他们还是会知道你的衣服是在本座房间里被撕碎的，即便你是处子之身，在别人看来，你也没有什么清白可言了，那么现在出去和明早出去，有何区别么？” 言楚楚气结，“我不想待在这里看见你，行不行？” “那你走。”薄卿欢挪开位置，示意她下床。 言楚楚磨牙，“我的衣服！” 薄卿欢弯腰，捡起一块衣服碎片递给她。 言楚楚怒火冲天，“你是不是有病？” 薄卿欢凝眸，顿了顿，淡淡答：“或许。” 言楚楚再度气结，她不想再与这个变态斗嘴，鼓着脸道：“你快去帮我找一套衣服来，否则我就真留在你房间了。” 薄卿欢恍若未闻，仍是坐着没动。 言楚楚觉得今日的薄卿欢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 若是以前，他早就让她滚蛋了，今日不仅险些扒光她的衣服非礼她，且看这意思，还不介意她占他的房间？ 想到这里，言楚楚心思一动。 既然他都不在乎，那她一个江湖人还讲究什么，没衣服穿出不去，索性就不出去了，安安心心睡上一觉才是首要。 扯了扯嘴角，言楚楚顺势躺下，把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依旧只露出一个脑袋在外面，缓缓闭上眼睛打算养精蓄锐。 薄卿欢看着她突然转变的态度，呆了一瞬。 一瞬后，他突然开口了，“你睡的是本座的床。” 言楚楚哼哼两声，“你要是不放我出去，明天一早，所有的锦衣卫都会知道我不仅睡了你的床，还睡了你的人。” 薄卿欢陷入了沉默，没多久站起身来。 就在言楚楚以为他打算出去帮她取衣服助她脱困的时候，他慢慢走到烛台边吹灭灯火，脚步轻缓地走过来，直接和衣躺在她旁边。 “！” 言楚楚呼吸一窒，黑暗中猛地睁圆了眼。 见鬼了这是？ “喂！”一个挺身坐起来缩在墙角，把被子裹了大半，言楚楚借着窗缝漏进来的幽幽月色看着躺在床上的薄卿欢，眼皮跳得厉害，“你，你做什么？” 薄卿欢清冷淡定地道：“这是本座的床，你赖着不走也便罢了，还想赶本座走？” “我哪里赖着不走了？”言楚楚磨牙，“是你弄坏了我的衣服！” “你很吵。”为了追踪顾乾，这一路舟车劳顿，薄卿欢是真的困了，打算闭上眼睛睡觉。 言楚楚见他闭上眼睛不理自己，她顿时慌了，从被子里伸出小巧的脚去踹他，“喂，你别睡啊，你要睡了，我怎么办？” 薄卿欢没睁眼，声音凉淡，且带着疲倦之意，“你胆子这样大，不仅敢睡本座的床，还敢睡本座的人，还会没有办法离开？” 言楚楚不说话了，暗中瞪他一眼。 睡吧睡吧，等你睡着了，我再扒了你的衣服穿着出去换。 薄卿欢果然很快就睡着了。 其实他并没有这么高的热情追踪顾乾，而是潜意识里有一种突如其来的动力支撑着他数夜未眠也要赶往东璃，本该困极的他白日里却丝毫无睡意，此时此刻，在如此尴尬的环境下，他竟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能放下所有的戒备好好睡上一觉。 “大都督？” 言楚楚听到均匀的呼吸声以后，试探着轻轻开口，又用脚去蹭了蹭他的腿，“薄卿欢？大混蛋？王八蛋？” 一连骂了几声，床上的人都恍若未闻，睡得很沉。 机会来了！ 唇角一勾，言楚楚马上扯开被子，轻手轻脚地跨过他的腰身下了床，伸手点了他的穴道，开始脱他的衣服。 为了便行，薄卿欢穿的是窄袖骑装，再加上他人很沉，因此衣服难脱。 尽管点了他的穴道，言楚楚还是很小心翼翼，生恐他会中途醒来。 终于成功脱了他的外袍，言楚楚余光一瞥，清楚瞧见他胸膛露出一片若隐若现的莹白肌理，在月光的映衬下，越发像极了上等羊脂白玉，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摸一摸试试触感。 只可惜言楚楚有贼心没贼胆，暗自吞了吞口水，慢慢站起身来。 眼下还是先成功拿到衣服要紧。 三两下将薄卿欢的外袍套在自己身上，她轻手轻脚地挪动步子打算就此走人。 这时后脑勺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好似主人在拍打不听话的小狗。 言楚楚动作一僵呼吸一顿，站着不敢动了。 “本座的衣服，还合身吗？” 慢悠悠点亮烛火，薄卿欢仅着里衣，就这样袒露着性感的胸膛站在她面前。 言楚楚眨了眨眼，嘴角微扯，“有些宽。” 她分明点了穴道的，不明白这个变态为何这么快就醒来了。 “大都督……睡得还好吗？”明知他只睡了一小会，她还是想找个借口转移话题。 毕竟偷他的衣服无异于老虎嘴里拔牙，她还不想这么快就被他给弄死。 薄卿欢不答，看向她的眼神凉凉淡淡，“要么，把本座的衣服脱下来，要么，你穿着本座的衣服躺回去，本座就当做衣服没丢失过。” “我就借一会儿。”言楚楚眼里泛出祈求的光，“就一小会行不行，等拿到我的衣服，我马上就拿回来还给你，若是你嫌弃，我可以洗了再还给你。” 薄卿欢默然，似乎在思考这么做到底亏的是谁。 言楚楚在他分神之际，一个闪身到门边，用最快的速度打开门拼命往下面跑。 小六还等在客栈大门外。 见到言楚楚出来，他心下一喜，但瞥见她身上的衣服时，惊得瞪大了眼睛，“楚楚姑娘，这衣服……” 言楚楚来不及解释了，匆匆忙忙道：“这是包场那位贵客的衣服，他和我打赌，输得只剩这一套值钱衣服，所以没办法，我只好扒了他的衣服还赌债。” 小六放下心来，“我还以为你们两个……” “没有的事！”言楚楚知道他想说什么，“我和那个人是初识，怎么可能在短短一夜就发生关系？” 小六想了想，觉得也对。 “客栈找到了吗？”言楚楚问。 小六点头，“找是找到了，但不是客栈，是农舍，恐怕得委屈楚楚姑娘先将就一晚了，待明日一早，我让两个星辰卫先行一步去打点好客栈，保证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 言楚楚应声，“好，辛苦你了。”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小六笑了笑，“对了楚楚姑娘，你可知方才那些人是什么来头，好像气派不小呢！” “他们啊——”言楚楚顿了一顿，笑答：“就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杀人不眨眼？”小六很好奇，“他们是江湖杀手组织吗？” 言楚楚但笑不语，江湖杀手组织怎么可能比得上朝廷光明正大的杀手组织锦衣卫？那可是泰和帝花费了无数心血培养出来的顶尖精英，随便一个拉出来都能顶得上十个普通杀手。 见言楚楚不答，小六不敢再多嘴了，带着她直奔农舍。 到了以后，言楚楚迫不及待换上自己的衣服，又把薄卿欢的那件衣服给洗了晾着，这才回房歇下。 夜里风大，天亮时分，薄卿欢的衣服已经晾干了，言楚楚收了衣服整齐叠起来，抽身去了昨日的客栈。 薄卿欢正在房里吃早饭，听到脚步声，微微挑了下眉，唇角几不可察地翘了翘，似乎心情很不错。 不过片刻，外面就传来敲门声。 “进。”他未曾偏头，凉凉一字。 言楚楚抱着衣服推门而入，想到昨夜之事，耳根红了红，低垂着脑袋站往一旁，“大都督，这是你的衣服，我已经洗好了。” 薄卿欢轻轻“嗯”了一声，“放床头案几上去。” 言楚楚照做了，再回身时，薄卿欢已经吃完早饭，一瞬不瞬盯着她。 言楚楚有些头皮发麻，“我……那个……昨天晚上的事……” “昨天晚上什么事？”薄卿欢反问。 看来这个人打算忘了。 言楚楚心中一松，“没，没什么，我就是想说，既然衣服已经送到，那我走了。” 转过身正欲抬步，尹十九就行色匆匆跑过来，见到言楚楚在里头，讶异了一瞬，随后马上看向薄卿欢，道：“大都督，已经锁定顾乾的踪迹了，奈何他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不断发狂，已经伤了我们两个兄弟。” 薄卿欢面色一沉，“他人在哪儿？” “就在出镇子三十里外的林子里，尹十二他们正在同他周旋。” 薄卿欢面容凝重起来，毫不犹豫站起身，“带本座去！” 言楚楚这个时候才明白原来薄卿欢会出现在东璃，是为了缉捕顾乾。 听到事态严重，她想也不想，“我跟你们去！” 薄卿欢皱眉，“你去做什么？” “帮忙啊！”言楚楚道：“好歹我也是五军都督府出来的人，微薄之力，我还是能贡献的。” 尹十九满脸不同意，“楚楚姑娘，你还是别去了，危险。” 言楚楚不答，看向薄卿欢。 薄卿欢眼波微漾，“你想去送死，本座不拦着，一会儿出了事，可没人对你负责。” 言楚楚轻哼一声，“我原也没奢望过你会对我负责。” 薄卿欢这种人，薄情寡义，他连对自己都狠，怎么可能会对旁人负责？那简直是就是痴人说梦。 薄卿欢已经跟着尹十九下楼去了。 言楚楚赶紧跟上。 马厩里有很多锦衣卫的上等马，言楚楚随便挑了一匹就策马跟在薄卿欢身后，约莫一炷香的时辰到达尹十九所说的树林。 顾乾与之前所见大相径庭，他头发蓬乱，长了胡茬，一双布满血丝的猩红眼睛尤为可怖，嘴里发出野兽一般的咆哮声。 尹十二带着人将其团团围住。 因为有薄卿欢“抓活人”的命令在先，他们不敢伤顾乾一分。 薄卿欢带着尹十九和言楚楚过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被团团围住的顾乾。 薄卿欢问：“你们守多长时间了？” 尹十二忙道：“回大都督，属下们守了两个时辰。” 薄卿欢拨开丛林往前走。 尹十九大惊，“大都督不可，前面危险！” 言楚楚急忙上前一把拽住薄卿欢的衣袖，厉声道：“你没听见吗，尹十九说危险！” 薄卿欢看她一眼，神色淡漠，“放手！” “不放！”言楚楚也不知哪里来的底气，身子挡在他跟前，纹丝不动。 “大都督。”尹十二也道：“这个顾乾有些古怪，您千万不能以身犯险。” 薄卿欢伸出修长的手指，摘掉言楚楚的手。 言楚楚心下一紧，“你……” “回去。” 他瞟她一眼，语气带着不容辩驳的冷鸷。 言楚楚蜷了蜷手指。 薄卿欢擦着她的肩膀走过去。 顾乾已经彻底失去理智，见到生人靠近，马上又开始咆哮起来，十指曲成爪朝着薄卿欢过来的方向胡乱抓。 过了一会儿又抱着脑袋直打滚，像是脑袋里有什么东西让他痛不欲生一般。 薄卿欢驻足，眯眼观察着顾乾的一举一动。 看他这样子，若非陷入疯癫，就是给人控制住了。 如若是后者，那岂不是说明顾乾背后还有人？ 薄卿欢突然想起尹相思曾对他说只要找到宗政初，就一定能找到顾乾。 莫非……顾乾背后的人是宗政初？ 这个认知让薄卿欢感到心惊。 若真如此，那么事情就有些难办了，宗政初这个人是极难对付的，要想扳倒他，自己怕是得倾巢而出，且很有可能全军覆没。 缓了缓神，他准备再往前。 “大都督！”尹十二高声唤住他，“顾乾手上有不知名剧毒，不可贸然靠近。” 言楚楚急得火烧眉毛，“大都督，别再往前走了，咱们这么多人合力可以擒住他的。” 薄卿欢仿若未闻，还是继续往前。 “薄卿欢——”言楚楚失声大喊，“你若是敢在此丧命，我……我就……” 所有锦衣卫的目光齐刷刷往言楚楚身上落。 昨天晚上言楚楚在大都督房间，他们都看见了，而且言楚楚走的时候穿的是大都督的衣服，不用想也知道这两人昨夜干了什么事。 一想到万年铁树大都督终于肯开花，锦衣卫们就精神抖擞起来，看向言楚楚的眼神更带探究。 言楚楚红了脸。 薄卿欢微微蹙眉。 “你说什么？” 反正名声早在昨晚就毁干净了，言楚楚什么都不在乎了，只得硬着头皮豁出去，“你敢不听，我就带着你还未出世的儿子离家出走！” 言楚楚话音落下，锦衣卫们就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倒抽气声来。 听这话，大都督并非昨夜铁树开花，而是很久以前就和言楚楚那什么过了？ 如此劲爆的新闻，直接就让在场的锦衣卫炸开了内心的波澜，尤其是尹十九和尹十二，双双眼冒绿光，恨不能言楚楚再多说些细节来满足满足他们俩的八卦心思。 薄卿欢眼皮跳了跳，神情莫名地看向言楚楚。 反正话都放出去了，言楚楚也没什么好遮掩的，索性抬目迎上他的视线。 四目相对，一个冷漠，一个平静。 言楚楚被他看得底气不足，“我说到做到，你要不信，就试试。” 正在这个空隙，顾乾突然瞄准了方向冲过来，一把推开薄卿欢，以让人心惊的速度冲出了林子。 锦衣卫们脸色大变，纷纷调头去追。 言楚楚也不甘落后，一个箭步冲过去跟上锦衣卫们。 薄卿欢速度比她快些，几乎是脚下带风，三两下就追上她，修长有力的手指一把钳住她削瘦的肩膀。 言楚楚痛呼一声，“你做什么？我忙着呢！” 其实她只是因为撒了谎不敢单独面对薄卿欢而已。 “走这边小路。” 薄卿欢抓住她肩膀的手滑下来拽住她的胳膊往另一个方向上的小路狂奔。 待飞奔到与大路交汇的岔口时，虚空里突然飞来一支羽箭，正对着薄卿欢的背。 言楚楚大惊失色，一个飞扑上来抱着他转过身，让羽箭对准自己的后背。 薄卿欢察觉到了，他用力一甩，将言楚楚甩出去好远，一只手伸出来，准确无误地握住速度奇快的那只羽箭，掌心被剑尖的速度冲力摩擦出了不少血。 大都督果然就是大都督，这都能行。 言楚楚心中腹诽，双手撑地准备站起来，谁料没踩稳，身子往后面的悬崖上倾。 薄卿欢脸色大变，飞身过来拽住她的手腕。 言楚楚看到薄卿欢受伤的那只手上鲜血颜色在逐渐变黑。 “箭上有毒！”惨白着脸，言楚楚惊呼，她已经能感觉到他拽住自己手腕的手指因为疼痛而颤抖。 “快放开我！” 言楚楚眉心急迫，满面担心。 薄卿欢试图拉了两下都没能把她给拉上来，毒已经浸入伤口，疼痛让他那只手的力道在逐渐消减。 “薄卿欢，快放了我，否则你会死的！” 薄卿欢盯她一瞬，片刻后，手一松。 言楚楚猛地往下坠，心中暗骂：真是个王八蛋啊，我说着玩的，你还当真了！ 薄卿欢在松手后毫不犹豫纵身一跃，随着她跳下了深不见底的悬崖深渊。 第002章 贴身丫鬟 “嘶——” 全身像是被重物狠狠凿过一般前胸扯着后背地疼。 言楚楚睁开眼，天空很蓝，身下很软。 等等。 软？ 猛地低下头，发现自己正压在薄卿欢身上。 言楚楚把回忆倒带了一下，她记得最后一刻，薄卿欢真的听了她的违心之言松开手让她掉下了悬崖。 掉下来的分明是她，这厮……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赶紧从他身上挪开身子，言楚楚晃了晃脑袋，确定这一切不是在做梦之后蹲下来，伸手探了探薄卿欢的鼻息。 还好，没死。 “喂！”言楚楚拍打了他的脸片刻，“喂喂喂，醒没有？” 薄卿欢全无反应。 言楚楚准备加大力道，可转念一想，薄卿欢性子虽然不怎么样，为人也不怎么样，但这张脸还是天下间少有的，万一被自己这么一打给打肿打废了，岂不遗憾？ 想到这里，言楚楚悻悻缩回了手。 “好吧，看在你以后背做人肉垫免我受伤的份上，本姑娘就回报你一次。” 慢慢将他扶起来，言楚楚用了好大劲儿才将他给弄到后背上背着沿河岸一直走，一边走一边骂：“什么破玩意儿，这种时候，不该是男人先醒来照顾女人，然后女人感动得热泪盈眶好感增强最后以身相许美谈一桩么？怎么一到我，就全都反过来了？” 脑袋忽然被人重重拍了一下，耳边有清凉声音传来，“平日里少做梦，梦做多了影响智力。” 薄卿欢这是……醒了？ 言楚楚心虚地眨眨眼，脚步顿住。 “站着做什么？”薄卿欢鼻息微弱，语带不悦，“继续往前走。” 言楚楚回过神来，马上皱眉，“你既然醒了，怎么不下来自个儿走，你自己多沉你不知道？” “本座对这种问题没兴趣，你知道就行。” 磨了磨牙，言楚楚抗议，“我背不动了！” “背不动那就抱。”薄卿欢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这种要求有多无耻，“本座不介意你换着来。” “凭什么！”言楚楚险些大力将他给甩到河里去喂鱼。 “救你一命，本座腿受了伤，你报答的机会来了。” 受伤？ 言楚楚下意识垂眼，果然见到他耷拉着的左脚脚踝处有斑驳血迹，看来不似在作假，是真受伤了啊？ 暗暗叹了一口霉气，言楚楚心中嘀咕，之前摔下来的时候她不知怎么就晕了过去，完全没看到他是怎么救了自己的，真是一点感动的感觉都没有。 “想感动得大哭一场的话，请先寻个能避雨的地方让本座歇会儿。” 见她站着不动，他自己伸手摸了摸额头，很烫，隐隐有发高热的迹象。 言楚楚刚生出的一丝丝感动瞬间化为虚无，抬头看了看天，方才的湛蓝逐渐被乌云覆盖，山雨欲来。 “你这么沉，我又这么慢，咱们什么时候才能找到避雨的地方？”言楚楚望着两岸光秃秃的悬崖峭壁，语气幽怨。 “把你聒噪的本事用在寻路上，咱们或许会快很多。”他道。 “薄卿欢！”言楚楚沉下脸来，一本正经。 “嗯？” “我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嗯？” “你嘴很贱。”能不能先搞清楚，现在她才是掌握决定权的那个人，一个不高兴，她可以把他扔在这鸟不拉屎的悬崖底自己去找出路的好么？ 这种时候，他不应该讨好她以期让她心一软顺便把他安全带出去么？ “你的直觉还是那么敏锐。”他毫不吝啬地夸她一句。 “……你下来！” 言楚楚不干了。 “背不动了，打算抱着本座走？”他语气淡淡，理所当然，“本座有洁癖，不喜欢被人触碰，不过，看在你态度勉强算诚恳的份上，本座会考虑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照顾好本座的机会。” 这人的脸皮得多厚才能说出如此大言不惭的话来？ 言楚楚气结，她算是明白了，与这个人斗嘴，她连给他塞牙缝都不够。 闷着头背着他继续往前走，不多一会儿，河流分支，到了岔路口。 言楚楚扫了一眼，有气无力地问他：“走哪边？” “随便。”薄卿欢比她更有气无力，他的高热还在持续，脸颊烫得似火烧潮红一片。 胸膛灼热的温度传到了言楚楚的后背上。 言楚楚惊了一下，“你怎么这么烫？” “被你这龟速给气的。”他道。 “你是不是，发烧了？”言楚楚自认为还是很善良，起码不像他这样一张嘴就全是毒，不毒死人不罢休。 “知道了还问？”他蹙眉，“快些走，否则一会儿烧死了，你报恩的机会就没了。” 好吧，看在他高热的份上，她不与他一般见识。 选择了左边这条道，言楚楚又走了好远，地势逐渐开阔，一片茂密的树林落在视野内。 言楚楚犹豫了一下，“那什么，咱们今晚是不是得在树林里找地方歇脚了？” “本座饿了。” 他的语气像大爷在命令婢女。 “我也是。”言楚楚顺口道，末了，吞吞口水。 她已经嗅到了树林里传来的香甜诱人熟果味。 这个季节，成熟的野果很多。 “本座要吃鱼。” 大爷继续命令。 言楚楚：“……且不说一会儿就快下雨了，就算不下雨，眼下也快天黑，我上哪儿给你弄鱼吃去？” 偏头看见河里有鱼儿因为山雨欲来的憋闷跃出湖面，咳了两声，她改口道：“重要的是，我厨艺堪忧，连我自己都觉得难以下咽，哪敢委屈你。” “本座是个很会将就的人。”薄卿欢道：“比如说眼下这种情况，本座高热，味觉暂时不那么灵敏，本座就可以将就着吃几条你做的鱼果腹等你找到出口。” 言楚楚呵呵笑，“那你还真是挺能将就的。” 薄卿欢不语，显然默认。 背着他走了这一路，她早就累得半死，哪里还有闲情逸致去抓鱼？ 心中千百个不愿意，言楚楚连哄带骗，“大夫都说，病人不能吃太过荤腥的东西，否则对恢复没帮助的，我见你烧得只剩半条命了，还是吃得清淡些好，比如说，野果之类，挺适合你。” “嗯。”他顺承着点点头，“大夫还说了，病人需要补身子，咱们目前的情况，你也只有鱼拿得出手了。” “我都没火，怎么给你做鱼？”言楚楚怒，眉头皱成一团。 “钻木取火你没学会？” “一会儿干木都被雨淋湿了，怎么取火？” “如果你再慢一点，等到下雨再过去的话，大概只能用嘴吹干。” 言楚楚不服，“要不，换你来背我这么长时间试试？我能坚持走到这里，那都已经是奇迹了好不好？” “那你再努力一点，赶路的速度快一点，兴许就能创造下一个奇迹了。”他淡定而缓慢地道。 言楚楚牙齿都快磨平，什么怜香惜玉，什么感恩戴德，若能出现在这个男人身上，那才是真正的出现奇迹了！ 言楚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背着这么沉的人走到树林里的，她只知道放下他的那一刻，她真的很想很想就此躺下两眼一闭美美地睡过去。 薄卿欢寻了一方干净的白石，黑着脸一脸嫌弃地脱下外袍垫坐在上面，保证不会脏了贵体以后，脸色才逐渐阴转晴。 言楚楚从来不计较这些，直接一屁股坐在满是松针的地上，往后一倒，闭上眼，打算先睡一觉再说。 “本座饿了。” 相较于怜香惜玉，他比较关注自己的胃。 言楚楚掀开一丝眼缝，看到树林上方的乌云慢慢消散，原本山雨欲来的天空竟扯出一抹凄艳的夕阳来。 看来是不会下雨了，连老天都在帮他要鱼吃？ 言楚楚心中郁闷，坐直身子，“要不这样好了，我去抓鱼，你去捡柴，等我把鱼杀了洗干净带回来，想必你也生了火，这样比较省时省力，你也不用等很久才吃上鱼，怎么样？” 薄卿欢看她一眼，点头。 言楚楚突然想起薄卿欢的脚踝处受了很严重的伤，而且还发了高热，她抿抿唇，“还是算了，你就在这儿坐着吧，我去捡柴来给你钻木取火，再去抓鱼来烤，好吧？” 薄卿欢没说话。 言楚楚算是败给他了，泄了气，“那你到底想要如何嘛？” 他从腰间取下制作精良的绣春刀递给她，“拿去，杀鱼用。” 言楚楚唏嘘，“你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都没把绣春刀给弄丢，也是个人才。” 薄卿欢声音略淡，“这是象征锦衣卫身份的物件，一旦弄丢，罪过很大。” 言楚楚心思一动，凑过脑袋去，“那你摔下来的时候，是想着护绣春刀，还是护我？” 薄卿欢轻轻睨她一眼，“你觉得呢？” 顿觉无趣，言楚楚撇撇嘴，“算了，当我没问。” 原以为他是为了她才会跟着摔下来的，如今看来，他也不过是在松手之后发生了意外而已。 那她感动个屁！ 接过绣春刀，言楚楚很快去了河边。 抓鱼摸虾这种事对于她来说根本就是小菜一碟，再加上有薄卿欢锋利的绣春刀可用，她很快就抓了三条肥鱼宰杀清洗好以草结绳拴着提回来。 然后她惊奇的发现薄卿欢不仅捡了好大一堆干柴点了火堆，还把烤鱼的架子都准备好了。 摸摸鼻子，言楚楚咕哝，“效率要不要这么高？” 虽然声音小，但对于听力高于常人的薄卿欢来说，要听到也并非难事。 “若是按照你的办事效率，本座大概能饿晕十次。” 怎么不直接饿死你！ 言楚楚暗中瞪他一眼，转而看向他的脚踝处，血迹比之前更甚，说明方才牵扯过伤口。 “你……要不要紧？” 到底心软，看到他受伤，她终是狠不下心与他计较那些有的没的。 高热加上受伤，不用想也知道多难受，能坚持到现在不昏迷，他再一次让她刮目相看。 薄卿欢眼风清清淡淡扫过来。 言楚楚马上缴械投降，“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马上给你烤鱼。” 大概是满意于她的觉悟，他难得地没出言损她，收回视线闭目养神。 言楚楚走到火堆旁把三条鱼串好放上去烤，她刻意往他旁边一坐，“要不要我帮你看看伤口？” 薄卿欢没理她。 “喂！你别不识好人心啊！能让我这样关心的，除了我爹和我哥，你还是头一个呢！”言楚楚盯着他阖着双眸时岿然不动的模样，忽然发现他安静下来的时候特别魅惑人，尤其是现在，冷艳妖娆的面容因为高热而染上不正常的潮红，仿佛饮了百年老窖。 心神一荡，言楚楚咳了两声，“当然，如果你不愿意，那就算了，正好我能省些力气来睡觉。” 薄卿欢缓缓睁开眼，目不斜视看着前方，“鱼烤糊了。” “啊？” 言楚楚大惊，赶紧起身去查看，方才与他说话，竟忘了火上还烤着鱼。 将鱼翻了个面，她借着火光仔细查看了一番。 还好，只是糊了一点点，并不影响整体美味。 鱼烤好以后，言楚楚问：“你要吃几条？” 薄卿欢道：“三条。” “三……？”言楚楚顿时噎住。 她就只烤了三条好不好，他全吃了，那她吃什么？ 从袖中掏出一把短小精良的匕首递给她，他道：“把每条鱼的鱼头下两寸左右脊背部的那块肉剜下来给本座，其余的，全给你吃。” “这么好？” 言楚楚虽未出身富贵人家，却知道鱼头下两寸左右脊背部的那块肉是富贵人家的吃法，不过对她来说，果腹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哪个部位比较好吃，对她来说，那都没什么区别。 按照薄卿欢的要求，言楚楚把第一条鱼的那块肉挖了下来递给他。 薄卿欢接过，缓缓将鱼肉塞进嘴里，连吃相都能魅惑人。 言楚楚全程观看完，待他吃完，又给挖了第二块，第三块。 他始终保持着一种姿态，吃相虽然优雅，但言楚楚感觉不到香味。 仿佛这个人吃东西只是为了完成任务一样。 看着剩下那三条残缺不全的鱼，言楚楚抱起其中一条开啃，尔后满意地点点头。 虽然少了调料，但不可否认她烤鱼的技术还是有的，味道不错。 “你不觉得你那样吃东西一点香味都没有吗？”言楚楚一边吃，一边歪着脑袋打量他。 薄卿欢没理。 言楚楚又道：“你看，像我们这种在乡下长大的人，就喜欢大口吃肉，我就觉得挺香。” 说完，她把自己啃过的那条鱼递过去，“你若是不信，啃一口试试？” 薄卿欢低眉看着被她啃过一口的位置，有些皱眉。 言楚楚马上反应过来，翻过另一面给他。 薄卿欢仍在迟疑。 “你快啃一口试试嘛！”言楚楚莞尔，“虽然你吃的那个部位本身比较有营养，但像你那样吃，大抵是没什么味道的。” 薄卿欢看着近在咫尺的这条金黄烤鱼，火候控制得很到位，成功锁住了鱼儿的肥美。同样是鱼，她递来的这个，似乎闻起来味道更好。 鬼使神差地，他慢慢低下脑袋，张开嘴巴咬了一小口。 “小心刺。”言楚楚唇角微弯，温声提醒。 他垂下眼睫，口中慢慢咀嚼，脑海里却是她背着他从两人坠落的地方一边埋怨一边走的样子，是她被他气得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也有……她开心地拿着没有调料的烤鱼大口吃的样子。 本来没什么食欲，他却因为她那个不怎么优雅的吃相给勾出了馋虫来。 “是不是比你方才吃的那个有味道？” 言楚楚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然后她发现这个人难得的再一次脸红羞赧了。 娘耶，竟然两次撞见他羞涩脸红，不就是吃个鱼么？这个人脑袋里在想什么？ 暗自撇撇嘴，言楚楚不想去深究这种问题，继续啃鱼。 她肚量小，吃了一条已经半饱，第二条下肚以后，她对第三条已经彻底没了食欲。 看着自己辛苦烤出来的鱼，言楚楚有些舍不得扔掉，于是问薄卿欢，“你还吃不吃得下？” 薄卿欢摇摇头。 言楚楚嘀咕，“那怎么办，我这么辛苦抓鱼又烤鱼，难道直接给扔了？” 薄卿欢投给她一个“那是你自己的事儿”的眼神。 言楚楚恨恨，“你不是说你很能将就的吗？怎么不将就着把最后一条给吃下去？” 薄卿欢毫不客气地道：“已经将就了四口，极限了。” 言楚楚双目圆瞪，“我烤的鱼，有那么难吃吗？” “你吃了两条你不知道？”他反问。 言楚楚气得跺脚，“爱吃不吃，好心当成驴肝肺，也不想想自己是怎么过来的，要是我不背你，你现在怕是早就喂野狼了。” 嘀咕完，她扬起手，准备把最后一条鱼给扔出去。 “等等。”他道。 言楚楚动作一僵，“干嘛？” “先放着。” “你不是不吃了吗？” “本座是不吃，但保不准你半夜饿。” 这是在……关心她？ 眨眨眼，言楚楚鬼使神差地把烤鱼放回去，将烤鱼的架子撤离火堆上方，安置在距离火堆三四尺的地方，既不会烤糊，也能保温。 这一切做完，言楚楚就觉得一阵困意来袭，她在不远处的林子里抓了大堆干燥的树叶铺展开，看了看老僧入定般的薄卿欢，身子一歪，往树叶上躺下，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她是被火堆里燃烧树枝的哔啵声吵醒的，悠悠睁开眼，薄卿欢坐的那个位置已经空无一人。 言楚楚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她揉揉惺忪的睡眼，定睛再看，那块洁白的石板上的确没有薄卿欢的身影，而他的披风正盖在她身上。 眼瞳微缩，言楚楚这才猛地想起那个人除了受伤之外，他还中了毒！ 瞬间懊恼起来，言楚楚满心自责，都怪自己之前情绪不稳，完全没想起来他伤得很严重，中毒也很严重。 马上站起身来，她利落地将他的披风披在自己肩上系好系带，又去火堆旁找了一根手臂粗的树枝裹上松脂点燃，她嗅觉灵敏，循着薄卿欢身上独有的涩涩青荇味而去。 然后她走出树林的时候，发现他昏倒在河边。身上的衣服被河水浸湿了大半。 一瞬间脸色全变，言楚楚赶紧扔了火把，二话不说将他扶起来，先探了探鼻息又掐了脉搏，好在仍有一息尚存。 下意识低眉，瞧见他中毒的那只手掌心鲜血颜色变浅了，但掌心多了好几条狰狞的划痕。 不用想也知是他之前自己点了穴道不让毒性扩散，然后趁她睡着以后悄悄过来河边，用匕首将手掌心再划上几刀把毒血全部放出来。 毒血是放得差不多了，但他也因为高热碰了冷水而彻底陷入昏迷。 这一刻，言楚楚说不出心头是什么感觉，反正除了疼还是疼，漫无边际地疼。 “真是蠢死了！”言楚楚一面把他弄到自己背上背着，一面骂：“你不知道这里还有个大活人的吗？疼了痛了，也不懂得叫我一声？都伤成这样了还逞什么能？薄卿欢，在我面前示弱，我不一定会笑话你的，或许，我还会觉得你很可爱，可是现在，你活该可怜没人爱！” 没有人回答她，周遭很寂静，只余她踩着河边碎石往前走的“咯吱咯吱”声响。 她走得很急，没用多久就回到火堆旁。 把他放在自己刚才睡过的树叶堆上，言楚楚站起身来举目四望。 眼前最要紧的是想办法退烧。 对了，车前草！ 言楚楚以前在沧州府的时候，她爹也会捣鼓些中草药给家里备用，她跟着学了点皮毛，起码会认草药，勉强识得几种草药的药性。 车前草性凉，味甘淡，正是清热拔毒的好东西。 再次打了火把，言楚楚顺着林子找了几圈，采了三株车前草。 回到火堆旁的时候，薄卿欢还在昏迷，他原本剔透如冰晶的面容此时只剩满脸潮红，额头烫得可怕。 言楚楚拿起匕首，准备把车前草剁成泥取汁。 然后问题来了。 在如此有限的条件下，她要如何把车前草的汁水聚集起来并送到他嘴里？ 坐在他旁边，言楚楚一直在犯难。 思来想去，她都只能想到一种办法：用嘴喂。 这个想法一出，言楚楚顿时浑身一个激灵。 万一他醒来后知道自己用这么龌龊的方式给他喂药，会不会认为她是故意猥亵他？会不会直接用绣春刀把她的皮给剥下来？ 一想到有这种可能，言楚楚整个人都坐不住了，忍不住想要离他远些。 可看到他因为高热和和中毒而难看的脸色，她又开始心软。 也罢，喂就喂，她都敢牺牲初吻这么救他，若他反过来恩将仇报，那她就跟他拼了！ 打定好主意，言楚楚拿着三株车前草再次去了河边清洗。 又在河岸旁找到了一片宽大柔软的树叶，她把树叶卷了一下弄成锥子状，能盛水，左手拿着车前草，右手拿着盛了水的树叶，她缓慢朝着火堆方向走。 到的时候，正瞧见薄卿欢眉心紧紧聚拢，梦中似乎不安生，呼吸也开始紊乱起来。 言楚楚把车前草放在一旁干净的地方，一只手轻轻捏住他的两边脸颊迫使他张开嘴巴，再小心翼翼地把树叶里盛的水给他喂进去。 喝了水，薄卿欢总算消停了些，眉心慢慢舒展开来，继续沉睡过去。 言楚楚把车前草拿过来，用匕首斩断以后塞进嘴里咀嚼，待出药汁的时候倾下身子，柔软的唇瓣覆上他的，灵舌撬开他紧闭的牙关，慢慢将药汁推送进去。 这种事，言楚楚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干，还没喂完，整张小脸就如同煮熟的虾子一般，红得诡异。 薄卿欢昏昏沉沉，睁不开眼的他已经分不清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只觉得干燥的唇突然覆上了两片柔软，凉凉的，软软弹弹的，触感极好，让他忍不住伸出舌尖去舔了舔，舌尖触及处是一阵接一阵的苦涩。 似乎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薄卿欢皱了皱眉，却发现苦涩过后，口腔里只余一阵甘甜味。 他倒是昏迷可以随意耍流氓，反观言楚楚，整个人都快石化了。 本就是给“她喜欢他他不喜欢她”的意中人用嘴喂药，脸红心跳自是不必多说，可谁能想到，本该沉睡不醒的他会突然探出舌尖，不偏不倚舔中了她的唇，这样的撩拨，让她一张脸烫得快要烧起来。 然而下一刻，她就仿佛被人从头顶浇了一盆冰水，什么脸红心跳，全都化作烟云散，消磨殆尽了。 因为，她看见他在撩拨了她之后，眉心蹙拢，露出了不悦的神情来。 连睡梦中都这样嫌弃她？ 双手狠狠捏着他两边滚烫的脸颊扯了扯，“薄卿欢，你再敢嫌弃一个试试，信不信本姑娘把你脸都给撕下来？” 真是岂有此理，他以为她很想这样乘人之危？ 他以为她非他不可？ 薄卿欢方才觉得嘴巴里的苦涩变成甘甜很神奇，就感觉到两边面皮被人用力又揉又捏，跟捏包子似的，他心中暗恨，奈何拼尽全力也没法睁开眼，只好先把这笔账给记下。 言楚楚揉捏了半晌，终于解气了些，往旁边一坐，顺手从衣服上扯下一根长布条来动作轻柔地帮他包扎好手心，又小心翼翼地检查着他脚踝上的伤口，发现伤口有些深，是摔下来的时候被锋利的石块所划伤。 想到他给自己当了一场人肉垫，言楚楚轻哼，“算你走运，遇到本姑娘这样心善的人，否则，我就扔下你一个人在这里喂野狼！” 说完，她再次点了火把去林子里寻了几株止血草来凿碎，敷在他的伤口上，然后进行包扎。 一直折腾到后半夜，言楚楚才终于撑不住眼皮，歪倒在一旁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林子里鸟鸣声清脆，听来悦耳。 伸了个懒腰，言楚楚坐起来，发现薄卿欢不知何时又坐到他昨天的那块白石上去了，正蹙着眉，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怎么回事？ 言楚楚心神一震，这厮该不会盯了她很长时间了吧？ 她赶紧在脑海里回想着自己睡觉会不会打呼噜流口水，会不会乱动乱踢睡姿不美。 可她以前都是一个人睡的，就算会打呼噜流口水，也没人告诉她。 “你……”言楚楚斟酌着开口，“你的尊眼，能不能往别处挪挪，别老是盯着我行不行？” 他难道不知，用这样的眼神盯着一个刚起床的姑娘是很不礼貌的吗？ “本座的脸为何又肿又疼？” 半晌，他问。 言楚楚一噎，抬目望去，果然见到他褪去高热潮红后的白皙面颊有些微肿，她想起那个地方昨晚被她又揉又捏。 咳了两声，言楚楚正色道：“据说脸皮厚的人都会这样，你习惯就好。” 薄卿欢凝眸，“本座嘴里有草药的味道，你是怎么喂的？” “就……那么喂的呗！”心有些虚，言楚楚不觉垂眼，没敢直视他。 薄卿欢伸手抚了抚唇，那个地方似乎还残余一种不属于他本人的温度和馨香。 狐疑地看了言楚楚一眼，他欲言又止。 言楚楚一阵头皮发麻，“别告诉我你又饿了！” 她可没打算今天也留在这里烤鱼吃，找到出路才是她目前最想干的事。 “你不说，倒还不饿。”他慢悠悠道：“你一说，饿了。” “……滚！”言楚楚死瞪着他，晚上睡觉，连梦里都在嫌弃她，白天又想事事赖着她？难怪会脸疼！ 薄卿欢看着她，神情很认真，“本座听说，你肚子里怀了孩子，说个话还这么用力，也不怕流产？” 言楚楚黑脸，“什么孩子，你在做梦吧？” 要不是为了阻止他接近顾乾，她能编出这么荒诞不经的言论来？ 不过……从此之后，她的名声可就全毁在他手里了，所有的锦衣卫都知道他们已经上过床，就算她再想否认都无可能。 薄卿欢挑了挑眉，未语。 言楚楚没好气地瞅他，“哎，你好些了没，若是好了，咱们一会儿就得穿过树林去找出路了。” 薄卿欢想了想，“怕是，还得麻烦你背出去。” “把你扔出去行不行？”言楚楚切齿，这脸皮，简直能比得上城墙了。 “本座认得路，你不背，那就一个都别想出去。”他道。 “你认得路？”言楚楚呆愣片刻，“这可是东璃境内，莫非你来过？” 薄卿欢没答话。 言楚楚猛地想起来她曾经听到薄卿欢与尹相思的谈话，知道他和尹相思的关系。 这两人既然是亲兄妹，那薄卿欢就是东璃人。 那么，他来过这里，似乎也不稀奇了。 “你真的能找到路？”言楚楚问。 薄卿欢反问：“你到底背不背？” “背！”只要能早些出去，她就再牺牲一点也无妨。 在她没看见的角度，薄卿欢唇角翘了翘。 言楚楚走过去，在他跟前蹲下身，“上来吧！” 薄卿欢倒也不客气，直接趴在她背上。 言楚楚双手撑地，缓了好久才站起来。 亏得她有内力撑着，否则从昨晚到现在，她的精力早就耗光了，怎么可能还背得动他？ “走哪里？”言楚楚四下扫了一眼，有些迷茫。 “西南角，有一条隐蔽的小路。”薄卿欢道：“顺着那儿走。” “哦。” 言楚楚背着他直奔小路，约莫半个时辰的时间才穿过树林，然而抬头一看，两边还是看不到顶的山崖，根本看不到什么出路。 “喂！你是不是记错了？”言楚楚幽怨道：“这哪里是什么出路，分明就是死路一条好不好？” 薄卿欢双手搂着她的脖子，稍稍抬头观看了一眼，笃定道：“往前五里，遇岔路左拐。” 听这意思，他好像真的来过。 言楚楚合计了一下，左右也没有别的出路了，姑且就信他一回。 于是背着他又走了五里，果然见到岔路口。 这一回，言楚楚不再质问了，想也不想选择了左边的路，这是条小路，越走越开阔，隐约有潺潺流水的声音传来，更有几种混合草药的药香味传过来。 “咦……”言楚楚走了一会儿，顿住脚步，惊奇地道：“前面竟然有人家？” 薄卿欢素来平静的眸子微起波澜，命令，“往前走。” “可是不行啊！”言楚楚犹豫不决，“咱们就这样过去，万一不受主人家待见怎么办？” 薄卿欢直接道：“你站在这里不过去，主人家也不会待见你。” 言楚楚忍住将他扔下去摔死的冲动，背着他朝着竹楼走去。 这是一处极其清雅的所在。 主人家用竹节引流，将清澈甘甜的山泉水引到了竹楼外。 房屋以篱笆围成小院，小院里开垦了几块荒地，种植了各种蔬菜，房屋后面是一片药田，篱笆外，几只鸡在悠闲地游走找虫吃。 一个青衫小童正拿着锄头在地里除杂草，听到有人靠近的声音，他忙推开篱笆门走出来，一眼见到言楚楚背上的薄卿欢，喜道：“公子？您怎么来了？” 言楚楚一愣，偏头问薄卿欢，“你们认识？” 薄卿欢不答，直直看向那小童，道：“我爹有事交代，让你去东璃盛京找他。” 小童抓了抓脑袋，一脸茫然，“驸马爷有说过什么事儿吗？” “没说。”薄卿欢道：“这里到盛京，一个来回得好几日的光景，你若是不抓紧时间，大概来不及了。” 小童脸色微微变。 薄卿欢又道：“你尽管去，这几日，本座会替你看管好菜园子和药田。” 小童终于放下心来，回房收拾了东西拿着出来，又好生委托了薄卿欢一番才决然离去。 言楚楚把薄卿欢背到房里，扶着他在藤椅上坐下，才问：“这是你的地盘？” “是我爹的居所之一。”薄卿欢答。 “居所之一？”言楚楚惊奇，“莫非你爹在别的地方还有类似的居住地？” “嗯。”薄卿欢难得地耐心回答她，“他不喜定居，经常跑，但也不喜欢住在外面，所以在类似于山谷的地方，大多有他的居所，布置和这里差不离，他不在的时候，都有小童会打理。” 言楚楚恍然大悟，转瞬又问：“你不是刚来东璃吗？怎么会知道你爹有事找这个小童？诶不对啊，难道你是故意支走他的？” 薄卿欢没否认，“他不走，房间不够。” 言楚楚嘴角抽了抽，“我们又不在这里住，房间不够有什么打紧？” 薄卿欢指着自己受伤的手和脚踝道：“本座现在是伤患病人，长久奔波会让伤口裂开继发感染，这种常识，你不知道？” 言楚楚耷拉着脑袋，“那你要何时才能恢复嘛？” “那就得看，你照顾得细不细心了。” “喂！”言楚楚干瞪眼，“我又不是你丫鬟，你别太过分啊！” “本座也没当你是丫鬟。” “那你把我当什么了？” “贴身丫鬟。” 言楚楚：“……” 第003章 教授厨艺（一更） 言楚楚一听就怒了，拍桌而起，“凭什么？” “就凭你如今没有选择的余地。”他道：“若没有本座带路，你是走不出这个山谷的。” 言楚楚皱眉，“你威胁我？” 薄卿欢看着她，“与其说威胁，倒不如说……是交易，在本座未痊愈之前，你就当几天丫鬟伺候伺候，待本座能下地走动了，必然将你安全带出去。” “你这交易对我不公平！”言楚楚不干。 薄卿欢挑了挑眉。 她气呼呼地道：“分明是你松手让我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的，如今又让我给你为奴为婢，这是什么道理？” “你在本座面前讲道理？” 言楚楚切齿，“但是你也……太过分了。” 言楚楚说到后面，已经没有了底气，声音渐弱，因为她余光瞥见他慢慢解开了绑住手掌心的布条，里面血肉模糊，看来瘆人至极。 摔下来之前的那一幕，言楚楚这一辈子都忘不了。 他虽然大力将她给甩到悬崖边上，却是因为情急之下想要让她避开那支突如其来的羽箭，变相保护她。 伤到的是右手。 也就是说，一旦毒素真的沿着血脉浸入，他整只胳膊都会废掉。 对于薄卿欢这种刀尖上舔血的人，一旦失去右臂，将会意味着误了一生。 “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取清水来。” 薄卿欢微微蹙眉，他从前怎么没发现这个女人喜欢发呆？ 言楚楚回过神来，“哦”了一声，马上端着木盆去了外边取水。 再进来时，薄卿欢连脚踝处的伤口也露了出来。 那地方昨夜被言楚楚用止血草包扎过，血已经彻底止住了，如今只等重新清洗再敷药进行第二次包扎。 坐到床榻前，言楚楚示意，“把手伸过来我给你洗。” 薄卿欢没说话，将受伤的那只手伸了过来。 言楚楚看着掌心那一道道狰狞的伤口，心尖尖都跟着抖了抖，动作更是一再放轻。 清水沾到伤口的那一瞬，薄卿欢的手明显痉挛了一下。 言楚楚忙紧张问：“疼不疼？” 薄卿欢没说话。 “你哑巴了？”见他又不理人，她刻意加大力道，薄卿欢疼得脸色都变了，呼吸顷刻加重。 “言楚楚，你这是婢女该干的事儿吗？”他终于肯开尊口，声音沉怒。 “谁让你不答话的！”言楚楚气哼哼地道。 薄卿欢懒懒瞥她一眼。 “疼了你就说嘛，憋着做什么，这里就我们两个人，又没有旁人在，难道你还担心我会笑话你？” 薄卿欢抿唇。 已经清洗完，言楚楚问他：“伯父这里有没有什么外伤膏？” “在隔壁房间，你自己去找。”他道。 言楚楚起身去了隔壁房间，果然见到临窗一张小桌上摆放了不少小瓷瓶，每个瓷瓶上都有写着药物名字。 言楚楚很轻易就找到了外敷的药膏拿着回来，再一次坐到床榻前，小心翼翼地为薄卿欢敷上，再用干净的绷带绑住不让伤口有机会沾水裂开。 整个过程她都做得极其认真，似是过分紧张了，额角有细细密密的汗液浸出来，衬得香腮愈加粉白滑嫩。 “你自己感受感受。”言楚楚抬起头来，对上他一眨不眨的丹凤眸，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半晌回神，“看看是否绷带绑得太紧，若是紧了，我再重新绑一次。” 薄卿欢抬起手来晃了晃，“勉强满意。” 言楚楚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满意就满意，什么叫勉强满意？ “男女授受不亲。”看了他的脚踝一眼，她两手一摊，略显无奈，“那个地方，我可帮不了你了。” “照顾主人，是婢女应尽的责任。”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安静而沉缓。 言楚楚撇撇嘴。 “再说了。”薄卿欢继续补充，“在你眼里，还有‘男女授受不亲’的意识么？” “怎么就没有了？”言楚楚眼一瞪，“本姑娘到现在都还是清白身！” 薄卿欢轻笑一声，“你我掉进山崖几天几夜，孤男寡女在一处这么多时日，你觉得你出去以后，谁信你是清白的？” 言楚楚一噎，讷讷道：“那……那我自己知道就行了嘛！” 薄卿欢陷入沉默，片刻后，开口，“昨天晚上的事，本座似乎隐约记得一点。” 言楚楚脸色一变，“我可以帮你脚踝上药的。” 用嘴给他喂药，后来把他的脸又揉又捏，这种事儿，她可不希望他彻底想起来。 薄卿欢似笑非笑睨她一眼，闭了嘴。 总算让这个变态闭嘴了！ 言楚楚心中嘀咕，手上动作却更快更灵巧，三两下清洗了他脚踝上的伤口，敷药包扎一气呵成。 做完这一切后，言楚楚觉得自己累坏了。 长这么大，她还从来没有这般伺候过男人，就算是她爹，她也没这么对待过。 往小榻上一倒，言楚楚咕哝，“你把小童给赶跑了，我们俩怎么吃饭？” 薄卿欢理所当然地道：“不是还有你么？” 言楚楚有些尴尬，“你让我烤鱼还行，让我烧饭炒菜，怕是有些难度。” 薄卿欢惊奇地看她一眼，“你不会？” 言楚楚小脸一下就红了，仰着脖子噘着嘴，“不会炒菜怎么了？我从小就没娘，吃饭都是随着我爹和我哥在衙门吃的，又没人教我炒菜，不会，这不是很正常么？” 说完，还不忘暗暗翻白眼，低声嘀咕，“还只会说我，你不也不会么？” “不巧，本座刚好擅长。” 他清清淡淡的声音让她一下子呆住。 这个被外界传言成杀人不眨眼大魔头的人，竟然擅长厨艺？ 简直是悚然听闻。 猛地坐直起来，言楚楚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那什么……既然你擅长厨艺，那不如，你去做？” 薄卿欢没说话，也不动作。 言楚楚瞅了瞅他那只被包得粽子似的手，心底直叹气，“看来只能我去了，不过我可丑化说在前头，厨艺方面，我是一点都不会的，一会儿要真做出来了，你吃不下别怪我。” 薄卿欢忽然道：“你去把食材准备好，一会儿本座教你。” 言楚楚又是一呆。 他要教她炒菜？ 怎么听起来有些不对劲？ “发什么呆？”薄卿欢见她站着不动，微蹙眉头。 “啊？哦……”言楚楚拉回思绪，“我马上就去。” 薄卿欢唤住她，“一会儿你去竹林里掰些新冒土的竹笋，再去菜园子里摘些茄子，出门左转，有鱼塘，自己捞一条上来。” 言楚楚一一记下，把他要求的那些菜摘来洗干净以后放进菜篮子里。 薄卿欢一瘸一拐地来到小厨房，见言楚楚一副“全然不知从何下手”的样子，嘴角微抽，抬步走进去。 “哎，你怎么下地了？”言楚楚见他走路艰难，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伤成那样还如此走路，想必很疼的吧？ “本座若是不来，你一会儿兴许会把整个厨房都给烧了。” 他语声淡然，却少了平素面对外人的冷鸷气息，添了一丝两人都未曾察觉的暖意。 “有这么夸张么？”言楚楚委实被打击到了，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你要不信，就自己试试。” “那还是算了。”言楚楚赶紧道：“一会儿要真烧了房子，晚上我睡哪儿去？昨夜伺候了你一宿，我都没能好好休息呢，今晚再不睡，我就真的没精神了。” 薄卿欢眼眸微动，“既然炒菜不会，那烧饭会不会？” “这个……”言楚楚想了想，“应该会。” “应该？”他诧异。 “毕竟我没做过嘛！”言楚楚有些气恼，“这又怨不得我。” 薄卿欢扶额，对她招手，“过来。” “做什么？”言楚楚充满警惕。 “本座教你。”他道：“先去淘米。” 言楚楚舀了两小碗生米去外头淘了端着进来。 薄卿欢不能站太久，他轻轻靠着柱子，“往灶膛里添些薪柴。” 言楚楚蹲下身，一个劲往里面添柴，不多一会，方才还燃着熊熊大火的灶膛里冒出了黑烟，呛得她咳嗽不停，原本白皙的面容马上就变成灰黑一片。 薄卿欢眉毛跳了跳。 言楚楚一脸尴尬。 见他那忍俊不禁的样子，她气得跺脚，“喂！你说过不笑话我的！” “遇到你这种的，不笑不行。”他毫不留情。 言楚楚尴尬得恨不能钻地缝，狠狠盯他一眼，“你能耐，你来啊！” “不是让你学么？”他垂眼望着菜篮子里的那些蔬菜，“还有这么多菜要炒，你现在不学，将来嫁了人怎么办？” 提起这个，言楚楚怒火就不打一处来，“本姑娘的名声全毁你手里了，就算以后出去了，谁还敢要我？” 薄卿欢从怀里掏出一方洁白的丝帕递给她。 言楚楚顺势擦了擦脸，于是片刻之后，原本雪一般洁白的帕子变成了灰黑色。 言楚楚轻哼一声，“再说了，又不是嫁给你，你慌什么！” 薄卿欢没说话，慢慢挪动步子走过来，将她手中的帕子夺过来扔了，又重新拿出一方来，轻轻替她擦去额头上的黑灰。 他个头高，言楚楚须得仰起脑袋才能看到他的面容。 看清楚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的确是薄卿欢以后，言楚楚蓦地瞪大眼睛，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他他他……他竟然主动为她擦额头上的污渍？ 简直太不可思议得像做梦一样！ 擦完以后，薄卿欢同样是顺手就把雪白丝帕给扔了。 “哎！”言楚楚想出声阻止，但已经来不及，“你要不要这么浪费，这可是上等丝绸，扔一块要几十两银子的！” 薄卿欢浑然不在意地转过身，依旧是靠在柱子上，看着她，“把灶膛里的薪柴撤出来一部分，保持中空，再用扇子慢慢扇。” 言楚楚吞咽了一下，按照他的吩咐做了。 不多一会，灶膛里果然再次烧出了橘黄色的火苗。 虽然只是一次小小的烧火事件，却让言楚楚有一种终于完成任务的满足感，以及另外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在涌动。 她想，那是悸动，对这个男人的怦然心动。 虽然晓得他不可能喜欢自己，但她在这一刻还是没能掩饰住自己内心的这一份暖意，毕竟出了这道山谷，她怕是再没有机会与他这般相处了。 点了火，就该轮到米下锅，添多少水，什么时候能揭锅，都是他在一旁指挥，她只管照做。 好在她虽不会厨艺，却还没笨到不会学的蠢笨境地。 他的话，一字一句她还是记得很牢。 烧了饭，就该切菜了。 言楚楚望着砧板上的菜刀和紫茄，有些无从下手的感觉。 薄卿欢道：“拿起来切一个给本座看看。” 言楚楚不想在他跟前闹笑话，所以慢慢走过去，一手拿菜刀，一手拿紫茄，快速切了两下，形状堪忧，最后一下还切到了手指。 她赶紧把出血的那个部分放在嘴里咂了一下。又去洗了洗。 薄卿欢捏着眉心，“刀法不对，指法也不对，切法更不对。” 言楚楚耷拉着脑袋，“切个菜还这么多讲究。” 薄卿欢睨她一眼，跟着讲解，“首先，切菜的时候，左手四个手指要往回曲，以指关节顶住刀柄，这是为了防止切到指尖，同时也是为了能加快速度。” 言楚楚拿起菜刀跃跃欲试，刚要学着他说的样子切，就被薄卿欢唤住，“其二，茄子最好切成条状，而条状是不能按照这种方法来切的。” 这大喘气，就不能一次性说完吗？ 言楚楚真想把手里的茄子当成薄卿欢给剁了。 他凉淡的声音还在继续，“所谓条状，须得先把茄子去头尾斩成均匀三段，再把每一段束起来切成均匀片状，不能太薄，也不能太厚，适中即可。” “最后一步，是不是把片状转个方向下刀，切出来就成了条状？” 言楚楚接过话，笑看着他，眨眨眼。 薄卿欢看着她微笑起来露出洁白贝齿的样子，不禁晃神。 “喂！你怎么不说话了？” 耳边传来聒噪的声音。 薄卿欢回过神，就见言楚楚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他面前，菜刀正指着他。 往后退了两步，薄卿欢微微蹙眉，“既领悟了，还不快去？” 言楚楚“哦”了一声，马上挪过去继续切。 接下来的几种蔬菜要怎么切，全都是他口头说，她手上实践。 切完菜，开炒。 “倒油。” “菜下锅。” “翻炒。” “放盐。” “……小姐，那是糖，而且，你放了一大勺。” 言楚楚囧，“那什么，我方才忙昏头了，一时没看清。” 薄卿欢毫不留情地戳穿，“本座怀疑你糖盐不分。” “我又不是白痴，怎么可能糖盐不分？”言楚楚赌气地道：“都说了我一时没看清而已。” 薄卿欢截断她的话，“糖罐和盐罐上都有字。” 言楚楚：“……” 没进过厨房，她哪里晓得厨房里会放糖？再说了，这些粗盐和糖长得也很像好么？她又不是故意出错的。 薄卿欢似乎看不下去了，直接转身回房。 言楚楚一个人在厨房里捣鼓了大半天才把他想吃的那几道菜给端出去。 望着桌上那几盘要很勉强才能看得下去的菜肴，薄卿欢眉毛狠狠抽了抽。 言楚楚一看他表情就知道自己被嫌弃了，她气哼哼地看着他，“形势所迫，你就将就一点嘛，等以后出去，我好好学就是了，但是现在……” “现在更应该好好学。”薄卿欢看向她，“本座要留在这里数日，不想被你的菜给毒死。” 言楚楚满额黑线。 其实她想说的是，倘若待在这个地方，每次做饭都有他从旁提点的话，她压力很大，而且也很尴尬。 言楚楚觉得很奇怪，从前在五军都督府接受培训的时候，再大的丑，她都在他面前丢过，可眼下不过是做几顿饭而已，她就觉得有他在一旁看着，心怦怦跳个不停，都没法静下来专心炒菜了。 难道是掉了一回崖，她更喜欢他了？ 那也不对啊，她明明是一看见他一想起他一听到他的声音就恨得咬牙切齿心中大骂混蛋恨不能手撕了他的。 她是越来越讨厌他，而不是喜欢他。 理清了思路，言楚楚整个人都顺畅不少，顺手盛了一碗米饭摆在他跟前，自己动手吃了起来。 薄卿欢岿然不动，直勾勾盯着她。 言楚楚头皮发麻，偏过头来，“你干嘛盯着我？” 薄卿欢善意提醒：“本座伤到的是右手。” “哦。”言楚楚道：“那你用左手吃饭嘛。” 薄卿欢看着她吃得没心没肺的样子，脸色有些黑。 言楚楚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停了下来，“你该不会是想让我喂你吧？” 薄卿欢挑眉，意思不言而喻。 “不行！” 言楚楚马上拒绝，“我还从来没给人这样喂过饭呢！” “那你今天会是第一次。”他的语气很笃定，隐约带着不容反驳的命令。 “你讲不讲理的？”言楚楚直皱眉。 “讲。”他道：“本座的手是因为你而受的伤，本座现在浑身都疼，那也是因为救了你而让后背颠簸在崖下碎石上……” 他还没说完，言楚楚就一个头两个大，“好了好了，你别再说了，我喂，我喂你还不成么？” 薄卿欢唇角扬了扬。 言楚楚挪过来一些，问：“要哪个？” “笋。” 言楚楚伸出筷子夹笋，正准备凑到他唇边，他又不阴不阳来了一个字。 “烫。” 言楚楚忍下直接把笋砸在他脸上的冲动，笑眯眯地吹了吹，然后才送到他嘴边。 薄卿欢微一低头，张嘴将笋吃进去。 味道如何，言楚楚早就尝过了，毫无美味可言，但也没有达到无法下咽的地步，起码，还能吃得出咸味。 薄卿欢吃东西很慢，跟牛嚼草似的。 言楚楚看得都快睡着了。 “汤。”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咽下去了，淡淡一字。 言楚楚正在打盹儿，马上清醒过来，拖过小碗给他盛了汤，舀起一小勺，道：“这个不烫了。” 说完，小心翼翼往他唇边凑。 薄卿欢张口喝下。 “还要吃什么？” 言楚楚又问，脸上勉强笑着，心中却是早就把他祖宗十八代都拖出来问候了一遍，长这么大，头一回伺候男人也就罢了，还第一次见到吃个饭这么磨叽的人。 要不是看在他为她受伤的份上，她早就翻脸走人了。 “言楚楚。” 薄卿欢忽然看着她。 言楚楚心神一震，“干……干嘛？” “在心里骂别人是要遭天打雷劈的。”他自己夺过勺子，用左手慢慢喝着汤。 言楚楚一呆，“胡说！你又不会读心术，怎么会知道我在想什么？更何况，我哪有骂你？” 薄卿欢头也不抬，“你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了。” 言楚楚赶紧摸了摸脸，然后瞪他，“少来这一套！” 薄卿欢一本正经道，“为了补偿本座的名誉损失，你晚上去外面捉只鸡来炖。” 言楚楚一阵脸抽。 她还以为薄卿欢是真的有那本事读懂她内心所想，原来是设了套等着她钻呢！ 白眼一翻，言楚楚道：“原来大都督所谓的‘将就’就是这么将就的？” 为了伺候他吃饭，她到现在都还饿着的好么？ 他不懂感恩也便罢了，还得寸进尺，中饭都还没吃完就想着她去做晚饭？简直过分啊！ 薄卿欢不答，低头喝汤。 “我累了，我需要休息。”言楚楚抗议，“否则我没精神。” 薄卿欢道：“主人都不睡，你一个丫鬟，睡什么？” 言楚楚切齿，“你别得寸进尺，昨晚救你一命，其实我们俩已经扯平了。” “扯平？”薄卿欢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既然扯平了，你还不走？赖在这里做什么？” 言楚楚气极，“薄卿欢！就没见过你这么小心眼的男人！” “炖鸡还是走？” 他言简意赅。 “炖！”言楚楚愤愤，吃不死你！ “但是，我能不能先睡会儿，实在是太困了。” 薄卿欢不置可否。 言楚楚也懒得等他说话，就当是默认了，收了碗筷出去以后推开另外一间房。 里面的布置很清幽雅致，看得言楚楚心旷神怡。但眼皮实在是撑不住继续欣赏了，倒床就睡。 薄卿欢躺在床榻上，看着她给自己手掌心认真绑上的绷带，略微走神。 其实昨日看到她摔下来的那一瞬，他脑子里有过片刻空白，后来就涌出了一种念头：陪她一起跳，死一次，赌一把。 若是真死了，那就黄泉路上相携作伴，若有幸没死，那也算是重活一次了。 重来一次，很多事他想遵从本心，比如，她。 尹相思当初的话，他曾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细细反思过。 他与阿黎都走进了误区，他们以为多年后还爱着彼此，实际上，他们爱着的，念念不忘的，都只是回忆里的那个彼此罢了。 那是他的少年时光，也是她的青涩韶华。 他们之间更多的，或许不是爱，而是相互陪伴一起成长割舍不掉的依恋。 因为无知无畏初初心动，所以纯真，所以刻骨，所以忘不掉。 数年后再重逢，她已穿过万里疾风，跨过他未曾见识过、经历过的坎坷路，而陪她走过这一切的，是她自己，不是他。 切肤之痛，唯有自己能体会，旁人给予的关心，或许是出于责任，出于反讽，出于顺水人情，但，绝无可能出于感受到你的疼痛。 正如他不希望看到她每天去勾引魅惑那么多男人，且想方设法要将她拴在自己身边一样，他以为是爱是心痛，实则不然，只是一种责任。 一种不能辜负义父嘱托不能让她误入歧途的责任。 他不知道真正的爱是什么滋味，但在义无反顾追随着言楚楚跳下悬崖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他以前认为很矫情很无趣很低俗的一句话。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那个时候，他来不及想后果会如何，心中觉得无非就是两种结果，要么死，要么侥幸活下来。 死了，那他就不用每天再被心头的矛盾和纠结所折磨，一了百了。 活下来，他就遵从本心，把这辈子最想做、认为最有意义的事给做了。 * 言楚楚正睡得迷迷糊糊之时，就闻到了一股鸡肉香味。 她缓缓睁开眼，发现外面已经天黑。 肉香味是从厨房传过来的，她整理好衣服后去了厨房，看清里面的情形后，瞬间呆在原地。 她一向敬畏的大都督薄卿欢，正腰系围裙守在灶边，完好的修长左手拿着汤勺在锅里轻轻搅动了两下。 而那锅里，正炖了香喷喷的鸡肉。 言楚楚早上没吃饭，此时闻到香味，马上就饿了，肚子“咕噜噜”叫了两声。 “醒了？”察觉到她站在门边，他头也不抬，只专注在锅里。 言楚楚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确定不是在做梦以后才小声问：“大都督，你是我认识的薄卿欢吗？” 听罢，薄卿欢蹙眉，扔给她一记斜眼。 言楚楚定了定神，“你手和脚都受了伤，又不方便，干嘛起来炖鸡？” 薄卿欢淡淡一句：“你做的菜实在是噩梦，本座经不住吓。” 言楚楚黑脸大吼，“总是嫌弃我，那以后你自己来好了！” 第004章 无法挽留（二更） 说完，言楚楚气呼呼地甩袖转身，准备回房。 “站住！” 薄卿欢突然唤住她。 言楚楚皱眉，“你又要干什么？” 薄卿欢指着灶上的果，“本座手不方便，你来。” 言楚楚顺势一扫，见他本来已经止住血的那只手掌心绷带上全是血迹，想来是方才杀鸡炖鸡时用了不少力道。 心脏一缩，言楚楚又不忍心数落他了，只好闷着头走进来，找了大汤碗把鸡肉和鸡汤都盛出来，转眸又见旁边的桌上摆放了几样精致的小菜，全是他自己做的。 言楚楚再次看了一眼他受伤的那只手，眼圈忽然有些红，仰起头来大吼，“薄卿欢，你不知道自己受了伤？你不知道不能沾水？你不知道不能大力，否则伤口会崩裂开？” 薄卿欢低眉瞧她一眼，未语。 “别跟我扯什么吃不下我做的菜这类谎话！”言楚楚继续吼，“我哥都跟我说了，你们在苍岩山的时候，条件比现在艰苦十倍百倍，说明你是个吃过苦头的人，我问你，我做的菜，有比苍岩山那种还难吃吗？” 薄卿欢挑眉，“所以你想说什么？” 忍住要爆发的念头，言楚楚心平气和地道：“大爷，祖宗，我求你不要再伤害自己了好不好，你一天不好，我就一天走不出这里，你想让我一辈子与世隔绝吗？” 薄卿欢反问：“本座不下厨，难道你来？” “来就来！”言楚楚打算豁出去了，“明天早上我起早一点来厨房练手，我就不信没有一道菜是你能咽下去的！” 薄卿欢一句话没说，显然是不相信她能把厨艺给练出来。 言楚楚恨恨盯他一眼，心中暗暗下决心，总有一天，她要成为大厨，要他刮目相看。 她就不信，自己能经受那么多残酷的训练，能琴棋书画女红刺绣样样精通，不过是下厨做菜而已，这就能难倒她了？ 回到房间，先给他重新清洗伤口包扎以后，言楚楚才坐下来，伺候老祖宗似的喂他吃饭，待他吃饱喝足她才慢慢端起自己的小碗来。 这顿饭虽然吃得很憋闷，但她不得不承认，这厮的厨艺是很不错的。 不知想到了什么，言楚楚突然问：“我们就这样待在你父亲的地盘，尹十九他们找不到怎么办？” 见她提及尹十九的时候面露担忧，薄卿欢眸色一黯，“你那么在乎他的感受？” 言楚楚不明白他抽的哪门子疯，“我就是觉得咱们这样刻意躲避有些不地道。” “说到底，你还是在乎他的感受。” 这个男人很会抠字眼，每次都抠在无关紧要的上面，然后将她整句话的意思都给扭曲。 言楚楚很无语，“我觉得我跟你不是同一种类，没法沟通。” 站起身，她要收碗筷。 薄卿欢突然扣住她的手腕。 言楚楚动作一顿，“你又想做什么？” “如若尹澈追到这里来，让你随他回去，他仍旧愿意为你空置六宫，这辈子只娶你一人，你愿不愿回去？” 他表情很严肃，似乎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尤为看重。 言楚楚眼波一晃，随即拖长了尾音，“去——怎么不去？他可是皇帝诶，自古帝王能有几个甘愿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如今即有人为我做到如此地步，我当然是感动的。” 话音刚落下的那一瞬，她似乎瞧见他那双漂亮丹凤眸中的光色暗下去不少。 “哦。”半晌，他低眉，声音凉淡，“那我们一时半会儿是出不去了。” 言楚楚觉得莫名其妙，“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关系很大。”薄卿欢刻意提醒，“本座为了救你而受伤，今晚给你下厨又牵动伤口严重起来，短时间内是不能好了。” “行！”言楚楚道：“只要你在这里待得下去，那就等你什么时候心情与伤口一齐好的时候，咱们再出去，反正我出去了也没事干，还不照样闲着。” 说完，又想起一事，“对了大都督，你要是不出去的话，顾乾跑了怎么办？” 薄卿欢眼神微冷，“尹十九他们不是死人，若是连那个废物都抓不到，那就没必要再留在五军都督府了。” 这般突然冷下来的气息，让言楚楚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她垂眸，动作利落地收了碗筷，把厨房收拾干净以后再回来，“你还有什么要求吗？没有的话，我回去睡觉了。” 薄卿欢道：“本座的伤口，晚上疼得很厉害，你必须时刻侯在一旁，保证伤口复发的时候来帮忙。” 言楚楚：“……我不懂医，就算伤口疼痛，我能怎么办呢？” 薄卿欢道：“隔壁房间有止痛膏，或许你可以去取来。” 言楚楚再一次囧，她不明白，自己平素挺机灵聪明的一个人，为何一到薄卿欢面前就变得有些呆头呆脑的。 他说得没错，隔壁房间的确是有止痛膏，且她昨日去取外敷膏药的时候就看到了，这件事她是记得的，然而一对上他的双眼，她就慌乱得不知所措，把什么都给忘了。 拍了拍脑袋，言楚楚暗骂了自己一声后急急忙忙去隔壁房间把止痛膏拿过来，“大都督平素最不喜欢睡觉被人打扰，我还是先回房算了，等你痛的时候再叫我，我一定会很快过来的。” 薄卿欢问：“本座睡觉的时候，被你打扰得还少么？” 知道他是在说从江南水乡回来的那一路上她每到晚上就偷偷潜入他房间的事，言楚楚一噎，小脸憋得通红，“都这么久了，你还记得？” “不是你亲口承认的么？” “我……”言楚楚说话打结，“我之所以潜入你的房间，还不是为了帮你查看伤口，并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况且我放了迷烟，你睡得很沉，也没有打扰到的吧？” 薄卿欢挑起一边眉毛，“查看伤口？” “……是。” “那之前没有本座的同意你都能胆大包天偷偷潜入，如今本座允许你守在房里照顾，你怎么反而退却了？言楚楚，你的本事，也不过如此。” 言楚楚眼瞳一缩，“薄卿欢，你少来激将法！我以前之所以偷偷潜入你房间，那是因为……。因为……” 那句“喜欢你”始终说不出口，言楚楚咬着下唇，脸色涨红。 以前是因为喜欢他，可现在，似乎没那么喜欢了，确切地说，是她不敢喜欢了。 一则因为明白他不会喜欢她，二则因为良心上不能对不起楼姐姐。 “因为什么？”他问。 “因为我觉得平白无故刺了你一剑，我良心不安。”她迅速找了个借口。 表白这种事，她不是没想过，但她更明白，那些话说出来只会遭到他无情的拒绝。 如若不挑破，她和他就像现在这样还能泰然处之，因为彼此之间没关系，可一旦挑破且遭到了拒绝，言楚楚不确定自己还能否再在这里待得下去。 “所以，那个时候你之所以要深更半夜去照顾本座，不过是出于良心不安？” “嗯。”她偏开头，尽量保持着平静。 薄卿欢闭了闭眼，心一阵阵抽痛，深深吸一口气，“你走吧，顺着竹林一直走，尽头处有一条河，岸边停着船，出去以后，尹澈带着人在找你，这一路上都不会有危险。” 言楚楚喉咙哽咽了一下，“你这是……要再一次赶我走吗？” 薄卿欢眼睫微垂，其下那一双丹凤眸中伤色浓重。 不想。 他一点都不想赶她走，甚至想把她一辈子留在身边，可他一直以来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她对他的态度。 她不喜欢他，所以才会在数月前义无反顾跟着尹澈来了东璃待了这么久。 因为不喜欢，所以她对他随着她跳崖这件事并无多大感觉。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想错了，他所见到的那些，所感觉到的她的关心，都只是出于她对他的责任，而并非喜欢。 言楚楚心痛难言，声音略哑，“你的伤还没好，我要是不在，你晚上疼了怎么办？” “本座能照顾自己。”他转过身，已经不想再面对她。 他经历过失去，经历过阴阳相隔，在她出现以后，更经历过怦然心动和蚀骨想念，甚至产生过霸道的占有欲，但他不想被拒绝，更不想强迫她，不想让她觉得他是个只会玩弄权术以势压人的霸主。 言楚楚不明白他为何突然转变这么大，但她的确心痛，“如果你不希望我继续留下的话，那我明天一早就走。如若我见到了那个小童，我会让他回来照顾你的。” 薄卿欢动了动唇，却发现什么话都无力出口。 分明想挽留，分明想占有，然而一向强势霸道的他在这一刻退缩了。 藏在心底的那些话，不说出来也好，往后见了面，大家还能笑着打个招呼，不至于走到相见不相认的陌路人地步。 “嗯，你回去休息吧，这边不用你守夜了。”他仍是未转身，语气已经平静下来，透着淡淡的凉意。 “好。”言楚楚转身回了房。 薄卿欢捂着疼痛的胸口，眼圈在灯火的照耀下越发显得猩红湿润。 －－－－－－题外话－－－－－－ 【斜眼笑】楚楚是走捏，走捏，还是走捏？ 第005章 倾心表白 回到房间，言楚楚躺在床上睡不着觉，脑海里全是他让她走的那些话，相比较上一次让她刺他一剑再离开，似乎这一次更痛了。 言楚楚一点都不想哭，她觉得自己该找点事情做转移注意力。 推开门走到后园竹林，夜很黑，她出来时没打灯笼，所以这一处并没有光亮。 她抱着双膝蹲在树脚，鼻息间隐隐有酒香味传来。 言楚楚眉目微动。 她记得吃饭的时候，薄卿欢说过竹林西面有一个酒窖，里面都是驸马爷亲自酿的酒。 想了不过片刻，言楚楚就站起身来，打算学着古人借酒消愁。 动作轻巧地回房取了灯笼，她很快就去酒窖抱了一坛梨花雪，来时路过薄卿欢房外，她双脚不受控制地就走了过去站在外面。 薄卿欢的房里已经熄灯了，里头漆黑一片，想来大概是睡了。 言楚楚伸出去打算敲门的手慢慢缩了回来，犹豫了好一会儿，终是轻轻叹了口气，打着灯笼抱着酒坛离开了。 她记忆力好，沿着当初坠崖的方向一直走，但距离竹屋越远，心就越疼。 原本是打算明天一早再走的，但是一想到要去同他告别，她心里就千百个不愿意，她不想让他目送着自己走，不想让那种离人忧伤的愁绪感染到自己的最后一丝坚强。 她不哭，不能哭。 不是早就知道自己与他不可能了吗？如今离开，亦不过是早晚的事，有什么大不了的？ 打开酒坛，言楚楚一边走一边喝，醉意朦胧的时候，似乎很多事真的都能放开了。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才到达昨天晚上两人点火堆休息的地方，只知到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将灯笼挂在树上，坐在他坐过的那方白石上，脑海里想起他当时在这个位置上的每一个表情。 “薄卿欢……” 她抬起酒坛喝了一口，眼神迷离，“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阿黎那样的吗？可是我永远活不成她的样子，我美貌不及她，性子没她温柔，她身上的一切，我连一个微笑都学不会，我唯一能比得上她的，大概只有对你的喜欢了，可是阿黎已经死了，这世上怎么可能还会有第二个呢？你对她如此念念不忘，那就说明我这辈子都没机会了罢？” 又喝了一口，她撑着脑袋，自嘲冷笑，“也是，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轻易喜欢上别人呢，更何况是我这样一无是处的女人。你知道吗，昨天晚上，其实有那么一刻，我以为我们的距离能更近一步，以为你会奇迹般地让我待在你身边的，如今想来，是我再一次想多了。” 借着酒意，她越发想把自己心底里的那些话倾吐出来。 “虽然你一次又一次地将我推开，可我还是想犯贱，还是想待在有你的地方，哪怕只是远远看上一眼也好，有你在，我才会心安。” “薄卿欢，你根本就不懂真正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你也不懂姑娘家都喜欢口是心非，我虽然嘴上说着要走，实际上，心里却是希望你能开口挽留我的，我知道你不可能喜欢我，可哪怕你只是想让我照顾你这几日，我大抵也会高兴得睡不着觉。” “薄卿欢，你这次真的伤到我了，我很生气，以后再也不要心软，再也不要理你了。” 一坛酒喝完，言楚楚已经彻底醉了，倒在白石上。 恍惚中，她感觉到那人就坐在对面，冲她蹙了蹙眉，嘴里说：“平日里少做梦，梦做多了影响智力。” “又嫌弃我！”言楚楚咕哝一句，顺手将酒坛扔到自己出现幻觉的地方，只听得“哐啷”一声，酒坛碎成数瓣，幻影也消失了，除了灯光照耀到的地方，外围一片昏黑，什么也看不见。 寒冬将至，树林里的夜晚自然极冷，言楚楚抱着身子瑟缩在宽大冰凉的白石上，嘴巴里还在不停地说着让人听不懂的呓语，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听得有人在她耳边不停地唤，“言楚楚，快醒过来！” 她分不清楚是现实还是梦境，只是觉得很聒噪。 皱了皱眉，她干嘶的嗓子勉强发出声音，“走开，别吵我！” 双手挥舞着去赶走那把聒噪的声音，眼皮却是睁不开。 “言楚楚！” 声音还在继续，隐约带着几分焦躁。 “呜呜……”言楚楚低声呜咽，“薄卿欢那个大混蛋欺负我，连你也欺负我，你算个什么东西？” 眼皮沉重如坠了铅块，嗓子痛得几乎发不出声音，言楚楚艰难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 谁料身子一轻，似乎是被人给抱起来了。 言楚楚心头一惊，浑身一个激灵，挣扎了两下勉强掀开一丝眼缝，入眼处是薄卿欢憔悴的容颜。 所有的睡意乍然消散，心底顿时升起一股恼意，言楚楚扯着嗓子大喝，“放开我！” 嘴里说着，身子也在不断挣扎。 薄卿欢看她一眼，继续穿过树林往竹屋方向走，没说话。 言楚楚知道他受了伤，如今无论是力道还是武功都不及她这个健全的人，索性用了些内力，三两下挣脱他的束缚稳稳落在地上。 天已经大亮，清晨的山谷有些冷，她的肩上是他名贵的披风。 迅速解下披风扔到他手里，她怒道：“薄卿欢，你干什么？” “跟我回去。”他双眼乌青，好像是一夜未眠的样子，原本妖娆绝艳的面容此时只剩让人心疼的憔悴，看向她的眼神少了戾气，添了几分小心翼翼。 “呵——”言楚楚冷笑，“你当我是什么，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奴仆还是不值钱的玩偶？想要的时候，可劲欺负我，不想要的时候一脚踢开，你没有心，你觉得无所谓，那你可曾想过我的感受？你可知你的一句话，或是一个对你而言微不足道的决定，很可能彻彻底底把我伤到体无完肤？” “我知道。” 他语气懊恼，自称在不知不觉中换成了“我”。 “你知道什么？”言楚楚眼神发冷，“你只知道有权能横行天下，任何人都该为你做牛做马，而为你做牛做马的这些人，都是你随时准备丢弃或杀灭的玩物。除此之外，你还懂什么？” 薄卿欢嘴唇动了动。 言楚楚冷言，“别再假惺惺地用你自以为是的施舍来对我了好么？我不是你的奴隶，早在你把契约书还给我的那一夜，我们俩之间就彻底没关系了，你到现在还想纠缠不清？抱歉，我很累，不想再陪你玩下去了。” 言楚楚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在他面前说这些，她想，大概是昨夜的酒劲儿还没过，给自己壮了胆子。 都说酒后吐真言，古人诚不欺她。 原本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她在吼完之后似乎清醒了不少。 转过身，她再不看他，也不想问他为何会来，只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逃离他。 刚走几步，后面就传来薄卿欢的声音。 “昨天晚上，我听到你离开的动静了。”他道，声音带着几分凄凉，“我也知道你曾经去我房门外停留过片刻。” 言楚楚身子一僵。 “我追出来的时候，外面很黑。”他顿了顿，“我没看清河边到底停了多少船，又或者到底有没有少了被你划走的那一只，我只是拼了命地想要追上你，然后从竹林尽头一直划，等我出去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尹澈的人还在外面找你，可我却未见到你的身影。所以我猜，你大概是来了这个地方。” “然后你又迫不及待地划船原路返回穿过树林来找我，是吗？”言楚楚冷笑一声，“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在这里等着你来找？欲擒故纵吗？真是不好意思，我早说过了，不想陪你玩这种无聊的游戏。你一次一次地赶我走是真的，我打算彻底离开也是真的。” “就凭……”他道：“我能猜中你会来这个地方，是因为猜中你喜欢我。” 言楚楚无力闭眼，冷嘲声阵阵。 “正如，我在最后一刻才明白自己的心一样。”他慢悠悠把上面的话补充完。 言楚楚整个人都呆了，猛地回过身来，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言楚楚。”他看着她，一字一句，“我想和你在一起，无关权势，只以我个人的名义，不论过去，只谈未来，能给你的，不能给你的，我都尽量，若是你答应了，那我这个人，就是你的。” 言楚楚嘴巴张了张，又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嘶——”她疼得险些叫出来。 “你在开玩笑？” 言楚楚觉得眼前这一幕简直是梦幻中的梦幻，是她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画面。 在梦中，薄卿欢是个只会欺负她的大混蛋，在现实里，薄卿欢是个只会变本加厉欺负她的超级大混蛋。 她曾经想过，表白这种事，若是能出现在他身上，那一定是海枯石烂天崩地裂了才会出现的奇迹。 “我找你多久，心就痛了多久。”他的双眸熬得通红，里头全是血丝，衬着他的容颜，并不让人觉得可怕，反而添了一丝让人心疼的孱弱。 “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 “我……” 言楚楚语塞，她不得不承认，没骨气的她在听到这些话以后开始动摇也开始心软了。 言楚楚，一定要挺住！ 心里有个声音在提醒她：眼前这个人很可能只是为了骗她回去，至于为何骗她，目的未知。但她绝对不能轻易上当，否则她才刚刚坚定下来要离开的决心就会马上溃不成军。 另一个声音又说：言楚楚，做人不能没良心，人家找了你一夜诶，这世上除了已故的那位，你还见过他为哪个女人奔波至此吗？如若是做戏，他何苦为你这么个小虾米整夜不眠不休，更何况，他还重伤，而手心里的那些伤，都是为了救你而留下的，说明人家是真的在意你啊！ 第一个声音又在作乱：言楚楚，你别忘了他之前怎么对待你的，他一次又一次地赶你走，分明就是嫌你碍事，否则他要真喜欢你，为何要对你说出那些绝情的话来？你难道忘了，他说过再见只是陌路人的。 第二个声音劝道：言楚楚，那些都是过去的事儿了，你又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为何要揪着不放，那个时候他对你绝情，是因为真的无情啊，没有感情的时候，怎么可能对你好？更何况，你喜欢的，不就是杀伐果断的大都督吗？从前那是他的真性情，也是吸引你一次次靠近的原因。现在不同了啊，现在他开始关注你，喜欢你，会害怕失去你，这是个好机会，你若不给自己也不给他这个机会，那么一旦错过就将会是一辈子。 两个声音不断在脑海里交替出现。 “打他，先出一口恶气再说。” “不能打，他受伤了，昨夜又没睡觉，现在很虚弱，你一巴掌下去，他会受不住的。” “打他！” “不能打！” “……” 暗暗深吸一口气，言楚楚扬起巴掌来，神色凌厉。 薄卿欢看出她的意图，岿然不动地站在原地。 言楚楚终是没能把巴掌落在他脸上，就哭着一下子扑进他怀里，然后握紧拳头不断捶打他的胸膛。 “薄卿欢，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混蛋！我等了你那么久，你到现在才明白我的心意。” 薄卿欢没说话，只是唇角牵了牵。 言楚楚觉得自己很没骨气，一个人的时候分明那么坚强，可是一在他面前，眼泪就忍不住汹涌出来，所有的不委屈就都变成委屈了，好像怎么都哭不完。 “你再哭，本座的衣服就被你浸湿了。”半晌，他道。 “就哭！”言楚楚故意把眼泪往他胸前的衣襟上擦了擦，“谁让你这么混蛋的！” 薄卿欢默了默，“要哭可以，先把我背回去再接着哭，想哭多久都行。” 这混蛋，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言楚楚哭声戛然而止，恶狠狠瞪他，“你怎么这么没情调！” 这种时候，他不安慰她也就算了，还煞风景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果然本性难改！ “大小姐，情调是需要体力的。”他挑眉，“而我，现在很累。” 言楚楚抿了抿唇。 也是，他伤成这样还出去找她一夜，能撑到现在没倒下，真的已经是奇迹了。 快速抹了眼泪，言楚楚蹲下身，“那你上来吧！” 薄卿欢勾勾唇，一点都不客气地趴在她背上。 言楚楚起身后沿着昨天那条小路一直走，她咕哝，“我是看在你重伤可怜的份上才会这么好心背你的，否则你若是好好的，我指定打你！” “为何？”他问。 言楚楚又委屈了，扁了扁嘴巴，“因为我等这一天等得好辛苦，就连靠近你，都得小心翼翼，就怕你一个不高兴又赶我走，不让我待在你身边。” 薄卿欢敲敲她的脑袋，“等不得，你不会自己先说出来？” “我不敢。”她冷哼，“万一被你拒绝，再被你罚一顿，那我多亏多尴尬啊！不说的话，起码还能与你像普通朋友一样相处，说出来被拒绝了，那以后我就不可能待在你身边了，或许，连想见你一面都难。” 薄卿欢问：“你知道我为何要松开你的手让你坠崖然后再跟着你跳下来吗？” 言楚楚大惊，“你不是发生意外才会落下来的吗？” 薄卿欢又敲了敲她的脑袋，“谁告诉你的？” 言楚楚抗议，“别敲了，敲傻了怎么办？” “本来就傻，也不在乎多敲两下了。”薄卿欢有些好笑。 言楚楚黑脸，“你下来，我不背了！” “下来可以。”他道：“但你想知道的，我就不说了。” 又威胁她！ 言楚楚切齿，“那你接着说。” “那你背不背？” “背——”言楚楚拖长了尾音，“看在你受伤的份上，本姑娘不与你一般见识。” 说完以后，她满心满眼都在期待他说出跟着她跳崖的原因，耳边却听得他睡着时传出来的均匀呼吸声。 言楚楚满额黑线，“薄卿欢，我跟你没完！” “嗯？”背上的他被吵醒，从鼻腔里发出一丝慵懒的哼音。 言楚楚嘴角抽了抽，“你不是说要告诉我随着我跳崖的原因吗？话没说完你敢睡？” “哦。”他勉强撑着眼，“我是觉得你这么笨的人，一定找不到办法自救，说不准摔下来就直接死了，所以打算跟下来看看。” “……就这样？”言楚楚脸更黑了。 “不然你以为是怎样？” “我还不如别问！”她跺了跺脚，原以为是什么生死相随的浪漫情调，没想到从这个黑心黑肺的毒舌嘴里出来，就成了恶俗，听得她浑身一阵恶寒。 薄卿欢看着她追悔莫及的反应，暗暗失笑。 再次回到竹屋，言楚楚把薄卿欢安顿好以后，快速检查了他的伤口，然后清洗换药，做完这一切后，她道：“既是一夜未睡，那就好好休息，我去烧火做饭。” 薄卿欢眼皮跳了跳，明显对她的厨艺很不放心。 言楚楚捏拳威胁，“看你一脸的欠扁样，看来是不想睡了？那就起来，你去下厨，让我休息会儿。” 他立刻乖乖闭上了眼睛。 言楚楚哼哼两声，去厨房挎了小竹篮去菜园子里摘菜。 原本要离开的她突然得了他倾心表白，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言楚楚整颗心都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而又充满梦幻般的幸福，嘴角挂着满足笑容。 这顿饭，她做得很顺畅，端进房间的时候，薄卿欢还在熟睡。 言楚楚没有叫他，她心思一动，轻手轻脚坐到床榻边去，撩起一缕发丝往他耳朵里挠痒痒。 薄卿欢眉头皱了皱，猛地睁开眼，见到言楚楚在恶作剧，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语气低哑，“别玩火。” 言楚楚吐舌，“我又叫不醒你，只能这样了。” 薄卿欢偏头，见到桌上摆放了好几盘菜，且闻起来味道不错。 薄卿欢挑眉看她，“你做的？” 言楚楚仰着下巴，“不是我，难道还会有别人？” “进步挺大。”他难得夸她一句。 言楚楚也觉得自己今儿个进步很大，分明不会做饭的她，在厨房里的时候想到了薄卿欢当时在旁边一点一点教她的场景，然后慢慢就上手了。 “来，先漱口净面。” 言楚楚端来铜盆，将毛巾拧干以后轻轻覆在他面上，动作温柔地擦了擦。 薄卿欢右手不能动，只能乖乖享受着被伺候。 净完面，漱了口，言楚楚把洗漱用具收了下去，盛了一碗饭，然后拿着筷子喂他。 “怎么样？”看着他咽下第一口，她有些迫不及待想听听他的感受。 薄卿欢睨她一眼，“略有进步，但，有待提高。” 言楚楚一下子耷拉下来，轻哼，“我已经很努力了，你就不能夸夸我么？” “不过……”他话锋一转，“我能感觉得到，这顿饭，你用心做了。” 言楚楚黯然的目光蓦地亮了起来，“这话是真的，我真的用心做了，虽然……虽然还是达不到你的标准，可我这不是才刚刚开始么，等以后多练练，兴许有一天也能让你入口惊艳。” 说完，又把薄卿欢喜欢的菜夹过来喂他。 她也拿起自己的筷子来慢慢吃。 吃完中饭，收了碗筷，言楚楚再回来时，他没有躺下，而是坐在床榻边。 “你不是一夜没睡么？赶快躺下补一补，否则容易伤身的。”她三两步走过去。 他摇头，“吃饭之前睡过半个多时辰，足够了。” 言楚楚抿唇，她知道他亲自出行任务的时候，几天几夜不眠不休的情况都是有的。 “那你昨天晚上一个人出去，是怎么坚持划船到外面的？”她眼神软下来，轻轻靠在他肩上，“你就没想过，万一中途伤口复发掉下去了，怎么办？” “言楚楚。” 头顶他的声音幽幽，“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笨的。” “你每天不损我两下嘴巴闲不住？”言楚楚气极，狠狠拧了拧他的胳膊。 薄卿欢没有躲，淡淡一句，“我听说，恋爱中的女人，智力会倒退，看来不假。” 接二连三被损，言楚楚不乐意了，伸手揪他耳朵，“薄卿欢，你找死是吧？” 他忽然偏转头来，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面上，让她从尾椎骨处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异样感觉，心跳得很快，呼吸似乎也不够用了。 他俯下脑袋，唇瓣凑近她的。 言楚楚能清楚地感觉到双颊像被滚水烫过。 在他即将吻上的那一刻，言楚楚突然歪开脑袋，“那什么，外面的鸡还没喂，我去喂鸡了。” 说完，提起裙摆仓惶而逃。 薄卿欢看着她慌乱的背影，轻轻捏了捏眉心，这么煞风景的话都说得出来，果然是个笨女人。 言楚楚一直飞奔到篱笆外才停了下来，想起方才那一幕，她就觉得羞死了，双手捂着烧红的脸蹲在大树脚，脑子里不断问自己，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吗？ 大都督他……真的喜欢她？ 哎呀不管了，就算是梦，能梦到他喜欢自己也是不错的，何必纠结那么多。 深呼吸了几下，言楚楚站起身去喂鸡。 他们俩在这地方住了约莫半月，薄卿欢的伤才勉强痊愈。 之前被薄卿欢遣走的小童回来了，一脸幽怨，“公子，驸马爷说了，分明是您想和姑娘独处才会把我赶走的，驸马爷还说，不能让你得逞，否则会把鸡给饿瘦的。” 薄卿欢嘴角抽了抽，“这是我爹的原话？” 小童抱着饿瘦的鸡委屈地点头，“嗯。” 薄卿欢瞅他一眼，“若非为了养伤，本座还真瞧不上这破地方。” 小童道：“公子虽然嘴上嫌弃，但还是吃了好几只鸡和半个菜园子的菜呢！” 一旁的言楚楚没忍住笑了出来。 薄卿欢蹙眉看她。 菜园子里的那些菜，分明都是她用来练厨艺给糟蹋了的，如今让他背了这么大一个黑锅，她竟还笑得出来？ 被他这么盯着，言楚楚赶紧咳了两声，对着小童道：“你们家公子受重伤了，难免要补身子，多吃些菜也无所谓啦，能吃是福，他要是吃不下去，你和驸马爷就该着急了。” 小童还是很心疼鸡，小脸憋屈。 言楚楚顺势捏捏他的脸，“放心啦，有你回来照顾，这些鸡过两天就回胖回来的。” 事到如今，小童也只能自我安慰了，他放下鸡，叹了口气，“公子，我给你们做饭去。” “不不不！”言楚楚赶紧阻止，“不用了，我们今儿个就得离开，饭已经吃过了，就不继续麻烦你了。” 小童惊诧，“可是姑娘方才说了，公子重伤，就这么出去，能挺得住吗？” 言楚楚点点头，看了薄卿欢一眼，“已经恢复得差不离了，外面还有很多人在找我们，要是再不出去，他们会疯了的。” 小童听罢，再叹一声，“那好吧，我就不留你们了，公子再见，姑娘再见。” 与小童道别后，言楚楚简单收拾了东西，与薄卿欢一起走出竹林，踏上小船。 顾及到他伤口未痊愈，她亲自去划船。 第006章 嫁与不嫁（二更） 彻底出山谷，已经是好几个时辰以后。 然后言楚楚发现其实出口距离她那天坠崖的地方并不远。 不远处的树林里有大批手持银枪的铁甲侍卫在进行地毯式搜寻，悬崖边上也绑了不少粗绳，看样子，有人已经下去找了。 言楚楚偏头看了一眼薄卿欢，问：“这些都是尹澈的人吗？” 薄卿欢丹凤眸闪了闪，“你坠崖的时候，护送你的那几个星辰卫恰巧赶到，但已经来不及救你，这么重要的事，他们必会如实上报给尹澈，所以尹澈就派人来寻你了。” “还真是他啊！”言楚楚低喃一句，“那个人不是政务挺忙的吗，怎么会抽得出空闲来找我？” 薄卿欢问：“感不感动？” 言楚楚不答反问：“我若说感动，你会掐死我吗？” “不会。”他道：“本座会再拉你坠一次崖，这次让你直接掉进河里洗洗脑子，让你好好想清楚谁才是你最该感动的人。” 言楚楚瘪瘪嘴，“你至于么？” 薄卿欢冷声，“你要不信，就试试？” 言楚楚用鼻子哼了哼。 树林小道上，突然走来一抹玄色身影。 原本挺拔的身姿在经历了数日夜不眠不休以后看起来摇摇欲坠，清俊的容颜满是憔悴，见到言楚楚，他晦暗的眸子陡然破碎出无数亮光，丝毫不掩饰语气中的惊喜，“楚楚？你还活着，真好。” 言楚楚笑笑，“尹一大哥。” 这才喊完，旁边薄卿欢就不轻不重地咳了两下。 言楚楚瞪他一眼，转而看向尹澈，改口道：“有劳皇帝陛下关心，我很好。” 言楚楚是因为薄卿欢而突然换的称呼，尹澈清楚瞧见了，他眸底的伤色并着心底的黯然一点点聚拢。 半个多月前，小六他们急匆匆回盛京告诉他言楚楚和另一个男人一起不慎坠崖了，他当时迫不及待就扔下朝中一切事情亲自带着人前来找，这一路上让小六把当时的情形描述一遍，当听到“大都督”三个字的时候，他就明白是薄卿欢来了。 楚楚喜欢薄卿欢，这件事早在她离开之前就告诉了他的，但他没想到这两个人会在东璃境内不期而遇。 那个时候，他自己存了一点私心，希望能尽快找到楚楚，希望大都督还眷恋于阿黎，不会对楚楚产生任何想法。 可他所有的侥幸都在刚才这两人那个微小的动作上粉碎成灰。 大都督他……终究还是动了心。 “楚楚……”尹澈声音低暗下来，“你们俩，都挺好的吧？” 言楚楚觑一眼薄卿欢，发现他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她点点头，“我们挺好的，这段时日，有劳你挂心了。” “那就好。”尹澈颔首，“我终于可以放心了。” 话还没说完，两眼一闭向后倒去。 刚好回来汇报情况的小六眼疾手快，风一般的速度飞奔过来接住尹澈，对着身后那些人喊道：“快把皇上送回营帐！” 星辰卫们速度很快，片刻之后就把疲劳过度的尹澈送回去暂歇。 小六惊喜地看着言楚楚，“楚楚姑娘，你这段时日都去哪儿了？” 言楚楚嗫喏道：“我摔下悬崖以后，找了很久才找到出路，抱歉，让你们跟着担忧了。” 小六摆摆手，“我们倒是无所谓，最辛苦的是皇上，为了能找到你，他几乎不眠不休，也曾顺着绳索下到崖底去找过，但都未果，皇上可比我们任何人都要着急呢！” 面色不善地瞪了薄卿欢一眼，小六继续看向言楚楚，“楚楚姑娘，谁才是真正对你好的，你可一定要擦亮眼睛看清楚啊！莫被外表给欺骗了。” 尹澈没对星辰卫说实话，所以，小六他们还是不知道薄卿欢的真正身份。 言楚楚笑了笑，走近薄卿欢，轻轻挽住他的胳膊，对着小六道：“对我好的人有很多，如果每一个我都要以身相许的话，那么这些债，我大概这辈子都还不完，但如果要让我选择，我想，我比较想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小六瞪大眼睛，“你……你们……” 言楚楚点点头，“正如你所料，我和他认识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们曾经是上下属的关系，但是现在嘛……” 眸光一转，睨着薄卿欢，言楚楚笑问，“你来说，我们是什么关系？” 薄卿欢睨她，“你都不答应嫁，能是什么关系？” 言楚楚皱眉，切齿，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道：“你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我下套？” “那你敢不敢钻？”他挑唇。 言楚楚气极，这个人也太黑心了，她刚刚才当着小六他们的面说了自己喜欢他，他就顺势来个绑架，如若她说不嫁，那岂不是前后矛盾自打脸？ 黑着脸，她问：“若我说不嫁，你待如何？” “那就想办法让你改口说嫁。”他微笑。 “要不要这么快，我还没准备好。”她有些脸红，的确是还没做好当人家妻子的准备。 薄卿欢轻轻扫了她的小腹一眼，“孩子都有了你还不嫁，想等落地才后悔？” 言楚楚脸更黑，“我当时情急之下乱说的，你能不能别老是惦记着？我还是处子，处子懂不，哪里来的孩子？” 薄卿欢“哦”了一声，“很快就不是了。” “什么！” 言楚楚跳脚。 小六看得目瞪口呆，他虽未听清楚言楚楚和薄卿欢说了什么，但他清楚地看到了平素在皇上面前文静淑婉的楚楚姑娘在这个男人面前会露出他从未见过的情绪来，会羞涩，会脸红，更会黑脸皱眉暴跳。 莫非这才是楚楚姑娘的真性情？ 这样的她看起来好有灵气，一点都不像之前那样拘谨呆板。 小六心里为自家主子感到心酸和憋屈。 皇上为楚楚姑娘做了多少，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原以为这一次楚楚姑娘会彻底被皇上不眠不休来寻她的举动给感化，却原来有人捷足先登，近水楼台先得月，让自家主子失了先机。 “楚楚姑娘。”小六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你真的……不给我们家主子一丁点的希望了吗？” 言楚楚摇头，“你们家主子是个很理智的人，他曾经对我说过会尊重我的选择，当然，我也从来没把他当成备用人选，我心里的人，始终不是他，这一点我很明白很清楚，所以……对不起，他为我做的，我会感激，会感动，但绝不会因为感激感动而产生感情，这三者，我分的很清楚。” 小六彻底耷拉下脑袋，他不明白，自家主子是皇帝，而楚楚姑娘身旁的这个男子来路不明，况且身份也比不得皇上，到底他有什么好的？ “好了，带我们过去看看他。” 言楚楚摆手，示意小六前头引路。 为了留在这里找到言楚楚，尹澈让人搭建了大帐，他此时正昏迷不醒躺在里面，太医一边抹着额头上的汗液一边把脉。 “太医，他情况如何了？”言楚楚进来后，急忙问。 毕竟尹澈是为了她才会疲劳过度至此，她理应关心一下他的情况。 太医转过身来，拱了拱手，道：“皇上这是过度乏累，好好休息一夜，再喝些补汤就能慢慢转好了。” 言楚楚大松一口气，“没事就好。” 薄卿欢趁机对着小六开口，“本座还有极其重要的事要回国交差，就不再此多做停留了，一会儿尹澈醒了，你就告诉他，本座大婚的时候，他来不了没关系，份子钱可不能忘了。” 小六气得鼻孔都快冒烟，指着薄卿欢，“你你你，你谁啊？凭什么直呼我们皇上的名讳！” 薄卿欢微笑：“说起来，本座与你的职业有些相似。” 小六一呆，耳边听得他继续道：“西秦锦衣卫指挥使兼五军都督，薄卿欢。” 说完，带着言楚楚直接出了大帐。 小六顿时如遭雷劈。 西秦锦衣卫指挥使兼五军都督薄卿欢？ 这个人，莫说在西秦出了名，就连东璃的星辰卫们都对他崇拜有加，早就想一睹真容，没想到这次竟阴差阳错给遇到了？ 小六追悔莫及，一个飞奔冲出营帐想追上薄卿欢解释一番之前都是误会，奈何林子里早就没了那两个人的身影，他只得揣着满心后悔回来。 尹澈醒的时候，四下扫了一眼，问候在一旁的小六，“楚楚他们走了？” 小六有些心酸，斟酌着点点头，“回皇上，他们走了。” 尹澈眸光有些黯，“走前，可曾说了什么？” 小六犹豫半晌，低声道：“薄大都督说了，过段时日他大婚，皇上去不了不打紧，让人把份子钱给送到就成了。” “这么快。”尹澈语声喃喃，手指蜷了蜷，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今日的一切已经说明楚楚彻底做了选择，他一丁点希望都没有了。 以前忙政务累了的时候就会想起她，只要一憧憬将来很可能有机会让她穿上凤袍入宫陪他一生一世，他就会马上充满精神继续批阅奏章，可现在，什么信仰，什么希望，全都碎成齑粉了。 “皇上。”小六看得心疼，“天涯何处无芳草，咱们东璃那么多美人，总有一个是能代替楚楚姑娘的，您别想那么多了。” 尹澈敛去眸色，站起身来，叹了一声，吩咐，“回宫吧！” －－－－－－题外话－－－－－－ ┗|｀O′|┛嗷~原计划欢欢和楚楚是大结局最后一章才在一起的，但是看评论区，好像这一对比较受欢迎，然后衣衣又懒得写番外，所以就把戏份都提前了，嘤嘤嘤，以后不许说银家是后妈。 第007章 准备归隐 随着薄卿欢走出山林踏上官道，言楚楚往后看了一眼，“大都督，我们就这样走了真的好吗？毕竟尹一大哥找了我这么久，咱们怎么着也该等他醒来同他道别的。” 薄卿欢的重点显然不在这句话上，他驻足，转身，“言楚楚，本座今日郑重告诉你，尹澈将来是要唤你一声‘表嫂’的，所以，麻烦你往后称呼人的时候，注意一点。” “原来这样啊！”言楚楚恍然大悟，点点脑袋，“那我以后知道了。” “还有。”薄卿欢一本正经，“本座自认为容貌不输任何人，你的眼睛若是闲着无事，可以多看看本座，无需往其他男人身上放。” 言楚楚暗地里翻了个白眼，“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除了自恋之外，还是个超级大醋坛子？” 薄卿欢看她一眼，没说话。 言楚楚抿嘴笑，上前来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好啦好啦，我知道阿黎当初给你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所以你放心，我既然已经想好了要和你在一起，我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好歹我当你部下这么久，你的脾性和底线，我还是摸得很清楚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言楚楚迟疑道：“你从前的那段感情，我亲眼见证过，也知道你不可能彻彻底底放下过去来对我，我不是无理取闹之人，不要求你忘了她，因为那也是我的好姐妹，连我都不可能忘了她，更何况是你。我想说的是，你能不能不要过度沉浸在那段回忆里，不要因为她再难过了，我可以代替她爱你，照顾你，哪怕，你只当我是替身都行的，毕竟，看到你难过，我会比你更难过。” 薄卿欢看着她，忽然轻笑。 言楚楚不解，“你笑什么？” 薄卿欢牵着她往前走，“我爹曾跟我说过一句话，他说人这一生分为好几个阶段，每个阶段都会遇到不同的人和事，有的人，她只会出现在某个时段，错过了就是一辈子，哪怕多年后再遇，属于他们的那一段时光也早就翻篇了，此后不管再用多少爱来弥补，都永远换不回最初的感觉。我和阿黎，大概就印证了他说的这段话，回忆再美，那都是过去，不属于现在，而所谓的过去，是我的年少时光，我的成年时光遇到的人，是你。所以，言楚楚，你听明白了吗？” 言楚楚眨眨眼，似懂非懂。 他难得地耐心解释，“一个人是不可能同时喜欢两个人的，除非他只是在玩弄感情，就如同我不可能同时喜欢你和阿黎一样，喜欢阿黎的是十多岁年少时期的我，而那一段，早就不复存在了，现在的我，只喜欢你，只想和你在一起，懂没？” 言楚楚愕然地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薄卿欢戳戳她的脑袋，“你认为我多情也好，虚情假意也罢，总之，这辈子你休想再逃，若有一天你真敢，那我就倾我所能将你逃跑的地方都变成我能掌控的范围，让你这辈子都逃不出本座的地盘。” 言楚楚捂着脑袋，皱眉抗议，“都被你戳傻了，哪里还有脑子逃得出去？” 薄卿欢翘了翘唇，没再说话，大步往前。 言楚楚看着他的背影，面上虽恼，心里却像填满了蜜糖，说不出的暖。 原以为他会让她别在意他心里装了阿黎，没想到他会把她和阿黎分得这样清楚，既没有把她当成替代品，也没有把她和阿黎作比较，成功避开女人最敏锐最容易产生矛盾的那些话题。 唇角微微上扬，言楚楚笑意加深，以前怎么没发现他残酷的外表下竟有如此细腻的心思呢？ 小跑着追上薄卿欢，言楚楚气喘吁吁，“喂，你走这么快干嘛，我跟不上了。” “顾乾的事刻不容缓。”顾乾道：“尹十九他们已经将他押回去了，但夜长梦多，这半个月情况究竟如何，我还一无所知，万一再生变故，可就不妙了。” 言楚楚一边喘气一边道：“可是我走不动了。” 这半月，为了照顾他，她耗费不少精力，本就出于疲劳状态，突然要走这么长的路，她当然有些吃不消。 薄卿欢忽然停了下来，缓缓蹲下去，“上来，我背你。” “啊？”言楚楚愣住，“这……有些不合适吧！” 薄卿欢道：“那你背我？挺合适的。” 白眼一翻，言楚楚毫不客气地趴上去，她身形清瘦，薄卿欢背她毫不费力。 双手搂住他的脖子，言楚楚笑问：“干嘛突然这么好？我都不习惯了。” 薄卿欢若有所思，“哦，那你回去以后自己加罚罢！” 言楚楚：“……刚夸你两句你就露出原形来了！” “你不是不喜欢我对你好么？” “我哪有说不喜欢？我只是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一时不适应而已” “那你下来。” “我不，我就不！”言楚楚愈加搂紧他的脖子，“我偏要赖在你背上，看你能把我怎么着，之前我背你两次，每次都死沉死沉的，这次换你背我，也让你尝尝个中滋味。” 她将脑袋搁在他肩上，偏头看他轮廓完美的容颜。 薄卿欢转过头来，温热的唇不经意轻轻扫过她白净的面颊。 感觉到那一抹柔软拂过的时候，言楚楚一下子从脸红到耳根，马上把脑袋缩了回来，闭着眼睛不敢再看他，手心都紧张得捏出了汗。 “你为何如此紧张？” 薄卿欢有些不解，上一次在竹屋的时候他想吻她，被她一句扫兴的话就给扰了，后来想想，他觉得大概是自己过于孟浪了，就没再侵犯她，方才唇瓣扫过她面颊的时候，的确是他无心的，但他没想到她会因此做出这么大的反应来。 言楚楚一时语塞。 薄卿欢是她刚来五军都督府时就喜欢上的人，在她心里，他就是无所不能的完美之神，然而这样一尊不可亵渎的神，竟然有一天会降临到她身边，这让她到了现在都还觉得犹如置身梦中，所以，薄卿欢打算与她亲热的时候，她觉得压力很大，心脏扑通扑通个不停。 “我……我还没准备好。”想了半天，她找了个最没水准的借口，“我想，我需要时间适应。” 毕竟一直认为不可能喜欢自己的人突然有一天向自己表白了，还和自己在一起了，这是一种爆发性地转变，也需要时间缓冲的嘛！ “都半个月了，你还没准备好？”他微微蹙眉，怎么觉得这个女人有些患得患失的怪毛病？ 心思一动，薄卿欢道：“言楚楚，本座以前以为你挺胆大的，如今看来，你不过是个只敢说不敢做的胆小鬼罢了。” 言楚楚怒极，“谁告诉你我不敢做的！” 薄卿欢扬眉，“那你证明给本座看。” 言楚楚鼓了鼓小脸，“你别逼我！” 薄卿欢笑笑，“逼你又如何，难道本座逼你，你就敢了？” 言楚楚气呼呼地哼了一声，脑袋往前伸了伸，直接朝他水玉般的面容上亲了一口。 那一刻，她明显感觉到他呼吸稍微加重，连反应都给忘了。 言楚楚的双颊更是绯红如艳霞，亲完以后都不敢去等他反应等他发话，马上缩回脖子躲在他背后轻轻喘气。 不知过了多久，薄卿欢终于回过神来，唇畔微微扬了扬，继续阔步往前走去。 言楚楚掀开眼缝虚虚觑他一眼，见他没生气，她这才敢松一口气。 * 押送顾乾回京的是数字排名靠前的锦衣卫，尹十二和尹十九负责留在后面等大都督，大都督坠崖这件事，他们根本就不担心，因为之前就晓得这个地方有驸马爷的居所，所以尹十九他们笃定大都督一定会去那个地方，不敢打扰主子和主母的雅兴，所以他们放弃了带人去找。 薄卿欢背着言楚楚走到十里亭的时候，那里果然停了一辆华丽的马车。 尹十二和尹十九带着几个锦衣卫候在外头。 见到薄卿欢，尹十九和尹十二齐齐上前，“见过大都督，见过主母。” 正困意来袭的言楚楚被这整齐地口号吓得一个激灵彻底醒过来，“什……什么主母，你们俩胡说什么呢？” 尹十二意味深长地看了言楚楚一眼，嘿嘿笑，“早前在山上的时候，主母就亲口承认了，如今别不好意思嘛！” “就是。”尹十九也附和，“现如今所有的锦衣卫都晓得主母有身孕了，大家都等着抱小都督呢！” 言楚楚黑脸：“……” 小都督？ 也亏这帮人想象力丰富说得出来，她还是处子好么？ 扯了扯嘴角，言楚楚冲那二人笑笑，然后低声对着薄卿欢道：“你快跟他们解释啊！” “解释什么？”他问。 “解释我根本就没怀孕。”言楚楚心急如焚，“否则岂不等同于欺骗了他们？到时候我指定丢脸。” 薄卿欢压低声音回她，“不会丢脸。” “为什么？”她一愣。 他道：“你怀一个就是了，他们不会在乎过程的，只在乎结果。” 言楚楚羞愤欲死，若非尹十二和尹十九还在一旁，她定要一拳捶死他！ “你以为怀孕那么简单的？” 在尹十二和尹十九看不到的角度，言楚楚伸手狠狠拧了他的后背一下。 薄卿欢笑言：“莫非还有什么秘技？这个，本座还真不会，要不，有时间咱们切磋切磋？” “我……”言楚楚双手捂住羞得通红的脸，“谁要跟你切磋了？无耻！” 薄卿欢将她放下来，言楚楚一对上尹十九那双冒着绿光的好奇眼睛，顿时无措得双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上车。”薄卿欢催促她。 言楚楚像是终于找到了避难所，几个闪身就钻进了车厢。 薄卿欢还留在外面，询问了几句关于顾乾的事。 尹十九脸色忽然凝重下来，“情报上说，押送顾乾回京的那一日，他又突然发狂，恰逢楚王妃带宁王妃和小王妃去进香，顾乾趁夜劫走了小郡主梵葳一路飞奔至悬崖边，威胁宁王妃跟他走。” 薄卿欢皱眉，脸色不大好，“后来呢？” 尹十九道：“摄政王当日出城办事，刚好路过撞见了这一幕，出手救下了小郡主，但……摄政王也因此受了伤，具体伤得多重，属下不得而知。” 薄卿欢眯了眯眼，“顾禾顺手救了宁王家的小郡主？” “是。” “这个人……”薄卿欢陷入沉思，暗暗猜度顾禾会否对景瑟有心思。 “大都督。”尹十九出声提醒，“时辰不早，咱们还得赶回去处理顾乾的事，不能继续耽搁了。” 薄卿欢拉回思绪，上了马车。 言楚楚见他上来，赶紧往旁边挪了挪。 待他坐下以后才问，“你在下面同他们说什么？” “顾乾的事。”薄卿欢道。 “是否押送途中发生了意外？”言楚楚又问。 “嗯。”他颔首，“顾乾劫走了宁王家的小郡主险些将其扔下悬崖，他这次，怕是把景瑟和梵沉给得罪狠了，若是不出本座所料，宁王一定会要求亲自处置顾乾，毕竟宁王是东璃亲王，西秦的逃犯得罪了他的女儿，他有权让西秦当权者把处决权交到他手上的。” 言楚楚惊了一下，“这个顾乾，怎么和以前不一样了？” 薄卿欢莞尔，“因为他背后有人，又或许说，让顾乾劫走小郡主，只是顾乾背后那个人的指示，真正想要宁王妃景瑟的也并非顾乾，而是幕后主使。” 言楚楚认真想了想，但始终想不透到底谁有这么大本事能让顾乾为其卖命。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她问。 薄卿欢有些犹豫，然后摇头。 当初尹相思提示过他，那个人很可能就是宗政初。 可是根据他的了解，宗政初完全没可能对一个从忘忧谷出来的女子痛下杀手。 除非，尹相思部下查到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宗政初，而这一切，只是有人想嫁祸给宗政初而已。 “那看来咱们回西秦以后，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言楚楚感慨，“没想到我们坠崖半月，外面竟发生了这么多事。” 薄卿欢淡淡一笑，“这些事，都与我们无关，回去以后，我只需要再做最后一件事，就可以全身而退了。” 言楚楚瞪大眼睛，“大都督你要归隐？” “早就有的想法。”薄卿欢道：“与你开诚布公以后，就更加坚定归隐的心思了。” “可是，五军都督府那么多锦衣卫，你真的放得下吗？” “比起他们，我更放不下你。” 言楚楚蓦地一怔，心中缓缓涌过说不出感觉的暖流来。 看着她，他继续道：“就算不是我，将来也会有别的锦衣卫指挥使会带着他们出任务。除了你，没有人非我不可。” 言楚楚心生感动，突然抱住他，“还好那一夜我没走，才会遇见此生最真实的你。” 薄卿欢松开她，双手捧着她的小脸，微微一笑后将唇瓣往下压。 言楚楚呼吸一紧，说话打结，“等，等一下！” 薄卿欢顿了动作，抬目看她。 言楚楚嗫喏，手指蜷了蜷，“我有些紧张。” 在她羞涩垂眸之际，薄卿欢丝毫不给她反应的机会，直接吻上去。 他的唇很温软，并没有表面看起来那样冰冰凉凉，覆在她唇上的时候，带着浓浓情欲，像一只贪婪的小兽一寸寸把她的理智给吞没。 言楚楚双颊艳红，所有的羞赧被他的温情脉脉给摧毁，伸出白皙柔软的藕臂，双手缠上他的脖颈。 这个动作，让薄卿欢全身在一刹间紧绷起来，呼吸粗重，后背汗如雨下，趁势撬开她的贝齿，唇舌激烈翻搅纠缠。 言楚楚几乎喘不过气，脑袋里昏昏沉沉，神智迷离，短暂性忘了周围的人和事，只觉得自己好像成了汹涌海浪上的一叶扁舟，起起伏伏个不停。 薄卿欢眸色一再暗沉下来，呼吸中带着压抑地难受。 纵然情欲深浓，可他更明白这个女人只是平素看起来胆大，实际上骨子里还未豪放到敢在婚前做那种事，故而他只能一再压抑克制。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言楚楚以为自己已经进了太虚幻境找不到出口的时候，薄卿欢才缓缓松开她。 言楚楚大口大口喘着气，羞得埋首在他肩头，身子软软地贴在他怀里，连瞪他的力气都没了。 “累不累？”薄卿欢看着她水润诱人的红唇，忍不住又想咬上去。 言楚楚赶紧偏开头，“不要了，再来，我会窒息死的。” 薄卿欢轻笑，“好，不闹你，那你先睡会儿，等到了客栈，我叫醒你。” 言楚楚有些不放心他，“那我睡着了，你不可以乘人之危。” 薄卿欢眸色一暗，“你这是在故意提醒我？” 言楚楚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不不不，我没有这个意思。” “睡吧！”薄卿欢将她抱到宽大的座椅上躺下，取来华贵貂绒给她盖上。 言楚楚缓缓闭上眼，低声咕哝了一句什么就彻底睡过去。 到达客栈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言楚楚是被外面的吵闹声惊醒的，她睁开眼，看到四周全是烛火亮光，而自己正被薄卿欢抱着往客栈楼上走。 尹十九他们已经提前打点过，客栈并无任何外人，只是小厮和掌柜们好奇薄卿欢和言楚楚的身份，多打量了两眼。 言楚楚被盯得浑身不自在，她扭了扭身子，看着薄卿欢，道：“我要下来自己走。” 薄卿欢睨她，“方才怎么不说，如今都已经到门口了。” 言楚楚囧，“我方才不是没醒么？” “睡够了没？”薄卿欢问。 “嗯，够够的了。”她点头，从上马车就睡到现在，把坠崖半月攒下来的瞌睡都给补回来了。 “想吃什么？”他问。 言楚楚对这方面没什么挑剔，“随便，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他失笑，“你倒是好养。” 言楚楚瘪嘴，“我又不是猪，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上车就睡，一睡就是一整天，你不是猪是什么？”他损起人来毫不留情。 言楚楚切齿，“我是猪，那你是什么？” “养猪的。” “……” 对准他的手臂，她张开小嘴准备咬下去，却在即将下口的那一瞬听得他道：“你敢咬下去，一会儿我就咬到你求饶，你信不信？” 言楚楚一僵，讪讪收回嘴巴，“不咬就不咬，你干嘛威胁人？” 他挑挑眉，“对你这样的女人，似乎不用些手段不行。” 言楚楚翻了个白眼。 到了房间，薄卿欢将她给放下来。 言楚楚伸了个懒腰，看了一下环境，咂嘴，“我们每次到客栈都把其他客人给撵走了，这样会不会招骂？” 薄卿欢想了想，“我记得你说过，有钱就是硬道理，当初你不也想着出双倍价钱让我们所有锦衣卫给你挪地方么？” 言楚楚一噎，终究是底气不足，弱声道：“我说着玩的。” 他笑笑，“我认真的。你该知道，锦衣卫便衣出行的时候最忌讳有人挡道，且为了不暴露身份，就得提前清空客栈里的所有客人，的确是有些扰民，但这是最保险的方式。” 言楚楚不置可否，她才去五军都督府的时候就听尹十九说过了，包场是为了保证客栈内的服务能在第一时间送达，不至于耽误了办案，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种习惯：锦衣卫每次出行都得包场。 坐下后，薄卿欢道：“饭菜一会儿上来，你先歇会儿，我的房间就在隔壁，若有什么事，只管过来找。” 言楚楚点点头，望着他跨出门的背影，脑海里不知不觉浮现之前在马车上激情热吻的情形。 言楚楚原本平静下去的心情马上就澎湃狂跳起来。 抚着燥热的胸腔，她大口吸气。 小厮们果然很快就送来了饭菜。 言楚楚整天都像喝了蜜似的，哪里有什么食欲，她想了想，决定让他过来一起吃。 推门出去，隔壁就是薄卿欢的房间，言楚楚唤了两声，里面的人没反应，她定了定神，伸手推开门转过隔仗屏风，见到薄卿欢正在换衣服，虽然只是看到了后背，但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种视觉刺激。 “啊——” 尖叫一声，言楚楚双手捂脸转回去，心中懊恼不已。 早知道她就不擅闯进来了。 这个人也真是的，她在外面喊了这么久，他都不知道知会一声的么？ 身后仍有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传来，言楚楚脑海里不期然就浮现他光洁白皙的后背和结识强健的身姿，小脸愈加滚烫了。 不多时，身后传来他低柔的声音，“你怎么闯进来了？” 言楚楚不知道他穿好了没，不敢放开捂脸的双手，瓮声瓮气地道：“我来叫你过去一起吃饭。” 薄卿欢了然，“那走吧！” 说完，就去牵她仍旧覆在脸上的手。 言楚楚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掀开眼缝，见他穿戴整齐，她才敢完全睁开眼，耳根红得通透，“我在外面唤你好久，你没应，所以……” 薄卿欢似乎并不在意这个问题，饶有深意地看了她羞赧的面容一眼，“害羞成这样，真是难为你了。” 薄卿欢不说还好，他一说，她就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见她站着不动，他回头，“不饿吗？” “饿，饿了。”事已至此，言楚楚也只有硬着头皮跟上他了。 其实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这样，从前自诩对什么都很大胆的她一到他面前就每每觉得羞涩难当，似乎同尹十九他们开的玩笑说的话，她都不好意思对薄卿欢说出口。 到了隔壁言楚楚的房间。 薄卿欢坐下来，看她一眼，“看你失魂落魄的样子，莫不成病了？” “没有！”她猛地回神，摇头，“我很好。” “很好就吃饭，明天一早还得赶路。” “嗯。” 已经习惯了有他陪着吃饭，言楚楚倒也不拘束，神态慢慢自然下来，偶尔也会与他讨论几句西秦当前的局势。 薄卿欢话语里的每一个字都透露出深深的疲倦来，他累了，不想再继续这种刀光剑影的生活，每天保持高度警惕是极其消耗体力的。 “楚楚。”这是他第一次如此亲昵唤她，“如若我真的要归隐，你愿不愿随我走？” 言楚楚想了一下，“你归隐了，就只带我一个人吗？” 薄卿欢马上明白了她的话中之意，“你哥他们都是上了朝廷名册档案的，若无特殊情况，基本不可能脱身，但，如果你希望他跟着我们一起走，到时候我会想办法。” 言楚楚道：“我倒不是希望他跟着我们一起隐居，我只是希望哥哥能做他最喜欢做的事，毕竟这辈子还很长，若有机会走出五军都督府，他没必要继续给朝廷卖力的。” “你说得也不无道理。”薄卿欢点头，“那等我们回去以后我问问他的意愿。” “不不不。”言楚楚急忙阻止，“这种事，还是我来就好，你毕竟是他的上司，他怎么可能对你说实话，莫说是他，换成是我，也没那个胆子对你说实话。” 薄卿欢眼波流转，“所以，这段时日你还对我撒了谎？” “哪有？”言楚楚垮下脸来，“我就是打个比方而已，你要不要这么敏感？” 他凝眸，“永远别对我撒谎，我不觉得有什么事你说出来是我们一起没法面对而你隐瞒了就能自己解决的。” “好，我知道了。”揭过这一茬，言楚楚问他，“想好去什么地方归隐了吗？” “江南。”一向冷面肃杀的他在这一刻笑意温婉，看得她几近晃神，“我记得你说过喜欢那个地方。” 言楚楚双目一亮，“真的吗？我还以为你要去深山老林隐居呢！” 薄卿欢揉揉额头，“带你去深山老林也可以，但是那种地方交通闭塞，要么你每天起早一点出山买菜，要么，你自己种，喜欢哪种？” 言楚楚想了想，忽然咯咯笑，“那我还是喜欢水乡。” “这就对了。”他莞尔，“本就劳劳碌碌这么多年，谁愿意再给自己找一堆麻烦事来做？去水乡，那里有我们的房子，从此不再过问江湖朝堂事，惬意小桥流水，不是很好么？” 言楚楚赞同地点点头，“大隐隐于世，你说得对，是我眼皮子浅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薄卿欢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同意，心中其实是有些讶异的，“等一切尘埃落定，咱们就去水乡。” “好。” * 回到金陵，已是十多日以后。 言楚楚直接跟着薄卿欢进了五军都督府。 言风晓得她回来，惊喜不已，第一时间就去找。 “楚楚，你不是跟着东璃皇去东璃了吗？怎么会跟着大都督回来？” 言楚楚斟酌了一下，把这一路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全告诉他，当然，省略了她和大都督独处的那些。 言风听得心头直突突，“竟然还有人想要刺杀你们？” “我也不知道。”言楚楚叹气，“总之当时的情况真的很凶险，大都督为了救我，掌心被箭尖划破，毒液浸入，若非他机智地封了穴道，怕是早就废了。” 言风紧张地看着她，“楚楚，大都督可从来不会对其他女人这样的，这次既救了你一命，你要好好报答他。” 言楚楚一下子红了脸，“哥哥，以身相许算不算报答？” 言风呆住，“你说什么！” 言楚楚羞赧地低下头，紧张地攥紧手指，“我和大都督……在一起了。” 言风一双眼珠子险些瞪了出来，“怎么可能！楚楚你别开玩笑，你明知道大都督对楼姑娘……” 言楚楚慢慢仰起脑袋，“哥，我真的没撒谎，况且这种事我怎么敢撒谎呢，你知道的，一旦让大都督晓得，我指定小命难保，所以，若非真有这回事，妹妹不敢乱说的。” 言风脸上的表情用“目瞪口呆”已经不足以形容，他整个人都石化了，言楚楚喊了好久都没反应。 “哥——” 言楚楚不得已，轻轻拍打了他的脸部一下。 言风马上拉回思绪，面上情绪仍是不敢置信，“楚楚，我，我是不是在做梦？” 言楚楚忍俊不禁，“刚开始的时候，我也同哥哥这般觉得自己在做梦呢！” 言风觉得不太真实，马上狠狠咬了自己的胳膊一口，痛得他直抽气。 言楚楚这回直接笑了出来，“这下能确定不是在做梦了吧？” 不待言风开口，言楚楚又道：“哥，我问你一句话，你老实回答我。” “好，你说。” “你想不想继续当锦衣卫？” “这个……”言风陷入为难。 言楚楚改口，“换句话说，就是你做锦衣卫是心甘情愿还是被迫履行契约？” 言风摇头，“我是心甘情愿做锦衣卫的，无所谓契约问题，曾经想退出，也是为了方便回沧州府照顾你，如今你不用我照顾了，那我回去也没什么意思，毕竟沧州府没有咱们的亲人，相比较回乡，我还是喜欢金陵，喜欢与兄弟们一起出生入死，喜欢每次出任务成功以后一群人去酒楼庆功。总之，我喜欢这里的一切，源于我爱我的职业。” 言楚楚瞪了瞪眼，“你真的喜欢做锦衣卫？” 言风失笑，拍拍她的脑袋，“这还能有假？” 言楚楚耸耸肩，“那好吧！” 言风不解，“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言楚楚如实道：“大都督的意思，等再过段时日尘埃落定以后，他打算带着我归隐江南，我们再也不会回来了，如若哥哥不想继续待在五军都督府的话，到时候他会想办法把你也弄出去的。” 妹妹能找到幸福，言风欣喜不已，摆摆手，“既然你们都打算好了，那我这个做哥哥的就不跟着你们凑趣了，楚楚能幸福，就是哥哥这辈子最大的心愿。” 言楚楚含泪点点头，“哥哥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让自己一直幸福的。” “嗯，这才是咱们家英勇果敢的楚楚。”言风欣慰地笑笑，“大都督性子凉薄，本是不轻易动情之人，这次能选中你，可见你在他心里有着常人难及的地位，哥哥倒不是撺掇你要对他曲意逢迎，我只是想告诉你，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坦诚相待，隐瞒和欺骗是对对方不信任的表现，这样的感情，大抵是维持不了多长时间的，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你们都一定要好好的。最后，哥哥祝你幸福。” 言楚楚感动得热泪盈眶，站起身来抱紧了言风，“哥哥，谢谢你。” “傻丫头。”言风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我就你这么个亲人了，我不疼你，疼谁去？” 言楚楚把言风的原话告诉薄卿欢以后，他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言风喜欢在五军都督府的生活，也喜欢出任务？” 言楚楚颔首，“这是我哥亲口告诉我的，不可能掺假，而且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很想留下为朝廷效力。” 薄卿欢眉目舒展开来，弯了弯唇，“那看来，本座近期得加重对他的训练了。” 言楚楚不太理解，“这是为何？” 薄卿欢道：“我走了，总得有人接替才是，五军都督这个位置想来他胜任不了，顾禾必会重新选人，但锦衣卫指挥使这个位置，以言风的资历和热情，足够了。” 言楚楚猝不及防，“你的意思是准备把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传给我哥？” 薄卿欢微笑，“算是我娶你，给你娘家的聘礼之一，你们兄妹相依为命，我带走了你，总得给他些许补偿不是？” “可是这补偿也太贵重了。”言楚楚惊呼，“我哥要是知道，会被你给吓晕的。” 薄卿欢抬手止住她的话，“其实我这么做，还有一点点私心。” 言楚楚心思流转，“什么私心？” 他缓缓道：“其实我们虽然准备归隐了，但不代表就真的与世隔绝，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事，如果锦衣卫指挥使是咱们的熟人甚至是亲人，那往后真遇到事了，也好通过关系第一时间处理。” “还是你考虑得周全。”言楚楚嘿嘿一笑，坐到他旁边，“对了，上次你说回京后再处理一件事就能全身而退，具体是什么事？” 薄卿欢目光变得有些悠远，“我曾经答应帮宁王查出摄政王顾禾的真正身世，通过他祖母雍王妃那个突破口，查到如今，总算是有一点点眉目了，宁王是个聪明人，我相信给他这个线索，他用不了多久就能自己找出全部真相的。” 言楚楚将半个身子都贴在他身上，笑问：“我看你什么都安排好了，是不是准备近期就彻底退出朝堂？” 薄卿欢顺势将她抱到自己腿上斜坐着。 言楚楚没有支撑点，只好不得已将双手搂住他的脖子，眼波莹然。 他轻轻搂住她的纤腰，“难道你不想早一点去水乡那种宁静雅致没人打扰的地方吗？” “想啊！”言楚楚点头如捣蒜，“可是我总觉得太仓促，好像还有很多事没交代好呢，哦对了，你要去水乡，起码也得告知你爹娘一声的吧？还有你妹妹小王妃。” 薄卿欢低笑，“这些事，我早就想好了，等我安排好府里的一切就开始请辞，到时候我先带你去东璃见我爹娘，在东璃玩上一段时日再回来去水乡。” 言楚楚一听，眉头微皱，“啊？又要去东璃啊，咱们不是才刚刚回来么？” 薄卿欢眉目一凛，“之前是尹澈带你去的，这次是我带你去，意义不同，更何况，这次是去见我爹娘，也是你的公婆，早晚都有这么一天的。” 言楚楚原本不想再去东璃的，但听他这么一分析，似乎她真的不去不行了，于是点头，“好，一切听从你的安排。” 第008章 顾禾身世 安顿好言楚楚，薄卿欢就去了楚王府。 见到梵沉，薄卿欢满脸歉意，“抱歉，顾乾这件事上，给你们添麻烦了。” 梵沉淡淡一笑，“无妨，好在有惊无险。” 薄卿欢问：“你们家小不点如何了？” “还好。”梵沉道：“只是当时受了惊回来哭个不停，王妃哄了好一阵也就安静下来了，其他地方无甚大碍。” 薄卿欢微微抿唇，欲言又止。 梵沉挑眉，“大都督有话直说，你我之间，无需客气。” “本座听闻，当时救了小郡主的是摄政王，对吗？”虽然不想插管别人的家务事，但他还是觉得很有必要变相提醒一下梵沉。 梵沉眸色微暗，半晌，答：“是。” 薄卿欢了然，他是个聪明人，这种场合，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有自己的分寸，晓得救下小郡主的人是顾禾，他就没再继续往下说了。 梵沉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微一挑唇，“本王听说，大都督此次坠崖，坠出一段艳遇来了？” 薄卿欢扬了扬眉，不置可否。 梵沉见状，眸中划过一抹了然，“原来大都督也是个贯会用套路的人。” 薄卿欢勾唇，“机会是自己创造的，不是么？” 梵沉想了想，“你真的能放下过去？” 薄卿欢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不答反问，“那你觉得我应该囿于过去永远别走出来吗？” “当然不可能。”梵沉顿了顿，“只不过，我觉得你以前似乎弄错方向了。” 薄卿欢喝了口茶，并未答话，安静听着，似乎对梵沉这个话题挺感兴趣。 “见异思迁，不是你薄卿欢的风格。” “何以见得？”薄卿欢笑笑。 梵沉神情笃定，“你的艳遇，足以说明已故的那个人并非你的命定姻缘，你最后给她的大婚，不过是想以此来作为两人多年来纠扯不清的结局而已，事实证明，你们之间，没有爱，只有勉强爱，试着爱。” 薄卿欢眼瞳微微缩起，他不得不在心里承认，梵沉说的这些都正中他下怀。 “怎么，被我猜中了？”梵沉自己倒了一杯茶悠悠喝着，语气说不出的云淡风轻。 想到进来这半天，梵沉一直在说自己的事，薄卿欢微恼，“别总是说我，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们家小不点那件事上，欠了顾禾这么大个人情，准备怎么还？” 梵沉陷入沉默，片刻，缓缓道：“没打算还。” 薄卿欢突然笑了，“这可不是你梵沉的风格，怎么，怕了？” “笑话！”梵沉冷笑，“本王会怕他？” “你敢说你内心深处没有过恐惧么？”薄卿欢笑得邪肆，“毕竟你看不懂这个人，而他确确实实对你家王妃产生了很大的兴趣，哪怕，你家王妃已经为人妇，且为你生了两个孩子，他的兴趣也只增不减，唔，让本座来猜猜，这是怎样感天动地的感情，要跨越多少外在因素才能到达此等境界？” 梵沉眼神忽然冷下来，“你今日话太多了。” 薄卿欢不以为然，“只准你说本座，本座多言两句就让你恼羞成怒了？” 梵沉眼眸渐敛。 “别这么小心眼。”薄卿欢笑得很欢愉，“顾禾这么优秀的人喜欢你家王妃，说明他眼光好，更说明宁王妃的确是个让人惊艳的女人，这有什么不好的，你都成婚这么久了，还怕他做什么？” 梵沉睨他，“本王有说过怕他？” “那你为何避讳谈及顾禾？” “本王只是觉得在查明他真正的身世之前，对这个人的态度不好明确下来，毕竟他行事诡异，原本是泰和帝的人，然而到目前为止，他除了用我爷爷来威胁我和阿越之外，再没做过别的让我想除他而后快的事了，这一点，一度让我觉得很奇怪。” 薄卿欢弯弯唇，“关于顾禾的身世，我大概有些眉目了。” “哦？”梵沉挑了下眉，“说说看。” 薄卿欢问他，“你还记不记得我上次跟你说过顾禾的祖母雍王妃来历值得深究？” 梵沉点点头，“记得，那么，你是查到端倪了？” “可以这么说。”薄卿欢道：“在此之前，我想先说一件事。” 梵沉抬手示意。 薄卿欢道：“雍王年轻时候与现如今的太皇太后有过一段，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梵沉点头，“听说过一些，怎么了？” “你就不好奇，当初雍王为何弃了长乐公主娶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吗？” 梵沉眼眸微动，这一点，他和景瑟早就在怀疑了，他们夫妻都觉得雍王绝无可能是贪图雍王妃的美貌，这其中一定还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当然，梵沉懒得把这些话告诉薄卿欢，索性佯装不知，“听闻雍王妃貌若天仙，但凡见过她真容的男子，就没有不为之倾心的，就连长乐公主嫁的惠祯太子也因为雍王妃的美貌而魂不守舍，为此还和长乐公主吵了不少架。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雍王得此仙妻，故而抛弃了长乐公主，亲手将她送上他兄长的花轿，这种桥段，话本子里写的还少么？” “非也！”薄卿欢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雍王、长乐公主和雍王妃之间的故事，可比你看过的话本子里那些要精彩多了。” 梵沉若有所思，“那你接着说。” 薄卿欢道：“雍王之所以狠得下心弃了长乐公主，并非被雍王妃的美貌所迷惑，而是因为雍王妃的身份比较特殊。” 梵沉猛地抬眼，“雍王妃的身份？” “是。”薄卿欢问：“你知道她是谁吗？” 梵沉摇头。 “或者说，你有没有试图去猜想过雍王妃很可能是什么身份？” 梵沉还是摇头，自从把追查顾禾身世这件事全权交付给薄卿欢以后，梵沉的人就全部撤了回来去雁荡山寻找楚老王爷的踪迹了。 因此，梵沉对于顾禾身份这件事上，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难得有这么一件事是自己知道而梵沉不知道的，薄卿欢心底忽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来，“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你也得告诉我，帮了你这个忙以后，我多久可以脱身离开？” 梵沉没想到薄卿欢的归隐之心如此迫不及待，“怎么，这就等不及了？” “度如如年。”薄卿欢做出满脸痛苦的样子来。 “美人在侧，你还度日如年，这是什么道理？” “你不懂。”薄卿欢道：“若是你像我一样，从一开始就过着刀风血雨的生活，你也终会有厌倦的一天，而且这种念头会像病毒一样很快蔓延至全身，致使你连一个呼吸一个眨眼，都对现在的生活充满厌恶。恨不能下一刻就逃离现状，寻求另一片安逸所在。” 梵沉默然片刻，神情突然笃定，“给我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之内，我必让你从五军都督府全身而退。” “成交。”终于吃到一颗定心丸，薄卿欢整个人都轻松不少。 “那你如今能告诉我雍王妃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了吗？”梵沉比较关注这个问题。 薄卿欢莞尔，“雍王妃的身份，说起来可就很有意思了，她是你们梵氏另外一个分支族长的亲生女儿，当然，我指的是当年的那一任族长，如今嘛，那位族长早就驾鹤西去了，你若是觉得哪里有疑问，可以跟着下去问问。” 梵沉直接无视薄卿欢的调侃，骨节修长匀称的手指蜷了蜷。 说实话，顾禾的身份他猜过无数种，却从来没想过他会和梵氏另外一个分支有关。 难怪，难怪之前他派出去调查顾禾的人都说他的身世是绝对没有问题的——雍王后裔，顾家宗室小王爷，这些身份，完全无纰漏。 今日听薄卿欢一说，梵沉才突然反应过来。 顾禾的身份，的确是没问题，他并非被狸猫换太子，也并非戴了人皮面具蒙蔽世人，因为他就是顾禾。 只不过，他是梵氏另外那个分支族长的外曾孙。 这世间怎么可能有如此巧的事？ “很明显，这并不是巧合。”薄卿欢看穿了梵沉的心思，“这是一场预谋，一场让那个原本已经隐匿的分支再次入世的预谋，通过雍王妃的血脉，最终得到了一个资质卓绝，才华冠盖的小王爷顾禾，他们一步一步渗入顾家政权，直到顾禾荣登摄政王高位，以血脉作局，换一场不动声色地政权交替，果然好筹谋！” 梵沉紧抿着唇。 薄卿欢扬唇笑，“怎么样我的宁王殿下，这一切是否全盘在你的意料之外？” “的确。”梵沉缓缓吐出二字。 上一世，顾禾根本就没有当上摄政王，泰和帝驾崩后，登上皇位的人是顾乾，他登基后，第一个就拿顾北羽开刀，顾北羽的下场很惨烈。 一个顾禾，一个顾北羽，他们都与梵氏另外那个分支有关系，然而上一世他们都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这一世，所有的轨道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泰和帝死后，登基的人不是顾乾，而是皇长孙顾子瞻，掌权的人是宗室小王爷顾禾，顾北羽也没死。 那么这一世的轨迹到底是从哪里开始改变的呢？ 梵沉把前世今生的所有回忆好好理了一遍，最终确定问题的症结就在他和景瑟于花桥镇相遇这件事上，重生的他带着上一世的回忆而来。 上一世，并没有这一段。 所以，是他的重生改变了轨道，也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才会让梵氏分支有机可乘布下这么大一个局？ “考虑得怎么样了？”薄卿欢见他半晌不答话，索性出声问。 梵沉拉回思绪，“若按照你的推测，顾禾是梵家的人，那他的责任就是一步步夺取顾家政权，让家族入世并且手握重权，然而顾禾从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想要问鼎皇权的心思，或许，是你多虑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薄卿欢道：“你只看到他的安分守己，又怎知他那张魅惑人的皮囊下埋藏着怎样的狼子野心？” 梵沉再一次陷入沉默。 薄卿欢站起身来，“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本座这就走了。” 梵沉让人送了薄卿欢出门，他则直接去后院找景瑟。 把薄卿欢说过的那番话一字不漏告诉景瑟以后，梵沉问：“你觉不觉得意外？” “真的很意外。”景瑟点头，“今日之前，我甚至怀疑顾禾这个人与我一样是某个人夺舍来的，因为太难懂了，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然而我千算万算，还是没能算到他是梵氏的人，对了梵沉，你们这一支与他们那一支祖上有没有过恩怨的？” “有。”梵沉点头，“要不然当初就不会分流了。” “这么说来，你们两家还是死对头？” “也可以这么说。” 景瑟蹙了蹙眉，“那你可知你们祖上到底有什么恩怨导致分流？” 梵沉想了想，摇头，“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只有我爷爷知道一点，但他很避讳谈及，我曾经问过，都被他巧妙避开了，一个字都未曾透露过，想来是很不好的事情。” “既然你不知道，那就算了。”景瑟叹了口气，“起码我们已经知道了顾禾的身份不是么？知己知彼，接下来才能更好的做好接招的准备，只不过……” 说到这里，景瑟顿了一下，没心露出几分纠结来。 “只不过什么？”梵沉呼吸没来由地紧了一下。 “上次葳葳的事，他的确帮了我们一个大忙。”景瑟担忧道：“纵然咱们与他立场对立，可也要恩怨分明，他对葳葳有恩，这份情，咱们总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梵沉理解景瑟的想法，“那你觉得咱们怎么做才好？” 景瑟道：“要不，咱们找个机会约他出来，大家坐在一起把话说明，如果他坚持要与咱们对立，那从今往后就泾渭分明，各谋其政，如若他还有一丝良知，不想把同族关系闹僵，那么这件事就还有缓和的余地，到时候咱们再随机应变。” 梵沉应道：“好，都听你的。” * 今年的第一场雪下得特别大，在北风的呼啸下席卷而来，仅一夜的时间，天地间就一片白茫茫。 景瑟穿上厚实的貂绒袄子，手上抱着暖手炉，随着梵沉一道上了马车，即将去往一早预定好的酒楼。 他们夫妻今日约了顾禾。 马车上，景瑟看向梵沉，“我有些紧张。” “紧张什么？”梵沉替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 “你说万一他决定要与我们对立，那岂不说明咱们未来的日子又要不平静了？” 梵沉轻轻抚了抚她的脑袋，笑说：“自从答应他的条件入朝为官那一日，我就已经做好了这一天到来的准备，如今他的身份明确了，我心中就更有底了，反正咱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斗一斗这张底牌，看看他到底有多少能耐。” 景瑟轻嗤，“你果然是闲疯了。” 来到酒楼的时候，顾禾早已等候多时，他穿着紫色绣金蟒袍，容颜一如往昔丰神如玉，俊逸挺拔的身影往三楼窗前一站，刚好看到梵沉抱着景瑟从马车上下来的那一幕。 眸色微微暗，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眼，慢慢转过身。 景瑟和梵沉很快就来到预定好的雅间。 房门大开，夫妻俩对视一眼后慢慢走了进去。 顾禾坐在桌前，对两人微微一笑，抬手示意，“两位请坐。” “抱歉。”梵沉道：“原本这顿饭是我们请的，奈何雪大路滑，马车不敢行驶太快，让摄政王久等了。” 顾禾丝毫不在意这些，“本王习惯了快节奏做事，兴许是我来得早了些，既然你们夫妻都到了，那么有什么话就别藏着掖着了，直接开门见山吧，大家都是聪明人，拐弯抹角不符合咱们的行事风格。” 菜上齐以后，梵沉亲自去关上房门，回来后才对着顾禾道：“既然摄政王这样爽快，那我们就长话短说。嗯，我们已经获知了你的真实身份。” 顾禾脸色淡淡，毫无任何波澜，“所以呢？” 梵沉道：“咱们是同族，然而两个分支却因为祖上恩怨不得不对立，我今日就是想问问摄政王的个人意见，对于此事，你的看法是怎样的？” 梵沉能这么快查到顾禾的底细，这让顾禾心中感到有些讶异。 梵沉补充，“是对立，还是携手一起让整个梵氏都入世东山再起？摄政王今日不妨把话说明，今后咱们也好依着立场行事，明着来，总比暗地里放冷箭要有水准得多。” 顾禾还是微笑，“两个分支祖上的恩怨是什么你们都不知道，凭什么会认为本王有可能同意与你们合作？” “这么说来，咱们就只能是敌对关系了？”梵沉挑眉，他并不在乎两个分支的祖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毕竟那些事隔他太遥远，他只在乎眼前，只在乎自己能否在顾禾出招前把棋局摆好。 “我承认，你们夫妻的确很聪明。”顾禾道：“但这一次，你们聪明反被聪明误，找错人了，把我当成对手，你们只会越错越离谱。” “此话怎讲？”景瑟皱眉。 顾禾深深看她一眼，“我曾经与宁王做了个交易，他给了我三年时间，现在算算，只剩两年半了，这两年半之内，我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而你们，也可以继续追寻你们想要的答案和真相，就算找不出来也没关系，两年半以后，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当然了。”顾禾微叹一声，“本王深知宁王最不喜掌控权落到旁人手里，所以你一定会想方设法去查，对此，本王没什么好说的，唯有祝你早日成功。” “借你吉言。”梵沉同样回以微笑，目送着顾禾走出房门。 顾禾推开门的那一瞬，不经意回过头来，目光落在景瑟身上，眸光极其复杂，隐隐带着晦暗伤色流转。 顾禾走后，景瑟盛了一碗汤递给梵沉，嘴里问：“你说他方才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梵沉想了一下，笑道：“顾禾不是说了吗，就算咱们查不到也没关系，两年半以后。所有的真相都会水落石出的，与其花费这么多精力和时间去查，倒不如坐享其成，等着答案自动送上门来，你觉得呢？” “梵沉。”景瑟睁大了眼睛，手指在他眼前晃晃，“你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梵沉吗？一贯喜欢运筹帷幄的你竟会有甘愿甘愿受人掌控的一天？” 梵沉笑笑，“为了你，我破的例还少么？” 景瑟撇撇嘴，“既然这样，那你再为我破一例吧！” “你说。” 景瑟道：“你明天上朝的时候以东璃亲王的名义让顾禾把对顾乾的处决权争取过来，我要亲手杀了他。” 梵沉笑看着她，“终于玩够了？” 景瑟脸色很难看，“原本我打算再玩弄他一段时日的，奈何这个人胆大包天，竟敢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既然他上赶着送死，我岂有不成全之理？” “打算怎么做？”梵沉问。 “先把他医治好。”景瑟道：“就这样让他疯疯癫癫地死了不划算，我要让他死得明明白白，最好是，在绝望中慢慢死去。” “嗯，都依你。” 景瑟想到了前车之鉴，担忧道：“这次，风离痕还会不会突然出现把顾乾给带走？” “不会。”梵沉投给她一个宽慰的眼神，“我保证。” “那就好。”梵沉说的话，她总是无条件相信，也会觉得特别安心。 * 第二日上朝，梵沉果然依着景瑟的要求以东璃亲王的名义要求摄政王把对顾乾的处决权交给他们。 原本顾乾是朝廷钦犯，奈何越狱逃跑，中途又劫走了宁王家的小郡主，险些将其扔到崖下，换了任何一个做父亲的，这种事都不能忍。 因此，梵沉提出要求的时候，朝堂上一片寂静。 顾禾面露忧色，“上一回顾乾被关押在诏狱内都能被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劫走，这一回，宁王扬言要将其带走并亲自处置，万一重蹈覆辙，再让顾乾逃走怎么办？” 梵沉道：“关于这一点，还请摄政王放宽心，我自有打算和安排，若是再让他逃一次，那么，本王任凭处置。” “好！”顾禾淡笑，“希望宁王不要让本王失望。” “当然。”梵沉莞尔一笑。 景瑟等这一天等了那么久，她虐人的手段，很多时候连他都觉得胆寒，怎么可能会让众人失望？ 争取到了机会，梵沉就亲自去诏狱用囚车将顾乾给拉回楚王府。 顾乾依旧是疯疯癫癫的模样，且似乎比以前疯得更厉害了，被释放出囚车的时候拼命嘶吼挣扎，楚王府侍卫们用了很大力道才将其压制住。 送进去的时候，景瑟很快就银针将顾乾给控制住，然后开始把脉。 梵沉始终陪在她身边，就怕顾乾中途发疯伤到她。 好不容易等到她缩回手，梵沉问：“如何了？” 景瑟郑重点头，“果然不出所料，他之前中过你之前说的那种催眠术，然后又服用了一些药，结果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风离痕的杰作。”梵沉毫不意外地道，又问：“可有办法让他清醒过来？” “办法是有。”景瑟道：“只不过，我只能让他坚持最多一日的清醒时间，药效过后，他又会恢复原样的。” “一日的时间，足够了。”梵沉眼神笃定。 景瑟也觉得用一天的时间来变着花样虐一个人，绰绰有余了。 * 接下来的这段时日，景瑟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调配让顾乾清醒过来的解药，梵沉会按时过来接她去吃饭，尹相思也会过来帮忙。 “大嫂，顾乾当初害我流掉孩子，如今终于等到他落网，你可一定要把他往死里虐啊！” 站在摆放各种药材的桌案前，尹相思皱着眉头，语气里满含恨意。 景瑟冲她笑笑，“便是你不说，我也会用最残忍的手段让他享受一点一点死亡的感觉。” 提及当初那个孩子，尹相思就想起梵越为了她不惜负伤千里跋涉去东璃的情景，一时间竟不觉湿了眼眶。 景瑟察觉到不对劲，忙站起身来，“小七，你快别想那些不愉快的回忆了，想多了伤身，我不都跟你说了吗，你和二爷的身体都很康健，想要个孩子是完全没问题的，早些晚些罢了，你别心急嘛！” 尹相思转而抱着景瑟，哭声道：“大嫂，我不是在想这个，我只是突然想到我和二爷这一路走来的坎坷路，心有所感罢了。” 景瑟拍拍她的背，“好了好了，不哭不哭，你和二爷又没吵又没闹，有什么好感慨的呢，以前恣意洒脱的七爷如今竟会伤春悲秋了，真让人不习惯。” 尹相思突然破涕为笑，“如今为人妻了嘛，哪里还能与从前相比？” “真是个爱哭鬼。”景瑟掏出帕子递给她，“快擦擦，否则一会儿二爷过来见你在我这里哭，指不定会认为是我欺负了你，到时候我可就真的哑巴吃黄连了。” 尹相思接过帕子擦了眼泪，笑道：“怎么可能，二爷才没有那么小心眼呢！” 话音才落，梵越的声音就自外头传了进来，“爷才不在一早上，就有人敢在爷背后说我坏话了？” 说完，人也跟着走了进来，嘴里说着赌气的话，面上却是笑眯眯的。 看到尹相思哭红的双眼，梵越走过来捏捏她的脸，“都多大的人了，还总是爱哭鼻子！” “我才没有！”尹相思仰起下巴，“你过来做什么？” 梵越看了继续调配解药的景瑟一眼，勾勾唇，“顾乾那厮就在咱们家，听闻大嫂要亲手杀了他，我准备过来探探口风，看看势头。” 尹相思一个白眼送给他，“这还用你担心？” “我怎么就不能担心了？”梵越伸手戳戳她的额头，“毕竟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他若是死了，爷一定鸣炮庆祝，再送你一场烟花雨。” “此言当真？”尹相思心头的郁结总算因为梵越这番话消散了些。 “那当然！”梵越挑挑眉，“爷说到做到。”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尹相思情不自禁往梵越脸上亲了一口。 “咳咳……”一旁的景瑟实在看不下去了，开口赶人，“你们俩别太过分啊，我这里是药房，不是你们卿卿我我的房间，要亲热，回芳菲苑去！” 尹相思俏脸微红。 梵越一把拽住尹相思的胳膊，“走，跟爷回房去。” 尹相思羞愤欲死，“梵越，给你点颜色你还想开染坊了！” 梵越对她挤挤眼，“你方才不就是为了孩子哭的吗？没了一个，咱们再造一个便是。” 梵越很大力，尹相思根本拗不过他，才挣扎两下就被他打横抱起直接回了芳菲苑，一入房就开始激烈撕扯缠绵。 景瑟失笑着摇摇头，“这两个人也真是的，大白天呢，都不知羞的！” “很有咱们年轻时候的风范。”刚进来的梵沉顺势接了她的话。 景瑟轻哼，“你就你，别把我带进去，我才不像你一样是个永不知餍足的禽兽。” 梵沉轻轻笑开，看了一眼桌案上各色各样的药粉和药汁，问：“你这个解药大概多久能调配好？” “再来两日。”景瑟道：“毕竟这回是风离痕出的手，他虽然没有我师父那样的温柔解意，却继承了我师父所有的医术，把医术转为杀人害人的利器更是毫不手软，我如今调配这个解药，就是在挑战我师父的医术，若是让他晓得了，一准儿得气死。” 梵沉在一旁坐下，“我只是希望你别太累了。” “我知道了。”景瑟一边调配一边应声，“你放心，等过了这几日，我会好好休息的。” “饿了没？”梵沉又道：“我还没吃饭，一下朝就过来看你了，本想着试试你能否主动问候我一句，如今想来，我还没有你那些个瓶瓶罐罐重要。” 景瑟哭笑不得，马上停下手里的动作走过来，俯下身，将小脸凑近他，眼睛眨了眨，“我来看看，爱吃醋的宁王殿下今儿个是什么脸色，身上酸味重不重？” 梵沉趁机将她拽进怀里抱着，“吃饭之前，先吃了你。” “哎，别！”景瑟还未及阻止，他火热的唇瓣就带着激烈的吻侵袭而来，从软嫩的唇舌辗转到莹白小巧的耳垂和性感白皙的锁骨上。 已经生过两个孩子的景瑟特别敏感，一经撩拨就全身热烫，双颊潮红，原本在挣扎的双臂渐渐酥软下来。 景瑟心头微恼自己的不争气，瞪他一眼。 她此时眸光盈盈的样子，即便是生气，也自带勾人心魂的娇媚。 梵沉怎可能受得住她这样有意无意地撩拨，整个人火烧一般，她身上的阵阵女儿香更是成了摧毁他最后一丝理智的绝佳利器。 三两下扒了她的衣服进入正题。 …… 从药房出来的时候，景瑟几乎站不稳，双腿酸疼得好像随时都能倒下去。、 反观一旁搀扶着她往外走的梵沉，整个人生龙活虎，精神百倍。 景瑟无力地瞅他一眼，“你是不是不知道累的？” 梵沉意味深长地笑看着她，“会累，但是分情况，若是让我整天待在书房处理公务，我必定会累得直不起腰来，但若是一天都与你在一起，那么，不管是书房还是睡房，我都能随时保持着充沛的体力。” 景瑟累到连白眼都翻不出来，走路脚步虚浮，轻轻“哼”了一声后偏开头不想理他。 勉强撑着去饭厅喝了一碗粥，景瑟回房以后一觉睡到第二日天明。 * 解药调配好的这一日，景瑟让阡陌拿去给关押在密室里的顾乾服下。 由于解药成分比例调配得精准，药效高，顾禾在服下后一个时辰以后就差不多恢复清醒了。 一点一点睁开眼，顾乾看清楚自己双手双脚都被铁链束缚住跪在地上。 哦不，准确地说，这里是刑场，而眼下他所处的位置，正是刑台上。 顾乾当太子的时候监斩过不少犯人，因此金陵城里的刑场他都能认出个七七八八，但当下所处的这个位置，他却是想破头颅都想不到究竟是哪里。 前头不远处隐约传来说话声，顾乾透过蓬乱的发丝，将视线往外挪了一点，恰巧见到几个小厮正在布置一方宽大华丽的座椅。 从小厮们的穿着来看，顾乾很快就猜出自己如今正在楚王府内。 面色突然惊恐起来，顾乾摆动着身子拼命挣扎，想找机会逃跑。 他之前虽然疯疯癫癫，但做过的大事是隐约有些印象的，比如，他曾经劫走了梵葳小郡主来威胁景瑟跟他走。 眼下这个情形，不用想也知定然是疯癫时候他事情败露被景瑟和梵沉抓个正着带回了楚王府打算私下里给他点颜色看看。 心底一寒，顾乾脸色死灰一样白。 景瑟是个心狠手辣的毒蝎，落到她手里，自己只怕会小命难保。 一想到这些，顾乾就整个人都不安起来，铁链被他摇晃得哗啦啦响。 然而无论他如何挣扎都没法摆脱禁锢。 小厮们摆好座椅以后，覆满白雪的林荫道上就走来两道清绝的身影。 正是景瑟和梵沉夫妻俩。 景瑟看了一眼不远处刑台上跪着的顾乾，唇角微微勾起。 这一幕简直像极了当初顾乾来刑台上看她的时候，不知他在这一刻可会想到当初他就是这么一步步把那个一心一意辅佐他的传奇女相给送上黄泉路的。 走到座椅旁，梵沉和景瑟齐齐坐下。 顾乾知道自己挣不脱，他索性对着景瑟大声吼，“滥用私刑可是大罪。景瑟，你确定要在我身上冒这么大的险？” 景瑟勾唇笑，“或许对如今身为朝廷钦犯的你来说，滥用私刑的确是了不得的大罪，可是很不好意思，我们夫妻乃东璃的亲王和亲王妃，莫说有一定的权利能对你动用私刑，就光凭你险些将我女儿摔下悬崖这件事，本王妃便是亲手杀了你都没人敢说我半分不是，顾乾，你信不信？” 顾乾哪里想得到这才多长时间没见，景瑟又比从前更狠辣了，他看着对面依偎在梵沉怀里的景瑟，恨得牙根痒痒，“我纵然有罪，那也合该朝廷来定罪论处，何时能轮得到楚王府来代替摄政王执政了？” 景瑟冷笑一声，“死到临头还嘴硬！来人，取弓箭来！” 小厮们很快就把景瑟一早准备好的乌金弓箭取来。 景瑟接过，转而对着梵沉笑笑，“这玩意儿有些沉，一会你得帮我，否则就我这臂力，定射不了多远。” 梵沉笑答，“好说。” 景瑟看向顾乾，笑眯眯地道：“顾乾，咱们今日来玩一个游戏，你若是能胜出，本王妃就放了你，从前的事一笔勾销，可若是你输了，那就得遵守游戏规则乖乖受罚。” 景瑟这句话本来听着没什么的，但因为曾经见识过她的狠辣无度，所以顾乾心里没来由地害怕，被捆住的身子不受控制地颤了两下。 “什么游戏？”不知过了多久，顾乾才幽幽问。这是他唯一的出路了，他不得不选择。 景瑟微笑，“这个专门为了你而搭建的刑场还算有些宽敞，一会儿我会让人给你松绑，我喊开始，你就开始跑，本王妃开始射箭，你若是能成功避开我三支箭，那就算你赢，我今日便说到做到放了你，以后也不会再找你的茬，可你若是避不开，那么，被伤到哪里，本王妃就让人砍了你哪里。” －－－－－－题外话－－－－－－ 今天的章节是衣衣熬夜在网吧码粗来的，码完已经凌晨五点半，困成狗，嘤嘤嘤，求票票安慰，毕竟要结局了，这是最后一个月求票票了，希望小可爱们给力点，让票票飞（*￣3）（ε￣*） 第009章 小剧场一（一更） 顾乾呼吸一窒，若射箭的只是景瑟，那他倒还有几分胜算，可如今梵沉也在场，这个人的箭术自是不必多说，一旦让他帮忙，定然一射一个准。 顾乾捏紧了拳，手背青筋突兀，脸部肌肉也跳了两下，声音低沉，“景瑟，你非要这样赶尽杀绝？” 景瑟忽然笑了，“你竟然到了现在还不知自己错在哪里，果然愚不可及！” 顾乾脸色难看，“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没错，我承认我喜欢你，难道这也有罪？” 梵沉眉心一跳，偏头看了景瑟一眼，发现她周身气息冷冽，唇畔笑意凝冻，“得你喜欢，那我还真是三生不幸。” 顾乾心神一震，心底的不甘尽数涌到面上来，他不明白，他可以比任何人都对她好，她为何从来都不理解，只要她肯答应，他们二人联手，就一定能弄垮顾氏江山再创帝王业的，到那个时候，他可以给她全天下女人做梦都想的尊贵后位。 然而时至今日，这一切都太迟了，丢了王爵身份，他便再无机会再无筹码赢得她。 挑了下眉，景瑟面上冷意褪尽，换上款款笑意，“我要开始了，你还不准备逃么？” 景瑟才说完，阡陌马上就带着人去给顾乾松绑。 终于重得自由，顾乾心中全是逃跑的冲动，他四下扫了一眼，找准位置就不要命地往前跑，尽量找景瑟很难射到的死角。 景瑟开始拉弓搭箭，她对着旁边的梵沉笑笑，“我这副身体臂力不行，你快帮帮我。” 梵沉含笑站起来，站到她侧后方，双手握住她的手，绷紧弦，瞄准位置，一箭破空而出，“咻”一声穿过重重雪花，直射顾乾手臂。 “啊——” 只听得一声惨烈的惊叫后，顾乾倒在雪地里，手臂上鲜血汩汩涌出来，染红了洁白雪层。 景瑟站在高台上，看着顾乾半死不活的样子，心中涌上无限快意。 阡陌亲自去检查了伤口以后回来禀报，“王妃，顾乾的左臂被射穿了。接下来咱们是否依照规则……？” “当然。”不待阡陌说完，景瑟就道：“事先就定好的，没有临时改变规则的道理，去，把他的左臂砍下来！” 阡陌嘴角狠狠一抽，快速回转身走到顾乾身边，拔出腰间长剑，在顾乾微弱的求饶声下“嗤”一声整齐砍下他的左臂。 景瑟清清楚楚看到了顾乾臂膀被砍的过程，挑了挑唇，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来，让阡陌给顾乾服下。 梵沉不解，“你让他吃了什么？” 景瑟道：“是一种能让他即便是疼到极致也不会晕过去的药。” 梵沉轻轻捂着她的眼睛，“这画面太过血腥，还是别看了吧！” 景瑟哑然失笑，“这有什么，我当初脑袋被砍得掉下去那一刻，还眼睁睁看着自己另外一半身体在刑台上慢慢倒下呢，对我来说，那才叫残忍，那才叫绝望，眼下这种，冰山一角罢了，更何况，亲手杀了顾乾是我重生以来的最大愿望，我必须要做到让自己满意毫无遗憾才睡得着，否则轻易让他死了，我找谁报仇去？” 梵沉宠溺地笑笑，“行，你若还想玩，那咱们就继续。” 景瑟点点头，与他一同取过乌金弓来。 一只手臂被砍，顾乾痛得满地打滚，却听得高台上景瑟又在喊开始了。 他顾不上疼痛，挣扎起来踉跄着往前跑，还没跑上五步，右边臂膀就被准确无误地射中。 箭尖刺穿皮肉软骨的声音让顾乾几近崩溃，他已经痛到发不出声音，脸部扭曲狰狞，双眼充血，瞪向景瑟的时候，里头全是憎恶和怨恨。 景瑟负手立在高台上，居高临下，这一瞬眼神傲然，与做女相时的风姿一般无二。 只可惜顾乾疼得神智迷离，并没发现高台上的女子有何异样。 这一回，再不用景瑟提醒，阡陌很自觉上前行刑，又是“咔擦”一刀，顾乾右臂整齐被切下。 失去双臂的他躺在地上，完全没有支撑点爬起来，只能靠双腿不断摆动挣扎。 他恨极了高台上的那个女人，恨不能拉着她一起下地狱。 他嘴里发出来的呜咽声像极了动物的悲鸣，肩上两大个伤口疼到嘴巴张着就无力不拢的地步。 “没了双臂，他活着会比死了要痛苦万倍。”景瑟勾勾唇。 “可我觉得你还是太温柔。”梵沉挑眉，看了顾乾因为疼痛而打滚乱踢的双腿，吩咐阡陌，“挖了他的双膝！” 得罪这对夫妻，果然连死都不能超生。 阡陌后背汗毛都竖了起来。这手段，简直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顾乾也是活该，谁让他得罪谁不好非要得罪宁王妃，亏得小郡主没什么事儿，若真出了什么事，顾乾的下场想必比现在还要惨烈。 拉回思绪，阡陌带着几个人找了工具，很快就挖了顾乾的双膝。 景瑟听着顾乾双膝骨断裂被活生生剜出来的声音，脑海里一幕幕想起自己当初呕心沥血辅佐他多年最后被背叛的惨痛经历，更想起当日刑场上的一点一滴。 直到现在，她都丝毫没忘。 看着已经不成人形的顾乾以及地上的残肢断臂，景瑟身体逐渐僵硬，神情陷入恍惚。 梵沉从身后轻轻抱住她，附在她耳边低语，“别怕，那些都已经过去了，你现在有我。” 听到这个熟悉而清润的声音，景瑟的身体才慢慢一点一点回温。 梵沉将她转了个身，拂去她肩头的雪花后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过了今日，你的生命里将再无血海深仇，只有我，我会为你抚平一切。” 景瑟怔怔看着他，眨了眨眼。 梵沉再一次将她纳入怀，“乖，听话，别想了，你该明白，你前世对他的那些，从来就不是男女之情，是你自己没能分清楚，所以最后输得很狼狈，今日不全都讨还回来了么？” 景瑟吸了吸鼻子，拉着他的手坐到一旁，又吩咐阡陌，“架火，烧滚油！” 阡陌不明白王妃还想做什么，张了张嘴。 梵沉睨他，“既是王妃吩咐，你照做就是了，犹豫什么？” “是，属下遵命。”阡陌悻悻逃离现场，不多时带着人在刑台前架了火，火上烧着翻腾的滚油。 景瑟站起身，突然感觉到手指被拉住，她偏头看了看神情紧张的梵沉，“让我去送他最后一程。” 梵沉抿着唇。 “我有分寸。”景瑟投给他一抹安慰的笑，“过了今日，我的生命中再无仇怨，只有你。梵沉，你就是我的命，也是我救命的解药。”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她清楚地看到了他眼眸里那一抹亮晶晶的光。 握紧她的那只手逐渐松软下去，他点头，“去吧！” 景瑟穿着火红曳地长裙，在白雪层上脚步轻软，仿佛绽开一朵夺目的烈焰花。 顾乾用快要涣散的目光看着一步步靠近他的这个女人，心底的恐惧难以言表。 活了二十多年，他还是头一次看到这样心狠手辣的女人，其手段，比之当年的夏慕有过之而无不及。 景瑟在顾乾三尺之外驻足，旁边热油翻滚，她红唇绽放如花，素白纤手舀了一勺滚油，脚步轻挪至他跟前，缓缓蹲下身，在他满是恐惧的眼神下，大力掀开他的一只眼皮，那勺高温滚油就这么一点一点浇在他的眼珠子上。 眼眶里顿时发出眼珠子被炸熟的“滋滋”声来。 这种疼，比之方才被痛快断臂和挖膝要痛苦万倍，整个脑袋都像要爆炸开来。 顾乾嘴唇哆嗦，嘶嚎声惨烈，完好的另外那只眼睁不太开，但里面的痛苦和绝望却被景瑟瞧了个清清楚楚。 勾起红唇，景瑟笑，“太子殿下，可曾记得当年权倾朝野，腹黑无双，算无遗策，助你一步步入主东宫，最后却被你狼心狗肺送上黄泉的女相夏慕？皇天不负，我借尸还魂，重活一世，从一开始就踩着你的脊梁骨处处往上攀爬，今日终得报了血海深仇，如何？这双臂被斩，双膝被挖，眼睛被油炸的滋味，与当初你眼睁睁看着夏慕被斩的感觉相比，会不会觉得更享受？” “你……！”顾乾那只眼猛地瞪大，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景瑟笑意不减，“你不是一直很想知道我为何一回来就对你有着莫名其妙的敌意么？因为景瑟就是夏慕啊！” 那一瞬，她亲眼看见顾乾绝望到仿若被抽走了所有的魂魄，余下的，只有一具勉强能挣扎的躯壳。 景瑟站起身，居高临下，“前生因，来世果，你曾做了多少孽，就必然得承受多少报应。顾乾，早在你昧着良心将夏慕逼入绝境的时候，就该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不是么？” “可还记得当日刑场上我曾说过一句话：没有夏慕，你永远都坐不上那至尊之位，因为，你不配。如今看来，我所言不假，没有我，你顾乾便只能做任人践踏的卑贱皇子，什么九五，什么皇权，对你来说，那都只能是梦里才能出现的东西。” 再次动手舀起一勺滚油，景瑟正欲靠近顾乾，就见他完好的那只眼睛睁大到极致，泣下血泪，悔恨的话说得不大利索，“对……对不起。” 他以前从未悔恨过亲手害了夏慕，今日得知了真相以后，胸腔内的所有恨意竟全转换成了后悔。 若是早知道杀了夏慕会让自己走上一条不归路，他定会从一开始就好好珍惜她，呵护她。 然而一步错，步步错，今日这个结局，竟是他当初无形中给自己挖好的坟墓。 景瑟听到他说对不起，只觉讽刺无比。 冷笑一声，她道：“我记得你说过不喜欢强势的女人，喜欢景宛白那种温婉端淑的，然而你后来却喜欢上了我，打不打脸？” 顾乾一句话说不出，此时的他满身是血，单眼泣血泪，另外一只被滚油炸熟，简直比厉鬼还要可怕。 “是非不分，你这双眼，不要也罢。”景瑟说完，掀开他另外那只眼皮，一如先前把滚油一点一点浇上去。 顾乾摆动身体挣扎两下，终是昏死过去。 阡陌急急忙忙过来查看，探了探鼻息，对景瑟道：“王妃，顾乾只是昏过去，还没气绝。” 景瑟掏出锦帕擦了擦手，懒得再看顾乾一眼，冷声吩咐，“扔去乱葬岗！” 阡陌带着几个人，很快把现场清理干净，拖着半死不活的顾乾去了乱葬岗。 景瑟转过身，梵沉站在高台上望着她，唇角笑容一如既往地宠溺。 景瑟晃了一下神，提着裙摆慢慢走上去，未及说话，就先扑进他怀里。 梵沉环抱着她的纤腰，语气温润，“过去了，都过去了。” “嗯。”她眼眶一热，继续埋首他温暖结实的胸膛，“还好有你，否则我大概没这么快报完所有的仇。” 梵沉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本就是为你而重活一世，我当然时刻在你身边，喜你所喜，恨你所恨。” 景瑟浅浅吸一口气，梵沉说得没错，她对顾乾的那些，算不得男女之情，是她没能分清，让自己输了一世。 但同时她也在幸运，如若没有上辈子的坎坷，就不会借他人身体再活一次，更不会遇到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梵沉。 “梵沉，谢谢你。”抬起头来，景瑟目光诚挚，笑意缱绻。 不待梵沉回答，她轻轻踮起脚尖，双臂攀附上他的脖颈，将自己柔软的红唇送上。 风雪渐乱，吹得两人发丝纠缠，如同此时两人紧紧贴在一起的火热唇瓣，柔化了原本的天寒地冻，让这一方天地看起来暖意融融。 * 尹相思原本想来看顾乾行刑的，奈何昨夜被梵越折腾得狠了，醒来的时候，顾乾早就被阡陌他们送去了乱葬岗。 尹相思大怒，对着梵越一阵乱踢过后穿好衣服急匆匆来了吹雪小筑。 见到景瑟，尹相思一脸好奇，“大嫂，你真的砍了顾乾双手，挖了他的双膝，还用滚油烫了他的眼珠子？” “对啊！”景瑟笑，“这样的残忍手段，不是正合你意么？” “简直干得太漂亮了！”尹相思冲她竖起大拇指，“不愧是我大嫂，这手段，绝了！” 景瑟轻轻莞尔，“没必要对一个狠狠伤害过你的人仁慈，那不是善良，是给自己挖坟。” 私自贩卖皇室御用马一案的时候，顾乾本来必败无疑的，奈何她后来动了恻隐之心，考虑到自己右相府嫡出千金的身份以及景宇桓和顾乾的关系，所以才会放他一马，谁料他不但不懂得收敛，反而愈加胆大包天，阴谋阳谋齐出，害了小七的第一个孩子，还险些让苏氏陷入绝境。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都足以让顾乾死上十次，奈何他只有一条命，那就只能想办法折磨他至死。 “小七，顾乾死了，你可解气了？”景瑟问。 “当然！”尹相思一脸快意，“知道他才是真正幕后主使的时候，我每天都在想着怎么让他死，现在可好，有你和兄长出手，总算解决了心头大患，那我以后睡觉都能安稳了。” 景瑟浅浅勾唇。 其实莫说小七，就连她也有这种想法，终于弄死顾乾，不用再怀着满腔仇恨活着，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轻松了一大截。 不知想到了什么，尹相思轻哼一声，“若非今早没能早起，我也要去看你们行刑的。” 景瑟不用问也知小七昨夜定然是被折腾坏了。 低低笑开，景瑟道：“其实二爷是不想你去看那种血腥的画面，毕竟你还小，看多了会有阴影的。” “可我觉得无所谓啊！”尹相思摊手，“大嫂你别忘了，我是玩毒的，什么血腥场面没见过？” 景瑟睨她，“二爷是关心你。” 提及梵越，尹相思马上垮下脸来，“我才不要他那种关心。” 他的关心，就是每夜让她没法好好睡觉，好似总有用不完的精力一般。 景瑟掩唇咳了两声，“看这势头，你们家的宝宝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来了。” 尹相思反应过来，一下子羞红了脸，“大嫂，你……你怎么……哎呀羞死人了！” 景瑟不以为意，挑眉，“咱们是妯娌，就跟姐妹是一样的，又不是还未出阁的女儿，害羞什么？” 尹相思尽量低垂着头不敢看她。 “好了，不打趣你，我有件事想跟你说。”景瑟笑言。 尹相思这才慢慢抬起头，“什么事？” 景瑟道：“薄卿欢从东璃回来，给你带了个大嫂，这件事你还不知道的吧？” “你说什么！”尹相思猛地瞪大了眼，“怎么可能？” 她哥那棵千年铁树外加榆木脑袋，连她这个亲妹妹都没法劝的，他能自己想通？ “没必要骗你。”景瑟道：“你若是不信，可以自己去看看，我听闻，他们马上就要重新去东璃见你爹娘了。” 尹相思再一次愣住，“这……这里头一定有蹊跷，不行，我得亲自去看看到底是哪个女人，可别是半路来的小妖精，迷惑了我哥。” “去吧！”景瑟道。 尹相思回房后，对梵越道：“大嫂说我哥带了女人回来，我要亲自去看看，二爷你一会儿就别找我了，我要出去。” “我陪你。”给她系好斗篷，梵越眨眨眼，“刚好我也想知道大舅兄这样的人会找个什么样的女人。” “你去做什么？”想到因为他，自己没看成顾乾行刑那一幕，尹相思就来气。 梵越知道她恼了，不管不顾强行抱着她就往大门外马车上去。 －－－－－－题外话－－－－－－ O（∩_∩）O~衣衣开新文辣《权爷撩宠侯门毒妻》不一样的男女主，一样的虐渣配方，期待小天使们收藏入坑哟（╯3╰） 网页可以直接看，APP随便点开衣衣的一本文往下翻“作者其它”就能看到啦。 第010章 神秘礼物（二更） 马车上，尹相思狠狠捶了梵越一拳，“都不让你来了你还来，脸皮怎么那么厚？” 梵越不以为然，“跟你在一起，脸皮不厚些能尝到甜头么？” 尹相思一噎，突然想起早上在吹雪小筑景瑟的调侃，她小脸马上红了起来，顺势踹他一脚，“就你能耐！” 梵越挑挑眉，长臂一伸就将刻意疏远他的尹相思勾到怀里来。 尹相思不依，又是挣扎又是骂。 梵越啧啧两声，扳正她的脑袋，“都快当娘的人了，怎么还骂骂咧咧的，难道昨晚爷还没调教好你？” 尹相思被他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唬得怔了一下，“什么当娘？” 梵越刻意扫一眼她的小腹，尔后勾勾唇，“爷有预感，咱们用不了多久也能有宝宝了。” 尹相思低嗤一句，“大嫂早上才给我看过脉相呢，哪里来的孩子？” 梵越搂紧她，悠悠一句，“没关系，会有的。” “原来又是安慰我。”尹相思如同被人泼了一盆冷水，顿时颓然下去。 梵越说的这些话，她听了太多，楚王妃会如此说，景瑟也会如此说，虽然知道她们只是想出言安慰，她每个月还是满怀期待地盼着月事没来，然后又一次次地失落。 所以，当下再听到梵越这样说，她就有些麻木。 梵越将她的所有神情纳入眼底，心中一阵揪疼，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徒劳，毕竟没有孩子的事实摆在那儿。 看到她难过，他便想起当初从东璃回来的时候，若是他再细心一点，或许他们的孩子就不会被害。 尹相思眉眼间有些疲累，轻轻靠在他怀里睡了过去。 到达五军都督府的时候，她一下子惊醒过来。 梵越还坐在旁边，一瞬不瞬看着她。 尹相思有些懵，“怎么了？” 梵越回过神，摇摇头，“没事，我就想说你若是还没睡够的话，便再睡会儿，晚些下去也无妨。” “那不行。”尹相思忙道：“说好了要去见我哥的，这是大事儿，不能耽搁了。” 梵越无奈，“把这个拿好。”说着，递了暖手炉给她捧着，又帮她理了理肩上的斗篷，这才随着她一道走出马车。 薄卿欢的真正身份，现如今在五军都督府几乎人尽皆知，但锦衣卫们都明白这个身份一旦坦白出来，对于大都督来说是很致命的，因此尹十九早就耳提面命过，禁止把大都督的真实身份往外传，否则一经发现，便就地处决以儆效尤。 所以，虽然大家都知道尹相思和薄卿欢是亲兄妹，可见到尹相思的时候，还得佯装不晓得这层关系。 门房亦如是。 看着梵越和尹相思，恭敬道：“越小王爷，小王妃，不知二位有何贵干？” 梵越道：“找你们家大都督，他在不在府上？” 门房迟疑，“请容小的进去通秉。” “那你快些。”梵越撑开伞，陪尹相思站在门外。 门房速度快，没多久就到了演武场。 薄卿欢在培训言风。 门房小跑过去，对着薄卿欢小声道：“大都督，越小王爷和小王妃来了。” 薄卿欢眉梢一挑，稍微一想便知这二人来府上的目的。 “把他们带到这儿来。” “是。” 门房脚步匆匆赶往大门外，看向梵越夫妻，“越小王爷、小王妃请随小的来。” 梵越和尹相思对视一眼，跟着门房往里走。 薄卿欢坐在圈椅上，余光瞥见两人过来，森白指尖敲了敲案几，表情似笑非笑，“你们俩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什么兴师问罪那么难听？”尹相思当即翻了个白眼，“我们就是想过来见一见你那个神秘的未婚妻，到底是谁。” 薄卿欢看她一眼，偏开头，声音慵懒，“她大概有些不想见你。” “什么！”尹相思瞠目，“喂，我可是她未来的小姑子诶，她敢不见我？” “你这么凶，谁敢见你？”薄卿欢反问。 尹相思一噎，“我哪有，我就是太关心哥哥了。” “有那精力，你该多关心关心自己。”薄卿欢睨她一眼，“听闻顾乾被宁王妃给折磨死了？” “嗯。” “那你也算报了仇了。”薄卿欢道。 “哎呀你别扯开话题。”尹相思迫不及待，“快告诉我，你带了谁回来？” 说着，尹相思就坐到了薄卿欢旁侧，眨着眼睛好奇等着答案。 “不说。”半晌，他道。 尹相思气极，“你故意的是不是？” 梵越上前来拉开尹相思，看向薄卿欢，“大舅兄，妹夫我给你备了份礼物。” 薄卿欢眼波一转，“什么礼物？” 梵越当然不会直接拿出来，“你先让我们见到人。” 薄卿欢冷嗤一声，“如此低伎俩，也亏你说得出来。” 梵越不以为意，“这个礼物可稀奇了，我珍藏多年都没舍得拿出来，今儿个可是看在小七的面子上，我才特意带过来准备送给你的，要不要呢，随你。” 尹相思眉头一蹙，瞪了梵越一眼，“你什么时候准备的礼物，我为何不知道？” 梵越笑了笑，“当然不能让你晓得，否则就不神秘了。” 薄卿欢沉吟片刻，摇头，“没兴趣。” “是吗？”梵越就知道这个人特别无趣，唤上尹相思，“小七，咱们走。” “不行！”尹相思赖在薄卿欢旁边不动，“我还没见着人呢，怎么能刚来就走？” 梵越无奈，“你没见他都千百个不愿意了吗？” “那也不行。”尹相思道：“他是我哥，他这臭德行，我早就领教多年，不就是一个女人么？我还就不信套不出话来。” 梵越道：“既然只是想套话，那何必惊动大舅兄，直接去问问其他锦衣卫不就成了。” “对哦！”尹相思一拍额头，“我怎么没想起来。” 说罢，站起身要随着梵越走。 “站住！” 薄卿欢突然唤住二人。 “怎么，反悔了？”尹相思不怀好意地笑笑，“早说嘛，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弄得这么不愉快呢？” 薄卿欢的目光越过尹相思，直直落在梵越身上，问：“礼物呢？” 梵越不肯松口，“我们要先见到人。” 薄卿欢招手唤来尹十九，“把那位请来。” 尹十九立刻会意，直奔后院。 梵越坐下来，给自己和尹相思各倒了一杯茶悠悠喝着。 尹相思满心好奇，“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说服自己放下阿黎接受另一个女人的。还记得上一次你就请教过我这方面的问题，可当时无论我怎么追问你都死活不肯讲，莫非是自那一次过后，你自己慢慢想通了？” 薄卿欢默然不语。 尹相思冲他翻个白眼，转而看向梵越。 梵越一脸的无所谓，其实他不是来看薄卿欢那个未婚妻的，他真的是来给薄卿欢送礼的。 不知过了多久，尹十九带着一个身形清瘦的姑娘款款而来。 尹相思定睛一看，顿时傻眼。 “这……楚楚？” 就连梵越都愣了一下，言楚楚不是跟着尹澈回东璃了吗？她不待在那边做皇后，怎么会突然跟着薄卿欢回了五军都督府？ 最重要的是，言楚楚和薄卿欢怎么可能走得到一起？ 这太诡异了！ 尹相思终于明白方才薄卿欢为何会说言楚楚不愿见她了，其实不是言楚楚不愿见她，而是薄卿欢不愿让言楚楚见她。 因为之前尹相思在薄卿欢跟前说言楚楚和尹澈如何如何般配，还说是她建议尹澈把言楚楚给带回东璃的。 那个时候，她根本不知道薄卿欢喜欢的人就是言楚楚，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场面还真是尴尬。 扯出一抹干笑，言楚楚打招呼，“楚楚，是你啊？” 言楚楚有些脸红，她虽然早就与尹相思认识，可今日是以薄卿欢未婚妻的身份来见尹相思和梵越的，感觉有些突然。 “越小王爷，小王妃。” 言楚楚上前来，给两人福了福身。 尹相思才觉得尴尬，她一把拉过言楚楚走到旁边，小声问：“楚楚，你是不是很早就喜欢我哥了？” 言楚楚咬了咬下唇，轻轻回头，见薄卿欢正和梵越说着什么，她又回过头来，斟酌着点点头，声音轻细，“嗯。” 尹相思捂着半边脸，“楚楚，你当初为何不直接告诉我呢？” 言楚楚很不好意思，“大都督是什么性子，小王妃想必最清楚了，喜欢他的女子又不止我一个，那个时候，我深知自己和他永远无可能，所以没敢说出来，怕闹笑话。” 尹相思哭笑不得，“我的好大嫂哟，闹笑话的不是你，是我啊！” 言楚楚不解，“此话怎讲？” 尹相思纠结着眉，“你要是早说出来喜欢我哥，那我肯定直接给你们牵线了，然而我一直被蒙在鼓里，什么风声都没听到，还一个人在那儿傻傻地撮合你和我表哥，现在想来，真是尴尬死了。” 言楚楚满脸歉意，“真是不好意思，给小王妃添麻烦了。” “这不怪你。”尹相思道：“都怪我当初没能从我哥嘴里套出话来，否则我哪里还会去操那份闲心啊，唉，往后我都不知道还有什么脸面去见我表哥。” 言楚楚道：“尹一大哥……哦不，东璃皇那边已经晓得了。” 尹相思眨眨眼，“知道了？” “嗯。”言楚楚解释，“我和大都督摔下悬崖以后，东璃皇亲自带着人去找了半个月，等出来的时候，我和大都督早就开诚布公坦白心意了，我知道这样对他很残忍，可如果我不喜欢他还要勉强接受他，这会更残忍的，后来我就跟他解释清楚了。” “然后呢？” “然后就没然后了。”言楚楚声音弱了下去，“我们走的时候，东璃皇因为疲劳过度昏厥不醒，我没法同他告别，倒是托人传了几句话给他，也不晓得他如今怎么样了。” 尹相思追问：“也就是说，在你们回西秦之前，我表哥就已经晓得你和我哥在一起了？” “嗯。” 尹相思终于松了一口气，抚着胸口，“那就好，表哥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既然你已经找到自己喜欢的人，那么我想，他应该不会勉强你的。” 言楚楚点点头，“我也希望他能早日找到能陪他一生的人。” 两人说完话回来，薄卿欢和梵越也终止了谈话，薄卿欢看向尹相思，“你还打算严刑逼供？” 尹相思一听就皱眉，“什么严刑逼供，你会不会说话的，我就是有些话不好当着你们的面说，想私底下同楚楚聊聊罢了，难道这也不行？” 薄卿欢转眸，直勾勾盯着梵越，“人你们已经见到了，礼物呢？” 梵越咳了两声，对着尹相思道：“小七，你先出去等我，我一会儿就来。” 尹相思瞅他，“什么礼物连我也不能看？” “乖，听话。”梵越温言，“一会儿我出来就告诉你。” 尹相思兴趣缺缺地移开视线，“楚楚，那我这就走了，改天再来看你们。” “小王妃慢走。”言楚楚目送着尹相思走远。 梵越又道：“楚楚姑娘，麻烦你也回避一下。” “我也要回避？” “嗯。” “哦，那好，你们聊，我先回房了。” 言楚楚撑着伞，很快回了自己的院子。 薄卿欢从言楚楚背影上收回视线，“人都走光了，你还准备卖关子到什么时候？” 梵越从袖中掏出一本小册子递给他，“这个，给你的。” 薄卿欢接过，翻开第一页瞄了瞄，一瞬之后，原本剔透莹白的面容逐渐泛出诡异的潮红，他猛地合上小册子，蹙眉，“你……” 梵越挑眉，“惊不惊喜？” 薄卿欢难得的语塞，闭了闭眼，暗暗施了内力才压下小腹难耐的燥热。 这厮胆子也太大了，竟敢给他送春~宫~图！ 梵越道：“礼物我是送到了，你若是喜欢，就自个儿留着，若是不喜，扔了便是，不过我觉得你这种禁欲二十多年的人，如果不提前观摩学习一番就直接洞房的话，定然无从下手，所以，嘿嘿嘿，大舅兄，祝你早日领悟其中精髓和美人翻云覆雨。” 薄卿欢很想一掌劈了他，奈何梵越跑得太快，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梵越早就一溜烟出了五军都督府。 薄卿欢面上的潮红还未褪去，拿着小册子的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最终还是没扔，卷起来放进了袖袋里。 第011章 欢欢辞官（一更） 薄卿欢站起身回院子的时候，看见言楚楚撑伞站在他房门前。 愣了一下，薄卿欢抬步过去，“你怎么过来了？” 言楚楚笑道：“我有事找你。” 薄卿欢“嗯”了一声，“进屋。” 言楚楚行至廊下收了伞，随着他走进去。 房里烧了地龙，很暖和。 言楚楚在软椅上坐下，看了薄卿欢一眼，问：“大都督，我今日有没有给你添麻烦？” 薄卿欢挑了下眉，“何出此言？” 言楚楚道：“小王妃方才跟我说了一些事，虽说得不是很完全，但我知道，我给她添了些麻烦。” 薄卿欢无奈摇头，轻嗤一句，“你别信她那些鬼话，她找你，无非就是为了当初她力荐你和尹澈在一起这件事。” 言楚楚愕然，“大都督如何会晓得？” 薄卿欢如实道：“你跟着尹澈走的时候，小七曾经来找过我，她来问一幅画的下落，顺便就提及了你和尹澈。” 言楚楚目光微闪，突然来了兴趣，想知道大都督当时的反应，眨眨眼，“然后呢？” “然后她说是她劝尹澈把你带回东璃的。”薄卿欢眸光渐暗。 言楚楚算了算时日，“那个时候，应该是你把契约书还给我不久后。你还我契约书的那天晚上，似乎心情很不好呢！” 薄卿欢抬眸，“知道为何么？” “不知。”言楚楚摇头，她只知道他将她拽上马以后疯了一般在空旷的街道上狂奔，直到她完全受不住才停下来，最后还非常绝情地把契约书归还给她。 半晌没听到他说话，她问：“到底为何？” “我也不知。”他忽然低笑，其实那天晚上是在生气她居然敢就这样与尹澈在驿馆孤男寡女住下，可这些话，他不想说。 言楚楚暗暗翻白眼，什么叫吊胃口？这就是了，吃醋就吃醋，承认一下又不会掉块肉，真是个傲娇的家伙。 站起身，她道：“如若没什么事，我想回房休息了。” 薄卿欢脑海里突然蹦出小册子上那些羞于启齿的激情画面来。 “等等！” 言楚楚不解，“怎么了？” 薄卿欢原本想留她在自己房间歇息的，奈何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口，“那个……你房间冷不冷？” “不冷啊！”言楚楚如实道：“同你这间一样烧了地龙的，很暖和。” 薄卿欢捏着眉心，有些无语。 “大都督，我回房了。” 言楚楚说完就推开门走了出去。 薄卿欢神情懊恼，自袖袋中取出梵越给他的小册子，又翻看了两页，脸红过后蓦地有些恼，叱道：“这东西，果然害人不浅！” * 梵越出了五军都督府坐上马车，尹相思等在里面。 “你在后面搞什么鬼？”尹相思蹙眉，“别把我哥给带坏了。” 梵越在她旁侧坐下，笑道：“你觉得薄卿欢那样的，还用爷去教坏他？” “那你到底有什么事连我也不能在场？”尹相思狐疑地睨着他。 “秘密。”梵越道：“男人之间的秘密。” 尹相思揪着他的耳朵，“你说过出来就告诉我的！” 梵越痛呼一声，“你先放开我就说。” “你先说！”尹相思非但不放，还加大了力道。 “好好好，我招，我全都招！”梵越举手投降，“我给他送了……春宫图。” “什么！”尹相思惊呼，“梵越，你还要不要脸？” “这是男人之间的交易，怎么能说不要脸呢？”梵越不服，“再说了，大舅兄可是欣然收下的。” 尹相思再一次愣住，“你的意思是，我哥他一点都不生气，还欣然收了你的春宫图？” “嗯。”梵越点头，“骗你是小狗。” 尹相思俏脸顿时泛红，“可是……可是你们也太无耻了！” “你不懂。”梵越趁她不备，将她揪他耳朵的那只手摘下来，“男人嘛，自尊心强些，尤其是在欢爱的时候，一旦被女人嫌弃，是很丢脸的。” “所以呢？” “像我和大舅兄这种，婚前没有过通房丫鬟的，就只能去观摩学习春宫图。” 尹相思脸更红了。 梵越挑唇笑笑，“那我问你，是洞房花烛夜让你体会到灭顶快活的感觉好呢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好？” 尹相思马上偏开脑袋，脸颊滚烫，“我……我才不要回答你这个问题。” 嘴上不说，她心里却是清楚得很，他说的那个，自然是前者更让人记忆深刻，至于后者……很可能会留下阴影以至于影响今后的夫妻生活。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梵越自信地扬了扬眉，“你觉得前者更好更有感觉，所以你其实是默认我给大舅兄送春宫图的，对吗？” 尹相思瞪他一眼，嘟着嘴巴不说话。 梵越见她这样子甚是可爱，忍不住倾身上前在她娇软的唇上浅啄了一口，“我就知道媳妇儿是最通情达理的。” “你少来！”成婚这么久了，尹相思何尝不明白这个人每次说甜言蜜语的时候，心里就在打她的主意。 “媳妇儿。”梵越憋屈，“我送出去的那个小册子上，还有好多招式咱们没试过呢！” 尹相思双手捂住滚烫的脸，“不要不要不要！我才不要和你尝试那些奇奇怪怪的动作，梵越，我发现你脸皮是越来越厚了。” 梵越不以为然，“你不要的话，咱们家宝宝哪里来？” 尹相思气极，“不理你了！” * 梵沉要求的所有事，薄卿欢都已经办妥，如今轮到梵沉兑换承诺了。 散朝后，梵沉单独唤住顾禾，“不知摄政王可有时间，我有一事想找你商议一下。” 顾禾驻足转身，“左相有事？” “对。”梵沉道：“是……关于锦衣卫指挥使兼五军都督薄卿欢的。” 顾禾眉梢一动，“何事？” 梵沉直接开门见山，“什么情况下，你会允他衣锦还乡？” 顾禾勾唇，“除非……他死。” 这个答案，梵沉毫不意外，“这么说来，不管如何，摄政王都不会同意薄卿欢辞官了？” 顾禾道：“锦衣卫乃先帝耗费多少心血培养出来的亲卫军，而薄卿欢又是锦衣卫统领，他这般手段谋略、武艺以及威信，那都不是一般人能顶替得了的，所以，除非身死，否则他一辈子都别想脱离组织。” 顿了一下，顾禾接着道：“之前有一个叫‘尹一’的锦衣卫就悄悄溜走了，本王让人去查过，知道他是谁，但为了两国和睦，这件事本王可以佯装不知，至于薄卿欢，我不管他是哪国的人，从前有过怎样的身份，但他想全身而退，绝无可能！” 梵沉眼瞳微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 “本王倒想知道，你为何如此想帮薄卿欢退出朝堂？”顾禾眉目间染上一抹疑色。 梵沉不答，只道：“摄政王既知他是东璃人，为何不成人之美，就此放他离开？” 顾禾忽然笑了，“你知道锦衣卫最大的特点是什么吗？办事快、狠、准。他们是朝廷光明正大培养出来的精英杀手，专诛宵小和奸佞，冷血寡情，是他们每个人必备的特质。薄卿欢此人，无论是哪一方面，绝对都是达标且超标的，有他在，锦衣卫才能算是锦衣卫，没了薄卿欢，锦衣卫将会沦落成一盘散沙。本王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的确有些本事，本王对他，刮目相看。” 梵沉目光忽明忽暗，“如若按照你所说，那么锦衣卫一旦动了情，就会有软肋。” 顾禾不以为然，“你是想说薄卿欢和他府上那位叫做‘言楚楚’的姑娘吗？” 梵沉不置可否。 顾禾勾唇，“言楚楚是个很不错的苗子，薄卿欢在培养她的时候，本王就得了消息，她不过一介弱女子，却比其他锦衣卫少用了一个月就培训成功且开始出任务，这样的女子在薄卿欢身边，只会是他的助力而不是累赘。” 梵沉眉心一皱再皱，他早就知道顾禾这个人不好糊弄，今日看来，顾禾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不好糊弄。 轻轻吸了一口气，梵沉缓缓道：“我手上有一样东西，如若给了你，能否放他离开？” 顾禾半眯着眼，“什么东西？” “相信你已经猜到一半了。”梵沉道：“梵氏兵器图谱《绝世神兵》最后一页，也是至关重要的一页，我知道你一直在找，很不巧，刚好在我手上。” 顾禾袖中手指握紧了些。 《绝世神兵》本是百年前梵氏先祖自创出来震惊当世的兵器图谱，奈何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梵氏不得已分流成两支，一支随着西秦太祖马背上打天下，另外一支直接隐世，从此销声匿迹。 也正是因为分流，才会让《绝世神兵》这本图谱四分五裂，现如今，顾禾的外曾祖父那一支手上仅有残本，并不完全。 据说《绝世神兵》最后一页记载了全书最重要也最厉害的一件武器，顾禾为此找寻多年，没想到竟会在梵沉手中。 对于顾禾来说，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面上狐疑更甚，顾禾道：“你用如此重要的东西换薄卿欢全身而退，值吗？” 梵沉低笑，“值不值，得看人。有的人，本王可能连一杯清茶都不舍得付出，但有的人，便是舍了兵器图谱，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顾禾微笑，“宁王好气魄！” “过奖。”梵沉回以一笑，“那么，咱们这笔交易算是成了？” 顾禾默然片刻，“宁王果然非比凡人，竟甘愿舍了如此重要的秘密图谱，只为换他退出朝堂。” 梵沉从怀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图谱递给顾禾，笑意淡淡，“希望摄政王能遵守信诺。” 顾禾接过，缓缓打开一看，当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和兵器构造图后，满眼震撼，许久才回过神来，颔首，“既然宁王说到做到，那么本王也没什么可说的，一会儿你出宫，烦请通知薄卿欢一声，让他交一封辞官折子，否则本王不好同文武百官交代。” 梵沉应声，很快出宫去了五军都督府。 见到薄卿欢的时候，梵沉直接道：“答应你的事，成了，顾禾让你主动去辞官走个程序，他好向文武百官交代。” 薄卿欢目露疑色，“本座很想知道，你是怎么说服顾禾同意我退出的？” 梵沉答：“这个你不用管，你只需晓得，咱们之间的交易，两清了。” 薄卿欢忽然笑道：“咱们可是亲戚，哪有‘两清’的说法，往后我就是个平民百姓了，有事的话，自然得攀攀你这个权贵。” 梵沉淡笑，“我反而觉得你退出，挺可惜的。” “美人相伴，纵情山水，这种日子你觉得不美好么？”薄卿欢反问。 “当然美好。”梵沉道：“我觉得你退出可惜，是站在我的角度来说，对于你来讲，退出自然是种解脱，那么，恭喜你，终于达成心愿了。” “谢谢。”薄卿欢难得的客气一回。 “何时大婚？”梵沉又问。 “大概得回东璃去大婚了。”薄卿欢道：“毕竟我爹娘在那边。” “那也就是说，很快了？” “嗯。” 梵沉想了想，“我人肯定是去不了，到时候让人给你带份子钱。” “这话我爱听。”薄卿欢弯唇，“就这么定了，等回了东璃定下日子，我会亲自给你们传信的。” * 梵沉走后，薄卿欢去找言楚楚。 “宁王已经帮我摆平辞官之事，一会儿我就入宫去找摄政王，你准备一下，大概就这几日的功夫，咱们得启程去东璃了。” 言楚楚猝不及防，“这么快？” 薄卿欢修长的食指挑起她的下巴，勾唇笑，“我觉得已经很慢了。” 言楚楚心跳漏了一拍，被他盯得脸有些红“那……那你去吧，我收拾收拾。” 脑海里忽地想起一事，她道：“对了，我来之前答应过东璃皇，要把宣王给请回去的，既然你要入宫，那我去驿馆找他。” 薄卿欢眸色一黯，语气坚决，“不行！” 言楚楚无语，“怎么不行？” “我陪你去。”他道。 “你不是要进宫吗？” “我可以先陪你去驿馆，再进宫。” 言楚楚哭笑不得，“宣王可是你表弟，你连他的醋都吃？” 薄卿欢睨她一眼。 言楚楚悻悻闭了嘴，又道：“好好好，你说去咱就去，反正我又不是去找男人幽会，你去了我也不怕。” 两人很快就坐上马车往驿馆方向去。 驿馆内的宫婢告诉言楚楚，宣王早就入宫了。 言楚楚问，“摄政王又没召见，他入宫做什么？” 宫婢们齐齐摇头，“奴婢不知。” 言楚楚退回来，把宫婢们的原话告诉了薄卿欢。 “既然在宫里，那正好。”薄卿欢道：“你随我一道入宫。” 言楚楚犹豫，“我又没品阶，就这么随着你入宫，会不会不太妥当？” 薄卿欢一把拉过她的手，“妥不妥当，我说了算。” 不及言楚楚反应，他就带着她再次上了马车，这一回直奔皇宫。 顾禾还在御书房带着小皇帝批阅奏章。 薄卿欢来的时候，赵大宝候在御书房外，“大都督有事找摄政王？” 薄卿欢颔首，“摄政王可在里头？” 赵大宝道：“还请大都督去偏殿稍待片刻，奴才进去通秉。” 薄卿欢想了想，最终还是带着言楚楚去了偏殿喝茶。 赵大宝轻手轻脚走进御书房，“摄政王殿下，大都督来了。” 顾禾正埋首于满案的奏疏，听到赵大宝的声音才勉强抬起头来，“哦”了一声后，“告诉他稍等片刻，本王马上就出去。” 赵大宝迅速出去偏殿回话。 顾禾站起来，看了顾子瞻一眼，“皇上，您先练着字，微臣出去一会。” 小皇帝咬着笔头，双眼眨啊眨，“小叔叔，昊昊小哥哥什么时候来陪阳阳念书啊？” 顾禾顿了一下。 昊昊不愿入宫伴读这件事，顾禾早就得了消息，但他一直没告诉小皇帝，就是怕小皇帝伤心，原以为都这么久过去，小皇帝一准给忘了，没想到今日会旧事重提，这让顾禾有些为难。 原本想实话实说的，但对上小皇帝那双纯真的眼睛，顾禾心下一软，改口道：“前些时日，昊昊的娘亲给他生了个妹妹，他现在忙着照顾妹妹，没时间入宫呢！” 小皇帝一听，乌黑双眼亮了起来，“妹妹？” “嗯。”顾禾点头，“很漂亮，像瓷娃娃似的。” 小皇帝欢呼一声，“小叔叔，阳阳想看。” 顾禾斟酌了一下，“那好，等微臣处理了薄大都督的事就考虑带你出宫去楚王府，到时候你便可以自己去找昊昊，然后问他愿不愿入宫来给你伴读，可好？” “好耶好耶！” 小皇帝稚嫩的小脸上满是欣喜。 顾禾看着面前这个小不点，神情微微恍惚了一下。 出了御书房径直去往偏殿，顾禾一眼就看见里头坐着的两人，微一勾唇，他道：“看来大都督是铁了心不要权势要美人了。” 薄卿欢笑答：“彼此彼此，摄政王不也一样么，你爱权柄胜过美人，本座则是不要权势，只要美人，咱们的想法，都是一样的。” 顾禾垂眸，掩了里头黯色。 美人么？他或许不是不爱，而是，根本爱不起。 “这是请辞的折子。”薄卿欢走过来，将折子递给顾禾。 顾禾接过，打开看了一眼就让赵大宝送去御书房，转眸看向薄卿欢，“今后有什么打算？” 薄卿欢笑道：“当然是先大婚，后隐居。” “那本王就提前恭喜你了。” “借你吉言。”薄卿欢拍拍他的肩，“别忘了给我来份子钱。” 顾禾嘴角微抽，“一定。”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言楚楚突然开口，“摄政王殿下，不知宣王可在？” 顾禾愣了一下，“姑娘说的是东璃宣王？” “对。”言楚楚道：“我们先前去驿馆的时候，宫婢们都说宣王进宫了。可是进来这半天，也未曾见到他。” 顾禾道：“兴许是去了太皇太后的永寿宫，怎么，你们俩找他有事？” 言楚楚道：“实不相瞒，我此前去了一趟东璃，回来的时候，东璃皇特别交代让我知会宣王一声，让他早些回国。” 顾禾了然，“既然这样，那你们不妨去永寿宫看一看。” “告辞。” 薄卿欢带着言楚楚，出了偏殿又往永寿宫而去。 让人进去通秉之后，两人才得以入大殿见太皇太后。 盈盈拜下请了安，得了太皇太后赦免，这才站起来。 宣王果然在永寿宫，就连一向不爱来永寿宫的小公主顾潇潇也在。 太皇太后的目光在薄卿欢身上定了一瞬，马上让人赐坐。 宣王看了看薄卿欢，又看了一眼言楚楚，眉头紧皱，“喂喂喂，小美人，你太不厚道了吧，不是随着我皇兄去了东璃的吗？何时回来的？你又为何陪着薄卿欢这厮入宫来？” 言楚楚掩唇笑，“是宣王殿下近来老是喜欢往永寿宫跑，都不关注外面的事，所以不晓得发生了什么。” 宣王被戳中了心思，噎了一噎，旋即扬起下巴，“你别跟我套近乎，赶快老实交代，为何不好好待在东璃？” 不待言楚楚开口，薄卿欢就接了过去，“真是笑话！你凭什么质问她？” 宣王不服，“那你又凭什么不让本王质问小美人？” 薄卿欢音色淡淡，“就凭，我是她未婚夫。” 宣王一听，傻了。 “你说什么！” 看向言楚楚，“小美人，薄卿欢说的话是真的？你们俩……？” 言楚楚点头，“是真的。” 宣王顿时暴跳，“不行！我不同意！” 太皇太后瞪了宣王一眼，“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耍小孩子脾气，乖乖坐着。” 宣王反应过来，调皮地冲着太皇太后吐吐舌，“姑祖母，我只是气不过，分明是我皇兄先喜欢小美人的，薄卿欢这厮凭什么横刀夺爱？” 薄卿欢不以为然，“就算是横刀夺爱，那也得刀锋利才有本事夺得过来，尹澈没能留住美人，说明他修为不够。” “你！你你你！简直欺人太甚。”宣王气得嘴唇都歪了，冷哼一声。 “好了！”太皇太后无奈扶额，“澄儿，你连自己的事儿都操心不过来，怎么净操心别人去了？” 宣王呶呶嘴，不甘心地坐了下来，余光觑了顾潇潇一眼，却见对方冲他翻了个白眼。 －－－－－－题外话－－－－－－ 好友的文： 《军婚缠绵：陆少，套路深》作者：冷纤秋 这是一个，腹黑男诱拐强势女的故事，强强联合、宠溺无限。 一次任务，一次意外。 刘若男遇到了她这辈子的死对头陆毅和。 刘若男，陆军侦察特种大队的大队长，身手矫捷，为人果敢，手段犀利，是所有人都敬畏的老大。 陆毅和，富可敌国的大公司CEO，跺跺脚能让多少企业倒闭的大Boss，天不怕地不怕到让所有企业都退避三分的资产大鳄。 本来永不相干的两个人却又凑在一起。 “你跟着我干什么！”某个一身迷彩服的女子，已经气炸了肺。 “你这话说的”某男挑眉，回复的义正辞严“这路是你刘大队长开的，还是写了你的名字了，你有什么权利不让别人走！” 什么高冷总裁，根本就是流氓无赖。 第012章 宣王追妻（二更） 宣王有些郁闷，他外出游历多年，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眼前这只小辣椒算不得绝色，却有一种天真纯然的气质吸引着他每天想尽办法来宫里逗弄她，然而不管他使出什么招，她就是不动心，连好脸色都不给他一个。 言楚楚何其敏感，她一眼就捕捉到了宣王眼中所有的情绪。 顺着宣王的视线看了一眼对面的顾潇潇，心中了然。 咳了两声，言楚楚道：“宣王殿下，我从东璃回来的时候，东璃皇让我转告你一声，你在西秦逗留的时间太久，该回家了。” 宣王一听，皱了眉，“皇兄当真这么说？” “嗯。”言楚楚点头，“的确是他亲口所言。” 宣王眉头皱得更紧，“皇兄走的时候，我不是都跟他说了么，等过些时日，我会自己回去的。” 言楚楚无奈，“这便是殿下你自己的事儿了，如若暂时不想回去，还请书信一封寄回东璃，免得皇上担心。” 宣王深深看了一眼言楚楚，心中还是无法接受这个女人突然抛弃了皇兄和薄卿欢在一起。 这时，太皇太后发话了，“澄儿，你和小公主先出去，哀家有话要和他们两个说。” 宣王低声嘀咕，“姑祖母有什么话，竟连我也不能听么？” 太皇太后伸手点点他的脑袋，“你个皮猴子，这几日天天往永寿宫跑，听哀家说的话还少么？” 宣王站起身，心不甘情不愿地看了那二人一眼，转而笑眯眯望着顾潇潇，“小辣椒，来，咱们出去说。” 顾潇潇冷哼一声，自己站起身来向太皇太后告退以后就飞快往殿外去。 宣王心下一急，赶忙追了上去。 那二人出去后，太皇太后才看着薄卿欢，慢慢开口，“你是东璃永安家的小子么？” 薄卿欢站起身，再次行了一礼，“回姑外祖母的话，卿欢的娘亲的确是东璃永安大长公主。” 太皇太后眸中划过一抹了然，“难怪，哀家总觉得你有些面熟，却又与你接触不多，所以不敢确认。” 薄卿欢如实道：“先帝在世时期，为了避免产生不必要的麻烦引起两国纠纷，卿欢才刻意没有来永寿宫，就是怕被姑外祖母认出来，现如今我已辞官，今后再不用刻意伪装这层身份，所以，今日特意来永寿宫，是为与姑外祖母辞行。” 太皇太后一脸震惊，“你辞官了？” “是。”薄卿欢道：“来永寿宫之前，才刚刚把辞呈给了摄政王。” 太皇太后还是觉得难以置信，“锦衣卫指挥使兼五军都督，权倾朝野，这可是多少人做梦都求不来的，你怎会轻易就放弃了？” 薄卿欢这个位置，的确是权倾朝野，摄政王固然有摄政大权，但他手上无兵卒，而薄卿欢身兼两职，同时掌管着南北两镇抚司、其下五个卫所的所有锦衣卫和前、后、左、右、中五个都督府军队，等同于掌管着整个西秦的兵马大权，若他有异心，想造反便是轻而易举之事，然而泰和帝还是毫不犹豫将这两个大权交给他，足以见得泰和帝对薄卿欢已经达到了百分百的信任。 这样的朝廷肱骨之臣突然请辞，未来的朝野上下，必会有一场不小的波动。 太皇太后满心遗憾。 薄卿欢扬唇，“厌倦了，不想再继续这样的生活，所以选择放弃。” 太皇太后看了一眼他旁侧坐着的言楚楚，“你小子是为了美人吧？” “对。”薄卿欢直言不讳，“遇见她，才明白生而为人的意义，所以我觉得，陪着她，宠着她，一辈子，大概会比纵横官场，权倾天下更有意义得多。” 太皇太后无奈叹了一声，“又是一颗痴情种子，你和你父亲，太像了。” 薄卿欢笑了笑，“情爱方面，父亲的确是我学习的好榜样。” 太皇太后心中虽有遗憾，但毕竟这种事不好规劝，只得道：“既然你都已经决定好了，那哀家便不劝你了，回了东璃，代哀家向你母亲问声好。” “多谢姑外祖母。” 薄卿欢再次行了礼，带着言楚楚走出大殿。 宣王还在外面，看脸色似乎是碰了一鼻子灰。 见到薄卿欢他们走过来，他冲着二人哼哼两声，“都怪你们前来搅局，坏了爷的好事。” 薄卿欢一针见血，“没本事就没本事，讨不得姑娘欢心，你还想把错赖到谁头上？” 宣王顿时语塞，反应过来后暴跳如雷，“薄卿欢，你别仗着长我几岁就随便教训我，仔细小爷一怒之下跟你拼命！” 薄卿欢淡淡瞥他，“教训你？那得看我有无闲心想得起你是谁来。” 宣王顷刻黑脸。 言楚楚趁机拐了薄卿欢一下，嗔道：“行了，你少说两句，他是你表弟呢，有这么欺负人的么？” 看在言楚楚的面子上，薄卿欢暂时住了口。 宣王黑沉的脸色总算是缓和了些，“还是小美人知道体贴人，就是可惜了，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竟瞎了眼插在牛粪上，简直罪过。” 言楚楚无语，“宣王殿下，你嘴巴很欠抽。” 宣王挑眉，“小美人，你舍得么？” “怎么不舍得？”言楚楚瞪他，“你敢再损他一句，我就抽你！” 宣王忽然安静下来，一脸苦闷，“为何你们都能轻易成双成对，就我不行？” 言楚楚看了薄卿欢一眼，见他眉眼间已露出不耐之色，原本想再与宣王多聊两句的她只得暗暗作罢。 “咱们走。”言楚楚拽着薄卿欢的衣袖。 宣王心下一急，“喂喂喂，你还真打算就这么扔下我啊？” 言楚楚头也不回，“话我已经带到了，不是你自己说了还不想回去的么？既然不想回去，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自个儿要待到何时就待到何时，反正我只是个负责传话的，其他的事，我一概不管。” 宣王气得狠狠跺了跺脚，“那你们何时回东璃？” 言楚楚看向薄卿欢，问：“咱们何时启程？” 薄卿欢眸色柔和，“你想何时走，咱们就何时走。” 言楚楚仔细斟酌了一番，“事不宜迟，那就三日后吧！” “我没问题。”薄卿欢道。 商议完，言楚楚回头，看着后面的宣王大声道：“三日后就走！” 宣王一下子犯了难。 三日的时间，要想搞定那只小辣椒，似乎有些难度。 纠结半晌，他突然决定去楚王府找梵越，早就听闻这个小霸王性子与他有得一拼，尹相思那种泼辣的女子梵越都能拿下，要想搞定顾潇潇这只小辣椒，那个人想来应该有办法。 打定了主意，宣王便没在皇宫多做停留，出宫后坐上马车直奔楚王府。 听说表哥来了，尹相思亲自出来迎接。 宣王靠在大门边，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见到尹相思，挑挑眉，“小表妹，近来可好？” 尹相思轻嗤，“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你来做什么？” 宣王道：“瞧你说的，没事儿我就不能来坐坐？” 尹相思瞅他一眼，“快打住，我还不了解你？老实交代，到底来楚王府做什么，不说就不让你进去。” 宣王无奈，嘿嘿两声，“其实我是来找越小王爷的。” “你找梵越？”尹相思皱眉，“你们俩很熟吗？” 若是没记错，梵越和宣王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宣王怎么可能突然有事来找梵越？ “以前是不熟。”宣王道：“但今天以后就很熟了。” 说着，宣王就打算往里走。 尹相思横臂一拦，“说明白点，到底找他做什么？” 宣王眼珠子一转，“男人之间的事。” 听到这几个字，尹相思就想起之前梵越去给薄卿欢送春宫图的事，马上冷下脸来，喝道：“你想带他去风月场所？” 宣王大喊冤枉，“我的姑奶奶，你这脑袋瓜里整天都在想什么？小爷是那种人吗？” 尹相思冷哼，“少来，你那些臭名声，我听得还少么？” 宣王举起双手投降，“爷算是服了你了，我和盘托出，行了吧！” “说！”尹相思抱着双臂，扬起下巴。 宣王压低声音，“其实我就是想来请教一下，梵越他到底是怎么把你弄到手的。” 他这一说，心思聪颖的尹相思马上就反应过来，“原来你是搞不定那只小辣椒，想来请教梵越？” 宣王尴尬地点点头。 尹相思狐疑地盯着他，“就这样？” “不然你以为是怎样？”宣王一脸憋屈，“薄卿欢那厮三日后就要回东璃了，我皇兄的意思，自然是让我跟着他们回去，可是三日，我怎么才能打动顾潇潇那个小辣椒，实在费脑筋。” 说罢，他头疼地揉着太阳穴，低声嘀咕，“爷还从来没见过这么难讨欢心的姑娘，软硬不吃，简直快把我这辈子的耐性都给磨没了。” 尹相思很不厚道地笑了两声，“好吧，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七爷我就亲自出马帮帮你。” 宣王眼睛一亮，“你说真的？” “假不了。”尹相思道：“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我和梵越可以给你出谋划策，但能否打动顾潇潇，那就不是我们能掌控的事儿了。” “行！”宣王面露感激，“只要你们帮我出谋划策，失败了，爷也就认输了，马上跟着你哥回东璃。” －－－－－－题外话－－－－－－ 嗷呜嗷呜，衣衣新文《权爷撩宠侯门毒妻》求收藏求收藏^_^ 第013章 葳葳抱抱 “那好，你进来吧！” 尹相思缩回挡住宣王的那只手。 宣王拍了拍身上的雪花，随着尹相思走了进去，直奔芳菲苑。 梵越正在和昊昊对弈，见到宣王和尹相思进来，马上停了手，对着昊昊道：“小不点，家里来客人了，你先回去找你爹娘，小叔叔一会儿再陪你好不好？” 昊昊乖巧地点点头，站起来后随着芳菲苑的丫鬟回了吹雪小筑。 宣王立在门边，挑眉看着里头收拾棋盘的梵越，啧啧两声，“早就听闻西秦的梵二爷是个小魔王，怎么今日一见这妻奴的样子，似乎传言有假？” 梵越摆放好棋盒，转过身来，不紧不慢地道：“早就听闻东璃五王爷不近女色，只好玄学，今日一见方知原来是浪得虚名。” 宣王没想到梵越会这样挖苦他，当即哈哈两声，“越小王爷，咱们俩半斤八两，彼此彼此。” 梵越一把拉过尹相思坐在自己身旁，扬了扬下巴，“我们俩最大的差别就是，我成婚了，你单着。” 宣王顿时觉得心脏被扎了一刀，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憋屈地看着尹相思，“小表妹，你这个夫君嘴巴也太欠抽了，什么叫他成婚了我单着，我前些年忙着学艺，单着不是很正常么？” 尹相思动了动唇，还没开口，梵越就咳了两声。 尹相思看了看梵越，转而瞧着宣王，点点头，“嗯，你说得很对，你单着，你有理。” 宣王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 梵越问：“你来做什么？” 宣王用下巴点了点尹相思，“你问我小表妹就知道了。” 梵越狐疑的眼神马上扔过来。 尹相思慢慢解释，“我宣王表哥看中了顾家最小的那位大长公主顾潇潇，但是追了这么久也没起色，无奈之下才会想到过来找你。” “哟！”梵越听罢，顿时笑出声，“我当是什么事儿，原来是对姑娘束手无策走投无路才会想到来的楚王府？” 宣王黑着脸，“表妹夫，别忘了你还得唤我一声表哥，你别张口闭口就损我，仔细我让表妹扁你一顿！” “就你那能耐？”梵越笑得更大声，“你连顾潇潇那只小白兔都搞不定，还想指使我家小乖乖？尹澄，你还没睡醒吧？” 宣王蹙眉，“什么小白兔，顾潇潇就是一只小辣椒，沾不得，碰不得，怎么都不行。” 梵越鄙夷地看他一眼，“德行！亏你自诩是花丛老手，连姑娘家的心意都摸不透，你这根本就是在砸男人的招牌。” 宣王脸更黑，“梵越，你到底帮不帮，给句准话，爷今日来楚王府，可不是浪费时间听你说教的，你嘴里的那些所谓大道理，爷早些年就听凌霄老头叽里呱啦说够了，再听，耳朵该长茧子了。” “呵，你小子脾气还挺大！”梵越轻嗤，“你便是用这态度对顾潇潇的？” “才没有！”宣王马上反驳，“在小辣椒跟前，爷自然是含情脉脉，深情款款，要多温柔有多温柔。” 梵越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打住！” 宣王住了嘴，“你有主意了？” 梵越不答反问：“你了解顾潇潇么？” 宣王愣了愣，摇头。 “你知道顾潇潇的背景么？”梵越又问。 宣王还是摇头，“爷喜欢的是她这个人，了解她的背景做什么？无非就是当今幼帝的小姑姑，顾家最小的大长公主罢了，除此之外，她还能有什么背景？” 梵越捏着眉心，一阵接一阵地无语。 宣王见势头不对，赶紧追问，“我这么说，到底有什么问题？” 尹相思答：“顾潇潇的母妃原是歌姬，后来因为一场大火坏了嗓子就失了先帝宠爱，生下顾潇潇以后身子一直不好，现今已是痨病缠身，先帝去后，皇太后担心她的病会传染给其他宫妃，变相将她幽禁了，你能看到一个活泼开朗的顾潇潇，是因为她有个疼她宠她护她的三哥，也就是带兵去翠微山剿匪的贤王顾北羽。” 宣王抿了抿唇，“表妹这意思，是要我模仿顾北羽？” 梵越真想一锤子敲死他，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这样认为，岂不说明顾潇潇喜欢她三哥？” 宣王顿时噎住。 尹相思道：“告诉你这些的目的不是让你模仿顾北羽，而是让你从这个突破口入手，顾潇潇不相信任何人，那你就想办法让她相信你呗。” 宣王陷入沉默，“你们俩的意思是，顾潇潇之所以这么久都没被我打动，是因为她从小就过着被人欺凌的日子，除了顾北羽，她不相信任何人？” 尹相思宽慰地笑笑，“总算是开窍了，你只要想通这一点，便能明白为何自己如此努力，她却一直不为所动的原因了，你说得没错，除了顾北羽，她不相信其他任何人，不过……” 说到这里，尹相思顿了一下。 “不过什么？”宣王问。 尹相思仔细想了想，“我倒想起一个人来了，那或许是顾潇潇除了顾北羽之外第二个相信的人。” “谁？”宣王和梵越齐齐发问。 “我大嫂，宁王妃。”尹相思道。 “宁王妃？”宣王仿佛看见了希望，整个人都活络过来了。 梵越则是一脸茫然，“媳妇儿，你怎么知道顾潇潇会相信大嫂？” 尹相思答：“我记得大嫂被封为清平公主入宫待嫁的时候，清河公主有一回刻意找茬，险些用鞭子抽打了大嫂，是顾潇潇冲出来替她挡了的，自那以后，顾潇潇和大嫂的关系就越来越好了，上次贤王和穆王的选妃盛宴上，顾潇潇还特地跑过来和大嫂说话，足以见得她一直把大嫂当成知心人。” 尹相思这么一说，宣王底气就更足了，“那我能否找宁王妃帮帮忙？” 尹相思摊手，“这个我就不晓得了，我大嫂要说脾气好也好，说坏也坏。总之依人而言，对有的人，她可以掏心掏肺，但有的人，她可以绝情到六亲不认，至于表哥你嘛，没和我大嫂接触过，我也说不准她对你会是什么态度。” 原本自信满满的宣王听完这席话，一下子耷拉下来，“表妹，那要不，你陪着我去见见宁王妃，帮我美言几句，你们是妯娌，比亲姐妹还亲，由你出面，相信宁王妃会给我三分薄面的。” 尹相思趁机道：“帮你可以，你先告诉我，我的鸳鸯棺和陵墓设计图什么时候出来？” 宣王咳了咳，“表妹，你和越小王爷婚姻美满，鹣鲽情深，这才二十几岁，大好年华都还没过去一半，你忙着要棺材和陵墓作何用？” 尹相思瞪眼，“这你不用管，总之是你答应过我的，今儿个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我就不帮你，你便自个儿去找我大嫂说，看她会否帮你追到顾潇潇。” “别呀！”宣王脸色微变，“我答应你，五年之内，一定把鸳鸯棺和陵墓设计图给你。” “这么久？”尹相思有些不满。 “已经很快了。”宣王道：“你不是要防盗陵墓么？里面肯定得按照九宫八卦来设阵，这种设计图很麻烦的，我既答应了你，自然得给你一个独一无二的，所以，时间上可能久些。” “那好。”尹相思道：“就给你五年时间，五年后你要是拿不出来，我弄不死你！” 宣王现在满心满眼都是去找宁王妃景瑟帮忙搞定顾潇潇那只小辣椒，“表妹，你看我都答应你了，那你何时带我去见宁王妃？” “现在想去吗？”尹相思问。 “当然想去！”宣王点头如捣蒜，“你要知道，我只有三天时间，如若三天之内还是没法搞定小辣椒，那我就得回东璃了，今后还有没有机会，可就不一定了。” 尹相思喝了一口茶，站起身，“那你随我来。” 说罢，带着宣王直接去往吹雪小筑。 梵沉和昊昊正在院子里堆雪人，景瑟抱着葳葳坐在廊下的软椅上看着他们爷俩，面上挂着柔和清润的微笑。 瞧见这样的天伦之乐，连尹相思都不由得心生羡慕，宣王更是傻眼。 他出生在皇室，自小见惯了后宫中的各种勾心斗角，从未想过婚后竟还能有这样和谐美满的生活。 看到这一幕，他忽然生了一种想法：如若这次能搞定小辣椒，他就一辈子只对她一个人好，希望能弥补她童年的阴影，待将来他们有了孩子，还可以比宁王一家更幸福。 “小七？”景瑟眼尖，看到站在门口的两人，笑着打了个招呼。 尹相思赶紧拉回思绪，走上前去，介绍：“这位是我表哥，东璃宣王，尹澄。” 看向尹澄，尹相思又道：“这便是我大嫂，宁王妃。” 宣王行了个平辈礼，微笑，“宁王妃，咱们又见面了，你还是那么美。” 尹相思一听，翻了个白眼，“你可别贫嘴，我兄长在那边呢，一会儿要是让他听到了，有你好受的！” 宣王笑意更深，“我这是有感而发，宁王妃的确美，比去年我在东璃看到的时候还要美。” “那当然。”尹相思骄傲地道：“不美的话，能得我兄长排除万难娶到手么？” “这倒是。”宣王看着景瑟怀里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一时间满目艳羡，“这小不点长得像瓷娃娃一样，长大后一定是个绝色美人。” 景瑟笑得前俯后仰，“宣王殿下，你可真会说话，嘴巴很甜。” “实话实说罢了。”宣王道。 景瑟收了笑意，正色道：“说吧，突然来找我，所为何事？” 宣王慨叹，“难怪表妹会说宁王妃锦绣心肠，聪颖过人，我这都还没开口，你就看穿我是有事相求，这让我还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得了吧你！”景瑟睨他，“快些说，我还得抱葳葳进去喂奶呢！” 宣王道：“我看中了顾潇潇，奈何不管用什么招数，她都不理会我，三日后我就得跟着薄卿欢他们回东璃了，思来想去，只能来楚王府找你们帮帮忙。” 景瑟听罢，好奇地打量了宣王一眼，“你喜欢顾潇潇？” 宣王点头，“喜欢。” “喜欢她哪里？”景瑟又问。 宣王道：“总觉得她和别的姑娘不一样，虽然出身皇室，却难得的保留着一份纯然气质，我想，这应该就是她身上吸引我的地方。” “算你有眼光！”景瑟道：“那个娃娃从小就不得泰和帝宠爱，但她还是以乐观的心态活到现在，不是没有原因的，顾北羽就是她活下去的最大动力，可以说，在整个皇宫之中，她那么多的兄弟姐妹，她只信任顾北羽一人。” 宣王趁机道：“表妹说，贤王如今并不在金陵城，而顾潇潇第二个信任的人就是宁王妃你，那么，你能否给我个面子，帮帮我把她追到手？” 景瑟迟疑了一下，“我想知道你对她到底是出于真心还是随便玩玩的心态？” 宣王马上摸着心脏，“天地良心，我之前一直在研究师父的玄学，就算见过不少美人，那也是别人家的美人，我根本就没有过碰过谁好么？顾潇潇算是第一个让我动心的女子，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穷追不舍，就是想打动她，奈何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她根本就不领情。表妹说，那是因为顾潇潇根本就不信任我，所以不管我做什么，都不可能给她留下好印象，我想想也是，故而只能来求宁王妃出手了。” 景瑟顿了一下，“我帮你是可以的，但有两个条件。” 宣王总算是看到了希望，“只要能成功，别说两个条件，就是二十个我也答应你啊！” “我听说，你之前答应了小七给他们设计鸳鸯棺和防盗陵墓，有没有这回事儿？” “有，刚刚还说来着。”宣王点头。 “我们也要这个。”景瑟道：“而且不能和小七他们的一样，你要是答应帮我设计，我就亲自出手帮你追到顾潇潇。” 宣王脸部肌肉抽了抽，咬牙应下，“好，我答应你。” 景瑟莞尔，“方才说的是第一个条件，第二个条件，你这辈子只能娶顾潇潇一个，必须对她好，不能欺负她，否则我第一个就不放过你！” “这个必须的嘛！”宣王拍着胸脯保证，“便是宁王妃你不说，我也只打算娶她一个，从小就看多了勾心斗角，我可不想自己的王府内搞得乌烟瘴气。” “此言当真？”景瑟有些不相信。 宣王无奈看向尹相思，尹相思道：“大嫂，其实我这个表哥和二爷一样，只是传言不好，事实上骨子里什么都不懂，还没回东璃盛京的那些年，他一直在凌霄真人身边学艺的，哪有时间接触外面的女人，更何况，我表哥也不是花心的人啊！难得他会突然对一个小姑娘上心，说明是动了真情的，否则我表哥也不会这么久还不回东璃，而是留下来讨姑娘欢心了。” “凌霄真人是你师父？”景瑟震惊了一下。 那位师祖不是只有师父宗政初一位徒弟的么？ 宣王道：“凌霄真人没把玄学传给宗政初，所以他需要一个继承人，刚好我有这方面的天赋，所以……” 景瑟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语毕，又眯了眯眼，“你既然懂玄学，那岂不是精通占卜之能？” 她想试探试探这个人的能力，看他能否看出她身上的秘密。 宣王道：“宁王妃抬举我了，占卜之术我也只是略懂，而且占卜是件很庄重繁琐的仪程，不是随便一眼就能看出什么来的。” 这句话说得意味深长，景瑟不由得再次缩了缩瞳眸。 宣王分明是在提醒景瑟不必担心他会出去乱说。 这也就变相说明宣王早就看出她并非真正的景瑟了，但好在他为人品性不坏，所以即便一眼看出来了，也不会把这种事捅破。 呼吸紧了紧，景瑟垂眸，没再与他对视，“原来占卜这样麻烦，看来街上摆摊算命的江湖道士都是唬人的了。” 宣王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这样吧！”景瑟道：“我想个办法让顾潇潇出宫来楚王府做客，到时候有什么话，我也好私底下与她说。” 宣王心中敞亮，“那就多谢宁王妃了。” 景瑟淡笑，“客气的话就别说了，毕竟这也算是咱们之间的交易，别给我忘了就成。” 宣王点头，“一定，之前答应表妹五年之内出设计图，那你们的也在五年之内一并出来好了。” “不必心急。”景瑟道：“左右我们都还年轻，现在要那东西没用，你只管花时间去设计，尽量做到最好就行，五年十年无所谓，关键得独特别致。” “好嘞！”宣王笑了笑，“宁王妃放心，我定会倾尽全力帮你们设计。” “嗯，谢了。”景瑟道：“你还没用饭的吧？” 宣王赶紧道：“我就不留下来用饭了，这便回驿馆，薄卿欢他们三日后启程，有的东西，我得收拾收拾，免得到时候给忘了。” 景瑟听他这般说，便不敢再多留，“那好吧，小七，送送宣王。” 尹相思马上站起身来，对着宣王道：“表哥，走吧！” 相比较之前的萎靡不振，现下的宣王简直生龙活虎，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 尹相思见他唇角时时含笑，不由暗笑，真是个纯情的男人！ * 宣王走后没多久，景瑟就亲自写了帖子让人送进宫交给顾潇潇，意在让她想办法出宫来楚王府坐坐。 顾潇潇看到了帖子以后，有些犯难。 她本就不受宠，如今贸然说要出宫，该去找谁批准？ 思来想去，顾潇潇也只能想到太皇太后了，于是收拾了一番就去了永寿宫。 正巧摄政王顾禾与小皇帝都在。 顾潇潇给太皇太后和皇帝见了礼站起来。 太皇太后望着她，“潇潇，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顾潇潇看了一眼摄政王，面露犹豫。 太皇太后见势头不对，忙问，“出什么事儿了？” 顾潇潇道：“宁王妃给孙儿来了帖子，想邀请孙儿去楚王府坐坐，孙儿没有出宫令牌，所以特地来找皇祖母。” 太皇太后一听是要出宫，紧张的面色顿时松缓下来，“哀家当是什么事儿呢，不就是出宫么？正巧摄政王和皇上也要去楚王府看他们家那位瓷娃娃一般的小葳葳，不如你一会儿就跟着摄政王走好了，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否则你这么个小娃娃随意出宫，哀家不放心。” 顾潇潇忙叩地谢恩。 太皇太后免礼之后看向小皇帝，“小曾孙，你去了楚王府以后，可要好好看清楚他们家的小郡主长什么样，等回来再和哀家细说，好不好？” 小皇帝点头如捣蒜，“曾祖母，阳阳会画画，等回来给您画。” “诶，好好好。”太皇太后面上乐开了花，“时辰不早了，去吧，早去早回，哀家等你回来画画。” “嗯。” 小皇帝转身，从高大的座椅上爬下来，迈着小短腿跑到顾禾身边，主动伸出小手拉着顾禾，声音甜脆稚嫩，还带着些许奶腔，“小叔叔，咱们走吧！” 顾禾点点头，向太皇太后辞行以后拉着小皇帝走出永寿宫，顾潇潇紧随其后。 三人直接往皇城门方向走，很快坐上马车来到楚王府。 景瑟全然没想到自己不过是邀请了一个顾潇潇，最后却连摄政王和小皇帝也来了。 她马上带着人出来迎接。 小皇帝一看到景瑟，马上挣脱顾禾的手走过去，吮着手指问：“表姨母，昊昊小哥哥呢？” 景瑟心都被他喊化了，面上不由自主就露出疼宠的笑容来，抚了抚他的脑袋，“昊昊在后园练习剑术呢，皇上要不要去看看？” “好呀好呀！”小皇帝拍着肉嘟嘟的小手，旋即又四处张望了一下，没见到曾祖母口中的小瓷娃娃，小小的眉头皱了一下，又问：“表姨母家有个小瓷娃娃吗？” 景瑟愣了愣，“小瓷娃娃？” 小皇帝想了想，道：“小叔叔说表姨母家有个小宝宝，长得像瓷娃娃。” 景瑟噗嗤一声笑出来，余光扫了站在不远处的顾禾一眼，又看向小皇帝，问：“那是我们家的小宝贝，叫葳葳，皇上想见她么？” “想！”小皇帝忙不迭点头。 “嗯，表姨母带你进去看好不好？”景瑟站起身来，与顾潇潇、顾禾二人打了个招呼就拉着小皇帝走进了王府。 顾禾去前厅见梵沉，顾潇潇则是跟着景瑟去了内院吹雪小筑。 葳葳睡在摇篮里，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盯着顶上的横梁，白皙水嫩的藕段小臂被小棉袄裹住，她不断挥舞着小手，嘴里说着咿咿呀呀让人听不懂的话。 听到有人进来，葳葳突然安静下来，黑珍珠似的眼睛眨了眨，小嘴嘟着，待景瑟拉着小皇帝走近摇篮，她好奇地打量了小皇帝一眼，忽然咧开嘴笑，小手又继续挥舞起来。 小皇帝得见此状，顿时心生喜爱，询问似的看向景瑟，“表姨母，阳阳能捏捏她么？” 景瑟忍俊不禁，“小家伙有些认生，不过我看她见到你都没被吓哭，想来是待见你的，那你捏吧！” 小皇帝弯下身子，肉嘟嘟的小手拉住葳葳的，放在掌心轻轻捏了一下。 原本还笑得欢愉的葳葳一下子扁了嘴巴，“呜哇”放声哭了出来。 小皇帝被她吓得不轻，脸色都变了，赶紧松开她的手，往后退了两步，小脸上满是歉意和委屈，“表姨母，阳阳真的没用力的。” “你乖！”景瑟安抚地揉揉他的小脑袋，“不怪你，是葳葳这小家伙太过认生，没事的，一会儿表姨母哄一下就乖了。” 小皇帝闻言，紧张的小脸这才慢慢松缓下来。 顾潇潇一直站在一旁，方才发生的所有都被她看到了，此时笑道：“景瑟姐姐，你们家这个宝宝可真招人疼啊！” 景瑟失笑，“该是招人嫌才是，这小东西倔得很，一开始连她小婶婶都不让接近，小七适应了好久才行的，今儿个见到皇上，我还以为她会像见到同伴一样不排斥他，没想到还是没用。” 顾潇潇道：“这说明小家伙聪明啊，不让陌生人近身，否则不哭不闹，岂不是轻易就能给人抱了去？” 说到这里，顾潇潇忽然想起一事，面色有些难看，“听闻上次小郡主就是被顾乾给劫去的，我一直待在皇宫没发出来，就没机会问问小郡主回来后可有大碍？” “还好。”景瑟面色如常，“亏得当时摄政王出手快，否则，葳葳可就再见不到我了。” 顾潇潇大松一口气，“那就好。” 景瑟眼波凝了片刻，“既然摄政王这个救命恩人也来了，那我理应带着葳葳出去见他的。” 说罢，景瑟从摇篮里抱出葳葳来，宠溺地道：“小家伙，一会儿娘亲要带你去见你的救命恩人，到时候你可不能哭不能闹，乖乖的，听到了没？” 一面说，景瑟还一面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小额头。 得了娘亲抱，眼睫上还挂着泪珠的葳葳马上就咧开嘴笑了起来，小手不断去扯景瑟的发丝。 景瑟笑看着顾潇潇，“一会儿你拉着皇上，咱们一起去前厅。” 顾潇潇点点头，轻轻拉过小皇帝的手，几人慢慢往前厅方向去。 顾禾正在和梵沉商议事情，抬目便见对面廊檐下，身穿锦绣袄裙的景瑟抱着过得严严实实的小葳葳款步而来，她清绝艳丽的面上，挂着浅淡得宜的笑容，像极了冰雪冻梅，清冽之中透出让人心生向往的极致美。 眼神微闪，顾禾快速移开眸看向别处。 景瑟很快就带着顾潇潇和小皇帝进了前厅。 梵沉忙起身，对着小皇帝作揖行礼。 小皇帝抬着小脑袋道：“表姨父不必多礼。” 梵沉被他逗乐了，忍不住俯下身摸摸他的小脸，“真乖，长个子了。” 小皇帝实诚地道：“小叔叔说，要多吃饭少吃零嘴才能长个儿，阳阳将来也能像昊昊小哥哥一样高呢！” “对。”梵沉含笑，“要多吃饭才能长高，来前可曾用过膳了？” “已经用过了。”小皇帝大眼睛忽闪忽闪。 景瑟笑着上前来，看向顾禾，“上次绝情崖的事，多亏了摄政王出手才能救回葳葳一条命，我在这里代她向你道谢。” 顾禾温润一笑，“宁王妃客气了，小郡主才几个月，我想，换了任何人都会不顾一切出手相救的。” 景瑟垂眸，“总而言之，还是谢谢你。我已经吩咐人备了酒席，就当是答谢你的救命之恩，一会儿摄政王可不要推辞才是。” 顾禾失笑，“既然宁王妃如此盛情，那本王便却之不恭了。” 景瑟将怀里玉雪粉嫩的葳葳抱至顾禾跟前，笑说：“小家伙，这位呢，是你的救命恩人，待将来你长大了，得好好谢谢他，知道吗？” 葳葳嘴里依旧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来，穿着厚厚小棉袄的小臂动了动，手指揪住顾禾的手，不由分说就往嘴里送。 景瑟顿时一脸尴尬，“小家伙，快松开，这才告诉你是救命恩人，你就迫不及待想咬恩人了？有你这么报恩的么？” 葳葳被景瑟一喝，眨了眨眼，安静下来，嘴巴一瘪，看样子是要哭了。 景瑟无奈，“真是个难缠的小妮子，眼泪跟不要钱似的，整天就知道哭。” 顾禾失笑，“小郡主果然长得像个漂亮的瓷娃娃，宁王妃，本王能抱抱她么？” “当然。”景瑟说着，伸手将葳葳递给他。 顾禾双手接过葳葳抱在怀里，学着景瑟先前的样子轻轻拍着她的小脊背。 出乎意料的，葳葳非但不哭，似乎还很高兴，小手一伸，抓住了顾禾的衣领。 顾潇潇惊奇地道：“怪了，之前皇上不过是拉了一下她的手，她马上就哭了，怎么摄政王抱了她，她还这么乖？” 景瑟也觉得很奇怪，要知道葳葳这小妮子刚开始可是连小七都不让靠近的。 “兴许是当初摄政王救了她，小家伙记着呢，所以自然而然就亲了。”一直没说话的梵沉突然开口。 景瑟点点头，“我也觉得应该是这样的。” 顾禾眼神宠溺地看着怀里的小家伙，竟觉得有些舍不得放下。 小皇帝不服，吭哧吭哧爬上高椅，鼓着小脸看着顾禾，“小叔叔，我也要抱葳葳。” 景瑟生恐他一个不稳从高椅上摔下来，马上过去扶着他，劝道：“皇上，你才三岁不到呢，抱不了葳葳。” 小皇帝有些憋屈，“可是我这么可爱，葳葳应该更喜欢我的。” 景瑟哭笑不得，“或许啊，是你长得太可爱了，所以葳葳嫉妒你，不让你抱她呢！” 小皇帝更憋屈了，“那怎么办？长得可爱又不是我的错。” 景瑟忍俊不禁，“没事儿，等葳葳长大了，懂事了，她就会与你亲近了。” “我不要。”小皇帝说什么也不肯，就要现在抱葳葳。 眼珠子一转，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马上从高椅上爬下来，三两下跑出前厅，把外头花圃里的湿泥抓了一把揉擦在脸上，直到弄得跟个泥人似的才跑进来。 里头的众人都被他吓了一跳。 景瑟嘴角抽了抽，“皇上，你这是做什么？” 小皇帝眼睛眨啊眨，“表姨母不是说阳阳长得太可爱，葳葳不让靠近么，阳阳就把自己弄丑一点，葳葳肯定会喜欢的。” 他说完，小跑至顾禾跟前。 顾禾瞧着小皇帝的样子，眉心跳了跳，把葳葳抱得朝向小皇帝方向。 谁料葳葳才一看见小皇帝满脸湿泥的样子，马上就被吓哭了。 小皇帝原本就抱着十分的小心来讨好葳葳，谁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他越想越憋屈，鼻子抽了两下，“哇”一声也哭了出来。 整个前厅只闻小皇帝和葳葳此起彼伏的哭声。 葳葳似乎听到了小皇帝的哭声，她慢慢停了下来，眼角还挂着泪珠，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见他满脸泥还嚎啕大哭，葳葳突然破涕为笑。 小皇帝一听，恼了，小脸羞得通红，亏得被湿泥给盖住才没被众人发觉，他轻哼一声，嘟着小嘴。 景瑟迅速走过来，“皇上，来，我带你去净面。” 小皇帝极不甘心地看了葳葳一眼，跟着景瑟去了水房。 景瑟取了温水和毛巾，一点一点细心地替他擦去脸上的污渍，温声道：“皇上，葳葳还小，不懂事，她连人都认不清楚，不是故意笑话你的，你别与她一般见识。” 小皇帝抽泣了两下，哼声，“她要是给我抱抱，我就不生气。” 景瑟一卡。 自家那位小祖宗什么德行，她是最清楚的，既然一开始就不待见小皇帝，后面就更不可能了。 见景瑟不答话，小皇帝又想哭。 “好了好了。”景瑟赶紧哄，“你别哭，一会儿我就把葳葳给你抱抱，好不好？” 小皇帝勉强点点头，“好。” 净了面，景瑟又拉着他回去。 葳葳早就不哭了，窝在顾禾怀里玩得不亦乐乎。 小皇帝进来后，景瑟看向顾禾，“你把葳葳递给皇上抱抱。” 顾禾蹙眉，“皇上力气小，使不上劲，怕是抱不了。” 景瑟给他递了个眼色，意在指明小皇帝非抱不可。 顾禾无奈，只好将葳葳递给小皇帝。 小皇帝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去接。 旁边梵沉和景瑟都紧张地看着，只要小皇帝抱不动松了手，他们马上就会以最快的速度去接。 意外的是，小皇帝竟还能抱着一小会。 葳葳伸手去捏他的包子小脸，捏了片刻，似乎觉得没兴趣了，马上四处张望找娘亲。 景瑟深知葳葳一会儿准哭，所以先一步对着小皇帝道：“皇上，你看，葳葳都给你抱了这么久，她饿了，该喝奶了，我先抱走好不好？” 小皇帝依依不舍地将葳葳还给景瑟。 景瑟马上让璎珞把葳葳抱回房间找奶娘喂奶。 葳葳走后，景瑟看着梵沉和顾禾，道：“我找潇潇有些事，你们聊。” 梵沉点头。 景瑟很快就带着顾潇潇回了房间。 顾潇潇坐下后，疑惑地问：“姐姐找我有事？” 景瑟想了一下，“潇潇，我问你个问题，你……有没有心仪的人？” 顾潇潇小脸一红，“姐姐为何这么问？” “因为我们是姐妹啊。”景瑟道：“你也知道，顾家政权早就天翻地覆，如今比不得从前了，虽然现在再不敢有人欺负你，但你也不可能在皇宫里待一辈子吧，总有一天是要出嫁的。” 顾潇潇，摇摇脑袋，“实不相瞒，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你已经十四岁了。”景瑟道：“再过一年就及笄，到那时，皇室就该为你议亲，而你父皇不在了，你母妃又被变相软禁，为你议亲的就只能是皇后，对于皇室来说，公主通常都是联姻的好工具，如若你不想沦落到那一步，那就要提前打算好，免得到时候落入别人的陷阱了稀里糊涂嫁了人，一辈子都会不幸福的。” 顾潇潇吓得面色泛白，“真的……有这么严重？” “你既把我当知心人，那我也没必要哄你，现下的局势你看到了，顾禾才是掌权人，往坏了说，倘若他有异心，那他想用你去联姻，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么，况且你看，眼下皇室还未成婚的大长公主只有你一个了，你觉得自己对于他们的价值大不大？” 顾潇潇仔细想了想，越想越心惊，马上抓着景瑟的胳膊，神情慌张，“姐姐，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景瑟道：“为今之计，只能是皇室为你议亲之前，你先找个意中人请旨嫁了，这样的话，他们就会拿你没办法。” “可是……”顾潇潇犹豫，“我还没有意中人呢！” 说到这里，她脑海里竟不期然浮现宣王那张欠扁的脸。 不知为何，一见到那个人，她心中就莫名有一股火想要发泄出来，恨不能捶他两下打他两拳。 “没关系。”景瑟道：“缘分这种东西不能强求，该来的时候，自然而然就来了。” 末了景瑟问：“我听闻最近宣王老是往皇宫里跑，你可知他去做什么？” 提及那个人，顾潇潇就直皱眉，“我也不知道，反正他每次去了永寿宫，我皇祖母就会让人来传我也过去坐，这一来二去的，我就觉得他很烦，见了就想绕道走，根本不想同他说话。” 景瑟眸光一闪，“你讨厌他？” “对。”顾潇潇道：“很讨厌。” 第014章 暗恋多年（一更） 景瑟默然片刻，问：“可知自己为何如此讨厌他？” 顾潇潇想了想，摇头，“其实我也不大清楚，有的时候，他分明都没做什么，可我就是觉得不想见到他，见到他就莫名想发火。” 景瑟忽然笑了。 顾潇潇不解，“姐姐笑什么？” 景瑟道：“我笑你傻啊！” 顾潇潇更不解了，“我听不懂姐姐说的什么。” 景瑟收了笑意，道：“没什么，你无视我就好，哦对了，潇潇，宣王三日后就要启程回东璃了，这件事儿你知不知道？” 顾潇潇一脸茫然，“我没听谁说起过，怎么，他终于要走了吗？” “对啊！”景瑟道：“反正你这么讨厌他，再过三天他就走了，往后再不会来烦你，这下你可满意了？” 顾潇潇抿了下唇。自己最讨厌的人终于要走了，她本该高兴的，奈何听到景瑟亲口说出来的时候，她却觉得很不是滋味，脑子里乱成一团，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又该从何处想起。 景瑟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情，眸中划过一抹了然。 “潇潇？”景瑟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莫不是高兴得傻了？” “啊？”顾潇潇猛地回过神来，“我……抱歉，我有些不舒服，想先行回宫了。” 景瑟微笑，“嗯，既是身子不适，那就别强撑着了，我让人送你出府。” 顾潇潇有些失魂落魄，景瑟说的话，她没听进去多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璎珞走出楚王府大门的，只是坐上马车回到皇宫才慢慢缓过神来。 宫婢问她，“公主，您脸色不大好，可是身子不舒服？” 顾潇潇摇摇头，嘴角扯出微笑来，“没有啊，我很好。” 她最讨厌的宣王终于要走了，她高兴得忘乎所以，嗯，就是这样。 回到自己的宫殿以后，她让人取来古琴置于亭子中，摒弃脑海里所有的杂乱思绪，纤纤玉指轻轻拨弄着琴弦，空灵的声音徐徐传出。 古琴是顾潇潇最喜欢的乐器，她以前有心事的时候就会弹奏，很容易融入意境把不开心的事都给忘掉。 宫婢们都看得出来今日的公主有些不对劲，但没人敢戳破，只是小心翼翼地在一旁伺候着。 * 翌日，宣王一大早就去了楚王府。 “宁王妃，听闻你昨日请了小辣椒过府来玩，可有套出什么话来了？” 见到景瑟的时候，宣王开门见山。 景瑟挑眉，“话我是没套出来，但我有个办法可以一试。” 宣王亮了眼睛，“什么办法？” 景瑟道：“苦肉计加欲擒故纵。” 宣王想了想，“你是想让我在回东璃的途中做文章？” “聪明。”景瑟笑笑，“如若她真的在乎你，那你一旦出了事，她必会担心，坐立难安，若是不在乎你，那你出不出事，在她眼里都是一样的，倘若试探的结果为后者，那我觉得你没必要在这棵树上吊死了。” “诶别介啊！”宣王打住她的话，“就算是后者又如何，只要小辣椒一日未嫁，那我就还有一日的机会，不是有句话叫‘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么？爷还就不信她能抵挡得了我的死缠烂打。” 景瑟没说话，她方才本也就是想试探一下宣王对顾潇潇的感情有多坚固，如今看来，把顾潇潇交给这个人，她是放心的。 挑了下眉，景瑟道：“既然你愿意，那就这么说定了，回程途中来一出苦肉计，咱们先试试效果如何。” 宣王摆摆手，“不就是苦肉计么，完全没问题。” * 五军都督府。 薄卿欢的突然辞官，震惊了所有锦衣卫以及前、后、左、右、中五个都督府的兵将。 一大早，尹十九就带着一众数字隐卫跪在薄卿欢房门前。 洗漱完毕的薄卿欢推开门就看见外面的皑皑雪层上跪了一地黑压压的人，他双眸渐敛，“你们这是做什么？” 尹十九脸色凝重，带头道：“还请大都督收回辞官成命。” 尹十九才说完，整个院子里马上就响起了整齐洪亮的声音，“还请大都督收回辞官成命——还请大都督收回辞官成命——” 薄卿欢眼神骤冷，“一个个都不想要命了是吧？” 尹十九硬着头皮道：“属下誓死追随大都督，大都督去哪儿，属下就去哪儿。” 说完，尹十九取出腰间的绣春刀，还不犹豫割下一辔头发，态度坚决，“若有违背，便如此发！” 尹十二以及其他锦衣卫见状，整齐地拔出绣春刀，学着尹十九的样子割下一辔头发，“属下誓死追随大都督！” 薄卿欢扶额，“我看你们都疯了。” 尹十九突然抬起头来，“对，我们是疯了，因为在我们心里，永远只有一个锦衣卫指挥使，那就是大都督您，若是您走了，锦衣卫将不再是锦衣卫，只会是一盘散沙，如若这就是结局，那么属下愿意冒着被朝廷缉捕的危险跟着大都督走。” 尹十二也道：“对，属下愿意冒死跟着大都督走。” 薄卿欢突然挑眉，“都想好了？” “想好了！”尹十九大声道。 薄卿欢瞅他，“尹十九，你别带着人瞎起哄。” 尹十九抿了抿唇，“大都督，属下是真心实意想跟着您走的。” “你没有家人，当然能任性而为。”薄卿欢道：“但你却没考虑到其他人，除了你和尹十二，其他人都有家人，且他们的家人都在朝廷的掌控之中，一旦他们敢未经允许私自脱离组织，他们的家人便会因此而付出生命的代价，你想得倒是简单，带着人跟着我走，你可曾想过，你们这一走，将会有多少人为此而死？” 尹十九听罢，慢慢垂下了脑袋。 尹十二也抿了抿唇，再找不到言辞来反驳。 “都给我起来！”薄卿欢突然厉喝一声。 整齐跪在地上的锦衣卫们几乎在同一时间同时起来笔直站立，昂首挺胸，面无表情。 薄卿欢冷声道：“我辞官的时候，已经向摄政王推荐了言风来接替这个位置，今后会有他带着你们出任务。” 尹十九心中憋闷，一言不发。 言风的能力，整个五军都督府有目共睹，他倒不是担心言风不能胜任，而是不喜欢旁人取代了大都督的位置，毕竟在他心里，大都督不仅仅是他的上司，还是他最崇拜的神。 无论是气质还是威严，言风都是比不上大都督的。 如今大都督突然要走，今后再没有人给他们安排一次比一次更残酷的训练，再没有人仅凭几句话就能运筹帷幄将犯人的生死玩弄于鼓掌之间。 那样的光景，想想就觉得很无趣，也很落寞。 薄卿欢再度扫了一眼尹十九，喝道：“今后谁再敢提及跟着我走的事，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众锦衣卫面面相觑。 尹十九无奈，他是真的想豁出去直接跟着大都督走，可身后还有这么多条命，他不能因为一己之私而害了他们。大都督说得对，他们还有被朝廷掌控着的家人，不能这样冒险。 不甘心地捏了捏拳，尹十九最终还是站起身，转而看向众人，“兄弟们，回去吧，之前是我没有考虑周全，险些害了你们以及你们的家人，既然大都督都已经发话了，那么你们以后只管好好效忠言风言指挥使便是。” 众人很快就散了，尹十二站在原地，不解地看向尹十九，“十九，你不打算继续留在五军都督府了？” 尹十九看了一眼薄卿欢，依旧是先前的坚定态度，“我说过了，大都督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尹十二皱眉，“十九，你不要命了？未经允许脱离组织，那可是一辈子都要被通缉的。” “我不怕。”尹十九道：“从我加入锦衣卫的一天起，大都督就是我的信仰，如今信仰不在，我留在五军都督府还有什么意义？” 尹十二一时语塞。 薄卿欢负手立在廊檐下，面色无波地听着尹十九的这番话，待尹十九说完，他才凉声道：“尹十九，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属下知道。”尹十九马上站直了身子，声音里说不出的恭敬。 薄卿欢眯眼，“我已经不是你上司了。” 尹十九目不斜视看着前方，“在十九心里，大都督永远是大都督，全天下只有一个大都督，这跟你辞官与否毫无关系。” 薄卿欢有些意外。 这些锦衣卫的确都是他一个个亲手培养出来的，他一向觉得自己是个严厉的上司，没想到竟会有这么个人，一直以来都把他当成自己的信仰和活下去的动力。 “大都督，既然十九要追随您，那属下也要走！” 尹十二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薄卿欢的思绪。 他回神，见到尹十二笔直跪在地上，脸色凝肃，“还请大都督成全。” 尹十九也跟着跪下来，“属下晓得大都督要归隐，十九和十二愿意一辈子做大都督和主母的贴身侍卫，求大都督成全。” 能有这样忠心耿耿，生死相随的属下，薄卿欢是欣慰的，但欣慰归欣慰，不能作为心软的借口。 “你们俩该知道，我无法带走你们中的任何一个。” 尹十九道：“属下已经想好了对策，只要大都督点头，属下二人就能全身而退跟着大都督和主母走。” 薄卿欢对他的对策比较感兴趣，“说说，你想到了什么办法说服摄政王放你们走？” 尹十九双眼顿亮：“这么说来，大都督是同意属下二人跟着你们离开了是吗？” 薄卿欢道：“只要你们俩能凭借自己的本事脱离组织，那么本座就答应让你们跟随。” 尹十九满心欢喜，面上终于露出笑容来，“那好，还请大都督稍待，属下这就入宫去见摄政王，等回来再与您细说。” “你这厮何时学会吊胃口了？”薄卿欢有些不满。 尹十二嘿嘿两声，抓抓脑袋，“大都督只管放心，十九他精着呢，没有把握的事，自然不敢提前告诉您，若是我们从摄政王处讨得了赦免，到那时再回来禀报大都督。” 薄卿欢兴趣缺缺，“既然这样，那你们去吧！” 尹十二和尹十九马上挑了两匹马骑着往皇城方向而去。 赵大宝守在建章宫外。 摄政王顾禾正在里头教小皇帝画画。 得到期门卫的禀报以后，赵大宝匆匆进来，“启禀殿下，五军都督府的尹十二和尹十九求见。” 顾禾手中的笔顿了顿，“他们来见本王？” 赵大宝如实答，“是。” “可知是何事？”顾禾问。 “奴才不知。” 顾禾眯了眯眼，有些想不明白，尹十二和尹十九分明是薄卿欢身边的人，怎么会突然想到来见他？ “让他们俩去偏殿。”顾禾吩咐。 赵大宝马上出去传话。 尹十二尹十九速度快，没多久就进了偏殿。 赵大宝再次过来禀报的时候，顾禾才终于把画笔放进盛了清水的笔洗里，脚步优雅从容地来到偏殿。 “卑职见过摄政王。”尹十二和尹十九齐齐拱手行礼。 顾禾面色淡淡，“不必多礼。”又问：“你们俩怎么会突然来见本王？” 尹十九道：“卑职有一事想求摄政王帮忙。” “说。” 尹十九开门见山，“卑职二人想随着大都督一同离开五军都督府，还望摄政王成全。” 说完，尹十九就拉着尹十二跪了下去。 顾禾突然笑出声，“尹十九，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卑职很清楚。”尹十九道：“但凡入了锦衣卫名册的，若非有朝廷印章允准，都不能轻易脱离组织，否则就当逃犯处理，终生缉捕。” “知道了你还敢来提这件事？”顾禾面色微冷。 尹十九壮着胆子道：“卑职两个正是因为知道无法轻易脱离组织，所以才会抱着侥幸的心态来求摄政王，还望您大人大量，放属下两人离开。” 顾禾冷笑声不断，“你们以为这是本王一个人便能决定的事？” 尹十九抿唇不语。 尹十二心下一急，直接道：“卑职两人手里有一件很重要的秘密，希望摄政王听了以后，能放我们离开。” “秘密？”顾禾挑眉，“什么秘密？” 尹十二道：“除非摄政王先答应听了以后放我们走，否则……” “你敢威胁本王？”顾禾声音透着无限冷意。 “卑职不敢。”尹十二垂眸，“卑职只是希望摄政王能看在这个秘密的面子上应了我们二人所求。” “那你们先说。”顾禾怎么可能轻易上当，“本王必须知道你们嘴里那所谓的‘秘密’到底值不值得本王放你们两个离开。” 尹十二看了一眼尹十九。 尹十九几不可察地点点头。 尹十二这才敢道：“卑职二人查到忘忧谷谷主宗政初正在寻找一幅画，这幅画长约十丈有余，据说上面的内容千奇百怪。” “就这样？”顾禾眼中露出些许讽意。 “不。”尹十九接过话，“卑职想说的是，这幅画，就在摄政王的手里，而且是空白画卷。” 顾禾心底震了震，面上到底维持着平静，“本王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尹十九看着他，“这件事虽是卑职两个私底下查出来的，再无旁人晓得，就连大都督我们也都没说，但我们并不想以此来威胁摄政王，宗政谷主的确在找这幅画，然而摄政王都还未开始画，他便晓得画上的内容，这不是很奇怪么？” 顾禾陷入了沉默。 的确，尹十九说得有些道理，他要画的那些，都是祖母亲口说的，祖母告诉他，那是梵氏每个族人都该铭记的耻辱，更是导致当初梵氏从鼎盛大族分流成两支且势头锐减的原因。 这幅画，在此之前，从未有人作过。 宗政初是怎么知道的？ 他找这幅画又有何作用？ 正当顾禾沉浸在深深的疑惑中时，尹十九又发话了，“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很有必要让摄政王晓得。” 顾禾梭然眯眼，“说。” 尹十九与尹十二对视了一眼，缓缓道：“不知摄政王可曾关注过当年女相夏慕的死？” 顾禾呼吸一窒，“女相死的时候，锦衣卫都还没成立，如今时隔两年，莫非你们连这个也能查到？” 尹十九点头，“只是我和尹十二两个人秘密查到的，其他锦衣卫并不知道。” 顾禾白皙修长的手指微微握紧，“你是想说，女相之死另有内幕？” “的确。”尹十九道：“女相沾了谋反大案，原本她是朝廷高官，理应走司法程序的，奈何先帝把什么都省了，直接下旨第二日抄家，一般人可能会觉得先帝是因为气极才会这么做，可实际上，这里头有猫腻。” “什么猫腻？”顾禾心脏如同遭了一记重锤，这些事，他竟全然不知！ “有人早就给先帝打过招呼，必须弄死夏慕。” 顾禾脸色阴沉，“然后呢？” “然后，那个人就是宗政谷主。”尹十九道：“先帝在世的时候，宗政谷主与他是合作关系，似乎宗政谷主年少时为先帝做了一件事，先帝曾允诺他一个条件，后来宗政谷主就把这个条件用在了夏慕涉案的时候，要求是让先帝杀了她。” 顾禾整个人都僵住了。 夏慕可是宗政初亲手培养出来的徒弟啊，怎么可能亲手杀了她？ “卑职所言，句句属实。”生恐顾禾不相信，尹十九忙着解释。 顾禾神情恍惚。 他还记得夏慕死的时候，他在漫天大雨中练了一夜的剑，把手掌心都磨出了血，派出去的人全都说夏慕的尸身已被宗政初抱回忘忧谷。 他连夏慕的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世人皆道，雍王府小王爷谦谦公子，清心寡欲。 却无人知，他曾爱极了一个人。 世人还道，雍王府小王爷足不出户，却掌天下事。 仍旧无人知，他少年时为了能见她，特地学了易容术，曾扮过婢女，扮过护卫小厮，扮过街上卖馄饨的老头，只要是她所经之地会接触的，他都装扮过。 她去了忘忧谷，他就在外面等，日复一日的等，她每年会回家一次与父母团圆。 他便会在那个时候出现，易容成她的护卫，一路送她回京，这样的事，约莫持续了四五年，她从未曾察觉，他也乐此不疲。 那个时候，他在想，等她出师回京，他就以真面目见她，顺便表明自己的心意。 后来她真的回京了，正当他打算去见她的时候，却突然得知她落水昏迷不醒。 当时他就觉得这里头一定有蹊跷，他认识了几年的夏慕，她武功高绝，就算不通水性，也绝无可能落下去就出不来最后弄到昏迷不醒的地步。 为了查明真相，他扮成了大夫去给她探脉。 然而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夏慕那一夜的脉相非常奇怪，仿佛魂魄离体了一般，鼻息间气若游丝，似醒非醒，似睡非睡，让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然而天明时分，她却突然醒了。 她能醒，自然是他最高兴的事，所以当时只顾着庆幸，并未深思她落水这件事的背后到底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事实上，前一个夜晚，夏慕的确魂魄离体了。 她是被风离痕用内力推下水的，宗政初醒来得知爱徒落水性命堪忧，他大惊失色，忙不迭去求凌霄真人帮忙，于是凌霄真人才会想办法让夏慕夺舍住进景瑟的身体。 可是中途发生了意外，夏慕夺舍以后，偏生遇到了刚从灵渊门回来的梵沉，两人在客栈翻云覆雨激情缠绵了一夜，夏慕被累坏了，没能撑住，所以夺舍没成功，再一次回到自己的身体，慢慢苏醒。 当然，这整件事，顾禾都不晓得真相，他只是扮作大夫给她探脉，又扮作护卫在她房门前守了一夜，直到她苏醒过来。 再后来，她进了学海书院，年末校考以惊人的成绩一举夺魁，得了泰和帝的青睐封了女官，又从九品女官一路平步青云升到西秦第一个女相。 那个时候，他曾为她的锦绣前程喜极而泣，他自己也在努力，努力寻机会入朝与她朝夕相处。 可他怎么都想不到，她出师回京一鸣惊人，竟是为了辅佐最不被人看好的四皇子顾乾。 亲眼看到她成了顾乾的谋士，他曾嫉妒的快要发狂，悔恨自己没能先一步在她面前示出真面目。 可事已至此，他对她的固执毫无办法，只能一点一点地慢慢接受。 顾乾被封太子的那天，他已经让人备好了隆重的聘礼，打算等宫宴结束夏慕回府就直接去她家提亲，他不能再坐以待毙，爱了这么多年，就算没结果也要去拼一把。 哪怕……会被她残忍拒绝。 可事情完完全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原本着了锦绣华袍高骑大马准备带着人去左相府提亲的他才走至半路就听说女相涉案谋反，被关进了天牢，翌日处斩。 这种消息，无异于直接往他满怀希望的心脏上狠狠扎了一刀，鲜血淋漓。 问清了事情原委以后，他忙不迭回府求爷爷雍王出面帮忙。 雍王深知自己这个爱孙喜欢夏慕多年，可夏慕摊上的毕竟是谋反大案，且泰和帝已经下旨抄家，便是他出面也不可能挽回局面，索性就狠心了一点，将顾禾关在府里不让出来。 他趁夜逃出去，以高绝的轻功而易举混进了皇宫天牢扮作狱卒，顺走了牢头身上的钥匙，一间一间地找，终于找到夏慕。 她比他想象中要安静得多，只是双目空洞，望着牢房顶上就不知道回神。 “女相大人。” 扮作狱卒的他轻唤，“受了这么大的冤屈，你就没想过要为自己正名吗？” 夏慕勉强拉回思绪，看着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小小狱卒，淡淡一笑，笑容里透着几分讽意，“你试过被最信任的人背叛的滋味吗？” “没有。”他摇头，他只知道自己这么些年数着日子过，日复一日地等，就是为了等她每年从忘忧谷出来回京与家人团圆的那一个月，他能有机会扮作她近身的人保护她，了解她。 当然，做这一切，是为了更好的爱她。 听到他的回答，她笑了，“所以你不是我，不会明白我为什么不想翻案。” “是因为心如死灰吗？”他问。 夏慕怔然，不语。 “你爱他？” “或许不是爱。”夏慕道：“是我年少轻狂，过分自负，错把并肩作战的战友情谊当成了喜欢。事实上，我之于他，不过是他夺嫡路上的一枚棋子而已，而他于我，等同于我一手带大的雏鸟，如今翅膀硬了，知道反击了。” “心痛不痛？”他哑着嗓子问。 “不痛。”她自嘲冷笑，“麻木得很。” “你就没想过，会有人为你现在的境遇心痛吗？”他垂眸，掩了眼底的心疼。 “你说的是我师父和家人吧？”她道：“我有眼无珠，识错了人，还有什么脸面活着走出去见他们？” 苦笑一声，她接着道：“师父这么多年的栽培，怕是要付诸东流了。” 他袖中拳头微微握紧，她是那样高傲的一个人，从不允许自己行事说话出现污点，然而在顾乾这件事上，她犯了最大的错误，最后输得狼狈，凭他对她的了解，就算现在有确凿证据证明她无辜，她也不会走出这间牢房，因为她自尊心太强了。 “我救你出去，可好？”他抿唇，终是不忍心让她沦落到这一步，只要她愿意，他可以舍弃家族任务，可以不要雍王府小王爷的身份。 “我不知道你是谁。”夏慕平静地道：“但我看得出，你并非真正的狱卒，不过还是谢谢你肯来听我说话，至于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如果你认识我，那么你当知我的心性，绝不允许自己出现任何一点错误，可这一次我大错特错，没颜面继续苟活下去，死了也好，对我来说，这是一种心理解脱，若是活下去，可能连我都没法放过自己。” 他咬着下唇，心一阵一阵地疼。 俗语云：哀莫大于心死。 那一刻的他很明白，自己就算是救出了夏慕的人，也救不活她的心。 万般无奈，他只能心痛离开，然后第二日听着侍卫们禀报夏慕被问斩时的惨状。 那一日，天降倾盆暴雨，他提着剑在雨中，如同狂魔乱舞，苦笑声混合着咸涩的眼泪汇入雨水里，没有人能明白，那一刻他想就此随着她去的决心有多强烈。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那段悲痛的阴影里走出来的，只知道自己后来开始振作的时候，探子告诉他，楚王府世子梵沉和右相府嫡出大小姐景瑟双双性情大变。 从那以后，他开始暗中关注这两个人，结果他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这位右相府的大小姐，言行举止像极了夏慕。 刚开始关注景瑟的顾禾心底的震惊无以言表，他没敢让自己暴露，只得继续暗中观察，时间越久，他就越确信景瑟除了容貌，其他方面都很像夏慕。 再加上景瑟对右相和顾乾恨之入骨这一点，顾禾就开始怀疑景瑟和夏慕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虽然这种想法有些惊世骇俗，但他的直觉很强烈，应该不会错。 时至今日，虽然他依旧认为景瑟就是夏慕，可是他已经爱不起了。 命运给他开了个玩笑，两年后，他将会连扮作侍卫守护她的机会都没有。 夏慕。 夏慕。 夏慕。 这个被他镌刻在心尖上的名字，让他爱了一个曾经。 她的死，同样让他伤了一个曾经。 至今每次回忆起来，他都悔恨难当。 倘若当初早一点，再早一点对她表露心迹，让她在接触顾乾之前就认识他，他或许不会输，后来陪在她身边的人就该是他，她更不会死，依旧是光耀瞩目的女相大人。 “摄政王。” 心痛至双眼模糊的时候，顾禾被尹十九的声音拉回了思绪。 撇开眼不让他们发现他眼底的痛和无奈，他声音淡淡，“我知道了，如若你们俩能保证出去后不把这两件事说出来，本王便允了你们随着薄卿欢走。” 尹十九指天发誓，“卑职保证，绝不会把这两件事给泄露出去，否则一旦让摄政王察觉到，卑职两人任凭处置。” “退下吧！”顾禾烦闷地摆摆手，不欲再多言，转身走了出去。 尹十二和尹十九对视一眼。 尹十二难以置信地问：“摄政王这是同意咱们哥俩跟着大都督走了？” 尹十九点头，“嗯。” 尹十二踹他一脚，“还是你厉害。” 尹十九一拳还回去，“就你那窝囊样，一只眼睛能看得远么？” 尹十二轻哼一声，“我独眼，我骄傲，我是大都督的贴心小跟班。” 尹十九送他一记白眼，没说话，阔步走了出去。 回到五军都督府，尹十九直接去找薄卿欢。 “大都督，摄政王已经同意属下和十二随着您走了。” 薄卿欢难得的露出讶异神情，“你们俩怎么办到的？” “这个……”尹十九犹豫了一下，“这件事，本与大都督无关，我们俩也答应了摄政王不说的，但若是大都督实在想知道的话……” “罢了。”薄卿欢抬手，“既是秘密，又与我无关，那我何必多管闲事，你们俩回去收拾收拾，再过两日就得走了。” 尹十二尹十九相视一笑，齐齐应声，“多谢大都督！” * 顾禾回到摄政王府，脸色难看得府中众人都被吓了一跳。 公孙尔若过来的时候，正巧撞见他推翻了案几上的杯盘。 公孙尔若满脸不解，“殿下，你没胃口便罢了，发这么大火做什么？” 顾禾冷眼看着她，“滚！” 公孙尔若心神一震，“殿下。” “你想找死？”顾禾凝眸，其间冰寒更甚。 公孙尔若双眼蒙了一层水雾，“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你这样生气，可我们是夫妻啊，夫妻之间不该坦诚相待么？” 说完，她直接冲过去从后面抱住他，声音楚楚可怜，“殿下，求你别赶我走，以前是我不懂事，不知道体贴你，现如今我已经改了很多，我想为你分忧，有什么事，你告诉我好不好？” 顾禾一把拽开她，指节泛白的手死死掐住她的喉咙，声音冷沉，“公孙尔若，别挑战本王的底线，否则，本王会让你死得难看！” 公孙尔若说不出话，眼泪不要命地往下落。 她爱极了这个男人，却始终讨不得他的欢心。 她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但她明白他讨厌她。 尽管每次都做到小心翼翼，他还是不待见她。 猛地松开公孙尔若，顾禾背过身去，声音略显疲惫，“本王乏了，出去。” 公孙尔若极不甘心地看了他一眼，一边咳一边虚弱地道：“殿下，以前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心肠歹毒害了越小王爷的孩子，不该顶撞殿下，你原谅我好不好？” 顾禾眸色沉冷，“你还要本王说几遍？滚！” 公孙尔若挂着眼泪，提着裙摆委屈地跑回了房间。 顾禾转动机括，打开密室的门走进摆画卷的那一间，负手立在长几前，抿唇不语。 半晌后，他捂着唇，一阵剧烈的咳嗽。 －－－－－－题外话－－－－－－ 之前在评论区好像答应了一位亲会在番外些摄政王的心理戏，后来衣衣想了想，番外写不连贯，所以放在正文里面了，嗯，就是今天这一章，有好多小可爱不明白顾禾到底喜欢谁，今天就解释得很明白了，顾禾从小就喜欢夏慕了，只是没能赶上好时机，生生错过。 第015章 决然跳崖（二更） 很快就到了薄卿欢他们回东璃的日子。 一大早，言楚楚就带着尹十二和尹十九把东西都给收拾好了。 言风正在薄卿欢的书房内。 “大都督，这件事难道就没有缓和的余地了吗？” 言风抿着唇，明显不愿让大都督就此离开。 薄卿欢勾唇一笑，“虽然你比我小，但我还得依着礼数唤你一声大舅兄，咱俩既是这层关系，你难道不希望我能脱离现在这个身份的束缚一心一意对楚楚吗？” 言风叹了一声，“话是这么说，可属下到底舍不得你这么离开，毕竟属下是你一手带起来的，属下能有今天，五军都督府能有今天，全都和大都督你脱不了干系，你这一走，锦衣卫们势必人心涣散。” 薄卿欢挑眉，“这不是还有你么？” 言风摇摇脑袋，“我哪里比得上大都督的气魄？” “无需心急，慢慢来。”薄卿欢道：“他们只是一时没法适应而已，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言风见他心意已决，索性不再规劝，“一会儿属下还得入宫去和摄政王交接，就不送大都督了，你们一路上当心些。” 薄卿欢莞尔，“往后有时间，记得来东璃玩。” “我会的。”言风点头，压制住嗓子里头的难受，一转身走了出去。 宣王倒是速度快，早早就收拾好来了五军都督府候在大门外。 言楚楚、薄卿欢、尹十二和尹十九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他穿着貂绒大氅骑在马背上，看样子已经等候多时。 宣王见到这四人，不由撇嘴咕哝，“让爷等了这么久，你们几个莫不是舍不得走了？” 言楚楚笑道：“分明是宣王殿下过分心急才会觉得我们慢。” 宣王不满，“爷等好半天了。” 言楚楚抬头看看天色，“如今才刚刚到我们约定好的时间呢！” 宣王声音一卡，好久才挤出两个字来，“是吗？” “对啊！”言楚楚看着他笑，“听闻你去找过宁王妃，莫非是她给你出了什么主意，所以你今日才会迫不及待就赶来了五军都督府？” 宣王一听，尴尬地咳了咳，“小美人，女人有的时候太聪明了不可爱的。” 言楚楚轻哼，“我又不要你爱，慌什么？” 宣王睨她，“那你要谁爱？” 言楚楚不着痕迹地觑了薄卿欢一眼。 薄卿欢扬了扬眉，没说话。 言楚楚轻嗤一声，心中嘀咕：就知道这个人的性子，他才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那种肉麻兮兮的情话呢！ 放好了东西，言楚楚也不等薄卿欢，直接自己上了马车，尹十二尹十九对看一眼，赶紧翻身上马上前几步，离薄卿欢和言楚楚远远的。 宣王哈哈大笑，“看把你能耐的，这下得罪小美人了吧，爷倒要看看，你怎么把她给哄乖。” 薄卿欢眸色一转，看向宣王，“你走了，你家那位小辣椒怎么办？” 宣王两手一摊，“爷追了这么久她都不给个回应，爷寒心了，所以跟着你们走，至于她嘛，爱喜欢谁喜欢谁去，爷不管了！” 这种鬼话，薄卿欢自然不可能信，他瞅了宣王一眼，直接走上马车。 言楚楚昨夜没睡好，此时闭上眼睛靠在侧壁上。 薄卿欢在她旁侧坐下，轻声问：“生气了？” “嗯？”言楚楚缓缓睁开眼，不解地看着他，“生什么气？” 薄卿欢眼眸闪了闪，“没什么。”又问：“你很困么？” “嗯。”言楚楚点头，“昨夜没睡好。” 薄卿欢知道，昨夜言楚楚和言风聊到了半夜才各自散去，所以这个女人今日会困也不足为奇。 他伸出长臂，轻轻将她揽过来。 言楚楚顺势歪倒靠在他腿上，眼睛一张一合地，似乎随时都能睡过去。 宣王在外头竖直耳朵听了许久都没能听到里面的声音，顿时不耐，“喂喂喂，你们两个，在里面干什么？理我一下啊！” 薄卿欢的声音隔着帘幕透出来，“孤男寡女共处一车，还能干什么？” 言楚楚一下子脸红，拧了他一把。 薄卿欢顺势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热尽数传到她手上去。 言楚楚隐隐能感觉到他小腹的灼热，她双颊愈加滚烫，呼吸也开始急促起来，猛地抽回手推开他，自己坐直起来，尽量离他远远的。 这一动静有些大，马车摇晃起来。 宣王捂着眼，险些暴跳，“你们两个，还有没有羞耻心啦！” 言楚楚羞愤欲死，原想解释两句，可转念一想，这种事似乎只会越描越黑，索性懒得出声，靠着侧壁继续睡。 薄卿欢撑着脑袋，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你怎么那么容易脸红？” 原本专心睡觉的言楚楚一听，睡意顿时散去大半，睁开眼，对上他的视线，“有吗？” “有。” 薄卿欢道：“比如，现在。” 言楚楚赶紧捂着脸，“许是，车厢里放了暖炉，比起外面的天寒地冻，太过闷热了。” “是么？”薄卿欢说着，伸手就去碰她的脸。 言楚楚如遭雷击，愣在当场，后又快速偏开脑袋躲过他的触碰，说话底气不足，“你，你规矩些，眼下是在马车上呢！” 薄卿欢低低笑出声，“不过是关心你是否发热了，就紧张成这样，言楚楚，你那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什么？” “我哪有？”言楚楚憋屈，一脸幽怨，她才不会告诉他，每次独处的时候她都觉得特别害羞，分明都吻过了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 “启程吧！” 薄卿欢对着外面的车夫吩咐。 马车缓缓而行，言楚楚总算是轻轻舒了一口气。 宣王见马车里的二人都不理自己，他轻哼一声，“你们俩继续调情，小爷不奉陪了，告辞！” 说着，宣王就打马飞奔至前头，将薄卿欢一行人远远甩在身后。 马车内一时寂静，言楚楚也没了睡意，只觉气氛异常尴尬。 “那个，外面雪这样大，我们能安全赶到东璃吗？” 想了半天，终于找到一个不尴尬的话题。 “走不了就歇。”薄卿欢依旧撑着脑袋，双眸一瞬不瞬看着她，“半途多得是客栈，再不行，就凭着宣王的身份去驿站。” 言楚楚尽量低着脑袋，但还是架不住他眼底的炙热。 终于，她受不住了，“你能不能……别老是看着我？” “嗯？” “被你这样看，我怪不好意思的。” 薄卿欢往她身边挪了挪，直接贴靠在她身上，唇瓣在她耳边吐气温热，“咱们是光明正大在一起的，你身上有哪个地方我看不得的？” “呀！”言楚楚突然惊呼，从脸红到了脖子，“薄卿欢！你哪里学来的，知不知羞啊？” 薄卿欢不以为意，张口咬住她小巧的耳垂，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听来极为暧昧，“你再喊大一点，一会儿连街边的路人都会知道里面在干什么。” 言楚楚声音卡在嗓子里，小脸涨得通红，伸手推他，“那你别闹我。” 薄卿欢一本正经地道：“我这是在考验你的定力。” 言楚楚气极，瞪他一眼，“胡说八道！” 她是正常女人好么，被他这么一撩拨，怎么可能没感觉？ 关键现在是在马车上，他不要脸，她还要呢！ “那你应我一件事，我就不闹你。”他道。 这种要命的关键时刻，只要他能停手，别说一件事了，就是十件百件她都答应。 “什么事？”她努力吸气，压下浑身的燥热和难耐。 “你应了就好。”他悠悠缓缓地道：“等时机到了我再告诉你。” 言楚楚眉心一聚，“你耍我？” “不是耍你，是威胁。”他倒是诚实，直接承认了。 言楚楚咬牙，“薄卿欢，你故意的！” “还想不想睡觉了？”他斜睨过来。 言楚楚缩了缩脑袋，生恐他又闹她，索性乖乖闭嘴，闭上眼睛，然而浑身的燥热还未散去，她根本就全无睡意。 薄卿欢余光瞥见她轻颤的睫羽，当下便明白她还未睡着，唇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 半个时辰以后，马车出城。 两个时辰以后，一行人到达顾乾上回劫走了葳葳险些将其扔下去的绝情崖。 宣王突然勒住马。 后面的尹十二、尹十九以及薄卿欢的马车都被迫停了下来。 尹十九打马上前来，问：“宣王殿下，您突然停下做什么？” 宣王问他，“绝情崖有多深？” 尹十九想了想，摇头，“没下去过。” 宣王又问，“小美人和薄卿欢那厮是不是在悬崖底下定的情？” 尹十九迟疑，片刻后点头。 “哈！”宣王突然笑道：“小爷今儿也来学学那厮追妻。” 尹十九想到了什么，脸色陡变，“宣王殿下，万万不可。” 宣王摆手，“你不必劝了，不是有句话叫做‘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么？爷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不就是跳崖么，还不至于就吓到腿软。” 尹十九扶了扶额，道：“我是想劝宣王殿下，最好找个潇潇大长公主能看得到的地方跳，否则您岂不是得吃亏了？” 宣王顿时黑脸，“你个没良心的，能这么跟爷说话么？” 尹十九嘴角抽了抽。 宣王摆摆手，“你们几个，都给我在上面好好等着！” 说完，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 皇宫，凤梧殿，顾潇潇一整天都心神不宁，就连弹古琴也不管用了。 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宫女急匆匆回来，道：“回禀大长公主，城外传来消息，天寒路滑，宣王殿下不慎坠崖了。” “什么！”顾潇潇拍桌而起。 第016章 欢欢开荤 宫女被顾潇潇这个反应吓了一跳，忙道：“大长公主……您今儿情绪似乎有些不稳定。” 宫女一说，顾潇潇才意识到自己的确有些反常，她顿时软下眉目来，轻声问：“那可有派人去找宣王殿下了？” 宫女摇头，“奴婢不知。” 顾潇潇咬紧了唇，从早上开始到现在，她就一直觉得心里闷闷的，像是要出事的样子，也曾去了永寿宫两趟，但不知为何，与太皇太后说不了几句就开始走神，最后还是太皇太后体恤她昨夜没睡好让她先行回来好好歇一歇，她才得以解脱的。 “连翘，你真的觉得今日的我……很反常么？” 顾潇潇看着那名宫女。 连翘斟酌着点头，“奴婢跟在大长公主身边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您情绪失控成这个样子，是否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大长公主可说与奴婢，兴许奴婢也能帮您出出主意呢？” 顾潇潇垂下长睫，“我也不知道，就是有些烦闷，坐立难安，连翘，不如这样，你陪我再去一趟永寿宫，我去和皇祖母说一声，去楚王府坐坐，皇祖母最疼宁王和越小王爷，她应该不会不允。” “诺。” 连翘撑着伞，为顾潇潇遮蔽风雪，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去往永寿宫。 太皇太后一听顾潇潇要去楚王府，二话没说就同意了，还特地嘱咐她要和宁王妃多相处相处。 顾潇潇来到楚王府。 阡陌刚禀报完宣王的事。 景瑟笑着对顾潇潇招手，“潇潇，你怎么出宫了，来，快过来坐。” 顾潇潇毫不迟疑，直接走过去坐在景瑟旁边。 景瑟亲自给她倒茶，笑问：“连续下了几日的雪，这天怪恼人的，你也是因为颇觉无趣才会来楚王府走动的吗？” 顾潇潇顺着点头，“是啊，下了这么大的雪，听闻宣王他们是今儿出城呢，也不晓得顺不顺利。” 景瑟眸光一闪，故意叹气，“如此风雪出城，怎么可能顺顺利利？” 顾潇潇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怎么，他们出什么事儿了吗？” 景瑟看她一眼，道：“的确是出了点事，不过也没什么，就是宣王不慎从马背上摔下来掉下悬崖而已。” 顾潇潇脸色一白，“这还叫没什么？” 景瑟眨眨眼，“我觉得没什么呀，这种天气，想必悬崖下头雪层厚得很，宣王滚下去的话，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顾潇潇脸色更白了，“姐姐，你莫跟我开玩笑，这种事很严肃的。” 景瑟失笑，“潇潇你这是怎么了，宣王坠崖这种事，我能随便和你开玩笑么？” 顾潇潇眉心揪成一团，“那……人找到了没有？” “派去的人大概都还没到绝情崖。”景瑟道：“至于什么时候到，我也说不准。” 顾潇潇一听，急了，“姐姐，能否带我去绝情崖看看？” 景瑟满面疑惑，“你去那里做什么？” 顾潇潇道：“之前宣王在永寿宫的时候，我曾答应皇祖母会好好照拂他这个东璃使臣，岂料他会在回国途中发生了这种事，没伤到也便罢了，万一重伤，亦或者性命堪虞，到时候我拿什么去和皇祖母交代？” 说罢，顾潇潇就站了起来，作势要出去。 景瑟一把拉住她，“你刚刚也说了，宣王是在回国途中出的事，又不是在皇宫出的事，他是死是活，都与你无关的，你无须担心没法儿向太皇太后交代，到时候，自有人会去交代，你只管好好坐着，咱们姐妹说说话才是正理。” 顾潇潇此时心急如焚，哪里还会听得进去，“姐姐，这是要出人命的，你怎么还能坐在这里无动于衷呢？” 景瑟挑眉，“我只是个弱女子，我救不了他啊！倒是潇潇你，平时那么讨厌他，现下怎么反而关心起来了？” “我……”顾潇潇一噎，小脸憋得通红，“毕竟人命关天，就算平素再有多大仇多大怨，到了这一刻，还能计较那些么？” 景瑟惊讶地看着她，“潇潇，这么说来，你不讨厌他了？” 顾潇潇迅速撇开脑袋，“谁说不讨厌了，一直都讨厌，但讨厌归讨厌，人命归人命，这不能混为一谈的。” 景瑟故作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既然潇潇公主都说了不能混为一谈，那我们似乎不能见死不救哦！” “对啊！”顾潇潇点头如捣蒜，“姐姐，你有没有办法出府，咱们姐俩一起去。” 景瑟颔首，“我没问题啊，楚王府不限制我出府的。” 顾潇潇双眸亮了起来，“这么说，姐姐能现在就陪我去绝情崖吗？” “嗯。” 景瑟立刻唤来璎珞备马。 两人才刚走出门，就看见尹相思站在不远处倚着雕栏。 “小七，你怎么会在这里？”景瑟有些讶异。 尹相思笑道：“兄长不放心呗，让我这个武功高强的侠女陪着你们一起去。” 景瑟暗暗失笑，她就知道梵沉绝不会轻易让她就这么去绝情崖。 “事不宜迟，那我们赶紧走吧！” 景瑟拉上顾潇潇，对着尹相思唤了一声，阔步往大门外走。 三人很快就骑上马往绝情崖方向走。 到的时候，见到薄卿欢的马车停在官道上，尹十二守在旁边。 尹相思一个飞身下来，问尹十二，“薄卿欢呢？” 尹十二指了指马车。 尹相思狐疑片刻，走过去挑帘一看，顿时无语。 言楚楚和薄卿欢早就睡着了。 言楚楚靠在薄卿欢怀里，尹相思挑帘以后有亮光传进去，她不适地动了动眼皮，隐隐有转醒的迹象。 尹相思“唰”一声放下帘子，轻嗤一句后转身看着尹十二，又问：“尹十九哪儿去了？” 尹十二如实道：“十九带着人下崖底找人了。” 尹相思皱眉，“这么说来，宣王真的掉下去了？” 尹十二虚虚觑了满脸焦急的顾潇潇一眼，点头。 尹相思马上瞪眼，“既是人命关天，里头那两位怎么还能睡得着？” 尹十二耸耸肩，他们家大都督以前就是波澜不惊的性子，今日这事儿也不怪大都督，都是宣王自找的，跳下去就不知所踪了。大都督又不是吃饱了撑的，怎么可能亲自去找他？ 顾潇潇脚步匆匆走了过来，问尹相思，“小王妃，怎么样了？” 尹相思面色凝重，“尹十二说，宣王真的掉下去了，至于现况如何，无人知晓。” 顾潇潇脸色在冰雪的映衬下愈加惨白，用征询的语气对着景瑟道：“姐姐，要不，咱们也去崖下找一找吧！” 景瑟面露担忧，“你我又不会武功，怎么去崖下找，再说了，崖下本就有那么多人了，我们俩再去，万一出点事儿，岂不是成了他们的累赘？” 顾潇潇咬着下唇，“那怎么办？我们只能在这儿干等着么？” 尹相思暗中与景瑟对视一眼，压下笑意，道：“潇潇，你别着急，咱们再等等，万一宣王幸运没摔死呢？” 尹相思不说倒还没什么，她一说，顾潇潇心脏就直突突，声音都带了害怕的哭腔，“小王妃，你的意思是，宣王还有可能摔死了？” 尹相思故意唉声叹气，沮丧着脸，“很有可能的，毕竟绝情崖很深，从这里摔下去，不死也是残废了。” 顾潇潇内心慌乱起来，拽着景瑟的胳膊，“姐姐，怎么办？” 景瑟抚了抚她的脑袋，“你个小丫头，着急什么，我不都说了么，宣王是在回国途中出的事，与你无关，没有人会要你负责的，你只管安心等着便是，咱们这次过来啊，主要就是等消息而已，否则也帮不上什么忙的。” “可我还是不放心。”顾潇潇急得不得了，“万一他真的有个三长两短，那我……” 景瑟隐带着笑意，“你放心，就算宣王真的残了，东璃皇也不可能不管他的，依着宣王的尊贵身份，等着照顾他的姑娘多了去了，到时候东璃皇随便一指婚，宣王的后半辈子岂不是就有着落了吗？” 顾潇潇没想到景瑟会突然扯到这个话题上来，她一时没了话。 是啊，宣王就算残了，也还有一堆女人削尖脑袋想去宣王府照顾他，那她到底在担心什么呢？ 顾潇潇突然安静下来，反倒让景瑟有些不适应了，她赶紧找话题，“潇潇，你若实在闷得慌，就在这周围走走呗，左右宣王还没找到，咱们还得继续等下去，这么站着，确实冷得紧，你走动走动，身上会暖和些。” 顾潇潇摇头，“我不冷。” “不冷你哆嗦什么？”尹相思毫不留情地戳穿。 顾潇潇抿着嘴巴，“我……我只是害怕。” “害怕宣王会死？”尹相思一针见血。 顾潇潇不说话了。 尹相思若有所思，“话说，潇潇，你该不会对我表哥有意思吧？” “怎，怎么可能？”顾潇潇马上皱眉，大声道：“我那么讨厌他，怎么可能对他有想法？” “对呀！”尹相思道：“你那么讨厌我表哥，可是为何听到他坠崖的消息，你会紧张成这样？” 顾潇潇口才不及尹相思，被她这个圈套绕得快哭了。 景瑟嗔了尹相思一眼，“小七，你快打住，一会儿把潇潇给吓哭了。” 尹相思忍俊不禁，“公主，你别在意啊，我就是随口说说，真没有要诋毁你的意思。” 顾潇潇气呼呼地鼓了鼓脸，双目紧紧盯着崖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尹十九终于带着人把宣王给抬回来了。 之所以说“抬”，是因为宣王真的受了重伤。 手臂折了，满身鲜血，整个人昏迷不醒。 景瑟见状，吓得愣了一愣，赶紧过去把脉，宣王失血过多，气息虚弱，若是再不及时进行救治，必定性命堪虞。 景瑟咬了咬牙，心中暗骂宣王这个天下头号大傻瓜，当初不是说好了假跳崖，目的就是吓一吓顾潇潇，看她是否对他有意么？ 这个男人，怎么动真格的？ 顾潇潇一见宣王满身的鲜血，马上就模糊了双眼，泪珠儿断了线似的往下坠。 尹十九以及另外几个护卫把担架放下，遗憾地道：“宁王妃，小王妃，潇潇大长公主，宣王伤势过重，短期之内怕是走不了了。” 顾潇潇直接跪坐在担架前，掏出袖中锦帕轻轻擦去宣王身上的血迹，那刺鼻的腥味让她一颗心都揪着疼。 景瑟面色沉重，“赶快把宣王带回金陵，我亲自给他医治，情况太严重了，耽误不得。” 尹十九点点头，吩咐那几个护卫抬起担架，道：“抱歉，我家主子和主母是一定要去东璃的，我作为护卫，得随身保护他们，所以不能陪你们回金陵了。” 景瑟了解薄卿欢说一不二的性子，点点头，“那好，你们走吧，这里有我们几个就行。” 尹十九抱拳行了一礼，转身骑上自己的马，走近马车，吩咐车夫继续赶路。 马车内，言楚楚和薄卿欢早就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了。 言楚楚面露急色，看向薄卿欢，“咱们也下去看看吧！” 薄卿欢摇头，“不必。” “可是你没听见他们都说宣王伤得很重么？”言楚楚急了，人命关天，他竟还能坐得住？ “宣王自找的，谁也拦不住。”薄卿欢淡淡吐出一句话来，睨她一眼，“方才不是还喊困么，快些睡觉。” 言楚楚捶他一拳，“你还有没有人性？” 薄卿欢勾起她的下巴，“什么叫人性？” 言楚楚心跳加速了几分，别开眼，语气还是带着不满，“纵然宣王一开始只是想借此法来感动顾潇潇，可他真的受伤了啊！” 薄卿欢不咸不淡地道：“不流血，不牺牲，还想把姑娘追到手？这是什么道理，我为何从未听说过？” 言楚楚一听，哑了。 薄卿欢这句话听上去好像也没什么毛病，但就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想了半天，言楚楚也没能想出端倪来，索性只得作罢。 “既然你不让我下去看，到时候被人笑话我可管不着。” 薄卿欢轻笑，“谁敢笑话我？” 言楚楚翻了个白眼，“你以为你现在还是五军都督府的老大？” “倒不是。”薄卿欢道：“我现在只管你一人，是你的老大。” 言楚楚再次翻白眼，“少臭美了你！” 薄卿欢抱住她的腰身，下巴搁在她肩头，声音温软下来，“回去就商定婚期，可好？” 言楚楚讶异，“这么快？” “我觉得太慢了。”薄卿欢道：“一天都不想多等。” 尤其是看了梵越送给他的小册子以后，他每天都在想着怎么吃了她，可是一到关键时刻，他就觉得还是再忍忍，过分孟浪，或许会招她不喜。 言楚楚哪里会晓得他在想什么，只道：“反正都是你的人了，去的又是你家，你想怎么安排便怎么安排呗！” 薄卿欢眸底霎时升腾起火焰，“你知道怎样才是我的人吗？” 言楚楚噎了一下，马上否认，“不，不知道。” “我记得在山谷的时候，你答应了和我切磋切磋。” 言楚楚一脸茫然，“胡说，我何时答应过你了，更何况，我们俩武功差距这么大，我能和你切磋什么？” 薄卿欢道：“我有一本秘籍，还真得你我一起才能切磋。” 言楚楚蹙眉想了想，“哪里有这种秘籍，我为何没听说过？” 薄卿欢轻轻在她耳边吹了一口气，压低声音，“让你知道就不叫秘籍了。” “是吗？”言楚楚似信非信，“那改天你拿出来让我见识见识。” 薄卿欢咳了两声，“不能随便乱拿出来，否则会曝光的。” 言楚楚轻嗤，“你不是说了只有咱们两个人么？还会被谁给看了去？” 薄卿欢忍着笑，“没，你既然那么想看，不如等到了客栈，就给你试试？” “好啊！”言楚楚欣然道：“自从在山谷陪了你半个月没练武，我都生疏了，到时候正好能活动活动筋骨。” 薄卿欢一本正经地点头，“你说什么都对。” 言楚楚又疑惑了，“你今天怎么这么乖？” “有吗？”他眨眨眼。 “不对呀！”言楚楚眯着眼，“你以前说话总是喜欢损我几句，怎么今天变成我说什么都对了？” 薄卿欢想了想，“大概是在这本秘籍上，我们俩达成了共识，所以我觉得你说什么都对。” “是吗？”言楚楚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仔细看了他半晌又看不出破绽来。 “当然。”他道：“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言楚楚想想也是，难得他今儿这么乖巧，她轻哼，“算你识相！” 薄卿欢看她一眼，眸底划过得逞笑意。 到达客栈，已是薄暮时分。 外面还在飘雪。 言楚楚披着斗篷手捧手炉走下来，正欲撑伞，就被薄卿欢打横抱起快速走进客栈大堂。 言楚楚惊呼，“快放我下来！” “客栈没别人。”薄卿欢道。 虽然如今不是锦衣卫，他还是有办法让尹十二和尹十九提前清场。 言楚楚窝在他怀里，转过脑袋四下扫了一眼。 果然，整个客栈内除了掌柜和几个小厮，再无旁人。 那几人恭敬站在一旁，垂首低眉，分毫不敢往这边看。 即便如此，言楚楚还是觉得无地自容，挣脱不了他，只好双手捂着滚烫的脸颊。 到了房间，他终于肯松开她。 言楚楚站稳以后，抬眼打量起客栈内的设施来。 “咦……莫不是走错房间了？”言楚楚道：“这房间里怎么那么多大红色，又不是拜堂用的。” 薄卿欢眸含笑意，“不拜堂就不能用大红色么？” 言楚楚还是觉得奇怪，“可这也太艳了，咦，连蜡烛、床褥床单都是大红色的？” 言楚楚越来越觉得不对劲，狐疑盯他，“你在搞什么鬼？” 薄卿欢勾唇笑，“之前在马车上，不是说好了到客栈就给你看秘籍的么？” “是呀！”言楚楚点头，“可是，看个秘籍，需要把房间布置成这样？” “很有必要。”他颔首，“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言楚楚察觉到他眸中不正常的光色，顿时心生警惕，不觉往后退了两步，后背刚好抵在墙上。 薄卿欢含笑逼近她，问：“这么怕我做什么？” 言楚楚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来，“混蛋，你想做什么？” 薄卿欢双手撑着墙，将她禁锢在自己的空间里，两人近在咫尺，呼吸交缠，能清楚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言楚楚脸烧得厉害，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你……你离我远些！” “我若说不呢？”他说完，俯首就咬住她的唇，声音带着暧昧的含糊不清，“我等不及到东璃了。” 言楚楚一阵头皮发麻，“混……” 还未骂出口，声音就尽数被他火热的唇给堵了回去。 她怎么就这么傻，当时竟没能想出来他所说的“秘籍”，就是那见不得人的春~宫~图！ 嘴唇被咬得发麻，言楚楚浑身酥软，却动弹不得，逃不开他的禁锢。 刹那后，身子一轻，却是薄卿欢已将她打横抱起，直接往松软的大床上走去。 言楚楚意识猛地清醒过来，趁他不备，她带了几分内力挣脱他。 在薄卿欢还未及反应的时候，言楚楚就一把将他推倒在床上，脸颊分明红得快滴血，说话却带着几分狠色，“大混蛋，你竟敢趁机偷袭我！” 说着，她手一动，直接点了他身上的几处大穴。 薄卿欢动不了，只能认她为所欲为。 言楚楚很愤怒，她俯身，大力抽了他的锦绣纹腰带。 绯色宽袍松开，露出堆雪一般的凝白肌肤来。 愤怒中的言楚楚也顾不得脸红心跳了，再一用力，直接将他剥了个干干净净。 薄卿欢眨眨眼，这个女人是要自己来？ 嗯，不错，很有悟性。 头一回得见男人的身体，言楚楚捂脸片刻，站起身找来绳索，把薄卿欢摆成大字型，双手双脚捆在四个床角上，场景甚是可观。 做完这一切，她烧着脸转过身，冷哼，“让你混蛋，这下好了，大罗神仙来也帮不了你。” “是么？”她才说完，就感觉腰身被人搂住，他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廓，让她浑身都起了一层栗子。 “我不要大罗神仙，就要你。” 他的声音还在继续。 言楚楚呼吸紊乱，这妖孽！ 分明被她点了穴道的，怎么可能自己冲破？ 他早就被她扒光，这样抱着她，反应更加明显。 言楚楚欲哭无泪，“薄卿欢，你再敢耍无赖，我就回去了！” “好啊！”他道，“在你回去之前，我会送你一份大礼。” 这种时候，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绝对不能信。 言楚楚扭动身子想要逃离，殊不知她这般动作只会让他的反应更大。 “呜呜……”言楚楚别无他法，只能求饶。虽知早晚会有这一天，可她什么都还没准备好呢！ 薄卿欢眸色愈暗，一个倾身将她压在床上。 言楚楚望着近在眼前这张妖娆绝艳的脸，心中不知怎的就想起之前在五军都督府的时候，他整天只知道欺负她。 那个时候就把她欺负狠了，现如今在床上还想继续欺负她？ 暗暗捏了捏拳，言楚楚在他即将吻上之际，一个翻身将他压下，眼神说不出的傲然，“风水轮流转，这一回，似乎轮到本姑娘欺负你了。” 薄卿欢轻笑，“看你本事。” 她心一横，想着左右早晚都是他的人，那么这种事早做晚做都一样了，况且房间是薄卿欢提前就让人布置好的，说明他早就将她视为囊中之物，今个晚上，她是怎么都逃不出他的魔爪了。 既然最后都会被吃，那就换个吃法。 念及此，言楚楚缓缓解开自己的腰带，衣服散乱了一地，她倾身，双手扣住他的手腕，不让他乱动，温软的唇覆上去。 然而她的自信并未持续多久，因为薄卿欢很轻易就翻了个身，力道是她的数倍。 言楚楚被全盘禁锢，连手指头都动不得。 眉心跳了跳，言楚楚吼，“不公平！” “何为公平？”他挑眉含笑，笑意带着得逞的邪肆。 言楚楚胸膛气得起伏不断，看得薄卿欢欲火更浓。 “你以前就欺负我，今天晚上，说什么我也要在上面欺负欺负你。” 她鼓着脸，满心不悦。 “我早就说了，看你本事。” 他笑得很温柔。 言楚楚却直想撕了他这张脸。 撕心裂肺的疼痛突然传来，言楚楚倒抽了一口冷气，尖锐的指甲划过他后背光洁的肌肤，留下一道道狰狞血痕。 她的咬牙切齿，换来的是他更加激烈的缠爱索取。 薄卿欢挑唇，在她耳边低喃，“倘若你还有力气的话，我不介意你上来欺负欺负我。” 言楚楚很想骂人，奈何她动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无力瞪他。 这样的眼神，配上她娇羞绯红的脸，简直就是勾~引，薄卿欢情~潮再起，化身为狼，索取无度。 言楚楚不知道他一晚上要了几次水，她最后的意识停留在他餍足过后的轻笑声里。 这哪里是平素看起来生人勿近的嗜血狂魔薄卿欢？简直就是个没脸没皮没羞耻心的王八蛋！ 言楚楚在梦中都想把他碎尸万段。 睁开眼的时候，天早就亮了，今日难得的久雪初霁，升了太阳。 “嘶——”言楚楚动了动好似被拆骨重组疼痛酸软的身子，不禁倒抽一口气。 升了太阳，外面在融雪，冷意更甚。 言楚楚迅速往锦被里缩，这才发现薄卿欢还睡在旁侧，他半侧躺，单手支颊，一瞬不瞬盯着她。 言楚楚刚才缩进被子里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身体，知道这个人大早上又不安分了，她简直快哭了，主动伸手环抱着他，声音满含央求，“欢欢，小欢欢，我好累啊，能不能商量一下？” “嗯？”他漂亮的丹凤眸往上挑了挑，支颊看她的姿势不变。 “夫君。”她嘟嘴，谄媚地换了称呼，“我听人家说，纵欲过度是会死人的，咱们俩都还未成婚，莫非你就想寻死了？” 薄卿欢拉过她环在自己腰间的手，“你刚刚说什么？” 言楚楚硬着头皮道：“我是想说，咱们还得赶路，你不能这样累我，否则我走不了了。” “不用你走。”薄卿欢道：“这一路都是坐马车的。” 言楚楚黑脸，“那我饿了，我要吃饭。” “好巧，我也是。” 不等她说话，他重重吻上去。 红罗春暖，鸳鸯缠绵。 言楚楚被折腾得狠了，最后是饿着肚子昏睡过去的。 昏睡前一刻，她磨牙，等恢复了精力，不好好折磨他一次，她就不是言楚楚！ 尹十二和尹十九早在布置房间的时候就深知主子和主母要圆房，所以第二日并未前来打扰这二人。 言楚楚全身都累，眼皮沉重得睁不开，只知道薄卿欢这个混蛋连昏睡中的她都不打算放过。 再醒来时，已经晌午过，言楚楚动了动身子。 薄卿欢穿戴整齐，于桌边坐了，手里捧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言楚楚磨了磨牙，慢慢撑坐起来。 “醒了？”听到动静，薄卿欢迅速放下书，起身走过来坐在床沿，满脸关切。 “你滚开！”言楚楚没好气地捶打他。 薄卿欢反手将她保住，“刚醒来就发这么大火，对身体不好的。” “还不都怪你！哪有你这么索求无度的？”言楚楚伸脚踢他，却牵动了双腿，疼得她直叫唤。 “我觉得还好啊！”他道：“二十五年第一次，憋了太久的人难道不都这样么？” 言楚楚瞪眼，“胡说！” “是你身体太差了。”薄卿欢道：“我已经吩咐人给你备了补汤，一会儿多喝些，好好补充精力。” “补充精力晚上好给你继续糟蹋？”怎么那么想撕烂他的嘴呢？ “怎么能说是糟蹋呢？”薄卿欢咳了咳，“分明是你情我愿两相缠绵。” 言楚楚快吐了，“你给我住口！” 这混蛋，脸厚没边了！ “你说什么都对。”他勾唇，微笑。 言楚楚黑着脸，“我饿了！” 不待他开口，她就大声道：“这次你再敢碰我，信不信我让你断子绝孙？” 薄卿欢扶额，“你这女人怎么如此粗鲁？” “这是你逼我的！”言楚楚忍住揍他一顿的冲动，“还不快去给我传饭！” 话音落下，外面就传来客栈小厮的敲门声，“客官，您二位的饭菜来了。” 言楚楚马上缩回被子里躲着。 薄卿欢站起身去推门，让小厮把饭菜摆放在外间，这才端着洗漱用具走进来，笑说：“还不想起床？不是饿了么？” 言楚楚没好气地道：“没力气，起不来。” 薄卿欢把铜盆端到床榻前，又慢慢将她扶起来，穿好衣服才拧干毛巾给她净面。 言楚楚累极，便理所当然地享受着这一切。 见她闭着眼睛，他忍不住笑，“有那么累？” “要不，换你被翻过来折过去几十个姿势不间断地玩一回试试？” 一提及，言楚楚就气不打一处来，她不是不能接受婚前这样，反正他们一回到东璃就马上大婚的，时间上没差，她只是气不过自己明明都那么放低身段求他了，他还是不停休地要。 而且还是在她全无准备的情况下，简直欺人太甚嘛！ “唔，我考虑考虑。”薄卿欢还一副很将就的样子。 言楚楚切齿，“你滚，我不想看见你。” 一把夺过毛巾，自己净面。 “滚哪里去？”他问。 “哪儿凉快滚哪儿去。”言楚楚郁闷，“总之离我越远越好。” “我走了，谁照顾你？” “我能照顾自己。”言楚楚轻嗤，“你以为我像你？动不动就让女人背，你好意思么？” 薄卿欢唇边勾起意味不明的笑，“昨晚还没背够？” 言楚楚狠狠打他一拳，“薄卿欢！我说正经的，谁跟你讨论姿势了？” 薄卿欢道：“我也很正经啊，正经地和你讨论武功秘籍。” 言楚楚无力翻个白眼，“你简直没救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薄卿欢道：“所以以后你要多多配合我修习秘籍，否则我真的没救了，到时候看你找谁去。” 净面漱口完毕，言楚楚去铜镜边松松绾了发就去往外间。 薄卿欢果然让人给她备了好几种补汤。 “你喜欢哪种就喝哪种。”薄卿欢道：“不喜欢的就放在一旁，一会儿自有人会收拾。” 言楚楚坐下来，随便喝了两口乳鸽汤就开始吃饭，她才不要大补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给这个禽~兽糟蹋。 * 宣王重伤被送回了楚王府。 顾潇潇一路哭着跟过去的。 景瑟劝她，“宣王也不是没救，这不是还有我么？你哭什么？” 顾潇潇眼泪止不住，“明知是冰雪天，他为何还要那么傻冒险回东璃？” 景瑟道：“你不是希望他回去的么？” 顾潇潇抹了泪，“我才不是心疼他，我就是觉得这个人太混蛋了，万一他摔死了，我到时候怎么和皇祖母交代？” 景瑟和尹相思对视一眼，轻咳，“那个，潇潇，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宫休息吧，这里有我们就成。” 顾潇潇一急，“可是宣王还没醒过来呢！” “他要是醒了，我马上让人入宫去通知你，你意下如何？”景瑟道。 顾潇潇不想走，然而看看天色，的确太晚了，再不进宫，宫门就该落钥了。 极不情愿地站起身，顾潇潇道：“姐姐，如若宣王醒过来的话，你可一定要让人来通知我啊！” “自然。”景瑟莞尔，对外吩咐，“晴儿，送潇潇大长公主出去。” 顾潇潇走了以后，景瑟才低眉看向床榻上昏迷不醒的宣王。 手臂伤口已经处理过，也暂时用木棍给他捆绑了一下。 尹相思叹了一声，“原以为我表哥是个花丛老手，没想到对这姑娘也是初初心动，关键还傻不拉几的，分明早前商议好假受伤吓一吓顾潇潇的，他竟来真的。” 说着，尹相思扶了扶额，“万一真摔死了，他想让我皇帝表哥急死么？” 景瑟平静得多，“我倒是觉得，宣王这次动真情了。” 尹相思无奈，“我知道他动了真情，可实在没必要弄到出人命的地步吧？” 景瑟道，“小七，你我都是过来人，有没有必要，你还不清楚么？这男人啊，有时候偏执起来，连女人都得自甘示弱，你好好想想当初二爷去东璃找你的时候，不也是提着半条命去的么，若非你救治及时，他早就一命呜呼了，哪里还会有今日的小王妃？” 尹相思卡了卡，“话虽是这么说，可我觉得表哥与二爷的情况不同啊，二爷那是他欠我的，他合该去给我赔礼道歉，表哥却不一样，他并不欠顾潇潇什么，一切都还是开头，哪里就需要跳崖示真情了？” 景瑟失笑，“为了对方而死，这种话很多人都会说，但未必每个人都做得到，宣王看似纨绔不羁，但通过这次跳崖事件，足以见得他是个重情义的人，潇潇的余生有他陪伴和照顾，我便放心了。” 尹相思扁扁嘴，“大嫂你还是想办法先把床上昏迷不醒的这位给救活吧！” 景瑟道：“没大碍的，只是失血过多体力不支而已，等醒过来就能慢慢恢复了，也亏得他命大，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还没被摔死。” “那可不。”尹相思道：“看到他被抬上来的第一眼，我还以为真的死了呢！” * 宣王醒来的时候，听到耳边有嘤嘤哭声。 他努力睁开略显沉重的眼皮，模糊中看到一张精致可爱却哭得梨花带雨的小脸。 “小辣椒？”宣王声音虚弱，嗓子嘶哑，“你怎么会在这儿？” 顾潇潇听到声音，马上激动得睁大眼，“宣王，你醒了？” 宣王眨了眨眼，目光落在被她紧紧握住的手上。 顾潇潇蓦地回过神，赶紧松开站起身，有些局促不安，“我，我就是过来看看你伤势怎么样了。” 宣王一看她这反映，就知道自己这崖没白跳。 牵了牵唇角，宣王直接开口，“小辣椒，跟我走，可好？” 顾潇潇被他突如其来的话给震慑住。 “你说什么？” 宣王道：“我说我喜欢你，想带你去东璃，想让你脱离皇宫阴暗勾心斗角，一辈子只照顾你一个人，你能否答应跟我走？” 顾潇潇看着他，神情不知所措。 第017章 三年之后 “你不愿吗？”宣王目光不离她身上，面色渐暗。 “我，我不知道。”顾潇潇后退了两步，慌乱无措的样子愈加显得她可爱水灵。 宣王心下一软。 正在这时，景瑟和尹相思走了进来。 见到宣王醒着，景瑟笑道：“行啊，体力不错，这才一个晚上就苏醒了，我还以为你会昏迷个两三日呢！” 宣王及时给景瑟和尹相思递了眼色，意在让她们两个别说这次是他故意用的苦肉计。 景瑟和尹相思都是聪明人，马上就会意了，相视一笑过后，尹相思道：“表哥，你这次可把我们都给吓坏了，怎会这样不小心，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皇帝表兄那边，我可就真没法儿交代了。” 宣王一听尹相思在帮他说话，紧绷的心弦骤然松缓下来。 “我也没料到雪会这样大。”宣王虚弱地道：“早知道，我便缓几天再启程了。” 景瑟看了旁侧仍旧处于惊慌失措中的顾潇潇一眼，“呀，潇潇，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顾潇潇绞着手指，嗫喏，“我，我一大早就来了的，想着你们该是还没起，就没好意思过去打扰，也没让下人通秉，还望姐姐勿怪。” 景瑟笑说：“没事儿，你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哦对了，你这么早过来，一定还没用饭的吧？” 顾潇潇摇摇头。 “小七，带潇潇去前厅用饭，我给宣王把把脉。” 尹相思含笑看着顾潇潇，“大长公主，跟我走吧！” 顾潇潇最后眸光复杂地看了宣王一眼，跟着尹相思走了出去。 景瑟在宣王的床榻前坐下，眼神似笑非笑，“怎么，达成心愿了？” “还差点。”宣王面露无奈。 “你差点就死了。”景瑟郑重提醒，“早前不是说好了做一场戏的么，为何玩真的？” 宣王轻笑，“做戏有什么好感人的，到时候暴露出来岂不尴尬？” “那你总不至于真的为她去跳崖吧！”景瑟斥了一句，“你不要命了？” “当时的确这么想的。”宣王道：“没考虑后果，满脑子都是她知道我受伤后会有的反应。” “见到你浑身是血的时候，她哭了。”景瑟如实道：“现在总能放心了吧？” “放心了。”宣王感激地道：“这一切还得多亏宁王妃给支的招。” “你快别给我戴高帽子。”景瑟打住，“我只是让你做戏，真跳崖是你自己的主意，这种话可别传出去，免得旁人不晓得，还以为我真的心肠歹毒指使你去跳崖呢！” 宣王淡淡一笑，“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宁王妃让我用了苦肉计，否则光靠我自己努力，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让她看清自己的心呢！” “客气了。”景瑟一面给他换药一面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回，少了两个月都不会好了。” “那无所谓。”宣王道：“伤筋动骨一次换个小丫头，值了。” 景瑟失笑，“不明白你们年轻人的想法。” “这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宣王因为伤口的疼痛“嘶”了一声，继续道：“舍不得跳崖，得不到小辣椒。” “那看来我还真是老了。”景瑟无奈摇头，“受不了你们年轻人这种刺激，再多来几次，心脏会被吓出毛病的。” 宣王嘿嘿两声。 景瑟收了药箱站起身，“我给你传饭，一会儿会有婢女来喂。” 宣王眨了眨眼。 景瑟看出他的想法，一时无语，“你别妄想顾潇潇会来给你喂饭，我看她心情不大好，脑子里应该是一团混乱，你就别给她施加压力了。” 宣王想了想，点头，“那好吧，姐姐，我是真饿了，你快点。” 景瑟翻了个白眼，提着药箱出门。 不多时，让璎珞亲自去伺候他吃饭。 景瑟过来的时候，顾潇潇还在前厅。 她已经吃完饭，却没有要起身离开的意思，见到景瑟，她赶紧站起来，轻轻地唤了一声，“姐姐。” 景瑟笑问：“吃饱了没？” 尹相思接话，“吃饱什么，她那小肚量，就跟猫吃食似的，扒了两口饭便让人撤下去了。” 景瑟目光一闪，看着顾潇潇，“小丫头，你心情不好么？” 顾潇潇犹豫了好久，还是未能开口。 “我和小七都是自己人，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在我们跟前，不必拘束。” 顾潇潇低垂下脑袋，弱声道：“宣王殿下方才让我跟他回东璃。” 尹相思眼眸中隐带着笑意，“那你答应了没？” “没，没有。”顾潇潇咬着下唇。 “那你是不愿去？”景瑟问。 “我也不知道。”顾潇潇现下脑子里一团乱，什么都理不清，“没想好。” “没想好，那就说明你是有些动心的，对吧？”景瑟替她分析来，“但是你又不明白自己为何想跟着他走，是这样吗？” 顾潇潇原本苍白的小脸红了一下，最终很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姐姐，你说我该怎么办？” 景瑟想了一下，“这种事，旁人不好插手的，关键还得看你自己怎么决定，如若你看清了自己的心，想把自己完完整整交给他，那就随着他去东璃，如若你觉得不妥，那就另做打算。” 顾潇潇还是犹豫，“姐姐，你觉得宣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尹相思正待开口，就被景瑟先接了话，“潇潇，我还是那句话，我们只是旁观者，不管怎么评价宣王，他都只是我们眼中的宣王，而不是你看见的那个宣王，打个比方，我说他好，你就会跟着他走吗？” 顾潇潇甩甩脑袋。 “这不就是了。”景瑟道：“不管旁人议论宣王是寻花问柳的高手也好，还是说他重情重义的人也罢，那都不能影响你自己的判断，不要人云亦云，要用心眼去看。” 尹相思突然抚掌，“大嫂这番话说得对极了，潇潇，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如若真的信任宣王，喜欢宣王，想跟着他走，那就去东璃好了，若是不喜欢，也不要勉强自己，否则会误了一辈子的。” 顾潇潇闭上眼睛想了想，最终小嘴一抿，“我以前讨厌他，是因为觉得他这个人一看就是那种经常流连花丛的浪荡子，我觉得自己没法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可是这一次，得知他不慎坠崖的那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其实是很在乎他的，且不管他过去如何，今后我都想陪在他身边。” 这种话从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嘴里说出来，景瑟和尹相思都不由得怔忪了片刻。 片刻后，尹相思笑说：“既然你决定了，那么我不妨也告诉你实话，宣王以前从未接触过外面的女人，我不知道他那个坏名声是怎么来的，但我向你保证，他绝对是干净的。” 顾潇潇张了张嘴，“此言当真？” “当然。”尹相思莞尔，“宣王是我表哥，我还能不了解他么？” “这简直……太让人意外了。”顾潇潇仍旧处于惊讶的情绪当中。 景瑟顺势拍拍她的肩，“小丫头，看清楚自己的心就好，过了这一关，往后的路都好走。” 顾潇潇深深吸了一口气，郑重点了点脑袋，“等宣王痊愈了，我再带着他入宫去和我皇祖母说这件事。” 接下来的两个月，顾潇潇每天都来楚王府，名义上是找宁王妃景瑟，实际上是为了照顾宣王。 有了心爱的人贴身照顾，宣王比预想中好得快多了，除夕之前便能下地走路。 这两日，顾潇潇都搀扶着他在院子里走动活络筋骨。 景瑟则是照顾孩子的闲暇之余去书房帮梵沉这个大忙人处理公务。 由于两人都在左相这个位置上待过，所以一点隔阂都没有，梵沉处理到一半的公务，景瑟接过手来也能毫无阻碍就完成。 东璃那边传来消息，薄卿欢和言楚楚已经大婚了。 永安大长公主很喜欢言楚楚这个小丫头，待她跟亲生女儿似的。 尹相思也收到了消息，她急急忙忙跑来找景瑟抱怨了一番，“果真是亲娘啊，有了儿媳就忘了女儿，她儿子成婚这么大的事，她也不晓得亲自写封信给我，唉，再过两年，等我哥他们有了孩子，我娘大概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了。” 景瑟被她逗乐了，“你和二爷不是还得送一个孩子回东璃去认云深做干爹的吗？到时候就有机会去公主府看看他们了，永安大长公主是你亲娘，怎么可能忘了你？” 尹相思噘嘴，随后面色沉重下来，“提起云深，我已经一年没与他联系了，据说他不在镇南侯府，我江湖上的势力也查不到他去了哪里，约定好的五年还剩四年，四年后，我不知道他会不会真的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感受到尹相思周身的黯然气息，景瑟劝道：“你别胡思乱想了，云深是个明白人，也是个懂进退的，他既选择了退出成全你们，就一定不会再介怀于曾经，其实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他那只胳膊是为了替二爷拿到解药才会废掉的，换了是我，我也会一辈子愧疚。” “真的，我觉得特别对不起他。”尹相思声音暗哑，“若非我当时任性在那个雪夜离开了二爷的别庄，我和云深就不会连夜赶回去，二爷不会负伤去追，云深也不会为了拿到解药去闯他们家已经失控的机关密室，他的胳膊更不会断。” “全都怨我。”尹相思面上全是懊恼，“一时的任性，酿成了大祸。” “天意如此。”景瑟轻轻抱住她，“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再感慨都没用，现在最该做的，就是想办法去弥补，乖乖的啊，不准哭，否则一会儿让二爷看到了不好。” “嗯，我知道。” 尹相思抽泣了两声，把眼泪逼回去。 * 今年的春年，是景瑟夺舍重生后过得最开心的一年，有夫君，有一双儿女，有婆母，有二爷和小七陪伴，还有一个改邪归正的景宛白。 望着漫天的绚烂烟火，景瑟顿时心生无限感慨，还记得去年春年的时候，她怀着葳葳，和小七、永安大长公主她们一起在东璃过的，那个时候虽然有梵沉陪伴，却远不及今日来得幸福。 “在想什么？”梵沉从后面轻轻抱住她，下巴搁在她肩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被烟火衬得炫彩夺目的夜空。 “我在想，我爹娘若是泉下有知我没死，而且过得比以前更幸福，他们该会为我感到高兴的吧？” “当然。”梵沉再一次抬目看向夜空，“岳父岳母若在天有灵，还请放心把你们的女儿交给我，我会每天待她如初识。” 景瑟身子往后靠了靠，贴在他怀里，“不负初心，你说的，这句话我得记一辈子，哪天你违背誓言了，我就拿出来打你的脸。” 梵沉轻笑，“那你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 同一时刻，东璃。 薄卿欢和言楚楚也在看烟花。 但这两个人与梵沉和景瑟不同。 梵沉景瑟二人是唯美浪漫的烟花之下互许忠诚。 言楚楚这边则是两个人都坐在房顶，但看烟花的只有言楚楚一人。 至于薄卿欢，他从上房顶来以后就一直黑着脸，面色阴沉得好似风暴漩涡要将她给吞灭。 不为别的，就在昨天晚上，言楚楚终于寻到翻身机会用特制绳索将他五花大绑，上下其手一番后点了穴道晾他一晚上。 知道他会报复回来，天明时分，言楚楚给他松绑之后就一溜烟往婆母院子里跑，一整天都待在里面不出来。 被捉弄了一个晚上的薄卿欢有火无处发，憋闷了一天，终于等到她吃完年夜饭出来看烟花，他迫不及待跟了上来，言楚楚却笑眯眯地告诉他，“真是抱歉，月信来了。” 薄卿欢仿佛被一碰冷水兜头泼下，黑脸到现在。 言楚楚其实并没看烟花，她一直都在注意他的动静，见他还是黑着脸的样子，她咳了咳，“夜深了，还不打算回房歇息？” 薄卿欢一把揽住她的纤腰贴向自己，齿缝间挤出几个字来，“言楚楚！你死定了！” 言楚楚丝毫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心中抖三抖，面上却维持着最后的平静，眨眨眼，“我做什么了？” “你说呢？”薄卿欢音色低沉，俯首吻下，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 言楚楚最后悔的事就是得罪了这尊原本不能得罪的邪魔，她一直以为“月信”会是最好的借口，没料人家花样多。 揉着酸痛的手，她两眼一翻，终于可以倒在柔软的大床上睡过去。 绚烂多彩的除夕夜，就被她一觉睡到了天明正旦。 * 春年过，宣王也痊愈了。 这一日，顾潇潇与他两人一道去了永寿宫，意在向太皇太后请旨赐婚。 太皇太后一听，蹙了眉头，“潇潇，你想好了要去东璃？” “是。”顾潇潇含羞带怯看了旁侧英俊风流的宣王一眼，红着脸，“皇祖母，孙儿已经想好了，孙儿愿意随着宣王去东璃。” 太皇太后眯着眼，语重心长，“潇潇，你可知嫁到异国他乡是非常孤独的？”她自己当年就是从东璃过来和亲的，嫁给了自己不喜欢的惠祯太子，惠祯太子也不喜欢她，他在看到雍王妃的第一眼就神魂颠倒，从此心心念念了一辈子。 这件事，惠祯太子虽未曾说过，但她身为女人，又怎么可能感觉不出来？ 数十年的夫妻相敬如宾，外人看来鹣鲽情深，和谐美满，实则只有他们彼此知道，不过是同床异梦罢了。 雍王曾经负了她，可她到底动过真情，所以时至今日余情未了，奈何那人早已去了雁荡山，这辈子还回不回来都没个定准。 那些年，她一个人在这异国他乡，白日里配合着惠祯太子上演夫妻情深的大戏，晚上便抱着枕头哭，这边一个亲人也没有，她连个倾诉心事的小丫头都找不到。 那种孤独无助的感觉，她再清楚不过，因而当下对顾潇潇要去东璃这件事持不赞成态度。 倒不是不赞成顾潇潇和宣王在一起，而是觉得远嫁是件极其孤独的事，顾潇潇还这么小，兴许是她还未领略过这些，一时冲动罢了。 宣王听出来太皇太后话里的意思，忙道：“姑祖母请放心，澄儿答应过潇潇，这辈子只娶她一人，我会好好照顾她，绝不会让她在那边受了任何委屈的。” 看了一眼顾潇潇，又看了一眼宣王，太皇太后终是无奈一叹，“也罢，哀家老了，管不了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心思了，既然澄儿当着哀家的面承诺了这辈子只会娶潇潇一人，那你可得说到做到，哀家也是尹家人，如若你食言，到时候丢的可就是整个尹家的脸面了。” “澄儿晓得。”宣王郑重颔首。 从永寿宫出来。 宣王与顾潇潇并排走着。 “小辣椒。”宣王突然唤住她。 顾潇潇微愣，“宣王殿下，怎么了？” 宣王凝视着她的双眼，“你真的不后悔嫁去东璃吗？” 顾潇潇摇头，“我既已决定好，就永远都不会后悔。” “我想你该明白一件事，并不是所有嫁过去的公主都能像宁王妃一样能回到故土来的。”宣王还是继续提醒她。 “我知道。”顾潇潇冷静下来，“宁王和宁王妃是不得已才会寻了这么个曲折迂回的办法在一起，可我们不同，我和你之间没有阻碍，没有人想要破坏我们大婚，所以，只要你够诚意，我便嫁得心甘情愿。” “你说真的？”宣王灰暗的眸光陡然亮了起来。 “自然是真的。”顾潇潇脸红地别开眼，“方才在皇祖母跟前，我不是已经说了么，不后悔。” 宣王激动地拉着她的手，“太好了，小辣椒终于答应跟我走了。” 顾潇潇被他这孩童式的举动逗乐了，“殿下打算何时带我走？” 宣王顿了一下，“你想何时走？” 顾潇潇道：“我三哥还未回来，我想等他回来，让他亲眼看到我出嫁，否则我会良心不安的，毕竟这么多年在这阴暗的皇宫里，都是三哥在照顾我。” 宣王点头，“好，那我陪着你等。” 顾潇潇想了想，“殿下，要不你先回去罢，我去趟贤王府问问三嫂三哥何时回来。” 宣王道：“我送你去，到了贤王府我再折返回楚王府。” “不必了。”顾潇潇有些害羞，“我让宫婢陪着去就成。”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宣王还是担忧。 顾潇潇噗嗤笑开，“殿下多虑了，以往我都是一个人去的贤王府。” “因为你以前只是一个人。”宣王面色凝重，“可现在，你还有一个我。” 顾潇潇怔住。 “别固执了。”宣王拉住她的小手，“来，我送你去。” 到底是拗不过宣王的性子，顾潇潇最后还是坐着他的马车去了贤王府。 下了马车，顾潇潇对着马车内的宣王道了声谢谢就提着裙摆三两步进了贤王府大门。 宣王看着小白兔的背影，唇角微微勾起笑意。 苏颖得知顾潇潇来访，忙热情地将她迎到了自己房间。 顾潇潇四下扫了一眼，问：“三嫂，三哥还未归来吗？” 提及顾北羽，苏颖心中揪痛，眉目一凝，缓缓摇头，“没来。” 犹记得除夕夜，家家户户都在团圆，她却一个人坐在观星台上看着半空绚烂的烟火，脑海里都是他俊逸雅致的眉目。 那种感觉，说不出的痛。 顾潇潇看到苏颖难过，她也跟着感染了情绪，坐下来，拉过苏颖有些凉的手，“三嫂，你别难过，我先去楚王府问问，宁王和宁王妃的情报网最快了，他们应该晓得三哥去了何处。” “不，潇潇，你不要去。”苏颖及时拉住她。 顾潇潇不解，“三嫂，宁王妃他们肯定知道三哥去向，我就是替你去问问，也好落得个心安。” “不要。”苏颖还是摇头，对于顾北羽带兵剿匪这件事，她早已生了疑窦，顾北羽至今是死是活，无人得知。 “三嫂？” “你若不去，我倒还有几分希望等他回来。”苏颖双眼含泪，“至少我未来的每一天，他都是有希望回来的，若是你去问，带了不好的消息回来，我怕自己承受不住。” 苏颖脚步一顿，神情凝冻。 是啊，她怎会一时忘了，三嫂肚子里还有个未出世的宝宝，三哥生死不明，现如今支撑三嫂活下去的动力就是这个宝宝了吧？ “潇潇，听闻你要嫁去东璃了，是吗？”不想再提及顾北羽承受那刺心之痛，苏颖找了个话题跳开。 “嗯。”顾潇潇道：“今日过来，就是想和三嫂辞行。” “恭喜你。”苏颖笑，“这么多年受尽欺凌，终于找到一双能保护你的羽翼了。” 顾潇潇忽然红了眼眶，抱住苏颖，“三嫂，原本我是打算等三哥回来再走的，可是听你那么一说，似乎知道结果并不重要，把每一天都当成他最有希望回来的日子才是最紧要的。” 苏颖无声落泪，“傻丫头，你能想通，我很欣慰。” “三嫂。”顾潇潇也哭，“我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和未出世的小宝宝，我知道你和景太淑妃婆媳关系不和谐，没关系，我已经和宁王妃那边打过招呼了，她说自从三哥走后，他们就一直安排了人潜伏在贤王府的，绝不会有人趁机对你下手，就算是景太淑妃想骂你两句都不能。” 苏颖点点头，“谢谢你，小丫头。” “咱们姑嫂，还说什么谢？”顾潇潇抹去眼泪，缓缓松开苏颖，“我已经征得了太皇太后同意，让我母妃搬回惊鸿殿，皇祖母这段时日也遣了太医去给她看诊，病情逐渐好转，往后我不在，三嫂若是得空进宫，还请替我去给我母妃问声好。” “便是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苏颖拍拍她的手背，面露忧色，“只是苦了你，要嫁去那么远的地方，往后受了委屈可怎么办？” 顾潇潇破涕为笑，“三嫂言重了，潇潇虽小，却不傻，早在决定要去东璃的时候就想好了要面对未来可能出现的一切情况，好的，坏的，我都想过。自己选的路，便是跪着，我也会慢慢走完。” “我也不知道要劝你什么。”苏颖道：“毕竟我是过来人，深知没什么路能一帆风顺，所以，潇潇，嫂嫂只希望你能快速成长，这是你三哥最愿意看到的。” “嫂嫂的话，我记住了。”顾潇潇抿唇，“那我这便走了，等到了东璃，会给你们写信的。” “嗯，好，潇潇一路保重。” * 婚期定好，东璃的聘礼很快就来了，顾潇潇穿上火红嫁衣，去惊鸿殿同她的母妃跪拜辞行后又去了永寿宫。 太皇太后拉着她的手，老眼内泪花闪烁。 “两年前，哀家便是这么送走景瑟那小丫头的，虽然她如今已经回来了，但每每念及那时光景，便忍不住感慨良多，今儿个，哀家又得送走最后一位孙女，唉，终究是女大不中留啊！” 顾潇潇红着眼，“皇祖母，潇潇长大了，会想事情了，您该为此感到高兴才是。” 太皇太后哽咽了一下，“此去东璃路途遥远，到了那边，你要尽快熟悉环境，融入他们，别自己把自己给孤立了，遇到什么难事，就写信回来，皇祖母会尽量给你想办法的。” “嗯，潇潇知道。”含泪点头，顾潇潇随着陪嫁宫婢出了皇城，坐上东璃的花轿，在全城百姓的欢送之下一路朝着东璃方向行去。 * 宣王和顾潇潇大婚后不久，景澜和苏妙语也成婚了，景瑟还抱着葳葳亲自去了一趟。 苏妙语应是他们所有人里面最幸福的一位，和景澜之间从未经历过任何磨难便走到了大婚这一步。 景瑟曾打趣说她和景澜之间没感情，就这么嫁了，将来说不准会后悔。 苏妙语却不以为意，道：“我们这叫先婚后爱，最重要的是先把那个男人的一辈子与我捆绑在一起，至于感情嘛，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培养，姑娘我技多不压身，既能征服他的胃，也能征服他的人。” 景瑟撇嘴，“那我拭目以待。” 那二人大婚后，景瑟时不时会收到那边的消息：自从苏妙语嫁过去，一手厨艺果然征服了景澜，那小子每天都会按时回家吃饭，且非苏妙语做的不吃。 “这小妮子，果然有两下子。”景瑟陪梵沉坐在书房，看着阡陌递来的小纸条，忍俊不禁，“这么快就把我那老实巴交的堂弟给收服了，看来距离夫妻恩爱那一步不远了。” 梵沉顿了手中的笔，抚抚她的脑袋，“怎么，羡慕了？” “才没有。”景瑟轻嗤，“要说幸福，我自认谁也比不得我，咱们俩这一路虽是走得艰难了些，不过好在这一世你把握住了机会，让我中了你的毒，死心塌地地愿意窝在你身边。” 梵沉莞尔，“上一世就没追到手，这一世若再错过，那我重生的意义何在？” 景瑟挑眉不语，半晌后，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景宛白已经十八岁，若是再不出嫁，就快成老姑娘了，咱们是不是抽个空闲给她物色个好婆家？” 梵沉默了默，“你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了？” 景瑟道：“其实要真算下来，景宛白本性也不坏，更何况后来慢慢改邪归正了，我对她的折磨不少，她应得的教训也都受了，年前刚刚把体内的余毒全部解完，我瞧着她最近有些欲言又止，大概就是想说议亲的事，但她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不好意思自己开口。至于你说的合适人选，我暂时倒没想过。”推了他一下，她嗔道：“这不是正在和你商议么？你有什么好的想法，只管说出来就是，我参考参考，若是可行，就尽早给她定下，免得把岁数拖大了误人一辈子。” 梵沉揉着额头，“原本我是没想过这件事的，你今日突然提及，我才反应过来景宛白还在咱们府上住着，虽然右相府没落了，但她毕竟是你宁王妃的妹妹，再怎么着，也不可能嫁个寒酸人家，总得寻个家世相当的。” “是这个理。”景瑟赞同地道：“可我整天待在府里，也不晓得京中有哪些世家子弟，要不，你帮我物色一个？相貌次要，最重要的是品行要好。” 梵沉仔细想了一下，“顾禾喜欢用新人，最近朝中多了不少新贵，顶替了你三叔的那位礼部侍郎，品相都不错，前年前就在礼部任职，三叔走了以后，我向顾禾提议了一下，顾禾又让人去考察了一番，再三斟酌过后才擢升上去的。” “叫什么？”景瑟问。 “姓杨。”梵沉莞尔，“你能猜到他是哪里人氏么？” 杨？ 景瑟眼中波光一闪，“莫非是常州府杨家？” “嗯。”梵沉点头。 常州府杨家，那可是夏慕的外祖家啊！ 这位礼部侍郎，竟是杨氏后人！ 念及此，景瑟撇了撇嘴，暗暗想着梵沉果然做什么都是有目的的，他暗中把这小子提携上去，其实就是在帮她给外祖家长脸。 “让她嫁去你外祖家，你便有光明正大的理由随时关注杨家，意下如何？”梵沉含笑问。 景瑟翻个白眼，“我若是不同意，你会不会气死？” “不会。”他道：“你若是不同意，我还有几个人选，总有一个会是你中意的。” “好了好了。”景瑟真是败给他这走一步谋十步的脑子了，“就知道你聪明，景宛白嫁入杨氏这件事，我应了。” * 景瑟一点头，梵沉马上就请了媒人去礼部侍郎杨开府上说亲。 刚开始的时候，杨开一听说是当初右相府的三小姐景宛白，就有些不大乐意，但媒婆说了，这位景三小姐是宁王妃最疼宠的妹妹，而宁王妃早年在忘忧谷的时候与夏慕情同姐妹，说起来，这三人还是颇有渊源的。 杨开听罢，这才舒展了眉头，既是与表姐有关联的人，且关系还不错，那他就没什么话可说的了。 杨开那边点了头，媒人又来了景宛白这边。 听闻景瑟给她寻的是当朝礼部侍郎，景宛白惊喜不已。 她一直以为，凭借自己那些年对景瑟做出的恶行，景瑟必会借机报复她，就算不是寒酸人家，也会给她找个胡子拉碴的老头，没想到景瑟果然说到做到，给她寻了一门好亲事。 出嫁的这一日，景宛白穿着凤冠霞帔，特地去吹雪小筑给景瑟叩头谢恩。 景瑟摆手，“起来吧！” 景宛白在婢女的搀扶下缓缓站起来，眼圈红红，“大姐，谢谢你。” “多余的话就不必说了。”景瑟道：“这门亲事来之不易，希望你嫁过去以后懂得好好珍惜，脾性该收敛的就收敛，莫逞一时之气把关系闹僵。” 景宛白含泪点头。 她没了母亲，父亲也进了大牢，整个右相府支离破碎，现今唯一能依靠的，便只有景瑟这个姐姐了，都经历了这么多年的苦难，很多事她看得很开，也想得很透，自然不可能再像从前那般不顾大局意气用事。 望着满院子的嫁妆，景宛白心头一阵暖意。 幸好，幸好她能及时悬崖勒马没错到底，否则，她就错过了一个好姐姐，错过了能好好活下去的机会。 这一刻，她心里是无比感激景瑟的，从前的那些恩怨，早就在时光的消磨下变成灰烬了，无论对的还是错的，她都想统统忘掉，从出嫁的这一天起，重头再来。 * 时光飞逝，转眼半年多过去，苏颖临盆。 这一晚，月明星稀，贤王府上下忙成一团。 原因无他，贤王妃苏颖难产。 景太淑妃在宫里急得团团转。 稳婆丫鬟们在产房里汗如雨下，一个个急得火烧眉毛。 “王妃再用力些！”稳婆焦急地看着满头大汗的苏颖，声音满含急迫，“孩子就快见头了。” 此时此刻，苏颖只想哭，哪里还能使得上力。 疼，浑身都疼，像被五马分尸了一般，可再疼，也比不上心疼。 怀孕的时候，殿下就从未陪过她一天，如今分娩，他依旧未归。 她从来不敢向景瑟表姐打听殿下去哪儿了，也不敢问他到底是生是死，就是想给自己留一份希望，一份念想，可他似乎已经忘了自己还有个妻子在家里巴巴等着他回来，所以直到现在都杳无音信，之前说过会给她写信的，结果一年过去了，她连信的影子都没见到。 念及心痛处，苏颖便落泪，有那么一刻，她很想和孩子就这么去了算了。 可是一想到殿下生死未明，万一她就这么撒手人寰，殿下回来了，会崩溃的。 拉回思绪，苏颖死咬着唇，深呼吸后随着稳婆的引导下腹用力。 与此同时，贤王府大门外，藏着数十条黑影。 为首的是之前来接顾北羽离开的老者，人称孙老。 孙老手中抱着一个死婴，月色下眸光幽邃而清冽，对着身旁的人吩咐，“贤王府内埋藏着一批高手，一会儿你们用调虎离山之计将那些人全部引开，老夫亲自把这死婴交给咱们的人，稳婆。” 身旁的人连连应诺。 孙老抬头望天，面上露出欣慰的笑来，如若贤王妃诞下儿子，那么少主就有继承人了，小少主绝对不能在皇室长大，必须从今晚开始就得送回族里，给未来的少夫人亲手带大。 黑衣人们动作迅速，马上调虎离山，将贤王府内那批梵沉的隐卫引出来大半。 孙老见时机已到，趁乱闪身进了贤王府。 此时的产房内，稳婆惊呼，“生了生了，王妃娘娘，是个小世子呢！” 孙老眸内精光一闪，在产房外学着鹧鸪叫了三声。 稳婆会意，推说要给孩子洗身子，屏退丫鬟以后一掀帘出来，快速将手里的婴孩与孙老手里的交换。 得手后，孙老马上将包裹好的孩子放进竹篮里再一闪身，消失在夜色深处。 稳婆抱着死婴走进去，跪在苏颖产床前哭道：“娘娘，小世子他……没气儿了。” 苏颖一听，厥了过去。 二十二年前，那批人刻意弄死淑妃腹中孩子将顾北羽送进皇宫养大，二十二年后，他们用了同样的方法将顾北羽的亲生儿子换出去。 这一夜变故太多，然而知情人寥寥无几，就连稳婆都被事后灭了口。 * 所有伤感、悲痛、怀缅的回忆，都在时光的摧残下成了曾经。 似乎只是一梦初醒，所有人约定好的三年之期便已悄然来临。 －－－－－－题外话－－－－－－ 这章剧情跳跃很大，把琐事交代完，就直接跳到三年后进入最后的主线啦，这也就意味着再过几天，文文就正式步入结局环节，还没开啃的小可爱可以动手了哦（╯3╰） 第018章 携子回家（一更） 一大早，楚王府外就停了一辆华丽的马车。 尹相思和景瑟一前一后出来。 景瑟看了一眼被尹相思拉着的瑛瑛，这是二爷家的长女梵瑛，还在学走路，被大人拉着，勉强能走一小段。 蹙了下眉，景瑟道：“小七，咱们别带孩子去了吧，四表妹看到孩子，会触景生情的。” 今儿是苏颖生辰，她没打算办席宴请宾客，景瑟和尹相思却是说什么也要去一趟的。 尹相思立刻会意，点点头，把瑛瑛抱回去给梵越带着。 梵越前头就失去过一个孩子，如今终于得了个女儿，自然宝贝得紧，原本正为瑛瑛被尹相思带走而有些郁闷，谁料这个女人竟主动送回来了，他马上精神抖擞，拉着宝贝女儿就去了吹雪小筑找葳葳和昊昊玩。 尹相思再出来，与景瑟一道上了马车。 “大嫂，你和兄长这么做，万一被贤王妃晓得了，她怪罪你们怎么办？”尹相思想起两年前苏颖的孩子被顾北羽爹娘让人调换之事，心中很不是滋味。 景瑟叹了一声，“北羽说得没错，既然他爹娘如此想要这个孩子，那就让他们抱走，左右孩子都是在养北羽身边的，他们只会宠不会伤害。相反，如若当时我和梵沉出手阻拦他们抱走孩子，那么这两年来，四表妹必定祸事不断，甚至于很可能威胁到她的生命，两相权衡，我只能心狠一点，让她长痛不如短痛。” 话到这里，景瑟陷入了长久的回忆。 两年前。 梵沉答应了顾北羽不去调查他的身份以及他的所在位置，所以景瑟和梵沉一直不知道顾北羽在梵氏另外那个分支里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直到后来，顾北羽寄了一封书信回来。 他在信里说明了一切。 他并非景太淑妃亲生，而是梵氏那个分支曾经用计将他送到皇宫养大的少主，他有亲生爹娘，就是现任族长和族长夫人。 这么多年，孙老一直都有暗中和他联系，后来他要借着剿匪消失，其实是趁机跟着他们回族里。 他爹娘对他非常严苛，早在他回族之前就给他安排好了未婚妻，也就是未来的少主夫人。 他回族以后，一直在这件事上和他爹娘闹，他爹娘态度非常强硬，他必须娶了那个女子，他不肯，就得受族刑。 后来得了苏颖怀孕的消息后，他趁夜想要逃出来回京陪她，无奈族中高手众多，他被抓了回去，看守他的护卫越来越多，他能逃跑的机会愈加渺茫。 他每天都在想苏颖，想回来和她一起等待孩子出生，奈何形势所逼，他爹娘知道苏颖怀孕，便以此来威胁他。 只要他不逃，他们就把孩子带回去给他自己带大，可一旦他生出逃跑的心思来，苏颖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就都得死。 他也是万般无奈，为了孩子，也为了苏颖，所以才会千方百计找机会写信给景瑟和梵沉，意在请他们夫妻高抬贵手，让孙老成功把孩子换掉。 “苏颖临盆的那天晚上，我和梵沉就这么坐在房顶，看着贤王府方向。”景瑟呆呆看着车窗外的风景，语气低迷，“虽然夜色深浓什么都看不到，但我知道，那个时候的贤王府，一定正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斗争。纵使梵沉已经提前和他的隐卫打过招呼要故意放孙老他们走，可这场戏还得做下去，不能让对方发现任何端倪。” 尹相思抿了抿唇，“大嫂，那个时候，你一定心痛如割吧？” “我无能为力。”景瑟双眼有些模糊，她自己就是当娘的人，明白十月怀胎历经生死生下来的孩子被告知死了是怎样绝望的心情。 “我想要北羽好好的，也想要苏颖活着等他回来，就只能让他们带走孩子。” “我不明白。”尹相思皱眉，“顾北羽又不是没武功，他怎么会敌不过族中的那些人？” 景瑟道：“你想得太简单了，难道忘了梵氏曾经是做什么的吗？” 尹相思脑海里灵光一闪，“是兵器！” 景瑟道：“《绝世神兵》上面记载的，可不止是大件兵器，还有不少威力惊人的暗器，顾北羽纵然武功再高，也不可能躲得过那些他从来见都没见过的暗器，他想要活着回来见苏颖，就不能逃，不能死，只能暂且妥协。” “妥协？”尹相思眉头皱得更深了，“那岂不是说明他要娶了那个未婚妻？” 景瑟抿了下唇，眸中却有着坚定的光色，“我相信他！北羽绝不是那种人，他一定有办法和他爹娘周旋避开所谓的未婚妻。” “唉……”尹相思轻叹，“也不知那个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希望他，一切安好吧！”景瑟敛去眉眼间的晦暗，“小七，贤王府到了。” 尹相思掀帘，妯娌二人相携走下来。 早有婢女在大门外等候迎接，见到二人过来，齐齐行礼。 景瑟问：“贤王妃呢？” 为首的婢女霜儿轻轻叹了一声，摇头，“王妃她还是成天把自己关在房里，谁也不理。” “跟她说了我和小王妃今天过来吗？” “说了。”霜儿点头，“王妃反应很平静，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我知道了，你前头引路吧！”景瑟吩咐。 来到苏颖房门前，景瑟伸手敲门。 里头没反应。 景瑟再敲门，里头还是没反应。 景瑟急了，看了看尹相思，“小七，你轻功好，上房顶揭开瓦看一看，到底怎么回事儿？” 尹相思应声过后一个飞身上房顶，揭开瓦片往下一瞧，苏颖并没有她想象中的自杀上吊，只是安安静静坐在床榻上，双目空洞呆滞，全无神采。 尹相思马上盖了瓦片飞下来，“大嫂，贤王妃没事，咱们踹门进去。” 说完，她抬起脚大力一踹。 门被踹开，景瑟第一时间小跑进去，见到苏颖只是呆坐在床边，并未做出什么傻事来，顿时心落了一大截。 “四表妹。”景瑟紧张地看着她，“你别吓我。” 尹相思也被苏颖呆滞的神情吓了一跳，“贤王妃，你是否遇到了不开心的事？正巧我和大嫂都在，你不妨说出来，我们或许能帮你分担分担。” 苏颖没反应，依旧是呆呆的模样。 景瑟晃了晃她的胳膊，“四表妹，我和小七来看你了，你快醒醒神吧！” 苏颖眼珠子都没转动，那神情看来瘆人极了。 景瑟心一横，伸手掐了掐她的人中。 苏颖因痛回神，淡淡看了尹相思和景瑟一眼，“表姐，小王妃，你们来了？” “四表妹，你这是怎么了啊？”景瑟一脸焦灼。 “我无事。”苏颖声音很弱，“就是觉得累。” 景瑟赶紧趁机给她把了把脉，幸好，只是忧郁过度，其他均无大碍。 “你大概是昨夜没休息好。”景瑟道：“若是累了，现在就休息我们不打扰你。” “没事的表姐。”苏颖连上终于有了表情，“你们能来，我很高兴，在这儿陪我说说话吧！” 景瑟看了霜儿一眼，问：“王妃可曾用过饭了？” 霜儿点头，“用过了的。” 景瑟顿觉欣慰，“幸好你还懂得照顾自己，否则我可要担心死了。” 苏颖道：“我只有自己了，不照顾自己谁来照顾我呢？” 这句话，听得景瑟说不出的心酸。 “再说了，我得留着一口气等殿下回来。”苏颖喃喃地道：“殿下答应过我，会回来的，不是么？” “会，他一定会回来。”景瑟不忍心，撇开脑袋抹了抹眼角，“北羽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若非有特殊情况，他不会不给你通信，颖儿，你不要胡思乱想，等北羽忙完他手里的事情寻了契机，他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苏颖原本空洞的眼神在听完景瑟这番话以后顿时聚了光，迫不及待拉着景瑟的胳膊，“表姐，你说真的？殿下他……还活着？” 景瑟笑着安抚，“傻丫头，他那么厉害，怎么可能会扔下你就死了呢，他不仅活着，而且还活得好好的，只是现在遇到了点麻烦，不能写信给你，所以他托我来看看你，给你捎句话，让你放心，他早晚会回来找你的，到时候，他会送给你一份惊喜。” “我不要什么惊喜。”苏颖忙不迭摇头，“我只想要殿下平安归来，只要他好好的，我便是死，也能安息了。” “呸呸呸！” 尹相思嗔她一眼，“好好的说什么死不死的，晦气得很，你和顾北羽都还年轻，不过是短暂分开几年而已，等他处理完那些琐事回来，就不会再扔下你不管了，到时候，你们小两口就尽管恩爱羡煞旁人去吧！” 苏颖被她逗笑了。 两年来，王妃难得露出这样的神情，霜儿等一众婢女看了，心里头都觉得高兴。 还是宁王妃和小王妃有办法，否则自家王妃再这么消沉下去，说不准哪日还真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从景瑟处吃了颗定心丸，苏颖再次来了食欲，让人去备饭，与景瑟和尹相思妯娌二人聊了一整天，薄暮时分才依依不舍地将二人送出大门外。 回程路上，景瑟面色明显比来时好了不少。 尹相思笑说，“这下，大嫂你尽管放宽心了，贤王妃比我们想象中要坚强多了。” “怪她爱得太深。”景瑟道：“否则要换了常人，早就想不开要寻死了，她能这样挺过两年来，委实不易，希望顾北羽能尽快回来与她团聚，咱们也少操份心。” 尹相思慨叹，“大嫂你就是太过重情义，对身边的每个亲人都尽职尽责，否则这些事儿，哪里轮得到你去操心？” “重情义不好么？”景瑟笑了笑，她前世就是过分冷血，过分强硬，才会在最后关头选择以死明志，坚决不屈辱地活下去。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自己挺傻的，若是真的听了那个小狱卒的话在最后关头寻证据为自己翻案，兴许所有的事情都不会是这般光景。 当然，她也不会遇到梵沉。 “当然好。”尹相思道：“重情义才有人情味，刚认识大嫂的时候，你和兄长还没什么关系，那时我觉得你这个女人除了有手段之外，还特别冷血，与我哥有得一拼。” 讲到这里，尹相思笑了，“说来你别见怪，曾有一段时日，我觉得你和我哥挺般配的，甚至你和他成婚的那天，我都有想过拦着宁王不让他抢亲成功，那你直接嫁给我哥算了，反正你们俩那么配，还怕以后培养不出感情来么？” “你这小妮子！”景瑟嗔她一眼，“若你当时真的一念之差，那我如今岂不是真成了你们尹家人？” “那也不错啊！”尹相思不以为意，“左右你都是我大嫂，至于谁是大哥，那没差的。” 景瑟无奈，伸手点了点她的脑袋，“都当娘的人了，说话还没个正经。” 尹相思撇撇嘴，“那二爷还当爹的呢，整天跟个大孩子似的，争着抢着要抱瑛瑛，你说我那么辛苦十月怀胎好不容易得个宝贝闺女，多抱会儿怎么了？” 景瑟忍俊不禁，“有夫君替你照看孩子，这不是挺好的么？” 尹相思轻哼一声，嘀咕，“是挺好，好到我都快吃醋了。” “你呀！”景瑟忍不住又戳了戳她的额头，“才刚刚说二爷是大孩子，这不，你也变成孩子了。” 尹相思托着腮，忽然道：“大嫂，有件事，你帮我拿个主意吧！” “什么事？” “我们和云深约定了五年后把第一个孩子送去拜他做干爹，如今三年期满，我得到消息，云深已经回了镇南侯府，我不想等五年那么久了，要不，找个机会去趟东璃吧，你觉得如何？” “这个……”景瑟犹豫，“我也不好说，全凭你们自己决定，不过，如果你们要去东璃的话，不妨把你哥和楚楚也唤上，他们俩在水乡待了两年没回东璃，有些说不过去。” “也是。”尹相思满脸赞同，“我娘以前就说过，让我生个孩子留在公主府陪她，这次如果只是我们家瑛瑛一个人去，我娘必然舍不得让她回来，所以我决定拉上我哥和嫂嫂，顺便把他们家的小不点带上，我哥特别喜欢与那小家伙争风吃醋，正好这次如他的愿，把他们家小不点留在东璃，换我家瑛瑛全身而退跟着我回来。” 景瑟笑出声，“你也太狠了点，那小家伙是楚楚的心头肉，你让他留在东璃，楚楚指不定得哭死。” “那就他们一家都留在东璃。”尹相思摊手，“反正我是嫁出来的女儿，我娘哪有把外孙女留下的道理，要留，也该留我哥家的正牌孙子。” “行！”景瑟道：“既然决定好了要提前去见云深，那你回去后和二爷商量个日子就走吧，府里的事不用担心，还有我和娘呢！” “那就麻烦大嫂了。”尹相思道。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说这个，不是见外了么？”景瑟睨她。 * 回到楚王府，尹相思第一时间就去找梵越商议。 “二爷，咱们是不是该带着瑛瑛回东璃了？” 梵越正在喂瑛瑛吃饭，听到尹相思的话，马上反应过来，“五年之期，不是还差两年么？” 尹相思道：“咱们这是报恩，又不是完成任务，为何一定非得等五年之后，云深当初说五年，大概是他觉得自己需要这么长时间才能把伤口医治好，可我得到消息，他已经回来了，我不想再等，毕竟是欠他的，这恩一天不报，我良心就一天不安。” 梵越默然片刻，“行，都听你的。” 尹相思走过去，坐在他旁边，“二爷，我决定提前去见他，你可会不高兴？” 梵越突然笑了，“爷的小乖乖，你还记得云深那只手臂是怎么没了的吗？” “记得啊！”尹相思道：“当初为了给你取解药去闯他们家已经坏了的密室机关，结果中了招。” “这不就是了。”梵越将瑛瑛递给她，“这个人情，是我欠下的，报恩也该是我去报，既是我欠他，那你这样替我着想提前去报这个恩，我为何会不高兴？” 尹相思嘀咕，“我这不是担心你吃醋么？” 梵越还是笑，“若你我还只是少年人，我当然会吃醋，可咱都是有孩子的老夫老妻了，还吃什么醋？” 尹相思想想也是，觉得自己的想法过分幼稚了，不禁笑了笑，“竟是我多虑了。” “不过。”梵越话锋一转，黑眸微沉，“咱们要去，就得把大舅兄一家给叫上，我记得咱俩在东璃大婚的时候，岳母就特别想让你生个孩子留在那边陪她，我可不想这次回去赔了瑛瑛。” 尹相思瞪他，“什么叫‘赔了瑛瑛’？乌鸦嘴！” 梵越赶紧抚着瑛瑛的小脑袋道歉，“小宝贝，爹爹说错话了，给你道歉好不好？” 瑛瑛还不会说话，黑葡萄似的漂亮双眼忽闪忽闪看着他，惹得梵越父爱泛滥，忍不住又想从尹相思手里接过来抱。 尹相思见状，一个起身，抱着瑛瑛就往外走。 梵越咂咂嘴，“这女人……” * 决定好要把薄卿欢一家拉去垫背，梵越很快就写了书信寄到江南。 小家伙少璟还在喝母乳，咕噜咕噜吞咽的样子看来可爱极了。 薄卿欢手中捏着信，阔步走进来，见小家伙还在喝，他顿时扶额。 自家这个儿子，非母乳不喝，请了多少奶娘都不管用，哭的时候要喝奶，高兴的时候也要喝奶，且肚量还大，每次要喝上好久才会乖巧睡去，占据了言楚楚不少时间，弄得薄卿欢很郁闷。 看到他进来，言楚楚红着脸将小家伙的嘴巴撤离开，小家伙马上就哭了，言楚楚无奈，只得换了另一边给他继续喝。 “谁的信？” 言楚楚瞄了一眼，问。 “梵二爷他们那边来的。”薄卿欢坐下来，“他们夫妻打算去东璃，邀我们一道。” “那挺好的呀！”言楚楚道：“咱们两年没回东璃了，便是你今日不说，我这段时日也想同你商榷一下回东璃的事儿呢！” “你赞同回去？”薄卿欢问。 “赞同啊，怎么不赞同？”言楚楚道：“爹娘还没见过小家伙，若是再不回去，就有些不厚道了？” 薄卿欢眸底流光划过，唇角一勾，“那好，都依你。” 到了东璃，就可以把这臭小子交给娘带着，看他还喝奶不！ 言楚楚狐疑盯他一眼，“你今天有些不对劲啊！” 薄卿欢反问，“我哪天对劲过？” 言楚楚一噎。 * 梵越一家和薄卿欢一家是在东城门百里外的县城汇合的。 彼时，尹相思手里抱着瑛瑛，言楚楚手里抱着黏人的小家伙薄少璟。 尹相思看了小家伙一眼，笑道：“上次满月宴我去的时候，他还只是小小的一团，没想到这一眨眼，就长成了肉包子，哎呀二爷你快看他这小模样，是不是特别可爱？” 梵越挑眉，“哪有我们家瑛瑛可爱？” 言楚楚笑，“二爷说得对，你们家瑛瑛确实可爱。” “小家伙会走路了吗？”尹相思问。 提及这个，薄卿欢就直黑脸，“连奶都没断，走什么路？” 听出来薄卿欢的话里带着怨气，言楚楚忙讨好似的笑笑，“你别生气嘛，等回了东璃，我就想办法给他断奶，可好？” 薄卿欢脸色总算好看了些，“你说的？” “嗯，我说的。” 尹相思四下扫了一眼，“怎么，小家伙喝的母乳？” 言楚楚也很无奈，“他不喝奶娘的，请多少都不管用。” 尹相思了然，“难怪你们没带着奶娘来，不过话说回来，都过了周岁了，也是时候断奶了，否则一拖再拖会拖大了的，到时候想再断就难了。” 言楚楚偷偷瞄了薄卿欢一眼，笑问：“你们家瑛瑛断了？” 尹相思瞪了一眼梵越，道：“刚满周岁生辰宴以后，就被梵越抱去喂辅食，后来习惯了吃厨娘们做的食物，便再也不喝奶。” “诶，真好。”言楚楚满眼羡慕，“我也想要个乖巧的女儿。” 尹相思忍俊不禁，“你们家光一个小家伙就够我哥黑脸的了，要再来一个，我哥岂不是得掀房顶？” 薄卿欢皱眉，“尹相思，你怎么说话呢？” “实话实说嘛！”尹相思吐舌，“你没见你方才提及小家伙喝奶的时候，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言楚楚噗嗤一笑，催促道：“都别站着了，快进客栈吧，一路赶来，大家都饿了。” 一进房间，梵越就从尹相思手中把瑛瑛抱过去亲自换尿布。 他们此行带了婢女的，但梵越对于上一个孩子的事一直心怀愧疚，所以这次不敢假手他人，当然，也不愿劳累了尹相思，所以亲自动手。 换了尿布又亲自洗净拿去晾着，这才净了手走进里间。 尹相思正在教瑛瑛喊娘亲。 瑛瑛憋了半天，小脸通红，还是喊不出来。 见到梵越进来，她脑袋一片，咯咯笑，“爹、爹。” 喊得很含糊，但到底还是喊出来了。 尹相思眉毛一竖，“你这小妮子，娘教你这么半天你喊不出来，你爹一来你就喊得跟什么似的，这心不要太偏啊！” “怎么会？”梵越笑着坐在她旁边，道：“娘说了，孩子刚开始学说话的时候，只会喊叠字，你让她喊‘娘亲’，对她来说，是有些难度的，但‘爹爹’二字就不太难。” “是吗？”尹相思有些不大相信。 “当然是真的。”梵越笑，“骗你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尹相思翻了个白眼，“自然是骗了我，然后你好把小宝贝抢过去呗！” “这么大醋味儿。”梵越长臂一勾，将她纳入怀，“那是咱们的孩子，我若是不闻不问，那还是她爹吗？” 这么一说，似乎也有些道理，尹相思脸色缓和下来，轻轻一哼。 “小乖乖，饿不饿？”梵越咬了咬她的小耳垂。 尹相思不安地动了两下，捶他，“去叫上我哥他们，一起下去吃饭，我知道县城里有一家不错的酒楼。” “好。” 梵越马上站起身去隔壁请薄卿欢和言楚楚。 薄卿欢站在外面，靠着墙壁。 梵越挑眉，“在这儿干什么？楚楚呢？” 言楚楚比梵越小好几岁，他没法换称呼，习惯叫她名字。 “在里头喂奶。”薄卿欢捏了捏眉心，表情很是郁闷。 “哟，难得啊！”梵越一脸幸灾乐祸，“难得看见你会愁眉不展。” “滚！”薄卿欢冷冷一个字。 梵越不以为意，“小七让你们都下去吃饭，她知道这儿有一家酒楼不错。” 话锋一转，梵越笑嘻嘻，“不过，我看你这样子，应该是吃不下去，那我们就不等了。” 说罢，转身要走。 “站住！” 薄卿欢喝住他。 “还有事？”梵越回头。 “你们家请客是吧？”薄卿欢站直了身子，“一会儿把最贵的都上一遍，听闻那家酒楼还有窖藏多年的美酒，全包了。” 梵越切齿，“全包了，你喝得完么？” “喝不完可以带着走。”薄卿欢勾唇，“我们家马车大得很，不过就是几坛酒而已，还装得下。” “撑死你们！”梵越哼哼着回了房。 言楚楚抱着小家伙出来，“你刚才和谁说话呢？” “梵越请客，让咱们去酒楼吃饭。”薄卿欢看了一眼缩在言楚楚怀里的小家伙，斟酌道：“一会儿给他喂辅食，都一岁多了，早该断奶的，你再惯下去，迟早害了他。”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言楚楚无奈地抱紧小家伙，跟着薄卿欢往楼下走。 这一顿饭，薄卿欢确实敲了梵越不少银子，把酒楼里窖藏多年的十多坛酒全部搬上马车打算载着去往东璃。 梵越一阵肉疼。 “好歹也是从五军都督退下来的，你就这么缺钱？” 薄卿欢刚刚把酒坛都安放好，转身微笑，“我的钱，是用来养儿子的，你的钱，适合用来敲诈勒索。” 梵越气得咬牙切齿。 尹相思拍拍他的肩，“罢了，等回到东璃，他那个酒你多喝几坛不就得了。” “说得也是。”得了媳妇儿安慰，梵越心情舒缓不少。 * 一行人到达东璃的时候，尹澈特地派了人前来迎接，阵仗还不小。 “表哥怎么这么麻烦？”尹相思咕哝，“咱们又不入宫去见他，就算要见，那也不是今天。” 梵越撩她一眼，“人家可不是为了你我来的。” 尹相思马上反应过来，尹澈喜欢言楚楚已多年，后宫至今都还是空置的。 抱着瑛瑛下马车，尹相思看了言楚楚一眼，笑道：“咱们这次算是沾了嫂嫂的光了，否则表哥哪里想得起来让人来接我？” 言楚楚一句话没说，觑了薄卿欢一眼，见那厮面无表情，她有些心虚，只对着尹相思笑笑。 尹相思扫了一眼城内景象，对着薄卿欢道：“哥，既是表兄的人来了，你们便随着入宫吧，我和二爷还有事，先走一步。” “你们要去找云深？”薄卿欢敛眉。 “本就是为他而来。”尹相思点头，“自然是得先去找他。你说是吧，二爷？” 梵越颔首，“嗯，这次本就是为了云深而来，就先去找他好了。” “好。”言楚楚应声，“那我们这就入宫了，晚上回公主府见。” 两家人就此分道扬镳。 尹相思和梵越再次坐上马车，这回直接朝着镇南侯府而去。 * 此时的镇南侯府，轻云居。 云深倚在小榻上，窗外斑驳树影投落在他俊逸的眉目间，更添雅致，右边祥云纹锦袖自榻上垂落，细看，锦袖之下空空如也，竟是无肢。 管家自前院而来，扣了扣门扉，“爷，越小王爷和小王妃来了。” 云深眸中波光顿凝，呼吸微变，“确定是他们俩？” “老奴很确定。”管家道：“小王妃说要见爷。” 云深坐直身子，看了看自己残缺的右臂，阖眸叹道：“接他们去前厅，我稍后就来。” 管家走后，云深又坐了回来，眉眼间有些纠结，他不想以这样的残破之躯去见她，可是又万般想见到她。 最终还是抵不过心头的想念，他拢了拢衣袖，慢慢行至前厅。 尹相思一见他从廊檐下而来，那拂动的衣袖昭示着他右臂已不再，她心中一揪，声音喃喃，“云深。” 第019章 欢欢喂饭（二更） “你们来了？”云深入得前厅，一眼看到被尹相思抱着的小闺女瑛瑛，眉眼间笑意温润，“这是你们的孩子？” “是呀！”尹相思上前两步，笑着对瑛瑛道：“宝贝，面前这位呢，马上就是你干爹了，来跟娘亲学，干——爹——” 瑛瑛嘟着小嘴，眼睛忽闪忽闪地打量云深。 尹相思皱眉，“你这小屁孩，怎么不听话呢？” 云深笑道：“你别吓她，这孩子应该才有一岁出头，不会说话也正常，总不能随便见一陌生人都主动黏上去吧！” 尹相思有些尴尬，“原本说好了五年满再来的，可我最近听闻你回府了，所以就迫不及待和二爷商议带着瑛瑛来，怎么样，有没有给你造成什么麻烦？” “不会。”云深面色更暖，“原本想跟你要过来抱抱的，但很抱歉，我做不到。” 他怕一只手抱不稳弄疼了瑛瑛。 尹相思鼻尖一酸，快速掩去眼底的情绪，不想把这种悲伤感染给他，马上弯腰将瑛瑛放下来站着，耐心地道：“瑛瑛，伸出小手来。” 瑛瑛有些站不稳，只能靠尹相思拉着，轻轻喘了一小口气之后高高举起另外那只小手。 尹相思顺势将她的小手递给云深，云深忙俯身拉着她。 尹相思笑说：“看，咱们瑛瑛那么棒，不需要干爹抱，等你学会走路了，还能拉着干爹走，对吧？” 尹相思也不知道小闺女听懂了没有，她说不来话，只是一个劲地咯咯傻笑。 云深拉着她肉肉的小手，眸底的浓雾顿时散开了，笑意浅浅，蹲下身看着她，“你叫瑛瑛？” 瑛瑛缩回手，嘟着嘴巴吮着手指。 “真可爱。”云深忍不住捏捏她的小脸，“眼睛像你娘，鼻子像你爹，长大后一定是个美人。” 梵越看着云深右边锦袖的空空如也，心头一堵，“抱歉，当初是我们任性，才会酿成大祸害了你。” 云深闻言，站直身子，面色温润如初，“小王爷这话就说得见外了，其实当初不管是救你还是救相思，我都会奋不顾身，断臂而已，又不是丧命，没什么值得愧疚的，我不曾怨过怪过，你也别耿耿于怀。” “不管怎么说，我这条命算是你救回来的。”梵越正色，“往后你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能帮的，我绝不会推脱。” 云深微笑，“之前不就说了么，我不会以此挟恩图报，但如果你们坚持要报恩，那便让瑛瑛认我做干爹就行。” “嗯。”梵越点头，“这次过来，就是特地带着瑛瑛来认干爹。” 云深看了瑛瑛一眼，唇角笑意更深，“这孩子我很喜欢。” 尹相思还蹲在地上，小声教着瑛瑛。 瑛瑛憋半天，终于说了两个字，“干、爹！” 声音那甜脆，直把云深都给喊酥了，顺手取下腰间一直佩戴的玉玦递给她，“干爹不知道你们要来，所以什么都来不及准备，待改日得了空，干爹一定好好准备准备给瑛瑛送一份像样礼物，好不好？” 瑛瑛伸着小手，够不到云深手里的玉玦。 尹相思替她接了过来，“来，娘亲给你挂上。” 说罢，动作轻巧地给她挂在腰间。 瑛瑛很好奇，一直动手去抓上面的流苏。 尹相思把瑛瑛递回去给梵越抱着，亲自倒了一杯茶递给云深，“这杯茶本该瑛瑛来敬的，奈何她太小，不懂得这些，便由我这个亲娘给替了吧！” 云深微笑着接过茶喝了一口，“你们能来，我很高兴。”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尹相思道。 见到他，她就想起当年他陪她去西秦，又将她送回来的那段时光，很暖。 “我来的时候已经吩咐厨房备饭了。”云深道：“一会儿你们用完饭再走。” “好。” * 与此同时，东璃皇宫。 尹澈让人设了宴款待薄卿欢一家。 因为之前就跟薄卿欢保证过来了东璃就一定给小家伙断奶，所以上了席，言楚楚就亲自给他喂些清软的食物。 小家伙很抗拒，还没吃进去就吐出来，一个劲地哭，一哭就要喝奶。 言楚楚很是无奈。 宫婢体贴地道：“夫人，让奴婢们带着小公子去那边亭子里耍玩一圈吧！” 言楚楚摇头，“不了，他还不会走路，免得一会儿出什么意外。” 尹澈好笑，“楚楚，你们家小子可真黏人。” “可不是。”言楚楚郁闷，“我也正为这事儿发愁呢！” 薄卿欢面色微冷，“让宫婢们带他过去玩。” 言楚楚不大乐意，“一会儿哭了怎么办？” 薄卿欢道：“他再能哭，顶多把嗓子哭哑了哭累了就哭不动了，就不信他还能一直不停地哭下去。” 言楚楚抿唇，“会不会太残忍了？” “言楚楚！”薄卿欢睨她，“你是想把儿子给惯坏？哪个孩子断奶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表兄这话倒是有些道理。”尹澈附和，“孩子断奶的时候，总会有些不适应的，不过，也不需要那么狠心让宫婢们把他带走，不如朕再让御厨做几样小孩子喜欢吃的食物，少璟喜欢吃什么，就给他吃什么，时间一久，他就会记住辅食的香味而慢慢厌恶喝奶了。” 言楚楚双目一亮，“那就谢谢你了。” “都是自己人，何须客气。”尹澈一笑过后，马上让近身太监去吩咐御厨备辅食。 不多一会儿，十多样精致的辅食就摆了上来。 言楚楚把小家伙抱在腿上坐着，凭他自己去抓，他碰了什么，她就给他喂什么。 小家伙只是手闲不住想去抓，然而真正喂到嘴里的时候，还是很抗拒，拼命往外吐。 言楚楚温言哄道：“乖儿子，这个很好吃的。” 小家伙脑袋一偏就往她怀里蹭，死活不张嘴。 “给我。”薄卿欢伸过手来。 言楚楚生恐他会打孩子，摇头，“我能自己带。” 薄卿欢瞅她，“你担心什么，我亲生的，我能狠下心打他？” 言楚楚低声嘀咕，“看你那脸色，可不就是想打人么？” “快把孩子给我。”薄卿欢伸出手的姿势不变。 言楚楚想起薄卿欢当初在五军都督府训练锦衣卫的光景，一时心颤，“那你答应我，不许吼他，不许骂他。” “行！”薄卿欢爽快干脆。 言楚楚小心翼翼地把孩子递给他。 薄少璟特别怕薄卿欢，一到他怀里就不敢哭了，抽抽噎噎地扁着小嘴。 薄卿欢用勺子舀起一勺土豆泥喂到他嘴边。 小家伙嘴巴闭得更紧，委屈地看着薄卿欢，就是不吃。 薄卿欢也不恼，小家伙不吃，他就自己吃了，还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小家伙咽了咽口水，伸手去抓他手里的勺子。 薄卿欢重新取了新勺子，舀了一小勺喂他。 小家伙张开嘴巴，学着薄卿欢的样子吃，他没有牙齿，只能在嘴里胡乱咂吧两下就咽下去。 薄卿欢马上又舀了一勺蔬菜汁喂给他。 蔬菜汁没有母乳好喝，纵然加了些许糖，但还是涩涩的，刚入口，小家伙脸色就难看起来，然而他深知抱着他的是爹爹，所以不敢吐出来，只好咂吧两下就咽了下去。 薄卿欢还想给他喂蔬菜汁。 小家伙拼命甩脑袋，小手指了指旁边温热的牛乳。 “要喝这个？”薄卿欢舀了一勺过来，小家伙抱着他的手迫不及待地去喝。 喝了一口，发现虽然味道和母乳不同，但是很香甜，难看的小脸才逐渐阴转晴。 薄卿欢挑了下眉，“原来你会喝牛乳？” 言楚楚全程观看了薄卿欢喂食的这一幕，心中不免惊讶。 这个人还真是有手段，那臭小子在她这里的时候，死活不肯吃辅食，只喝奶，一到他手里，整个人好像就转了性子，不会吃的辅食也能下肚了。 看到小家伙肯喝牛乳，言楚楚忙道：“少给他喂些，才刚刚开始断奶，不能一次性给他喂太多辅食，否则会喂坏身子的。” 薄卿欢投给她一个“我知道”的眼神，继续喂食。 被薄卿欢这么喂了一回，薄少璟终于肯开始吃辅食，小肚子吃得圆滚滚的。 言楚楚被他吓了一跳，回到公主府以后就迫不及待将小家伙抱回房间给他慢慢揉肚子，怕他消化不良。 薄卿欢留在前厅和薄父说话，永安则跟着言楚楚来了后院，见她在给宝宝揉肚子，笑道：“楚楚，我来吧！” “娘，不必了。”言楚楚很不好意思地道：“方才匆匆打了招呼就抱着少璟进来，我怪不好意思的，现在怎么能劳烦您亲自来呢！” “不碍事的。” 永安在床榻前坐了，伸手轻轻揉了揉薄少璟的小肚子，笑看着言楚楚问：“你们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 看着永安眼里的希冀和期待，言楚楚知道她想留他们多待些时日，于是道：“娘，少璟出生的时候我们就没回来，挺对不住二老的，这次，大概会待很久。” 永安听罢，满脸欣喜，“真的？” “当然。”言楚楚莞尔，“毕竟娘还没正式接触过小孙孙呢！” “太好了。”永安喜上眉梢，“相思家的带着回来，你们家的也带着回来，这下，我和你爹大概会高兴得睡不着觉了。” 言楚楚看着永安高兴的样子，忍不住跟着笑了笑。 第020章 当面顶撞（一更） 傍晚时分，尹相思和梵越带着瑛瑛从镇南侯府回来。 难得一家人这样团聚，永安心头高兴，亲自去下厨，打算给这帮小辈做一桌拿手好菜。 尹相思和言楚楚要去帮忙，被永安阻止了。 “你们两姑嫂，好好看着孩子就成，厨房的事儿，交给我了。” 言楚楚特别不好意思，“娘，我们本就不常来，既然难得回来了，您就不要操劳了吧，让我们姑嫂去厨房，您帮我们看孩子，怎么样？” 尹相思也附和，“大嫂说得对，娘就不必操心这些事儿了，让我们姑嫂去厨房给您做一桌您爱吃的菜，您这是头一回得见亲孙子和外孙女，就好好与他们相处相处。” 永安想了想，“也好，那我这就走了厨房交给你们了啊！” “娘就放心吧！”言楚楚笑道：“有我们两姑嫂，再加上厨房的厨娘，还怕做不出来么？” 永安放了心，来到花厅。 瑛瑛正窝在梵越怀里，眨巴着眼睛看着对面的薄少璟。 娘亲不在，薄少璟被爹爹薄卿欢抱着，就连多动一下都不敢，平素爱哭的他此时看来出奇的安静。 梵越有些好笑，“大舅兄，你们家小子似乎特别怕你啊！” 薄卿欢不以为意，“那是因为我平时对他太好了。” 梵越嘴角抽了抽，想着这个人说话都不知道脸红的么，儿子怕他怕成这样，还是因为他对儿子太好？ 什么逻辑！ 永安走进来，左右各扫了一眼瑛瑛和薄少璟，笑说：“相思和楚楚两姑嫂不让我去厨房，我只好过来给她们带孩子了。” 说完，永安就先走到瑛瑛跟前蹲下，伸手握住她的小手，面上笑意盈盈，“瑛瑛，知道我是谁吗？” 梵越笑着逗弄了一下瑛瑛的小脸，“宝贝闺女，快喊外祖母。” 瑛瑛抿紧小嘴，没动静。 梵越又耐心地教了两遍，瑛瑛喊不了，只能一直“外”个不停，后面的“祖母”二字却是怎么都出不了口。 “行了，她还不会说话，喊不了就别逼她。”看到小外孙女肯接纳自己，永安心中雀跃，对着梵越道：“我带着瑛瑛和少璟去后园玩，到用饭时辰再回来。” 梵越放心地把瑛瑛递给她。 永安拉着瑛瑛又来了薄少璟跟前，蹲下身，望着他玉雪可爱的肉嘟嘟样子，眉眼间都流露出疼爱来，“小家伙，你怎么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小家伙似乎听得懂，偷偷瞄了薄卿欢一眼，对上薄卿欢的视线，马上偏开头，嘟着嘴巴，连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永安瞪了薄卿欢一眼，嗔道：“这孩子一看就是被你吓坏了，卿欢，你别老是那么严肃，对孩子成长不好。” 薄卿欢一脸无奈，“娘，你何时见我对他严肃过，便是今日在皇宫给他喂辅食，我也拿出了这辈子最大的耐性来了，我对儿子好，那可是有目共睹的，从未吼过骂过，打他吓他就更不会了。” 永安明显不信，“既没有，那他为何如此怕你？” 薄卿欢想了想，答：“大概是遗传了他娘。” 正在厨房里忙碌的言楚楚突然打了个喷嚏。 一直没说话的驸马爷开口了，“你这臭小子，天性就是让人害怕的，媳妇儿怕你，如今就连儿子都怕你，你那凉薄的性子再不改改，往后谁还敢挨近你？” 薄卿欢扬了扬眉，“我也没想过要谁靠近。” 驸马爷还想再说什么，就被永安给挡了回去，“好了好了，孩子难得回来一趟，你少说两句。” 驸马爷轻哼，“你就是惯着他，看看咱们家女婿，这性子就挺讨喜。” 薄卿欢毫不客气地道：“当初小七带着爹去金陵的时候，梵二爷在大街上对你左一个‘老头’，右一个‘老头’地喊，这性子，的确是挺讨喜的。” 正在喝茶的梵越顿时呛住，止不住的咳了起来。 驸马爷丝毫不在意，“那是越小子不知我身份，如今晓得了，不也‘岳父’喊得顺口么？” 梵越见驸马爷并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这才慢慢宽了心。 永安忍不住瞅了薄卿欢两眼，“你这小子，说话一点情面都不给，那都早八百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事儿了，还拿出来说什么？” 薄卿欢道：“自然是拿出来证明梵二爷比我这个亲生儿子讨喜。” “你你你！”薄枢指着薄卿欢，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你这臭小子，当年去养伤，糟蹋了我一园子的菜和一半多的鸡我就不同你追究了，今儿个你竟还来气你老子。” 薄卿欢微笑，“爹，糟蹋你一园子的菜和几只鸡就能换个儿媳妇，这天下哪里还有这样的好事？” 薄枢静下心来想了想，“说得也是，不过一码归一码，你小子的态度让我很生气。” 薄卿欢摊手，“天性如此，你若实在不喜，当我不存在不就得了。” 梵越趁机道：“岳父大人，大舅兄他是从泰和帝的苍岩山培训出来的顶尖精英，冷血对他来说本就是家常便饭，您又何必与他计较这么多，和气为贵嘛！” 梵越说的这些，薄枢当然知道，毕竟是他安排薄卿欢和尹澈混进苍岩山的，他只是觉得既然薄卿欢都已经辞官且已经有妻儿了，性子还可再温和些，这样不管是对楚楚还是少璟，都有好处。 三人说话间，永安已经抱着薄少璟，又让婢女拉着瑛瑛，一行人缓缓往后园走去。 瑛瑛还好，乖巧听话，知道这个是外祖母，便不吵不闹，安静在后园的石凳上坐着，吃婢女们送来的零嘴。 薄少璟就不同，他比瑛瑛小了几个月，又是个认生的，被永安抱坐在石凳上以后，眼珠子咕噜噜四下扫，见不到爹爹娘亲，他顿时委屈着脸就要哭了。 永安见状不对，赶紧抱着他站起来走了走，薄少璟哪里肯依，“呜哇”哭个不停。 永安无奈，只好吩咐婢女把瑛瑛带上，原路返回花厅。 “岳母，怎么才一会儿就回来了？”梵越起身迎上去，从婢女手中拉过瑛瑛的小手。 永安无奈地道：“卿欢家这小子认生，一刻也不肯待在后园，本想多玩会儿的，怕他哭坏了，只好马上带着回来。” 薄卿欢望着自家儿子眼泪还挂在眼睫上的抽抽噎噎样子，扶额过后站起来从永安手中接过小家伙。 “臭小子，你哭什么？” 小家伙身子害怕地缩了缩，抿紧嘴巴，说不来也不敢说。 薄卿欢掏出锦帕给他拭去眼泪，“你看看你，不就是娘亲不在身边一会儿么，至于哭成这样？” 小家伙哭累了，马上打了个哈欠，眼皮有些承不住，窝在薄卿欢怀里就慢慢睡过去。 言楚楚和尹相思从厨房出来以后，婢女们就把厨房里头的菜肴分到席面上来。 众人依次落座。 言楚楚从薄卿欢怀里接过睡熟的小家伙，怕吵醒他，只好低声问薄卿欢，“怎么不送去床上睡？” 薄卿欢道：“他认床，再说了，你不在，他一个人能睡得着么？” “这不是还有你么？”言楚楚无语，“我看他在你怀里睡得挺香的嘛！” “一时而已。”薄卿欢应声：“要真送去房间，绝不会超过一刻钟，他就得醒，醒来还得闹。” 言楚楚翻了个白眼，“我小时候也没这么闹过啊，小家伙莫非是遗传了你？” 薄卿欢黑脸，“你看我和他哪里像了？” 言楚楚掩唇笑，“起码外貌还是有那么几分相似的，若是不像，那可真得玩完了。” 薄卿欢脸更黑，“言楚楚，你什么意思？” “开个玩笑而已嘛！”言楚楚撇撇嘴，站起来对着永安道：“娘，我先把小家伙送去睡觉，你们先开席。” “嗯，你快去快回，否则一会儿菜凉了。” 言楚楚再回来时，听到他们在说梵越一家留在东璃多住些时日的问题。 尹相思第一个不同意，“娘，二爷是参政小王爷，这次来东璃就只告了一个多月的假，来回双程得一个月，算算也没剩多少时日了，我们只能在东璃随便玩四五天就得回去，二爷朝中还有正事儿呢，你这样强留，二爷若心里不乐意，那也白搭，留得住人你留不住心的。” 驸马爷赞同地道：“幻儿，相思说得不错，越小王爷既是参政王爷，咱们也别太勉强他留下来了，否则误了他正事儿可就不妙了。” 永安最终只得叹气，“那好吧，既然你们只能待四五日，明儿起就去好好玩玩，玩尽兴了再回去。” 尹相思展颜一笑，“这个自然，我们已经约了云深，明天去凤凰山赏花，哦对了，大概会在山上烤肉，哥，你们俩去不去？” 薄卿欢看了言楚楚一眼，问：“你想不想去？” 言楚楚点头，“之前来东璃大婚的时候都没出去玩过，难得小姑子他们都在，要不，咱们明儿叫上爹娘一起去吧！” 薄枢赶紧道：“你们年轻人去玩就成，我和你娘就不去了，早就过了那个年纪，也没那心思了。” “是么？”尹相思哼哼两声，“若是我没猜错，爹你明天必定会带着娘去你的居所，是也不是？” 被戳穿了心思，薄枢难得一愣，旋即无奈，“你这丫头！” 尹相思嘿嘿笑，“我还不了解爹么？虽然上了年岁，但和娘恩爱不减，唉，真是羡煞旁人。” 永安破天荒地脸红了红，嗔道：“小丫头，胡说什么呢？” 尹相思还是笑，“爹娘恩恩爱爱一辈子到老，是我们做儿女最大的祈盼了，这些话，说出来也没什么，嫂嫂，你觉得呢？” 言楚楚点头，“小姑子说得有理，爹娘好，我们小辈就好。” “这倒是。”永安接话，“正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我们做长辈的都不和睦，整天吵个不停，还能指望小辈好到哪里去？我和你爹这辈子就没吵过，他脾气好，我便是想吵也吵不起来，所以这么多年就这样过来了。” 尹相思抬起酒杯，“来来来，大家都举杯，祝爹娘恩爱到老。” 梵越、言楚楚和薄卿欢三人马上举杯。 薄卿欢低声对旁侧的言楚楚道：“你今晚喝了酒，记住一会儿不能给小家伙喂奶。” 言楚楚好笑地看他一眼，“你何时懂这么多了？” 薄卿欢傲娇地偏转头，“总之懂的不比你少就是了。” 言楚楚心中微暖。 这个男人，真的只是表面上看起来拒人千里之外，实际上细心程度不亚于任何人，她能想到的，她想不到的，他都能先一步想好并安排好。 言楚楚觉得，自己能有今日的幸福，那么曾经的苦难都算不得什么。 这一晚的家宴，其乐融融。 翌日，尹相思、梵越、言楚楚和薄卿欢两家人各自带着孩子与镇南侯府的云深一起去了凤凰山赏花，又在山上野炊烤肉。 薄枢则带着永安大长公主去了他距离盛京最近的居所，过了一天世外桃源的生活。 四五日一晃而过，尹相思和梵越不得不带着瑛瑛折返回西秦。 言楚楚则是与薄卿欢商议了一番后决定留在东璃一年，等小家伙长大些再回西秦江南隐居。 这期间，言楚楚和薄卿欢又入了两次皇宫，言楚楚曾隐晦提及尹澈立后之事，尹澈均以政务繁忙给推脱了。 虽不想面对，但言楚楚还是感觉得出来，尹澈对她一点都没死心，不过尹澈是个正人君子，他既不会利用强权逼迫她做出任何事，也不会耍心机让她左右为难。 自始至终，尹澈的态度都很明显。 他尊重她，哪怕她最终的选择不是他。 言楚楚深知不能因为自己而害他孤独终老，可是什么办法都用尽了，尹澈依旧不为所动。 * 东海，烟水岛。 高大复古的阁楼飞檐翘角从茂密丛林里探出头来，又被四周轻纱一般的水雾笼罩，好似仙境，让人迷醉。 长安园。 “羽哥哥。” 顾北羽房门外，立着一名身姿婀娜的女子，她着一袭鹅黄色裙衫，面带笑意，眼波盈盈，正一瞬不瞬看着屋内正在给小少主子玠洗身子的顾北羽。 顾北羽面色乍冷，眸中迸射出寒光，转眸对上女子的视线，冷意凛然，声音透着不容靠近的冰凉，“柳姑娘请自重，本王的妹妹远在西秦，本王并未听说我母妃何时又给我添了个妹妹。” 这女子正是族长和族长夫人给顾北羽选定的少夫人柳清漪。 闻言，她美丽的面庞上笑容僵住，半晌挤出一丝声音，“少……少主。” 顾北羽并不打算与她过多交谈，收回视线继续给正在浴盆里扑腾的小家伙子玠沐浴。 “夫人让我来把小少主带过去。” 柳清漪见他还是一如三年前初见时不待见自己，索性言简意赅。 “没见正在沐浴么？”顾北羽头也不抬，语气中满是不耐。 柳清漪提着裙摆走进去，挽唇道：“少主，这种事，还是由我来吧！” “滚！” 在柳清漪即将碰到浴盆的时候，顾北羽突然低喝。 柳清漪愣住，美眸里霎时溢满水光，“少主，我知道你厌恶我，但是当着孩子的面，咱们能不能假装和睦一点，毕竟在小少主心里，早就把我当成亲娘了，你这样对我，会给他留下阴影的。” 顾北羽冷笑，“亲娘？” 柳清漪咬着下唇。 “你要不亲自问问本王的儿子，他可否曾有一刻把你当做亲娘过？” 子玠已经两岁多，懂得害羞了，见到有人进来，他马上停止扑腾，捂着重要部位游到顾北羽身边来，忽闪着黑曜石般的眸子警惕盯着柳清漪，嘟着小嘴，明显不高兴。 “少主，你看，吓到小少主了。” 柳清漪满面不忍，闻言哄道：“子玠乖，不怕不怕啊！” 子玠生恐她碰到自己，赶紧又往顾北羽身边挪了挪，光溜溜的小身子嫩滑无比，看得人心都酥了。 顾北羽当年之所以同意和孙老回来，就是想当着亲生爹娘的面问清楚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想弄明白他们为何从小就将他扔到西秦皇宫，如今接他回来又是什么意思。 他从未想过回来当什么少主。 然而所有的事情都与他想象中的背道而驰，并没有传说中的慈父慈母，他的亲生爹娘，堪比西秦诏狱里施刑的狱卒，一言不合就让他受族刑，仿佛他真的只是捡来的儿子一般。 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他就想逃，然而烟水岛距离西秦太远了，岛上又都是梵氏的机关暗器，他根本防不胜防，一逃跑就被抓回来，抓回来就得受族刑，有好几次，他很想就这么在受刑过程中死了算了，可是想到颖儿还在西秦等着自己，他便只能咬牙再坚持。 直到后来，他爹娘把子玠抱了回来以此要挟他必须待在岛上。 子玠一岁之前，顾北羽几乎都是被幽禁的，他娘族长夫人把子玠送给柳清漪带，意在试图通过这个小家伙来增进顾北羽和柳清漪的感情。 那个时候，柳清漪几乎每天都会抱着子玠来看他，跟他说好多话。 然而顾北羽的心思只会落在子玠身上，至于柳清漪说了些什么，他从来听不进去，也不想听。 顾北羽很担心子玠长大后会真的把柳清漪当成亲娘，无奈之下向族长夫人保证会娶柳清漪，条件是把子玠抱来给他自己养大。 族长夫人一听他愿意娶柳清漪，自然高兴，于是允他所求将孩子抱回来。 从那以后，顾北羽又当爹又当娘，但凡与子玠有关的，他必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他人，他要让子玠慢慢知道，他的娘亲不在这里，陪着他的是他亲生父亲，待将来有了机会，他会带着子玠回去找娘亲。 给子玠擦了身子穿好衣服，顾北羽将他抱到床上去。 子玠咯咯笑，拉着爹爹的手就咬。 顾北羽原本阴沉难看的脸色被子玠这一举动给逗乐了，神情软化下来，指尖点了点他的小鼻子，“行啊小家伙，学会咬人了。” “爹爹！”子玠甜脆地唤了一声，“抱抱。” 顾北羽眉眼间都是柔意，马上又将他抱起来坐在腿上，笑问：“小肚子饿不饿？” “饿了。”子玠吸了吸鼻子，委屈的小模样煞是可爱。 柳清漪看着顾北羽面上的柔情，心神一阵恍惚。 她是族长夫人的养女，从小便知少主流落在外，等他归来，自己便是未来的少夫人。 族长和族长夫人的风姿皆不凡，很多时候，柳清漪都在憧憬这位少主究竟是何模样，直到顾北羽归来。 初见他的那一天，岛上花开正盛，他随着孙老自百花丛中缓步而来，那样的从容优雅，贵气逼人，就好像一柄利刃，狠狠劈开她从未因谁开启过的心门。 那一刻，她便明白自己喜欢上了这个未来的夫君。 然而接下来的三年，不管她用什么办法，他都从不正眼看她，更不会给她好脸色。 他们俩的相处，要么安静到可怕，要么就像在打嘴仗。 总之，这个男人从不会对他露出除了冷漠厌恶之外的表情来。 他只会在看到子玠的时候展现出不为人知的柔情一面。 也正因为如此，柳清漪想要看到他的温柔，就必须趁着他和子玠在一起的时候来。 “少主。”拉回思绪，柳清漪道：“夫人让咱们抱着小少主过去用饭，说有事相商。” 顾北羽沉吟片刻。 他虽是少主，但岛上人人都明白，在他正式继承族长大位之前，他没有任何自由，形同傀儡。 就比如现在，如若他敢拒绝说不去，那么一会儿就会有人来把子玠抱走，他往后都休想再见自己的亲生儿子。 “你先出去。”背对着柳清漪，顾北羽声音说不出的淡漠，“本王一会儿就来。” 他从来不承认自己是梵氏少主，在他心里，他就是景太淑妃的儿子，贤王妃苏颖的丈夫。 柳清漪温软地道：“少主可得快些，否则一会儿夫人该生气了。” 顾北羽苦笑一声，给子玠理了理小衣，道：“乖儿子，一会儿我们要去见夫人，在那里，不能随便乱说话，知道吗？” 子玠乖巧地点点头，“是不是不能告诉他们，爹爹房间里藏着娘亲的画像？” “真乖。”顾北羽弯唇笑，俯首在他小小的额头上亲了一口，随即慨叹，“在夫人面前，你什么都不能说，等爹爹找到机会，就带你出去找你娘亲，可好？” “好！”子玠满眼希冀。 很小很小的时候，他以为刚才那个女人就是自己娘亲，后来爹爹作了一幅画，画上的女子冰肌玉骨，美丽不可方物，让他莫名觉得有些亲切感，等会说话的时候就问爹爹那是谁，爹爹告诉他，画上是他的亲生娘亲。 从那以后，子玠才知道原来柳清漪和自己半点关系都没有，她是个坏女人，要和娘亲抢爹爹的坏女人。 “好了，咱们走。”顾北羽抱着小家伙，慢慢朝正院行去。 族长梵祁和夫人林氏早已在正厅等候多时，柳清漪安安静静站在一旁，双手交握，放于腰侧，看来极为规矩。 见到顾北羽抱着子玠姗姗来迟，梵祁脸色不大好看，“不是早就让清漪去传过话了吗，你怎么现在才来？” 顾北羽长睫微垂，自始至终都没抬眼看过二老一眼。 “本王方才在给子玠沐浴。” 顾北羽的声音很淡，淡然中又透着疏离冷意。 “放肆！” 族长勃然大怒，“你是梵氏少主，不是顾家人，竟敢在你老子面前自称‘本王’，我看你是还没受够族刑！” 顾北羽自嘲冷笑，笑意苦涩。 “我叫顾北羽，不是么？” 慢慢抬起头，目光落在夫人林氏身上，忽然笑了，“二十四年前，我的亲生母亲狠心让我在出生当日就认了别的女人做娘亲，二十多年后，你们突然派人去告诉我，我并非顾家人，而是梵氏投放在皇室的一枚棋子，你们连亲生儿子都如此算计，让我怎么接受这一切？换了你们中的任何人，出生起就被卷进各种阴谋算计中，等明白真相的时候，你们也能欣然接受吗？” 林氏身子轻轻颤了颤，抿了唇角。 族长老眼一眯，眸光复杂，显然是被顾北羽这番话给怔住了。 但也只是片刻，转瞬后，他便恢复了之前的震怒样子，“你姓梵，名羽，给我好好记住了，从今往后再敢说你是顾家人，仔细我剥了你的皮！” 顾北羽不说话。 被他抱着的子玠看着爹爹沮丧的样子，忍不住伸出小手去抚了抚他的眉眼。 这个动作虽然微小，却在一瞬间给了顾北羽莫大的力量。 他不能认输，不能低头，一定要想办法与这些人抗衡，终有一天，他要乘着帆船，冲出烟水岛，回到那个真正属于他的家，回到他心爱的女人身边。 柳清漪一直在给顾北羽递眼色，意在让他给族长服软。 顾北羽对她的举动视若不见，声音凉淡，“如若族长和夫人没什么事，我这就带着子玠回房了。” “站住！”族长赫然一怒，“谁允许你走的？” 顾北羽顿住脚步，转过身，不发一言。 林氏看了族长一眼，道：“老爷，这件事，还是由我来和羽儿说吧！” 族长端起茶盏呷了一口，面上怒意却丝毫未散。 “羽儿。”林氏道：“两年前你就答应会娶清漪的，但那时候你说子玠还小，如今他已两岁半，你看，大婚这事儿是否可以考虑了？” 柳清漪顿时感到心跳加速，余光瞄了瞄身姿挺拔的顾北羽，更觉小鹿乱撞，脸上羞红一片。 顾北羽握了握拳，“族长和夫人让我娶妻的目的是为了给梵氏开枝散叶么？那么我已经有了儿子，有了继承人，大不大婚，有什么打紧？” 林氏噎住，面上顿露不悦。 族长并非只有她一个女人，但却只有羽儿一个嫡子，另外那几个庶子对少主之位觊觎已久，人人都以能娶到柳清漪为目标，一旦羽儿这里出了任何问题，那些个豺狼虎豹随时都有可能扑上来将他给活活咬死取而代之。 这也正是族长会动怒的原因。 因为他儿子众多，那些个庶子里，不乏有性子讨喜，处事果决的。 换句话说，族长他并不缺继承人，要真到了对羽儿寒心的那一步，他只要随便一点头，就会有好几位优秀的庶子成为少主候选人。 到时候，羽儿就真成了家族弃子了。 更何况，除却族长的所有庶子，另还有一位让族人瞩目已久的候选人，顾禾。 一旦让那个人得逞，羽儿必然永世再无翻身机会。 眼见着族长又要动怒，柳清漪忙走过来，对着顾北羽小声道：“少主，你快别顶撞族长了，否则……” “你闭嘴！” 柳清漪话还没说完，就被顾北羽冷声打断，“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柳清漪无奈，“你就算不顾自己，总该为小少主想想吧，一旦你和族长闹僵，他们必会拿孩子说事儿，到时候遭罪的不仅是你，还有小少主，他还这么小，你怎么忍心……” 顾北羽胸腔内恨意难平。 早知道是这样的局面，他当初就算是死也不会跟着孙老回来认所谓的亲生爹娘。 “羽儿。”林氏苦口婆心，“清漪说得对，你就算不考虑你自己，总得想想你的亲生儿子吧，我和你爹都商议好了，将来如若子玠能成器，他就会是你的继承人，但如果你还对苏颖不死心，还想着回去和她长相厮守，那么到时候就别怪我们心狠手辣对孩子下手了。” 顾北羽突然惨笑，“梵氏族人，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强势的外表下，包裹着龌龊的内心，你们除了对一个又一个的孩子下手，还能否有点别的手段？” 族长喝茶动作一顿，老眼内厉色骇人，一个顺手就把茶盏朝着顾北羽甩过来。 林氏惊呼：“羽儿当心！” 顾北羽有武功，要躲过这样一个茶盏轻而易举，他徒手接了茶盏，本想狠狠摔在地上的，奈何一想到子玠，他又堪堪忍了下来，走上前，将茶盏摆放在族长的案几上，“族长和夫人的这顿饭，我吃饱了，一会儿还得给子玠教授功课，告辞。” 第021章 顾禾秘密（二更） 顾北羽走后，林氏想起顾北羽先前质问她的那番话，到底心头软了下来，看向族长，“老爷，咱们是否给他太多压力了？” 族长冷哼一声，“什么压力，他自回来，还一件事都没办成过，尤其是兵器图谱，要是再不抓紧时间，耽误了梵氏入世的时机，我要他好看！” 林氏叹道：“毕竟老爷这么多儿子当中，只有羽儿看得懂兵器图谱，咱们若是给的压力太大，万一物极必反，到时候他不干了，那损失的还是咱们。” 《绝世神兵》上面的兵器是一个体系的，有点环环相扣的味道，无奈祖上分流以后，孤本四分五裂，只剩残卷，也不知流落到了谁手中，眼下存在于族中的那一半，上面刚好记载了半个体系的兵器，梵氏想要入世，手中就必须握有既能震惊皇朝又能让皇朝完全信任他们的筹码。 这个筹码就是《绝世神兵》上面的整个系统兵器，一旦造出来，不管对于西秦还是东璃来说，那都将会是一次撼天动地的改革。 难的是，能看懂兵器图谱的人寥寥无几，而顾北羽便是这“寥寥无几”中的一位，孙老曾经就把那一半兵器图谱拿去给顾北羽看过，发现他看得懂，不仅看得懂，还能解其中深意。 所以族长才会迫不及待要将他带回来。 当然，这只是把顾北羽带回来的原因之一，还有另外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西秦摄政王顾禾。 原本一开始，梵氏选定的继承人是他，奈何后来顾禾身上发生了变故，族长才不得不弃了顾禾把顾北羽这个备用少主接回来。 林氏的话，族长细细思量了一番，眉头微蹙，“那你觉得他要怎样才会乖乖去兵器营里给工匠们详解图谱？” 林氏也很无奈，“想办法让他尽早娶了清漪，清漪是个不错的孩子，对羽儿的心意，我这个当娘的都看在眼里，我相信她往后会好好辅佐羽儿，也会好好照顾子玠。羽儿那边，我一会儿私底下找他说说，尽量多劝劝。” 族长头顶上愤怒的火焰这才慢慢消散下去。 林氏趁机道：“羽儿从小就不在老爷身边长大，你对他疏离些也是正常的，但切莫逼得太紧，否则容易让他产生隔阂，他会觉得自己根本就是捡来的孩子，爹不疼娘不爱。” 族长眯了眯眼，似乎在考量林氏的话。 “饭点到了，还请老爷移步去饭厅。”林氏懂得适可而止，及时止住了话题。 她自然是有私心的，希望自己的亲生儿子将来能继承族长大位，而不是把机会白白让给老爷的那些庶子甚至是外亲顾禾。 而顾北羽能在族中站稳脚跟的基本条件，是娶了柳清漪。 柳清漪的祖父是出了名的机关大师，在兵器铸造方面很有造诣，柳清漪的父亲得了她祖父真传，如今是梵氏兵器营里的总指挥。 当初林氏要把柳清漪收为养女，其实并非真的喜欢这个孩子，而是想借此来控制柳清漪的父亲，让他今后心甘情愿为梵氏卖命。 柳清漪的父亲是铸造兵器过程中的关键人物也是必须人物，故，柳清漪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也因此，顾北羽想要成功继承族长大位，就必须先娶柳清漪。 族长去了饭厅以后，林氏也没什么食欲了，吩咐柳清漪，“清漪，你去给老爷布菜伺候着，我去找羽儿，私底下与他谈谈你们的婚事。” 柳清漪面色羞红，“有劳夫人了。” “你这孩子。”林氏拍着她的手背，“你既是族长选定的少夫人，那么羽儿迟早是要与你成婚的，羽儿是个重情义的人，他只是一时没法从过去的那段婚姻里走出来罢了，待我去开解开解他，让他慢慢发现你的好，以后就会只专情于你一人了。” 柳清漪羞赧地低下头，“谢谢夫人。” “好孩子，去吧！伺候老爷用饭，我先去找羽儿。” * 顾北羽回到长安园以后，让人备了饭送过来，先喂饱子玠，他才开始吃。 纵然在族长和夫人那里受了不少气，但他明白，身体是自己的，若是因一时之气不吃饭坏了身体，到时候还有什么资本回去见颖儿？ “爹爹。”子玠乖巧地坐在一旁，眨着大眼睛问他，“子玠什么时候能见到娘亲呢？” 顾北羽吃饭的动作一顿，眉眼间都是浓浓化不开的柔意，“子玠乖，再等等，爹爹一定有机会带你回去的。” 子玠吮着手指，“可是娘亲从未见过子玠，她会不会不要子玠？” 顾北羽又是一顿。 在苏颖的意识里，这个孩子早就死了，若是突然出现，对她来说，会是惊喜还是惊吓？ 拉回思绪，顾北羽笑道：“不会的，你娘亲最疼爱你了。” 子玠一听，马上又高兴起来，“爹爹快吃饭。” “嗯，好。” 林氏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父慈子孝的画面，一时心中百感交集。 顾北羽晓得有人来了，但他视而不见，继续和子玠说笑。 守在门外的婢女小声提醒，“少主，夫人来了。” 顾北羽“哦”了一声，头也没抬，继续吃饭。 婢女暗暗替他捏了把冷汗，眼见着夫人就要进门，婢女动了动唇，又想开口提醒，却被林氏抬手阻止了。 “你们都退下去。”林氏吩咐。 婢女们应诺而退。 林氏慢慢走过来，在顾北羽旁侧坐了。 “羽儿，饭菜可还合你口味？若是觉得不好，我便让人撤了重做。”声音满含关切。 顾北羽不答，神色微凛，“夫人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林氏面上笑意渐敛，“我过来，是想撇开身份，以亲生母亲的名义与你倾心相谈。” 顾北羽冷笑，“抱歉，我不认为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 “羽儿。”林氏一急，“你可知自己肩上有着怎样的重任？” “知道。”顾北羽满眼讥讽，“受族刑的时候，压在我身上的板子有多重，我全都记着呢！” 林氏被他呛得不轻，“羽儿，你怎么能这么跟娘说话？” 顾北羽冷眼看着她，“莫非夫人想告诉我，你们给我受族刑是为了我好？” 他提前就把话给堵死了，林氏真真是哑口无言。 “你明知道，整个梵氏分支的希望都在你身上，只有你亲自去兵器营里给清漪的父亲讲解图纸，他们才能顺利把兵器打造出来，而造绝世神兵的目的是为了让梵氏顺利入世，这不仅仅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整个家族好。”林氏面色哀戚，“羽儿，听娘的，别再同你父亲赌气了，可好？只要你愿意妥协服软，你父亲绝对会对你改变态度的。” 顾北羽很抗拒听到“娘亲”“父亲”这样的字眼，当即皱眉，“我再说一遍，我娘亲乃西秦当朝太妃，我父皇已经驾崩了，你们囚禁了我这么多年，还想如何？” “羽儿！”林氏突然严肃起来，“你以为到了现在，你还回得去西秦？一旦你的身份暴露，朝廷必会以欺君之罪对你赶尽杀绝，到那个时候，你该如何自处，又该如何安排你的宝贝儿子？” 顾北羽指甲狠狠掐入掌心，双眼赤红，“你想用我的身份威胁我？” “你是娘的亲生儿子，娘从来不想和你走到母子相逼这一步。”林氏摇头，“我的要求很简单，娶了清漪，让她成为你的少夫人，稳住清漪的父亲，让他不得不继续为梵氏效力，一旦你答应，我现在便可许诺，子玠会成为你将来的继承人。” 顾北羽抿唇不言。 “羽儿，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林氏继续规劝，“你和苏颖之间的夫妻情有多深我不想追究，但从现在起，你该明白，你早已不是顾家王爷，而是梵氏少主，你身上，寄托着梵氏这个分支所有的希望，这么多年过去了，金陵早已物是人非，便是你现在有机会回到贤王府，你和苏颖也再回不到过去了。” 顾北羽心中抽痛，还是没说话。 “清漪是个很不错的孩子，人长得美，心地也善良。”林氏道：“她可比苏颖强多了，你只是一时没法接受而已，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只要你给她机会，时间一久，便会发现她的好。再说了，子玠还这么小，难道你想让他长大了一遍一遍问你他的亲生娘亲去哪儿了吗？” 子玠听得懂最后一句，乌黑明亮的双眼眨了眨，看起来十分无辜。 他知道，娘亲的画像就在爹爹的房间里，很美的。 顾北羽犹疑再三，“你们想让我去兵器营讲解图纸也行，先告诉我，之前选定的继承人是谁，你们为何突然弃了他将我接回来？” 林氏面色为难。 “不说是吗？”顾禾冷嘲，“那就别想我会把那一半残本上的东西说出来。” “我说！”林氏咬咬牙，“之前选定的继承人，是顾禾。” 顾北羽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怎么会是他！” 林氏道：“顾禾的祖母雍王妃，是你父亲的亲姑母。” 顾北羽还是难以置信，面上全是震撼。 他一直以为顾禾只是父皇培养的最后一张底牌，谁料就连父皇都不知道，他培养了一张带着狼子野心的异族底牌，引狼入室！ 林氏的声音还在继续，“顾禾得了泰和帝青睐以后，他就被暗中钦定为你父亲的继承人了，这么多年，他不负众望，一步一步走向权力中心，直至今日的权倾天下，他都是族人的骄傲。他对肃宗帝顾子瞻尽忠职守，就是为了将来能和这位皇帝谈条件，谈让梵氏入世的条件。可是，十多年前，族里的探子发现他喜欢上了夏家送去忘忧谷学艺的小丫头夏慕，你父亲勃然大怒，当即下了必杀令，让暗卫必须杀了夏慕好让顾禾收心。” 夏慕…… 提及他曾经最仰慕的女子，顾北羽神情紧张起来，“然后呢？” “然后暗卫们还没和夏慕正式交锋的时候，就被顾禾先一步给挡了，他杀了那些暗卫，同时也中了剧毒。” “后来，顾禾去了忘忧谷，请谷主宗政初给他医治，宗政初倾尽所能也只敢保证清除一半毒素，并断言，他活不过二十三岁。” “二十三岁。”顾北羽低喃，“也就是……今年。” 呼吸一窒，顾北羽瞪大眼，“你是说，顾禾他活不过今年？” “是。”林氏点头，“正因为他当初为了一个女人意气用事造成今天这个结局，所以你父亲才会弃了他，把你接回来。所以，羽儿，你别看你父亲对你严苛，实际上，他骨子里是爱你的，否则他完全有机会把少主之位传给他的庶子，哪里还会千方百计把你接回来呢？” 林氏后面这些话，顾北羽一句都没听进去，他脑袋里一片混乱，全都是顾禾活不过今年的震撼消息。 难怪…… 难怪顾禾与他想象中的底牌作风不一样，顾禾并没有任何想问鼎皇权的迹象，他待小皇帝极好，如同自己的亲生儿子一般。 原来顾禾真的没有任何野心，因为他所有的野心在遇到那个叫做夏慕的女子以后，全都化成了柔情，他为她挡下飞来横祸身中剧毒，活不过今年，所以对任何事都淡然处之。 顾北羽突然有些同情顾禾，就因为爱上了一个女人，便被家族抛弃，成了弃子。 同情的同时，顾北羽又佩服他。 爱一个人竟然能爱到这样奋不顾身的地步，即便知道自己寿命短暂，他也从未露出过任何颓然的神情来，这般淡然的气质，常人难及。 －－－－－－题外话－－－－－－ 呐，之前宗政初对顾禾的身份欲言又止埋下一个伏笔，这章就解释清楚了，顾禾少年时为救夏慕中毒曾去找过宗政初解毒，所以宗政初知道顾禾身份，也知道他喜欢夏慕。 第022章 计中有计（一更） “羽儿。” 林氏的声音将顾北羽的思绪拉回，“你真的答应去兵器营给清漪的父亲讲解兵器图谱？” “除此之外，别的我不答应。”顾北羽态度坚决，“比如，娶了那个女人。” 林氏马上就犯了难，“可如果你不娶了清漪让她成为少夫人，他父亲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在梵氏待下去？” “那就是你们的问题了。”顾北羽淡淡一瞥林氏，“抱歉，子玠需要休息了，夫人请自便。” 说完，顾北羽就直接抱着子玠进了房间，也不管身后林氏是何表情。 林氏无奈地看着顾北羽的背影，面上虽纠结，但心中总算是有些宽慰的，起码，他终于同意去兵器营了。 回到正院，林氏把顾北羽的话掐头去尾一番告诉了族长。 没敢说顾北羽倔强地不娶柳清漪，只说他暂时先去兵器营，至于大婚的事，过后再议。 族长眉头深锁，“怎么，他还是忘不了西秦那个女人？” 林氏道：“老爷，羽儿能同意去兵器营已经很不容易了，您就放宽容些，别再逼他了，娶清漪这件事，我看还得再缓缓，等羽儿去了兵器营定了心，到那时我们再跟他提婚娶之事，兴许时间一久，他慢慢就能接受了，您意下如何？” 到底还是绝世神兵的打造进程重要，族长只考虑了几个瞬息的时间就点头，“眼下看来，似乎也只能如此了。” 林氏一听他同意了，心中雀跃起来。 斟酌了片刻，她去了柳清漪的院子。 柳清漪见到林氏前来，晓得夫人是来告诉她关于议婚结果的，笑容更温和了几分。 “清漪见过夫人。”她屈膝，声音满含恭谨。 “好孩子，不必多礼。” 林氏虚扶了她一把，“用饭了没？” 柳清漪点头，“用过了。” 林氏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开口，“清漪啊，你听我说，羽儿这孩子性子倔，短时间内，要想让他抛却从前与你大婚，的确是有些难度。” 柳清漪面色微僵，“所以，夫人的意思是？” “不过你放心。”林氏一脸笃定，“羽儿已经答应去兵器营了，你每天可以借机去给他送饭，这一来二去的，说不准感情就能培养出来了。” 柳清漪原本灰白的小脸上慢慢浮现了红晕，含羞带怯，“夫人提点的是。” 林氏嘴角噙笑，“我就知道你是个晓事的，会明白我的难处，羽儿只是性子倔，他无论是皮相还是为人，都比他那些个庶出兄弟强，对于他，你要有些耐心，左右早晚都是你的人，眼下这情况，就当是练习如何与夫君相处了。” “清漪知道了，多谢夫人提醒。”柳清漪再次屈膝。 “我还有事儿，这便走了。”林氏说完，转个身就匆匆回了正院。 林氏走远，柳清漪面上的笑容才逐渐冰冷下来。 等！ 又是让她等！ 她已经等了三年，还要让她再等几个三年，那个男人才肯温柔以待？ “哟，清漪妹妹，这是谁胆子肥招你惹你了？” 柳清漪转身，见到后面站着三少爷梵亭，他挑着眉梢，表情似笑非笑。 柳清漪惊恐地往后退了一步，“你你是何时进我院子的？” 梵亭上前两步，在她跟前停下，指尖挑起她的下巴，笑容轻浮，“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何苦要在一棵树上吊死，顾北羽不过就是个废物而已，他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柳清漪心神慌乱，“三少爷，请你自重！” “自重？”梵亭眼中的笑意忽然转化为狠戾，捏着她下巴的手加重力道，“得清漪者得少主位，这是族中公认的事实，那个男人不喜欢你，你为何还要作践自己巴巴上赶着找虐？” 梵亭说话的时候，唇瓣几乎贴近她的。 那种温热的气息让柳清漪很反感，拼命挣扎。 然而再怎么挣扎，她也不过是个弱女子而已，三两下就被梵亭紧紧抱在怀里。 柳清漪脸色一下子惨白到极致，扯开嗓子准备喊人，耳边却传来梵亭冷笑的声音，“你想喊人？那正好，喊吧，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柳清漪不要脸勾引三少爷，到时候，你便是不嫁也得乖乖嫁给本少爷，呵，得到了你，少主之位还会远么？” 柳清漪脸色惨白更甚，美眸中泪光闪烁，弱声哀求，“三少爷，求求您放开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梵亭勾唇，“本少爷现在只想要你！” 嘴里说着，手上也不闲着，宽大的手掌三两下撕扯开她身上的薄纱裙衫。 “啊”柳清漪不受控制地惊叫起来。 外面马上有婢女的声音传来，“柳姑娘，发生什么事儿了？” 柳清漪六神无主，被梵亭紧紧捂着嘴巴往房里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婢女们将脑袋探进院门瞧了瞧，没看见什么端倪，又默默退了出去。 房间内，三少爷早已被勾起了欲火，猩红着双眸，将柳清漪死死压在床上，迫不及待啃着她的脖颈和锁骨。 柳清漪死命挣扎，美眸中眼泪落不停，求饶声不断。 三少爷早就打定主意今儿个要了她，紧要关头怎么可能怜香惜玉，她越是哭闹，就越能激起他的**。 在柳清漪的哭喊声里，他彻底扒了她的衣服，肆意凌虐。 事后，三少爷餍足地穿好衣服离开了院子。 柳清漪双目无神，呆呆看着帐顶，头发凌乱地铺在床上，床褥上那一抹刺目的鲜红让她直接崩溃，眼泪再次无声滑落，湿了枕头。 从夫人收她为养女的一天起，她就知道自己注定是少主的女人，她心悦少主，这辈子只想成为他的女人，可她怎么都想不到，为他守了这么多年的清白，一朝之间竟败在三少爷那个畜生的手里。 疼，身子像是被人刀劈斧凿过一般，从身到心，没有一寸不疼。 柳清漪死死咬着唇，她不知道自己今后该怎么办。 没了清白，她凭什么嫁给少主？ 越想越觉得委屈，柳清漪此时也顾不得其他了，直接嘤嘤哭了出来。 外面传来敲门声，“姑娘。” 那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月季。 柳清漪一下子慌了神，连忙扯了被子将自己团团裹住，面上假装镇定，“何事？” 月季道：“夫人说了，少主明儿个就去兵器营里，姑娘千万别忘了借机去给少主送饭增进感情。” 增进感情？ 就凭她现在这副残破身子？ 柳清漪苦笑一声，“好，我知道了。” 月季很快就回去了。 柳清漪攥着被角，指节泛白。 慢慢撑坐起来，她去水房给自己备了热水，一遍又一遍地擦洗着身上那些不堪入目的痕迹，可是越擦就越觉得脏，最后竟伏在浴桶边缘小声哭了起来。 沐浴完，又悄悄将房里的床单锦褥换下来烧了，柳清漪只觉得自己疲累至极，惨白着脸缩在墙角，她抱着双肩，身子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就这么过了一夜。 翌日午时。 柳清漪梳洗穿戴好以后去了厨房。 厨娘们见她过来，赶紧把少主爱吃的几样饭菜装到食盒里。 “柳姑娘。”周大娘笑呵呵看着她，“您来的可真准时，饭菜刚刚好，都热乎着呢！” 柳清漪勉强扯了扯嘴角，“多谢周大娘。” 原本与厨娘们交好的她今日无心说话，接过食盒就直接转身走了。 周大娘觉得奇怪，拐了拐身旁的烧火丫头，“哎，你们有没有觉得今儿的柳姑娘有些奇怪？” 那烧火丫头是个老实本分的，一听周大娘这么说，马上红着脸，“柳姑娘去给少主送饭，多得是单独相处的机会，自然是高兴过头了。” 周大娘瞪她一眼，“瞧你那样儿，整天只会惦记着少主的英姿，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便是你再眼馋，那少主能看你一眼么？” 烧火丫头呶呶嘴，悻悻回去灶膛边添柴了。 周大娘狐疑地看了一眼柳清漪离开的方向，心中还是觉得不对劲，暗暗想着一会儿得把这事告诉夫人。 柳清漪提着食盒，坐上林氏给她安排的软轿，一行人往后山兵器营而去。 顾北羽将子玠抱坐在腿上，双手捧着绝世神兵那一半残本，正在给柳父讲解兵器构造和不为人知的妙用。 柳父余光瞥见柳清漪提着食盒缓缓而来，眼波一动，当下心中了然，收回视线笑对着顾北羽，“少主方才说的那些，老夫都知道了，这就下去安排，你先歇着。” 柳父才退下去，柳清漪就过来了，温言：“一大早就来了兵器营，少主该饿了吧？” 顾北羽连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道：“若你是来送饭的，那么大可不必了。” 柳清漪提着食盒的手紧了紧，“少主，这些都是您爱吃的菜。” 顾北羽低头拉着怀中小家伙的手，问：“乖儿子，饿不饿？” 子玠小肚子刚咕噜噜叫过，但他还是硬气地甩甩脑袋，“爹爹，子玠不饿。” 柳清漪抿着唇，双眼微红，“少主，你就这样不待见我？” “柳姑娘。”顾北羽面无表情，“我已是有家室有妻儿的人，还望你以后别再在我身上动心思了，要我娶你，除非，我死。” 柳清漪浑身一震。 娶她，除非，他死？ 鼻尖一酸，眼泪就忍不住模糊双眼，“少主可知这些话对我来说，堪比剜心利刃？” 顾北羽冷笑，“对你无意还非得按照夫人安排娶了你，你往后的日子可想而知，那才叫真正的剜心。族长并不只我一个儿子，姑娘大可把对我的心思收回，外院里众位少爷都等着你青睐。” 顾北羽的话，让柳清漪瞬间想到昨日被三少爷凌辱的画面。 一种屈辱感瞬间涌上心头，可她什么都不能说，不敢说，只能一再克制，一再让自己保持冷静。 “少主竟宁愿把我推给少爷们，也不愿看我一眼么？” “你是个心思玲珑的人。”顾北羽道：“当明白什么适合自己，什么不适合自己，得不到的去争取，那叫上进，本就不属于自己的还非得横插一脚去争去抢，那叫愚蠢。” 柳清漪抬袖抹泪，“少主可知，族中流传着一句话，得清漪者得少主位，你把我推给别人，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呵呵。”顾北羽丝毫不以为意，“若是把你推给别人就能把少主之位也给推出去，那我一定会毫不犹豫。” 他已经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每天都有人给他敲警钟，说他背负着整支族人的希望，一旦行差踏错，那将会让族人万劫不复。 他累了，很累，只想带着儿子离开这个鬼地方回到西秦。 哪怕不能再做顾家王爷，只要能和颖儿在一起，两人把孩子慢慢抚养大，就算让他受再多苦再多累，他也愿。 柳清漪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少主你好狠的心！” 这一刻，柳清漪才明白，其实昨日夫人告诉她的那些，全都是谎话，什么培养感情，少主根本就不可能对她动情。 柳清漪左思右想，自己已经失了身，这件事一旦暴露，她就完全失去做少夫人的资格，往后别说许配给少爷们了，就是做个伺候人的丫鬟，也得看夫人心情。 心一横，柳清漪道：“既然少主已经做下决定，那么清漪往后不会再打扰你，一会儿我会去和夫人秉明，自明日起随父离开烟水岛，晚上有个饯别宴，还望少主能赏脸。” 听到柳清漪要离开，顾北羽猛地抬头，“你有办法离开烟水岛？” 柳清漪头一回看见他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散发出这样激动的神采来。 她明白，这是为了那个叫做“苏颖”的女人。 暗暗苦笑，柳清漪点头，“是。” 顾北羽眸光闪烁，他曾经连做梦都在想着离开烟水岛，然而他不懂机关，一旦出逃，就必定会中招，最终都会被族中高手们给抓回来。 然而柳清漪不同，他父亲就是机关高手，这岛上的大部分机关都是柳清漪父亲设计的，他们父女要想成功躲开那些防不胜防的机关陷阱，简直易如反掌。 “我能不能，和你商量一件事？” 顾北羽终是放软了语气。 到底是有求于人，他态度好了不少。 唇畔那一抹温润的笑，看得柳清漪心神一荡。 倘若倘若昨天将她压在身下的人是他，那该多好。 眼波一转，柳清漪道：“少主请说，” 顾北羽想了想，优雅而缓慢地开口，“你能不能借机把我也带出去？” 柳清漪“呀”了一声，“少主想要离开烟水岛？” 明知他是为了带着儿子回去见苏颖一家团聚，明明心中痛得要命，她还是不得不装出惊诧的样子来。 “是。”顾北羽颔首，“我想回去。” 柳清漪神思一动，计上心来，面上却依旧是难以置信的样子，“少主可是烟水岛未来的主人，您就这样离开了，夫人和老爷那边如何交代？” 顾北羽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在她看过来的时候，眸中立刻恢复一片清明。 “清漪，你陪在我身边三年，应该是最了解我性子的，我从来不在乎什么少主身份，也不想要这个身份，我只想带着儿子回去和我夫人一家团圆。” 苏颖，又是苏颖！ 柳清漪眸底嫉妒的火焰都快把她整个人烧着了。 “少主，清漪自然晓得您脾性，可是，所有的出口都被守卫堵着，清漪要如何带您出去呢？” “走密道。”顾北羽道：“我知道一条密道通往出口的，那里没有守卫。” 柳清漪抿唇，看来这个男人为了回去，把整个岛上的路都摸清楚了。 她已经**，怎么可以再连他也失去？ “清漪心悦少主，自然忧您所忧，乐您所乐，清漪更知，少主忘不了贤王妃，所以，清漪愿意放手。” 她低眉敛目，一番话说得贤明大度，温柔解意。 顾北羽面露欣喜，“你真的愿意带我出去？” “嗯。”清漪点头。 少主所说的那条密道，她去过，知道里面有不少暗室，只要备好足够的合欢散，那么，她的机会就来了。 顾北羽看着柳清漪低眉顺眼的样子，唇角冷冷勾了勾。 那条密道里面有暗室，他当然晓得。 顾北羽是个开过荤的男人，对于女人异常敏感，方才柳清漪走过来的时候，他就发现这个女人不对劲，与昨日相比有很大的不同，她脖子里虽扑了粉，但细看之下还是能发觉有不正常的红痕。 顾北羽再看她走路的姿势，自然而然就想到了那方面。 柳清漪昨天，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三少爷梵亭对柳清漪觊觎已久，这件事顾北羽一清二楚，只不过他平素都装出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来，就是不想卷入这些庶子的争斗中，因为他从不把自己归为梵氏后人，觉得没必要把精力花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顾北羽看出柳清漪失了身，三年的相处，他还算了解这个女人的性子，这种时候，柳清漪最需要做的就是找个男人来做替罪羊。 而她自入了夫人的眼以后就是注定要嫁给少主的。 那么这个所谓的“替罪羊”就只能是顾北羽本人。 他方才刻意说自己多么多么想回去和苏颖团聚，就是想激发柳清漪心底的嫉妒火焰。 她不傻，要真放走他，那她这辈子就玩完了。 所以，柳清漪一定会在那条密道两旁的暗室里动手脚。 观她神色，自己的猜测大概**不离十了。顾北羽弯了弯唇角，“好，明天见。” 柳清漪恭顺行礼告退。 目送着她走远，顾北羽才抱着子玠站起来准备去兵器营的饭堂用饭。 “爹爹，子玠能见到娘亲了吗？” 怀中小家伙大眼睛忽闪忽闪。 顾北羽摇头，“还不行。” 要离开烟水岛有多难，他再清楚不过，若是仅凭那一条密道就能把他安然送出去，那他早在三年前就逃出去了，怎么可能还会被幽禁在岛上这么久。 之所以那样对柳清漪说，不过是想玩个计中计让柳清漪原形毕露，自己也好有个理直气壮的借口拒娶。 想要离开烟水岛，还得靠自己才行。 柳清漪回去的时候，三少爷打着折扇倚在她院门口。 柳清漪一见他，脸色顿时就变了，马上调头要走。 三少爷动作迅速，一个闪身拦住她。 折扇一收，以顶端挑起她的下巴，“小妹妹，就不想哥哥对你负责？” 柳清漪被迫对上他的视线，一双美眸中全是滔天恨意，“畜生不如的东西，滚！” 三少爷眼一厉，狠狠一巴掌掴在她脸上，“谁给你的胆子敢骂本少爷，你说本少爷畜生不如，岂不是骂顾北羽就是个畜生？” 柳清漪捂着疼痛的脸，嘴唇颤动着，却是一个字都没说。 在这种畜生面前，说什么他都有理驳回来。 “你刚才去兵器营找顾北羽了？” 柳清漪依旧捂着红肿的脸颊不说话。 三少爷洞察了她的心思，趁机威胁，“你去把顾北羽手里的绝世神兵图谱给我偷出来，从今往后，我就不再纠缠于你，你想设局把**的事儿赖到顾北羽头上，少爷我也不拦着你，不揭穿你，这笔买卖，你自个儿考虑。” 柳清漪陷入了沉默。 说实话，她对绝世神兵这种东西并不感兴趣，甚至是少夫人的位置，她也并没有多渴望，她想要的，只是顾北羽这个人而已。 如若一本图谱就能换得她与顾北羽在一起，那么，她是愿意的。 柳清漪斟酌了一会，抬起头来，“如若我偷出图谱，三少爷可否助我一臂之力？” “成全你和顾北羽？”三少爷似笑非笑。 “是。” 柳清漪咬着牙。 为今之计，她只能放手一搏了。 “成交。” 三少爷刷一声打开折扇扇了两下。 其实兵器图谱他以前就有幸得见过一次，只不过没法完全渗透其中妙用。 那是唯一的一次，也是族长用来试探他的儿子们在这方面到底有没有天赋用的。 勾了勾唇，三少爷眸光阴鸷，看不来图谱，他可以毁图谱。 一旦让父亲晓得图谱在顾北羽那个孽种手中毁了，那么，他的死期也就到了。 第023章 毁约凌辱（二更） 柳清漪果然去找林氏说了自己意图随父出岛的想法。 林氏被她吓得腾一下从软椅上站起来，“你说什么！” 语气中尽是难以置信。 柳父对于这个分支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如今柳清漪突然提出要走，是否因为顾北羽对她说了什么伤人的话？ 林氏压下心头疑惑，问：“清漪，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柳清漪故作目光闪躲，闭口不言。 林氏愈加肯定了心中想法，怒火直冒，“是羽儿出言伤了你？” “没，没有。”柳清漪低垂着脑袋，明明声音已经带了哭腔，嘴上却说着倔强的话。 林氏一拍桌子，“那个不孝子对你说了什么？” “真的没什么。”柳清漪道：“夫人，清漪只是突然厌倦了海岛上的生活，想随父亲回老家罢了，并非少主的原因。” 她越是维护顾北羽，就越有欲盖弥彰的味道。 林氏一张脸难看到了极点，忙走下来轻轻拉过她的双手，“你别怕，凡事还有夫人我会为你做主呢！你先回房，我这就去找他问个明白。” “夫人。”柳清漪抬起头来，眼圈已红，泪光闪烁，这副凄凄楚楚的样子，看得林氏心头很不是滋味，马上吩咐月季等几个丫鬟来伺候好柳清漪，抽身直接去了顾北羽的长安园。 顾北羽刚从兵器营回来不久，用饭过后正带着子玠午休。 听到院内小厮通报夫人来了，他生恐吵醒子玠，轻手轻脚起了床去往小厅。 林氏已经在里头等候。 见他进来，一脸震怒，“羽儿，你到底和清漪说了什么？” 顾北羽长睫一抬，眸中暗光流转，“柳清漪先前去兵器营的时候，我和她说过的话多了去了，不知夫人指的什么？” “你少给我装蒜！”林氏一怒之下摔了茶杯，“若非你出言不逊，清漪怎可能提出要走！” “所以，她告诉你她要走是因为我说了不好听的话？” 顾北羽反问。 林氏一噎，“这倒没有，但我看得出来她的确是为你伤神。” 顾北羽冷然勾唇，“夫人很适合去做专司查案的钦差大臣。” 这是在暗讽林氏不分青红皂白就往他头上扣屎盆子，林氏自然听得出来，柳眉一皱，面露几分无可奈何，“羽儿，不是为娘心狠要这么吼你，而是柳父对我们家族真的很重要，绝对不能就这么放走他们，否则” 顾北羽冷下脸来，“你们梵氏的人不是很有手段么？柳父要走，那就给他受族刑，什么水刑、鞭笞、杖刑，只管往他身上招呼，就不信他还敢走。” 林氏快被他给气笑了，“你这孩子，人家是师傅，若是这么对他，非但不会让他继续为我们效力，反倒会把他给逼急了，要真到了那一步，可怎么办？” 顾北羽突然讽笑，“柳父是兵器营的总指挥，所以你们就得把他当成菩萨供着，甚至不惜许她女儿少夫人之位，就是为了留住他，而我这个岛上唯一看得懂兵器图谱的少主，一旦不听话，就得受尽族刑，被你们威胁，你们就不怕我也会被逼上梁山，回过头来反击？” 林氏面色陡然沉重下来，“羽儿！” “别说了！”顾北羽声音清冽冰寒，“柳清漪要走，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要怪我的话，我也无话可说。” 林氏怔住。 从长安园出来，林氏头皮发麻，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向族长秉明这件事。 正巧柳父从兵器营回来有事找族长，林氏撞见了他，急急忙忙迎上去，“柳兄弟，你怎么出来了？” 柳父顿足，给林氏行了个礼，道：“夫人安好，我有事找族长商议。” 林氏一听，急眼了，哪里还肯放他进去，连忙拽着柳父的胳膊就往墙角走。 柳父一脸茫然，“夫人这是有事找我？” 林氏蹙着眉，“柳兄弟，关于你们父女要离开这事儿，能否再商议商议？” 柳父顿时诧异，“夫人是听谁说的我们父女要离开？” 林氏眯了眯眼，柳父竟然不晓得此事？ 莫非是柳清漪一个人自导自演的戏码？ 林氏突然想起午时厨房里的周婆子过来禀报今儿的柳姑娘有些不对劲，脸色看来不大好，似乎是病了。 “夫人。”柳父忙问：“是否族长不再需要我们父女，所以才” “没有没有。”林氏马上回神，“绝对没有的事，我也是一时糊涂听下人们唠叨了几句，还以为你们父女会就此离开，这才慌忙把大兄弟拉过来问个究竟，既然没有此事，那就好。” 柳父道：“小女既是族长内定好的未来少夫人，那我这个当爹的也脸上有光，这是我们柳家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怎敢轻易辜负夫人和族长的厚望？” 听完柳父的话，林氏几乎能肯定这件事一定是柳清漪在搞鬼了。 她又笑着和柳父说了几句话才让人领着他进正院去找族长。 晓得这件事有猫腻，林氏便知自己错怪了顾北羽，她再也坐不住了，匆匆又去了长安园。 再一次被吵醒的顾北羽带着满脸不悦来到小厅，“夫人三番两次往长安园跑，是为何故？” 林氏脸上挂不住，忙陪着笑，“羽儿，娘亲方才来找你的时候，不该胡乱猜疑你，都是娘亲的错。” “夫人言重了。”顾北羽淡淡道：“被误会被惩罚这种事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家常便饭，我从未放在心上过。” 林氏被他噎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羽儿，我知道你心里委屈，这件事也怪我没问清楚真相就急吼吼来找你，你要怪，就怪我好了。” 顾北羽眉心一跳，“所以，夫人是找到真相了？” 柳清漪是个有心机的女人，他早就计划好会在明天让所有人都发现她和三少爷的奸情，可如果是林氏先发现了，那么一旦柳清漪反咬一口，说这件事就是他顾北羽干的，到时候他便是跳进东海都洗不清。 难得顾北羽会心平气和地同自己说话，林氏心下不由一软，“我来找你之前，清漪曾去找过我，说她想和柳父离开烟水岛，我问她是否因为你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伤了心，清漪支支吾吾，我当时也没细思，便想着大概是你又当着她的面狠心拒绝她了，所以才会让她生出想要离开的心思来，可是刚刚我在外面遇到柳父，旁敲侧击了一番，柳父的语气非常惊讶，显然他并不知道清漪要离开这件事，所以我才会再次产生了怀疑。” 顾北羽顿时放下心来，“原来夫人只是怀疑而已，我还以为你找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真相。” 林氏皱着眉，“这倒没有，不过清漪去给你送饭的时候，厨房的周婆子曾来找我，说清漪今日有些不对劲。我在想，她会不会是病了，要不，一会儿请个大夫给她看看得了。” 顾北羽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 他已经完全肯定柳清漪**了，绝不能让林氏先发现，让柳清漪有机会反咬他一口。 斟酌片刻，顾北羽也顾不得脸红了，慢悠悠道：“我记得以前颖儿跟我说过，姑娘家每月总有那么几天心思烦闷，一言不合就会做出极端的事情来，柳姑娘大概也是这种症状，夫人给她请大夫，说不准会惹得她不高兴，倒不如好好开导开导她，让她保持心情舒畅才是。” 这是顾北羽来烟水岛三年说的让林氏觉得最温暖熨帖的一段话。 林氏双目亮了起来，“羽儿，你果真是在慢慢改变了，一会儿我就去找清漪，把你的话一字不漏告诉她，她那么在意你，想必听了以后会很高兴的。” 顾北羽莞尔一笑，再不言语。 雪梅居。 林氏一脸温和地看着柳清漪，“闺女，你这两日是否心情不大好？” 柳清漪不明白林氏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她心中直突突，点了点头，“是我自己的问题。” 林氏一看柳清漪的症状，便知顾北羽猜对了，她满意地笑笑，语气愈加柔婉，“清漪啊，羽儿让我转告你，他说姑娘家每隔一段时间总有那么两天会觉得情绪失落，这没什么的，就算是遇到了什么事，也想开点，等过了这几日，一切就都慢慢好起来了。” 柳清漪脸色一白，“这是少主说的？” 三年的时间，她早已摸透了少主是何性子，那个人绝对不可能无缘无故说出这种关心人的话来，莫非，他真的发现了什么？ 不，不行！ 一定要在他彻底发现之前把事情给办妥。 林氏点头，“对啊，就是羽儿亲口说的。诶，清漪你脸色不大好，是否病了？” “没，没有。”柳清漪忙不迭摇头，“我只是如夫人所说，心情不大爽利而已，休息会儿就好了。” 林氏又安慰了几句才起身离开。 柳清漪捏紧手指，眸中寒气逼人。 是夜，柳清漪换上夜行衣偷偷潜入顾北羽的院子。 顾北羽早就被三少爷用计调虎离山抱着子玠去了正院见族长。 柳清漪在书房里翻了好一阵也没见到绝世神兵的影子，她想了想，转身又去了顾北羽的卧房，果然在枕头底下翻了出来。 东西到手，柳清漪唇角一勾，很快离开了长安园。 与此同时，雅兰院。 “三少爷，柳姑娘已经得手了。” 贴身护卫在外面恭敬禀报。 梵亭喝酒的动作一顿，挑了挑眉，“确定？” “属下确定。” “那好，本少爷便亲自去会一会她。” 柳清漪回到自己的院子推开门，走到里间正准备换衣服，就发现床上躺了一个人，心猛地跳了起来，她倒退几步定睛一看，床上的不是别人，正是三少爷梵亭。 “听闻柳妹妹得手了？”梵亭侧身而躺，托着下巴，笑眯眯看着她。 柳清漪后怕地抚了抚胸口，低喝，“谁允许你进我房间的？” 梵亭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你都是本少爷的女人了，还有哪儿我进不得的？” 柳清漪紧咬着牙，她恨极了眼前这个男人，却不得不为了保全清白而对他妥协。 从袖中掏出得手的兵器图谱扔过去，柳清漪警惕地盯着他，“现在可以离开了罢？” 梵亭伸手接过，翻开随意看了看，面上一副满意的神态，却是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将图谱往袖袋里一拢，勾唇看着她，“柳妹妹的滋味，真真是**蚀骨，至今难忘，哥哥我今晚不想走了。” 柳清漪大惊，“你疯了！” 他凌辱了她一次不够，还想在交易完成后失约再欺辱她？ 她红着眼既紧张又害怕的样子，让三少爷身上某个地方紧得发疼，不管不顾起身下榻，三两步冲过来将她禁锢在门板上又啃又亲。 柳清漪不敢大声叫，双手被扣住，双腿被压住，她只能张口狠狠咬他。 奈何三少爷是这方面的高手，轻而易举就躲了过去，附在她耳边低语，“上一次不够尽兴，今儿晚上，本少爷让你尝尝，什么叫做真真正正的**。” 柳清漪刚要开口说话，唇马上就被堵住。 三少爷一手扣住她的脑袋，另一只手搂住她的纤腰，三两步就辗转到了床上。 衣衫尽褪，红罗帐摇。 夜色深浓，谁也没发觉雪梅居的某间正房，满室**。 顾北羽回到房间，第一件事就是去摸枕头底下的东西，发现果然不见了，他心中了然，无声勾唇。 子玠好奇地眨了眨眼，“爹爹，你在想娘亲吗？” 顾北羽拉回思绪，眉目柔和地抚了抚子玠的小脑袋，“乖儿子，快睡吧，明天将会有一场好戏等着咱们。” 第024章 萌宝认娘 伺候子玠睡下以后，顾北羽负手立在窗前，望着外面清寒的月色，眉目微凛。 原本他是打算等明天利用柳清漪将他带出去的机会让她和三少爷的奸~情曝光的，奈何这两个人不知死活，竟敢先一步将主意打到他头上来，那就怪不得他心狠手辣了！ 打定了主意，顾北羽出了长安园，径直去了柳清漪的雪梅居，以轻功翻墙而入。 正房里隐约有声音传出来，是哭饶声，痛苦中夹杂着难以言说的欢愉，听来暧昧。 果然如此！ 顾北羽唇角一勾，看来他猜得没错，三少爷和柳清漪早就勾搭到一起了。 若是他推测的方向对，那么图谱是三少爷威胁柳清漪去盗取的，威胁她的筹码自然是他们俩不能曝光的关系。 只可惜，柳清漪太过天真，还以为成功拿到图谱就能与三少爷划清界限，殊不知，三少爷那只禽~兽照样把她吃干抹净。 拉回思绪，顾北羽从袖袋中掏出十数个火折子，点燃后直接扔向柳清漪所在房间的四周，然后一闪身消失在夜色里，过不留痕，仿佛这一晚他根本就不曾在雪梅居出现过。 顾北羽没有直接回长安园，而是再次去了正院。 他神色匆匆，“族长，我方才回房的时候发现图谱被盗，贼人往雪梅居方向而去，介于那是柳姑娘的院子，我没敢靠近，还望族长拿个主意。” 听到图谱被盗，族长脸色大变，唤上林氏，“快！去雪梅居！” * “着火了——” 一刻钟后，柳清漪房门外面响起了着急忙慌的惊呼声。 房内即将到达顶峰的三少爷不由加快速度。 柳清漪一偏头就看见自己房间门不知何时被烧着，火势巨大，眼看着就要烧进里间来。 “三少爷……”柳清漪彻底慌了，不断伸手推他，“你快出去，着火了！” 做到兴头上突然被打断，三少爷心中说不出的恼火，他知道着火了，可眼下满心满眼都被情~欲给占据，根本舍不得出去。 趁他分神，柳清漪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大力一脚将他踹下去，自己麻利地穿好衣服就想往外跑。 这时，外面传来一个略显急迫的声音。 “夫人，族长，我听丫鬟们说，柳姑娘还在里头，赶快让人进去救人吧，否则一会儿准烧伤。” 这个声音是顾北羽。 柳清漪蓦地瞪大眼，本能地看向三少爷，原想示意他赶紧躲一躲，奈何房间四周都被大火包围，如今想要冲出去是不可能的了，躲哪儿也不对。 三少爷一脸惊慌，“怎么办？” 柳清漪只是一介弱女子，遇到这种事，她能有什么办法。 一面是即将被火苗吞噬的生命危险，一面是即将被发现奸~情的危险，她紧咬着唇，脑子里一团乱。 三少爷一看这个女人就是没用的，赶紧走过来怒吼，“穿好衣服，我抱你出去。” 柳清漪一惊，“这怎么可以，如若我们就这样出去，一定会被发现的。” 三少爷皱眉，“只要你一口咬定是着火的时候我刚好冲进来救场的，外面谁敢怀疑？” 柳清漪总算看到了一丝希望，点点头，“好。” 于是片刻之后，三少爷果真抱着柳清漪不顾一切往外冲。 正在和族长夫妇周旋的顾北羽余光瞥见这一幕，冷冷勾了下唇，在三少爷刚冲出来的那一刻，他趁乱捡起一个石子注了内力猛地朝着三少爷的膝盖打去。 三少爷膝上吃痛，双腿一软没站稳，身子往前一倒，直接把柳清漪压在地上，柳清漪的衣服散乱开来，露出里面吻痕交织的肌肤。 这一幕，直接刺激到了族长和林氏的眼睛。 “啊——” 林氏惊叫一声，“天呐，清漪房间里怎么会有男人！” 族长暴怒，吩咐婆子们，“还不快去把那两个不要脸的东西给我带过来！” 四五个膀大腰圆的婆子马上去扶起梵亭和柳清漪，将二人押送至族长和夫人跟前。 看清楚男子是三少爷梵亭，林氏不由分说狠狠一大巴掌掴在他脸上，“畜生！你做了什么？” 柳清漪拼命摇头，“夫人，您误会了，刚刚起火的时候，三少爷刚好路过此地，情急之下冲进火海救了我。” 林氏扫了一眼柳清漪脖子里的吻痕，冷笑，“三少爷在火海里救了你，你又在火海里以身相许？” 柳清漪满面惶恐，“没有，夫人，我是清白的，我和三少爷什么也没有。” 林氏指着她的脖子里的新鲜吻痕，“那你告诉我，这些是什么？” “我……”柳清漪一时语塞，不断给三少爷递眼色。 三少爷更是急得额头冒汗，不断解释，“母亲误会了，我真的只是路过救了柳姑娘一命，我和她之间清清白白，并没有做过母亲嘴里所说的龌龊事。” “是么？” 顾北羽突然站出来，眸光冷凝，“既然你们俩都是清白的，那想来是不怕验身了？” 柳清漪心底一沉，绝望地看着顾北羽，“少主，连你也不相信我？” 顾北羽微笑，“清漪，我当然相信你，可族长和夫人未必信，所以为了辟谣保住你的清白，还是让婆子给你验验身为妙，免得往后你要背着个不贞不洁的名声嫁给我。” 这话说得就打脸了。 柳清漪已经失身与三少爷，如若族长和夫人还坚持让她嫁给顾北羽，那么整个梵氏的脸面都会丢光，而指婚的族长和夫人，更会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林氏越想越气愤，招手唤来一个婆子，“带柳姑娘下去验身！” 婆子们力道奇大，三五个一起过来，容不得柳清漪反抗，直接将她带去了偏院房间验身。 两人才刚刚行完房，这种时候验身，必定一眼就暴露。 事已至此，三少爷自知瞒不过去，左右一考量，扑通直接跪在林氏和族长跟前，苦苦哀求，“父亲，母亲，我是真的喜欢清漪，况且我们二人情投意合，你们也看到了，我和她已经……还请二老成全。” 三少爷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激起族长的滔天怒意。 族长上前，狠狠一脚踢在三少爷胸口。 三少爷没承受住，闷哼一声后直接倒在地上，他挣扎着跪起来，心中恨极了顾北羽。 今晚的事，一定是顾北羽干的！ 从柳清漪顺利偷到图谱到后来的院子失火，再到族长和夫人刚好在这种时候赶过来，必定是顾北羽一手安排算计好的，否则这天底下根本就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 方才去验身的婆子们很快就押着柳清漪过来了。 为首的婆子禀道：“夫人，族长，柳姑娘的确是刚刚才行过房。” 这句话，直接就给柳清漪定了死刑。 她浑身一软，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林氏心中恼极，厉喝，“取冷水来，泼醒！” 原本一直看好的儿媳妇竟然与庶子有染，这让她胸腔内的怒意如何散得开。 婆子们马上取水来照着柳清漪的脸上就泼去。 “咳……咳咳咳……”柳清漪很快就醒了，睁眼看到林氏和族长还在，马上惨白着脸跪爬过来，哭道：“夫人，您相信我，真的不是我自愿，是三少爷强迫我的。”看向一旁跪着的三少爷，柳清漪大喊，“三少爷，你倒是快说句话呀！” 梵亭此时一见柳清漪这个被人反算计了的蠢货就觉得满心愤怒，他怎么可能会承认自己强迫她？ 冷笑一声，梵亭道：“贱人，若非你勾引我，我能主动到你房间来？” 柳清漪呆住了。 她抬头，看到顾北羽的眼神冰冷中带着不屑和嘲讽，看到夫人林氏的怒不可遏，也看到了族长想杀人的表情。 心底慢慢溢出绝望，柳清漪突然觉得整个人生都无望了，她死死瞪了一眼三少爷，咬牙过后打算鱼死网破，放言道：“夫人明察，族长明察，这一切都是三少爷指使我去做的。” 族长眉头深锁，“老三指使你做什么？” 梵亭厉喝，“柳清漪，你别血口喷人！” “哈哈哈！”柳清漪突然大笑，“你以为到了现在，我还会为了所谓的清白而不得不对你妥协无条件包庇你？梵亭你就是个猪狗不如的畜生！” 梵亭怒极，扬起巴掌就想打柳清漪。 却被顾北羽先一步挡了。 居高临下，顾北羽眼中有着高高在上的不屑，“怎么，狗急跳墙了，不敢让柳姑娘说出实情？” 三少爷的手腕被死死擒住，顾北羽武功又高，他完全不是对手，只能捏拳咬牙，无可奈何。 族长看向柳清漪，“说！老三到底指使你做什么了？” “三少爷嫉妒少主看得懂兵器图谱。”柳清漪已经冷静下来，事到如今，她唯有和盘托出把自己的罪过减轻到最小，否则就算死了，她都得背上个淫~娃荡~妇的骂名。 “昨天我去正院回来以后，三少爷就潜进了我的院子强~暴了我，事后威胁我要想不让这层关系曝光，就帮他偷出少主手里的图谱来，他要亲自毁了图谱栽赃给少主让少主死无葬身之地。” “你胡说！”梵亭双眼瞪得老大，“分明就是你这贱人得不到少主青睐不甘寂寞，于是偷了图谱来引诱我和你上床！” 柳清漪面无表情，她没有同三少爷争辩，一则自知罪孽深重，越争辩只会越惹得族长和夫人厌恶，二则在三少爷这样的畜生面前，她再怎么争辩都没用，她失了清白是事实，这种时候，就算她有理，夫人也不可能偏向她的。 “图谱呢？”族长最关心的就是这个问题。 《绝世神兵》可是梵氏入世的筹码，一旦出了任何问题，他们这个分支就再也没机会得到朝廷重用，家族更会逐渐走向消亡。 三少爷摸了摸袖子，空空如也，他悚然一惊，回过头看着后面正在被慢慢浇灭下去的火海，抖着声音道：“图谱，掉在房间里了。” “给我进去找！”族长这次重重踢在他脸上，神情怒得像发狂的狮子。 这么大的火，图谱能残存下来的机率很可能为零。 族长几乎可以预见梵氏这个分支未来的命运，眼中的愤怒火焰恨不能直接将三少爷给烧得灰飞烟灭。 三少爷迅速爬起来朝着那堆冒着青烟的废墟跑，双手在里面不断地刨。 族长忍着灭顶怒意，马上吩咐外院的守卫进去找，“一定要把图谱给我找到！” 现如今，柳清漪和三少爷有染的事已经微不足道，图谱的下落才是关乎本族命脉的重中之重。 “老爷。”林氏无措地看着族长，“万一找不到图谱，那怎么办啊！” 顾北羽无声冷笑。 找不到么？ 找不到就对了。 图谱早就被烧成灰烬，就算再派一千个人进去，也不可能找得出来。 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族长脸色铁青，老眼紧盯着跪在废墟里不断往里刨的梵亭，心中恨不能将其千刀万剐。 “这么大的火，图谱约莫是保不住了。”顾北羽幽幽一叹。 族长脸色更加难看，余光瞥见趴跪在地上的柳清漪，顿时怒从心来，吩咐婆子们，“把这不要脸的女人给关到暗室里去，听候处置！” 柳清漪猛地回过神来，看向顾北羽，“少主救我……少主。” 顾北羽连言风都懒得投给她一个，淡淡看着前头的废墟方向。 柳清漪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不甘地被婆子们拖到了暗室里关着。 三少爷带着一众护卫刨了一个多时辰，最后在底下刨到图谱的一页残片拿出来给族长看。 族长接过残片，的确是《绝世神兵》上面的内容，这便说明，剩下的图谱全部被大火烧尽了。 怒火再也压制不住，族长抬起脚，狠狠踢在三少爷的命根子上，“我让你贪图美色！如今把镇族之宝都给弄丢了，来人，拖下去凌迟处死！” 三少爷还没从族长那一脚的要命疼痛中缓过神来，就突然听到要被凌迟处死的命令，他浑身瑟瑟发抖，不断求饶，“父亲，父亲饶命，儿子知错了，儿子以后再也不敢了！” 整支族人的希望就败在他的一己私欲上，这样的滔天大罪，就算族长有心包庇，族人都不可能放过他。 林氏更是恨意满满，梵亭这畜生，糟蹋她选定的儿媳也便罢了，竟还胆大包天把图谱偷出来放火烧了，简直死有余辜。 出了这么大的事，想瞒也瞒不住，翌日一早，族长就让人去请了所有的长老去议事厅，神情凝肃地把图谱被火烧的事说了出来。 话音一落，长老们就神色惊慌起来。 梵氏这个分支正在走下坡路，如若再不想办法入世，最终必定会逐渐消亡。 这是每个族人都清楚的事实。 所以，要想壮大种族，就必须想办法入世，只有在朝中站稳根基，才能带动种族逐渐兴盛。 而他们入世的基本筹码就是绝世神兵，只要能早日打造出这个系统的兵器震慑到皇朝，不管是西秦还是东璃，都必定会实行招安政策，到那时，主动权就在梵氏手中了，到底要为哪个国家效力，必然全看两国给出的价码而择。 可现在，族长居然告诉他们，图谱被大火烧了？ 所有长老都觉得难以置信。 “少主昨日还在兵器营里指挥着工匠们铸造兵器，为何一夜之间，图谱就被火烧了？ ”图谱可是关乎本族命脉及今后趋势的至宝，没了图谱，族人今后当如何立足？ “这件事，还望族长能尽快给个说法！” …… 长老们你一言我一句，纷纷对图谱之事持愤怒至极的态度，要求族长给个合理说法。 族长铁青着脸，他能怎么说？ 难道告诉所有人，他养了一个好儿子，贪图美色利益，没意识到图谱的重要性，随意盗取，结果差点死在火海里？ “图谱一直都是在少主手中的，为何昨夜突然被盗，又为何出现在柳姑娘的院子里？少主，这件事，你可有什么要交代的？” 长老的目光很快又盯到顾北羽身上去了。 顾北羽面露无辜，“昨夜图谱被盗的时候，我在正院和族长商讨事情，更何况你们也说了，图谱是梵氏入世的筹码，我哪里会预料得到三少爷这个自家人会生出异心来盗取图谱？” 长老们听到是三少爷盗取的，口诛笔伐了一番，直把族长这个亲爹都给连带着进去批斗。 批完以后，又把目标锁定在顾北羽身上。 “既然图谱是从少主手中丢失的，那么少主就有一半的责任，你说，现如今该怎么办？” 顾北羽神情淡淡，“各位长老请听我一言。” 长老们马上安静下来。 顾北羽缓缓道：“其实图谱在不在都没关系。” 长老们哗然，“少主来了烟水岛三年，难道不知图谱对我族的重要性？” 族长也微微蹙眉，觉得顾北羽这话说得让人恼火。 顾北羽轻笑，“图谱上有的，甚至是图谱上有不起的，全都在我脑子里。” 长老们全都石化了。 听少主这话的意思，这三年，他早就把图谱上的东西给深深记在了脑子里？ 就连脸色难看的族长也不禁动容，“你……你记住了图谱上的所有内容？” “当然。”顾北羽道：“这三年，我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也理解得透彻，所以就算没有图谱，我也知道哪种兵器该用什么材料，比例多少，铸造的火候该如何控制，甚至于重量控制在哪个范围内能发挥兵器最大作用，以及每种兵器的隐藏妙用是什么，我都知道。” 长老们再一次被他惊呆了。 这得需要什么样的记忆力才能把这么多东西记住？ 顾北羽看着众人反应，微微勾唇。 他们以为他这三年是来岛上玩的？ 其实那本图谱，他早在来烟水岛之前就看过了，再加上三年的理解剖析，可谓熟烂于心， 昨夜安排了这么一场好戏，目的就是为了今天把自己惊人的天赋拿出来谈条件。 族长眯着老眼，“羽儿，你真的记得？” “我当然记得。”顾北羽笑笑，“族长若是需要，我现在就能画出第一部分的兵器图来，还能给你们讲解兵器的铸造和妙用以及威力。” 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顾北羽马上吩咐人备了笔墨，在众目睽睽之下把第一部分的兵器图画了出来。 这一回长老们是不信也得信了。 族长心底的震撼难以言表，对顾北羽的看法终于有所改观，“那……你能否把所有的图谱都给重新画出来？” “不能！”这一次换顾北羽冷脸，“除非，你们答应我的条件。” 族长面色一沉，“你还有条件？” 顾北羽心中冷笑，若是没有条件，他何苦这么卖力背图谱、安排大戏？ 拉回思绪，他道：“条件自然是有的，各位长老们大概都知道，我在西秦有妻子，而且她直到现在都还在等着我回去，我承诺过，这辈子只娶她一人，所以很抱歉，我不会再继续当你们的继承人，更不会娶你们安排好的未婚妻，这是对我妻子的不忠。” 族长厉喝，“梵羽，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顾北羽微笑，“我知道我是顾家王爷，我有一个美丽又贤惠的王妃，她一直在家等我，我和她的三年之约已到，我该回家了。” 这句话其实是在变相威胁族长和所有长老，要想重新得到图谱，可以，条件是放他回西秦。 “这……”长老们面面相觑。 少主既然背熟了图谱上的所有内容，谁还放心让他就这样回去？ 现如今，他一个人的身上可背负着那么多人的入世希望呢！ “你想离开？”族长嗓音冷沉，“绝无可能！” 顾北羽无所畏惧，两手一摊，“当然，你们也可以继续幽禁我，甚至可以继续对我用族刑，但，关于图谱上面的内容，我一个字都不会透露，就算死了，我也会带着脑子里的图谱上黄泉路。” 族长捏紧座椅扶手，“你这是威胁！” 顾北羽不置可否，“你们当初对我威胁得还少么，用我妻子威胁我，用我的孩子威胁我，今日我威胁你们，不过是风水轮流转罢了。” 族长气得胸腔急剧起伏，“梵羽，你可是梵氏后人，将来的继承人！” “我从来没承认过。”顾北羽道：“我只知道自己有个母妃，父皇已经驾崩，至于你们，于我而言不过是不小心遇到的路人罢了。” 族长脸色一白，“你说什么！” 顾北羽面色突然凝重起来，“我说，你若是还想要图纸和详解，就放我和我儿子回西秦，否则，大不了同归于尽，反正我一人死，你们这么多人陪葬，值了！” “你……”族长颤着手指，“放肆！” “三年了，我的确是该放肆一回了。”顾北羽神情凛然，“好歹我也是自小就在勾心斗角中长大的皇子，你们真以为我软弱好欺？” 长老们互相打着眼神官司。 原本今日来议事厅的目的是商讨图谱被烧之事以及族内今后的计划，奈何画风突变，如今被顾北羽占据了主导权，一旦他们不答应放他离开，梵氏将再无入世机会。 为首的长老左右斟酌，到底以大局为重，起身拱手，“族长三思，既然少主提出了要求，那么咱们当以大局为重，梵氏入世的时机不可错过，一旦错过西秦这位小皇帝，下一位皇帝可就不是能随便拿捏的软柿子了。” 顾北羽听着长老的话，心中了然，原来顾禾对小皇帝这么好，是为了将来能和他谈梵氏入世的条件，小皇帝最黏摄政王，将来摄政王提出什么要求来，小皇帝不会不答应。 看来梵氏这个分支为了入世，下了好大一盘棋，早就把什么都算计好了，就等兵器出炉。 方才的长老话音才落，马上又有几位长老附和。 “族长，咱们等这个时机几十年，好不容易等到一位能控制的帝王，绝不可错过此等良机，否则必成千古遗憾。” 当然，也有不赞同的。 “族长，少主性子叛逆，一心想着回西秦，证明根本没把自己当成我梵氏族人，这样的人必有异心，一旦放他回去，便无异于放虎归山，他知晓了烟水岛的位置，万一带兵前来一锅端，到时候，梵氏可就真正危机了。” “哼！什么放虎归山，如今朝堂之上有摄政王把控，摄政王不点头，少主就算再有异心，他还能自己生出兵将和战船来烟水岛？” 意见出现了分歧，长老们吵得不可开交，族长头疼地揉着脑袋，顾北羽则淡然如初，安静坐着。 他们说的所有话，他全都听到了，但他不想去辩驳，因为他脑子里的图谱就是最大的筹码，族长纵然再怒，也不敢拿这个和他赌。 终于—— “够了！” 半晌后，族长狠狠一拍桌子。 长老们的吵闹声戛然而止，纷纷朝这边望过来。 族长面色阴沉，“方才我看了一下，见赞成少主回西秦的人占多数，那就以大局为重，放他回国。” 顾北羽唇角笑意淡淡。 这个结果，早在他意料之中。 “只不过。”族长话锋一转，“必须由我的心腹送你回国。” “成交。” 顾北羽莞尔，他只想带着儿子回国见颖儿，其余条件，一概不管。 “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图谱？”族长又问。 顾北羽道：“一年给你们一张。” 族长手指蜷了蜷，“一年一张？” 顾北羽看出来他很不满意，“不是我看低岛上的工匠，而是先祖所创的图谱太过繁琐，铸造工序多，质量把控必须严谨，否则一旦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都会前功尽弃，一年的时间，你们能造出一张图纸上的兵器，已经难能可贵了。” 关于这一点，族长丝毫不怀疑。 之前顾北羽没回来的时候，他们是靠顾禾给讲解图纸的，顾禾也曾说过这种罕见兵器在铸造过程中相当严格，所以极其耗时。 族长抿唇思量片刻，终是叹气，“好，就依你。” * 条件谈完，顾北羽阴霾了三年的心终于敞亮开来。 走出议事厅，他觉得外面的阳光特别明媚。 回到长安园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 子玠坐在小榻上吃云片糕，看着爹爹忙活，他歪着小脑袋，“爹爹，你在做什么？” 顾北羽回过头来冲他笑笑，“小家伙，咱们能回去见你娘亲了。” 子玠听罢，嘴巴张得老大，似是不敢置信，半晌，喃喃地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顾北羽走过来，端走云片糕，把他肉肉的小手擦干净，道：“来，爹爹给你沐浴更衣，明天一早就得启程了。” 子玠乖巧地坐在浴盆里，任由顾北羽给他擦洗身子，心中说不出的雀跃。 * 三少爷因为偷盗图谱酿成大祸，被族长下令凌迟，柳清漪身为帮凶，又不要脸地勾引了三少爷，原本也要被判死刑的，奈何柳父昨晚在族长院子里跪了一宿为自家女儿求情，族长终是看在柳父的面子上，柳清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让人对其施刑幽闭——用木槌狠击腹部，使宫体脱落一辈子没法与男子欢爱的一种刑罚。 这两个消息，顾北羽是在上船的时候听到下人们小声议论的，他一点都不意外，也不同情怜惜。 柳清漪能有今日，全是咎由自取。 自有记忆以来，子玠还是头一次看见这么大的船，也是头一次看见这么碧蓝的海水，他拉着顾北羽的衣袖站在甲板上，心情很激动。 顾北羽知道小家伙在想什么，“乖儿子，你若是想娘亲，就把双手放在嘴边做成喇叭状，然后朝着大海放声喊。” 子玠似懂非懂，半晌没能领会顾北羽的意思。 顾北羽见他动作笨拙，弯下身来手把手地教。 子玠学会以后，对着大海一声声地喊，“娘亲，子玠回来了——” * 金陵，贤王府。 “王妃，叶少夫人来看您了。” 婢女在苏颖耳边轻声道。 呆坐在铜镜前的苏颖慢慢回过神来，“哦，是三姐姐来了呀！” 婢女看着她这样子，心中无奈叹息，嘴上应道：“嗯，叶少夫人就在前厅，王妃，奴婢给您绾发吧，一会儿好出去见她。” 苏颖只淡淡“哦”了一声便再无下文。 婢女动作利落，没多一会便绾了发插上发饰。 苏颖慢步来到前厅。 苏若妤见她比之前更清瘦，心中不免一阵疼痛，站起身来迎上去，“四妹妹。” “三姐姐怎么过来了？”苏颖面上没什么表情，眉眼间很憔悴。 “我今日闲着无事，想过来看看你。”苏若妤不敢告诉她自己刚刚被探出怀孕了，怕苏颖为此勾起伤心往事。 苏颖把这几日婢女们在她耳边絮絮叨叨的话理了一遍，理出了一事，“听闻伯夫人亲自去别庄请三姐姐和叶四爷回府，这事儿是真的吗？” 苏若妤点头，“嗯，是真的。” “太好了。”苏颖终于露出一丝笑容，激动地拉着苏若妤的双手，“我就知道三姐姐会有苦尽甘来的一天。”顿了一下，“那么，伯夫人对你……” 苏若妤笑道：“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和婆母之间的那点子恩怨早就烟消云散，到底我是她亲生儿子的媳妇，做什么也不能让夫君夹在中间为难不是？” “这倒是。”苏颖叹了口气，“真羡慕你，叶四爷对你的好，那可是在整个金陵城都出了名的，如今婆媳关系冰释前嫌，终得圆满了，哪像我，自从那夜得知我诞下死婴以后，我婆母就从未出宫看过我一次，那段时日，若是我母亲和景瑟表姐不来贤王府陪着我，我想，自己大概挺不过那个关口，或许会随着孩子就这么去了。” “哎呀你这傻丫头。”苏若妤笑着点点她的脑袋，“表姐不是说了么，贤王殿下还好好活着呢，只是俗事缠身，等处理完，他就会回来的。” 苏颖也知道景瑟不会骗她，可是每夜梦见殿下回来，好不容易与他吃顿团圆饭，梦又醒了，床侧空空如也，依旧没那人身影，这样的孤独，她怕自己受不住多少。 苏若妤见她周身气息凄楚悲凉，忙道：“四妹妹，马上就是中秋了，外面街市上热闹得很，咱们姐俩出去逛逛吧，到时候中秋了，你提前进宫说一声，就说今年的中秋节不入宫陪那几位长辈了，去我们家，我亲自下厨给你做好吃的。” 苏颖提不起兴趣，摇摇头，“不了，我哪儿也不想去。” 苏若妤无奈，“四妹妹，你这样整天把自己闷在房里，会闷坏的，出去散散心吧！” 苏颖还是摇头，“三姐姐，我真的没什么心情，看到外面的热闹，我会觉得自己活在那些热闹之外，会觉得自己很孤独，所以，你别逼我了。” 这句话，听得苏若妤想哭。 她突然抱住苏颖，声音哽咽，“好，我不逼你，你不想去，我就在这里陪你说话，可好？” 苏颖含泪点头。 有了方才的小插曲，苏若妤不敢再挑戳苏颖心窝子的话说，就说些外面发生的趣事逗苏颖笑。 其实那些事，苏颖无心听，但她明白，三姐姐过来一趟不容易，所以配合着笑了笑。 苏若妤道：“你看，多美的一个妙人儿，整天愁眉苦脸，都快把自己变成黄脸婆了，你笑起来最好看了，以后要多笑笑，否则你娘知道了，也会难过的。” 苏颖牵了牵唇角，她也很想每天都像别人一样开开心心。 可不管她怎么努力，就是做不到。 “三姐姐。”苏颖突然想到什么，拉回思绪，“我已经三年半没回晋国公府了，要不，你今儿陪我去一趟，可好？” “你真的愿意出去走走？”苏若妤双眼霎时亮了。 “嗯。”苏颖道：“我的难过是自己的，不能传染给娘家人，免得害他们整天为我担惊受怕。” 苏若妤欣喜点头，“好，只要你愿意，我何时陪你去都成。” 勉强打起了精神，苏颖让人准备了一番，两姐妹便坐上马车去了晋国公府。 这三年来，因为苏颖的事，她的生母宁氏操劳不少，人也明显老了一大截。 马车停下来的时候，苏颖掀帘见到母亲站在门外等候的样子，一瞬间就模糊了双眼，不管不顾飞奔过去扑进宁氏怀里，“娘——” “好闺女，终于舍得回来了啊！”宁氏眼圈湿润，轻轻拍打着苏颖的后背。 “嗯，女儿回来看您了。”苏颖眼泪打湿了宁氏胸前的衣襟。 宁氏心中堵塞，“原本今早还和你祖母商议最近两日去贤王府看看你，没想到你自个儿回来了。” 苏颖慢慢松开宁氏，嘴角扯出笑容，“是女儿不孝，过去的三年多一直沉浸在悲痛里走不出来，忽略了娘家人的感受。” 听到这句话，宁氏心中说不出的暖，替苏颖捋了捋发丝，“乖女儿长大了。” “四妹妹一直都很成熟的。”跟着下马车的苏若妤笑着接话。 走近了，才冲着宁氏福身，“若妤见过三婶。” 宁氏有些惊喜，“你们两姐妹一道回来的？” 苏颖“嗯”了一声，“三姐姐去贤王府看我，劝我出来走动走动，我不想去街市，索性就回娘家来了。” 宁氏感激地看了一眼苏若妤，“三丫头，多亏你去劝她，否则，这丫头指不定还得把自己关在府里多久呢！” 苏若妤笑道：“三婶客气了，我和四妹妹虽是堂亲，但在我心里，她就是我亲妹妹，她不开心，我自然与高兴不起来，做这些，不过举手之劳而已，既是为她，也是为了我自己。” 宁氏有些惊讶，“没想到当年有些任性的小姑娘也长成大人了，这小嘴儿甜的。” 苏若妤羞赧低头，“三婶，我都嫁了这么多年，若是再长不大，就真得闹笑话了。” 三人调笑间，已随着引路的婢女进了大门去往晚晴园见国公夫人。 国公夫人怜惜苏颖，将她留在晚晴园说了一下午的体己话才放她回贤王府。 * 中秋前一日，苏颖打算进宫去说一声，今年的中秋团圆夜还是依照前三年不入宫，自己在府里过。 马车行到半道，苏颖听到外面的人群热闹起来，她挑帘一看，见到外面飘了许多蒲公英，美极了。 这个季节怎么会又蒲公英？ 苏颖好奇，让车夫停下，她下了马车抬头，外面仿佛下了一场蒲公英雨，苏颖伸手接过放在掌心轻轻一吹，低喃，“真美啊！” 忽然有一只肉肉的软软的小手拉着她，声音甜糯，“娘亲娘亲，蒲公英美不美？” 第025章 一家团聚 苏颖一愣，偏头看了看，见一只粉雕玉琢的小包子正踮着脚尖努力把手举高拉着她的手。 好可爱的小包子！ 苏颖心神一荡，俯下身笑问，“宝宝，你是哪家的孩子？” 子玠眨了眨眼，“宝宝是娘亲的孩子。” 苏颖不禁展颜一笑，“那你娘亲是谁呀？” 子玠扯了扯她的衣袖，明亮双眼里闪烁着狡黠慧光，“子玠可以认你做娘亲吗？” 他肉嘟嘟的小手藕段一般粉嫩，说话声音软糯甜腻，看得苏颖一颗心都快柔化了。 抚着他的小脑袋，苏颖道：“原来你叫‘子玠’？宝宝，你们家大人有没有教过你，不可以在外面随意和陌生人说话呀？” 子玠摇头，“爹爹说，子玠自小没娘，子玠想要一个娘亲。” “那也不可以乱认。”苏颖道：“万一遇到坏人，坏人会把你带走的，那样你就永远见不到你爹爹了。” 子玠又眨了眨眼，“可娘亲你不是坏人。” 苏颖点点他的小鼻子，“我不是你娘亲。” “子玠见过娘亲画像。”他挺直脖子，嘟着小嘴，“和你一模一样的。” 苏颖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这小不点，也不知是哪家的宝宝，真是太可爱了。” “娘亲，那是什么？” 子玠指着小摊上的糖葫芦问。 他自出生就被送去了烟水岛，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来金陵，这是头一遭，糖葫芦，他更是头一次得见。 虽然不晓得是什么东西，但是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 苏颖道：“那是糖葫芦，你想吃吗？” “嗯。”子玠乖巧地点点头。 苏颖拉着他过去买了一串。 子玠接过糖葫芦咬了一口，小小的眉头皱了一下。 苏颖忙紧张问：“怎么了？” 子玠抬起头，一脸疑惑，“这个东西为何又酸又甜？” 苏颖还以为是他咬到了舌头痛了，听到他说话才放下心来，“酸酸甜甜才好吃呀！子玠不喜欢么？” “子玠喜欢娘亲做的。”他一只手拿着糖葫芦，另外一只手不忘紧紧攥着她的衣角，似乎真的很怕她会一转身消失不见。 苏颖想了想，对他道：“宝宝，你们家大人一定就在附近，一会儿我带你去找，可好？” 子玠又咬了一口糖葫芦，“子玠喜欢和娘亲在一起。” 苏颖无奈，“虽然我也很喜欢你，可我确实不是你娘亲呢！” 说到这里，苏颖恍惚了一瞬，“若是……若是我的孩子还活着，大概也差不多和你一般高了。” 子玠忙道：“娘亲，子玠马上三岁了。” “是吗？”苏颖弯唇，“真乖。你告诉我，你们家大人在哪个方向，我带你过去找他，否则一会儿找不到你，他们该急了。” 子玠不答反问：“娘亲觉得方才的蒲公英好看吗？” “很美。”苏颖道：“没想到这个季节还能看到蒲公英。” 听到苏颖说喜欢，子玠小脸上顿时洋溢着兴奋，“爹爹说，娘亲最喜欢蒲公英了，所以一路上采摘了很多带回来，就是为了能在今日放出来给娘亲看。” 苏颖若有所思，“你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 “嗯。”子玠乖巧点头，“从大海上来的。” “原来如此。”苏颖了然，“难怪你会连糖葫芦都不晓得，不过，你虽于海边长大，肌肤却这么水嫩，可见你们家大人很会帮你保养。” 子玠一边咀嚼着糖葫芦一边道：“爹爹每天都会帮子玠沐浴搽香香呢！” 苏颖笑弯了眉眼，“你爹爹真好，若你娘亲还在，他们一定是对恩爱夫妻。” 子玠道：“在岛上的时候，爹爹每天都会想娘亲，他说这次带我回来，就是找娘亲的。” “是吗？”苏颖问：“那你找到了没有？” 子玠小脸上挂着笑，“你和画像上的娘亲长得一模一样，甚至比画像还美呢！” 苏颖一脸纳闷，莫不成这世上还真有和她长得相似的人？ “宝宝。” 苏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先把实话告诉他，否则让如此乖巧可爱的孩子怀揣着这样大的希望，等他日后明白过来，会崩溃的。 “你听我说，我呢，大概和你娘亲长得有些相似，但我确实不是你娘亲，你认错人了。” “不会的。”子玠笑得烂漫，“子玠一看到娘亲你就觉得很亲切，子玠不会认错人的。” 苏颖抬眸四下扫了一眼，没见到有人找孩子，她蹙了蹙眉，问：“你是不是走丢了？” 子玠眸光一闪，顺势点头，“嗯，子玠迷路了，找不到爹爹，娘亲你能带我回家吗？” 苏颖面露犹豫。 她正要赶着进宫去给太皇太后、皇太后和景太淑妃请安顺便说明自己明日不进宫赴中秋宴，如若带上这个孩子，那么皇宫铁定是去不了了，可不带上他，她又不忍心将他一个人扔在这儿，万一一会儿真遇到坏人，他还这么小，指定遭殃。 左右考量了许久，苏颖决定今日不进宫了，明早再去也是一样的。 “那好，你随我回去，一会儿我让人帮你打听你爹爹的下落，再将你安全送回去，可好？” “好！”子玠欢呼雀跃，紧紧拉着苏颖的手。 苏颖等他吃完糖葫芦，帮他擦去嘴角的糖渍，然后轻轻将他抱起来朝着自己的马车走去。 大丫鬟霜儿见状，惊了一惊，“王妃，这是谁家的孩子？” 苏颖摇头，“半路捡的，我也不知道谁家的孩子，他好像是走丢了又迷路了，我先把他带回去，一会儿再让人出来寻他的父亲。” 霜儿反应过来，“那么，咱们今儿不入宫了吗？” “不去了。”苏颖道：“打道回府，一夜的时间，应该能找到子玠的父亲了，明早再入宫也不迟，左右我不缺时间。” “诺。”霜儿应声，马上吩咐车夫打道回府。 车厢内。 子玠好奇地打量了一眼里面的设施，然后看向苏颖，“娘亲一个人出行吗？” 苏颖顿了顿，“嗯，一个人。” “娘亲不怕遇到坏人？” “不怕。” “为何？” 苏颖面色渐渐黯然，“因为啊，这么多年，我早就学会了一个人坚强，就算害怕，又能怎么样呢？那个人，他不会在我最害怕的时候奇迹般出现，我如今有的，只是我自己而已。” 这句话虽是对着子玠说，但她明白，这是说给自己听的。 子玠伸出小手抚平她微皱的眉宇，“娘亲不怕不怕，今后子玠和爹爹会保护你的。” 苏颖被他逗乐了，捏捏他的小脸，“你个小不点，嘴儿甜得跟蜜似的，也不晓得是哪位夫人如此有福气生养了你这样可爱的小包子。看到你，我就会情不自禁想起自己不在了的那个孩子，或许等殿下回来，我们也会有一个像你一样可爱招人喜的宝宝。” “娘亲喜欢子玠吗？”他耷拉着小腿坐在宽大的座椅上，双眼一瞬不瞬看着她。 “喜欢。”苏颖毫不掩饰，她的确喜欢这个半路捡来的宝宝，“只不过，你是别人家的孩子，我就算再喜欢，也不可能一辈子把你留在身边的呀！” 子玠吮了吮手指。 苏颖忙把他的手拉开，掏出丝帕擦了上面的口水，“吮手指是个很不好的习惯，你以后不可以再这样了。” “嗯，子玠记住了。”他乖巧点头，娘亲不喜欢的，他就不做。 “哦对了。”苏颖突然问：“你爹爹叫什么名字，你告诉我，一会儿我好让人去客栈寻他，让他把你带回去。” 子玠脑袋一晃，眼底划过一抹流光，“不晓得。” 苏颖纳闷，“你三岁了，连爹爹叫什么都不知道吗？” 子玠还是摇头。 苏颖有些为难，“如若你不晓得你爹爹叫什么，那你总该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了吧？” 子玠无辜眨眨眼，小脸憋屈，“不知道。” 苏颖陷入沉默。 这个孩子什么都不知道，那她一会儿怎么让人出去找他爹爹？ “那你刚才过来的时候，都遇到了什么特别的人或物吗？” 苏颖想通过他路过的地方找到蛛丝马迹。 总不能一点线索都没有就让王府下人出去盲目的找吧，金陵城这么大，谁知道他爹是谁？ 子玠道：“方才的蒲公英是爹爹放飞的。” 苏颖脑中灵光一闪，吩咐外面的婢女，“霜儿，你现在就带着其余几个小丫鬟去打听打听，之前在大街上放飞蒲公英的是哪位爷，若是能寻到他本人，就直接将他带到贤王府来，告诉他，他儿子在我们府上。” 霜儿应诺，马上带着外面的几位婢女往回走打听消息去了。 回到贤王府，苏颖亲自把子玠抱去了正院芳华阁。 丫鬟婆子们见到王妃去而复返，又见她怀中抱着一个玉雪粉嫩的小包子，纷纷觉得惊奇。 终于，丫鬟彩珠忍不住问了出来，“王妃，这孩子是谁家的啊？” 苏颖微恼：“不该多嘴的就别问，去厨房让人备饭。” 彩珠马上闭了嘴。 苏颖笑看着子玠，“宝宝，你喜欢吃什么？” 子玠道：“娘亲吃什么，子玠就跟着吃什么，我不挑食的。” 苏颖摇头，“不行，今天你是客人，我应该尊重你的意愿，要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才行，说吧，喜欢什么，厨房都可以为你做。” 子玠只好把他喜欢的菜说了几样出来。 彩珠一一记下，马上去了厨房。 苏颖陪子玠坐下，“小家伙，你娘亲在你很小的时候就没在了吗？” “不是没在了。”子玠摇着脑袋纠正，“是因为很重要的原因与子玠和爹爹分开了。” “这样啊！”苏颖若有所思，“那你们这次回来，就是来找娘亲的？” “嗯。”子玠点点脑袋。 “准备把你娘亲也带回去？” “娘亲愿意跟我们回去吗？”子玠一脸天真地看着苏颖。 这孩子，怎么就是不听劝呢？ 苏颖再次无奈，“如若我真是你娘亲，我当然愿意跟着你们父子俩回去，可我是贤王府的女主人，是不可以离开金陵城的，我要在这里等贤王殿下，不能跟你们走呢！” 子玠也不失落，乐呵呵道：“爹爹说了，娘亲不走，那我们也不走，就赖在娘亲身边。” 苏颖好笑地看着他，暗暗想着这孩子虽然才三岁，小脑袋却是聪明得紧，说话像个小大人，可爱中透着几分早熟。 然而越是这样，苏颖就越为他心疼，刚出生就与娘亲分开，被亲爹一手抚养大，虽然他很幸福，可毕竟没有娘亲在身边，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不多时，饭菜上来，苏颖拖过子玠的小碗，准备亲自给他布菜。 “宝宝，你想先吃什么？” 子玠道：“娘亲给什么，子玠就吃什么。” 苏颖笑笑，先盛了半碗虾仁汤给他，“来吃饭之前要先喝汤。” 苏颖拿着汤勺打算喂他。 子玠自她手中把小汤勺拿过来自己捏着，“娘亲，子玠可以自己喝汤的。” 说完，他舀了一勺自己喝下。 苏颖唇畔不觉扬起笑意。 用完饭，霜儿以及那几个婢女就回来了。 “王妃，奴婢们询问了整条街的人，他们都说不知道蒲公英到底是谁放飞的。” 苏颖蹙了蹙眉，“那怎么办，天黑之前，这个孩子必须找到他父亲，否则会出事儿的。” 霜儿想了想，“王妃，宁王手下众多，情报网也强大，要不，您带着这位小公子去楚王府找宁王和宁王妃试试？” 苏颖眼前一亮，“对啊，你不说，我还没想起来，如今这情况，似乎也只有宁王和景瑟表姐能帮到我了。霜儿，去备马车，我们马上出发去楚王府，希望能在天黑之前找到子玠的父亲，我也好图个心安。” 霜儿没多久就让门房备好了马车。 苏颖拉着子玠慢慢走出去。 子玠一点也不抗拒，只要和娘亲在一起，去哪儿都行。 * 景瑟正在安排人打扫祠堂以便明天中秋进去上香。 璎珞走进来，递了个名帖给她，“娘娘，是贤王妃来了。” 景瑟一刹怔住，“贤王妃？” 一面说着，一面打开名帖，果然是苏颖。 景瑟诧异非常。 要知道，这三年多以来，都是她去贤王府陪苏颖，怎么劝，那丫头都不肯踏出府门半步，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有好几次险些得了抑郁症，亏得景瑟及时开导才让她心境舒朗了些，这三年，苏颖便是这么走过来的，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关心，更不会主动来楚王府。 “今儿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景瑟面上惊讶未散，甚至有些不敢置信，“璎珞，快，你帮我看着点祠堂里的人，莫让他们撞坏了东西，我这就去亲自迎接贤王妃。” 璎珞点点头。 景瑟快速来到大门外，外面停放的马车上果然是贤王府的标识。 景瑟大喜，不等马车上的人下来就主动走过去，“四表妹，今儿怎么有空来楚王府了？” 帘子被人挑开，苏颖抱着子玠慢慢走下来。 一眼看到她怀里的孩子，景瑟怔住，“这……这位是？” “我也不知道他是谁。”苏颖叹气，“早上我准备进宫去给太皇太后她们请安，半途捡到的，他告诉我他叫子玠，与家人走散了，后来迷了路找不到如何回去，我见他可爱得紧，便一时心生怜悯将他带了回去。后来我又问他父亲叫什么，他说不知道，我也是无奈，所以才会想到来找表姐，希望你们能帮我找到他的父亲安全将他送回去，要不然孩子丢了，换做任何一个当父母的都会心急如焚的。” 景瑟没说话，半眯着眼狐疑地盯着窝在苏颖怀里的孩子。 上前两步，景瑟笑问：“宝宝，你叫什么名字呀？” “子玠。”他看了景瑟一眼，又往苏颖怀里缩了缩。 “那你爹娘呢？”景瑟又问。 子玠道：“爹爹带我回来找娘亲的。” 景瑟目光猛地一沉，“你说，你爹带你回来找娘亲？” 子玠点点头。 “那你既然有娘亲，为何愿意给陌生人抱着呢？” 子玠嘟着嘴，不说话。 哼！他才不会把自己的身份暴露出来，爹爹说了，要先这样和娘亲相处，否则他一开口就暴露身份，会吓坏娘亲的。 他越是不说话，景瑟就越是怀疑。 “好了好了。”苏颖道：“表姐你别再问了，小家伙都给你吓坏了。” 景瑟莞尔，“小家伙，来给我抱抱。” 子玠一脸警惕，拼命往苏颖怀里缩，就是不让景瑟碰他。 景瑟原本只是从子玠与顾北羽三分相似的眉眼怀疑他的身份，但经过刚才一番试探，她已经完全肯定，子玠就是顾北羽当初让抱走的那个孩子，也是，苏颖的亲生儿子。 原来是这小家伙回来了，难怪一来就缠上苏颖。 景瑟心下了然，面上却不显，“四表妹，快里面请，一会儿我会让梵沉派人帮你查一查小家伙的身份。” 苏颖放下心来，抱着子玠跟着景瑟往里面走去。 到了吹雪小筑，景瑟亲自给苏颖倒茶，笑说：“三年多了，四表妹还是头一回来楚王府，可见你今日为了这个小家伙急成了什么样子。” “可不是么？”苏颖面露愁容，“我久不出门，也不晓得外面到底成个什么样子了，府上的下人们都是平素留在我身边伺候的，哪里有那么大本事在金陵城这样大的地方找出一个毫无线索的人来，关键时刻，我还是得来请表姐帮忙。” 景瑟笑了笑，“看来你对这小家伙很上心呢！” 景瑟一说，苏颖才反应过来，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分明只是个不相干的小包子，但是看到他无家可归，她心中却说不出的难过，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将他送回家人身边，就怕他受到一丁点委屈。 “大概……是因为我失去过孩子，所以见不得别人家的孩子与家人分散吧！” 她给自己找了个非常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景瑟点头，“我觉得也是。” “他管我叫娘亲。”苏颖失笑，“其实我很喜欢这个孩子，也希望他就是我亲生儿子，可事实终究残酷，我的孩子，早在两年多以前就夭折了。就算我再喜欢这个小家伙，他到底还是别人的孩子，永远不属于我。” 景瑟眸光一闪，“四表妹，我们收到消息，北羽就快回来了，到时候与他相聚，想要多少个孩子，还不是全凭你们意愿。” 苏颖睁大眼睛，“表姐，你莫扯谎骗我。” “骗你我也没好处。”景瑟浅呷一口茶，“消息属实，北羽的确是要回来了。” 景瑟说这话的时候，余光特地往子玠身上一顿，发现子玠在听到“北羽”二字的时候，小脸上露出心虚的表情来。 唇角一勾，景瑟继续看着苏颖，“我可要提前恭喜四表妹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苏颖露出一丝紧张，“话虽这样讲，但还是得等我亲眼见到人再说，毕竟我做了这么多年的梦，每次醒来都是一场空，早就被这种希望越大希望越大的折磨弄到麻木，不敢再报以厚望，殿下若真会回来，那他总会去贤王府找我的，到时候又再说。” 景瑟理解她的心情，“你这么说也对，左右我不敢保证北羽何时能到金陵，万一给你放了个烟雾弹，到时候失望的又是你，我会良心不安的。” “不过，还是谢谢表姐告诉我这个消息了。”苏颖慢慢将子玠放下来坐着，“你看，这天色不早了，能否早些让表姐夫派人帮忙查找子玠父亲的下落？” “好，你等着，我这就去找梵沉。”景瑟站起身，朝着后园走去。 梵沉正在后园教习昊昊箭术。 已经十岁的昊昊长得越发像梵沉了，眉眼清淡，五官精致，足以预见长大后一定又是个风华绝代的少年公子。 景瑟看着前方一大一小正在过招的两道身影，微微恍神。 察觉到景瑟过来，梵沉慢慢收了手，吩咐昊昊自己练着，他缓步走过来，唇畔噙着一抹笑，“想我了？” “不正经。”景瑟翻个白眼，“我来是想告诉你，顾北羽回来了。” 梵沉面色淡淡，“我刚刚收到消息了，他是带着儿子一道回来的，怎么，这么快就到贤王府了吗？” “不是。”景瑟道：“也不知道顾北羽在搞什么鬼，竟会让小家伙先来找苏颖，苏颖根本就不知道那是她儿子，她又找不到小家伙的父亲，所以带着小家伙来咱们府上，说请你帮忙查一查他父亲的下落。” 顿了一顿，景瑟问：“我这么说，你可知道该怎么做了？” “当然。”梵沉拉过她的手放在他的心脏位置，挑唇，“谁让我们夫妻心有灵犀呢！” 景瑟脸一烫，猛地缩回手，嗔道：“昊昊还在那边呢，你正经些。” 梵沉望着她笑。 “那就这么说定了。”景瑟道：“派人查这个过程自然是要有的，但你不能直接告诉四表妹那个孩子就是她亲生的，更不能告诉她子玠的父亲是顾北羽，这种事，得顾北羽亲自跟她解释才行，否则我们胡乱帮忙只会帮倒忙造成人家夫妻之间误会深重的。” “我知道。”梵沉点点头。 景瑟再回到吹雪小筑，苏颖期待地看着她，“表姐，怎么样了？” 景瑟投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我已经让梵沉安排人去查了，四表妹只管安心等着，相信很快就会有答案。” 景瑟总能给苏颖别样的安全感，听到她这么说，苏颖便彻底放下心来。 景瑟问：“你们二人来前可曾用过饭？” 苏颖道：“用过了的。” “那这样吧！”景瑟道：“明日中秋，我婆母请了戏班子入府来唱戏，刚好他们今天闲着，既是四表妹来了，那我这就让他们给我们唱两场，如何？” 苏颖迟疑，“这……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说实话，她对戏班子没什么兴趣，但总比在房里干坐着要强得多，景瑟这般提议，想来也是为了给她消磨时间，苏颖都明白，所以不会轻易拒绝。 “不会麻烦。”景瑟笑笑：“戏台子早就搭好了的，你若是同意了，我就去和班主说一声，他们很快就能准备好。” “那就有劳表姐了。”苏颖面上很不好意思。 景瑟见她愿意听，唇畔笑容更深，“那好，你先带小家伙等着，我去去就来。” 景瑟马上起身去了偏院通知班主准备唱戏，正巧尹相思拉着瑛瑛走过来，疑惑道：“大嫂，明日才是中秋，你怎么今儿就让人准备上了？” 景瑟答：“四表妹来了，难得她出府，正巧咱们府上请了戏班子，就让他们提前上台，也好让四表妹高兴高兴。” 尹相思瞠目结舌，“贤王妃来咱们府上了？” “就在我们院子里呢！”景瑟挑眉，“小七要不要去见见她？” “见，当然要见。”尹相思马上点头，“不过大嫂，你可知贤王妃为何突然来咱们家？” “这个嘛！”景瑟刻意顿了一下，“你猜？” 尹相思眼波转动，旋即一喜，“莫非是顾北羽回来了？” 景瑟不置可否。 尹相思一看她神情便知自己猜对了，心中雀跃起来，“那岂不是说明，他们家小不点也跟着回来了？” 景瑟淡淡一笑，“不得不承认，你这脑袋瓜的确是聪明得紧。” 尹相思一脸骄傲，“那当然，否则我怎么在你们这些聪明人跟前抬起头来？” “话说回来。”尹相思有些担忧，“贤王妃突然来访，该不会是兴师问罪的吧？” 景瑟噗嗤一笑，“你想太多，其实她根本不晓得顾北羽回来了，就是先遇到小不点而已，这个小不点又是个鬼灵精，死活不承认自己的身份，苏颖不晓得他是谁，还以为是谁家走丢的孩子，所以带着来了咱们家，让我帮忙查一查他父亲的下落也好将他送回去。” 尹相思恍然大悟，“这么说来，顾北羽和苏颖还没正式见面，倒是苏颖先见着了小不点？” “嗯。” “那正好。”尹相思眉开眼笑，“我这就去见见他们家的小不点长成什么样了。” 景瑟拦住她，“小七，一会儿切记不可胡乱说话暴露小不点的身份，他这么隐瞒，一定有自己的道理，咱们都是当娘的了，自得尊重一个孩子的意愿，否则挑明了大家脸上难看。” “我知道。”尹相思摆摆手，“这些话，便是大嫂你不说我也懂，放心吧，绝不会逞一时之快坏了你大计的。” 景瑟倏然放了心，“那好，咱们走吧！” 来到吹雪小筑正厅的时候，尹相思一眼看见坐在苏颖旁侧的小不点，不禁笑问：“贤王妃，这是哪家的小不点，长得真可爱。” 苏颖尴尬地道：“我也不晓得哪家的，所以才会带着来楚王府请表姐帮忙查一查。” “哦，这样啊！”尹相思想了一下，打趣，“要我说，如若真寻不到他的家人，不如你就收养了他呗，这么可爱听话的孩子，将来还能给你解解闷。” 苏颖嗔道：“我倒是想，可惜这不是我亲生的啊，今天寻不到他的家人，不代表明天也寻不到，总之孩子丢失了，大人该是心急如焚的，我总不能这么不厚道偷人家孩子吧？” “诶，此言差矣。”尹相思坐下来，“你看这孩子多喜欢你，你把他带回去解闷，万一哪天他家人找上门来了，孩子也不可能说是你拐带了他，到时候你再把孩子还回去，那也是皆大欢喜的。” “不妥。”苏颖还是摇头，“这种昧着良心的事儿，我做不到。” 尹相思无奈，“那好吧，你就等着我兄长给你查，查到了又再说。” 景瑟眸光闪烁，催促，“好了，偏院那边应该准备得差不离了，咱们先去入座，我带着四表妹和小不点先过去，小七，你去正院请娘。” “哎，好嘞！”尹相思爽快应了，抱着瑛瑛就往正院走。 楚王妃听说贤王妃来了，一时心中激动，“这小丫头，把自己关了三年，终于舍得出来见见光了啊！” “是啊！”尹相思笑，“大嫂一高兴，让戏班子今儿就上台唱两曲，娘，咱们也去听听吧！” “既是你们年轻人的聚会，娘就不去凑热闹了。”楚王妃摇头，“一会儿你代我向颖丫头问声好便是。” “娘真的不去？” “嗯，不去了。” “那好吧！我会和大嫂说明情况的。” 尹相思过来偏院的时候，戏班子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均可上台。 “大嫂，娘说她就不过来了，让我们仨好好聚聚。” “好，我知道了。”景瑟能理解楚王妃的想法，她是长辈，见到苏颖这小辈，少不得问她近况，如此，必会勾起苏颖心头之痛，与其来戳人家心窝子，倒不如避而不见。 戏台上的表演很快开始，婢女们在桌上添了瓜果茶点。 苏颖给子玠喂着零嘴，时不时看一眼戏台上，却有些心不在焉。 景瑟看出来了，出言安慰，“四表妹，你稍安勿躁，梵沉的人才派出去没多久，不会这么快就找到小不点爹爹的。” “哦，好。”苏颖也不知自己为何这般紧张，似乎潜意识里并不希望小不点被他家人接回去，因为她太喜欢这个小家伙了，刚见到他的时候就觉得莫名亲切，等相处下来，更觉舍不得放他走。 将苏颖的神情纳入眼底，景瑟和尹相思相视一笑，转瞬偏开头去。 苏颖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但还是压不住心底的浮躁，她一眼又一眼地看向身旁这只可爱的小包子，眸底不觉溢出母爱。 子玠眨眨眼，“娘亲，我要葡萄。” “哦，给你。”苏颖拿过一串葡萄，细心地给他剥了皮喂到嘴里，“小家伙，记得吐出籽来。” 子玠乖巧地把籽吐到脚下的痰盂里。 苏颖满意地笑笑，看着他就晃了神。 子玠嘴里那脆生生的“娘亲”，同时传入了景瑟和尹相思的耳朵里，两人不约而同弯了弯唇，继续听戏。 两曲唱完的时候，苏颖看了看天色，才过去一个多时辰。 景瑟被突然入院的阡陌请了出去，附在她耳边说了一阵。 再回来时，苏颖神情激动地看着她，“表姐，是不是有消息了？” “对。”景瑟点头，“已经找到子玠的父亲。” 原本该高兴的苏颖眸光突然黯淡下来，“这么说，子玠的父亲很快就会来接他了吗？” 景瑟眼底暗光流转，“四表妹，子玠的父亲说了，你于子玠有恩，他想当面谢恩，所以，让你亲自带着子玠去找他。” “我？”苏颖有些不知所措，“可是……” 她是有家室的人，这样拉着一个孩子去见别的男人，万一传了出去让皇宫里的那几位知道，她必然受罚。 “无妨的。”景瑟看出了她的担忧，“一会儿我会让梵沉的护卫亲自送你过去，半途不会有人发觉，再说了，你这是做好事，又不是去偷去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表姐，这样真的好么？”苏颖还是迟疑，连她自己都分辨不清到底是不好去见陌生男子还是不愿把子玠归还回去。 “我说行就行。”景瑟笑着拍拍她的肩膀以示鼓励，“子玠的父亲说了，会送你一份大礼，难道你就不好奇，你救了他儿子一天，他会送你什么？” 苏颖从小就是世家大族里长大的嫡女，吃穿不愁，嫁入贤王府以后更是荣华富贵享尽，哪里还在意什么大礼，她兴趣缺缺地道：“什么大礼不大礼的，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安全把小家伙送回去。” “可是子玠的父亲说了，非要亲自见一见你这个救命恩人，你若是不去，我也奈何不得你，就是有些不给面子。” “那我……”苏颖一咬牙，“我去一趟吧！” 景瑟眉宇舒展开来，“这便对了，阡陌，一会儿你亲自送贤王妃去见子玠的父亲，记住了，千万不能让皇宫里的暗探发现。” 阡陌连忙应声，“属下遵旨。” 苏颖站起身，拉着小不点的手跟着阡陌往外走。 马车上，苏颖一言不发，微抿着唇，明显有心事。 子玠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娘亲，子玠口渴了。” 苏颖晃过神来，给他倒了一小杯清水。 子玠就着苏颖的手咕噜咕噜喝了小半杯，然后摇摇头表示不要了。 苏颖放回茶杯，“子玠，一会儿就能见到你爹爹了，高不高兴？” “高兴。”子玠笑弯了眉眼，“娘亲也会高兴的。” 苏颖失笑，“你这小家伙，句句不离‘娘亲’，我要真是你娘亲，才舍不得和你们分开呢！” 子玠低下脑袋，假装玩着马车里的香薰球。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阡陌的声音，“贤王妃，到了。” 苏颖心头一跳，弯身抱着子玠走了下来，发现这是一处青青草地，不远处有湖泊，一人着浅蓝色锦袍长身玉立，背对着她，气质卓然。 不知为何，看到这个背影，苏颖竟好像从他身上看到了顾北羽的影子。 “殿下……” 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苏颖低喃出声。 “爹爹——” 子玠欢愉地冲着那人喊了一声。 男子慢慢回过声来，俊雅的面容上挂着温润浅笑，“颖儿，我带着儿子回家了。” 苏颖呼吸一窒。 －－－－－－题外话－－－－－－ 啦啦啦，越来越接近尾声，吼两句，衣衣新文《权爷撩宠侯门毒妻》求收藏啦，APP上点开衣衣任意一本文往下拉，看“作者其它”就能找到^_^ 第026章 爷爷归来 已是秋风扫叶，丹桂飘香的季节，湖边枫树连成红锦，风景独美。 然而此时此刻在苏颖眼中，只剩那一抹清华俊逸的身影。 三年了。 这三年多，她没有一天不在憧憬他回来，没有一夜不是怀揣着希望入睡，又在失望中醒过来的。 若问这天下还有谁能让她情绪失控到茶饭不思失魂落魄的地步，那么这个人一定是顾北羽。 出嫁前，娘亲告诉她，从今往后，夫君就是她的天。 可分开三年她才发现，他不仅是她的天，还是她一生都逃不掉的魔障。 唯恐这只是一场梦，唯恐他会突然从眼前消失，她眸光一眨也不敢眨，直至渐渐被泪水模糊。 喉咙里像是堵了铅块，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她就那样站着，整个人仿佛被定了身，无法挪动半寸。 看到他不仅还活着，而且安然无恙出现在她面前，她突然觉得这三年多的漫长等待都值了。 顾北羽也没动，立在原地，同样一瞬不瞬看着她。 相聚总把天长地久当笑话，分开才知刻骨铭心本不假。 烟水岛上的每一天，他都是数着日子过来的，那蚀骨的思念，跳至疼痛的心脏，仿佛被人掏空的灵魂，全都因为她。 他以前以为，自己喜欢夏慕，只有那样好强的女人才会成为他一生的寂寞伴侣。 后来，他还以为自己对景瑟是动过心的，毕竟如此完美的女人，哪个男子见了不心动？ 然而他直到后来才知道，所谓的喜欢，所谓的心动，不过都是出于对完美强者的仰慕罢了，那是惺惺相惜，不是爱。 而现在站在他眼前的这个女人，她没有夏慕的铁血手腕，也没有景瑟的倾城绝色，可她就是有本事把他一颗心牢牢拴住，让他说得出一千个理由拒绝除了她以外的任何女人。 身后红枫为布景，她在这一刹成为他的一眼万年。 轻轻挪动脚步，顾北羽一步一步朝着她走过来。 似乎嫌这几丈的距离过分漫长，顾北羽突然运了内力加快速度，几乎只是眨眼间，他便已经闪身到她跟前，不由分说将她紧紧搂入怀。 苏颖蓄积已久的泪终于在这一刻落下来，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三年来，她存了好多好多的话想对他说，可真正落入这个久违却温暖的怀抱以后，她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所有的倾诉都化成泪，滴滴湿透他衣襟，浸到心跳的位置。 “殿下……”不知过了多久，苏颖含着哭腔，从喉咙里挤出二字。 “颖儿。”顾北羽抱紧她，好想把这三年的思念全部倾泻出来。 “你终于回来了。”苏颖慢慢抬起脑袋，泪眼朦胧。 天知道她是怎么让自己坚持等到这一天的。 朝中大臣弹劾贤王一去不复返极有可能是生了谋逆之心的时候，她坚信她的殿下会履行承诺回来找她。 所有人都传言他死了的时候，她还是默默坚信，殿下只是暂时回不来而已。 这三年多，她早已把他回来这件事当成一生之中的信仰。 “等你这么久，好苦。”所有的坚强到了他面前就变成委屈，她眼泪断了线地往下落。 “我知道。”顾北羽伸出指尖轻轻替她拭去泪痕，“回家了，这次我是真的回家了，一辈子都不会再离开你。” 一辈子都不会再离开这个家。 如此承诺，胜过所有遥不可及的山盟海誓，她忽然觉得空荡了三年的心被填得满满的，张开双臂再次抱住他，她道：“这一回，便是殿下想走，我也不会再放你离开了，若是……若是你非走不可，那么殿下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再也不要这样分开。” 说着，又是一阵委屈涌上心头，她捏了粉拳轻轻捶他胸口，“你知不知道把石望成人的枯等滋味有多难熬？你……唔……” 苏颖正一个劲地埋怨，不防他突然低头，轻柔地含住她小巧的唇瓣，将她还未说出来的话全部堵了回去。 仿佛又回到了他即将离开的那一日缠绵时的耳鬓厮磨，他唇畔溢出不舍的声音。 片刻之间，苏颖就彻底沦陷在他的温柔里，不觉抬起纤细双臂轻轻回应。 堆积了三年的思念，正通过这个迟来的吻一点一点传到对方灵魂里。 不知过了多久，旁边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娘亲，子玠也要亲亲。” 苏颖猛地反应过来这是在外面，旁边还有个孩子，她伸手推了推顾北羽，没推动，又推了推，顾北羽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她。 苏颖面上早已染了红霞，羞涩难当。 但她来不及沉浸在这份害羞里，因为旁边还站着一个大疑问。 “他是谁？”看了子玠一眼，苏颖想到之前他管顾北羽叫“爹爹”，一时心中吃味，紧抿着被他吻到红肿的唇。 顾北羽明显嗅到了好大一股酸味，他挑了挑眉，笑说：“我儿子。” 苏颖一听，马上轻哼一声转过头不打算理他了。 她为他担惊受怕这么多年，他却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和孩子。 虽然她知道以他的身份不可能一夫一妻，可真正到了这一刻，还是觉得有些接受不了。 早已习惯将他独占的她怎么受得了与别的女人共享自己的夫君？ 一想到这些，苏颖心中又堵了起来。 顾北羽见状，上前一步从后面轻轻抱住她，声音温润好听，“是我们的孩子。” “什……什么！”苏颖僵住，她的孩子早就在两年多以前夭折，还是她亲眼看着稳婆将死婴抱出去处理的，她和他怎么可能会有孩子？ “颖儿，对不起。”顾北羽声音越发低哑，“你临盆的那一夜，孩子被人调换了，那个死婴并非咱们俩的孩子，子玠才是我亲手养大的，我和你的亲生儿子。” 这一下，苏颖彻底石化，半晌反应不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脸色渐渐惨白，身子也冰凉起来，猛地推开她，“你……你说什么？” 那一夜她难产，身上最后一丝力气用空的时候才好不容易把孩子生下来，后来，稳婆告诉她孩子没气了，她那时候本就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怀疑事情的真假，只是在看到稳婆抱着的死婴以后没受住两眼一步昏厥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死婴已经被稳婆和婢女处理好了，她嗓子又痛又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后来还是她娘和宁王妃景瑟去好生劝导才慢慢将她从过度抑郁中拉回来的。 在她的所有认知里，她的孩子早就在那一夜夭折了。 可现在，她的夫君却告诉她，在她生死攸关险些丧命的那一夜，她的孩子被人调包抱走了，而抱走孩子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心心念念等候一年又一年的夫君。 “为什么？”苏颖觉得这一切很可笑也很讽刺，她苦笑着后退两步，“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你可愿听我解释？”看到她这样，顾北羽也很心痛，那一夜如若还有别的选择，他宁愿把孩子留在她身边沐浴母爱慢慢长大。 可是，他不能。 孩子留在她身边，会成为他们母子的催命符。 他的亲生爹娘何其残忍，连亲生儿子都不放过，又如何会放过苏颖这个他们自始至终都不承认的儿媳？ 苏颖紧咬着唇，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是答应听他解释还是一转身逃离。 她很害怕，怕他解释出来的东西是她不愿意听到也不愿意面对的。 十指攥紧，苏颖身子在轻轻颤抖。 “娘亲。” 小不点突然拉住她微凉的手指，小脸上有些委屈，“爹爹每天都很想很想你的。” 虽然他不明白娘亲的脸色为何突然之间就不好了，但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站出来为爹爹说句公道话。 苏颖呆呆看着小包子，心中顿悟。 难怪她一见他就觉得亲切，舍不得让他走，原来他本就是她的亲骨肉。 “娘亲。” 见她许久不说话，子玠又拉着她的手指晃了晃，“爹爹为了能回来找娘亲，和那些坏人闹翻了，费了好大劲儿呢！” 苏颖听罢，缓缓抬头看向顾北羽，心中五味杂陈。 是了，自己这三年活得像具行尸走肉，不就是因为心魂都被他的杳无音信给勾走了吗？ 如今看到他安然回来，且又告诉她他们的孩子没死，不仅活着，还长得粉嫩可爱，从前的那些苦和痛，从今后都会像一场梦消散。 这一切的一切，都会朝着最美好的方向发展延伸，她不是应该感到高兴的吗？ 缓缓定了神，苏颖反手握住子玠的小手，看向顾北羽，“好，你说，我听着。” 顾北羽带着苏颖母子去旁边的六角亭里坐下，从他小时候被送到皇宫抚养开始一直说到烟水岛的境况，事无巨细。 当说到苏颖临盆当夜，他正在烟水岛受刑的时候，苏颖不受控制地再一次模糊了双眼。 她怎么都没料到，自家夫君不过是带兵去剿了个匪，竟剿出这么多曲折离奇的经历来。 他的亲生爹娘对他竟比奴隶还不如。 “殿下……”这一刻，苏颖是悔恨的，也是庆幸的。 她悔恨自己是个柔弱女子，没法在他受苦的时候帮到他分毫。 庆幸的是，她刚才冷静下来思考了，而不是一转身飞跑着离开不听他解释。 “所以，颖儿，你别怪我心狠，我当时的境况，真的逼不得已，我不能让你知道我被胁迫了，更不能让你知道孩子被换走，因为我太了解你了，一旦让你知晓真相，你必会不顾一切要去找我，你找不到我的，我不想你为此劳神。” “是我错怪你了。”苏颖扑进他怀里，抽噎着道：“如若早知你离开金陵是为了这事儿，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等着你回来。” 顾北羽欣慰地笑笑，“虽然比从前瘦了很多，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起码好好活着等我归来。” 哭了好久才擦干眼泪，苏颖直起身子来，扫了一眼旁边坐着的子玠，小声问：“这么多年，子玠都是你一手带大的吗？” “嗯。”顾北羽道：“烟水岛上全是暗藏心机的人，子玠是我亲生儿子，除了我，我不信任任何人，更不放心把子玠交给他们。” 柳清漪虽然照顾过子玠一段时日，但没多久，顾北羽便再也忍不住了，所以才会答应娶柳清漪，条件是把子玠抱去他的院子他自己抚养。 苏颖又是感动又是惊喜，“难怪表姐说你会送我一份大礼，却原来是送我一个乖巧可爱的儿子，这份礼物，我很喜欢。” “听到你说喜欢，我很高兴。”顾北羽眸光愈加柔和。 “殿下，咱们回去吧！” 苏颖站起来，拉过子玠的小手，“有什么话，咱们回家说。” “好。” 顾北羽上前来，与苏颖一左一右拉着子玠的小手回到马车上。 “殿下要不要先去一趟楚王府？”苏颖问。 毕竟她是从楚王府出来的，不去说一声似乎有些不厚道。 顾北羽眸光染上一丝宠溺的笑，“不了，今天哪儿也不去，就想和你在一起。” 苏颖怀里抱着子玠，脑袋轻轻往他身上靠，“殿下，我不是在做梦吧，你真的回来了？” 顾北羽扳正她的脑袋，“要不，我咬你一口试试？” 苏颖双耳一烧，嗔道：“别闹，马车上呢！” 顾北羽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分开这么多年了，一会儿你可得好好慰劳慰劳我。” 苏颖面色潮红，埋怨道：“殿下，你害不害臊的，当着儿子的面说这些？” “他又听不懂。”顾北羽理所当然地道。 “我也听不懂。”苏颖轻哼，“谁知道你说什么，王府里好酒好菜多了去了，要慰劳你，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儿。” 顾北羽握住她的手紧了紧，“颖儿，你这是在挑战我的自制力。” 苏颖赶紧偏开头，恼道：“你真是……没救了！” “嗯，只有你能救了。” 苏颖脸色更红，却是抱着子玠挪往一旁，靠着侧壁假寐，不说话了。 顾北羽唇角微微勾了勾。 回到贤王府，把子玠交代给霜儿几个大丫鬟，顾北羽沐浴以后就抱着苏颖进了房间，一夜情~潮交叠。 苏颖最后连求饶声都发不出来，累到沉沉昏睡过去。 * 楚王府。 景瑟听到阡陌说顾北羽已经跟着苏颖回了贤王府，抿唇一笑，“也罢，明日是中秋，顾北羽又刚回来，夫妻俩少不得有话要说，咱们也不必等了，你一会儿让璎珞去后园请王爷和小世子过来吃饭。” 昊昊刚满十岁的时候，东璃那边尹澈来了一道旨，封宁王梵沉嫡子梵蕤为世子，宁王嫡女梵葳为明珠郡主。 尹澈之所以这么做，不仅仅是因为梵沉当初的从龙之功，还有这三年来梵沉给东璃寄去的一封封书信，全都是分析东璃当下局势利弊并推出应对良策的。 梵沉天降之才，从他手上出来的良策，就没有过错漏，深得东璃那边朝臣一片信任。 阡陌和璎珞出去了好久没有回来。 景瑟不由皱了眉，唤来晴儿，“他们俩去哪儿了？” 晴儿想了想，道：“不知王妃让他们去做什么，奴婢方才看见那二人是往前院方向去的呢！” 晴儿脸上的烧伤疤痕，原本景瑟许好了会请宗政初亲自给她医治，但这三年来，宗政初根本不在忘忧谷，杳无音信，踪影成谜，景瑟深知这种疤痕不能拖，时间越久就越难祛除，索性只好倾尽自己所能帮晴儿治了治，再加上小七的从旁辅助，这小丫头脸上的疤痕已经完全不见了，如今不管去哪儿都不用戴面纱，说话也能昂首挺胸，自信多了。 拉回思绪，景瑟再次皱眉，“我记得是让他们去后园请王爷和小世子，怎么去了前院？” 正疑惑，梵沉翩然走进来，面上挂笑，“爷爷回来了，咱们出去迎接。” 景瑟霍然瞠目，“你说什么！” 梵沉走到她近前，双手往下撑，刚好将她圈禁在圈椅里，笑说：“我说，爷爷回来了。” “这……”景瑟一度以为自己在做梦，“这也太突然了，顾禾为何没提前通知我们？” 梵沉道：“他大概是想在中秋前夕给我们一个惊喜。” 景瑟晃过神来，“那还真是个大惊喜，快，咱们去外院迎接。” 一把推开梵沉，景瑟站起来理了理衣襟，保证仪容妥当以后两人才匆匆往前院而去。 离开楚王府将近四年，楚老王爷非但不比从前老，反而愈加精神矍铄了。 景瑟和梵沉面面相觑，齐齐上前行礼。 楚老王爷笑容和蔼，两手虚扶起景瑟和梵沉，“四年了，没想到王府变化这么大。” “爷爷，您看谁来了。” 尹相思和梵越从另外一条小道上过来，二人一左一右拉着瑛瑛。 走到楚老王爷跟前的时候，瑛瑛乖巧地跪在地上行稽首大礼，“瑛瑛见过太爷爷。” 紧跟着，昊昊也带着葳葳过来，两兄妹也同瑛瑛一般跪在楚老王爷跟前，恭恭敬敬。 楚老王爷激动得热泪盈眶，“这……这是你们两家的孩子？” “对啊！”梵越接话，“爷爷没在府上的这些年，孙儿可想您了。” 楚老王爷胡子翘了翘，没好气地嗔了梵越一眼，“你这臭小子，当年就是个没人要的泼皮无赖，没想到四年的时间，你不仅成了家，还有了这么个乖巧的女儿。”轻轻抚着瑛瑛的小脑袋，又看向尹相思，“这小丫头便是当初你带来府上的那个孩子了吧？” 尹相思羞赧低头，“爷爷，我就是当年管你们借血灵芝的小七。” 楚老王爷听罢，爽朗大笑，“好！我还记得你当年女扮男装，在老夫跟前信誓旦旦地说越小子的婚事包在你身上，却原来是早就给自己谋了后路，果然是个机灵的小丫头。” 楚老王爷一说，尹相思脸更红了，她当初忙着给阿黎救急，随口胡说了一句，谁知后来把自己给赔进来了。 想到这里，她瞪了梵越一眼。 梵越冲她挤挤眼，眸光转向楚老王爷，“爷爷，咱们快进屋，我已经通知了母妃，她正在吩咐人摆家宴，所以没能抽身出来迎接，您见谅。” “好好好。”楚老王爷心中高兴，左手拉着瑛瑛，右手拉着葳葳。 景瑟等人跟在楚老王爷身后，一行人朝着饭厅行去。 坐下以后，梵沉问：“爷爷，您回来了，那雍王他……” “都回来了。”楚老王爷道：“我们老哥俩一道回来的。” 梵越很诧异，“爷爷，那你这几年都待在哪里，我和兄长找了这么久，竟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楚老王爷介于有景瑟和尹相思这样的女眷在场，没好直接说，只道：“一会儿吃了饭，你们兄弟俩去我书房，我有话对你们说。” 楚老王爷这样说，证明是极其重要的事了，景瑟和尹相思两人心下了然，不动声色。 饭菜很快就摆了上来，楚王妃姗姗来迟，在小厅正中给楚老王爷叩了三个响头，再起来时眼眶有些湿润，“爹，您终于回来了。” “这么些年，绾儿一人持家辛苦了。”楚老王爷心头百般滋味。 他儿子去得早，这二十多年，楚王妃为这个家出了多少力，楚老王爷是一点一滴都记在心里头的，如今再回来，见到她把两个孙子的婚事都操心好，一家人和乐融融，楚老王爷心里除了感动之外，还有说不出来的感激。 若非有这么个精明能干的好儿媳，楚王府早就在先帝的碾压之下支离破碎了，哪里还能有今日的蒸蒸日上。 楚王妃抹泪道：“爹言重了，媳妇自入了梵氏的门，就生是梵氏人，死是梵氏鬼，为儿为女为府上做的这些，都是媳妇应尽的本分。” “好了，累了一天，快坐下歇会儿。”楚老王爷示意。 楚王妃应声坐了下来。 这是楚王府头一次这么多家人一起用饭，其间气氛自是热闹得不必多说，三个孙儿用完饭以后都黏到楚老王爷身边你一言我一句，直把楚老王爷给逗得哈哈大笑，最后一人给了一样见面礼。 昊昊知礼，死活不肯要，最后还是楚老王爷板下脸来说，“你小子若是不接，往后就别想叫老夫一声太爷爷。” 昊昊无奈，只得伸手接过谢恩。 梵沉趁机递了个眼色给景瑟。 景瑟立刻会意，站起身来去把三个孩子叫上，跟着楚王妃和尹相思去正院聚了。 梵沉和梵越则是跟着楚老王爷去了他的书房。 一进书房，楚老王爷面上的笑容就渐渐敛去，神情凝肃起来。 “爷爷，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梵越是个急性子，一坐下来就迫不及待开口。 楚老王爷扫了二人一眼，“你们俩可知顾禾的真正身份？” “知道了。”梵沉颔首，“他虽是外亲，但到底是梵氏的人，只不过，与我们不属一支。” “莫非顾禾还有其他身份？”梵越又开始急了。 楚老王爷道：“连顾禾的身份你们都查得出来，那想必也应该晓得了他们另外那个继承人的身份。” “嗯。”梵沉淡声道：“是顾北羽。” 楚老王爷毫不意外，他这个大孙子的本事，从来都不会让人失望，既然都能查到顾禾的身份，那么查出顾北羽来，也不是难事了。 梵越抓抓脑袋，“我记得很多年前爷爷对顾北羽的态度就有些不同，莫非您早就知道他的真正身份了？” 楚老王爷不置可否，“我只是知道另外那个分支的少主被送到皇室来了，他们在密谋什么，我不用脑袋也能想出来，但我确实不知被送来的少主成了哪位皇子，后来细思之下，才突然想到了淑妃当年去燕山行宫待产这件事，这才肯定了顾北羽的身份，也因此，在后来的夺嫡争斗中，我屡次提醒他要当心，他大概以为我是看在瑟丫头的面子上所以才会偏颇他的，然则不是。” 梵越惊讶地张大嘴巴，“果然，爷爷就是爷爷。”这件事，他和兄长是爷爷走后才知道的，没想到爷爷早就注意并猜出那个分支的意图来了。 梵沉的重点不在这上面，“那么，爷爷想告诉我们兄弟俩的，是什么？” 楚老王爷失笑，“你这精明的小子，果然什么事都瞒不住你。我单独叫你们来，的确是有件事想说。” 梵越竖直耳朵乖乖坐着。 “当初雍王弃了长乐公主娶雍王妃这件事你们应该有所耳闻吧？” “听说过。”梵沉道：“也知道雍王妃就是当年族长的亲生女儿。” “那你们可知，雍王为何要抛弃心爱女子娶雍王妃？” “这就是我一直想不通的问题。”梵沉蹙了蹙眉，“按理说，雍王对西秦是忠心耿耿的，他绝无可能因为雍王妃是梵氏族长女儿的身份就娶了她，毕竟，这么做是和朝廷对立，无论是对他还是对他的后代，都没好处的。” 楚老王爷满意地点点头，“你能想到这一层，已经很不错了。” 梵沉诧异，“怎么，这件事还有什么内幕吗？” “有。”楚老王爷捋了捋胡须，“整件事得转个方向来想才对。” “转个方向……”梵沉低喃，陷入沉思，片刻后，与梵越同时惊讶出声，“协议！” 梵越嘿嘿两声，看着梵沉，“兄长先说。” 梵沉也不客气，直接分析道：“如若事情真像爷爷所言，那么雍王娶雍王妃便不是为了情爱，更不是因为雍王妃的美貌，而是一种协议。” “很好，继续说。”楚老王爷目露赞许。 “而我们刚刚也分析了，雍王不可能背叛西秦去帮梵氏入世，那么换个角度想，雍王与雍王妃之间的协议就是阻止梵氏那个分支带着绝世神兵入世。爷爷，孙儿分析得可对？” 楚老王爷忍不住抚掌，“好！不愧是老夫的孙子，这脑袋随便一晃就能出真相。” 自己的推测得到肯定，梵沉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雍王妃的目的是为了阻止那个分支入世，可是，为什么呢？” 楚老王爷道：“入世是那一支大多数族人的希望，雍王妃的父亲，也就是当年的族长，为了这件事极其头疼，他是个隐居派，不喜欢外面的喧哗热闹，只想带着族人一辈子待在岛上，奈何他的亲兄弟不服气，带着族人闹得很开，把风气全都带歪了，族人们一个个野心勃勃，他无奈之下，只好牺牲一个女儿嫁入顾家皇室，明面上说借此来把控全局，为以后的入世做铺垫，实则是准备借此机会把兵器图谱给皇室，他想赌一把，如若皇室能先一步造出来，就让皇室带着那些兵器去烟水岛灭了整个分支。” 梵越惊得反应都没有了，“族长的责任不该是保护族人吗？那位族长为何想到自杀？” 楚老王爷答：“那个分支的族人们想入世想到丧心病狂的地步，心术不正，曾害了不少人命，族长几近绝望，因为他弟弟的挑唆，族人们热情高涨，族长根本无力阻止，他更深知，以绝世神兵做筹码入世，最后必定会被天家忌惮，产生除之后快的心思来，灭族是早晚的事。所以，利用绝世神兵入世这条路是行不通的，与其让朝廷追杀，倒不如他自己想办法自灭，也灭了族人入世的心思。” 这下，莫说梵越，就连一向波澜不惊的梵沉也怔住了。 长这么大，头一次听说一族之长想灭了自己族人的。 “这么说来，顾禾虽然名义上是梵氏外亲，可实际上，他是站在那个分支对立面的？” 梵沉马上就想到了这一点。 “正是如此。”楚老王爷面色愈加凝重，“四年前，顾禾代帝下旨让我追随雍王去雁荡山，实际上并非变相软禁我，而是让我和雍王去给他指挥造兵器的那些工匠，以达到兵器完善的目的。” “他想做什么？”梵沉脸色突然变了。 “绝世神兵上面的所有兵器已经造出来了。”楚老王爷仿佛又回到了与雍王一起研究顾禾注了详解的兵器图纸那段时光，“摄政王想做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有一场大战，即将开始。” * 虽缠绵一夜，顾北羽的精神还是很好，翌日早早就起床了，陪着苏颖用了早饭，很快就去摄政王府见顾禾。 顾北羽回来这件事并没有公开，所以他是私底下见的顾禾。 “你终于回来了。” 顾禾屏退所有下人，自己倒了一杯茶，语气意味不明，唇角似笑非笑，“我怎么都没想到，他们家选定的继承人竟然是你。” 顾禾这么一说，顾北羽心中就了然了，看来顾禾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 “我来，是有些事想要问你。”顾北羽目光深切。 “说。” “你明明知道自己早就成了家族弃子，为何还要不遗余力地帮他们研究兵器图谱？” 顾禾挑眉，“你以什么身份来问我这个问题？” “贤王顾北羽，而不是梵氏少主。” 见顾禾犹豫，顾北羽道：“我只是单纯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你情报网这么强大，想必早就知道我和梵氏那边闹翻了，除了兵器图，我不会为他们做任何事，包括……出卖你。” 顾禾忽然轻笑，“便是你出卖我，我也不怕告诉你，我之所以要研究绝世神兵，就是为了反击那个分支。” 顾北羽惊呆了，“你说什么！” 顾禾神色淡然，“你既然知道我是家族弃子，想必也知道他们弃了我的原因吧！” 顾北羽抿唇，就是因为知道了，所以才会迫不及待跑来问顾禾，林氏嘴里说出来的那些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顾禾兀自说着，“我研究图谱，明面上是帮他们详解，实际上是自己记下来，再画一份，把造兵器的重任交给皇室工匠，再过几日，我会亲自出海灭了那个分支，灭梵氏的第一个理由：我祖母嫁入皇室的原因就是为了阻止他们入世，我不能辜负祖母的期望。第二个理由：为了夏慕。” “夏慕……”顾北羽紧咬着唇，“你真的……爱过她？” “很爱，爱到入了骨髓。”顾禾看向窗外，目光清而淡，看不出到底在想什么。 “我知道了。”顾北羽好久才喃喃道。 顾禾收回视线，看向他，“我问你，是否确定要和亲生爹娘决裂？” 顾北羽冷嘲，“亲生爹娘？如果说那二位曾对我有生育之恩，那么这三年多，我在烟水岛所受的折磨已经足够偿还了，我和他们之间，毫无关系。” “你消失了三年多，朝中大臣颇有微词。”顾禾顿了一顿，“如若你想回来继续当你的贤王，那我就告诉所有人，派你出去剿匪只是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让你去查找梵氏那个野心勃勃的分支所在处，如今找到了，所以你回来了。” 顾北羽心神一震，“你真的愿意帮我？” 顾禾微笑，“我时日无多，能力有限，趁我还能思考的时候，算是做几件好事吧！不过，我之所以要帮你，是想求你一件事。” “求”这个字眼从顾禾嘴里说出来，直接让顾北羽震撼了。 “你说。” 顾禾端住茶碗的手指紧了紧，声音亦暗哑下来，“我这次出海灭梵氏，大概没法活着回来了，走之前，朝中的一切我都会安排好，我死后，你会因为找寻梵氏分支有功而被封为摄政王，代我辅佐幼帝。我想求你的是，永远不要告诉任何人，我爱过夏慕。如果有一天你从别人身上看到了夏慕的影子，请不要去怀疑猜忌，有的事，有的话，只适合烂在肚子里，默默祝福，是我此生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顾北羽震惊了一瞬，旋即回过神来，“你真的活不过今年了？” 顾禾撑着额头，“我自己的身体，我很清楚，这次出海灭梵氏，大概会用尽我仅剩的精力，死在海上也好，免得尸骨运回来让人伤神。” 顾北羽心中很不是滋味，原来他一直以为的敌人，到头来成了他上位的垫脚石。 “顾禾，我……”顾北羽神色一动。 顾禾看穿了他的心思，一抬手，“不必劝，不必谢，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从确认自己爱上夏慕的心意那一年开始，我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如今时限到了，我也没什么好埋怨的，爱过才知自己真正活过，我无悔了。” 顾北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觉得这一刻的顾禾很伟大。 这个男人，从不把自己的隐忍说出来，就连爱过那个女人，他也不想告诉任何人，包括她。 “你还有什么事吗？”顾禾问。 “没，没了。”顾北羽站起身，“那我这就走了。” 顾禾点点头，待顾北羽走后，吩咐内侍，“备轿，入宫。” * 皇城，建章宫。 五岁半的小皇帝歪着脑袋问：“小叔叔要出远门吗？何时归来呢？” 顾禾陪伴幼帝多年，早就在潜意识里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此时此刻听到小皇帝这么问，他蓦地红了眼眶，久久未言。 “小叔叔，你可一定要早些回来啊！”小皇帝晃着他的胳膊，“阳阳想吃外面的糖葫芦了，等小叔叔回来，我们再一起去吃，可好？” 第027章 最后诀别（一更） 顾禾抿唇，那一声“好”怎么都开不了口。 深知自己此次出海有去无回，所以不敢轻易许下这辈子都做不到的承诺，可是对上小皇帝满是期待的目光，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终是被触动了。 “皇上。”缓了缓神，顾禾耐心地道：“臣让你三皇叔贤王陪你去买糖葫芦，可好？” 小皇帝眉头一皱，拽着他衣袖的手攥得更紧，小嘴嘟着，“不嘛，阳阳就要小叔叔陪。” 顾禾轻轻抚他脑袋，“微臣有很重要的事即将离开金陵很长一段时间，没办法陪皇上了。” 小皇帝委屈地瘪了瘪嘴，“那就等小叔叔回来我们再去。” 顾禾垂落眼睫，其间黯然夹杂着难言之痛。 “那……微臣今日便陪皇上出宫去吃糖葫芦，如何？” 半晌，他出口。 到底不忍心看到小皇帝难受，原本还有许多事要交代处理的他还是决定抽空陪小皇帝出宫一趟。 小皇帝欢呼两声，又歪着脑袋问他，“小叔叔说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很长是多长？” 顾禾再次陷入沉默。 “小叔叔？” “微臣说不准。”顾禾回过神来，“总之，短时间内，微臣回不来了。” 小皇帝若有所思，“没关系的，小叔叔何时回来，阳阳就等到何时，小叔叔不回来，阳阳就一直等，等你给我买糖葫芦。” 顾禾唇边一抹苦涩的笑，他也想一直陪着小皇帝，直到小皇帝羽翼丰满，能总揽大权。 可是，他没有时间了。 * 换了便服出宫，顾禾一直拉着小皇帝的手，他喜欢什么，就给买什么。 赵大宝跟在身后，手中大包小包提了一堆。 “小叔叔，这个叫‘平安石’”，小皇帝指着旁边摊子上的漂亮石子，道：“小叔叔出远门，阳阳希望你平平安安的。” 让赵大宝买了一颗，小皇帝亲自给顾禾戴上，眉眼弯弯笑说：“待小叔叔归来，咱们再出宫买好多好多好吃的好玩的。” 顾禾鼻尖一酸，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除却父母亲人之外，他最不舍的，就是眼前这个天资聪颖又玉雪可爱的小不点皇帝了。 从被封为摄政王辅佐幼帝的第一天开始，他对小皇帝便用足了心思，不光是为了做给烟水岛那帮人看，还因为他确实很喜欢这个孩子。 之前和顾北羽谈话的时候都没什么感觉，如今带着小皇帝出来逛最后一回街，很多不舍的情绪才慢慢涌上心头来。 赵大宝发现了不对劲，低声问：“殿下，您今儿有心事吗？” 顾禾倒也面色不变，“本王只是在想，马上就要出海打仗，未来没法陪在皇上身边，不知他能否适应。” 赵大宝忙道：“殿下请放心，老奴会竭尽全力伺候好皇上的。” 顾禾看了赵大宝一眼，复又收回视线。 有赵大宝贴身伺候小皇帝，他当然放心，他担心的是将来小皇帝知道他再也回不来的时候，又该如何？ 赵大宝并不知顾禾心中所想，他的眼睛时刻定在小皇帝身上，似乎怕小皇帝一个不注意就走丢了。 “今日是中秋。”赵大宝道：“雍王和殿下的父母都会入宫来赴宴，到时候您好好和几位长辈聚一聚。” 顾禾点点头，有些事，是该借此机会交代一番了。 “小叔叔，给。”小皇帝不知何时自己捏着几个铜板去买了三串糖葫芦过来，递了一串给顾禾，又给赵大宝递了一串。 赵大宝受宠若惊，险些就不顾场合给小皇帝跪下了，他神色紧张，“皇上万万不可。” 顾禾睨他，“既是皇上御赐，你拿着便是了，咱们是微服出巡，不讲那些礼数，难得皇上高兴，还是莫拘礼扫了他的雅兴。” 顾禾一说，赵大宝才敢伸出手接过糖葫芦。 顾禾轻轻咬了一口。 小皇帝笑看着他，“小叔叔，好吃吗？” “嗯，好吃。”顾禾笑答。 小皇帝又拉着他的手逛了好一会儿，直到累得走不动才满载而归。 把小皇帝送回建章宫午休，顾禾回了摄政王府。 公孙尔若正在和厨娘们学做月饼，听到贴身婢女说殿下回来了，她迫不及待净了手就往外面跑。 “殿下。”在穿堂前迎上顾禾，公孙尔若满脸欣喜，“您不是刚刚入宫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顾禾淡淡瞥她一眼，“你在这里做什么？” 公孙尔若小心翼翼觑他一眼，“妾身……妾身在此等候殿下。” “去书房，本王有事与你说。” 顾禾绕开她，径直往前走。 公孙尔若心中大喜。 这是她嫁入摄政王府将近四年，他头一次允准她进他的书房。 对于她来说，简直是天大的惊喜。 掩饰住心底的雀跃，公孙尔若提着裙摆跟在他身后轻声进了书房。 “我曾经和宁王做了一个交易。”坐下以后，顾禾开门见山，“当初他们已经查出来是你害了小王妃肚子里的孩子，宁王他们的意思，自然是留不得你，后来我曾去找过宁王，让他放过你三年，如今三年早就过了，你是打算亲自上楚王府的门负荆请罪，还是想让本王帮你瞒了此事？” 公孙尔若脸色渐渐惨白，“殿下的意思是……当年若非有你出面，妾身早就被宁王他们杀了？” 顾禾不置可否，双眸一瞬不瞬看着她，在等答案。 公孙尔若一双灵眸瞬间被水汽氤氲，“妾身能否知道原因，当年，殿下为何要为妾身求情？” 顾禾冷笑，“当然不会是因为对你有任何想法。” 公孙尔若心底一沉。 “你是杀人凶手，无论被和亲给哪一位王爷，都会害了顾家人，所以当年便勉为其难收了你。” “仅仅是……因为想替皇室分忧，所以答应娶我的吗？”公孙尔若强忍着泪，一字一句地问。 “还因为早在三年前，本王便料到我会去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所以答应娶你。而娶你，既会免了嫡系王爷的为难，也不会给我造成多大的困扰，一举两得。因为，本王不会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和你耗。” 公孙尔若到底没忍住，眼泪落了下来，“所以当初我问殿下为何愿意牺牲一辈子幸福娶我的时候，你告诉我无需牺牲一辈子，三年便足够了，如今三年过去，你要离开了，是吗？” 顾禾并未正面回答，“本王与你之间，除了有个夫妻之名，再无瓜葛。” 公孙尔若哽咽着，这个男人，成婚将近四年，从未碰过她一分。 “殿下从未把我当成妻子，可殿下却不知，我早已将你当成此生唯一。” 顾禾毫不动容，狼毫笔在指间转动，埋首于书案，声音却低沉冷冽，寒意不减，“回答本王方才的问题。” 公孙尔若身子轻轻颤了颤，“殿下希望我怎么做？” “这是你自己的事。”顾禾头也不抬，“要么负荆请罪，要么以死谢罪，具体哪一种能得楚王府那几位的原谅，端看你的造化。” 公孙尔若心头堵得难受，她爱极了眼前这个男人，其实只要他开口，哪怕让她给尹相思的孩子以死谢罪，她大概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的，奈何他眼中从来就没有过她，更遑论会给她提建议了。 不知为何，听到他要走，她忽然涌上不好的预感来，有些话，或许是时候说了，她害怕将来没机会。 “嫁入摄政王府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改正自身，朝着殿下喜欢的方向提升自己，可是，都快四年了，殿下难道连一个关心你的机会都不给我吗？” 若是他有喜欢的人也便罢了，起码她能知道自己与那个女人之间的差距，可事实上，并没有，他每天都忙于政务，从不近女色，性子冷漠得可怕。 “本王自己便能关心照顾自己，无需假手他人。”顾禾拒绝得很干脆。 “殿下……”最后这一声，公孙尔若是跪在地上哭声喊出来的，“让我爱你一次，可好？” 顾禾手中毛笔顿了顿，脸色骤然霜寒下来，“滚！” 抬袖抹了泪，公孙尔若不甘心地站起身慢慢走出书房。 * 是夜，中秋宫宴。 雍王与顾禾的父母早早就入了宫去给太皇太后请安。 顾禾带着公孙尔若入宫的时候，宫宴时辰已经到了。 这是公孙尔若嫁给顾禾四年头一回得见他的父母，她满心激动，上前去给二老和雍王行了礼。 顾禾父母对她的态度很淡，只是客气地让她起身送了见面礼就没别的话了，也不问他们为何成婚四年没孩子，更不问她与顾禾相处得如何。 雍王也是淡淡的态度，语气非常客气，分毫没有亲近之意。 公孙如若顿时觉得自己被孤立了，也是这一刻，她才恍然明白过来这四年顾禾为何不带他回雍王府拜见公婆。 因为在公婆眼中，她这个儿媳无关紧要，可有可无，他们根本就不在乎。 一阵委屈涌上来，公孙尔若满心苦涩。 陪他跪在一旁给长辈请安的顾禾压低声音，“我爹娘让你起身了，发什么呆？” 公孙尔若这才回过神来。 顾禾眉头微蹙，继续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说道：“若是身子不适，就打个招呼提前回去，别在这儿杵着了。” 公孙尔若摇头，“我……我没事。” “没事就打起精神来！”顾禾面色不悦，“眼下是重要场合，最好别给摄政王府丢脸，否则本王要你好看！” “好，我知道了。”公孙尔若挺直身板，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高兴参加宫宴的样子。 落座以后没多久，顾禾就屏退正在翩然起舞的舞姬们，对着上首的太皇太后道：“之前安排了贤王去翠微山剿匪，实际上只是个幌子，微臣的真正意图是让贤王去寻找早已避世几十年的梵氏另外一个分支所在，并发现这些人野心勃勃，打算造出绝世神兵要挟皇朝顺利入世，微臣乃顾氏子孙，理应站出来阻止梵氏利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入世，所以，微臣请旨亲自出海灭梵氏分支，还望太皇太后允准。” 顾北羽还未公开回来的事，故而今日的中秋并未入宫，所以顾禾才会当着所有人的面这么说。 朝中大事均是摄政王顾禾做主，他当着百官的面在太皇太后面前来这么一出，无非就是想告诉所有人，顾北羽并非是生了谋逆之心带着那几个兵将跑了，也不是遇到意外死了，而是为朝廷办事去了。 至于他自请出海灭梵氏分支这件事，不管他说不说出来，太皇太后都做不得主，因为大权在顾禾手中。 他的父母和雍王早就知道这是雍王妃培养她多年的最终目的，三人都只是面露忧色，并无过多规劝。 这是顾禾的宿命，没有人能阻止。 但大臣们并不知道其中内幕，站起来规劝的人很多，均是不同意摄政王亲自出海冒险的。 顾禾安静听他们说完才缓缓道：“诸位大人请听本王一言，梵氏手中的筹码《绝世神兵》早就落入了皇室手里，这么多年，本王早已秘密让人把上面的兵器铸造出来，这次出海，将会是兵器与兵器之间的对决，咱们有兵器，梵氏也有，且他们比我们更精通兵器用法，要真开战，皇室这边少了一个主帅，本王虽不才，却对绝世神兵有所研究，所以才敢自请出海指挥战役。” 顾禾说完，大臣们面面相觑过后就都没话了。 摄政王都放言说除了他自己，没人更懂绝世神兵的用法，那他们这些老臣还能说什么？ 太皇太后本就对顾禾没什么好感，他要自请出海，她也没什么意见，便象征性地点点头，又说了几句让他注意安全之类的客套话。 所有人里面，就数小皇帝最不安，听到小叔叔要出海，他小脸上一阵急切，站起来道：“小叔叔，你一定要打赢他们，平安归来啊！” 顾禾没敢承诺，笑说：“微臣谢皇上关怀。” 小皇帝不满地嘟着嘴，“小叔叔总是不告诉朕你何时归来。” 顾禾还是微笑，“这个问题，微臣也说不准，所以没敢向皇上保证。” 这句话听在顾禾父母和雍王耳朵里，却是另外一番滋味。 他们都知道，顾禾活不过今年了，可是没有谁敢把这种事说出来，因为顾禾的身份很关键也很微妙，一旦让人晓得他与梵氏有关，朝堂上定会掀起轩然大波，幼帝还小，到时候真出了事儿，凭借他那颗小脑袋和那双小手，根本不可能把这场风波给平息下去。 顾禾母亲卢氏红着眼低下头，哪个当娘的不盼儿子好，她当然希望顾禾能好好活下去，哪怕撇开这些束缚的贵重身份做个平凡人也好，可天不遂人意，哪怕她再去庙里多烧几柱香磕几个头，也只能是安慰到自己罢了，于顾禾并没有分毫效用。 顾禾父亲顾博文心底叹了一声，酸涩难言。 小皇帝依依不舍地道：“那朕让人做好多好多的糖葫芦，糖橘子，糖草莓，等小叔叔回来就可以吃了。” 顾禾移开眼，声音艰涩，“好。” 散席后，顾禾父母特地将他单独唤到一旁。 “禾儿。”卢氏拉着他的手，未语泪先流，这一声，包含了太多悲痛和无奈。 这种明知儿子即将一去不复返死于海上，却不得不亲自送走他的无奈和不舍之痛，卢氏这辈子头一次感受到，较剜心有过之而无不及。 “娘，孩儿不孝，给二老添忧了。” 顾禾后退两步，扑通跪下，嘴唇微微颤抖着，“此次出海，乃是为皇室立功，若能一举歼灭梵氏分支，便可名扬千古，孩儿死得其所。” 其实这些话，他不过是说来安慰卢氏罢了，什么名扬千古，后世歌颂，他从来就没在乎过。 他只在乎，终于能完成二十多年的任务，终于能为夏慕报仇了。 顾禾越是如此乖巧懂事，卢氏就越难受。 如若这是个不听话每天让他们夫妻头疼的儿子，那么这一刻，或许他们夫妻不会有这样多的不舍，可顾禾自小就天资过人，稳重成熟，是雍王府的骄傲，也是先帝的骄傲。在雍王府，顾禾更是众人的掌中宝，莫说打骂，就连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 当年他爱上夏慕的事，二老也知道，只不过没有阻止，也不觉得有什么，毕竟自家儿子如此优秀，将来必要有个能与之并肩的女子陪伴辅佐才是，太常寺卿家的小丫头夏慕，是个难得的剔透妙人儿，自家儿子能看上她，二老是欣慰的，可谁也没想到烟水岛那边不让顾禾动情，他们下了必杀令要杀夏慕，顾禾当然不准，自己出手与烟水岛的杀手们搏斗，最后身中剧毒险些丧命，亏得及时去了忘忧谷，请宗政谷主解了一半毒才得以存活至今。 自那一年知道自家儿子活不过二十三岁开始，卢氏就更加把每一天都当成他的最后一天来疼他宠他。 然而再多的宠爱，也无法收回上天的绝情。 儿子最终还是要抛弃二老魂落碧海。 顾博文老眼内泪花闪烁，缓了许久才说出一句话来，“禾儿，将来你若在天有灵，要每夜托梦给爹娘，让爹娘晓得你过得好不好。” “会的。” 顾禾微笑着站起身来，宽慰道：“爹，娘，你们放心，孩儿必不会辜负祖母期望，将梵氏分支一网打尽，让绝世神兵从此消失，若有来世，孩儿必定还投生到爹娘家，侍奉二老一辈子。” 卢氏放声哭出来，心撕扯着痛，一把将顾禾抱进怀里，“我的儿，为娘舍不得你走。” 顾禾靠在卢氏肩头，“娘，孩儿不悔，只是遗憾无法继续侍奉爹娘到老，往后……往后你们往族亲里过继一位吧，让他替我孝敬二老，如此，孩儿在九泉之下方可安心。” “禾儿。”顾博文抹了泪，“你哪天走？” 顾禾心中暗暗算了算，“孩儿时日不多了，大概这两日就得点兵启程。” 顾博文道：“那我们跟着你去摄政王府，这两日有什么想吃的，都让你娘给你做，自四年前你入朝，年节也不回去，咱们一家还从未像这般团聚过。趁着最后的机会，我和你娘说什么也要去你府上住两日，便是你撵我们走，我们也要赖在你府上。” 顾禾忽然笑了，“爹，你这是说的哪里话，二老愿意去孩儿府上住，孩儿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撵你们走？” “那就好。”顾博文面露欣喜，拽了拽卢氏，嗔道：“你别哭哭啼啼的，没的把情绪感染给儿子。” 卢氏这才松开顾禾，掏出绣帕抹了抹泪，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来。 “既然博文他们都去得，那我这糟老头子也顺便跟着你们去摄政王府蹭几顿饭。” 身后传来雍王的声音。 顾禾转身，拱手一礼，“孙儿见过祖父。” 雍王将他托起来，“自家人，无需多礼，如若你没意见，那我一会儿就跟着你们回府了。” 顾禾笑道：“祖父能去摄政王府，那是孙儿的荣幸，孙儿必扫榻相迎。” 雍王爽朗地笑了两声，可细听之下，这笑声中还掺杂着难舍难分的纠结。 顾禾听出来了，面上却是不显，催促道：“既然祖父和爹娘都决定要去摄政王府，那天色不早了，咱们赶紧启程吧！” 赵大宝让人安排了三辆马车。 顾禾爹娘一辆，顾禾与雍王一辆。 公孙尔若带着婢女一辆。 马车上。 顾禾看向雍王，“祖父方才去了永寿宫吧？” 雍王一捋胡须，笑道：“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你小子。” 顾禾轻轻一叹，“太皇太后到底对祖父误会过深，你们这结，怕是一辈子解不开了。” 雍王道：“当年本就是我先弃了她，她至今存怨也是理所应当的，她怒我，气我，这些，我都不在乎。” 顾禾再次慨叹，“若非为了替皇室扳倒梵氏分支保江山太平，祖父又何至于将心爱之人拱手相让，说来，到底是祖父牺牲太多。” 雍王声音略哑，“若说牺牲，谁能比得上你这孩子，不过是喜欢上了一个姑娘，便被残害至今年纪轻轻就……唉……” “祖父莫哀。”顾禾劝道：“这一切，都是孙儿自愿的，孙儿未曾怪过谁。” 毕竟是为了救夏慕而中的毒，即便她至今什么都不知道，他也没什么遗憾的。 回到摄政王府，公孙尔若第一个下车来搀扶二老和雍王。 卢氏看了公孙尔若一眼，客气地笑笑，什么都没说。 顾禾当初为何娶了这个女人，他们都知道原因。 顾禾说，公孙尔若是个蛇蝎女人，心肠很坏，与其让她去祸害别的王爷，倒不如让他这个生命短暂的人收了她，往后即便他去了，她也是他们家的人，不敢再出去祸害谁。 “爹，娘，爷爷，媳妇方才已经遣人提前回来把房间备好了，三位里面请。” 顾禾走过来，淡声道：“你不必伺候着了，本王与爹娘和祖父有话说，这里没你什么事，自个儿回去歇着罢！” 依旧是当初的疏离淡漠态度。 公孙尔若已经习惯了，垂落眼睫，掩去眸中黯然，领着婢女径直入了王府大门。 “爹，娘，爷爷，咱们去书房详谈。” 公孙尔若走后，顾禾对三位长辈恭敬道。 卢氏和顾博文点点头，随着顾禾进了书房。 这一夜，三位长辈与顾禾促膝长谈至天明未眠。 将长辈们安排好歇下以后，顾禾直接进了宫，让赵大宝把梵沉传去了御书房。 “摄政王昨夜没睡好？” 梵沉进门后，立在一旁，见他伏在案上，面色不大好。 “一夜未眠。”顾禾也不隐瞒，“马上要出海，爹娘和祖父担心，与我谈了一夜。” “那你传召我，有要事？”梵沉问。 “走之前，我有一样东西交给你。”顾禾道：“我希望你能替我保管，一代代传下去。” 梵沉眯着眼道：“你的东西，你不会自己保管么？为何要交于我？莫非你一去不复返了？” 顾禾笑笑，“宁王的嗅觉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灵敏。” 梵沉不置可否，若非这个人有特殊情况，他怎么可能把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他？ “你是不是……不打算回来了？” 原本没往这个方向想的，但顾禾方才的话像极了对他交代遗言，所以由不得梵沉不怀疑。 “是，没打算活着回来了。”顾禾坦然承认，“这一战，我会在海上终结生命。” “为何？”这一刻，梵沉是震惊的。 “万物皆有寿尽时。”顾禾微微一笑，“而我，刚好比你们早了几十年而已。” 梵沉紧紧皱着眉，“我且问你，入朝之前，你这么多年闭门不出，是否在府中养病养伤？” 顾禾并没有出现在梵沉的上一世中，但这个人是这一世发展轨迹改变的一个重要因素，如此重要的人，上一世没理由不出现。 除非，他真的病了，风吹就能倒，所以直到死都没走出雍王府。 “秘密。”顾禾挑眉一笑，“别说我了，说说我即将交给你的东西，是一幅十丈有余的画卷，我耗时三年画出来的，上面有你一直想知道的梵氏分流原因，我祖母的遗愿是想让梵氏族人都晓得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导致梵氏这个鼎盛大族分流衰落。但我已经决定不回来，那么，这个重任就交给你了。” 说着，顾禾把书案上那一幅卷起来的沉重画卷递给梵沉，又交代，“等我走了再打开吧！” 梵沉接过画卷，抿唇，“为何不请人医治？” 薄卿欢说过，顾禾是他的对手，可梵沉却觉得，这样的人适合做知己，除了不喜欢顾禾有时候看景瑟的眼神幽浓缱绻之外，他对这个人有着惺惺相惜的感觉，如此人才，若是就这么魂落碧海，该多可惜？ “外伤可愈，心病难医。”顾禾不打算说出自己身上的毒无药可解，浅笑依然，“我意已决，你莫再规劝了。” 梵沉抱着沉重画卷的手紧了紧，“活着不好么？” 顾禾突然笑了，“我还以为你一直对我有敌意，没想到最后关头却劝我活着，真不像你从前身为左都御史时的作风。” “人都是善变的。”梵沉道：“或许我昨天真的对你有敌意，但今天，我会觉得撇去隔阂，你我也是可以结为知己的。” “那就……来世再兑现吧！”顾禾挑唇，“如若来世我们还能遇到的话。” 梵沉陷入了沉默。 走之前，顾禾提醒他，“今日我对你说过的话，我希望你一个人知道就行了，别告诉除了你以外的任何人，包括，你的王妃。” 梵沉心不在焉地抱着画卷回了楚王府，景瑟问时，只说顾禾再过两日就要点兵出海了，有些担忧，其他的，一概没说。 三日时光匆匆晃过。 一大早，顾禾就换了银色铠甲骑上马儿飞奔往军营点兵。 祭旗过后领着十万兵将把绝世神兵整个系统的兵器运上战船，准备启程。 海港上。 身着明黄龙袍的小皇帝紧紧抱着顾禾，“小叔叔，你要记得我们的约定。” 顾禾笑着捏捏他的小脸，“不就是分开一段时日么，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眼泪汪汪，你已经五岁多快六岁了，往后要明白，不管遇到什么事，经受多大的打击，都不能哭，因为你是皇帝，是天下人的表率，你一哭，百姓会惶恐的。” 小皇帝乖巧点头。 交代完小皇帝这边，顾禾又去与爹娘诀别。 扑通在二老跟前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顾禾面色肃然，“爹，娘，孩儿这便走了，你们二位往后要多多保重。” 卢氏哭成了泪人，小声道：“我儿，记得答应过你爹的话，如若在天有灵，要给我们托梦，娘每天都盼着呢！” 顾禾喉头一哽，马上转过身不让二老看到他眼底泄露出来的情绪，“嗯，我知道。”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上战船。 不远处的高楼上，雍王看着孙子清俊挺拔的身影，宠辱不惊的他在这一刻老泪纵横。 第028章 上门请罪（含结局通知） 海港一角，公孙尔若捂着嘴巴，眼里全是泪。 三更天的时候她就起床了，打算亲自送顾禾来海港，毫不意外地被顾禾拒绝，后来她是偷偷跟着来的，目送着顾禾走上战船的那一刻，她所有的压抑克制都再也绷不住，眼泪不要命地往下砸。 她不知他此行有多凶险，只知他上船的那一瞬，她整个人就像被掏空了灵魂。 有他在的时候，即便他冷漠以对，她想尽办法拼命讨好他，那也都是有意义的，他不在，她觉得自己连生死都不重要了。 顾禾一走，他爹娘以及雍王不可能继续在摄政王府住下去，全都回雍王府去了。 公孙尔若回府以后，亲自备了礼物坐上软轿去往楚王府，在大门外就点名要见梵越和尹相思。 尹相思听说是公孙尔若来了，挑眉看向梵越，“一听说老相好登门造访，你怎么就突然不说话了？” 梵越刻意皱皱鼻子，“好大的酸味。”旋即翻个白眼，“什么老相好，那都什么时候的陈年旧事了，还揪着不放？” “我倒是想放，未必有人肯。”尹相思轻哼一声，偏开头去。 提及公孙尔若，尹相思马上就会想起自己小产的第一个孩子，虽说顾乾才是幕后主谋，可公孙尔若是帮凶，她的罪，怎么都洗不白的。 梵越知道她一直怀恨在心，哄道：“小乖乖，我知道你不喜欢公孙尔若，可她都带了名帖登门了，且以摄政王妃的名义来的，咱们也没有理由将人拒之门外不是？” 尹相思面色还是不大好，“要见你自个儿去见，我可不想看见那个毒妇的伪善嘴脸。” 梵越挤挤眼，“你不跟我一起出去，就如此放心让我单独见她？” 尹相思神情略有动容。 “媳妇儿。”梵越拉过她的手，笑说，“咱们这么多年的夫妻了，你还信不过我？” “我不是信不过你。”尹相思别扭了一下，“我是真的不想看见公孙尔若，恨不能她马上从这世上消失。” “我懂。”梵越轻轻抱住她，“第一个孩子的时候，都怪我大意没照顾好你。” 尹相思听到他又把罪过揽到自己身上，气恼地哼了一声，“不是说要去见那个女人么？还杵这儿做什么？” “好，好，这便走。”梵越松开她，二人出了芳菲苑，一路分花拂叶来到前厅。 公孙尔若见到两人的时候，不由分说就跪了下去。 尹相思淡淡瞥了一眼，语带讥讽，“摄政王妃这是做什么？” 公孙尔若低垂着头，声音冷静，“当年是我一时鬼迷心窍害死了你们的第一个孩子，今日，我特地上门请罪。” 尹相思将脑袋偏往一边，看向梵越。 梵越眸光微凝，“当年的事是你亲手做的？” 公孙尔若原想说是顾乾撺掇她做的，可转念一想，顾乾都死了，说那些还有什么用，更何况，她这次过来是诚心悔过的，并没打算推卸责任。 “是。”斟酌片刻，公孙尔若点了头。 尹相思一想到才在自己肚腹里待了几个月的孩子就这么没了，她一时没沉住气，当即从旁边墙上取来挂剑，“唰”一声出窍，剑尖直指公孙尔若喉咙，居高临下，“当年你我素不相识，我的孩儿到底与你有何仇怨，你要这样设局害死他？” 公孙尔若认命地闭上眼睛，“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小王妃若想让我以命抵命，那也悉听尊便。” 尹相思胸腔内怒火正旺，剑尖更进一寸，眼看着就要刺破公孙尔若的喉咙。 梵越心中着急，可他不敢劝，就怕尹相思会觉得是他刻意偏颇公孙尔若。 他和小七能走到今天，耗时多年，可不能因为一个女人而决裂僵了关系。 正急得额头冒汗之时，外面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小七，住手！” 尹相思红着眼看向来人，“大嫂……” “听我的，先收了剑。”景瑟看向她，语气里有着不容置疑的冷肃。 尹相思无奈，不甘收回剑。 景瑟轻舒一口气，走上前来，对着跪在地上的公孙尔若道：“摄政王妃，请起。” 公孙尔若侧眸看了看景瑟，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她云髻雾鬟，明眸流眄，清雅高贵中透着不易靠近的漠然疏离。 看到景瑟，公孙尔若就不觉拿来与自己对比，同样都嫁了世无其二的男子，宁王妃得到了宁王全部的爱，两人恩爱无俦，羡煞旁人。而她自己，从进门的一天开始就被摄政王冷落至今，就连他要走，也不准她去送。 公孙尔若实在不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为何会有这么大，容貌气质上，她的确比不得景瑟，但若论真心，景瑟对梵沉有多深，未必及得上她对顾禾，然而她和景瑟的境遇竟是天差地别。 “摄政王妃？”景瑟微笑着又唤了一声。 公孙尔若这才晃过神，慢慢站起来。 景瑟道：“摄政王妃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么，为何非得当着我们家二爷的面下跪，你可知，这件事一旦传出去，外面的人就得数落二爷和小七的不是了。” 公孙尔若脸色微白，“对不起，我真的没想那么多。” 景瑟淡淡看她，“你特地来楚王府，到底有什么事？” 公孙尔若嗫喏，“我是来给越小王爷和小王妃请罪的。” “哦？”景瑟故作疑惑，“请什么罪？” “是……他们第一个孩子小产那件事。”公孙尔若脑袋垂得更低。 也不知为何，被景瑟这么看着，她竟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那件事是你做的？”景瑟问。 “是。”公孙尔若呼吸放轻，“是我做的。” “那三年前你为何不来，如今都过了这么久，你才打着请罪的名义姗姗来迟，怕不是单单为了请罪这么简单吧！” 公孙尔若急忙解释，“不，我真的是来请罪的，还请宁王妃明察。” “所以呢？”景瑟冷笑，“你以为给他们下跪，人家小两口就得因为道德上过不去而原谅你？” “我没有，我只是……我只是……”公孙尔若心慌意乱，开始语无伦次起来，她的确只是想过来请罪，没想其他，原本都想好措辞了的，奈何到了景瑟跟前，一切就全都乱套了。 “楚王府不欢迎你。”景瑟见她半晌说不完整一句话，索性直接下逐客令，“你有罪也好，被冤枉也罢，这都是官府的事儿，楚王府是朝廷重臣之家，不是能随意动私刑的诏狱，你今天的话，我们都听到了，请罪的那些言辞，留着去公堂上说，你在这里说了也无用，我总不能一怒之下杀了你反而把我自己赔进大牢去吧？” 公孙尔若唇瓣轻轻抿着。 景瑟眉心已有不悦，“摄政王妃，我说的话，你还没听明白吗？” 公孙尔若看了一眼梵越和尹相思，欲言又止。 晴儿机智地上前来，“摄政王妃外面请。” 到底只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论唇枪舌战和随机应变，公孙尔若远不及景瑟十之一二，无措地站了片刻，便随着晴儿离开了。 公孙尔若走后，景瑟才看向尹相思，道：“小七，你太冲动了，方才若真伤了她，有罪的可就变成你自己了。” 尹相思也知自己先前险些酿成大祸，此时抿着唇不说话。 “我知道你介怀第一个孩子的事。”景瑟温言，“但你此时身份是小王妃，不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七爷，身为臣妇，就该按照朝廷的章程来办事，在这里，江湖规矩是行不通的。” “大嫂，我知道了。”尹相思手指蜷了蜷，“谢谢你及时进来阻止我。” 景瑟道：“我也是碰巧来外院有事，刚好听说摄政王妃来找你们夫妻，我一猜便知想必是为了当年的事，所以急匆匆赶了过来，还好，成功阻止了你。” 说完，看向梵越，嗔道：“二爷你也真是，小七年岁小，性子冲动，你怎么也不阻止她？” 梵越道：“我是担心自己横插一脚会被小七认为偏颇公孙尔若，所以，没敢阻止。” 景瑟瞪他，“万一小七真动手杀了人，到时候怎么办？那个人再十恶不赦，头上也还顶着个摄政王妃的名号，光是这层身份，朝廷就一定会追究到底，到时候，小七便成罪人了。” 梵越“嗯”了一声，“大嫂教训得是，我们知道错了。” “知错就好。”景瑟苦口婆心地道：“往后遇到这种事，切莫意气用事，要考虑考虑后果再行动，那就这样吧，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大嫂慢走。” 梵越恭敬送走景瑟。 “小七。”回转身，看尹相思盯着自己，梵越眸色深浓了些。 “二爷。”尹相思斟酌良久，做了一个重大决定，“我想解散‘点苍阁’，不要江湖身份了。” 梵越一脸惊愕，三两步走过来碰了碰她的额头，“你这是怎么了？” 尹相思顺势靠在他怀里，“我始终没能把自己带入小王妃的身份，是因为平时在江湖上呼风唤雨惯了，就算是嫁进了楚王府，也还私底下与点苍阁的人有联系，今日大嫂的一席话提醒了我，是时候做一回真正的小王妃了，点苍阁，就此散了吧！” “别呀！”梵越明显不同意，“留着以后还有用呢！” 尹相思摇头，“你若喜欢，那就送给你了，‘七爷’这个人，从此会退出江湖，一心一意做你的小王妃。” 梵越心中微暖，“好。” －－－－－－题外话－－－－－－ 嗯，明天开始上传结局。 结局篇（1） 景瑟回到吹雪小筑，听璎珞说梵沉一直在书房，她不由疑惑，抬步去了书房。 “梵沉？” 还在外面，景瑟就放声喊了一下。 梵沉很快推门出来，笑看着她，“怎么过来了？” 景瑟道：“我听婢女们说你一直待在书房，怎么，有那么多政务要处理？” “是……有样东西。”梵沉想了想，顾禾只说不要把他们之间的对话告诉景瑟，并未说不让她晓得这幅画的存在。 “是什么？”景瑟好奇起来。 在她跟前，梵沉很少会这样吞吞吐吐的，莫非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一幅画。”梵沉道：“你进来看。” 景瑟挑了下眉，跟着他走进书房。 看到案几上那幅并未全部打开的画卷，景瑟惊呆了。 “这……这是？”虽然还未得见画上的内容，但她合计了一下，这个卷轴很大也很长，整体约莫好几丈。 景瑟脑子里不由自主想起师父之前对她说过他在找一幅画，长约十余丈的画。 呼吸顿了顿，景瑟抚着胸口，说话略带喘气，“这就是师父一直在找的那幅画，对不对？” “我不知道。”梵沉想了想，“这幅画的长度看起来的确有十余丈，至于到底是不是宗政初找的那一幅，我就不能确定了。” “我看看上面画了什么。”景瑟迫不及待走到长几前，俯下身仔细看了看，第一个场景是两个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子，一个眉眼清冷，身着一品命妇服饰，另一个眼角眉梢都流露出妖娆艳绝的气息来，着正红色凤凰巢日锦绣宫装。 两个女子皆貌美非凡，然对景瑟而言，却似遭了雷劈。 因为这二人的长相与夏慕有七八分相似。 她压下心底的震撼，转头看了看站在旁边的梵沉，颤声问：“这两个人……是谁？” 梵沉道：“你再往后面看。” 景瑟细细眯着眸，又打开第二个场景、第三个场景，蹙着眉头一直往下看。 画卷很长，书房没有这么大的地点，只能看完一点就卷起来一点。 看完整幅画卷，景瑟用了将近半个时辰。 然后她面上写满了疑惑与震惊。 “这上面画的，到底是什么？” 因为画上并没有配上任何文字，所以景瑟看懂了画中意境，却始终猜不透讲的是什么人的事迹。 她最震惊的，莫过于那两个与夏慕长相相似的女子了，到底是谁？ “这幅画上画的，就是梵氏分流的原因。”梵沉缓缓解释，“画卷开端上的两个女子，一个是大历静娴皇后，另一个，是花容夫人。” “大历？”景瑟愕然，大历是西秦和东璃的前朝，那个时候还没有西秦东璃之分，整个天下都是大历王朝的，可谓盛极一时。 再看一眼画卷，景瑟全都明白了，这两个女子，原来就是大历最神秘的静娴皇后林若嬛和花容夫人林蒹葭。 这对孪生姐妹，一个曾深得帝宠，薨后被追封为“静娴皇后”，另一个嫁给神威将军，被封为“花容夫人”。 景瑟对前朝的研究仅仅停留在正史上，对于这些红颜的风花雪月，她很少看，所以只是对静娴皇后和花容夫人有所耳闻，至于其事迹，她一概不知。 坐在软榻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景瑟央求似的看向梵沉，“你快给我说说这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那位静娴皇后何许人也，为何她会成为前朝灭亡的主要原因。还有，前朝既是因她而亡，为何史官笔下的静娴皇后却只有寥寥几笔，是否这里头有些秘辛是史官都不敢记录在册的？” “好，我给你解释。”梵沉也坐下来，温声道：“这件事，须得从大历末代皇帝百里修说起。” …… 大历末代皇帝百里修，乃皇后所出，少年时期却是个性子怯懦的王爷，其父驾崩后，传位给他年仅七岁的同胞兄弟，又封其叔父百里炎为辅政大臣。 百里修的这位叔父骨子里是个好色之徒，他垂涎百里修生母的美色，却又碍于百里修隔三差五地入宫见太后，于是撺掇幼帝下旨将百里修外放。 待百里修离开京城以后，百里炎便顺势独揽朝纲，还寻了个机会强要了太后。 太后不堪受辱，悬梁自尽。 当时百里修才刚到外放之地不久就听到太后薨的消息，情急之下，他便也顾不得没有朝廷的诏令，连夜启程回京，却被阻拦在城门外不得入。 百里炎甚至都没让百里修见到幼帝以及太后的尸骨，就直接以“无诏回京”的理由判他流放大罪。 外放改为流放，百里修很快被送去了边境苦寒之地。 在那里，他结识了两个人，梵阿六和尹康。 这二人原是关内侯的部下，因看不惯关内侯奉承百里炎而出言顶撞，结果被流放到了边境。 太后薨没多久，幼帝就暴毙了，百里炎顺应百官之意登上皇位。 百里修自小在皇宫长大，何曾吃过边境之苦，待了一段时日就满心绝望，再加上得了幼帝暴毙百里炎登基的消息，他更是没了生的念想，一度想自杀随母随帝去，幸得梵阿六和尹康及时阻止才保住了小命。 梵阿六和尹康是拜把子兄弟，二人皆是铁骨铮铮的汉子，骨子里的血性和傲性并未因流放至边境而有丝毫泯灭。 这二人始终相信，边境这种地方是埋没不了他们兄弟的。 于是两人私底下商议了一番，决定辅佐百里修这位被抛弃的王爷上位。 之后的故事，和话本子里常见的桥段相似：梵阿六和尹康想法子帮百里修从边境逃出来，一路联系他父皇年轻时的部下，最后造反成功杀了百里炎，百里修登基为帝。 梵阿六和尹康有从龙之功，都被封了官。 梵阿六被封为冠军侯，尹康被封为总管天下兵马大权的神威将军。 国家安定之后，就面临新帝立后的问题。 百里修挑来挑去，始终挑不到合适的人选。 当时尹康已经成了亲，娶的是地方小门小户的女儿林蒹葭，成亲当日被百里修下旨封为“花容夫人”。 百里修之所以封林蒹葭，是看在尹康的份上，当时只是圣旨去了神威将军府，百里修本人并没见过花容夫人长什么样。 不久后，梵阿六也订了亲，巧的是，他的未婚妻正是林蒹葭的亲妹妹林若嬛。 这二人虽是孪生，性子上却有很大的差异。 林蒹葭性子冷傲，林若嬛媚态风流。 梵阿六的亲哥哥梵阿五一直不看好林若嬛，总觉得这女子过分妖艳，将来必为祸水祸害自家亲弟弟，遂私底下给梵阿六提过建议让他退了这门亲事。 当时梵阿六忙着帮百里修创绝世神兵图谱，没同意梵阿五的提议，但大婚之事也一拖再拖，便冷落了未婚妻林若嬛。 林若嬛不甘寂寞，竟主动找上门来，没见着梵阿六，她便勾引其兄梵阿五，梵阿五大怒，拔剑欲杀了林若嬛。 林若嬛吓得大惊失色，转身就逃。 正在这时，微服出访的百里修刚好路过侯府瞧见了这一幕，笑问梵阿五为何对弱女子拔剑相向。 梵阿五心中恨极了弟弟这个未婚妻，尤其是想起她勾引自己的事，更是怒火中烧，于是隐瞒了林若嬛的身份，告诉百里修那女子是他们家远房表妹，先前之事，不过是与表妹开个玩笑罢了。 百里修一听是梵阿六和梵阿五的表妹，又见林若嬛绝色倾城，当即便动了心，问梵阿五这女子可曾婚配，若未曾，便将其带入宫宠幸。 梵阿五没料到百里修会这般问，想了想，摇头说未曾婚配。 其实在那一刻，梵阿五动了私心，他不想让林若嬛继续祸害自家弟弟，所以最后默许百里修将其带入宫封了妃。 然而让梵阿五万万没想到的是，林若嬛早就怀了梵阿六的骨肉，两个月的身子哪里经得住百里修的折腾，欢好第一夜就小产了。 也是那一夜，百里修才知道原来自己深深爱上的女人是拜把子兄弟的未婚妻，他悔恨难当，打算亲自登门致歉，去了侯府却没见着梵阿六。 原来梵阿六回来以后晓得哥哥把他未婚妻拱手送给百里修，一怒之下与梵阿五大吵一架离家出走了。 百里修派了很多人都寻不到梵阿六的踪迹，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没过多久，林若嬛因为小产后血崩而死。 百里修早已深爱林若嬛入骨髓，她死后，他大悲，下旨追封其为“静娴皇后”。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日，百里修就好似行尸走肉一般，整日荒废政务，直到他遇到花容夫人林蒹葭。 林蒹葭和林若嬛是地方来的小门小户女，两姐妹孪生之事也没多少人知晓。 所以百里修见到花容夫人的第一眼，便以为林若嬛还没死，大喜过后让人将其强行带入宫。 林蒹葭性子冷，哪里受得住如此屈辱，逃不过百里修的强索就咬舌自尽了。 远在边境驻军的尹康知晓此事以后大怒，很快聚集兵马发动战争，整个大历陷入战乱，民不聊生。 这个时候，梵阿六出现了，原来他和兄长大吵离家出走之后结识了草莽出身却胸怀大志的江湖浪子顾亦年，他看中顾亦年的雄心壮志，打算利用自己手中的绝世神兵帮顾亦年争天下。 梵阿五因为林若嬛一事愧疚难当，向梵阿六下跪认错之后带着一部分族人归隐烟水岛，从此不问世事。 梵阿六和尹康恨极了百里修，皆对这场天下之争势在必得，无奈两人各为其主，梵阿六为顾亦年争天下，尹康则是为了自己争天下。 长达三年的战争结束后，大历土崩瓦解，彻底灭亡，东璃和西秦两大王朝同时诞生。 梵阿六为西秦开国功臣，被封了异姓王，世袭罔替。 尹康也成了东璃开国皇帝。 开战的时候，这二人虽各为其主，但兄弟情谊却不减，尹康一直暗中照顾梵氏族人，并嘱咐后世要善待梵氏。 这也就是现如今西秦太皇太后会对楚王府格外看重的原因。 …… 卷轴上清清楚楚以画的形式把整件事表现出来，那栩栩如生的笔锋，每一处都充斥着莫大的讽刺。 景瑟从幻想中回过神来，问梵沉，“这画是谁作的？” “顾禾。”梵沉道：“画是他亲手给我的，耗时三年才完成，他说让我代为保管，永世流传。” 景瑟抿了抿唇，终于明白顾禾当初所说的“三年之约”为何意。 原来他并非蓄谋什么，只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把梵氏分流的真相还原，让每一个梵氏族人都记得当年之耻。 “顾禾……”她低喃，“他为何会晓得这些？” 梵沉想了下，“大概是他祖母告诉他的。” 如此一说，景瑟便没什么疑问了，梵阿五是带着梵氏另外那个分支隐世的先祖，他定是觉得自己对不起弟弟梵阿六，因自己当初的一念之差酿成了接二连三的大祸，林若嬛和林蒹葭相继死亡，所以他才会把这件事口口相传下来，让族人铭记于心。 梵阿五的意图是隐世，然而后人却早已忘了他隐世的初衷，想方设法也要造出绝世神兵打算以高姿态震慑皇朝入世。 这条路，无异于自取灭亡。 景瑟忽然心生不好的预感，“梵沉，你说顾禾手里有完整的绝世神兵整套兵器，然而梵氏分支那些人却也不是吃素的，机关与兵器他们都有，那么，顾禾此次出战的胜算是多少？” “必胜。”梵沉道。 这将是顾禾耗尽生命来打的第一场仗，也是最后一场，没理由不胜。 “你如何敢肯定？”景瑟心里头的浮躁不减反增。 “顾禾是个不容小觑的人。”梵沉莞尔，没让她看出破绽来，“他既然能做到瞒过我所有的隐卫把爷爷带去帮他指挥铸造绝世神兵的进程，那就说明他身上有很多地方是连我都比不上的，本就是个冠盖之才，他会打赢这场仗，毫不意外。” 景瑟没从梵沉温润的面色上看出什么端倪来，便信了他的话，点点头。 “那这幅画……”景瑟忽又想起一事，“会不会就是我师父一直在找的那一幅？” “无法确定。”梵沉摇头，“除非，找到他本人。” 景瑟神情紧张起来，“将离前段时间来找过我，说我师父早前就出来了，并不在忘忧谷，他们出动了很多弟子都找不到我师父的下落，你说……他到底会去哪里了？” “别急。”梵沉扬了扬眉，“你不也说了，他在找这幅画么？只要放出消息说画在我们手中，用不了多久，他一定会主动找上门来。” “说得也是。”景瑟闷声道：“我希望到时候师父真的能凭借这幅画摆脱风离痕，别再被那个人控制了。” “你这女人。”梵沉无奈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这天下有很多人每天都在发生着很多事，你整天操心这操心那，哪里操心得过来，宗政初又不是小孩子，用得着你这般忧心忡忡的吗？” 景瑟忍不住笑出来，埋首于他的胸膛，“其实到最后我才发现，重活一世真的并不只为了报仇，一切都结束的时候才发现，惟愿现世安好，因为看透了太多生死，所以不愿再见身边任何一个亲人离我而去，尤其是我师父，他对我的栽培之恩，这辈子我都还不清，也不可能忘得了。” “我懂。”梵沉笑着点头，“无论外表多么寡淡凉薄，骨子里，你就是个有血有肉的小女人。” 景瑟抬起头来，假意嗔道：“那也是你惯的。” “对，我惯的。”梵沉笑意悠然，眸中波光潋滟。 两人坐了一会，梵沉便唤来阡陌，吩咐，“放出消息去，就说本王偶得奇画，十丈有余。” “顾禾不是让你将此画世代流传下去么？”景瑟眨眨眼，“你就这样放出消息去，到时候得招来多少麻烦？” 梵沉轻轻莞尔，“只要我不愿，就没有麻烦敢主动找上门来。” “我师父呢？”景瑟撇了撇嘴，“到时候他要把画带走可怎么办？” 梵沉默然片刻，眉眼间突然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来，“如若这幅画能让他摆脱风离痕，也能让他回到属于他自己的世界，那么，我便送给他，然后自己耗时数年再作一幅。” “等等！”景瑟突然觉得不对劲，“顾禾花了这么多年做出来的画，为何要你保管，他自己没有手么？” 梵沉眼波凝了片刻，笑说，“这幅画里的主人公本就是我们这支先祖梵阿六，顾禾之所以作画，是想代表分支先祖梵阿五向我们这边的后人致歉，所以，这幅画理应交由我保管。” “是吗？”景瑟半信半疑。 “当然是这样。”梵沉再次伸手抚了抚她的脑袋，“不然你以为呢？” 景瑟若有所思地道：“我还以为，顾禾是自己有什么事才不得不把画交给你的呢！” “你想太多了。”梵沉笑笑，“你应该还记得上次我们俩约了顾禾在酒楼吃饭吧？” 景瑟点点头，他还记得当时顾禾提醒他们夫妻别把他当成敌人，否则会聪明反被聪明误。 “对，就是那一次。”梵沉缓缓道：“顾禾怒斥了一句，说我们俩连梵氏分流的原因都不晓得就随意下定论，过于武断。也就是那个时候起，他就在准备作这幅画，也准备把真相都告诉我们了。其实整件事算下来，梵阿五是为了弟弟着想才会任由百里修把林若嬛带走，他自己并不知道林若嬛已经有了身孕，所以论及罪过，梵阿五本身并没有那么重的罪，只是他一直不肯放过自己，所以才会给梵阿六下跪赔罪，之后带着一部分族人避世。自此，梵氏分流。” 景瑟轻轻叹了一声，“当年的事，真是个悲剧。” “是啊，原本亲如手足的三兄弟，最后因为两个女人各奔东西，也导致了一场不可避免的天下战乱。”梵沉慨叹。 景瑟细细眯着眸，“我方才一直在想，如若我师父找的画就是咱们手上的这一幅，那么他在这整件事中，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这个问题，还真难住我了。”梵沉无奈地摇摇头，“或许，有一个人会晓得。” “谁？” “东璃宣王，尹澈。” 景瑟摸着下巴，“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极有可能。我还记得你跟我说过，我师父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就得了凌霄真人批命，可批语到底是什么，连你也不清楚，我想，我师父本人大概也是不晓得的，如果我师父不知道，那么凌霄真人必会把批语告诉他的继承人，所以，宣王一定知道我师父的秘密。” 梵沉笑看着她，“你这么一梳理分析，我倒觉得宗政初十有八九是去东璃找宣王了，所以将离他们才会寻不到宗政初的踪迹。” 景瑟忽然大惊，“这也不是不可能的，梵沉，咱们要不要给东璃的姬瑶传信，让她密切关注一下宣王最近可有什么反常，如若我师父真的在东璃，那么，我想是时候去见一见他了。” “也好。”梵沉马上取来笔墨书信一封让人快马加鞭送去东璃。 再坐过来时，梵沉又将她抱进怀里，“这下，你总能安心了吧？” “真正安心是不可能的。”景瑟浅浅一叹，“总得把我师父的事全部处理了才行。” “再等等。”梵沉轻抚她眉眼，不忍心让她为了这些琐事愁眉苦脸，“西秦到东璃，情报再快也要八九日，一来一回就得半月，你想要的消息，还得等好久。” 景瑟内心焦躁，不安地看着他，“梵沉，有没有什么事情让我做做，我不想空闲下来，否则容易胡思乱想。” 梵沉抿了抿嘴角，笑问：“喜不喜欢种花？” “种花？”景瑟忽然来了兴致，随即又耷拉着脑袋，“这个季节种花，能活吗？” “能不能活，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梵沉说着，轻轻将她拉起来，清浅一笑，“走，咱们就去种花。” －－－－－－题外话－－－－－－ ^_^终于填了个万年巨坑，阿初的秘密很快就出来啦！ 嗯，今天七夕，来个小活动，本章更新以后开始留言的小可爱，每个会员号奖励77币，今晚24点为止。 （╯3╰）终于迎来了结局，感谢亲爱的们一路陪伴，爱你们，么么哒！ 结局篇（2） 景瑟随着梵沉来到后园，花园里有两株极品茶花十八学士，早就过了花季，如今只剩满树绿到幽浓的叶子。 景瑟摸了摸下巴，“十八学士适合扦插，可马上凛冬就得来了，你有什么办法能保证它不被冻死么？” 梵沉道：“扦插的话，过冬有些难度，不如直接种种子。” “嗯？”景瑟挑眉，“你有十八学士的种子？” “嗯。”梵沉点头，“开花结子的时候收集起来的，原想来年和你一起亲手种下去等开花，却不料这一天如此快就到来了。” 景瑟听罢，唇角不觉流露出温暖笑意，原本平静的眸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这么长时间以来，若非梵沉一直陪伴，她大概早就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冷血凉薄至老死的一天，是他一直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帮她的心慢慢回暖，摆脱前世的冷傲孤僻淡漠寡情，成了有血有肉懂得品味人情的小女人。 没有梵沉，景瑟什么也不是。 梵沉见她发呆，忍不住低低笑出了声，温热的双手捧住她的面颊，“我发现你最近越来越喜欢多愁善感了。” “才没有！”景瑟马上敛去思绪，嗔道：“我就是在想，你这个人怎么会如此能耐呢？竟能把我这种脾性古怪，性子冷傲的女人给拴得牢牢的，心甘情愿被你驯服。” 梵沉想起上一世她被风离痕带走以后，整个人就成了黑暗的化身，身上一丝人情味也没有，冷血得让人可怕。 犹记得她现身金陵准备杀顾乾的时候，他一路追随，就怕她会遭人暗算，想暗中保护她，结果被她发现了，他索性向她坦白心意，奈何她根本不领情，与他大战了一场，他不敢用全力，只是时不时出招挡一下，最后还是被她一剑刺中肩胛骨，回府养了两个月。 后来风离痕亲自出山的时候，她和风离痕一起对付他，他没躲过这两个人的强势攻击，最终死在她剑下。 再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客栈里，脑子里懵懵懂懂的，似乎很多记忆还没融合，床前站着一个姿容清绝的女人，见她要走，他想也不想，出于本心扣住她的手腕，出口就喊了声“师父”。 那时候刚重生，他什么都记不得，潜意识里只有师父一个人，所以就糊里糊涂把她当成师父了。 后来全部记起来的时候，他心中是无比庆幸的，庆幸自己在最懵懂无知的时候，潜意识里还是把她当成最亲的人，哪怕想不起来她是谁，起码还是依着本心黏在她身边了，否则这一世，他又得再一次错过她。 想到这里，梵沉唇边忽然蔓延开笑意，“因为爱啊！爱就投其所好，顺便再加一点点的霸道，我想，上天允我重来一世，不是来祝你幸福的，而是给你幸福的。所以，景瑟，趁我还没发须皆白走不动路的时候，接受我所有的爱吧，不必轰轰烈烈，能感动到我们自己就行。” 景瑟对他笑了一下，“说好的来种花，提那些做什么？” 她最怕他提及上一世，也不敢去想象那个冷心绝情的自己该是怎样的面目可憎。 梵沉对着立在远处的晴儿招招手，吩咐，“去书房把本王装有十八学士种子的香囊拿来。” 晴儿应诺去往书房。 景瑟拿过锄头弯身把花圃里的土翻新了一下。 晴儿拿来了香囊，梵沉接过，递给景瑟。 景瑟把种子倒了出来，均分二份，递了一份给梵沉。 想了一下，她忽然狡黠笑道：“不如这样好了，我们俩种的分开来，数年后，比一比谁种的先开花。” 梵沉忍不住笑，“你那么懒，又不肯来照顾种子，我每天过来的时候，一准会连你的一同照顾了，那么，到时候说不准会一起开花。” 景瑟皱眉，“谁说我懒了，自明天开始，我每天都来看种子。” “嗯，我等着。”梵沉一副“你就三分热度不信等着吧”的表情。 景瑟忍不住想踹他一脚，“你那什么眼神？” 梵沉收了笑，催促她，“快种吧，若是你种的茶花先开……” “如何？”景瑟双眼放光。 “你想如何？”梵沉反问。 景瑟再次摸了摸下巴，“若是我种的茶花先开，那你就带我去个我没到过的地方玩几天，怎么样？” “成交。”梵沉伸出手与她击掌。 * 顾禾离开后的第三天，顾北羽便带着苏颖和子玠来了楚王府。 “北羽，在府中待了这么多天，你终于舍得出来见光了？” 见到顾北羽的那一刹，景瑟忍不住打趣。 三年多没见，他像是脱胎换骨一般，从前的纯然天真一丝全无，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幽沉流转让人看不到底的眸，和一张被重重困难打磨得越发成熟稳重的如玉容颜。 顾北羽淡淡一笑，“表姐说笑了，我三年多没回来，一时不适应这边的气候，所以在府上调养了几日而已，这不一恢复就带着妻儿过来拜访你们夫妻了么？” 景瑟目光落在子玠身上，笑意粲然，“小家伙，上次来的时候就不给表姨母抱抱，今天总该给了吧？” 说着，景瑟就张开双臂打算引诱他过来。 子玠双眼睁得大大的，看了景瑟片刻后就往苏颖怀里钻。 “抱抱都不给，真小气！”景瑟轻哼。 子玠才不管景瑟如何说，不过去就是不过去。 苏颖拍拍他的脑袋，“臭小子，不就是给表姨母抱抱么，怎么这都不肯，一点都不可爱。” 子玠嘟着嘴，委屈的小眼神看得苏颖整颗心都软下来，一把将他抱到自己腿上坐着，笑道：“方才娘亲跟你开玩笑呢！” 子玠听罢，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苏颖看向景瑟，面露歉意，“表姐，真是不好意思，这孩子认生，不太熟悉的人，他不让靠近，更别说抱抱了。” 景瑟忙道：“不碍事，我就是开个玩笑而已，子玠自小就在烟水岛长大，极少接触外面的人，有警惕心才好，免得轻易就能给人拐带了去。” 苏颖感激地看她一眼，“这么些年，若没有表姐隔三差五去贤王府安慰我，开导我，我哪里等得到殿下归来的这一天，怕是早就想不开去了。” 景瑟长睫微垂，“说来，我和梵沉在这件事上也有错，若非当年我们瞒着你，你哪里会颓然到那般地步，所以，这三年不管我做了什么，那都是理所应当的，你莫觉得过意不去，那都是我欠你的。” 苏颖还是觉得很不好意思，“不管怎么说，我能有今天，多亏了表姐，这个‘谢’字是必须出口的。” “你看，见外了不是？”景瑟扶额，“若是图你来谢我，我当初就不会三天两头往贤王府跑了，因为我想要的谢礼，你也给不起啊！” 苏颖“噗嗤”笑出声，“表姐想要什么，你只管开口，看我到底有没有。” 顾北羽也道：“这三年的确是多亏了表姐帮忙开导照顾颖儿，否则我回来也见不到完好无损的她，表姐喜欢什么，或是想要什么，你只管说来便是，我有的，就直接给你，我没有的，想办法给你。” “得！”景瑟一抬手，“你们夫妻快闭嘴吧！不是每个施恩的人都图回报的，我之所以这么做，只是想你们夫妻好好的而已，其他的，真没什么想法了。” 不欲再继续这个话题，景瑟直接看着子玠，面上满是笑意，“小家伙，昊昊他们在西苑养了一只狮子，你想不想去看看呀？” 子玠茫然地看向苏颖，“娘亲，狮子是什么？” 苏颖耐心解释：“是一种小时候可爱，长大后凶猛的动物。” “很可怕么？”子玠绞着手指又问。 苏颖拍拍他的小脊背，安抚道：“你若是害怕，就别去了，否则一会儿真被吓破胆可就不妙了。” 子玠又是好奇又是害怕，一时踌躇不定，没法决定到底要不要去看看狮子长什么样。 景瑟见状，心知小家伙很想去看，却又因为不晓得狮子是什么，产生了未知的恐惧。 “子玠，你不敢看狮子的话，去和昊昊小哥哥葳葳小姐姐一起玩怎么样？” 子玠征询似的看向苏颖，他从来都没有小伙伴，今天还是听爹爹说楚王府有好几个小伙伴才同意来的，但是娘亲不点头，他不敢答应。 苏颖替他整理了一下小衣，“你若是想去和小哥哥小姐姐玩的话，娘亲送你过去，可好？” 子玠双目霎时一亮，“谢谢娘亲。”踮着脚尖在苏颖脸颊上亲了一口。 苏颖站起身，随着景瑟去往后院昊昊、葳葳和瑛瑛三人玩耍的地方。 后院有个秋千，很宽敞，此时葳葳和瑛瑛正坐在上面，昊昊站在后头一下一下地推。 子玠站在花园入口处看着这一幕，小眼中露出艳羡的光来。 景瑟余光瞥见子玠神情，不着痕迹地笑笑，俯身看着他，“小家伙，想不想过去和他们一起玩？” 子玠踌躇半晌，到底压不住心头的兴奋和雀跃，点了点头，“想。” 景瑟笑意加深，从苏颖手中拉过子玠的小手，朝着昊昊他们走去。 昊昊瞧见景瑟和苏颖走过来，忙把秋千弄停，三个小人儿齐齐走过来行礼。 苏颖看着昊昊，“我这三年一直把自己关在府里未曾得见昊昊，他竟长这么高了。表姐，你看你这个儿子，越来越像表姐夫了，长大后定又是个让闺阁少女魂牵梦绕的如玉公子。” 景瑟笑道：“我倒宁愿他长得平凡些，长得太好的人，将来容易惹桃花，这世上最难还的，莫过于桃花债了。” 苏颖看向她，“表姐姿容清绝，表姐夫乃人中龙凤，那容貌，天下鲜少有人能出其右，你们俩的孩子，相貌怎么可能平凡，瞧瞧，葳葳那娇小的模样，吹弹可破的小脸蛋儿，简直就是一个瓷娃娃。” 葳葳被人夸赞像瓷娃娃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景瑟习以为常，一笑过后给子玠介绍。 “这是你表哥昊昊。” “这是你表姐葳葳和瑛瑛，一会儿你就留在这里跟他们玩儿，好不好？” 说完，又对昊昊嘱咐，“这是你表姨父家的小不点子玠，一会儿你们玩的时候要带上他，莫冷落了他，知道吗？” 昊昊点头，“娘亲放心吧，孩儿晓得了。” 子玠怯怯看了一眼昊昊三人，然后指着秋千，小声地问：“我能玩那个吗？” 昊昊莞尔一笑，“当然。” 说着，就拉过子玠的小手，“来，你喜欢的话，就坐上去，我在后面给你推。” 景瑟提醒，“子玠没玩过这个，不能荡太高，否则会吓到他的。” “嗯。”三人齐齐点头。 景瑟交代完，就带着苏颖去了自己房间叙话。 前厅。 顾北羽见景瑟和苏颖一时没回来，这才低声开口，“表姐夫，你这几日有没有关于顾禾的消息？” 梵沉摇头，“没有，怎么了？” 顾北羽“哦”了一声，“没什么，就是想知道他们到哪儿了。” 在顾北羽的认知里，梵沉根本就不晓得顾禾活不过今年，所以他没敢让自己嘴巴漏风。 梵沉算了算，“从西秦去烟水岛，应该比去东璃还要远的吧，这才三天而已，他们还在海上。” 顾北羽莫名心揪，“看来这场大战，终究还是避免不了啊！” 梵沉觉得今日的顾北羽有些奇怪，“你怎么会突然关心起顾禾来了，不是一向最讨厌他的吗？” “毕竟他是代表朝廷出征的嘛！我觉得有必要了解一下近况。”顾北羽唯恐梵沉看出破绽，马上找了个贴合的借口。 梵沉叹了一叹，“他们去的是海上，我的情报网没法追踪，想要知道顾禾的消息，只能等开战的时候他们那边主动传信回来了。” 顾北羽点点头，“如若表姐夫先得了消息，一定要及时通知我。” “好。” 结局篇（3） 从楚王府出来，顾北羽先送了苏颖母子回府，这才去了皇宫。 赵大宝站在建章宫清心殿门外。 远远瞧见顾北羽过来，他赶紧迎上去行了一礼。 “奴才见过贤王殿下。” 顾北羽看他一眼，“你怎么不在殿内伺候着，出来作甚？” 赵大宝抹了把冷汗，惶恐地道：“皇上他这两日不肯进食，也不让奴才们进去伺候。” 顾北羽脸色大变，“什么时候开始的？” 赵大宝如实道，“从摄政王殿下走后的第二日便开始了，皇太后和太皇太后来了都没用，照样被皇上给撵出来。” 顾北羽声音沉了下来，“好，本王知道了。” 说罢，抬步上前，打算入殿去看看这两日不安分的小皇帝。 赵大宝心下一急，“殿下……” 顾北羽转过身，狐疑地看着他。 赵大宝补充完，“皇上情绪不太稳定，您进去后，千万要小心。” 顾北羽点点头，回转身继续走。 才刚绕过隔仗屏风，里头便“嗖”一声扔了个茶杯出来，小皇帝稚嫩却充满愤怒的声音乍然响起，“都给朕滚出去！” 顾北羽轻松接住了茶杯，面带笑容走进去，声音温和，“皇上这是怎么了？” 小皇帝转身，见到是顾北羽，紧抿着唇不说话。 “微臣见过皇上。” 顾北羽把茶杯放到桌上后拱手行礼。 “三皇叔来做什么？”小皇帝气愤地回了一句。 除了小叔叔，他谁都不想见。 顾北羽始终面带微笑，“微臣刚从楚王府回来，便想着入宫来看看皇上。” “朕好得很，不用你看！”小皇帝背过身去，小脸上满是纠结。 自从小叔叔走的那天开始，他就一直心绪不宁，睡觉做梦也不好，怎么都不安生，他真的很想很想小叔叔赶快回来陪他念书。 “皇上。”顾北羽行至他身后，语气低柔，“从今往后，微臣会每日进宫陪你念书，陪你玩耍。” 小皇帝心中十万个不愿意，猛地转过身来，瞪着他，“朕不要你陪，朕只要小叔叔。” 顾北羽极有耐性，“在摄政王回来之前，皇上总要念书学帝王术的。” 小皇帝愤怒的脸色不改。 顾北羽继续道：“摄政王走之前告诉微臣，除非皇上羽翼丰满能独揽大权，否则他不会回来。” 小皇帝到底被震慑到，“三皇叔此言当真？” “微臣岂敢欺君？”顾北羽不紧不慢地道：“这些，的确是摄政王的原话，他还让微臣转告皇上，在他回来之前，皇上都必须跟着微臣学权谋帝王术。” 小皇帝神情恍惚了片刻，“那……那他还有没有说别的？” “有，很多。”顾北羽看着他道：“若是皇上肯听话，那么往后微臣定会全部说给你听。” 小皇帝急了，忙走过来抱着顾北羽的胳膊，小脸急切，“三皇叔，朕一定好好听话，好好念书，你能不能把小叔叔跟你说的全部告诉朕？” “嗯，好。”顾北羽微笑着拉过他的小手，温声道：“只要皇上肯乖乖像以前一样好好念书学治国之策保西秦国泰民安，摄政王一高兴，说不准就提前回来了。” 小皇帝满心满眼都盼着他的小叔叔回来，此时闻言，便点头如捣蒜，“朕会听话的。” 顾北羽唇角扬了扬。 子玠就是他亲手带大的，所以他对小孩子非常有耐心，况且小皇帝平素是很乖巧的，无奈顾禾的突然离开刺激到了他，所以这两日情绪不稳定，会耍小性子也无可厚非。 这些，顾北羽全都能理解。 “三皇叔，咱们去御书房吧！”小皇帝迫不及待想要跟着顾北羽学习，就是为了小叔叔能在看到他的努力以后提前回来陪他。 “好。” 顾北羽被小皇帝拽着衣袖快速往御书房行去。 顾禾走之前就与朝中大臣打了招呼，这段时日，由贤王顾北羽入宫给皇上伴读，所以顾北羽暂且能随意出入御书房。 有了顾禾做目标，小皇帝学得很卖力，他本就天资聪颖，许多地方顾北羽稍稍提头他便知尾，甚至还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 如此天资，直让顾北羽暗中咂舌，想着顾禾果然不愧为能与梵沉比肩的少年公子，他调教出来的人，的确与众不同，按照小皇帝这种领悟能力和学习速度，用不了几年便能独当一面，将来必成千古名君。 * 从御书房出来，顾北羽去了钟粹宫。 景太淑妃正在喝牛乳燕窝，听到宫婢禀报说贤王殿下来了，她心中大喜，顿时没了食欲，让人快速撤下去。 顾北羽进殿后，规规矩矩跪在地上给她磕头，“儿臣见过母妃。” 没想到真相大白过后顾北羽还能这么称呼自己，景太淑妃激动得热泪盈眶，提着裙摆行至顾北羽跟前将他扶起来，“我儿快快起来。” 顾北羽站稳身子后看了景太淑妃一眼，问：“母妃这三年来过得可好？” 景太淑妃早就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此时听顾北羽如此问候，更是欣喜若狂，连连点头，“好，好，哀家这三年一切安好，倒是我儿清瘦了许多，想必这三年吃了不少苦吧！” “还好。”顾北羽笑笑，“总算安然回来了。” 得他这般对待，景太淑妃还有什么是放不开的，眼含泪花，“哀家一直以为你早就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了苏颖，所以自她临盆那一夜过后就一直不敢出宫去看她，怕的就是她会因为孩子的事一时冲动把你的身份捅出来，到时候可是要惹大祸的呀！” “儿臣明白。”顾北羽眉眼间俱是一派清淡，“以前的事，过去了便过去了，大家都各自退让一步，既往不咎，但从今往后，还希望母妃能明白，颖儿是我此生唯一的王妃，若有人再敢往贤王府强行塞人，便休怪我不客气了。” 景太淑妃震了一震。 “就算那个人是母妃你，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顾北羽半眯着眼，眸底杀气凛然。 景太淑妃大喘了口气，“这一点你大可放心，我们母子既然已经坦诚相对，那哀家也绝无可能再以权逼你做什么，只要你还肯认哀家，唤哀家一声‘母妃’，那往后你喜欢做什么，哀家便都由着你。” 顾北羽面色回暖，唇角勾笑，“如此甚好，那么，儿臣在此替颖儿谢过母妃。” 景太淑妃动了动唇。 母亲死了，兄长被关进大牢终身监禁，二哥那边与她根本不亲近，三弟一家被贬官去了柳州府，她现下是孤家寡人一个，就指望着顾北羽能给她送终，只要这个养子还能认自己，很多事她都能不计前嫌的，譬如，她和苏颖之间的芥蒂。 见到顾北羽要走，景太淑妃忙唤住他，“北羽，你们府上的那个孩子……” 她久居深宫，身边又没什么得力的人，对外面的事情鲜少有了解，只是偶听宫人们私下议论说贤王此次回来还带了个娃娃跟着，所以一时禁不住好奇。 “是我和颖儿的亲生儿子。”顾北羽接过话，既然打算继续认景太淑妃做母亲把这真相隐瞒到底，他觉得这件事根本没必要隐瞒。 “亲生儿子？”景太淑妃脸上写满了难以言说的震惊，“你们的孩子不是已经……已经……” “没死。”顾北羽淡声道：“是我让人把孩子抱走的，这两年多一直带在身边。” 震惊中破碎出一抹欣喜，景太淑妃喟叹，“那真是太好了！” 顾北羽看她一眼，“所以，不管今后如何，还希望母妃能记住今日说过的话，不要三天两头挑颖儿的刺，否则，我会不高兴的。” 最后这一句，顾北羽几乎是带着满身冷冽杀机说出来的，听得景太淑妃一哆嗦，她现如今就指望顾北羽给她送终，哪里还敢去挑衅顾北羽心尖尖上的人啊？ “北羽，母妃今日说过的话，自然全都是作数的。” 心中虽怕顾北羽翻脸，但面上还是得装一装镇定。 “作数就好。”顾北羽一如进来时的神情淡然，再一拱手，“母妃若没什么事，儿臣告辞。” 从钟粹宫出来，顾北羽又去了一趟永寿宫。 太皇太后高居首位，垂目看着下头的孙子，语重心长地道：“北羽啊，这三年出海寻梵氏分支下落，却被外界非议有心谋逆，真是苦了你了。” 顾北羽翘了翘唇，“皇祖母言重了，孙儿从来就没在乎过那些所谓的‘谋逆’言论，为朝廷效力，是每一位顾氏子孙应尽的责任，北羽心甘情愿。” 太皇太后眼眸幽深了些，压低声音问他，“你可知顾禾此次出战的胜算是多少？” “必胜。”顾北羽想都没想，就说出了和梵沉同样肯定的话。 太皇太后眯了眯眸，“为何？” 顾禾可是用生命在战斗，没道理不胜。 顾北羽微笑，“不管皇祖母平素对摄政王有何意见，都不可否认他是个非常出色的风华人物，是为数不多的能与宁王比肩的人，他做事，向来有自己的章程，我相信他能在此次海战中大获全胜。” 那一句“对摄政王有意见”到底触动了太皇太后的心弦。 顾禾的模样，与雍王少年时简直太像，一看到他，她就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年雍王亲手将她送上他兄长花轿的情形，一时心中堵塞，喉咙哽咽。 这么多年了，哪怕他早已另娶他人子孙满堂，哪怕她嫁做人妇花颜辞镜，可最终还是忘不了曾经心动过。 中秋宫宴那天散席后，她特地把雍王传召来永寿宫，其实并没说几句话，就是想看看他去了雁荡山这么多年再归来可还一切安好。 可雍王对她的态度实在太淡，淡到让她仿佛被整个世界孤立了，险些没绷住在他跟前落下泪。 “皇祖母？” 顾北羽瞧见太皇太后失神，不由轻声唤。 他能猜得出，太皇太后大概是通过顾禾想起了她被雍王抛弃另娶雍王妃的那一段，心下了然。 太皇太后拉回思绪，疲乏地摆摆手，“哀家乏了，你退下吧！” 顾北羽行了个礼，转身出永寿宫。 * 接下来的半月，顾北羽都按时进宫，上完朝之后就去御书房陪小皇帝。 满心祈盼顾禾回来的小皇帝再不复那一日的暴躁脾气，整个人乖巧下来，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做什么都挺有干劲。 看到这样一位帝王在自己手中成长，顾北羽是欣慰的。 他曾经想过借助景瑟和梵沉的襄助一脚把太子顾乾踹下来，他自己上位，可是后来生了许多变故，他还来不及参与夺嫡，先帝就驾崩了，之后半路杀出个顾禾来。 起初顾禾上位的时候，顾北羽并不看好，总觉得这个人大有独揽朝纲之势，后来很长一段时间的观察，顾北羽竟完全找不出顾禾的破绽，心中不免狐疑更甚。 直到他去了烟水岛知道顾禾的真正身份，才恍然明白过来，那个人根本就无心皇位，不管他对小皇帝是真心还是假意，总归没有伤害之意就对了。 如今顾禾已经领兵出海，注定无法活着回来，顾北羽走近小皇帝才知顾禾在小皇帝身上花了多少心思，如若只是单纯地为了完成家族任务，顾禾完全没必要对小皇帝掏心掏肺百般呵护。 由此可见，他是把小皇帝当成他亲生儿子培养的。 如此忠心，罕见之至。 “三皇叔。” 耳边传来小皇帝甜脆的声音。 顾北羽敛去思绪，看向他，“皇上，怎么了？” 小皇帝目光灼灼，“朕昨夜梦到小叔叔打赢胜仗了，是否说明他将会在不久后凯旋而归？” 顾北羽怔然，按照期程，顾禾现如今应该才走完一半，连烟水岛都还没靠近。 也就是说，那边还没开战。 “三皇叔，你怎么不说话了？”小皇帝摇晃着他的胳膊，“你告诉朕，小叔叔是不是快回来了？” 顾北羽微笑着捏着他的小手，“皇上，摄政王还没开战呢！若是开战，那边随时会有战报传回来的。” 小皇帝“哦”了一声，失望地垂下眼睫，许久未曾说话。 顾北羽宽慰，“不过，皇上这梦是个好兆头，影射了摄政王此战必然旗开得胜，大败梵氏分支，为西秦斩断祸国毒瘤，此乃大吉之兆。” 小皇帝晦暗的眸光陡然亮了起来，“真的吗？小叔叔真的会打赢梵氏分支？” “肯定会。”顾北羽郑重地点点头。 “那太好了。”小皇帝满心激动，“朕就知道，小叔叔是这天下独一无二的强者，有他在，就没有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 “这下，皇上大可安心了吧？”顾北羽重新把书本递到他手里，“来，咱们继续学治国之策。” “好。”小皇帝乖顺点头，端正坐下去，重新投入学习。 * 自从亲自种下十八学士，景瑟必然每日往花圃跑，就怕那几粒小种子病了受冻了，眼看着天气转冷，她就在上面搭了个棚，保证里面的温度不会过分低下，土壤不会受冻伤害到小种子。 梵沉见了，笑她，“你怎么跟照顾孩子似的？” 景瑟撇嘴，“不然呢？这可是我亲手种下去的，当然要照顾到它慢慢长大开花才行，否则岂不浪费我一番心血？再者说了，我们俩还有个赌约呢，到时候，你可不能忘了自己答应过我什么。” “不敢忘。”梵沉笑意渐深，“那你可得提前想好要去哪里玩，否则到时候又得考虑十天半个月的，岂不伤神？” “说得也是。”景瑟很赞同地点点头，“你就放心吧，在我的小种子开花之前，我一定能想得到一个最想去的地方。” 照顾完小种子，景瑟坐在亭子里喝茶，嘴里咕哝，“这都半个多月了，东璃那边怎么还一点消息都没有？莫非是姬瑶出了什么事儿？” 梵沉睨她一眼，“是你自己太心急了。” 景瑟软软趴在桌子上，下巴枕着交叠的双手，“不是我心急，师父的事一直是我的心病，一天不处理好，我就一天睡不安宁，做别的什么也都没了兴致。” 梵沉深深看着她，“如若我手里这幅画真的能让宗政初回到属于他的那个世界，你是否甘愿让他回去？” “甘愿啊，怎么不甘愿？”景瑟支起脑袋，“他在这里除了我，一个亲人也没有，想想都替他感到孤单，如若那个世界能让他过回自己的生活，且能让他开心，那我当然希望他能回去。” 梵沉莫名松了一口气，凤眸中聚满温柔笑意，唇角扯开一抹弧度，“我也希望他回去。” 景瑟暗自翻白眼，她还不了解他么？ 这个人怕是巴不得她身边的那些男人都离她远远的，把她孤立成孤家寡人才好，如此，她便是他一个人的了。 不过难能可贵的是，梵沉在这方面并没主动提出过分要求诸如让她与谁谁谁保持距离之类，因而景瑟也懒得跟他扯那些没用的。 对于宗政初，她做了两手准备，要么，就真的相信那幅画会产生奇迹，要么，就实际一点，用鬼门十三针把风离痕逼走，只留宗政初一人。 对于景瑟来说，自然是后者可信度要强一些。 一幅画而已，又不是被施了仙人法术，怎么可能会把一个活生生的人带到另外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简直太荒谬了！ 两人正准备离开亭子的时候，半空里突然飞来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 梵沉取过上面的信笺打开一看，顿时眉眼染笑，“是姬瑶的回信。” 景瑟好奇，“上面写了什么？” 梵沉把信笺递给她，景瑟仔细看了看，姬瑶说，宣王的确曾经接待了宗政初，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宗政初都待在宣王府没出来过，具体在宣王府做什么，她也没法查到，但能确定的是，梵沉手里有奇画这个消息一到东璃，宗政初就迫不及待辞别宣王往西秦方向来了。 景瑟大喜，笑看着梵沉，“你果然料事如神，我师父收到消息后，定然料到他要找的东西现世了，所以才会第一时间赶过来。” 梵沉嘴角露出笑意，“都告诉你不要心急了，你偏偏每天都急得不得了，西秦东璃两国之间路途遥远，传递消息本来就慢，要人人都跟你一样急性子，那得耽误多少大事儿？” 景瑟被他说得脸红，“其实我只是在这件事上急了点，也并没有你说的那样冲动嘛！” “嗯，那你以后就要记得，除了对我，对别人可不能再冲动了。” 景瑟吐吐舌，“知道啦！” * 宗政初到达楚王府，已经是七八日以后。 即便是星夜兼程，他身上也分毫未见风尘之气，天神降临一般出现在景瑟眼前，那双本来无绪的琉璃眸，在看到景瑟的一刹突然湛湛有神，素色长袍溶着月光，衣袂飘然浮动，唇边笑意浅浅。 “小丫头。” 低柔而清浅的声音才出口，周身就起了夜风，呼啦啦吹落满树丹桂，暗香浮动，花影重重。 “师父。” 景瑟双眼模糊，三两下飞奔过去站在他跟前，一时无语凝噎。 “我回来了。”宗政初眉目彻底柔和下来，看着站在眼前的这个聪颖绝人的小丫头，越发觉得自己当初的眼光是没错的。 “师父近来可好？”景瑟缓了缓神，“徒儿好想你。” “一切安好。”宗政初笑着将她抱入怀，“让小丫头担心这么久，是我的错。” “只要师父能平安，我的担心都不多余。”景瑟摇着脑袋。 她前世之所以能在一种女考生中脱颖而出平步青云，全都是师父调教得好，若没有师父，她便只是太常寺卿家的小丫头夏慕，女相之位，不会有她什么事儿，后来的夺嫡，更没她什么事儿。 拥抱过后就松开，宗政初笑看着她，“怎么憔悴了这么多？” 景瑟“噗嗤”笑出来，“当然是因为担心师父啊，风离痕一天不走，徒儿我一天就寝食难安，就怕有一天风离痕彻底取代了师父，让我寻不到你。” 提及风离痕，宗政初眸光闪动了一下，哑着声音道：“我想起所有的事情来了。” 景瑟微愣，“什么事？” 宗政初道：“风离痕对夏慕的感情，我终于在宣王那里得到了答案。” 结局篇（4） 景瑟眸中骤然碎出一抹亮光，“师父真的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了？” “八九不离十。”宗政初喟叹一声，“从前，我是身在局中，望不清身外事，如今瞧清楚了，却又突然觉得迷茫，有种浑浑噩噩的感觉。” 景瑟忙道：“师父你先进屋，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或许我和梵沉能给你出出主意呢？” 宗政初笑了一下，“也罢，让你们夫妻帮我参详参详，或许还真有出路。” 景瑟带着宗政初进了屋，梵沉已经吩咐人上了茶。 落座以后，宗政初看向梵沉，问：“我在东璃的时候听人说你偶得奇画，十丈有余，这话，是你刻意骗我回来的幌子罢？” “你猜？”梵沉也不挑破，浅呷一口茶，抿唇微笑。 “猜不透也看不破。”宗政初摇摇脑袋，“我自问能从表面看透许多人的心理，却也有无可奈何之人，一个你，一个顾禾，都是让我看不透的。” 景瑟趁机笑着插话，“看不透，不正说明这二人可媲美师父了吗？” 宗政初失笑，看着景瑟，“说得也是，小丫头挑选的夫君若是还及不上我这个当师父的，那我如何放心把你交给他？” 景瑟毫不吝啬地翻个白眼，“师父，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我可不是因为梵沉风华无双才和他在一起的。” 宗政初一挑眉，“那是为何？” “大概……”景瑟红着脸，怯怯看了梵沉一眼，咽了咽口水，“大概是因为觉得好看。” 宗政初嘴角狠狠抽了抽。 就连梵沉都险些没忍住一口茶喷出来。 景瑟观这二人反应，紧跟着又是一记白眼，正了脸色，嗔道：“师父，哪有你这么直接问人的，我当然不可能是因为梵沉好看才跟他在一起呀，是因为跟他在一起才觉得他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 宗政初眉毛跳了跳，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情人眼里出西施嘛，我懂。” 景瑟轻哼，“这还差不多。” 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哪有那么多理由？ 师父问她因何缘由与梵沉在一起，她哪里说得出来，自然只有这么回答了。 宗政初看着她俏脸红扑扑的样子，不觉暗笑了两下，转而看向梵沉，摆正脸色，“你手里到底有没有我在找的那幅画？” “画倒是有一幅，只是不知是否为你要找的那一幅。” 梵沉挑眉笑了笑。 “能否让我看看？” 梵沉正犹豫，耳边听得景瑟道：“梵沉，你就别卖关子了，师父的事儿十万火急，万一那幅画真是他要找的，那么咱们这么拖着，耽误了救人的时机可就不好了。” 梵沉看了景瑟一眼，又看向宗政初，半晌，站起身，“那好，你随我来。” 宗政初站起身，与景瑟一道随着梵沉去了书房。 那副画卷还在长几上封存着，自上一次景瑟打开过至今，无人再动。 宗政初立在门口，呆呆望着被卷起来的长画卷，像被定身一般，走不过去。 景瑟察觉到他周身气息不对，马上警惕地看向梵沉。 趁着宗政初分神，她很快走到梵沉旁侧，小声道：“风离痕是不是要出来了？” 梵沉皱着眉头，一边暗暗运功的同时一边观察着宗政初的神情，见他只是怔忪地看着长几上的画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异常，这才慢慢放下心来，收了内息。 “没事。”梵沉将她护到自己身后，“风离痕暂时不会出来。” 景瑟压抑的胸口终于得以松一口气，“那就好。” 她是真的被风离痕给吓怕了，再也不想看那个人阴邪的双眼和诡异的行事作风。 “师父。”躲在梵沉身后，景瑟试探着小声唤了一句，“你还好吧？” 宗政初晃过神，看了景瑟一眼，呆滞的眼神渐渐温润回暖，“我无事。” 听到他说话，景瑟紧绷的脸色才略有缓和。 “那你方才为何一见到画就没吭声了？” 景瑟觉得奇怪，画卷都还没打开，师父难不成有特异能力可提前看到其间内容？ 宗政初烦闷地揉揉额头，“不知为何，一靠近这幅画，我心中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景瑟和梵沉对视了一眼，景瑟道：“那你现在要不要马上看到画中的内容？” 宗政初有些犹豫，“我有些不舒服，还是改天吧！” 景瑟又和梵沉对视一眼，斟酌道：“既然不舒服，那就别看了，反正师父也要在楚王府多待的，咱们往后有的是时间再来看。” 宗政初抬起眼睫再次看向那幅画，眼中又似有些不舍。 景瑟瞧出来了，他似乎是急于看到这幅画，却又害怕看到画里面的内容，所以踌躇不定。 她不明白，画上画的分明是前朝末代皇帝百里修和东璃开国皇帝尹康以及西秦开国功臣梵阿六这三个拜把子兄弟和一对孪生姐妹之间纠葛不清的风花雪月，和宗政初有什么关系？ 梵沉也看出来宗政初眼中的纠结，索性道：“既然想看，那就别顾忌这么多了，有句话叫做夜长梦多，万一这幅画真是你要找的，谁说得准改天会发生什么变故，到时候画不起效用可就悔之晚矣了。” “梵沉说的也对。”景瑟赞同，“师父若是暂时犹豫不决，那就坐下喝杯茶，或许一会儿就有主意了呢！” 宗政初抬起茫然的双眸，看向景瑟。 这一刻，他像极了找不到路回家的孩子，眸中迷茫和无措像一根刺狠狠扎痛了景瑟的心，她极度不忍，“师父，你别想太多，你看或不看，画都在书房里放着的，若是……若是真觉得不舒服，那咱就不看了，先回去歇息，等改天心情好了再看。” 宗政初再度垂眸，“你说得对，看或不看，画都在这里，看或不看，我都被这幅画影响了心情，那么，早一天晚一天还有什么区别？” 梵沉听出了话中之意，立刻转身轻轻打开画卷，对着宗政初道：“既然晓得早看晚看都是要看的，那就过来吧！” 宗政初抿了抿唇，蜷紧的手指松开，一步步朝着画卷走去。 由于画卷很长，所以梵沉只打开了一小部分。 宗政初走近时，当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第一个场景上的静娴皇后林若嬛和花容夫人林蒹葭。 面色微变，宗政初三两步走到长几边，双手撑着书案，双目圆睁，额角隐隐有细密汗珠沁出，明显紧张所致。 景瑟看见他的双目紧紧锁在静娴皇后林若嬛的画像上，一种纠结矛盾的情绪流泻而出。 景瑟不明所以，看向梵沉。 梵沉微抿着唇，似乎想从宗政初面上看出一丁点线索来。 “师父。”景瑟心急，直接对着宗政初就问：“这到底是不是你要找的那幅画？” “原来在这里。”宗政初点点头，“正是我找寻多年的画卷，可是，为何会在你们手上？” 说着，宗政初不解地抬头看向梵沉。 梵沉眯着眼，“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会知道这幅画？” 宗政初又将画卷打开了一点，看了看后面的内容，再次确定过后慢慢平缓下来，“我就是因为这幅画才会来到这个世界的。” 景瑟蹙眉，“师父之前不是告诉我你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醒后就到了这里吗？为何与这幅画扯上了关系？” 宗政初揉揉脑袋，“你们俩先坐下来，我细细给你们讲解。” “哦。”景瑟和梵沉走到一旁重新坐下。 宗政初回忆了一下，深吸一大口气，缓缓道：“我还在那个世界的时候，不知道从几岁开始，每晚都会做一个很奇怪很奇怪的梦，梦见古战场，梦见宫廷盛宴，还梦见一个很美的女人，她和我的妻子漫漫长得像极了，甚至比漫漫更美，我是个心理医生，也是学中医的，平素对古代的东西没什么研究，也没什么兴趣，我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常常做同一个梦，那个女人，她只是长得像漫漫，却又不是漫漫，我始终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景瑟蹙了蹙眉，指着画卷上的静娴皇后林若嬛，问：“你说的女子，可是这位？” 宗政初点头，“我清清楚楚的记得，她与这画上的女子长得一模一样，最喜欢穿红衣，笑起来的时候，特别魅惑。” 景瑟紧张起来，“那你在梦中可曾和她说过话，又或者，她有没有在梦中对你说过什么？” 宗政初苦闷摇头，“没有，她每次出现在我梦中的时候，只会不停地喊‘六郎’，我不知道六郎是谁，那段时日，我真的很烦，我自己是专为人医治心理病的大夫，我却医治不好我自己，不管用什么办法都没能让自己摆脱这个奇怪的梦境。” “后来呢？”景瑟觉得很新奇，师父所说的那个世界，既与他们如今所在的大陆没有联系，也和前朝没有任何联系，那他是怎么做到每夜梦见前朝静娴皇后林若嬛的？ 宗政初抱着脑袋，神情痛苦，“后来我把这个梦境告诉了漫漫和我的朋友，他们还笑话我，说我整天胡思乱想。” 景瑟问：“师父所说的这个漫漫就是你当初告诉我当着你的面自杀的那位？” “没有。”一提起这件事，宗政初情绪就很不稳定，满面痛苦，“漫漫不可能死的。” 景瑟迷茫了，她也不知道宗政初到底在说什么。 “我分不清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现实，所以我分不清当初看见漫漫穿着凤冠霞帔从别墅阳台上跳下去的场景究竟是现实还是只是一场梦。”宗政初看向景瑟，孤单中透着迷茫，“小丫头，你能听得懂我说什么吗？” 景瑟摇摇头，“不是太懂。师父别急，你慢慢说，我会努力听的。” 宗政初捏着眉心，“刚开始的时候，我只是会梦见那个嘴里喊着‘六郎’的女人，后来梦见的越来越多，甚至会出现一幅又一幅我没见过的画面，在梦里，我似乎还有几个拜把子兄弟，我和他们关系很好，但是后来不知为决裂了，我莫名其妙对那个女人又爱又恨。” “白天，我和漫漫是对羡煞旁人的恩爱夫妻，晚上在梦中，我却爱上另外一个和漫漫长得很像的女人，爱的同时，骨子里又透着灭顶的恨，既想占有她，又想杀了她。就这样，我每天生活在白天黑夜截然相反世界的痛苦折磨里，没多久，就人格分裂了，我的另外一个人格对漫漫很不好，经常会在欢爱过后打骂她，漫漫为此没少受委屈，但她根本不知道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出我精神出了很大的问题，所以到处联系人打算送我出国医治。” 白天爱的是漫漫，晚上又会在梦中爱上一个和漫漫长相相似的不知名女人？ 如此荒谬之事，景瑟还是头一回听闻，因而面上满是震惊。 宗政初继续道：“就在我们准备出国的前一天，我有两个考古出身的朋友从一座设计非常严密的防盗陵墓中挖掘出了一幅画，看见画上的内容和我之前给他们描述过的场景相似，就迫不及待拍了照片发来给我。” “我当时看见那幅画，整个人都震惊了，临时取消出国计划，几天后跟着我朋友他们去博物馆看了一整幅全景，我就是在那个时候突然陷入昏迷的。” 说完，宗政初看向景瑟，问：“小丫头，你可还记得我当初告诉过你，漫漫在梦中问我可愿随她走。” “我记得。” “其实那个女人不是漫漫，而是常常出现在我梦中的那一位。”宗政初神情苦恼，“我也不知道当时在梦中为何就突然答应了她，可是等我醒来后，这个世界并没有那个喜欢穿红衣的女人，只有一个和她和漫漫长得有七八分相像的小丫头夏慕，我很确信，小丫头和漫漫以及那个女人之间并没有任何联系。” 叹了一声，宗政初道：“我怀疑大概是穿越的时候穿错时空了。” 结局篇（5） 景瑟听不大懂，“师父，虽然我们不是很懂你说的这些，但我大概明白你曾经遇到过什么事了，简而言之，就是你在来这里之前，常常会梦见一些非常陌生的画面以及一个和你妻子相似却又不是你妻子的人，对吗？” 宗政初点点头。 “然后有一天你发现自己梦境里的东西都在一幅画卷上，等你真正见到这幅画卷的时候，却突然昏迷了，是这样吧？” “对。”宗政初道：“等我醒来，就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了，并且惊奇地发现自己成了刚出生的婴儿。” “这也太奇幻了些。”梵沉认真看了一眼宗政初，“除了天资聪颖之外，你也没有异于常人的三头六臂，我更没发现你还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为何你会来自于那么古怪的地方，又有着这样古怪的经历？莫非是天意？” 宗政初也想不通，“我若是知道，怕是早就有办法回去了。” “不过。”梵沉顿了顿，“我能肯定的是，你梦见的这个女子，是前朝静娴皇后。” 宗政初讶异地看着他，“你如何得知？” 梵沉垂目看着画卷，“这上面画的，是梵氏先祖和前朝末代皇帝之间的恩怨，你梦见的女子口中所谓的‘六郎’，就是我梵氏先祖梵阿六，静娴皇后曾经是梵阿六的未婚妻，只不过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被百里修带进了宫，没多久就死了，按照你的梦境来看，梵阿六当时是恨极了林若嬛的，而之所以这么恨，是因为爱得太深。” “可是，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呢？”宗政初还是不解，他是个现代人，和大历皇朝八竿子打不着，这都能扯上，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我也不是太懂。”梵沉难得的迷茫。 按理说来，宗政初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和梵阿六之间根本不可能有交集，更别提宗政初会直接梦见梵阿六的未婚妻了。 “师父。”景瑟突然道：“你之前不是去东璃找宣王了吗？他跟你说了什么？” 宗政初这才想起临走前宣王给了他一个锦囊。 从袖袋中把锦囊掏出来，宗政初递给梵沉，“宣王说，这里面的东西，只有局外人才能看得懂，你们俩于我而言就是局外人，快帮我参详参详吧！看看有没有什么突破口。” 梵沉接过，走到一旁打开和景瑟一起看了看。 宗政初坐在圈椅上喝茶等着。 看完以后，梵沉道：“宣王的意思是，梵氏先祖梵阿六大概和那个世界的你有些因果关系，就是因为这层因果关系，所以你才会梦到林若嬛，如果把梵阿六和林若嬛比作你和漫漫上一世的话，那个时候的你们之间是存在很大误会的，这个误会让梵阿六恨极了林若嬛，恨她的背叛和不忠。” 斟酌了一下，继续道：“如果真如宣王所说这里面有误会，那就说明这幅画上的东西不全是真的，毕竟这幅画是梵阿六的兄长梵阿五让后人口口相传下来的，内容是真是假，只有梵阿五一人晓得。” 对宗政初和景瑟招了招手，梵沉指着画卷，“我有个发现，你们俩快过来看，这画里面的其他几位，譬如梵阿六、尹康和百里修的容貌都有些模糊，唯独林若嬛和林蒹葭的容貌很逼真，一开始，我以为是顾禾找不到参照的女子，所以才会根据夏慕的容貌作画，直到方才你自己说了这个女子就是你梦到的那一位，且和你在那个世界的妻子很相似，我才幡然醒悟，并非顾禾有心参照夏慕的容貌来画，而是夏慕恰巧与那对孪生姐妹长相相似而已。” “这就说明，梵阿五一直保留着林若嬛的画像。”景瑟若有所思地接过话，“而且，顾禾也见过那副画像，所以他才能直接画出林若嬛和林蒹葭的容貌，而其他几位，他没得见过，因而容貌有些模糊。” “对，就是这样。”梵沉点点头，“这画上所有想表达出来的内容和意思，都出自梵阿五一人的口中，如果他有心隐瞒一些真相，那我们这些后人也无从查证，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梵阿五保留着林若嬛的画像这件事与这幅画卷里面所表达的梵阿五险些拔剑杀了林若嬛这一点是矛盾的。梵阿五既然恨透了林若嬛，为何留着人家的画像？” 景瑟惊讶，“梵沉，你的意思是，你告诉我的那个故事，半真半假？” “如今看来，极有可能。”梵沉再次看了一眼锦囊中的笺纸，“这也就说明，林若嬛并非梵阿五口中的那样恬不知耻勾引他，而是另有隐情，或许她真的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最终造成了梵阿六和林若嬛之间存在着很大的误会，然而最无奈的莫过于林若嬛最后死在皇宫，梵阿六即便再怒，也不可能把林若嬛的尸体刨出来打她一顿骂她一顿再问个明白，所以这个误会就注定直到梵阿六老死都解不开。” 梵沉看向宗政初，“你和漫漫两人皆与梵阿六和林若嬛有关联，往玄了说，你们俩就是那二人的来世，你会梦见林若嬛且在梦中恨透了她，是因为你们俩前世本来就存在着很大的误会，而到了这一世，依旧还是产生了误会，你对漫漫的不信任，就好像心裂开了一条缝，让你梦到的前世幻影趁虚而入，越来越逼真，导致怀疑的种子生根发芽，以至于你把梦境与现实混合在一起，分不清孰真孰假，最后终于爆发，人格分裂，后来又在因缘巧合之下来到了这个世界。我说的这些，对不对？” 宗政初如遭雷劈，木讷地道：“你说得没错，我穿越前，的确有很长一段时日不相信漫漫，我总觉得她似乎背着我有人，可我怎么都抓不到证据，为此我很苦恼，再加上那段时间总是梦到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所以我在极度焦躁和恐慌之下产生了人格分裂，另外那个人格，就是怀疑漫漫的。” 梵沉点点头，“宣王在笺纸上写得很明白了，他说你会出现在这个世界，就是为了等一个答案的，那我现在就告诉你，林若嬛当初并非自愿背叛梵阿六，她也没有主动勾引梵阿五，这里面的真相如何，我也查不到，你只需知道，林若嬛自始至终爱的都是梵阿六一人，即便最后被百里修带入宫，那也是逼不得已，我甚至可以推测，林若嬛根本不愿为百里修的妃子，所以在被凌辱之前就自尽了，画里所说的这些，很可能都是蒙蔽后人的假象。而你的妻子路漫漫，她更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的怀疑来自于梦境里梵阿六的怀疑，是你自己把自己代入了梦境里的梵阿六，入戏太深所致，才会把梦境与现实混在一起，怀疑林若嬛的同时也连漫漫一起怀疑了。” 拍拍宗政初的肩，梵沉微笑，“看来，你有一个很爱很爱你的妻子，如若有机会回去，记得好好对她，用一辈子来补偿她。” 宗政初倏地红了眼眶，“原来真相竟是如此，我一直以为……” “以为什么？”景瑟抬起下巴，“漫漫那么爱你，她怎么可能背叛你，师父，回家以后你一定要把梦境里的一切都忘了，好好对漫漫，就当是圆了徒儿的小小心愿，可好？” “我知道了。” 这一刻，宗政初说不出的愧疚，愧疚的同时又满心感动。 之所以愧疚，是因为人格分裂以后，另外那个人格经常虐待漫漫，让她整日以泪洗面，浑身是伤，感动的是，都被这般对待了，漫漫依旧不离不弃地陪在他身边，还打算陪他出国医治。 这样好的妻子，世间哪里找？ 他的确对不起她太多，所以莫说一辈子，就是用十辈子来补偿她，他也愿意。 景瑟疑惑地看着梵沉，“宣王的信笺上又没有写如何让我师父回去，咱们该怎么做？” 梵沉含笑，“既然所有事情皆因这幅画而起，那么烧了这幅画不就什么都解决了？” 景瑟大惊，“顾禾让你世代传下去呢！” 梵沉摇头，“我刚刚才想通了梵阿五要让人作出这样一幅画的目的，他是在为自己洗白，想让见到这幅画的后人把罪过都推到百里修和林若嬛身上，或许，他内心深处是嫉妒百里修最后得到了林若嬛的，所以才会刻意扭曲事实，把自己洗白成整件事里面的正义者，让人一看便认为他梵阿五是个正人君子，为了表达自己的忏悔之情，不惜下跪认错，最后还甘愿退隐烟水岛不问世事。” “原来如此。”景瑟恍然大悟，怒骂，“这个梵阿五也太坏了，明明他才是大恶人，结果让林若嬛背了红颜祸水的黑锅，导致梵阿五和林若嬛之间阴阳相隔，误会解不开，真是该死！” “情爱这种东西，果然会让人癫狂。”梵沉慨叹。 幸好，对景瑟有意的那些个男人都懂得分寸，否则要真来个梵阿五这样心理扭曲的，他怕是得费不少功夫才能摆平。 终于把一切谜团都解开，宗政初一脸愧疚地看着景瑟，“小丫头，对不起，就因为你长得和漫漫相似，之前便让你受了那么多苦，都怪我。” “师父。”景瑟甜甜一笑，“这不都过去了吗？你若实在觉得对不起我的话，那么回家以后加倍对漫漫好，就当是给我赔礼道歉了，你看如何？” “一码归一码。”宗政初眉目间的阴翳全盘散开，一片舒朗，“为了答谢你们夫妻，在回去之前，我请你们喝我亲手酿的酒。” 景瑟眸光亮了亮，“师父亲手酿的？” “嗯。”宗政初含笑，“原想过几年再拿出来的，如今看来，等不到了。” 景瑟道：“虽然我也挺舍不得师父离开的，不过一想到师父回去就能解开心结和漫漫长相厮守，徒儿便为你高兴。” 宗政初低低笑，“我也高兴，郁结了这么多年的心结，终于在你们夫妻手上得以解开，我心中说不出的畅快，此处便不得不浮一大白以泄痛快，明日一早我会传信回忘忧谷，让将离亲自把酒送来。” “好，那我们就等着师父的好酒。”景瑟说完，看向梵沉，“把画收起来吧，等师父确定要离开的时候再做处理。” “嗯。” 梵沉动作利落地再次将画卷封存起来。 总算解决了一桩大事，景瑟心境开朗不少，笑着打趣，“之前为了给师父医治逼走风离痕，我还特地学了鬼门十三针，如今看来，那东西对你并无多大效用。” 宗政初笑看着她，“去找宣王之前，我对于穿越前的记忆一片模糊，甚至把梦境现实混合，以为漫漫真的早就怀着身孕从楼上跳下去了，所以从未想过回去之事，只想继续待在这个地方麻痹自己，也曾以为我只是病得很严重，或许小丫头你的鬼门十三针对我是有用的。如今好了，终于拨开云雾得答案，且有了回去的契机，既然再用不到鬼门十三针，那就恭喜小丫头又学了一门绝技。” 景瑟抿嘴笑，“技多不压身嘛，多一门我也不怕，将来定有用得着的地方。” “说得是。”宗政初很赞同，“世间病患何其杂乱，万一往后你又遇到这样一位病人，到那时便可不用慌乱直接上阵了。” 目露赞许，宗政初又道：“关于鬼门十三针，小丫头真是让人刮目相看，这东西我也曾研究过，不过因为没找到歌诀便放一边了，再者，我觉得这门针法特别难，要想学会学精，没有个几年甚至几十年是不可能的，我前世学中医学的时候就花费了不少精力，这一世只想捡个现成的，懒得再耗费时间，还不如种种花，钓钓鱼来得自在。” 宗政初品味极其优雅，景瑟一直都知道的，她嘟了嘟嘴，“师父是天下少有的奇才，会的东西已经很多了，总该留几样给徒儿当成引以为傲的看家本事才行，否则徒儿便只能永远仰望师父了。” 宗政初笑了笑，随即想起了一事，“你说起这个，倒让我临时做了个决定。” “什么决定？” “我走后，忘忧谷总得有人掌权才行，小丫头你又是我的首席弟子，虽然如今武功全无，但你医术还在，若是交给你，我是一百个放心的。” “啊？”景瑟满脸吃惊，随即咕哝，“师父，你明知我现在只想做人家的闲散王妃，什么都不用操心的甩手掌柜，你把忘忧谷这么大个担子交给我，徒儿如此清瘦，怎么可能挑得起来？” “我相信你。”宗政初轻拍她的肩，“名义上是给你，但我没说你不能一转手交给他人啊！” 景瑟听罢，若有所思地看了梵沉一眼，然后笑了，“对对对，师父说得对极了，既然有人会帮我操心，那别说一个忘忧谷了，就是十个，我也不怕。” 无辜背锅的梵沉脸色有些黑，盯着宗政初，直接道：“接手你的忘忧谷可以，但你名下的所有财产都归我。” 宗政初顿觉肉疼，无奈揉揉额头，“真是心痛，我辛苦了二十余年创下来的基业，就这么被人讹诈了。” “这叫交易，不叫讹诈。”这回，换梵沉脸色阴转晴了，“你忘忧谷这么多弟子的日常花销总得维持吧？你虽然退出江湖，但那几个江湖正派首领每年生辰的时候你总得备礼吧？还有各种你想不到的杂乱事，都得花钱，我接手你名下的财产，不过是为你分配用途罢了，其实我也用不到多少。” 宗政初嘴角狠抽，什么叫脸皮厚？这就是了。 摆明了讹诈他，这还能说出一桩桩一件件的冠冕堂皇理由来，果然是……厚颜无耻！ 景瑟无语地嗔了梵沉一眼，想着这个人怎么如此心黑呢？师父都要走了，他不说些安慰的话也便罢了，竟还想方设法找理由把师父的钱给诓过来。 再怎么说，师父也是他同父异母的兄长，有这么算计兄长的么？ 梵沉看穿了景瑟的心思，笑而不语。 景瑟暗暗翻个白眼，看向宗政初，“师父，房间已经给你备好了，你是要去之前住过的小七他们的芳菲苑还是就住在这边的客房，都随你。” 宗政初看看天色，“都这么晚了，就不过去打扰越小王爷和小王妃了，住这边的客房吧！” “好！”景瑟笑着应了，打算让璎珞来领宗政初去客房，梵沉却道：“我送你过去吧！” 看向景瑟，“你先回房歇息，我一会儿就来。” 景瑟心下明白梵沉大约有些话想私底下同师父说，便没再做声，点头过后回了房。 梵沉和宗政初并肩走出吹雪小筑。 待走上长廊，梵沉才压低了声音问：“顾禾是不是曾经来找你医治过？” 宗政初眸光一闪，“你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 梵沉道：“我猜的。” “那你猜得可不准。”宗政初摆摆手，面色如常，一丝破绽也无。 梵沉眯眼，“如若顾禾未曾去找过你，那你如何得知他心悦我的王妃？” 宗政初淡淡地道：“这两件事并不矛盾，我知晓顾禾的心意，可以通过很多渠道，但不一定是他来找过我，更何况你自己想一想，顾禾那种性子，就算他真的来找我，他能主动告诉我他心悦哪个女人吗？” 梵沉抿唇，陷入沉默。 宗政初低笑，“你这个人，也太敏感了些。” 其实他深知，并非梵沉敏感，而是顾禾真的曾来找过他。 那个时候，顾禾身中剧毒，而且是一种特别难解的毒，就算是宗政初这样行走江湖多年的人也未曾得见过甚至是听说过那种毒，所以他只敢保证解开一半，当时年轻气盛，对于未知领域有着强烈的好奇心，便再三逼问顾禾那毒出自何处，顾禾刚开始支支吾吾，后来架不住毒入脏腑，索性和盘托出。 从那之后，宗政初才晓得自己那个傻丫头徒弟身边竟还有个默不作声的护花使者守她多年，而傻徒弟一无所知。 顾禾曾求他别告诉任何人，他当时答应了，所以此时此刻，即便是梵沉拔刀逼问，他也不会说的。 “你似乎对顾禾的事很上心。”见梵沉还沉浸在思绪中，宗政初道：“我记得，你们俩可是死对头。” “别装了！”梵沉抬起头，盯他一眼，“你分明就知道顾禾的身份，那你更应该知道，我与顾禾同族，哪里来的死对头？” 宗政初摸摸鼻子。 梵沉态度坚决，“我来找你，无非就是想问问，顾禾到底还有没有治愈的可能，如若有可能，那你把他治好了再走。” 宗政初笑问：“你不怕治好了他，他回来跟你抢女人？” 梵沉淡笑，“我请人医治他，是因为看中他的才华，不忍如此人才英年早逝，但如果他有心和我抢女人，我断不会手下留情，哪怕是亲手杀了他，我也做得到。” 宗政初轻嗤一声，“既如此，你还救他做什么，让他死了算了。” “这不是一码事。”梵沉皱眉，“你快说，到底有没有办法？” 宗政初面上笑意顿收，缓缓吐出四个字，“无能为力。” 顾禾中的应该是他们家族内部的罕见毒药，且这种毒出自海岛上，宗政初又是个擅医不擅毒的，他即便有心，也回天乏力。 “你们家不就养着一位用毒高手么？”宗政初睨他，“有这位出马，大概能有一两成胜算。” 梵沉当然知道小七擅长毒术，可遗憾的是，顾禾已经出海了，那个人的性子又是个不好把控的，小七出马的话，顾禾未必肯乖乖让她解毒。 宗政初一眼看穿，“你也知道顾禾不好把控？那还操这份闲心做什么？” “不过是觉得遗憾罢了。”梵沉蹙了蹙眉。 宗政初暗叹，顾禾大概想不到梵沉会这样不希望他死，只可惜，他此去必死无疑。 “你遗憾也好，惋惜也罢，顾禾本人的意愿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 梵沉不置可否，他抿着唇，仿佛又看到了最后一次见顾禾时他转身那一瞬眼底染上的悲凉。 宗政初温和一笑，下重手拍了梵沉一下，“你也会有替人哀婉的一天？我还以为你铁石心肠不会回暖了。” 梵沉斜他一眼，“不是要歇息么？站在这里作甚？” 宗政初再次摸了摸鼻子，不再说话，继续往前走。 到了客房外，转过身来，“有个问题，我想问你很久了。” 梵沉驻足，“你说。” “你是不是……重新活过一次？”宗政初迟疑着问出口。 梵沉忽而扬起眉梢，“此话，从何说起？” “从你和以前截然不同的性子推测的。”宗政初道：“其实你有没有重生，对我而言并没什么影响，我只是想知道，在你的上一世，我，是个什么样的结局？” 梵沉情绪有些怅然，“上一世，是风离痕主导你，也主导了她。” 梵沉嘴里的“她”，宗政初不用想也知指的是夏慕。 “结局呢？” 梵沉深深看他一眼，“结局就是，你和你的爱徒联手，杀了我。” “简直荒谬之至！”宗政初不屑地冷嗤一声，“小丫头对你的感情，我可都是看在眼里的，她能对你下死手？” “上一世，她并不爱我。”梵沉不慌不忙地道，“我们之间的每次见面，不是动手就是动口，没有哪次能心平气和地说上半句话。” 见梵沉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宗政初唏嘘，“竟有这样的事，难怪你如今迫不及待要把我送走，原来是怕上一世的事重演。” “当然怕。”梵沉道：“你另外那个人格的偏执，我是见识过的，他自己沉浸在梦境里，把夏慕当成了林若嬛，既爱又恨，偏执到疯狂，一旦正面交锋，我还真没把握能赢得了他。” “那你从今往后大可放心了。”宗政初给他一抹安慰的笑容。 梵沉愣了一瞬。 “就在刚才听到你说林若嬛一直爱的都是梵阿六，漫漫也没有背叛我的时候，我感觉整个人都轻快了许多，是风离痕消失了。”宗政初眉梢染上一抹喜色，“如何？这个消息对你来说，等不等于惊喜？” “他真的离开了？”梵沉还是不敢相信，风离痕那种偏执到入魔的人，仅凭几句话就甘愿自动消失？ “没骗你。”宗政初打了个哈欠，“星夜兼程赶来的，困死了，我先进去睡了。” 梵沉呆呆立在原地目送着宗政初进门，许久才反应过来，心中大喜。 风离痕终于离开了！ －－－－－－题外话－－－－－－ ^_^又填了个巨坑，之前评论区有小可爱让师父组cp，其实师父一直有cp，就是他美腻可人滴小娇妻，等他回去就团圆啦！ 结局篇（6） 梵沉再回到房间，景瑟问他，“你私底下和我师父说了什么，可别把他给带坏了啊！” 梵沉揉揉额角，“你还真能想象，我不过对他原先所在的世界比较好奇罢了，因此趁机多问了几句。” 景瑟看出来他在撒谎，不过，她没打算追问，想试试他瞒她多久。 梵沉何其敏感，一看她没再问，便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你为何不问我因何对你撒谎？” 呵！这厮还挺老实，竟主动承认了？ 景瑟坐直身子靠在大引枕上，佯装不知，秀眉微挑，“你对我撒谎了？” “一点点。”他抱着侥幸心态。 “是我不能知道的事还是你不想让我知道？”景瑟并不直接问他隐瞒了什么。 “是……我不想让你知道。”梵沉迎上她明澈的双目，没有丝毫闪躲，面色坦然。 这么多年夫妻，他早已了解她透彻入骨，对她撒谎没好处，倒不如坦然先承认，如若她还是一味地想知道他隐瞒了什么，那他也不妨说出来。 景瑟似笑非笑地盯他一眼，忽而道：“罢了，你不想让我知道，那我便不问，你也别说。” 梵沉愕然，这个女人，何时变得如此体贴了？ 景瑟瞅他，“还不上来睡觉，杵着做什么？” 梵沉凝目，眸光在她清绝秀丽的面上顿了顿，忽然笑开，“你果然是让人爱不够的。” 这是在夸她晓事？ 景瑟扬唇，“不过就是理解你一回，不追问你的小秘密而已，至于发出如此肉麻的感慨来吗？” “当然。”梵沉脱了外袍掀开锦被睡在她旁侧，手臂轻轻将她搂进胸膛，“于你，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景瑟暗暗翻了个白眼，“都老夫老妻了还说这些，酸不酸哦！” 梵沉伸手阖上她的眼眸，柔声道：“快睡吧，明天你还得早起照顾种子呢！” 景瑟闻言，顿时放空所有思绪，不多时便贴在他怀里沉沉睡过去，呼吸均匀。 梵沉侧眸看着她柔和的眉眼，唇角不觉弯了弯，动作轻柔地替她盖好被子，尔后也跟着睡了过去。 * 十日后，将离亲自带着两个弟子把宗政初亲手酿的美酒从忘忧谷送到了楚王府，被景瑟留下来用饭。 其实景瑟知道忘忧谷的弟子们很忙，本不该强留将离的，但一想到这顿饭以后宗政初就要走了，她就觉得还是让他们师徒好好聚聚，免得到时候师父突然走了，将离他们会受不住崩溃的。 将离一开始很推拒，听到景瑟说是师父的意思，他才乖顺下来，让两个弟子把酒坛子直接搬进去，又回来与景瑟闲聊。 “真是不好意思，为了我们的食欲，害将离大哥不远千里跑一趟了。” 将离腼腆地笑道：“宁王妃说的哪里话，能为你们办事，是忘忧谷的荣幸。” 景瑟含笑看着他，“说到底，是楚王府沾了宗政谷主的光，否则我和宁王哪里有机会尝到谷主亲手酿的酒，你们三个就别客气了，都坐下一会儿陪谷主用饭。” 将离面色微变，忙道：“宁王妃，我们几个下去吃就行了，上席就不必了吧？” 景瑟很清楚，将离是个把尊卑礼仪看得很重的人。 “不是我让你们留下，是谷主亲口说的，他待会儿有很重要的事交代你们，所以都别走，稍后一边吃饭一边听他说。” 将离心生不好的预感，“师父怎会突然有事交代？”弄得跟离别宴似的，让他莫名觉得难受。 景瑟一想到从今往后再也看不到师父，她也不好受，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脸上只能强撑着笑，“是啊，我也不晓得他要说什么，但是听起来很重要的样子。” “那……”将离环顾了四周一眼，“我师父在哪？” “大概在沐浴更衣。”景瑟道：“你别急，一会儿就过来了。” 将离无措地抿着唇。 师父出山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他曾带着谷中大半弟子出去寻找，都没什么结果，后来师父突然来信一封，说想喝他亲手埋在后山的秋露白，将离心中大喜，马上去把酒挖了出来就迫不及待往金陵赶。 如今一来就听说师父有事要交代，将离觉得心慌慌的，就怕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宗政初换了一身素净长袍，负手缓缓走进来。 将离几人见状，马上起身行礼，“弟子见过师父。” 宗政初一摆手，“你们几个倒是来得挺快。” 将离摸摸后脑勺，“弟子们一直没有师父的音讯，乍然收到师父来信说想喝酒，弟子们都高兴坏了，连夜挖了酒启程赶来的。” “都坐吧！” 宗政初落座以后，示意将离几个。 “啧啧，奇迹啊，老古董竟然能在楚王府待上十日。” 外面突然传来梵越调侃的声音。 话音落，人也跟着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尹相思和瑛瑛。 宗政初抬眸望去，眉眼含笑，“越小王爷这是在变相留我多住些时日么？” “不敢不敢。”梵越撇撇嘴，“我可不敢留你，你是尊大神，除非自愿，否则谁留得住你？” 宗政初沉吟道：“外人的面子我可以不给，但你越小王爷的嘛，自然是要斟酌一二的，只要你开口挽留，我少不得也要给几分薄面。” 梵越扬着眉，“如此说来，你还能在楚王府多留一段时日？” “看情况。” 宗政初要走这件事，梵越早就听梵沉说了，“金陵城这么热闹，你就不打算多玩几天？” “时不与我。”宗政初道：“若再不走，就没机会了。” 梵越正色，“虽然平素挺看不惯你那高高在上的样子，不过真到了离别这一刻，小爷我还是挺舍不得你的，如若可以，我还是希望你多玩几天。” 宗政初笑，“看不出来越小王爷还挺多情。” “呸！”梵越瞪他一眼，“你别老不正经，小爷我不好男风。” 尹相思趁机扯扯他的衣袖，“你这人真是的，不是来给人饯别的吗？一上来就吵吵，丢死人了！” 梵越对着宗政初哼哼两声，被尹相思拖着过去坐下。 楚王妃和楚老王爷是最后到的。 一进门，楚老王爷就爽朗地笑了两声，“听闻今夜有小初亲手酿的美酒？老头子我可不客气了。” 一众小辈齐刷刷站起来行礼。 楚老王爷摆摆手，“都坐吧！自家人，何须那么讲究？” 宗政初莞尔一笑，“今晚席上用的酒，都是在下酿的，老王爷能赏脸，是在下的荣幸。” 楚老王爷捻了捻须，眯眼看着宗政初，他虽老，却不糊涂，当初他儿子天睿在娶绾儿之前曾有过一个半路妻子，虽然没入族谱，可到底有过夫妻之实。他心里是承认了的，无奈那女子红颜薄命，为了诱敌，不惜跳下悬崖丧了命，之后便没了音信。 楚王死后，五岁的梵沉受了打击，回府后痴痴呆呆，谁也不理，晚上睡觉会害怕得又哭又闹，请了多少大夫都于事无补。 没多久，灵渊门那个叫做青花的女子便来了金陵，扬言说能医治好梵沉。 青花曾在楚王府住了几日。 有一回，楚老王爷看到她对着楚王亲手栽植的一株梨花树发呆，神情怅然，又不小心听到她的呢喃细语，因而得知青花就是楚王当初的那位半路妻子，还知她生下了楚王的孩子。 这个孩子是谁，楚老王爷一直不知道，直到最近宗政初在府上常住，他才发现宗政初的眉眼与当初的楚王极其相似，再加上梵沉对宗政初不同于别人的态度，老王爷便明白了，宗政初就是青花的孩子，也是楚王的第一个儿子。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楚老王爷满心愧疚。 说到底，是楚王府对不起青花，也对不起宗政初，难得这孩子活得明白，知道挑明关系会让楚王妃难堪，便一直以客人的身份待在这里。 笑了两声落座，楚老王爷道：“早就听闻小初酿酒的技艺一绝，今儿有幸尝到，是老头子的福分。” 宗政初客气地道：“老王爷过奖。” 楚老王爷看向梵沉，“可曾请你玄铮师叔过来？” “请了。”梵沉道：“师叔说他一会儿就过来。” 正说着，外面就传来玄铮满含歉意的声音，“真是不好意思，让诸位久等了。” 玄铮笑着走进来，目光在宗政初俊雅无双的面容上定了定。 这个孩子的容颜，会让他想到青花。 梵沉见玄铮发呆，适时催促，“师叔，别站着了，赶快坐下来吧！今晚是家宴，不拘礼节。” 话虽如此，玄铮还是给楚王妃和楚老王爷见了礼才过去落座。 所有人都到齐以后，景瑟吩咐上菜，婢女们动作迅速，很快就把众人面前的案几摆满，又给斟满了酒。 楚老王爷当先尝了一口，大赞，“好酒！” 宗政初笑意温婉，“老王爷喜欢，那就多喝几杯！” 楚老王爷眸光一动，笑说，“听闻小初你和沉小子拜了把子？” 宗政初眼眸微眯，稍稍一忖便点头，“是。” 楚老王爷满含期待地问，“那你能否跟着沉小子他们唤我一声‘爷爷’？” 宗政初呼吸一紧。 结局篇（7） 景瑟看了一眼梵沉，压低声音问：“爷爷是否发现了什么？” 梵沉有些不确定地道：“看这样子，他大概猜到宗政初的身份了。” 景瑟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对面席上的宗政初，又看了看楚老王爷。 楚老王爷依旧保持着满心期待的表情。 宗政初捏着酒杯的修长手指微紧，片刻后，展颜一笑，“爷爷。” 这一声亲切而柔和的呼唤，彻底触动了楚老王爷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他眼眶微热，“小初。” 梵沉抿唇，心中很不是滋味。 景瑟见他神情不对，忙问，“你怎么了？” “没什么。” 梵沉摇头，抬起酒杯一饮而尽。 关于他父王娶他母妃这件事，他是后来才知道的。 当初青花跳崖诱敌助楚王以少胜多凯旋归京时，泰和帝有意赐婚，想让楚王尚了他胞妹嘉华长公主。 嘉华长公主是个什么德行，楚老王爷再清楚不过，他当然不会同意自家儿子娶这么个嚣张跋扈没头没脑的女人。 重点在于，泰和帝之所以这么做的目的就是想利用“驸马不得从政”这一条直接剥夺楚王手中的兵权，让楚王从此只有个虚衔，致使梵氏一族慢慢走向没落。 楚老王爷很火冒，却又碍于对方是帝王，不敢随意造次。 泰和帝提及赐婚一事的时候，楚王不知为何一直不说话，楚老王爷急得不得了，眼看着嘉华长公主就要被赐给楚王，老王爷火烧眉毛，见楚王迟迟不说话，他情急之下告诉泰和帝楚王已经订了亲。 泰和帝憋了一肚子火，追问那女子是谁。 楚老王爷再三斟酌，尔后点名是他一个老部下骠骑将军的女儿秦绾。 泰和帝当时心中怒得想掀桌，面上却不显，马上传召骠骑将军来追问。 楚老王爷对骠骑将军有恩，这个忙，他当然要帮。 因而面对先帝的质问时，骠骑将军不疾不徐地说楚王和他的女儿秦绾早就交换了信物，只是楚王常年在外打仗，没来得及走婚礼流程罢了。 得了答案，泰和帝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收回了成命。 于是没过多久，楚王就娶了秦家行三的女儿秦绾为王妃。 当时距离青花失踪不过三个月而已。 对于这件事，梵沉是偏向青花那一方的，他觉得他父王没对前妻负尽该负的责任。 只可惜，等梵沉懂得“责任”二字的时候，他父王早已死在风离痕的毒手之下，这辈子都没可能把青花和宗政初接到王府来。 宗政初怎么想的，梵沉不知道，他只知道如若换成他，这一声“爷爷”，他未必喊得出口。 景瑟一直观察着梵沉的脸色，小声劝道：“一会儿散了席，你去和我师父好好谈谈吧！” 梵沉随意点了头，又是一杯酒下肚，神情苦闷。 玄铮只知道青花有过一个儿子，但具体是她和谁的儿子，他却不知。 不过经过方才这么一出，玄铮大致猜出些端倪来了，心中一惊过后，暗暗叹了一声，低下头喝闷酒。 梵越和尹相思不明所以，安静吃着菜。 由于楚老王爷的隐瞒，楚王妃从来都不知道青花与楚王的关系，所以她对这几个人的眼神官司不是太懂，只是安静坐着，时不时给旁边的小孙子小孙女夹菜。 梵沉和玄铮神情苦闷，唯有宗政初坦然自若，跟个没事儿的人一般。 酒是好酒，菜也是好菜，却因为方才的小插曲让众人心思各异。 这顿饭，没有吃出香味来。 宗政初原本想在席上当着众人的面说要离开的，后来发现气氛不对劲，索性压下了，等散了席以后才把将离三人叫到一旁，谆谆嘱咐，“将离，从今往后，为师不会再回忘忧谷了，宁王和宁王妃会带着你们继续学艺，若有不懂的，只管问他们夫妻就是。” 将离脸色大变，扑通跪在地上，满面焦急，“师父，您这话何意？” 宗政初抬目看着冷寂的夜空，缓缓道：“我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不回来了。” 将离眼眶一湿，“师父，您要去哪里，弟子们也跟着去，可好？” “你们去不了。”宗政初淡笑，“我不都说了么，那地方很远，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将离心中悲鸣，“弟子愿追随师父去任何地方。” 宗政初深吸一口气，“有宁王和宁王妃在，忘忧谷不会衰败，只会长盛兴隆，今后你们有什么事，只管向他们夫妻汇报，不必再念着我了。” 见将离欲言又止，他抬手，“多余的话别说了，我不喜欢那些哭哭啼啼的伤感离别场面。” 将离无奈，只得把话咽了回去，过了好久，又问：“师父打算何时走？” “过几日吧。”宗政初道：“你带着另外两名弟子，明天一早就启程回忘忧谷，不必再在楚王府待下去了。” 将离大悲，“可是弟子想送送师父。” “无需你们送，自有人会送我走。”宗政初望天长叹，“我走后，你们也不必拘着了，若有中意的姑娘，就早些出来成家，忘忧谷不是寺庙，没禁止你们动情，你们中大多数都是孤儿，若真有了意中人，也不必担心聘礼的问题，我会和宁王打招呼，但凡有弟子想出来成家立户，宁王都会从我名下的财产里拨出一部分来支持你们。” 这些话，越听越像遗言，将离忍不住再次湿了眼眶，“师父，您为何一定要走？” 当然是急着回去给漫漫赔罪，希望还能有挽救的机会。 宗政初腹诽了一句，笑笑，“我要去找你们的师娘，带着她隐居避世，再不出来。” 将离张大嘴巴“啊”了一声，“师师娘？” 师父何时有了意中人，他们这些弟子为何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对，师娘。”想起漫漫，宗政初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浓到化不开的柔情蜜意。 “那那师父可以把师娘接来忘忧谷的啊！”将离还是舍不得宗政初就这么离开。 “你师娘腼腆，她不愿来。”宗政初笑得越发温和，“所以只能我去找她了。” 将离很疑惑，“师父，师娘是哪家的千金呢？” 宗政初没再答话，对他来说，不管前世今生，漫漫都是他生命里的无可替代，从前是他没有好好珍惜，回去以后，必会倾命来爱。 希望，这一切都还来得及。 希望，漫漫还在。 让将离退下去以后，宗政初借着月色一个人沿着人工湖边的小路慢悠悠走着。 “刚才的事，为难你了。” 斜刺里传来梵沉的声音。 宗政初驻足，挑眉看着来人，“你指的是老王爷让我喊他一声爷爷这件事？” 梵沉颔首，面色有些晦暗，“到底是我父王对不起你们母子，让你这么称呼，是为难你，我代替我爷爷给你道歉。” “道歉就不必了。”宗政初摆摆手，“我没想那么多。” 梵沉一愣。 宗政初声线慢慢黯然下来，“我还记得小时候，我瞒着师父悄悄去看我母亲，有一回我问她，想不想回来找楚王，她告诉我，她和楚王的那一页已经翻篇了，我当时很不忿，想为母亲出气的念头一再膨胀，结果把风离痕给激出来了，他手段比我残忍，直接放狼群等在半途咬死了楚王，虽然我不喜欢这种做法，但有句话不说不快：杀得好。” 梵沉没说话，算是默认。宗政初和师父青花是受害者，他们有发言权，站在他们的立场，是有权利讨伐楚王的，所以，宗政初如今说什么都对。 如若他父王不死，那么青花师父和他母妃的处境必将有一方极其尴尬，这种局面，不是梵沉想要看到的。 两人并肩走了一小段，宗政初又道：“我杀了你父亲，你杀了我母亲，我们之间，算是两清了。” 梵沉心中堵得慌，三字缓缓出口，“对不起。” “我母亲死前食不知味夜不能寐，这不是相思病，而是一种毒，专门折磨人的毒，她亲自服下的。” 梵沉陡然一惊，“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母亲知道楚王是被我杀死的，又知道我给你下了催眠术将你困于噩梦中，她曾万念俱灰，险些就寻死追随楚王去了，幸好我师父及时出现阻止了她，后来她怀揣着满心愧疚，这才主动下山将你带去医治，就是想帮我还债。不过她何时服下的那种毒，我却是不知。但她的用意很明显，想让你亲手杀了她以报我杀了楚王之仇，让你我之间两清，不再冤冤相报。” 说到这里，宗政初苦笑，“虽然很多事都是风离痕做的，可站在我的立场，我不认为有什么不对，反而很支持他。我母亲是个重情重义的善良人，可你父王怎么能因为她善良就随意玩弄她的感情？我不管他娶你母妃这件事背后有多大的隐情，你父王终究负了我母亲，这是既定事实，所以我恨他。”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梵沉道：“换了我是你，说不准做出来的事会更偏激。” 顿了顿，问宗政初，“那你恨我吗？” “恨过。”宗政初毫不避讳就承认了，“很小的时候特别恨你抢走了我亲生父亲，不过看到风离痕把你困在噩梦里整夜整夜吓得睡不着觉痴痴傻傻的样子，我到底还是心软，否则，你不可能安然在我母亲身边待这么多年。” 梵沉扬唇，“兄长，谢谢你。” 宗政初身子一僵，“你你方才唤我什么？” “你本来就是我兄长。”梵沉莞尔，“永远都是。” 宗政初怔然一瞬回过神，“告诉我，我母亲的灵位被你藏到哪里去了？” “在法门寺。”梵沉道。 宗政初愕然，“法门寺不是供奉你父王灵位的地方么？” “是我故意让师父的灵位也去法门寺的，生不能在一起，死，让他们的灵位供奉在同一个寺庙吧，虽然没在同一个位置，但好歹也算是重聚了，这是我唯一能为师父做的。” 宗政初捏了捏拳，“明天一早，你陪我去法门寺进香。” “好。”梵沉答应得干脆。 他每年都会去法门寺给他父王和师父进香，就是希望能替他母妃赎罪，今日既是宗政初主动提出来要去，他当然不会拒绝。 “时辰不早，你快些回去歇着罢！”梵沉看他一眼。 宗政初摇摇头，“马上就要走了，突然有些眷恋和不舍，想一个人多待会儿。” “那我陪你。”梵沉顺势在亭子里坐下。 宗政初也没拒绝，在他对面落座。 梵沉望向被碎月映衬得波光粼粼的湖面，“在你走之前，有句话我想对你说。” 宗政初好整以暇地等着。 “感谢你，帮我培养了这么完美的妻子。” 宗政初早料到他会这么说，挑眉，“那是我爱徒，我自然要好好培养。” “也感谢你，让她有再世重来的机会。” “为了爱徒，师父做什么都是甘愿的。” 梵沉还想开口，却被宗政初先一步打断，“以前的恩怨，一笔勾销，我不想再听那些索然无味的话，要就来点实际的，明天去进香，可别迟到了，我这个人对男人一向没什么耐性。” 梵沉心思动了动。 “还有。”宗政初嘱咐，“我走后，你要对小丫头一天比一天好，否则我就想办法再回来收拾你。” 梵沉轻笑，“我倒希望你能随时回来。” 宗政初白他一眼，“你以为穿越是逛菜市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你本事如此大，我相信你总会有办法再回来。” 宗政初但笑不语，他明白梵沉只是不想面对他即将永远离开的事实说出来安慰他自己的话，事实上，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一旦回去了，就不可能再回得来。 “一个你，一个顾禾，两个如此风姿卓然的人，突然都要永远离开，说实话，我挺难过的。”梵沉最终说了一句肺腑之言。 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前所未有，就好像内心深处突然空白了一片，不知道该用什么才能把它填充饱满。 宗政初倒是看得很开，“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就算不是现在，将来照样也会有分别的一天，何苦来那么多感伤？及时行乐才是正道。时辰是真不早了，你要是再不回去睡，仔细明天起不来。” 梵沉站起身，对他行了个平辈礼，“那我这就先回去了。” “嗯。”宗政初目送着梵沉走远，尔后收回视线，看向满是银光的湖面，呆呆坐着不动。 翌日，天明时分，梵沉就起床了，梳洗穿戴好以后向景瑟辞别。 景瑟问：“真的不用我跟着去？” “不用了。”梵沉摇头，“兄长只想我一人跟随，那就顺了他的意吧！” “也罢。”景瑟打了个哈欠，“你们不要我去，那我正好可以再去睡个回笼觉。” 梵沉温和一笑，“那你去吧，我这就告辞了。” “路上当心些。” 出了大门，梵沉发现宗政初早就牵了两匹马出来，他微愣，“你昨夜没睡？” “不困。”宗政初笑道：“所以赏了一晚上的月色。” “天寒了，你怎么不进屋？”梵沉蹙眉。 “习武之人，何惧寒凉？”宗政初一脸的无所谓，“别啰嗦了，上马！” 梵沉自他手中牵过一匹马来，翻身而上，很快追随宗政初朝着法门寺方向而去。 已经初冬，晨间的官道上有些雾蒙蒙的，两道风华绝世的身影穿梭其间，行人纷纷驻足观望，却还来不及捕捉到准确背影就已经消失在官道尽头。 梵沉和宗政初到达山脚时，喘气都能吐出白雾来。 搓了搓有些冻僵的手，宗政初把马儿牵过去交给山下的守山童子，看向梵沉，“你一般都是什么时候来法门寺进香的？” “正月。”梵沉每年都习惯了这个时间，再加上正月里来，冰消雪融，天气刚刚好，后山的梅花开得也正好，他还能赏赏梅。 宗政初了然，突然来了句，“一会儿香油钱你给，我可身无分文的。” “好。” 两人商榷好，便开始徒步上山。 由于没有提前打过招呼，所以宁王和宗政谷主突然光临法门寺，让住持和一众僧人惊得手忙脚乱。 住持大师匆匆忙忙带着人出来迎接，双手合十，道了句“阿弥陀佛”，“不知宁王殿下和宗政谷主光临寒寺，老衲有失远迎，还望二位贵客见谅。” 梵沉面含歉意：“本就是我二人突然到来叨扰了贵寺，当是住持大师见谅才是。” 住持大师再次“阿弥陀佛”一声，“殿下是法门寺常客，也是老衲忘年交，殿下能来，是法门寺的莫大荣幸。” 说完，又看向宗政初，“俗语云百闻不如一见，宗政谷主的大名如雷贯耳，今日终于有幸得见，老衲观你面相，天庭饱满，眉眼间英气逼人，应是天纵之才。”只可惜，命格错乱，与帝王星失之交臂，好在大劫过后即大喜，总体命势，也不算太坏。 梵沉与住持大师是忘年交，一眼便看穿大师有话没说完。 想了一下，梵沉道：“大师有话不妨直说。” 住持大师敛眉，“宗政谷主乃人中龙凤。” 宗政初客气一笑，“大师过奖了。” 住持大师不疾不徐，“出家人不打诳语。” 的确，宗政初在大历王朝时的命格原本是能攀上帝王座的，只是后来奸佞作乱，紫薇星暗，才导致他与帝座擦身而过，整顿乾坤事了，归来虎拜龙庭，最终屈居帝下成为将相之才。 梵沉笑着接过话，“宗政谷主天资异于常人，自然是人中龙凤。” 宗政初看了梵沉一眼，笑笑没说话。 一番客套完，住持大师才站往一旁，对二人道了句，“两位贵客，里面请。” 梵沉与宗政初一道，直接往供奉青花牌位的珈蓝殿而去。 气派庄严的大殿一角，青花的牌位静静伫立，其上没落一丝灰尘，显然每天都有人来打扫。 宗政初站在供桌前，抬首望着上面的漆黑牌位，一瞬间百感交集。 “母亲。”宗政初轻唤，“孩儿来看您了。” 话音才落，双眼就开始模糊。 双膝一软跪在蒲团上，对着牌位磕了三个头。 梵沉也跪下磕头，“师父，徒儿带着兄长来看您了，若您在天有灵，请保佑兄长此行顺利回家。” 宗政初嘴唇颤抖，说不出话，猩红的双眼聚了泪光，伏地痛哭。 青花对他纵然只有生育之恩没有养育之情，可到底是他的生母，想到即将永远离开，宗政初心痛难言，所有的话都只能化成泪落下。 梵沉见状，心中也不好受，他更知此时不宜规劝，索性跪在一旁安静等着宗政初。 这大概是宗政初有生以来流泪最多的一天。 怀念，不舍，心疼等等所有的情绪纠结在一起，让他没能忍住，一次就全部发泄出来。 梵沉掏出一方干净的锦帕递给他。 宗政初接过，又哭了很久之后才轻轻拭了眼泪站起来，“让你见笑了。” 梵沉神色淡淡，“兄长头一回来，难免情绪失控，能理解的。” 宗政初收了锦帕，“我此番要走，最放不下的莫过于小丫头和我母亲，从今后，她们俩都得交付给你照顾了。” 梵沉点点头，“兄长请放心，我会倾尽此生照顾景瑟，也会常来法门寺给师父进香。” 宗政初偏头看他，“得你此言，我便放心了。” “法门寺的斋饭很不错，兄长有没有兴趣尝尝？” “好。”宗政初随着梵沉去了后厢房。 不多时，便有小沙弥送来斋饭。 梵沉客气地道了声，“兄长请。” 宗政初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赞道：“味道的确不错。” 梵沉莞尔笑道：“食材是普通食材，秘诀在于法门寺后山的这股清泉，用来烧饭能添意想不到的淳味。” 宗政初又吃了几口，“看来你常常在此用饭。” 梵沉笑意微涩，“我每次来法门寺，都得待上十天半个月才会回去，一则是为了淡化沾染不少俗世红尘的心境，二则想多陪陪师父。” 宗政初问：“你把我母亲的牌位放在法门寺，你母妃和爷爷知道吗？” “他们不知道。”梵沉露出歉意，“抱歉，师父与我父王的关系，我一直没敢让我母妃晓得，所以” “事实上，她也是个可怜女人。”宗政初慨叹，“你才五岁，楚王就死了，她一个人把你们兄弟俩拉扯大，这么多年，可想而知有多不易。” 梵沉讶异于宗政初这番话，“我还以为你会恨她。” “我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宗政初挑唇，“自始至终，你母妃都不晓得我母亲和你父王的关系，她又怎么能算是罪人？罪魁祸首，是你父王。” “我明白。”梵沉垂眼，其实他父王死了才是对这两个女人最好的交代，他活着，麻烦只会越来越多。 “梵沉。”宗政初如玉的面容添了一层晦暗，“有件事，我想请你一定帮我办到。” “好，你说。” “等那幅画烧毁的时候，我这具身体是回不去的，也就是说，到时候你们就会看到我死了，等我死后，你就把我的尸体烧成骨灰，存放到法门寺来，和我母亲的牌位放在一起。” 梵沉面露惊色，“怎么，你身体回不去？” 宗政初点头，“我那边的身体，应该还躺在医院呢，这边的自然回不去，所以，拜托你了。” “烧成灰”梵沉有些不忍，“为你厚葬不行吗？” “不需要。”宗政初很不喜欢那种繁琐的仪式，“你就按照我说的做，把尸体烧成灰，装在罐子里放到法门寺来，这地方清静，我喜欢。” 又一个人要以死的方式离开，梵沉心中五味杂陈。 宗政初无所谓地笑道：“不过就是从一个地方到了另外一个地方继续生活而已，难受什么？” 梵沉勉强笑笑，“我没你想得那么开。” 宗政初摇摇头，“都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是看不开的，我深以为，在这方面你该是比我能看得更远才是。” “那些话，不过嘴上说说罢了。”梵沉给他夹了斋菜，“真正面对的时候，除非是无心之人，否则都不会看得太开。” “这倒是。”宗政初点头，“不过有句话是这样说的：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你信命？”梵沉难以置信这句话会从宗政初嘴里说出来。 宗政初笑看着他，“你能重活一次，这就是天意，就是命，由不得你不信。” 梵沉不置可否。 宗政初说得极是，万般皆是命，如果没有命运的安排，他可能早就死在上一世了，哪里还有机会重活一世改变结局？ 所以不管他信不信，那都是命。 两人同时陷入了沉默，心思各异，这一处便只有外面竹林被风拂过时的沙沙响动声。 “兄长打算何时走？” 不知过了多久，梵沉先开了口。 宗政初倒也不慌不忙，挑了眉梢，“那就得看，你何时有空帮我收尸。” 梵沉当然想说任何时候都没空，可这个人，他注定留不住。 想了想，他声音愈发低哑，“凭你意愿吧！” “那就明天吧！”宗政初很快做了决定。 梵沉心下一沉。 宗政初低喃，“我不知道这里的一天，在我那个世界是多少时日，怕就怕去晚了，漫漫早已离开，那将会是我一生追悔莫及的痛。” “好。”梵沉哑着声音应了，又问：“兄长走之前可还有何心愿？” 宗政初斟酌了一番，尔后摇头，“没了。” “真没了？兄长不妨再仔细想想，你要知，你这一走，便是永远，若还有心愿，别留成遗憾，我会替你完成的。” “真没了。”宗政初面色清朗，“若是有，我岂会错过压榨你的机会？” 梵沉薄唇抿起，没再说话。 薄暮时分，两人才从法门寺回了楚王府。 将离早已经按照宗政初的吩咐带着那两个弟子离开了。 景瑟和梵越夫妇等在前厅。 听到下人汇报那二人来了，景瑟忙起身迎上去，后怕地抚了抚胸脯，嗔道：“你们两个吓死我了，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梵沉面含微笑，“法门寺的斋饭不错，我二人便赖着用了两餐。” “原来如此。”景瑟又看向宗政初，关切地问：“师父可还吃得习惯？” 宗政初笑答：“吃惯了美味佳肴，偶尔来一顿全素的，味道是不错。” 景瑟又问：“那可还要为你二人备饭？” “不必了。”宗政初摆手，“早在法门寺用过，吃不下。” “好。”景瑟点点头，“那这天色也不早了，师父回去后早些歇息。” “嗯。”宗政初应声刚要出门，楚老王爷的贴身婢女就匆匆来了，给几位主子行礼之后，清声道：“宗政谷主，老王爷有请。” 宗政初脚步一顿。 梵沉眸光微闪，唇瓣抿得更紧了些。 景瑟则是脸色一变，“那个师父，你若是累了的话，就推了吧，改天再见也是一样的。” 宗政初只怔然片刻，面色就恢复先前的温润如玉，一扬唇，“无妨，老王爷的邀请，若是轻易推了，可就是不给老人家面子了。” 说罢，他抬步，跟上传话的婢女，直接往楚老王爷的院子行去。 进屋后，宗政初作揖一礼，“见过老王爷。” 楚老王爷屏退所有下人，面目慈祥地看着宗政初，“小初，坐，快坐。” 宗政初依言寻了个位置坐下，开门见山，“不知老王爷找我有何事？” 楚老王爷不知是想起了什么，面色忽然激动起来，“小初，对不起。” 宗政初扬了扬眉，“不知老王爷此话何意。” 忆及往事，楚老王爷满心愧疚，“天睿死了以后，你母亲青花来过金陵，来过楚王府，打算把心智出了问题的小沉带去灵渊门医治，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你们母子的存在，可是我无能为力把你们接进王府，也无能为力给你们母子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宗政初脸色淡淡的，“事实上，我母亲心性高远，她并不屑于一辈子囿在你们这样的深宅大院里。” “如今才来说对不起，已经很晚了。”他翘了翘唇，弧度讥讽，“我母亲可以不在乎名分，我却不能。不过一码归一码，老王爷是楚王的父亲，你的立场对我们母子无能为力，我完全能理解。所以，千错万错都是楚王这个罪魁祸首的错，是他没有妥善处理好这件事，让我母亲流落在外无法归来。所幸的是，他英年早逝，而我母亲也随之去了，既然生不能在一起，那就让他们死时相携上路，老王爷总不会阻止了吧？” 楚老王爷没话说。 其实他一直都没弄明白，当初泰和帝提出赐婚的时候，天睿为何不说话，为何没告诉所有人他早就成亲了。 就算是到了现在，楚老王爷对这件事都还有着深深的疑惑。 “我能否，问你一个问题？” 宗政初微笑，“老王爷不妨直说。” “天睿凯旋归来的时候，你母亲为何不追随而来？” 宗政初冷笑，“那是因为我母亲为了帮你儿子打赢那场仗，夤夜偷袭敌方，取了他们主帅的头颅，想借此来引起敌军骚乱以及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后来她被敌方军队追杀，不得已从高崖上跳入底下湍急的河水。楚王找没找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很快就歼灭敌方，带着军队打着凯旋的旗号归京，没多久，就娶了新王妃，我母亲于他而言，大概只是枚棋子罢了。” 楚老王爷彻底怔住，他是今天才知道原来青花之前是一直在军营里帮楚王出谋划策的。 楚王重情义，他怎么可能会抛下这样一位铁血丹心的女子而另娶？ 半眯着眼，楚老王爷眉间俱是纠结。 “这不可能！” 楚老王爷激动出声，“如若你说的都是事实，那么天睿不可能抛下你母亲而娶秦绾，这里面必然有问题。” “我知道有问题。”宗政初不咸不淡地道。 “你知道？”楚老王爷眉峰拧得更紧。 宗政初没再说话，陷入了怅然思绪。 当初风离痕杀楚王的时候，特地留了一名大将做活口，也就是后来把梵沉从狼群中救出来的那一位。 风离痕对他用了催眠术，问出真相。 大将说，青花跳崖以后，楚王痛不欲生，怒到极致潜力爆发，一夜之间横扫敌方军营，第二日一个人去了青花跳崖的地方，险些就随着跳下去了，将士们被吓得大惊失色，把楚王强行带回去以后，军师出了个主意，让楚王忘了这一段，于是他们把青花留下的一种能让人失忆的药给楚王服下。 楚王再醒来时，的确忘了很多关于以前的过往，军师早就提点过所有兵士，若王爷问起，一律只能说他因为打仗疲乏过度陷入昏迷，暂时脑子混沌忘了些事是很正常的。 就这样，楚王忘了青花，带着军队凯旋归京，三个月后娶了骠骑将军的女儿秦绾。 如若当时知道真相的人是宗政初，那他有可能会生出些许同情，但那个人是风离痕，风离痕就是个魔鬼，同情和理解不会出现在他身上，所以他一点都不后悔杀了楚王。 楚王死后，风离痕心中恨意还是没有消散，他就把主意打到梵沉身上来，等在梵沉逃出来的必经之路上，以催眠术将他困于梦魇中，周而复始，永不停歇。 “小初，你能否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楚老王爷依旧处于震惊中。 宗政初拉回思绪，眼神凉淡，“恕我无可奉告。” 楚老王爷怔住，“为何？” 宗政初不欲再多说，岔开话题，“老王爷请我过来，想必就是为了当年的事与我道歉的吧，你的意思我收到了。” 楚老王爷一听便知他不会原谅自己，暗暗一叹。 宗政初站起来，宽袖一拂，“在下告退。” “小初。”楚老王爷低唤，最终只能看着宗政初越走越远。 梵沉倚在宗政初房门前的廊柱上，面色惆怅。 宗政初过来的时候，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梵沉望着他，还未开口，宗政初就先问，“你既重活了一世，可知你父王当初为何爽快娶了你母妃？” “不甚清楚。”梵沉摇头，“我父王去得早，我母妃又鲜少提及当年之事，我爷爷更是守口如瓶，我只知道当时泰和帝想把我父王招为嘉华长公主的驸马并企图以驸马不得从政这一点收了我父王的兵权，我爷爷情急之下告诉先帝我父王早已订了亲。至于我父王为何会那么快就接受我母妃，我想，大概因为他骨子里就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 这样说自己的亲生父亲，梵沉也很难过，可事实如此，由不得他不承认。 但凡楚王有一点点责任心，他就应该再派人回去找青花，就算不能许她一生一世一双人，起码也该给个名分，而不是让人母子流落在外数十年。 宗政初深深看了一眼梵沉，“原来你真的不知道。” 梵沉微讶，“你知晓其中缘由？” 宗政初摇头，“不晓得，否则我也不会问你了。” 梵沉深吸一口气，“我就是过来看看你是否被我爷爷为难了。” “老王爷是个很懂大局观的人。”宗政初此话似褒似讽，“他不会目光短浅到与我一个小辈计较。” 梵沉总算放下心来，又道：“你明天要走的话，需要准备些什么，便在此时与我说了吧，我连夜让人备好。” 宗政初摆摆手，“不必，帮我守好那幅画就成。” 结局篇（8） 从宗政初处回来，梵沉去了楚老王爷的院子。 楚老王爷惊讶于他这么晚还过来，笑问：“沉小子这么晚不睡还过来做什么？” “爷爷。”梵沉行了个礼以后站直身子，“您方才是不是找宗政初谈话了？” 楚老王爷面上笑意微凝，“原来你真的什么都知道。” 梵沉面上没什么特别的情绪，算是默认。 楚老王爷抬手，“你坐。” “孙儿就不坐了，说几句话便走。”梵沉挺直腰板，目不斜视地看着楚老王爷，“关于这件事，我和兄长之前在私底下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两清，他不会依着身份来威胁楚王府做什么，爷爷也不必再在兄长身上花功夫，他本人说了，爱憎分明，罪魁祸首自始至终只是我父王一人，他不会恨屋及乌牵连到其他人身上，包括爷爷你，所以，孙儿想求爷爷一件事。” 楚老王爷敛去眼底的震撼，“什么事？” “爷爷往后就权当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好了。”梵沉平静地道：“兄长和他母亲本就因为我父王的不负责任遭了不少罪，如今再拿出来说，无异于往他心上扎刀子，这样做，很残忍。” 楚老王爷到底被触动，声音底气不足，“我只是，觉得很对不起他们母子。” “对不起他们母子的人是我父王。”梵沉道：“爷爷即便心有愧疚，你也没法弥补他们什么，就像兄长所说的，好在我父王英年早逝，好在他母亲追随而去，生不能在一起，死后，就让他们找到彼此，这就够了。” 楚老王爷嘴唇微微颤抖，老眼内有些湿润。 如若当年先帝赐婚时天睿承认他早就成过婚，他不可能还胡乱点鸳鸯把天睿和秦绾牵在一起。 “爷爷。”梵沉默了半晌，忽然道：“孙儿还想求您，别把这件事告诉我母妃，我母妃是个感性的人，她一旦知道自己涉足了我父王和青花师父的感情之间，她会羞愧难当想不开的。” “我明白。”楚老王爷抹了把脸，长长一叹，“唉……阴差阳错，都是阴差阳错所致，如若你父王早些告诉我他在外面成了家，我不可能给他定亲的。” “罢了。”说起这些，梵沉心中也很不是滋味，“都已经发生了几十年，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好在兄长豁达，这么多年揣着明白装糊涂，没上门来大闹，爷爷和孙儿都不是当事人，没法在这件事上做出什么决定，我们现下唯一能做的，是忘了这件事，忘了我师父和宗政初的身份，这是对他们母子的尊重，也是对我母妃最好的保护。” 楚老王爷想了想，似乎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行，他点点头。 梵沉淡声道：“爷爷早些歇着，孙儿告退。” * 回到吹雪小筑，梵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景瑟伸手摁住有些躁动的他，“从来没见你这样过，今夜为何如此不安？” 梵沉靠坐在床头，语气低沉幽暗，“兄长明天就要走了。” “啊？”景瑟被吓了一跳，顿时睡意全无，也跟着坐起来，紧张看着他，“他亲口说的？” 梵沉颔首。 “怎会如此突然？”景瑟本以为师父会在楚王府多待几天的。 “是否你们今天去进香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景瑟追问。 她总觉得这两人从法门寺回来以后就都怪怪的。 “倒也没什么。”梵沉笑了笑，“就是与他一同去见师父，感慨良多而已。” 景瑟紧绷的脸色略松，“我还以为真出了什么事儿，你吓死我了。” 顿了顿，又道：“师父要走，我知道你难过，可咱们也得换个角度想，他若是不走，漫漫就得一直等，万一等不及直接走了，师父往后找谁去？” 梵沉拉过她的手焐在掌心，“我懂。” 景瑟道：“既然道理你都明白，那就早些歇息吧，别胡思乱想了。” 梵沉微抿着唇，事实上，他想的是另外一件事，关于他父王抛弃糟糠另娶一事。 在他的印象中，父王是个正直不阿的人，处事严谨，极重情义，可是在青花师父这件事上，他不明白父王为何如此决绝，一点余地都不给青花师父留，这样的父王，毁了他在他心中的一世英名。 “别想了。”景瑟硬将他摁下去躺着，命令，“你要再想的话，就去书房里想，我可不想被你打扰，明天还得送师父最后一程呢！” 提及此事，梵沉忽然想起之前在法门寺里宗政初对他说过的那些话，用商榷地语气道：“兄长说，他这具身体回不去，让我帮他烧成灰存放去法门寺，你对此事可有什么看法？” 原本困意来袭的景瑟被他这么一说，又是一个激灵，顷刻之间睡意退散，“什……什么叫回不去？回不去的话，那他岂不等同于死了？” “看上去是这样的。”梵沉点头，“可实际上，他在那边的身体会因为这边的死亡而苏醒。” 景瑟满面震撼，“这也……太玄妙了些。” “所以我在忖度这件事的安全性。”梵沉略显苦闷，“你说万一兄长真的就这么死了，那边也没有动静，可如何是好？” 景瑟头疼地抱着脑袋，“你问我，我也没办法啊！” 她想了想，“那要不，咱们把宣王请过来吧，那个人既是凌霄真人的继承人，想必也继承了几分窥破天机的能力，有他在，我放心些。” “可兄长执意明天要走。”梵沉蹙眉，“东璃到这里，半个多月的路程，兄长未必能等。” “那怎么办？”景瑟急了，“总不能让他试一试吧，万一不成功的话，师父岂不是就这么……没了？” “容我再想想。”梵沉仰头看着帐顶，“一定有办法的。” 听他这么说，景瑟也睡不着了，陪他商议了一晚上，天明时分眯了会儿就双双起床了。 宗政初过来的时候，见梵沉和景瑟面色不大好，他扬了扬眉，“你们俩昨夜吵架了？” 景瑟瞪他，“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若非如此，小丫头你为何没睡好？梵沉也是一脸疲色？” 景瑟翻了翻眼皮，“我们昨夜在商议关于你要走的这件事。” “哦？”宗政初靠在柱子上，“说说，结果如何？” “师父，我不放心你就这么走，万一失败了，你就再也回不来了。” 宗政初眸中波光流转，“那你有办法保证我一定成功回去？” “办法倒是有一个，但不敢保证。”景瑟看了梵沉一眼，“我们俩都觉得，有必要让宣王来到现场亲自坐镇。” 宗政初细细眯起眸，“小丫头，东璃到西秦可有半个多月呢，我等不了那么久。” 万一这里的一天是那个世界的几天几月甚至几年，那他如何敢赌半个月？ “所以我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景瑟道：“梵沉昨夜就传信往东璃了，利用最快的情报网，估摸着不会超过五日就能到达，宣王一收到信必会马上启程，那我们这边也开始朝着东璃走，这样在半途相遇的话，就省了好几日的时间，也不算太耽搁师父的回家大计，你看如何？” 宗政初眉梢动了动，“听起来倒是可行，可是宣王那小子能来吗？” “肯定能。”景瑟展颜笑开，“师父可是他师兄，他能不来么？” 宗政初想了一下，点头，“那好吧，就听你们夫妻的安排。” 终于得他点头，景瑟放下心来，“就这么说定了，我们准备一下，一会儿就启程。” 宗政初应声过后回房间收拾东西去了。 用了早饭，梵沉和景瑟去和楚王妃与楚老王爷告别之后与宗政初一道走出楚王府大门。 宗政初骑马，景瑟和梵沉坐马车。 一刻钟后开始启程朝着东璃方向去。 马车外，宗政初的声音传进来。 “你们俩方才去和长辈辞别的时候，他们没问缘由？” “问了。”梵沉答：“我说有要事，须得陪你去趟东璃，他们便没再问。” 景瑟也道：“师父你就放心吧，我们夫妻绝无可能把你的事说出来，就算是二爷和小七也不晓得真相的。” 宗政初点点头，“那就好。” 东璃那边，宣王五日后就收到了梵沉的信，他捏着眉心，嗔了一句，“宗政初这个事儿精。” 收拾好东西，去和小妻子顾潇潇道别。 顾潇潇紧张地揪着他的衣袖，“殿下要去哪儿？” 宣王当然不敢把宗政初的事说出来，只道：“有事，要回一趟西秦。” “那我也要去。”顾潇潇嘟着嘴，央求，“殿下，夫君，我都来东璃这么久了，一直没机会回去，你就应我一次好不好？就当是圆了我今年生辰愿望。” 宣王原本想执意一个人走的，奈何架不住小妻子的撒娇，于是一个心软应了，扬唇一笑，摸着她的脑袋，“好，那你去收拾收拾，马上启程。” 顾潇潇踮着脚尖，飞快往他面上亲了一口，小脸绯红，一边往回跑一边道：“谢谢夫君。” 宣王看着顾潇潇的背影，暗暗失笑，抬手摸着被她亲过的地方，心中涌过丝丝甜蜜。 结局篇（9） 仅六日的时间，宗政初他们三人就与宣王夫妻在青州府城相遇。 看到顾潇潇也跟着来，景瑟讶异，“潇潇？你怎么也来了？” 宣王宠溺的笑看了顾潇潇一眼。 顾潇潇小脸羞红，道：“听闻殿下要来西秦，我数年未归，就想着回来省亲，主要是想你们了。” 看了看景瑟、梵沉和宗政初，疑惑，“姐姐，你们这是准备去哪儿？” 景瑟挑眉，“这一路上，宣王没告诉你？” 顾潇潇灵动的双眼写满了疑惑，不满地看向宣王，嗔怪道：“殿下，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宣王无奈扶额，瞪了景瑟一眼，“你别带坏娃娃。” 景瑟恍然大悟，难怪宣王不告诉顾潇潇，原来在这厮的心中，顾潇潇就是个娃娃，一旦让她晓得宗政初马上就会因为一幅画而死，的确会吓坏她的。 了然过后，景瑟面不改色地道：“宣王三年前在东璃的时候答应了我和小七为我们家设计防盗陵墓和鸳鸯棺的，如今有空过来，自然是想看看进度如何了。” 这件事顾潇潇知道，在宣王府的时候，宣王一得空便会去书房画图纸，起初她不晓得，问了几次，宣王才肯说出实情，她当时还讶异了一下，不明白宁王妃和小王妃为何年纪轻轻就想着给自己打造棺木。 “殿下很努力在设计了。”这种时候，顾潇潇自然得向着她夫君，看着景瑟认真道：“我经常去书房默默看他设计，那陵墓设计得可复杂可好看了。” 景瑟满意地点点头，睨了宣王一眼，“这还差不多，看来你还真没偷懒。” “天地良心！”宣王指天道：“我可是按照姑奶奶你的要求设计的，两座完全不同风格的防盗陵墓和鸳鸯棺，虽然还没完成，但大致框架已经出来了，后面只需添些细节就行，五年之期还有两年，足够了。” “那行。”景瑟指着前面一家客栈，“咱们先去订几个房间歇下，一会儿吃了饭再详谈。” “我看行。”宣王附和，“赶了一路，大家都累了，先去客栈歇歇。” 商榷好，几人就相携进了客栈，订了三间上房。 顾潇潇心思单纯，听说景瑟他们是来找宣王要陵墓设计图纸的，便也没多想，进了房间就开始沐浴。 宣王站在屏风外，温声道：“小辣椒，你一会儿沐浴完就在房里等着，我去找宁王夫妻谈点事儿。” “哦，好。”顾潇潇舒服地泡在浴桶里，顺口应了。 宣王走到隔壁，敲响了梵沉他们的房间。 来开门的是景瑟，见到宣王过来，笑得很热络，“快里面请。” 宣王四下扫了一眼，“我师兄不在？” “他在隔壁房间。”景瑟道：“你若是想见他，去隔壁就是。” 宣王摇摇头，“我是想来和你们商议一下，具体要怎么把他给送走这事儿。” 景瑟颔首，“行，你先进来，我过去请我师父。” 宣王点点头，走进去和梵沉坐下。 景瑟去往隔壁房间，敲了敲门，宗政初走出来推门，“小丫头。” “师父，宣王说有事相商，你过去一趟吧！” “我在准备。”宗政初道。 景瑟探进脑袋瞧了瞧，没看出什么端倪来，问：“你准备什么？” 宗政初指了指客栈后面的一片空地，“我觉得那地方很适合架火堆，也适合我突然‘死亡’。” 这话说得漫不经心，景瑟却听得难受，顺着宗政初所指的方向望去，那原本是苞米地，收了苞米以后堆了不少草垛子，由于初冬的原因，看起来有些荒凉。 如此地方，看得景瑟心也凉了半截。 “师父。”双眼水汪汪地看向宗政初，“你是想要今天晚上就走吗？” 宗政初点点头，“这一路走来，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我必须争分夺秒了。” 景瑟心中不舍，却不敢留，“既然你已经选好了场地，那咱们过去见宣王吧！” 宗政初斟酌了一下，“好。” 两人很快回到这边房间里来。 见到宗政初，宣王笑着打了个招呼，“师兄，别来无恙。” 宗政初勾唇笑笑，“你小子，那些年竟瞒着我拜了我师父，实在该打。” 宣王眉梢高扬，“这你可就说错了，凌霄真人从未承认过我是他弟子。”“但他默认了你在他的洞穴里学艺。”宗政初强调，“我师父的洞穴，从来不让外人接近的。” 宣王撇撇嘴，“那只能说明我长得讨喜，刚好入了凌霄真人的眼而已，这跟拜师是两码事，他要真当我是徒弟，临终前就该告诉你我的身份了。” 宗政初一记斜眼投过去，“我不跟你胡扯这些，就问你一句，有没有把握能让我一定回到原来的地方？” “没把握。”宣王实话实说。 宗政初面色一紧，“没把握？” 宣王不答反问：“你真的放下了吗？” “当然。”宗政初坐下来，自己倒了杯茶，“风离痕已经离开了，不正说明我彻底放下了吗？” “当然不是。”宣王马上反驳，“风离痕离开是他的事儿，你放没放下又是你自个儿的事。” 宗政初难得的露出迷茫，“此话怎讲？” 宣王无奈地看着他，“我这么跟你说，如果你彻底放下了，那么今晚只要由我亲自烧了画，你就能回到原来的地方，可若是你没完全放下，那么我烧了画，你就有可能回到林若嬛所在的那个时代。” 宗政初脸色微变，“还能这样？” 宣王嗤笑，“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不辞辛苦也要跑过来帮你？就是怕你刚出狼窝又入虎穴，好不容易从这里解脱了，又回到林若嬛所在的朝代，到那时，我可就没办法把你带回去了，而你，很可能永远留在那里再也没法脱身。” 宣王话音一落，莫说宗政初，就连景瑟和梵沉的气息都不由寒凉了下来。景瑟迫不及待地问，“到底要怎样才算是我师父真正的放下？” “我不知道。”宣王用下巴点了点宗政初，“这得问他。” 宗政初一脸茫然，“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放下’是什么意思？” 景瑟也觉得很难定义，“宣王你再说明白些。” 宣王揉了揉额头，“具体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就是师兄要在这件事情上完完全全的放下，心中没有任何芥蒂才行。” 梵沉听的很不是很明白，“风离痕已经完全离开了，难道这还不叫放下吗？” 宣王摸着脑袋笑了两声，“我也不太懂，是根据凌霄真人给我的提示说的。凌霄真人的意思是，师兄会出现在这里，并非巧合。而是因为前世因，来世果。当初他和林若嬛的误会没解开，所以来生他们不会幸福。只有师兄了解到真相，相信前世并非林若嬛自愿，完全原谅林若嬛，这样师兄回去才能和漫漫相守一辈子。” 景瑟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又看向宗政初，问他，“师父，那你到底信不信林若嬛从未背叛过梵阿六？” 宗政初道：“我当然相信，因为你们也说了，那是漫漫的前世，漫漫是绝对不可能背叛我的。” 景瑟仍旧迟疑，“你之前不还告诉我们说你怀疑漫漫在外面有人吗？” 宗政初垂下眸子，“那是因为我被梦魇困住，错把梦境和现实混合在一起，导致我对曼曼误会很深。如今我清醒了，也得知了真相，更知漫漫是个好女孩，她完全没有背叛我的理由。” 景瑟满面欣慰，“听到师父这样说，我很高兴。” 宣王趁机打断两人，“喂喂喂，我告诉你们，高兴归高兴彻底放下归彻底放下，这两者不能混为一谈，我们现在必须确认的问题就是，师兄你到底有没有真正放下了？” 宗政初一脸坚定，“我敢确信，我不怀疑林若嬛，也不怀疑漫漫。” “此言当真？”宣王试探着问。 “那是自然。”宗政初面色淡淡，“你既强调了此事的严重性，我又怎敢对你撒谎？” “那就好。”宣王看了众人一眼，道：“既然师兄已经决定了，那我们也别耽搁了，赶快找个时间下去吧。” 景瑟与宗政初对视一眼，而后又看向宣王，“我师父刚刚看了，客栈后面有一片空地，在那里做法烧画，不会影响到百姓。” 宣王站起身来探出脑袋往后窗外一看，见到那是一片苞米地，庄稼早已收完，如今光秃秃的，正适合架火堆。 他莞尔一笑，“看来师兄准备万全。” 宗政初不置可否。 想到师父自己给自己备后事，景瑟心中堵得慌。 宗政初看出她心中所想，笑着宽慰道：“平素多开朗的小姑娘，怎么到了这时候跟个病西施似的？” 景瑟被气笑了，瞪他一眼，“师父，你都要走了，能不能正经点？” 宗政初失笑，“我如何就不正经了？” 景瑟气鼓鼓地看向梵沉，“梵沉，你快帮我说说他。” 梵沉亦是失笑，摇头道：“兄长说的没错，又不是才刚刚知道要别离，他能回去和漫漫团聚，我们该为他感到高兴才是，为何要把气氛搞得似生离死别一般？气氛一凝重，大家都不好受。所以，我的爱妃，你能不能把心胸放宽广一点？” 景瑟耷拉下脑袋，嘟囔道：“那好吧，从现在开始我不说话了。” 免得一说话就难过，把情绪传染给他们。 宗政初趁机揉了揉她的脑袋，“你这小丫头，这样任性，可如何是好？我走后，梵沉岂不是得日日头疼？” 景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师傅，你还真会操闲心。” “难道我还说错了？”宗政初笑着道，“你以前就是个高傲的性子。从不肯服输，虽然嫁人了以后有所收敛，但我觉得你骨子里的傲性还在，对别人可以傲，但在梵沉面前，你可以温柔一点，爱撒娇一点，小女人一点。他本就是个强者，不需要你再那么强。” 景瑟被他说得脸红，低声咕哝，“好啦，好啦，师父我知道了。” “知道了和做到了，那是两码事。”宗政初还是不放心，再次强调：“两个人在一起，信任是最重要的，你和梵沉可一定要吸取我的教训。我就是因为不相信漫漫，才会一波三折辗转到了这个地方数十年不得归。所以我希望我的小徒弟和我同父异母的弟弟能在感情方面和和美美，永远不会生出罅隙。” “嗯。”景瑟郑重点了点头，“师父你放心吧，我和梵沉都是理性的人，不会因为一丁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吵架的，更何况……”景瑟抬眼看了看梵沉，红着脸道，“即便是我想吵架，他也不会搭理我，所以我只能唱独角戏了，你说这架还能吵得起来吗？” 宗政初听罢，笑着说，“但愿你们俩直到白头都还这般恩爱。” “那是自然。”梵沉接过话，“追了一个前世，再加一个今生，才好不容易把她谋到手，自当该用命去爱才对得起自己的这份努力。” 梵沉说得温情款款。 宣王却听得满身鸡皮疙瘩，“你们两个，别当着我的面眉来眼去，矫情的很，爷可没工夫听你们那些酸不溜丢的甜言蜜语。” 说完，看向宗政初，“师兄，咱们走，别搭理这两人，让他们自说自话去。” 宗政初淡笑着站起身，依依不舍的看了一眼众人。 纵然不想走，也该走了。 景瑟眼睛一下就红了，低低的唤了一声，“师父……” “小丫头别哭。” 宗政初走过来轻轻将她揽进怀里，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你放心，我回去以后会想你的。” 景瑟到底没忍住，眼泪落了下来，抽抽噎噎地道：“我不要你想我，你想着漫漫可以了。” 宗政初不由得好笑，“你这丫头，真让我不知该说你什么好。以前在一起的时候没觉得，如今要分离了，才发现真的很舍不得这个地方，如若不是非得要回去，我其实还是挺想留下来的。” 宣王马上翻了个大白眼，“我说你们两个要走就走别磨磨唧唧的，小爷看的烦死了。” 话虽这么说，宣王却在转身的一瞬湿了眼眶。 只有他自己知道，虽然他与这个师兄并无多少交集，但毕竟出自同一师门，如今自己又得用双手送走他，心里到底还是存了些许不舍和眷恋。 梵沉看着宣王落寞的背影，眸光动了动，转身去里间取了画卷，抬步跟上几人往外走。 出了房门的时候，景瑟转头看着宣王，问他，“潇潇怎么办？” 宣王想了想，“我不能让她看到那样恐怖的画面。” 景瑟也很赞同，点头道，“既如此，那你不如回房把她的穴道给点了吧，让她昏睡一晚上，明日一早起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嗯，好。” 宣王应了声，侧开几人回了房间。 顾潇潇已经沐浴完换了衣服，见到宣王进来，笑问，“殿下的事情，都谈好了吗？” 宣王点了点头，将她搂进怀里，趁她不备的时候，轻轻吻上她的唇。 顾潇潇顿时从脸红到脖子，伸出双拳欲捶打他。 奈何宣王将她箍得很紧，顾潇潇根本动弹不得，只挣扎了一小会便沦陷在他的温情缱绻里。 宣王见时机已到，眸光闪烁过后松开一只手，趁势点了顾潇潇的昏睡穴。 顾潇潇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昏倒在宣王的怀里。 宣文心疼地吻了吻她的额头，轻声道，“小辣椒，对不起了，我并非有意要这样对你，我只是不想你看到那样不可思议的画面，这会给你留下一辈子的阴影的。当初把你从西秦带走的时候，我答应了很多人会让你一辈子都活在无忧无虑的世界里不参与外界的任何血腥争斗。今日也一样，你好好的睡上一觉，等明天醒过来，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宣王说完以后，把顾潇潇打横抱起轻轻放在床榻上，再替她掖了掖被角，转身直接走出门。 景瑟几人已经到了楼下等着宣王。 见到他出来，景瑟很好奇地问道：“你怎么留在后面这么久？” 宣王扯开嘴角一笑，“小娇妻难哄，自然得费些时间。” 景瑟马上撇撇嘴，“不知道谁刚才还说我们酸，如今自个儿倒肉麻起来了，真是听得我满身鸡皮疙瘩。” 宣王不以为然，“只允许你们恩爱，就不允许小爷多宠宠我家小辣椒？” 锦瑟对他翻了个白眼，“恩爱也是要看时机的，咱们今天晚上有要事做，可不是让你来客栈风花雪月谈情说爱的。” 宣王咂咂嘴，“便是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自己来做什么。” 梵沉笑着打断二人，“你们俩快打住吧，否则一会儿耽误了兄长的时间，我可就得把罪过全推到宣王你的身上来了。” 宣王本想反驳两句，无奈余光瞥见宗政初满脸焦急的样子，心中软了下来，也不再调侃打趣，催促几人道：“既是赶时间，那就快些吧。” 梵沉抱紧了画卷，跟着众人往客栈后面的空地走去。 锦瑟四下扫了一眼，发现空地上早已高高堆了一堆薪柴，她疑惑地眨眨眼，看向宗政初，“师父，你方才说在准备就是在准备这个吗？” 宗政初点点头，“对，我和主人家买下了这块地，又花钱请人帮我找了薪柴，一会儿有些什么仪式，直接进行就是了。” 宣王正了正脸色接过话头，“其实也没什么仪式，就是需要我在画卷上画几道符，以确保你走得平安。” “就这么简单？”景瑟有些不敢相信。 宣王瞥她一眼，“不然你以为呢？” 景瑟道：“我还以为要设祭坛焚香沐浴什么的准备一通。” 宣王突然哈哈大笑，“那是江湖道士故弄玄虚用的，小爷我可是凌霄真人的正版继承人，深谙此道，用不着做那些虚假招式来唬人。” “既如此，那就开始吧！”宗政初走到一旁，准备从梵沉手中接过画卷。 宣王突然唤住他，“等等！” 宗政初愕然，“怎么了？” 宣王脸色凝重，“你不能碰那幅画，否则一会儿会失灵的。” 宗政初悻悻缩回手，“那你怎么不早说？” 宣王摸摸后脑勺，咕哝一句，“我这不是早前没想起来吗？” 景瑟蹙眉埋怨道：“那你也太坑人了，万一我师父的碰了那幅画，你还没想起来，岂不是得坑他一辈子待在这里？” “这不可能！”宣王马上反驳，“就算那幅画失灵了，小爷照样有办法让它有灵，只是这样比较耗时间而已，我也是为了师兄的时间着想。” 宗政初松了一口气，问他，“接下来我要怎么做？” 宣王看了一眼场地，“你喜欢哪里，就挑个地方去待着吧，其余的事都不用你操心了。” 宗政初寻了个干净的地方，盘腿坐下，微微闭上眼。 景瑟呼吸陡然沉重起来，拽着梵沉手腕的手指一再收紧。 梵沉看出了她的紧张，轻声道：“别怕。” 宗政初抬眼看过来，对她微微一笑，声音很温和，“小丫头，永别了。” 这一句，直接让景瑟眼泪崩出来，她拼了命地想要飞奔去宗政初身边，却被梵沉一把拽住，将她转个身狠狠搂进怀里。 景瑟越是挣扎，梵沉就抱得越紧。 “你放开我！”景瑟潸然泪下，不断伸手捶打梵沉的胸膛，一边哭一边吼，“我只是想见他最后一面而已。” 梵沉一只手箍紧她，另外一只手蒙住她的双眼，哑着声音道：“别看，一会儿就过去了。” 景瑟愈加委屈，眼泪更是拼了命地往下落。 梵沉无奈，只能越抱越紧。 他知道景瑟难受，其实他也不好受。 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兄长是注定一定要走的，他便是再有通天本领也留不住。 宣王见宗政初已经完全准备好，他走过去把画卷打开平铺在空地上，又从一早准备好的包袱里取出笔来，蘸了红墨以后，在画卷上画了几道长符，口中念念有词。 宣王念得越快，景瑟就越想回过头去看看宗政初。 然而她的双眼都被梵沉给紧紧蒙住了，丝毫不给她转身的机会。 景瑟只能紧紧地握住手指，指甲嵌入皮肉里，疼痛让她恢复了几分理智，却还是敌不过心中之痛。 宣王画好了符，远远朝着宗政初看过去，“兄长注意，从现在开始屏息凝神，摒除所有杂念，心中默念漫漫的名字，我要开始烧画了。” 宗政初淡淡一笑，“我已经准备好，你开始吧。” 听到他的声音，被圈禁在梵沉怀里的景瑟身子在细微地颤抖，一种难言的恐惧爬上心头。 她很明白，与师父的这一别离就是永远，今后再无见面机会。 梵沉不断拍打着她的后背以示安慰，这一刻竟也觉得词穷，无法找到言辞来安慰她，因为他连自己都没法安慰。 宣王点燃了火折子，从画卷的一角开始烧，橘红色的火焰很快就把大半的画卷给吞噬了。 宗政初的呼吸也随着画卷的烧毁越来越弱。 十余丈的画卷，几乎就在顷刻之间被火苗焚烧成灰烬。 画卷彻底烧毁的那一刻，宗政初的呼吸也完全停顿了，脑袋一垂，没了知觉。 宣王盘腿坐在他对面，闭上双眼，掐着手指，也不知在念什么。 过了许久，宣王再站起来，看了一眼景瑟和梵沉，声音低哑幽暗，“师兄已经走了。” 梵沉听罢，这才敢慢慢垂下圈禁景瑟的双手。 终于得了自由，景瑟迫不及待转过身，马上飞奔至宗政初身边蹲下身，颤抖的食指给他探了探鼻息。 已经气绝，一点呼吸也没有了。 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景瑟扑通一声跪倒在宗政初面前，磕了三个响头，“师父一路走好。” 梵沉也走了过来，如玉的脸上添了几分苍白，嘴唇在细微颤动，似乎不知道开口该说什么，只是一瞬不瞬的看着已经死绝的宗政初。 宣王规劝道：“宁王，宁王妃，师兄他已经走远了，你们如今说什么他也听不到的。” 梵沉弯下身，轻轻将宗政初抱起来走向早已搭建好的柴堆，足尖一点，以轻功一跃而上，将他平躺在上面。 宣王从包袱里面取出助燃的东西来洒在四周，这才开始点火。 前后不过一刻钟，那堆薪柴就燃起了熊熊烈火。 滚烫的火苗把宗政初柔润绝伦的容颜一寸寸吞噬，直到景瑟根本看不清。 梵沉再一次将她纳入怀，温声道：“过去了，都过去了，兄长兴许已经到了那边和漫漫团聚，我们该高兴的。” 这句话总算是宽慰到了景瑟，她抽泣了两声，抬起眸光，对上梵沉的视线，问他，“师父是平安回去的，对吗？” 梵沉点点头，“兄长吉人自有天相。” 景瑟不知道宗政初的尸体是怎么从有腿有胳膊的人变成一堆骨灰的，她只知道这期间自己浑浑噩噩，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哭到眼泪都流干了。 宣王最后抱着骨灰罐过来的时候，梵沉没敢让她接，他自己抱了过去，唇角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兄长等了近三十年，终于可以圆梦了。” 宣王眼睛很红，不知道是哭红的还是被烟熏的，他别开眼，声音一再压低，“师兄走前可曾交代让你们把他的骨灰埋去哪里？” 梵沉道：“兄长说了，他想去西秦的法门寺。” 宣王默然片刻，“那就快些带他回去吧！” 他始终背对着梵沉，都没回过头来看那骨灰罐一眼。 梵沉理解他的心情，唤上依旧处于怔忪中的景瑟，两人一道回了客栈。 此时已近天明，夫妻二人一夜未眠，都很疲倦了，把宗政初的骨灰罐装好以后，梵沉又将坐在桌前呆呆出神的景瑟抱去床上，命令她，“不准再胡思乱想了，赶紧闭上眼睛睡一觉，否则明天你没精神赶路。” 景瑟软软地靠在他怀里，小声问：“梵沉，师父他真的离开了吗？”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这个问题她问了不下百次。 梵沉也知她心里难受，就一遍一遍地耐心回答她，“嗯，兄长已经走了。” 景瑟抬手抹了抹眼泪，又继续扑进他怀里，声音有些沙哑，“梵沉，我突然觉得好孤独。” 梵沉愣了一下，随即慢慢笑开，“有我在，你还觉得孤独吗？” 景瑟抱他更紧，不争气地点了点头，“直到离别我才知道，其实所谓的看得开都是说出来安慰自己的，心里的难受，只有自己知道。” 梵沉不置可否，依旧是轻轻拍打着她的背，“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这段阴影，要你自己才能走出来。” 景瑟摇摇脑袋，“我没事的，只是绷了这么久，想撒娇一回任性一回发泄出来罢了。” 梵沉暗暗失笑，“快睡吧，等你醒了，我们再赶路。” 景瑟内心的孤独不减反增，双臂紧紧抱着他的腰，不想让他离开自己片刻。 不多时就传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梵沉看向怀里的娇妻，轻手轻脚地将她放平躺在床榻上，原想起身去打水来净面，手腕却突然被景瑟扣住，她闭着眼，声音呢喃，“不要走，陪我一会儿。” 梵沉索性收了心，安静坐在床榻前，伸手替她捋了捋发丝，声音满含宠溺，“好，我不走，就在这里陪着你。” 景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彻底陷入沉睡的，她只知道自己内心的孤寂因为梵沉的存在和陪伴一点一点消弭不见了。 再醒来时，景瑟已经睡了一天，揉了揉惺忪的双眼，抬头看见桌上放了一碗热腾腾的粥，她心知是梵沉刚刚准备的，便等不及净面直接穿衣坐了过去。 正巧梵沉进来，手中端着铜盆毛巾等洗漱用具，见她迫不及待坐在桌前，有些忍俊不禁，“再饿也得先净面漱口再吃。” 景瑟懒洋洋地看他一眼，“那你帮我净面吧，我全身都软，提不起精神来。” “好。”梵沉蹲下身，浸湿了毛巾，动作轻柔地给她净面。 洗漱完毕以后，景瑟终于可以食指大动，抬起小碗就开始喝粥。 午时，景瑟和梵沉带着宗政初的骨灰先一步离开了府城，宣王和顾潇潇是第二日才启程的，亦朝着西秦方向而去。 * 京都市医院的某间病房内。 宗政初缓缓睁开眼，看到漫漫趴在床沿边睡着了，金色阳光从窗外投射进来，让她白皙绝美的面容看起来更添柔和。 宗政初手指动了动，欲伸手去触碰她。 路漫漫先一步醒来，见到宗政初已醒，她欣喜若狂，眼眶含泪，“阿初，你终于醒了。” 宗政初声音略有嘶哑，嘴唇蠕动许久才发得出声音，“漫漫。” 路漫漫轻轻握住他的手，尔后又突然想到了什么，针刺一般猛地把手缩回去，原本欣喜的小脸变成了恐惧和害怕，神情无措，声音满是委屈，“阿初，阿初你相信我，我从来没背着你有过别人，我真的……” 说到这里，路漫漫说不下去了，眼泪断了线似的砸下来。 宗政初看见她原本白净的手腕上隐隐有青紫交织的痕迹，这是另外那个人格虐她所致，他心头一堵，拼命点头，“漫漫，我相信你，从今往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相信你。” 路漫漫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阿初，你真的不会再怀疑我，甚至是无端生气打我？” “从前是我的错。”宗政初艰涩地道：“是我没懂得珍惜，往后，我不会再让你受一丁点委屈了。” 路漫漫马上收了泪，“阿初，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 “我怀孕了，医生说，刚好两个月。”路漫漫小脸上洋溢着初为人母的幸福，手掌自然而然地抚向小腹处。 宗政初神情恍惚，在他的意识里，漫漫早就怀孕了，原来那都是梦境啊！ 幸好只是梦境，否则他如今怕是看不到漫漫了。 更让他觉得欣慰的是，他在那个地方待了三十多年，回来竟只过了两个月。 “阿初，你可终于醒过来了，要再不醒，我们俩就得以嫌疑人的身份被抓进去了，说来也怪，你为什么一看见那幅画就突然昏迷了？所有检查都做了，医生都说查不出你昏迷的原因。” 病房门突然被推开，进来一男一女，女子明媚的面容上满是笑意，双手捧着鲜花，顺势插在花瓶里以后回过头来，“去鬼门关走了一遭，感觉怎么样？” 宗政初淡淡微笑，“糟糕透了。” 这两个人，就是考古出身的，他的朋友。 男子叫萧晨，女子叫简秋。 他们是男女朋友，与梵沉景瑟有着一模一样容貌的男女朋友。 结局篇（10） 回到西秦，景瑟陪着梵沉去了一趟法门寺，把宗政初的骨灰罐与青花的灵位放在一起。 景瑟看了一眼那空荡荡的位置，抿唇，“梵沉，咱们要不为我师父请一道灵位吧！” “不必。”梵沉目光落在骨灰罐上，“兄长临走前就吩咐了，无需摆灵位。” 顿了顿，“再者，兄长在那边活得好好的，我们在这里摆灵位，岂不是有诅咒之嫌？” 景瑟想想也是，“那好吧，哦对了，你是什么时候把你师父的灵位放到法门寺来的？” 梵沉道：“当年你们右相府众姐妹一起来进香的时候。” 景瑟扬扬眉，“竟是那一年？” “嗯。”梵沉道：“因为我那时候刚恢复记忆不久，知道我师父和我父王的过往，所以就这么做了。” 景瑟明白过来，又问，“娘和爷爷不知道的吧？” “没敢让他们知道。”梵沉在香炉里插了三炷香，又对着青花的灵位拜了拜，“娘从来都不知道我师父和我父王的关系，至于爷爷那边，若他晓得我把师父的灵位请来了法门寺，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异议的，因为当年就是他情急之下给我父王乱订的亲，致使青花再也没机会回来，他如今也是满心愧疚，正愁没机会弥补他们母子。” 景瑟陷入沉默。 梵沉拉着她的手走出珈蓝殿，偏头笑问：“在想什么？” “做女相时听说过父王不少事迹，晓得他是个高风亮节光明磊落的人，但在你师父这件事上，他却犯了个大错，我在想，他到底是一时糊涂还是另有隐情呢？” 梵沉眸光微闪，忽然想起宗政初曾经问他可知他父王为何如此快就接受他母妃那件事。 当时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这其中另有隐情，可是后来想想，就算是另有隐情那又如何呢？当事人都相继去世了，他便是查出真相来也挽回不了局面，只会把那些陈年过往翻出来让活着的人徒添伤痛。 “这件事，就让它翻篇吧，不管了。”梵沉握紧她的手，“有的时候，活在谎言里，比活在真相里幸福得多。” “嗯，好，你说不管，那我今后就不再提及了。” 景瑟乖顺点头。 * 时光飞逝，一转眼，距离顾禾出海已经两个月。 海上开始有战报传来，大意是顾禾突然亲征，打了烟水岛的梵氏分支一个措手不及，当夜战火连天，把烟水岛方圆三十里的海域都染上了硝烟的味道。梵氏分支在兵器方面没有准备完全，只能暂时靠机关术来抗衡西秦军，由于地势的原因，两方僵持不下。 第一个收到情报的人是顾北羽，他看完以后，脸色凝重了许多，当即传来左相梵沉商议。 “烟水岛机关重重，顾禾若是硬攻，恐怕会吃亏。”顾北羽道。 梵沉略略思索，“你能否把烟水岛上的详细分布画出来？” “已经画好了。”顾北羽转身从后面拿出地图来。 梵沉接过一看，顿时皱眉。 “表面上看，烟水岛被重重包围，分身乏力，若论兵器实力，他们也没法与顾禾抗衡，可事实是，他们在岛上布置了很多机关，一旦顾禾进攻，便有可能因那些强大的机关而伤及自身。” “的确是这个理。”顾北羽攥紧了战报，“若实在不行，过段时日我就带着援军去，烟水岛的位置我熟悉，哪一处有什么样的机关，这三年我都摸得一清二楚，想来要对付他们，不会是什么难事。” 梵沉不赞同，“顾禾在出征之前，你手中这样标明机关位置的地图想必早已给了他一份了吧？” 顾北羽点点头，“给了，给他的那一份比我现在这一份还要详细。” “那就不用你出手了。”梵沉笃定地道：“只要有地图提示，哪怕烟水岛是铜墙铁壁，顾禾都会有办法攻破，这一战，顾禾赢定了。” “我也知道结果他一定会赢。”顾北羽面露担忧，“我只是想寻个办法把损失减到最小。”起码，让顾禾不要那么快死。 梵沉拍拍他的肩，“放心，你能想到的，顾禾早就想到了，他那颗脑袋，可不是白长的。” 顾北羽抿紧了唇，他无法告诉梵沉顾禾此去再也回不来，也无法说出顾禾是因为夏慕而中的毒。 顾禾临走前的那句话，顾北羽记忆深刻。 他说：如果有一天，你在别人身上看到了夏慕的影子，请不要去怀疑猜忌，有的事，有的话，只适合烂在肚子里，默默祝福，是我此生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这句话，曾让顾北羽迷茫了一段时日，后来的后来，他才幡然醒悟。 当初他会对景瑟动心思，不就是因为从她身上看到了夏慕的影子吗？ 这个认知让顾北羽失眠了好几个晚上。 原来顾禾所指的人就是景瑟。 难怪他会如此无可奈何。 曾经守护了那么久的人突然被问斩，本就让他痛不欲生，然后有一天，他又在别人身上看到了那个人的影子，可陪在她身边的，却是另一个男人。 顾北羽想象得出顾禾对于此事能心痛到何种地步。 看了一眼梵沉，顾北羽问：“表姐她……还好吗？” “她很好。”梵沉莞尔，“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她？” “没有。”顾北羽收回视线看向别处，他只是在替顾禾问候一声罢了。 梵沉双手撑在案几上，又仔细研究了一下烟水岛的地图，道：“关于派援军的事，等顾禾的第二次战报回来再做决定吧！” 顾北羽点点头，目送着梵沉走远。 * 宣王和顾潇潇此次来西秦待了很长一段时日。 小夫妻俩每日都会按时入宫给太皇太后请安。 先帝的所有公主里面，太皇太后最喜欢顾潇潇，因而顾潇潇每次去了都能惹得太皇太后高兴半天。 这一日，小夫妻俩又去了永寿宫。 “皇祖母。”一进大殿，顾潇潇就化身小绵羊黏到太皇太后身上去了。 太皇太后乐呵呵笑着，伸手轻拍她小脑袋，“来了西秦这么久，打算何时回去啊？” 顾潇潇扑在太皇太后怀里，拿眼悄悄看了看宣王。 宣王失笑，“我已经向皇兄传过书信了，他准你在西秦多待些时日。” “真的吗？”顾潇潇双眼一亮，整个人都比先前更有精神了。 不待宣王回答，太皇太后就嗔道：“你这小丫头，不念夫家念娘家，夫家对你不好么？” 宣王一听，忙着解释，“姑祖母明鉴，我对小辣椒，那可是掏心掏肺的好，在东璃都找不出第二个来了，您可别胡乱给我安罪名，否则这要是传了出去，我这一世英名可就全毁了。” 太皇太后睨他一眼，“哀家这都还没发话呢，你就有几十句等着。” 宣王嘿嘿一笑，“我这不是怕您给误会了吗？” 太皇太后不理他，看向顾潇潇，问：“小丫头，宣王对你好吗？” 顾潇潇俏脸一红，羞涩点头，“殿下对孙女很好的。” “那就好。”太皇太后一阵欣慰，她因为自身的经历，一度以为和亲远嫁他国的公主都是命运悲惨的，没想到她这位小孙女却寻到了幸福，她这个做祖母的也算得了个安慰。 宣王极会察言观色，见太皇太后面色怅然，马上给顾潇潇递了个眼色，“小辣椒，你方才不还说要去见你母妃的吗？时辰不早了，咱们走吧！” 嫁给宣王这么多年，顾潇潇自然而然就明白他那眼神什么意思。 从太皇太后怀里直起身子，顾潇潇笑嘻嘻地道：“祖母，孙女这便告辞了，改天再入宫来陪您。” “嗳……好。”太皇太后含笑看着她，“去吧！” 顾潇潇退到殿中，与宣王一起行了个礼就告退了。 顾潇潇走后，太皇太后身边的陪嫁嬷嬷才走过来，问：“太皇太后是否需要午休？” 太皇太后的视线依旧定格在顾潇潇离开的方向，呢喃道：“莲心，哀家一直以为，和亲公主都像我这样一辈子与夫君同床异梦，没想到还真有能得到幸福的，你说，是否因为哀家的命不好，所以才会一辈子栽在一棵树上至死不渝？” 那位叫做莲心的嬷嬷一听便知太皇太后又想起当初雍王亲手把她送上他兄长的花轿这件事了，心中暗自叹了一声，嘴里却道：“太皇太后雍容华贵，母仪天下，如此殊荣，该是天下多少女人可望不可即的，怎能说命不好呢？” 太皇太后声音越发暗沉，“你知道哀家指的不是这个。” 莲心嬷嬷马上闭了嘴。 关于太皇太后和雍王的事，宫里鲜少有人晓得，就算有几个知情人，那也是陪嫁过来的婢女，都是太皇太后的心腹，谁也不会把这事儿往外传，但她们知道归知道，却不敢妄自议论主子。 “马上又要春年了。”太皇太后看向窗外的簌簌落雪，忽然感慨。 莲心也顺势望过去，心道：是啊，马上又春年了，太皇太后又有机会在除夕宫宴上见到她心心念念的雍王了。 其实莲心所想，就是太皇太后所想。 自雍王从雁荡山回来，太皇太后就盼着宫里宴会多一些，因为这样就能借机看到他了，虽然每次见面都不会太愉快，但她还是每天祈盼。 然而，太皇太后怎么都没想到，她的祈盼会突然落空。 这一日，雪下得特别大，雍王府的管家穿着麻衣入宫来报丧，跪倒在太皇太后的永寿宫大殿内，“启禀太皇太后，我们家老王爷寿终正寝了。” 太皇太后脸色一变，手中茶盏不觉滑落摔成数瓣。 结局篇（11） 莲心嬷嬷见状，马上过来给太皇太后拍背顺气，看了雍王府大管家一眼，皱眉怪道：“你这个人，怎么说话莽莽撞撞的，雍王寿终正寝，不是该先去通知监朝的贤王吗？” 李管家连连赔罪，“嬷嬷恕罪，贤王殿下那边，小的已经去通知过了，这才来的永寿宫。” 太皇太后喘得更厉害了，胸口急剧起伏着，老眼内不知何时含了泪花。 莲心嬷嬷眉头皱得更深，对着李管家呵斥一句，“太皇太后知道了，退下去！” 李管家战战兢兢起身告退，出了大殿才发现后背早已冷汗涔涔。 莲心嬷嬷赶紧倒了茶递过来，“太皇太后，喝口茶消消气。” 都这种时候了，太皇太后哪里还喝得下去，一抬手打翻莲心嬷嬷手里的茶盏，声音沉怒，“去把贤王传过来。” “诺。”莲心嬷嬷应声，马上出了大殿撑伞去往建章宫。 顾北羽正在教小皇帝术数，见到莲心嬷嬷急匆匆而来，他动作顿了顿，垂眼看下来，“嬷嬷有事找本王？” 莲心嬷嬷急急行了个礼，道：“贤王殿下，太皇太后有请。” 顾北羽眉梢挑了挑，稍微一想便知皇祖母定是为了雍王薨逝的事找他。 放下手中书卷，顾北羽对着小皇帝温声道：“皇上，你先自个儿学着，微臣去一趟永寿宫，很快就回来。” 小皇帝不解地看着顾北羽，“三皇叔，雍王府大管家之前来找过你，朕隐约听到你们说起雍王，是小叔叔的爷爷，朕的那位太叔祖父吗？” 顾北羽斟酌了一下，点头，“是。” “太叔祖父他怎么了？” 顾北羽面色为难，照理，雍王这样对朝廷忠心耿耿又有功的老王爷薨逝，帝王是该御驾亲临灵堂去吊唁的，奈何新帝不过六岁而已，且他尤为看重依赖顾禾，若是让他去了雍王府，顾北羽担心到时候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莲心嬷嬷原本想实话实说的，但见贤王欲言又止，她又不敢随意开口，索性把话压了回去。 顾北羽回过神来，对着小皇帝微微一笑，“具体什么事儿，微臣还不知，得此番去永寿宫讨教皇祖母才晓得，皇上请在书房稍等片刻，微臣去去就来。” “哦，那你去吧！”小皇帝站直了身子，目送着顾北羽随着莲心嬷嬷走远。 顾北羽到了永寿宫，给太皇太后见礼。 太皇太后无力摆摆手，问他，“方才雍王府大管家来报，雍王寿终正寝了，这事儿你可知？” 顾北羽点点头，“孙儿晓得。” 本就绝望的心再添一抹痛，太皇太后呼吸沉重不少，嘴唇微微颤抖着，“他竟然就这么去了。” 他这一生，还欠她一个答案与一个合理的解释。 怎么能就这么去了？ 顾北羽看了太皇太后片刻，“皇祖母请节哀。” 太皇太后抱着暖炉的手颤动两下，一句话说不出来。 顾北羽抿着唇，他很明白太皇太后在想什么，无非就是怨恨了雍王几十年，连最想要的那句解释都还没听到，雍王就这么离世，她心中不甘罢了。 “皇祖母。”顾北羽轻唤，“您要不要随孙儿去雍王府吊唁？” 太皇太后缓缓拉回思绪，目光陡然沉凉下来，“不去！” 才刚刚走到大殿门口的皇太后闻言，想说的话尽数咽了回去，她也是刚刚得到雍王寿终正寝的消息，打算过来请示太皇太后，一同去吊唁，谁料太皇太后突然来了这么一句，那她此行过来便显得有些多余。 站在门口，皇太后竟有片刻不知所措。 缓了缓神，她轻移莲步走过来，欠身一礼，“儿臣给母后请安。” 太皇太后心烦意乱，淡淡瞥了皇太后一眼，“你怎么过来了？” 皇太后看出太皇太后心情不好，却不知她为何心情不好，索性斟酌着字句，“宫里新进了一批料子备冬衣，与往年的有很大不同，儿臣担心母后穿着不适，所以想过来请莲心嬷嬷去尚服局瞧瞧。” 总算有一个人不提及雍王之死了。 太皇太后脸色慢慢缓和下来，吩咐莲心嬷嬷，“既是皇太后吩咐了，那你就随着她去瞧一瞧。” 莲心嬷嬷马上跟着皇太后去了尚服局。 大殿内只剩顾北羽和太皇太后二人。 顾北羽考虑到太皇太后的心情，打算告退。 “皇祖母，您若身子不适，就早些歇着，孙儿这便告退。” 太皇太后嘴上虽硬，却到底抵不过心头悲痛，急急唤住顾北羽，“等等。” 顾北羽重新转过身来，“皇祖母还有事？” 太皇太后长叹一声，敛了眸光，站起身来，“哀家随你一道去雍王府吊唁。” 顾北羽神色微动。 方才还不想去的人，怎么突然之间就改变主意了？ 愣神片刻，顾北羽问：“皇上那边，可要通知他随着去？” 太皇太后面露迟疑，“按理说来，皇帝应该去吊唁的，可他还那么小” 顾北羽接过话，“若仅仅只是吊唁，皇上完全能胜任，只要不涉及其他，一切都好说。”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既如此，那你就负责去建章宫陪帝出宫，哀家在宫门外等着你们。” 原本该是皇帝等太皇太后才对的，如今突然反过来，可见她内心焦灼成了什么样子。 顾北羽心中都明白，当下也不挑破规矩，告退后坐上软辇回了建章宫。 “三皇叔。” 见到他回来，小皇帝马上从黄金座椅上站起来，仰着脑袋问：“你可问出什么来了？” 顾北羽面色微凝，“皇上，微臣恐怕要告诉你一个很不好的消息了。” 小皇帝小脸上笑意僵住，“什么消息？” 顾北羽缓缓道：“就在昨夜昨夜子时刚过，雍王便寿终正寝了。” 小皇帝面色陡然一沉，“你说，太叔祖父去了？” “嗯。” 小皇帝紧张起来，“三皇叔，雍王府可曾传信去了小叔叔那边？” 顾北羽摇头，“未曾。” 小皇帝总算松了口气，“那就好，雍王既是寿终正寝，那也没什么值得难过的，朕只是担心小叔叔知道了此事会因为悲痛过度而无心上战场，亦或者因了此事而分心出什么意外。” “不会的。”顾北羽轻声叹道：“皇上能想到的，摄政王的爹娘都能想到了，他们断然不可能把消息传去海上，再者，微臣会想尽一切办法封锁消息，不让摄政王晓得。” 小皇帝满意地笑笑，“有劳三皇叔了。” 顾北羽看着小皇帝，眸底划过一抹悲凉。 今日是雍王寿终正寝，还能见到他稚嫩的小脸上展露笑颜，若是再过段时日顾禾的死讯传来，他该会崩溃成什么样子？ “三皇叔？” 袖子被人拽了拽，顾北羽转过头来，就见小皇帝一脸疑惑地盯着他，“你莫非因为雍王的死而过分悲痛？” “有些。”顾北羽顺势点点头，“到底是本朝最老的亲王，也是微臣的叔祖父，就这么去了，微臣说不难过是不可能的。” “陪朕去吊唁吧！”小皇帝自己正了正衣冠，“照理，朕是该去一趟雍王府的。” 说话像个小大人。 顾北羽勉强一笑，“外面天寒地冻，皇上若是不想去，也就一句话的事儿，微臣可代劳。” “不用。”小皇帝摆手，“既是小叔叔的亲爷爷不在了，朕说什么也得亲自去一趟才安心。” 顾北羽拗不过他，牵过他的小手，“那微臣这就让人备御辇。” 小皇帝被他温热的手掌牵着，缓缓走出了建章宫大门。 皇帝坐御辇，顾北羽坐亲王软辇，仪仗队浩浩荡荡朝着皇城门处去。 太皇太后早已等候多时，好不容易才把小皇帝给盼来。 掀开帘子，太皇太后看着外面的明黄御辇，笑道：“小曾孙，外面天儿这么冷，你怎么不留在宫里好好休息？” 小皇帝也挑帘望过来，回道：“太祖母，阳阳想去见太叔祖父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四字终究触动了太皇太后，她马上陷入了恍惚。 顾北羽见状，出声道：“皇祖母，时辰不早了，咱们赶紧启程罢，一会儿皇上还得回来继续上课呢！” 小皇帝正是学习的重要阶段，当然不能因为一个雍王就荒废一日的时间。 太皇太后对着抬轿的太监们吩咐，“启程。” 马上有公公扯着嗓子喊：“太皇太后起驾” 不多时，仪仗队就到了雍王府大门外。 雍王府早已挂了白绸，配合着簌簌而下的落雪，一眼望去，满目缟素。 顾禾爹娘听说皇上和太皇太后来了，马上率着府中众人出来跪地接驾。 掀帘看见牌匾上的白色团花时，太皇太后心情无比沉重，脚步都慢了不少，一步一步似有千斤重，总也走不去。 顾北羽一手撑伞，一手拉着小皇帝，跟在太皇太后身后，朝着灵堂方向去。 族人纷纷让开一条道，跪立两旁。 到了灵堂门口的时候，顾北羽欲拉着小皇帝进去，却被太皇太后拦住了，“你们俩一会儿再进去，让哀家一个人静一静。” 顾北羽拉住小皇帝，温声道：“皇上，咱们一会儿再进去，可好？” 小皇帝点点头，跟着顾北羽先去花厅喝茶了。 太皇太后屏退左右，一个人走进灵堂。 灵堂正中摆放着一具漆黑棺木，还未盖棺，雍王安静祥和地躺在里头。 太皇太后绕着棺木走了一圈，指尖细细在棺木边缘上拂过，每走一步，都像有锥子在心上狠狠扎过。 看着棺木里再也不能睁开眼看她也不能言语的雍王，太皇太后终是没忍住，眼泪决堤。 “四郎，你好狠的心。” 灵堂内很寂静，守灵的人都被屏退了，只余太皇太后一个人微微颤抖的声音在四周回荡。 “我等了五十年，就想要你给我个解释，你却一言不发就走了，余我一人带着满心苦痛苟活于世，何其残忍。” 太皇太后伏在棺木前，满是褶子的脸上泪痕深深。 少年时，她曾听说过这样一句话：有一种人，一旦爱上，就等同于被他蚕食了整颗心，你用一辈子也没法把心赎回来。 她是东璃最负盛名的长乐公主，灵动脱俗。 他是西秦四皇子，年少风流。 东璃皇的生辰宫宴上，他作为西秦来使，初见便入了她的眼，她亦同样以一曲霓裳羽衣舞入了他的眼。 初心萌动的当年，和他在一起，就连光秃秃的树枝也能欣赏出别样情趣来。 原以为，相爱的下一步就是相守。 事实证明，她还是太过天真。 当他作为西秦迎亲使亲手将他送上他兄长的花轿来到西秦以后，她才知道自己与他之间那些自认为重过一切的山盟海誓，敌不过一张天仙似的脸。 他的王妃，她的妯娌，是那样惊艳动人，颦笑间好似凌波仙子下凡尘，就连她的夫君也为了那样一张脸魂牵梦绕，心心念念了一辈子，驾崩前最想见的都是那个女人。 从小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她第一次尝试到背叛，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剜心之痛。 她哭过，闹过，私底下找他谈过，甚至不惜对他动手过，换来的却只是一句又一句的对不起。 从欣赏他，爱上他，怨他怒他到渴望借着一次又一次的宫宴上有机会见到他，她用尽了余生所有的时光，却唯独没能忘了他。 今年的除夕宴啊，她本是打算与他一笔勾销过往的，可他还是没给她机会，甚至连最后一句对不起都没对她说，就这么走了。 “四郎。”太皇太后背靠着棺木，眼角再次流出泪，自说自话，“其实这几十年里，不管你拒绝我多少次，说多少对不起，我对你始终一如初见，人老心不死。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忘了我们在一起的那些过往的，但我真的很不甘心，就算你转身爱上了那个女人，也该给我个公平竞争的机会，而不是把我拱手送给你兄长，你可曾体会过咫尺天涯的滋味？每次你带着她来出席宫宴，我便只能在一旁望着你，明明就在眼前，明明触手可得，你我之间却隔了伦理纲常的鸿沟，每一次见你，我都希望陪在你身边的那个女人是我，可是，为什么？” 泪水汹涌出来，她泣不成声，话音含糊不清，“为什么所有的誓言，都顶不上那个女人的一张脸？你对我说过的话，可曾有一句是真的？” 灵堂静静，只闻屋外落雪声和寒风呼啸声，没有人会回答她这个问题，老王爷走得很安详。 太皇太后也不知道自己在雍王的棺木前哭了多久，再站起来时，她双眼红肿，里头布满了血丝，面色带着说不出的晦暗，憔悴得很。 雍王的突然离世对她的打击可想而知。 拖着沉重身躯走出灵堂的时候，外面的风雪更大了。 太皇太后抬起眼，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双眼无神，不知在想什么。 顾北羽带着小皇帝过来的时候恰巧看见这一幕，他抿了抿唇，上前，“皇祖母，外面风雪大，还是早些回宫吧！” 太皇太后无神的目光垂下来，落在自己的孙子和小曾孙身上。 顾北羽再次出声，“皇祖母” 太皇太后不知何故突然叹了一声，“也罢，哀家到底是老了，没有年轻时的身子骨折腾了。” 语毕，唤上一直候在外面的婢女，连雍王府正厅都没进去坐一会就直接离开了。 顾北羽望着太皇太后孤寂落寞的背影，又想起先前见她双眼红肿，便知她大抵是在雍王的棺木前狠狠哭了一场。 也好。 顾北羽感慨，皇祖母憋了一辈子，只有这么一天能让她把所有的心事都对心头那人诉出来，便由着她去好了。 “三皇叔。”小皇帝揪了揪顾北羽的衣袖，问：“太祖母为何眼睛红了？” 顾北羽温声道：“因为你太祖母也为老王爷的突然离世感到伤心呢！” 小皇帝不解，“老王爷是寿终正寝，又不是疾病或是飞来横祸，总不至于让太祖母为之落泪罢？” 顾北羽一下子语塞。 他怎么忘了，小皇帝是何等聪明的人，如何会看不出端倪来？ “罢了。”小皇帝突然摆摆手，“三皇叔，随朕进去给老王爷上柱香吧！” 顾北羽回过神，点了点头，跟着小皇帝走进去。 从宫人手中接过点燃的三炷香，小皇帝爽利地插到香炉里，又绕着棺木看了老王爷的遗容一眼，“太叔祖父，您安心走吧，小叔叔那边，朕会关照他的。” 顾北羽跪在棺木前的蒲团上，给老王爷磕了三个头，再站起来时，一言不发。 小皇帝很不解地看过来，“三皇叔，你就没有什么和老王爷说的吗？” 顾北羽动了动唇，想到远在海外打仗的顾禾，他突然觉得自己根本不知道要说什么，心头堵得难受。 “叔祖父，一路走好。”憋了半天，顾北羽只说了这么一句，多余的话，一个字都出不了口。 小皇帝捕捉到了他眼底的凄然，“三皇叔，你也同太祖母一样惋惜老王爷的离世吗？” 顾北羽顺势点了点头。 小皇帝轻叹，“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三皇叔想开些。” 顾北羽忍不住失笑，他这么个大人，反倒让一个小孩子来安慰了。 小皇帝转头望天，“朕的爹娘去得早，那时候朕不晓事，亏得小叔叔入宫来悉心教导，才让朕走出了幼年失双亲的阴影，所以，朕对雍王府是怀有感激之情的，老王爷离世，朕也不好受，可他是寿终正寝，朕换个角度想了想，便也觉得没那么难受了。” 顾北羽欣慰地笑了笑，“这三年，皇上果然成长了很多。” 小皇帝望着阴沉的天际，想到了顾禾耐心又新颖的教习方法，眸光黯然，“那都是小叔叔调教得好，若没有他，朕将不会是朕。” 顾北羽心一揪。 小小年纪就老成在在，这孩子心里得承受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痛苦啊？ 若是若是再让他晓得顾禾的死讯，他怕是会从此一蹶不振的吧？ “皇上。”顾北羽哑着嗓子，“雪越来越大了，咱们回宫吧！” 小皇帝拢了拢肩上的雪白貂裘，点头过后任由顾北羽拉着上了御辇。 第二批来雍王府吊唁的是楚王府一家。 楚老王爷、楚王妃、景瑟、梵沉、梵越、尹相思六人于小皇帝他们走后没多久就到了雍王府。 顾禾爹娘同样好一番迎接。 楚老王爷灰白着脸梗着脖子，下了马车以后就直奔灵堂，望着安静躺在棺木内的雍王，一时无语凝噎。 楚王妃以及景瑟他们都不敢过去劝，任他上了香以后站在里头发呆。 “老王爷走得太过突然了。”景瑟忍不住感慨。 “他是爷爷年轻时候唯一的好友。”梵沉面色亦不大好，“比爷爷小了好几岁，谁料会比爷爷先走。” “梵沉，顾禾那边”景瑟有些担忧，“还是想办法封锁消息别让他晓得了吧，否则这对他打击太大了。” “我知道。”梵沉点点头，“便是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 景瑟抿唇看向灵堂。 梵沉问了旁边的婢女，“太皇太后可曾来吊唁过了？” 婢女恭敬道：“回宁王殿下的话，太皇太后于一个时辰前刚来过。” 梵沉点了点头。 景瑟轻叹着摇头，“到底这两人的误会还是没能解开。” “对雍王来说，这个误会不是解不开，而是不能解。”梵沉眸光微凛，压低声音，“他到死都深爱着被困在深宫数十年的那个女人，可是他不能说。因为早在他亲手送她上别人的花轿那一刻，就注定了他们这辈子无缘，纵然是为了反击梵氏分支而答应与雍王妃成婚，可他是个铁骨铮铮的男人，总不能有了别的女人之后再去太皇太后跟前告诉她他还爱着她吧？这样的话，他成什么人了？所以，与其把真相说出来再伤到太皇太后，还不如什么都不要讲，让她恨他一辈子，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真悲凉啊！”景瑟呢喃：“爱到死都不能说，这是怎样的绝望心境？世间又有几人能做到？” 梵沉回过头深深看了景瑟一眼，眸光闪烁了两下，抿唇不语。 “不过，若是换了我，我也不会告诉你我曾深深爱过你。”景瑟失笑，笑意微苦。 梵沉不置可否。 楚老王爷在灵堂内站了好久才出来。 梵沉马上唤了楚王妃和梵越夫妻进去。 “当年我还以为顾禾那厮把爷爷弄去雁荡山就是为了让雍王折磨他，没想到爷爷和雍王再回来时，非但没有生出任何芥蒂，关系还比从前更好了。”梵越神情恍惚，“可是谁能料到，爷爷都还好好活着，老王爷他就” 说到这里，梵越声音开始艰涩，余下的话都湮没在了外面的风雪声里。 梵沉示意一旁的婢女过来给众人递香，“阿越，小七，咱们给老王爷磕个头吧！” 尹相思点点头。 楚王妃道：“我也来吧！” “这”雍王府的婢女迟疑。 梵沉吩咐，“那就再加一个蒲团。” 婢女领命，马上取来一个蒲团加进去。 楚王妃、梵沉、景瑟、梵越、尹相思五人依次而跪，给雍王叩了头这才站起来把香插进焚香炉里。 出了灵堂的时候，雍王府大管家过来留饭。 梵沉出言拒绝，“一会儿我们都还有要事，就不留下来了，再者，老王爷刚走，你们府上定还有不少事情要忙，我们留下来，反倒打扰了贵府，倒不如等出殡的时候再来。” 李管家连连点头，“既然宁王殿下不愿留，那老奴也就不再多劝了。” 梵沉“嗯”了一声，嘱咐，“记得多劝劝摄政王的父母，节哀顺变。” 李管家哽咽着道：“老奴多谢宁王殿下的关心。” 没再过多逗留，一行人出了雍王府大门。 梵沉看向众人，“娘，你带着他们先回去，我还有事要入宫。” 楚王妃看了看天色，“小沉，已经不早了，明日再入宫不行吗？” 景瑟道：“娘，夫君做事向来有他自己的考量，他不会无端入宫的，想来有要事，既然他要去，那咱们就别拦着了。” 说完，看向梵沉，“天寒路滑，你记得当心些。” “我知道。”微笑过后，梵沉转身骑上马，很快朝着皇城方向而去。 “娘，咱们也走吧！”景瑟亲自把楚王妃搀扶到马车上去。 梵沉入宫的时候，顾北羽刚好从建章宫出来，两人在半途遇到。 顾北羽诧异，“都这个时辰了，表姐夫还入宫来作甚？” 梵沉直接问他，“关于雍王和太皇太后当年的误会，你可曾在太皇太后跟前提及过？” “没有。”顾北羽道：“我自然知道叔祖父有自己的苦衷，他不解释才是最正确的做法，表姐夫放心吧，我会保守秘密的。” 梵沉神色微松，“另外，记得封锁消息，别让雍王的死讯传到海上去了。” “我知道，已经在着人布置了，封锁所有渠道。” 梵沉赞赏地看着他，“行啊，什么事都先我一步想好，这三年进步挺大。” 顾北羽掠唇，“表姐夫说笑了，我也是当初在烟水岛迫于无奈不得不让自己变得更强而已，否则，我早就被他们的族刑给折磨死了，哪里还能活着带儿子回来见我的王妃？” “那行。”见他成长迅速，梵沉心中感到高兴，“我来就是为了这两件事，既然你都办妥了，我就不去叨扰皇上了，这便出宫。” “一起吧！”顾北羽道：“刚好我也要回府。” 金陵雍王府正在给雍王办大丧的时候，烟水岛战役已经交锋了好几个回合。 身披战甲的顾禾坐在船舱，手里拿着顾北羽画的机关位置图，面容冷峻中带着几分苍白，看不出喜怒。 副将进来请示，“殿下，咱们又攻破了东南方位，是否抓紧时机登陆将其一锅端？” 外面大战声震天，顾禾抬眼望向窗外的落雪飘零，转瞬做了决定，“再等等。” 副将心急，“殿下，东南方位可是个大好机会啊，咱们若是不抓紧，一会儿让他们补了空缺可就不妙了。” 顾禾挑了挑唇，“从开战至今将近一月，他们连出海的机会都没有，总有一天会断粮，吩咐下去，让将士们撤回战船休养三日，岗哨位上的，轮流换班休息，他们有机关又如何？我们有的是粮食，耗得起。” 副将领命，正欲退下的时候见顾禾撑着脑袋，神情有些痛苦，他不由大惊，“殿下可是身子不适？” “无妨。”顾禾虚弱地摆摆手，“你先退下把将士们安顿好，顺便把军医请过来。” 副将退下后不多时，军医就进来了。 “下官参见王爷。” 军医背着药箱，恭恭敬敬行礼。 顾禾摆手，“陈老，你别拘着了，过来给本王看看，这状况还能坚持几天？” 陈老马上放下药箱，急匆匆过来坐下给顾禾把脉。 片刻后，脸色凝重地缩回手。 顾禾对于生死早已看淡，倒也没多大反应，“如何了？” 陈老道：“殿下身上之毒已入骨髓，顶多不会超过五日，您就得” 说到这里，陈老惶恐起来，跪地颤声道：“请殿下再给下官一点时日，下官定会尽全力配解药的。” “不必了。”这种毒，顾禾清楚无比，连宗政初都无法的，陈老不过是个有些资历的军医而已，他能有什么办法，没的浪费时间。 “本王的身体，本王清楚得很。”他说话已带喘气声，“幸好，还有五日，来得及了。” 陈老心中一惊，“殿下可是十万大军的主心骨，千万要以自己的性命为首要啊，否则殿下一倒，军心必散！” 顾禾眉间现出疲色，“五日后，我们必胜。” 陈老像是吃了颗定心丸，紧绷的心弦微有松动。 “退下去吧！”顾禾背过身，挥手赶人。 第五日的时候，烟水岛上的族人果然因为粮食不够而人心涣散，无心参战，顾禾的十万大军守好了各个方位，待他一下令就冲破关卡，活捉了族长和族长夫人。 顾禾身披红色披风站在甲板上，望着族长和夫人林氏被押送过来，苍白的面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 结局篇（12） “族长，夫人，多年未见，别来无恙。” 顾禾翘了翘唇，眼神却冷冽非常。 族长双手被兵士压住，不得已抬起头来仰望着站在高处的顾禾，满脸怒意，“你个逆子，竟敢刨根忘祖手刃族人，顾禾，你今日行此大逆不道之举，来日必遭天谴！” 顾禾嘴角挂着浅浅笑意，“族长当年下必杀令意图杀了我最心爱的女人时，我想对你说的也是这句话。瞧，今日烟水岛的下场就是天谴，本王给你们的天谴。” 族长双眼圆睁，不敢置信地看着顾禾，“你竟然把当年的事记到了今天！” 顾禾神情寡淡，“就因为当初你派人去杀夏慕，所以我才会不得已先一步出手阻止，结果中了毒，无解。被你们抛弃，本王一点都不觉得遗憾，但我痛恨的是，因为你的无情，让我与心爱的女人从此擦肩而过。” 如若他不躲在府里养伤解毒这么多年，他早就能入朝与夏慕并肩，或许在她被诬陷的时候，他更能于第一时间拿出证据来为她翻盘，而不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只可惜，没有如果。 他在准备向夏慕提亲的那一天错过了她一辈子，永远不可能再重来。 族长忽然冷笑，“贪慕儿女情长，你活该成为弃子。” 顾禾听罢，低笑两声，“我想族长你是搞错了，本王方才就说了，被你们抛弃，于本王而言，没有任何损失，反倒是你们夫妻，一直被蒙在鼓里，想必到了现在都还不晓得真相吧？” 林氏面色陡变，盯着顾禾，“你什么意思？” 顾禾没说话，冷冷一笑过后让副将命人把最后一艘被黑布蒙住的战船开过来，巨大如黑幕的布被揭开，露出战船上最后一件也是最重要的火器来。 族长当即被吓得腿软。 这是……真正的绝世神兵！ 是烟水岛没得到那部分图谱里的大件火器。 “不，不可能！”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族长一个劲摇头，嘴里不断说着“不可能”。 顾禾手里怎么可能会有绝世神兵！ “很意外吧？”顾禾双手撑在雕栏上，用赞赏的眼光看向对面战船上那件巨大到让人一见便心生恐惧的火器，再淡淡一瞥神色慌张的族长和夫人，“先祖分流的时候，绝世神兵图谱四分五裂，你们手里有一半，不巧，剩余的，都在本王手里，至于那传说中的最后一页，是宁王赠与本王的，上面记载的就是最后这一件终极火器——绝世神兵。” 在族长震惊的眼神下，顾禾不疾不徐地道：“这么些年，还得感谢你们数次把绝世神兵前半部分拿来给本王研究，否则，本王又怎会记得住那些图谱，再画一份给皇室工匠？” 族长彻底呆住了，“你……你到底是谁？” 他太祖父分明送了一个女儿嫁入皇室，那个女儿就是后来的雍王妃，为了让梵氏族人把控朝纲，雍王妃还特地谋划设局让雍王绕过儿子把爵位直接传给天赋异禀的孙子顾禾。 顾禾属于梵氏的人，他怎么可能背叛烟水岛，背叛梵氏？ 顾禾一眼看穿他心中所想，微笑，“本王的祖母在世时，跟我说过最多的就是梵氏分支心术不正，野心勃勃，早晚有一天要自取灭亡，所以她让本王要好好学艺，将来有一天开着战船回来，一举歼灭整个分支。” 合着烟水岛这么多年栽培顾禾，到头来反被他给利用倒打一耙了？ “你胡说！” 族长再也听不下去，嘶声厉吼，“你不是顾禾，不是雍王妃的孙子，你到底是谁？” “本王是地狱归来的厉鬼。” 顾禾站直，修长的身姿在落雪映衬下愈加丰神如玉，清冷的眉眼间对族长和夫人有着必杀的冷冽和决绝。 林氏紧张得不得了，“顾禾，你胆敢动我们一根汗毛，贤王绝不会放过你！” 顾禾仿若听了一场笑话，“你们以为是谁给本王提供烟水岛机关位置图的？” 林氏脸色煞白，呼吸陡然凝重下来，“这不可能，羽儿分明答应过我们，他只是回去见苏颖，不会反过来对付烟水岛的，他绝无可能这么做，顾禾，你休要挑拨离间！” “挑拨离间也好，真有其事也罢，总而言之，你们二位慢慢上路吧！” 顾禾语气里已有些许不耐，一挥手，吩咐副将，“带着咱们的人撤离这艘船，留下族长和夫人，一会儿吩咐人开启绝世神兵，把这艘船连同背后的整个烟水岛都给毁灭。” 副将马上下去吩咐了，一刻钟后，族长和夫人被绑在战船桅杆上，所有将士撤离这艘船，装载有绝世神兵的那艘战船对准了这边。 族长心中惊骇，脸色全变。 林氏哭了出来，“老爷，你快求求他们，咱们俩不能死，否则整个分支就完了！” 族长狠狠一咬牙，打算向顾禾投降，抬起头，甲板上却早已不见了顾禾的身影。 莫大的恐惧瞬间笼罩着夫妻俩，对面的战船还未开始攻击，林氏早已吓得冷汗直流哭声不断。 副将站在对面战船甲板上，吩咐将士，“殿下嘱咐了，牺牲一艘战船，用绝世神兵对付族长和夫人以及他们背后的整座岛屿。” 负责操作火器的六位将士齐齐应声。 一盏茶的功夫后，绝世神兵开启，巨大的火器堪比三十架投石机加百副远程连环弩，定位极准。除了端口，机身以绝顶盾牌材料建造，刀枪不入。 只需六人操作，上千带火的箭雨以及爆炸效果极强的炸药包便齐齐往族长夫妻所在的那艘战船上招呼。 “嘭——” 巨大的爆炸声携带着黑色云朵般的硝烟升腾到半空。 这一夜，暴雪夹杂着呼啸的海风吹过烟水岛附近，却吹不灭那连天的战火。 整艘船连带着整座岛都被炸毁，硝烟弥漫，火光映天。 副将以及一众将士站在甲板上望着烟水岛成了一片废墟，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了震撼的表情来。 绝世神兵，果然名不虚传。 副将正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时，一个小卒连滚带爬过来，说话都打着哆嗦，“副将军，殿下根本没从那艘战船上走下来啊！” 众将士脸色一瞬间全变，副将瞪大眼睛，“你说什么！” * 烟水岛战役的最后一次战报传到金陵时，正值除夕夜。 小皇帝于麟德殿宴请百官。 八百里加急的军报穿过厚重的重重宫门来到建章宫。 “报——” 一声尖锐打破了麟德殿内的所有歌舞笙箫。 众人眼睛纷纷往殿中身着铠甲的斥候身上落。 顾北羽眉头微蹙，“怎么回事？” 斥候道：“启禀皇上，贤王殿下，烟水岛八百里加急军报。” 顾北羽眉头拧得更紧，当即阴着脸站起身来，“随本王去御书房。” “等等！” 小皇帝忽然出声，看着那斥候，“是捷报吗？” 斥候点点头，“回皇上，是捷报。” 小皇帝大喜，“那就当着众人的面汇报。” 顾北羽呼吸一紧，头一回脸色凝肃地对着小皇帝，声音沉凉，“皇上，今夜乃宫宴，不少女眷在席上，你确定要把国之大事当着这些女眷的面说出来？” 小皇帝难得任性一回，“国家国家，有国才有家，在座的诸位都是朕的子民，国之大喜，朕自当与子民分享，这有什么错吗？” 顾北羽捏紧了拳。 “斥候都说了是捷报，三皇叔为何还如此紧张？” 顾北羽咬着下唇。 小皇帝转而看向梵沉，笑问：“左相，你觉得朕所言可有道理？” 梵沉看了一眼顾北羽的脸色，斟酌道：“皇上爱民如子，微臣心中甚慰，但贤王所言也不无道理，军中之事乃国之大事，个中细节更是机密，不宜当着众人的面曝光，所以，微臣赞同皇上移驾去御书房召见斥候。” 顾北羽感激地看了梵沉一眼，面色微缓，“皇上请继续用席，微臣一人足矣。” 小皇帝哪里肯依，执拗地想要跟着去。 梵沉微笑，“皇上，依微臣看不如这样，微臣与贤王一起去处理这件事，您就留下来继续用席，待事了了，微臣二人再如实与您汇报便是。” 小皇帝嘟着嘴点点头，“那好吧！”看向顾北羽，“辛苦三皇叔了。” 顾北羽扯出一抹笑，“这是微臣的职责所在。” 终于搞定了小皇帝，顾北羽转过身，拧着脸色与梵沉一起去了御书房。 斥候紧跟二人身后。 进了御书房以后，顾北羽迫不及待看向斥候，“到底出了什么事，捷报为何八百里加急？” 斥候如实道：“启禀贤王殿下，左相大人，烟水岛最后一战的时候，摄政王殿下以终极武器绝世神兵摧毁了一艘战船和整个烟水岛，而……而他本人却没从被炸毁的那艘船上走下来。” 顾北羽脸色一瞬间惨白到极致，颤声问：“尸体呢？可有找到尸体了？” 斥候叹气摇头，“全都炸成碎片落入海水中了，寻不到尸骨。” 顾北羽眼前一黑，他撑着脑袋，又问：“这件事，有多少人晓得？” 斥候道：“咱们派出去的十万大军剩八万，全都知道了。” 狠狠一拍桌子，顾北羽厉声道：“传令下去，让军中封锁所有消息，禁止把摄政王战死的事儿透露分毫，否则要让本王听到任何一丝风声，军令处置！” “卑职遵命！” 结局篇（13） 斥候退下去以后，顾北羽双手抱着脑袋，脸上的惨白色一丝未退。 “怎么……会这样？”整个人瑟缩在圈椅里，顾北羽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顾禾走之前只说不会回来，可他没说要与烟水岛同归于尽尸骨无存啊！ 这样的消息对顾北羽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 梵沉脸色也不大好，在顾北羽对面坐下，不知过了多久才出声，“他走之前曾告诉我再不会回来，但我没想到他竟是以这样的方式离开，太让人接受无能了。” 顾北羽心中苦闷，拳头一再捏紧，“表姐夫，你觉得这事儿该怎么办，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终会有暴露的一天。” 梵沉轻声道：“能瞒得了几时算几时吧，皇上还年幼，不能让他承受这么大的打击，否则会给他留下阴影的。” “这我知道。”顾北羽烦闷地一锤一锤打在桌子上，“可我还是无法接受顾禾这样突然的死讯。” 梵沉抿着唇，心里头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数月前，他曾亲自送走了宗政初，虽知那只是宗政初回家的一个仪式，可亲眼看着他从活生生的人变成一罐骨灰，那种滋味，梵沉毕生难忘。 半月前，他还在雍王府给老王爷吊唁，嘴里说着安慰自己的“惟愿现世安好”。 可是今天，他又得送走那个资质卓绝容颜绝伦的“对手”。 他们曾经暗中较量过，明面动手过，谈笑间乾坤在握，也曾醉忘江山事，只把红尘翻。 那些过往一帧一帧，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然而眨眼的功夫，他与烟水岛同归于尽的噩耗就传了回来，魂落碧海，尸骨无存。 饶是已经见惯了生死的梵沉，也不禁为之动容。 两人一时无话，就这么各自静静坐着。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辰，梵沉站起身来，“先回去吧，麟德殿那边，皇上还等着呢！” 顾北羽眼底泛出凄凉，“表姐夫，一会儿我会编个借口，你得配合我，别露馅了。” 梵沉点点头，“我会的。” 顾北羽抹了把脸，阔步走出御书房，却不想刚出门，就见到顾禾的父母站在外面。 顾北羽愣了一下，“二叔二婶，您二位怎么来了？” 卢氏红着眼看向顾北羽，问：“北羽，你实话告诉二婶，禾儿他是不是……真的回不来了？” 话还没说完，豆大的泪珠就滚了下来，哭得伤心欲绝。 顾北羽苍白的面容在雪夜中更添惨色，“二叔二婶，我……” 顾博文老眼内泪花闪烁，“早在出征之前，我们就知道禾儿此去不会再复返，可还是每天心心念念着能出现奇迹，今夜斥候说捷报八百里加急的时候，我就料到定是出事了，所以这才迫不及待与内子找个借口辞别众人过来，就是想第一时间知道禾儿的境况，我们夫妻这辈子就只有这么个儿子，他从小就是雍王府所有人的掌中宝，他突然走了，对我这个当爹的打击有多大，还希望北羽你能理解，所以，禾儿到底出了什么事，还望你能如实相告，也好让我们心里有个底。” 顾北羽痛苦地看了二老一眼，又看向梵沉，得了对方的点头默认以后才缓缓启唇，“二叔二婶，摄政王他……随着战船被炸成碎片，尸骨无存，再也回不来了。” “什么！” 尽管早已做好了儿子战死的准备，卢氏还是接受不了“尸骨无存”这四字所表达的残酷事实，身子支撑不住，两眼一闭往后倒。 顾北羽眼疾手快，急忙扶住了卢氏，对着顾博文道：“二叔，我先送二婶去偏殿里休息，一会儿让太医来给她看看。” 顾博文哽咽着点点头，抬步跟上顾北羽。 他不久前才死了父亲，如今又死了儿子，打击一波接一波，原本乌黑的鬓发顿添霜色。 “叔父请节哀。”梵沉走在后面，与顾博文一起。 顾博文偏头看了看他，想到自家儿子本是与宁王比肩的风华人物，如今就这么去了，他忍不住老泪纵横，“我这辈子就只有这一个儿子，若不是他祖母对他要求严苛，我是不希望他参与那些凶险筹谋的，惟愿他这辈子做个平平凡凡的普通人，只要活着就好，可是……” 顾博文泪湿衣襟，嗓子眼像被什么东西阻塞了，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理解的。”梵沉温声宽慰，“他就这么走了，我也很难过，可是叔父，咱们得为了大局考虑，暂时不能把这事儿曝光，否则要是让皇上知道，他会一时想不开的。” 顾博文点头道：“来前我都和内子商议好了，不设灵堂不挂白幡，一会儿回去悄悄烧些纸钱就算了。” 顾博文的话，一下子让梵沉哽咽住。 本想再开口多说几句的，嘴巴张了张，什么都没说出来，梵沉索性作罢，加快步子很快到了偏殿。 顾北羽动作迅速，已经安置好了卢氏，又让婢女去请太医，见到顾博文和梵沉一道进来，他忙起身迎上去，顺手搀扶住顾博文，“二叔，二婶只是暂时昏过去，没大碍的。” 顾博文满脸感激地看着他，“北羽，谢谢你。” 顾北羽愣了愣，“二叔怎会突然说谢？” 顾博文颤唇道：“禾儿的事，让你和宁王操心了。” “二叔快别这么说。”顾北羽急急打断他，“摄政王虽与我是堂亲，我却一直把他当成亲弟弟的，生前没能帮他做什么，如今他不在了，他的后事，我自该为他操心。” 太医很快就来了，给卢氏探了探脉以后起来回话，“回两位殿下，夫人只是急火攻心，暂时昏迷，并无大碍。” 连太医也这般说，顾博文心头的大石总算落了下去。 太医取出一个小瓷瓶打开，放在卢氏鼻尖让她嗅了片刻。 卢氏深深皱眉过后醒了过来。 一眼看到顾博文憔悴的眉眼，卢氏马上想到自家儿子死在海上尸骨无存的消息，眼泪再一次模糊双眼。 “二婶。”顾北羽唤她，“二叔如今只有您了，您可不能先倒下，要挺住。” 卢氏眼泪决堤，一手无奈地掩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顾博文犹豫片刻，走过来将卢氏扶起，低声道：“咱们先回去吧！” 卢氏哭着点点头。 “二叔，我安排人送你们回去可好？”顾北羽很不放心二老就这么走。 “不必了。”顾博文已经搀扶着几乎站不稳的卢氏走出去，“我和你二婶想单独静静。” 顾北羽微抿着唇，目送二老走远。 才走出偏殿门，卢氏双腿一软，险些又栽了下去。 顾博文用力拽紧她，让她整个人的重量都依附在自己身上来，“涵儿，你坚强些。” 卢氏哭成泪人，“老爷，那是我们唯一的儿子啊！” “我知道。”顾博文也不好受，“早在十多年前，我们就知道有这么一天了。” “可是……”卢氏泣不成声，断断续续，“可是我没想到他连尸骨都不给自己留，不让我们给他收尸。” “禾儿是个孝顺的孩子。”顾博文扯出一抹僵硬的笑，“他此举，是为了不想让我们看到他的尸体而悲痛欲绝。” 卢氏一听，哭得更厉害了。 顾博文长叹，“既然命中注定如此，那咱们只好尊重他的遗愿，从族里过继一个孩子来咱们家了。” “不要！”卢氏哭声拒绝，“老爷，我不要让那些人来咱们家，我这辈子只承认禾儿一个儿子。” 顾博文偏头，卢氏面上泪痕交错，双眼红肿，他心中一揪，晓得此时说那些为时过早，更会引得涵儿忆及顾禾的死，索性压下了，点头，“嗯，你说如何就如何。” 顾禾父母走后，顾北羽和梵沉对视片刻，顾北羽道：“表姐夫，咱们回去吧，皇上该等急了。” “嗯。” 梵沉没有多言，跟着顾北羽回到麟德殿。 小皇帝紧张地看着二人，“三皇叔，小叔叔可是凯旋归来了？” 顾北羽站在殿中，当着众人的面朗声道：“启禀皇上，烟水岛一战，我西秦大获全胜，尽数剿灭梵氏分支族人，未留一个活口，但，摄政王在此次大战中受了伤。” 小皇帝呼吸突然加重，战况如何，他已不在乎，他只关心小叔叔的伤势。 “他给微臣的信上说了，想留在烟水岛休养直到痊愈再归来。” “小叔叔伤得可严重？”小皇帝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有些严重。”顾北羽颔首，“好在军医及时救治，所以今后还有恢复的可能，只不过短期之内回不来了。” “无妨的，朕等得起，多久朕都等得起。”小皇帝倔强地道。 虽然三皇叔的消息让他心中难受，但好在小叔叔并没死，只是受了伤，将来还有机会痊愈并安然回来。 这是唯一让他值得欣慰的。 坐在梵沉旁侧的景瑟总觉得顾北羽的话有些不对劲，可仔细想了想，又没抓到破绽，只得偏头看向梵沉。 梵沉冲她微微一笑。 景瑟压低声音，“顾禾真的受了重伤？” “嗯。” 梵沉很明白，以景瑟的聪颖，一旦他多言，便很容易被她看出破绽，所以当下只淡淡应了一声，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我怎么觉得有些蹊跷？”景瑟满眼狐疑，她说不出来那是什么样的感觉，总之就是觉得哪里都不对劲又哪里都没有破绽。 梵沉顺势摸摸她的额头，“莫非病了？否则怎么疑神疑鬼的？” 景瑟瞪他一眼，收回视线，百无聊赖地吃着菜。 宫宴散，夫妻二人回到楚王府。 进门后，梵沉就一直坐在软椅上不动，看不出在想什么。 “梵沉？”景瑟喊了几次才将他唤醒。 “怎么了？”梵沉随口来了一句。 景瑟挑眉，“这话，该我问你吧？你到底怎么了，一回来就失魂落魄的，有什么事就说出来呗，两个人分担，总比你一个人逞强要有用得多。” 梵沉想了想，突然站起来抱住她，“陪我去烧点纸钱吧！” 景瑟僵住，“烧纸钱？给谁？” “顾禾。” 他的声音似一道惊雷，将她劈得浑身都没了知觉。 “顾……顾禾？梵沉，你开什么玩笑，顾禾那么厉害的人，他怎么可能……不可能的，你这玩笑开得一点水准都没有。” 梵沉也希望这只是玩笑。 没听到他再说话，她蓦地湿了眼眶，“他真的……死了？” “与烟水岛同归于尽，被炸成碎片，尸骨无存。”梵沉轻轻闭上眼，多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 景瑟忽然一把推开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此次出征再也不会回来？” 她想起了顾禾交给梵沉的那幅画，他的遗愿是希望梵沉能把画卷世世代代传承下去。 是啊，她早该想到的，如果他还能回来，他怎么可能会把如此重要的东西交到梵沉手里来？ “是。”沉吟许久，梵沉终是点头承认了。 “出征之前，他曾单独找过我，说他再也不会回来。” “为什么？”景瑟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他中了毒。”梵沉看着她，温声道：“宗政初说了，这种毒连他都没办法的。” “所以顾禾才会自请出征，为的就是想名正言顺死在海上？”景瑟忽然觉得自己脸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或许是吧！”梵沉垂下长睫，“对不起，我无能为力。” 景瑟猛地惊醒过来，又苦笑，“你跟我说对不起做什么？” “如若我能救他，他将会为西秦培养出千古难得的一代明君，只可惜……”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景瑟哑着嗓子，“那一次薄卿欢的人送顾乾回来，去进香的半道上若非我大意，也不会让他轻易劫走了葳葳，更不会有后来顾禾的出手相救，我不知道他是否就是那个时候中的毒，但我知道，那一次，他伤得很重。” 若不是那次意外，顾禾不会受伤，或许，他到现在都还好好的，此次出征，会带着十万大军凯旋而归，在西秦战争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梵沉怔怔看着她，她略有苍白的面容上满是愧疚与自责，眼眸中的脆弱，仿佛风一吹就会碎，让人一看便觉心揪扯着疼，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不怪你。”梵沉摇摇头，“他是很多年前就受的伤中的毒，一直在府里休养，这就是为何以前世人对雍王府小王爷只闻其名未曾见过其人的原因。” 景瑟怔忪着抬起头，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梵沉一把拉过她的手带到自己怀里，亲自给她系上披风，又吩咐阡陌准备了纸钱，这才带着景瑟去了花园。 两人坐在小杌子上，望着火盆里的冥纸一张张被烧为黑色如蝶翼的灰烬，都有些晃神。 “我才送走了师父，没想到这么快又要送走一个。”景瑟闭了闭眼，有些不愿面对，“我与顾禾虽没什么交情，但我知道他是个正人君子，也是恪尽职守的辅政大臣，要说这天下除了你和师父，还能让我刮目相看的，非他莫属了。说句心里话，他就这么死了，我挺难过的。”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如若……如若我早知道他身中剧毒，说什么我也要拦着他不让他出海，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不是么？” 梵沉拉过他有些冰凉的指尖放在掌心，“兄长有句话说得对极了：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关于顾禾，莫说是你，就连我都觉得百般遗憾，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命运早注定，人这一辈子只会向前，没有那么多‘如果’让我们重头再来。这世上每天都有人要死，还有人要继续活下去，往复轮回，交替不间断，每个人的生命终结点不同，用佛家的话来说，不过‘造化’二字罢了。”顿了顿，声音越发喑哑，“顾禾的造化，大抵如此了。” 景瑟弯身又拿起一叠冥纸投进火盆，仿佛在火光中看到了那人秀美绝伦的容颜和唇边温润如玉的浅笑。 初见顾禾，是在泰和帝驾崩的那一日，他陪着雍王来吊唁，宠辱不惊的气度和俊美不凡的一张脸，让景瑟在片刻之间就把他归类到能与梵沉比肩的那一类人里面。 那个时候，她以为，他是敌。 后来数次交锋，她才发现这个人就好像一团云雾，让人拨开一重还有一重，怎么都看不透。 再后来，梵沉告诉她，他们一直以为的敌人，其实是潜伏已久的蛟龙，为的就是有一天出海诛灭国之毒瘤。 得知真相，景瑟再忆及过往，忽然觉得好笑。 原想着等那个人回来，他们再好好醉一场，可人家一丝机会都没给她留，走得如此干脆决绝。 让人取来美酒，景瑟给自己斟满一杯举起来，双眼在火光映照下慢慢模糊，火光中那个身影仿佛还没走。 “顾禾。”景瑟推杯，“这一杯，敬你的二十三岁。” 抬袖一饮而尽，景瑟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这一杯，敬我们三年的交情。” “最后一杯。”景瑟颤着唇饮下，“敬你……在我看不到的世界平安顺遂，永生无忧。” 结局篇（终） 这一夜，无人欢喜全是愁。 顾禾父母回府后没多久，管家就来汇报，“老爷，夫人，摄政王妃来了。” 卢氏忙抹了把脸，蹙眉，“她来做什么？” 管家摇头，“老奴也不晓得，只说有急事想见老爷夫人。” 卢氏看了一眼顾博文。 顾博文叹了一声，摆摆手，“让她去前厅等着，我们稍后就来。” 管家领命退了下去。 顾博文掏出锦帕替卢氏擦了擦眼角泪痕，温声道：“涵儿，别哭了，一会儿让那姑娘看见不好。” 在他们心里，从未把公孙尔若当做真正的儿媳。 卢氏默了默，终是不忍，公孙尔若再不堪，名义上也是顾禾的王妃，顾禾连招呼都没打就这么去了，对她来说，与天塌了没什么区别。 “她怕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迫不及待过来问了。” 顾博文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一会儿怎么说？”卢氏问。 顾博文再三斟酌，“禾儿的死讯，暂时瞒着幼帝是可以的，但瞒不了这姑娘，一会儿便如实说了吧，禾儿与她从未有过夫妻之实，她还可以大归曼罗国另寻归宿，没必要一辈子守在金陵了，她心肠再坏，也终究是个姑娘家，这样的噩耗，怕是受不住。” 卢氏深觉有理，“那好，一会儿咱们就私底下与她商议，看她对于此事有何想法。” 二老商议好以后，又着人打了温水净面过后才来到前厅。 公孙尔若已经等候多时。 自从顾禾走后，她寝食难安，短短数月就消瘦下去不少，双眼也有些凹陷，看起来极为骇人。 二老看见她的时候，均被吓了一跳。 卢氏暗暗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看向公孙尔若，“你是不是病了？” 公孙尔若原本在发呆，听到卢氏的声音才猛地惊醒过来，赶紧站起来欠身行礼，“媳妇见过爹娘。” 说着，脚步一挪就要亲自去奉茶。 卢氏忙阻止道：“快坐下快坐下，看你这样子，该是病得不轻吧，怎么没让太医过府看诊？” 公孙尔若眼泪汪汪地看着二老，出口就带哭腔，“爹，娘，媳妇听闻烟水岛最后一战的捷报来了，殿下呢，他可曾回来了？” 卢氏面露无奈。 顾博文低下脑袋。 公孙尔若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面色急迫，“爹，娘，求求你们告诉我，殿下到底如何了？” “姑娘，你先起来。”卢氏亲自弯身将她扶起来，拍拍她的手背，“我们过来，正是想同你商议此事的。” 公孙尔若忙抹去眼泪，竖直耳朵听着。 卢氏慢慢道：“禾儿他……他可能永远都回不来了，所以，趁你还年轻，向朝廷请一道旨大归曼罗国吧，否则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西秦，你家人想必会很担心的。” 公孙尔若脸色一瞬间呈现死灰白，“殿下他……回不来了？” 顾博文轻轻捶了捶桌，“他本就是活不过今年的人，以什么样的方式走，无非都是一个结果罢了。” 公孙尔若浑身一软，眼看着就要倒下去。 卢氏又是同情又是无奈，伸手接住她，吩咐婢女，“把王妃送回去，马上让太医过府给她看诊。” 婢女们动作迅速，七手八脚把公孙尔若搀扶到了马车上，送回摄政王府以后又连夜去太医院请太医过府。 太医给公孙尔若把脉过后断言：忧郁成疾。 简而言之，公孙尔若这是心病，任何药物都不管用，他们开的方子只能助她恢复些精神，对她的顽疾毫无作用。 太医走后，公孙尔若直挺挺地躺在床榻上，看着帐顶的双眼空洞到可怕。 婢女们吓得战战兢兢，整齐站在榻侧，就怕摄政王妃有个三长两短。 公孙尔若就这么盯着帐顶约莫一柱香的功夫才勉强回过神来。 “你们都出去吧！” 声音透着中气不足的虚弱。 婢女们应声退下。 公孙尔若慢慢坐起来，掀开被子下榻，裁了三尺白绫往房梁上一挂。 “殿下，生不能侍奉你，死后，你总该让我追随了罢。” 踩着高凳的双脚往后一踢，公孙尔若准确无误将脖子套了进去，挣扎两下，闭了眼。 * 摄政王妃悬梁自尽了。 时值春年正旦，原本该喜气洋洋的摄政王府到处挂着白绸白幡。 此消息第二日就传遍了金陵城大街小巷，顾禾父母纷纷扼腕叹息。 他们万万没想到，把顾禾的死讯说出来会招了这姑娘想不开。 公孙尔若的死，引起了曼罗国的不满，大王子公孙冀又亲自来了一趟金陵打算依着此事向朝廷闹开。 顾北羽倒也不慌不忙，以两国邦交政策的调整作为诱饵，不过一夜就让公孙冀转了态度，待公孙尔若安葬以后便带着人回了曼罗，再不提为妹讨公道之事。 面对朝臣们质疑的目光，顾北羽只能把太医拉出来做挡箭牌，说摄政王妃因为思念摄政王成疾，精神错乱，一时想不开，所以自尽了。 风波很快平息下去。 由于顾北羽以军令压制，所以军中保密严谨，顾禾战死的事没透露出分毫消息。 小皇帝每天都很认真的在学习，也认真地等着他的小叔叔归来。 他天资聪颖，先就有了顾禾的调教，后再来一个顾北羽，学习速度更惊人，对国家大事一点一点开始上手。 对此，顾北羽甚是欣慰。 这一日，顾北羽给小皇帝上完课收拾了东西要出宫。 小皇帝忽然唤住他，“三皇叔，你等等。” 顾北羽怔住，“皇上还有何吩咐？” 小皇帝转过身，从小小袖袋里取出一把金钥匙，打开他身侧一个锁了很久的长匣子，从里面拿出一封圣旨来。 顾北羽愣在原地，“这……这是？” “这是小叔叔走之前留下的。”小皇帝面色平静地道：“他告诉朕，如若一年后他还没从烟水岛回来，那么就让朕取出这道圣旨昭告天下。” 顾北羽眸色一深，“皇上可知圣旨上面写了什么？” “知。”小皇帝别开脑袋，似乎不愿再多看那圣旨一眼。 小叔叔走的时候，他已经六岁，不是整天只会撒娇的小孩子了，懂得小叔叔那些话里所蕴藏的涵义。 小叔叔能提前算到的，不是归期，而是死期。 只是当时他不愿面对，也不敢面对，所以任由三皇叔的谎言麻痹自己。 如今一年之期已过，他也长了一岁，比以往更懂事，更明白自欺欺人其实不会安慰到自己，只会一路伤到心肺。 “废黜前摄政王顾禾，封贤王顾北羽为新摄政王。” 话还没说完，小皇帝明亮的双眼内就聚了泪光，但被他倔强地憋回去了。 顾北羽重重跪在地上，颤着手接过圣旨，双眼同样猩红。 “朕其实一直都知道的，这世上再也不会有小叔叔，朕想吃的糖葫芦，这辈子都买不到了。” 小皇帝低低呢喃。 顾北羽喉咙里痛得嘶哑，站起身来，将小皇帝抱进怀里，“憋了这么久，想哭就放声哭出来吧，今天，你只是个失去亲人的孩子，不是帝王。” 顾北羽才说完，小皇帝的眼泪便再也憋不住，开了闸似的汹涌而出，放声大哭。 顾北羽一直没走，陪小皇帝到深夜，直到他哭累了睡过去才敢出宫。 翌日，那封圣旨连带着顾禾的死讯大白于天下。 时隔一年，顾禾的大丧才得以举行。 灵堂里摆放着漆黑棺木，棺木里头却不是顾禾的尸骨，而是他的贴身衣物。 前去吊唁的大臣们无不站在棺木前暗自沉痛垂泪。 要说这位摄政王，那绝对是有史以来最兢兢业业的辅政大臣，从来不依权把控朝纲，也不会依着性子随意处罚任何人，他做事，素来有自己的章程，从无把柄落入御史手里。 史官对于西秦江山人物志的记载到了顾禾这一页，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其中有一句流传百世—— 半生峥嵘九州羡，一抔黄土祭乾坤。 *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再两年过去。 尹相思为梵越生了个小子，东璃那边也传来消息，尹澈立后了，封后大典前所未有的隆重。 尹相思抱着小子喂奶，感慨，“谢天谢地，表哥终于看开了。” “能不看开么？”梵越笑道：“那姑娘倒追了他这么多年，便是冰山，也该融化了。” 尹相思眸光闪了闪，“云深呢？” 梵越道：“云深本来要继承镇南侯爵位的，奈何在袭爵前一天，他突然入宫请旨去西疆，放弃袭爵机会了。” 尹相思蹙了蹙眉，“他去西疆做什么？” “去草原牧羊。”梵越见宝贝儿子喝完奶，马上迫不及待从尹相思手里抢过来抱着，面上洋溢着再为人父的幸福。 想到那个人，尹相思唯有满心感慨。 此时的楚王府后园内，景瑟正和梵沉干瞪眼。 “分明是我栽的十八学士先开花，你别耍赖！”景瑟气呼呼瞪着梵沉，“你要不信，就问问儿子和女儿。” 话完，笑眯眯看着昊昊和葳葳，“乖孩子，开花的时候你们都看着的，是不是娘亲的先开？” 葳葳和昊昊对视一眼，暗自憋笑，然后异口同声道：“娘亲和爹爹栽的同时开花。” “胡说！”景瑟气哼哼地道：“明明我的先开一瞬。” 梵沉揉着额头，忍俊不禁，“好好好，你说你先开的就你先开，有什么条件，只管招呼来，为夫定会竭尽全力为你办到。” 景瑟气不过，再次瞪他，“用不着你让，本来就是我的茶花先开。” “嗯，你的先开。”梵沉乖巧点头，“那么，夫人想去哪儿呢？” 景瑟眼珠子转了转，忽然笑道：“楚楚和薄卿欢那厮在江南隐居了这么久，可见那是个好地方，咱们也去住一段时日吧？顺便去找他们喝几杯。” 梵沉轻笑，“我还以为你要去天涯海角呢，不就是江南么，这简单。” “不过……”话音一转，“你走了，葳葳和昊昊怎么办？” 景瑟白他一眼，“昊昊已经十二岁了，他能照顾葳葳。” 昊昊闻言，马上出声，“爹爹娘亲，你们只管去，孩儿会好好照顾葳葳的。” 景瑟嘱咐，“你可要记得不能让葳葳出府，否则那些个小公子一见她就两眼放绿光，我可不想这么小的女儿就被人给惦记上了，葳葳的婚事，早着呢，等我回来，有的是机会考验那帮觊觎葳葳的小兔崽子。” “孩儿知道了。” 望着昊昊与梵沉如出一辙的如画眉眼，景瑟弯了弯唇，“乖啊，等娘回来，给你们带江南特产。” 景瑟和梵沉去往江南找言楚楚和薄卿欢的这段时日，金陵发生了一件轰动朝野的大事。 新科状元被清河大长公主给扣留了。 御史们对这位淫乱的公主头疼不已，纷纷上谏弹劾。 顾北羽一想到自己那个皇妹，就直想扶额。 就在小皇帝都为此事焦头烂额的时候，又一则爆炸性的消息传来。 清河大长公主本想请旨把那位眉清目秀的新科状元招为驸马，却无意中发现，那位新科状元是个女子。 消息一出，满城皆惊。 小皇帝连夜召见百官，顺便把那位新科状元也给请了来。 摄政王顾北羽惊奇地发现，这位女扮男装的新科状元不是旁人，正是景氏三房当初被过继为嫡女的六小姐景舒娣。 朝臣对此事议论纷纷，纷纷拿眼风看向顾北羽。 顾北羽还未及开口，小皇帝就爽朗大笑两声，“女子夺了今年的新科状元，有趣！” 朝臣纷纷愕然。 看样子，小皇帝还很喜欢这位新科状元？ 小皇帝无视朝臣的眼神，看向顾北羽，“三皇叔，你觉得她算不算继女相夏慕之后的又一位奇女子？” 顾北羽点点头。 小皇帝打量似的看着景舒娣，敲敲案几，“你若是老老实实把女扮男装参与科考的意图交代出来，朕便免了你的欺君之罪。” 景舒娣倔强的眼神里已激不起半分波澜，跪地如实交代。 原来三老爷被贬之后带着三房的人去了柳州府任职，在柳氏的撺掇之下搜刮民脂民膏，没多久就被上头查出来定了罪，三房彻底没落。 柳氏无奈之下打算把景舒娣嫁给府城里一个满面油光大腹便便的当地霸王做妾，景舒娣不肯，于是揣着银两连夜逃出来，后来被好心人家收留，她这才狠了心要扮男装参与科考为自己谋出路，因而一路过关斩将夺了今年的前三甲头筹。 小皇帝听罢，抚掌大赞，“好，有胆魄，三皇叔，给她安排个职位，即日起，任女官。” 景舒娣忙叩头谢恩。 新科状元的事很快就搞定了，随之而来的是清河大长公主染上花柳病的消息。 “病得好！” “这种人，早该死了。” “啧啧啧，不知廉耻。” 清河大长公主将死，坊间一片叫好声，更甚至有人鸣炮庆祝。 数日后，清河大长公主气绝。 小皇帝捏着眉心，“丢尽皇室颜面，无需备棺木葬入皇陵玷污皇家了，赐她一张草席，裹了扔出去吧！” 近段时日，朝中许多大事都是小皇帝自己做下的决策，获得朝臣一片喝彩声。 顾北羽笑道：“皇上虽小小年纪，却也能独当一面了，微臣这个摄政王的封号，尽早撤了吧？” 小皇帝满脸不同意，撒娇似的拽着他，“小叔叔抛下朕走了，连你也要离开朕吗？” “不会。”顾北羽道：“微臣是怕再继续摄政下去，百官该有意见了。” “管他谁有意见，朕没意见就成。” 小皇帝豪气地一甩袖。 顾北羽失笑，“既然皇上不同意，那微臣就再辅政三年，三年后，微臣会自请撤去摄政王封号。” 小皇帝顿时面露狡黠笑意，嘟着嘴巴，“三皇叔，咱俩今日是不是该去楚王府翻墙了？” 顾北羽顿时嘴角一抽，亏他还以为小皇帝是真舍不得他才会百般挽留，原来是为了楚王府的明珠郡主葳葳才硬把他拉来做挡箭牌的。 顾北羽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小皇帝快速换了一身便服拉着他飞快往外跑。 到达楚王府后门外，看着面前的高墙，顾北羽再次狠抽嘴角，“皇上，您是一国之君，总爬墙不好。” 小皇帝一挑眉，“你又不是不知道宁王妃不准葳葳出来，朕总不好打着皇帝的名义进去吧，所以最好的办法只能是翻墙了。” 顾北羽脸部肌肉跳了跳，愣神间，小皇帝已经顺着竹梯吭哧吭哧爬到了墙头。 墙内忽然传来葳葳愤怒的声音，“大胆淫贼，光天化日竟敢爬楚王府的墙？看我不弄死你！” 话落，一个弹弓弹过来。 顾北羽只听见“啊”的一声过后，又是“嘭”重重一响，小皇帝一个倒头栽下去了。 【全本完】 －－－－－－题外话－－－－－－ 打上“全本完”这三个字的时候，心跳突然加快，我想，这是完结的喜悦。 从一月份连载至今，半年多的时间，在正文落幕的这一刻，衣衣万分感谢一直以来支持我的小可爱们，爱你们，么么哒。 旧文完结，新文的精彩就快开始了。 《权爷撩宠侯门毒妻》求收藏打鸡血，APP端的小可爱们点开衣衣的任意一本文往下面拉“作者其它”才能看到哦。 ps：明天开始会写一个与正文无关的番外，写阿黎转世，这个番外是为大管家“云墨微凉”量身定做的，可能涉及玄幻，看不看都不影响正文，所以，亲们可根据喜好订阅。 ●━━━━━━━━━━━━━━━━━━━━━━━━━━━━● 本书由（色色lin）为您整理制作 作品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24小时内删除，不得用作商业用途； 如不慎该资源侵犯了您的权利，请麻烦通知我及时删除，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