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独占青梅(双重生)》作者:三钱空青   文案:   家宴上两家父母乱点鸳鸯谱,问裴扶墨:“你的小青梅到成婚的年岁了,可愿娶她为妻?”   裴扶墨冷傲地扯唇:“不要,看了十多年早就腻了。”   此时刚重生回来的江絮清,反而当着众人的面扑到裴扶墨怀里,“爹娘,我要嫁给裴小九!”   裴扶墨僵硬地将她推开,“你疯了!”她不是一向最讨厌他吗?   无人知晓,前世的江絮清究竟经历了什么。   她临终时才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前世裴扶墨一腔真心皆是为了她,最终落了个悲惨下场。   重来一世,她只愿与裴小九相守一生。   可她回来的不是时候。   前世这会她为了拒绝裴扶墨,欺骗他喜欢上了刚找回来的大公子裴幽,他咬着牙说祝她幸福。   *   江絮清不知该如何挽回,直到裴家为了那失散多年的大公子设宴的当日。   江絮清随父母登门道喜,不料在裴府无故失踪,待众人寻到时,她已在裴扶墨的榻上了。   如今清白被毁,江絮清只能嫁过去。   新婚夜,裴扶墨对她的态度并无好转。   她只能解释:“裴小九,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设计你。”   前世她分明遭了裴幽的算计,不得已成了裴扶墨的嫂子,今生她本想躲过,可不知为何还是中计,但这次竟是在裴扶墨的榻上醒来。   江絮清始终不明白问题出在哪儿。   直到那次,裴幽将她拦在假山处,她来不及逃走,视线便撞上了裴扶墨阴冷的眸。   裴扶墨彻底失了神智,不再伪装。   夜里,他一次次嘶哑地逼问:“慕慕你看清楚,我是谁?”   *   裴扶墨上辈子唯一割舍不下的,始终是那个从不喜欢他的小青梅,真正失去过才知什么叫痛心切骨。   重生后,裴扶墨这才明白。   她是他的命蛊,她在,他方能存活。   这世即便使用卑鄙手段,他也要得到她。   【食用指南】   1.双重生,1v1sc,青梅竹马。   2.男主重生后偏执,黑化。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江絮清,裴扶墨 ┃ 配角:(防盗80%) ┃ 其它:完结文《被献给偏执太子后》《帝王夺娇》   一句话简介:偏执竹马与小青梅的婚恋。   立意:坚定初心   强推奖章   女主前世因遭奸人所害,重来一世打算改变自己和男主前世的悲剧。她却不知男主也重生回来了,二人带着前世的遗憾,互相此时试探彼此靠近至顺利成婚,婚后经历了鸡飞狗跳的生活,及反派的从中作梗,最终男女主携手一起惩治了反派,一同改变了前世悲惨的结局。女主虽看似柔弱却心性坚韧且果敢,拎得清是非;男主有勇有谋能力超群,无惧艰险与阻碍,一路披荆斩棘顺利惩治了反派。文中亦有可爱鲜活的配角,聪明机智,男女主的感情从起先的误会,到最终突破重重阻碍突破危机顺利相守。 第1章 前尘   寒冬腊月,狂风席卷了漫天碎雪,风声猎猎作响吹打着菱花窗,刺骨的寒意透过缝隙直往屋里钻。   侍女安夏走到窗前,将寒风挡在窗外,方转过身来,说道:“夫人,这雪看来是要落一整日了。”   坐在妆奁后的女子身披素白衣衫,乌发如墨倾泄,苍白的面容上布满倦色,只见她一双盈盈眼眸如泉水凝漫,低声喃喃:“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对吗?”   安夏见女子身形纤瘦,容色憔悴,不复以往的明媚烂漫,整个人犹如被抽去了灵魂般毫无生气,心疼地哽咽点头。   江絮清眸无情绪看着铜镜内的自己,轻声说:“安夏,我想见他。”   安夏作为江絮清的贴身侍女,自然明白她口中的“他”,指的并非是江絮清的夫君裴幽,而是她夫君的弟弟,镇北侯世子裴扶墨。   长安城众人皆知,江太傅的千金江絮清与镇北侯世子裴扶墨乃是青梅竹马,二人郎才女貌且门当户对,堪称是整个长安最为般配的一对璧人。   当所有人都认为这二人会顺利的结为夫妇时,江絮清却嫁给了镇北侯府那失散多年的大公子,裴幽。   “夫人,世子他……”后面的话,安夏不忍心说出来。   江絮清苦涩一笑:“我知道,他在牢里。而我将要与他的大哥搬到另一座裴府,从而扶摇直上,开启新的生活。”   “安夏,你说他现在知晓了一切,是否恨我入骨了?”   安夏通过铜镜看到她的两行清泪,抱了上去喊道:“夫人,您也是无辜的,这不是您的错,世子他从小就宠爱夫人,定然会如往常那般原谅夫人的。”   江絮清身形微晃,泪流不止。   真的会吗?   此时门槛处不合时宜地传来一道冷漠的声音。   “夫人,马车已在外头候着了,大公子说若是您还未准备好,他便准许属下亲自将夫人压上车驾。”   来人正是裴幽的亲信李勉,他平日里最是看不惯江絮清。   眼前这位金尊玉贵的太傅千金嫁给了裴幽后,却三番两次与自己的小叔子裴扶墨牵扯不清,主子不仅不计较,竟还对江絮清宠爱有加,反而做错事的人却丝毫没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夫君。   若非裴幽实在太爱江絮清了,李勉现在恨不得上去捅了这红颜祸水一刀。   见主仆二人还是没动静,李勉沉脸上前:“夫人,属下得罪了。”   安夏见李勉竟真敢动手,忙护在江絮清身前,“大胆!你若敢动夫人一根头发,有人不会放过你的!”   李勉冷笑:“有人?你说的难不成是世子?他如今自身难保了,现在除了大公子,还有谁能护着夫人?”   安夏气得脸红,“放肆!你这是不将江太傅放在眼里?”   “江家已然落魄,江太傅也是靠着那下狱的世子才捡回了一条命,如今大公子才是陛下跟前的红人,臭丫头给我滚开!”李勉大怒,用力推开安夏。   江絮清这时冷冷启唇,“裴幽在何处?”   李勉到底还是怵江絮清的,虽说主子下令了若是她不听话,大可直接压上马车,但倘若他真的动手,主子指不定会心疼。   “回夫人的话,大公子正在地牢。”   地牢……   江絮清心里陡然发慌,“若想让我起身离开镇北侯府,那便叫他现在回来。”   李勉抱臂笑了:“那夫人得再等等。”   “等什么?”   李勉一字一句,语调加重且残忍地道:“等大公子,亲手了结世子啊。”   **   湿冷的气温,雪渐渐停了。   暗不见天日的地牢内灯火忽明忽暗。   狱卒打开了牢房,毕恭毕敬道:“裴大人,请。”   裴幽道:“本官与犯人有几句话想说,若无重要的事莫要来打扰。”   开门的狱卒是三皇子的人,早前便得到了些风声,自然不会再多此一举。   裴扶墨支着单腿靠在冰凉黧暗的墙壁处,看样子即使满身血污伤痕,仍旧未折弯他的傲骨,他挺拔的背脊不曾弯过一分。   乌黑的靴子在他跟前停下,裴扶墨缓缓睁开眼,沉静幽深的眸色不见丝毫波澜。   裴幽轻叹:“怀徵,你怎就将自己折腾到这般地步,往日那意气风发的少将军去哪了?”   裴扶墨面无表情,复阖上了眼。   “看来是不想看到我了,那你可想知道陛下是如何处置裴家的?”   裴扶墨嗤笑,“有话就快说。”   落魄成这般了,竟还能高高在上地指使他!裴幽冷声道:“陛下收回了父亲的兵权,并处以死刑,母亲与妹妹倒是捡回了一条命,但过不了几日便要发落至教坊司。”   裴扶墨拳头收紧,猛然睁开了赤红的眼,他站起身提起裴幽的衣襟,咬牙问:“慕慕呢?!”   慕慕。那是他的妻子,裴扶墨竟还敢这样亲昵地唤他妻子的小字。   裴幽将裴扶墨甩至墙壁。   铁链发出噼啪声响,裴扶墨从墙边滑落,狼狈至极。   心满意足看到这样暴怒的裴扶墨,裴幽心里畅快不已,“坏消息已经说了,接下来还有几个好消息告诉你,镇北侯府的谋逆罪陛下祸不及我,慕慕和我即将搬到新的裴府了。”   裴扶墨拖着沉重的铁链朝裴幽迈去,用力挥拳打在他的脸上,“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竟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下得了毒手!”   裴幽被打得右脸一偏,看向裴扶墨这张怒不可遏的俊朗脸庞。   不愧是与镇北侯曾在战场厮杀的少将军,即便下狱两个月了,被折磨得生不如死,挥拳的力道寻常人亦无法承受。   他吐了一口血沫,朝裴扶墨当胸一脚,狠声道:“你如今全怪罪在我身上,你可知,害得爹娘如此的正是慕慕!”   裴扶墨倒在原地,不可置信地呢喃,“怎么会。”   裴幽讽刺冷笑,“半个月前,慕慕是否来牢中见过你?”   半个月前,江絮清托了许多关系才能有机会来地牢见裴扶墨一面。   在此之前,裴扶墨下狱便是因为帮江太傅调查谋杀朝中大臣真相时,被卷入了太子谋杀案中,事发时,裴扶墨第一时间将裴府摘了出去。   事后裴扶墨下了大狱,昔日繁荣昌盛的裴府陷入困境,镇北侯找出了此案的疑点,上折要求彻查,陛下这才将人暂时看押没有处决。   那日江絮清来牢中见他,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自责都怪她才害得裴扶墨入狱,为她父亲洗刷冤屈本就是裴扶墨自愿,他从未怪过她。   可也是那晚,他二人在牢中互通心意,得知江絮清心里一直在爱他,裴扶墨为生存的意志更加强烈,想要从牢中出去,但他如今是重点关押的钦犯,根本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   他将那能挽回裴府往日荣耀,及洗清他身上冤屈的重要机密都告知了她。   只有她一人知道。   裴幽望着裴扶墨心如死灰的神情,心里更为痛快,“我们裴家如今的败落,正是她一手造成。”   裴扶墨睁着泛红的眼,沉默不语。   他一句话没说,但裴幽却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他想说的话。   恨吧,裴扶墨越恨江絮清,他便越兴奋。   半个月前,江絮清从地牢看完裴扶墨回来便提出要与他和离,裴幽几乎想都不用想便知她想离开他,投奔裴扶墨的怀抱。   这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当初若非他从中使计又怎能娶到太傅千金?   本以为江絮清不喜欢裴扶墨,裴幽一直觉得,这是裴扶墨唯一没有胜过他的地方,因为他们都未曾得到江絮清的真心。   可一切都在江絮清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后,他无法承受。   裴扶墨是天之骄子,自出生以来什么都有,就连江絮清爱的也是他!   裴幽上前扼住裴扶墨的脖子,恶狠狠地道:“这一切早该是我的了,慕慕也是。”   “慕慕托我带你一句话,她说你简直蠢到无可救药,为了帮她救父亲竟将自己搭进去,所幸当初她嫁的人是我。”   裴幽阴笑着将力道加重,裴扶墨额头青筋暴起,眼中的恨意像是要喷涌而出,将他彻底撕碎。   他越是恨,裴幽越是痛快。   “别担心,裴家不会绝后。”   “你恐怕不知,慕慕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孕。我要做父亲,怀徵要做叔父了。”   语罢,他力道一松,裴扶墨从墙壁滑落,猛吐一口鲜血,多日的折磨导致他的身体早已血肉模糊。   身体的疼痛好似全无知觉。   裴扶墨十指紧紧按地,黏稠的鲜血在污脏的地上留下诡异的血迹。   江絮清。   她便是厌恶他至此。   厌恶到恨不得让他死,是吗。   裴幽居高临下看着犹如丧家之犬的裴扶墨,他已全无往日的光鲜亮丽,现在这样的他,竟是比当初自己做乞儿时还要悲惨。   裴幽轻啧一声,见目的已然达到,从裴扶墨身后走去,慢条斯理地从怀里取出一把匕首,“何苦呢?勉强一段不属于你的感情。最终为了个女人落得这般下场。”   裴扶墨缓缓抬起指腹擦掉唇角的血痕,讽刺地笑了起来。   阴暗的地牢内回荡他悲凉的笑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死到临头竟还一身傲骨!   裴幽眼中杀意掠过,猛地一抬手,匕首直接往裴扶墨的心脏部位穿插而去。   “去死吧!”   裴扶墨闭上眼的最后一幕,便是看到了一抹碧青色的衣裙,那漂亮的裙摆随着走动,轻悠摇曳。   那是江絮清最喜欢的一条裙子。   **   哐当一声响,裴幽从杀死了裴扶墨的快感中回过神,转身便看见身披兔毛大氅,一袭碧青缠枝裙的江絮清脸色苍白,失魂落魄地的站在牢房前。   “慕慕来了,巧了这不,没赶上见怀徵的最后一面。”   江絮清捏着大氅的手止不住颤抖,泪流满面:“你杀了他?”   她提着沉重且沾满了冰雪的步伐,一步一步朝裴幽迈近,眼中的恨意与悲恸像是恨不得将面前的男人千刀万剐。   “你杀了他?”   她近乎绝望地喊,一次比一次歇斯底里:“你杀了他?”   裴幽冷笑着看江絮清已然崩溃的举动,“他早就该死了!”   他冷酷的话音刚落,江絮清犹如疯了似的朝他扑上去,干净尖润的指甲往裴幽脸上胡乱地抓,顷刻间,几道红痕溢出了鲜血。   裴幽痛地嘶叫一声,用力将江絮清推开,“你疯了!”   江絮清被他甩到了裴扶墨的身旁,在裴幽还在擦脸上的血痕时,她颤抖着抱住了裴扶墨。   他还有体温。   “裴小九……”她在他脸颊边痛哭,“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拖累了你,是我害得爹娘和阿梦……”   江絮清躺在污脏的地牢里,紧紧牵着裴扶墨尚有余温的大手,那张俊朗的脸庞如今死气沉沉,那双看着她时含有柔情的眼再也睁不开了。   她哭得嗓音嘶哑,几近晕厥。   从未见过有人哭得好似天塌了一般,悲恸的泣声闻之心酸。   裴幽大怒,几步上前一把将江絮清拉起来,“你给我离他远点,还需要我警告你吗?你是我的妻子!”   江絮清一行泪滴滴砸落,恋恋不舍地看着裴扶墨,转而愤恨地瞪向裴幽,“你算计我,毁我清白娶的我这件事,需要我提醒吗?裴幽,我真想将你的心剖出来看看,究竟能有多黑!”   “你对自己的亲弟弟和爹娘都能下如此毒手!”   裴幽用力攥紧她的手腕,“我?”   他哂笑:“慕慕莫不是忘了?将消息传出去,让裴家谋逆罪板上钉钉这事是谁引起的?”   “是你害死了怀徵,害了裴府!若不是我护着你,你如何能从这场谋逆罪中与我全身而退?”   江絮清脑子嗡嗡响,瞪着怨恨的眼神怒视面前的男人,所有人都被裴幽人面兽心的样子骗的不轻!   他早就私下与三皇子苟合在一起,构陷裴扶墨背上了太子命案,又利用裴扶墨告诉她的机密,将正在帮裴扶墨洗刷冤屈的镇北侯抓获,从而诬陷裴家意图谋反。   如今晋安帝病重不起,太子意外身亡,就连与太子关系密切的裴家也惨遭三皇子的毒手。   这一切都是眼前这个男人设计的,他如此狠心,连自己的家人都下得了手去伤害。   江絮清简直恨透了他,愤怒地甩了裴幽一巴掌。   裴幽被打偏了脸,摸着嘴角的伤痕,笑道:“不愧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谊,打人都打的同一个位置。”   “我要杀了你!”江絮清疯了似的朝裴幽扑上去厮打。   可她一个娇柔女子的力气如何比得上一个大男人,三两下就被他扣住了动作,裴幽笑道:“急什么,当心动了胎气。”   江絮清使劲将自己的手腕抽出来,“什么胎气,你我从未圆房,哪来的孩子!”   她这番举动总算彻底惹怒了裴幽,他将她按在墙壁上,恶狠狠地道:“是吗?那便今日就圆房,就当着裴怀徵的面!”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杀了你!”江絮清嘶声哭喊,手脚并用往裴幽身上捶打。   裴幽身着的衣袍都被她的厮打弄得凌乱不堪,他气得面容扭曲,上手解开江絮清的衣襟,整个人倾身上去。   一番挣扎,江絮清用力地撕咬裴幽的耳朵,他痛得大叫一声,下意识地一巴掌扇下去。   啪的一声响。   “慕慕,你若乖点,我怎么舍得对你动粗?”   江絮清忍着痛意,见裴扶墨毫无生气地躺在地上,那样鲜活的一个人,如今竟落得这样惨死的下场,她用力地闭眼再睁开,下一刻使出了生平最大的力气从发髻上抽出金簪,朝面前男人的胸膛前刺去。   裴幽毫无防备,胸口被利器刺了进去,鲜血很快将他衣袍湿透。   他连连后退几步,捂住伤口,笑容嘲讽:“你以为这样便能杀了我?小小的伤口还不至于取我性……”   蓦然间,裴幽大吐一口鲜血。   江絮清用那只没沾上裴幽的血的手为自己穿好松散的衣襟,神情冷漠。   裴幽望着地上不寻常的黑血,难以置信地抬头:“你对我下毒了?”   江絮清瞪着湿红的双眼。   “我说了,我要杀了你。”   裴幽瞳仁颤抖,回忆着从她来了为止的那些举动,后反应极大的抬手轻抚自己的脸颊。   那道血痕……   原来她早就事先在指甲里藏了毒!   裴幽大怒,控制不住上前掐着江絮清的脖颈,“江絮清,我对你这样好,你怎能这样对我!”   心里的痛已经比身上裴幽带给她的痛还要疼上百倍,江絮清语气厌恶至极:“我真后悔,后悔那一年让我父亲捡你回江府。”   倘若当初不是看他晕倒在路边可怜,将他捡回了江府,后来得知他竟是裴家流落在外的大公子,裴家和江家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她和裴小九……   她也不会和裴小九这样遗憾错过,导致她这时候才明白自己有多爱裴小九。   一切都迟了。   裴幽恨不得掐死江絮清,可看着她窒息的脸庞到底还是松了手。   他还不能死。   他好不容易从当初人人欺之的乞儿得到了如今的地位,怎能这样死在一个女人的手中。   裴幽愤恨地将江絮清放落,大步往牢房外迈去。   “来人!”   地牢附近的狱卒早已事先被支开了。   裴幽怒吼了几声也不见有人来,忽然他听见铁链声响,转过头去,便见江絮清爬向了牢房前。   她想做什么?   裴幽大步往回奔,“慕慕!”   江絮清将牢房的门锁起来,拖着浑身是伤的身躯爬至裴扶墨身旁。   “慕慕!你做什么!”裴幽用力砸牢房的门,怒声嘶吼。   江絮清像是完全听不到他的声音,只紧紧抱着裴扶墨低语,说着一些让人听不清的话。   裴幽气急,正要强制将牢房打开将江絮清带出来。   他做了那么多,怎么能让自己的妻子抱着一个死人殉情!   她竟是宁愿抱着死人都不愿与他在一起?   忽然四周传来了刺鼻的烟雾。   远处响起狱卒惊慌的声音,“走水了!走水了!”   裴幽震惊之余,火势不知何时越烧越猛,倘若他再不走便会无法逃生。   两厢权衡,裴幽恨恨地看了眼失心疯似的江絮清,冒着大火往外冲。   与此同时因剧毒发作,胸口伤的冲击下,使他根本无法全力逃生,猛然失力晕死倒地。   地牢外,诸多狱卒想办法救火,百米的转角处树下,安夏哭得浑身发抖,捂唇呢喃:“姑娘……”   姑娘,从出裴府的那刻起,就从未想过独活啊。   地牢内,浓呛的烟雾弥漫。   裴幽晕倒在地,俊逸的脸庞因为剧毒发作早已乌黑一片,七窍流血,死状惨不忍睹,渐大的火势将房檐烧倒,无情地将裴幽压下。   不远处的牢房,江絮清气息微弱,拥着毫无气息的裴扶墨。   烟雾环绕已经使江絮清很难说出话来了,她费力地挤出一句话,断断续续,声音嘶哑:“裴小九,你护了我一世,这次,就让我来护着你,好吗……”   许是临死前产生了幻觉,她好像又看见了幼时她与裴小九常玩闹的那棵古槐树。   她忽然想起,半个月前来地牢见他,与他说清楚了自己的心意,裴小九便告诉了她两个秘密。   一个是能助他洗清冤屈的机密,另一个便是那棵古槐树下,埋了他在北疆行军那三年间,留给她的宝物。   可她还没来得及去看。   当时只哭着撒娇说,等他从牢里出来了,让他亲自挖出来送给她。   只是没料到,那次竟是他们最后一次的对话。   江絮清意识逐渐模糊,四周的大火越烧越烈。   她好疼,也好害怕啊。   若是往常,裴小九定是会将她牢牢护在身后,可这次,他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好疼,心里比身体更是疼得厉害。   意识彻底消去之际,江絮清笨拙地与裴扶墨十指紧扣,好似这般便能与他永生无法分离。 第2章 重生   熊熊燃烧的烈火,又像是浓郁的血色的浓雾缠绕,无尽的热流在身上游走,源源不断的大火袭来,疼痛感迅速蔓延。   “疼,好疼……”   江絮清颤着唇嗫嚅了几下,最终,她实在抵抗不住那股痛意,猛地睁开了眼。   “阿姐醒了!”   在江絮清意识混沌,还未完全清醒时,耳边响起一道清亮稚嫩的男童声:“阿姐,你感觉好些了吗?”   过了片刻,江絮清缓缓睁开了眼,眼前便是一只白白软软的小胖爪子在摇摇晃晃。   她先是一惊,水润的杏眸瞬间便蕴满了雾气,看起来被眼前场景吓得不轻。   唐氏听闻动静,连忙将榻上的江琰抱下来严声数落:“明知你阿姐昏迷许久刚醒来,怎么还去吓唬她?”   江琰只有六岁,被娘亲骂了一句,吐舌撒娇说知道错了。   “裴小九!”   床帐内忽然响起一声惊呼,嗓音嘶哑,悲恸至极。   屋内的人皆怔住了神,还是唐氏先反应过来,唤了声安夏:“速速去传严大夫来,说是二姑娘醒了。”   安夏喜极而泣,忙不迭去请大夫。   江絮清此时脑子昏昏沉沉的,也顾不上身体的疲乏,霍地从榻上起身。   榻前坐着的美貌妇人正是她的母亲,唐氏。   而唐氏身侧站着的孩童是她的弟弟江琰。   “慕慕想怀徵那孩子了?即便再想也不能不顾着自己的身子,哪有人昏迷醒来就要见男人的?也不害臊!”唐氏眼眶微红,嗔了江絮清一眼。   江琰捂唇嘿嘿偷笑,“好啊,我要告诉九哥哥,阿姐果真喜欢他!”   屋内淡淡的清香,与熟悉的摆设,这分明是她在江家时居住的房间。   她难道不是应该已经死在地牢里了么?为何……   “阿娘,这是怎么回事?”刚苏醒过来的江絮清嗓音低哑,容色仍旧十分苍白,眼神中的困惑与迷茫衬得她整个人像是神思游离了般。   唐氏坐到榻边,将江絮清虚软的身子扶到引枕上靠着,这才柔声道:“不怕,事情已经过去了,陛下念在你受惊过度昏迷的份上,便也没有为难你。”   江絮清的脑子现在还是十分混乱,唐氏见她如此,便将她晕倒的来龙去脉都讲了出来。   三日前,皇宫里举办宫宴,宴席散了后江絮清不知为何,支开了一旁随行的宫女后独自行到太液池吹夜风。   便也是当晚,四皇子溺死在太液池内,当宫人闻声赶到时,只看到了四皇子的尸身,及晕倒在不远处昏迷不醒的江絮清。   江絮清许久没回过神来,不知所措地看着面前的母亲和弟弟。   这时候的母亲并没有她记忆中憔悴的模样,弟弟也仍旧调皮活泼,双眼狡黠灵动,看起来无忧无虑。   这分明是父亲还未出事之前的母亲和弟弟。   江絮清为眼前的画面充满不解,像是一时难以消化自己亲眼看到的一切。   这与她死之前的记忆完全不同。   眼下可以确定的是,她现在还没死,而听母亲的话语,裴小九也没出事。   她是在太液池昏迷,若是没记错的话,她应当是回到了一年前,还未嫁给裴幽的时候。   江絮清呆了多久,唐氏这颗心就提起来了多久,这孩子莫不是惊吓过度脑子出问题了?   思及此,唐氏心里慌张不已,恰逢这时,安夏带着严大夫来了。   “怎么样,严大夫,她是不是……”唐氏紧张地问。   一旁江琰抢话问:“严大夫,我阿姐是不是脑子摔坏了呀?”   唐氏气急,朝江琰的额头敲了下,“说的什么混账话,怎么还咒你姐姐?”   江琰疼得嗷嗷叫,捂住发红的脑壳,委屈地噘嘴,“阿娘分明也是这样想的!就知道打我!阿姐醒来后就这样呆呆的问什么都不回,这不是傻了是什么,再说了就算傻了九哥哥也会要她,怕什么呀!”   这说的什么话?唐氏气得站起来将江琰轰出去,“胡言乱语!出去出去,别打扰你阿姐休息。”   江琰哼地一声,担心挨打便一溜烟跑了。   没了闹腾的孩子后,屋内总算安静了下来,严大夫诊脉片刻,说道:“二姑娘身体已然无碍,但因昏迷了三日,刚醒来时身体有些许不适应,只要再多加休息半日便能恢复如常。”   听到没事,唐氏这才放心。   送走了严大夫后,沉默了许久的江絮清这才问了一句:“阿娘,裴小九在哪儿?我要见他。”   **   当今圣上子嗣众多,却是公主多皇子少,登基多年统共也仅四个皇子。   如今四皇子意外溺死,自然引起晋安帝的重视,震怒之下势必要将真凶揪出来,如今这烫手的悬案,便丢给了大理寺。   江濯作为大理寺少卿,不免被上峰施压。   但因目睹案发现场的正是他的亲妹子,如今妹妹昏迷三日还未苏醒,他一时也毫无头绪。   江濯正愁苦地扶额,门外的衙吏便进门汇报:“大人,江府传来消息,二姑娘醒了。”   江濯欣喜地放下卷宗,撩起衣袍从书案后走出,笑道:“还是慕慕懂事,知晓帮兄长解决难题。”   他阔步跨出门槛,正要返回江府,那传话的衙吏说道:“大人这时回去恐怕也见不到二姑娘了。”   江濯蹙眉,“怎么,我妹子刚醒来就长翅膀扑腾飞了?”   那衙吏摇头,“江府的人来传话说二姑娘苏醒了,但很快便出了府,说是去……”   “去哪儿了,吞吞吐吐的,快说!”   “说是去了左军都督府,找裴都督了。”   江濯眉宇拧得更紧,歪头困惑了须臾,方返了回去看向站在书架旁翻阅卷宗的男人,问道:“慕慕去找你了?”   男人斜倚在紫檀书架边,身姿颀秀俊逸,一袭墨色织金蟒袍,玉带束腰掐出挺拔的腰身,面容白皙,五官精美。   金灿的阳光透过菱花窗落下一道阴影,他半张精致的面容隐匿晦暗处,衬得俊美无双,另半边瞳仁在阳光下像是渡了层融融金光,垂眸扫视卷宗时,下颌微抬,气度贵气矜然。   此人赫然是镇北侯世子,裴扶墨。   裴扶墨连眼睫都未曾动一下,干净润泽的手指执起朱笔在卷宗上落了几笔,过了片刻,才淡声道:“四皇子是死于失足落水,你不必再查了。”   江濯不满裴扶墨将他方才的话当做空气,说道:“你何以断定的?据说四皇子并不熟知水性且极其惧水,一个怕水的人,就更不会夜里独自一人去往太液池。”   “事关重大,待我回府问过慕慕便知了,那晚只有她在场,她定是看见了是何人行凶。”   裴扶墨合上卷宗,神情慵懒:“随你。”   他态度不冷不热,江濯察觉出不对劲,敏锐地问:“你跟慕慕又吵架了?”   这根本不是平常他对自己妹妹的态度!   裴扶墨毫不迟疑,像是在回答一个与他无关的问题,“没有。”   不对劲。   这是真的极其不对劲。   江濯这才意识到严重性,他将屋内的人都支了出去,走到裴扶墨身旁,斟酌了会儿,还是苦口婆心地道:“慕慕那丫头是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怎么还同她较真上了?”   江濯紧盯着裴扶墨的脸庞,可无论他怎么看,都未曾在这张脸上看到一丝动容的神情。   怎么现在他提起慕慕,这个男人像是在对待陌生人一般的态度。   这显然已经不是普通的闹别扭。   难不成?   江濯忽然想起,问道:“你是不喜慕慕跟你那新找回来的兄长走的太近?”   像是不耐烦听江濯的废话,裴扶墨站起身径直朝外走去,丢下一句话:“四皇子的案子,你先莫要下结论。”   望着他潇洒离开的背影,江濯静默了许久。   兴许是要变天了。   那厢江絮清不顾唐氏的反对,执意要前往左军衙署,但赶急赶忙到了后却扑了个空,询问过与裴扶墨较为亲近的人,都说不知他去了何处。   江絮清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能让她如此着急是有原因的,全因她回来的不是时候。   前世这个时间,裴幽刚认回了镇北侯府才几日,虽说还没发生裴幽算计她的事,可在此之前她便跟裴扶墨又闹别扭了。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这次也是十几年来,裴扶墨生她的气,生得最严重的一次。   前世那会儿便冷战了长达七日。   可她又隐隐觉得有哪处不对劲,前世她虽说也亲眼目睹了四皇子被杀一案,但仅仅昏迷了半日,第二天便醒来了,她记得昏迷当晚,裴小九分明也来看望过她。   可这世她醒来后,特地问过母亲和安夏了,她昏迷了三日,这三日间裴小九不仅没有亲自来看望过她,且三日都对她不闻不问。   这与她前世的记忆有些许出入,让她一时很是不解,难不成是她记错了吗?   但无论如何,眼下找到裴小九才是最重要的事。   马车在街道兜圈子,安夏坐在车厢内,小心翼翼看着脸色还不见好转,但从苏醒来后便时十分不正常的姑娘,问道:“姑娘,咱们究竟要去哪儿啊?”   江絮清蹙起秀气的细眉,一下为找不到人着急,一下又担心若是一会儿见到了,又该如何面对裴小九,这下便为难了起来。   裴扶墨虽年仅十九,但并非贪玩乐的性子,同龄男子闲暇时常光顾的玩乐场所他都极少参与,自从他接任了左军少都督这职位更是稳重了不少,此时不在左军的衙署,那他现在定然是回了镇北侯府。   “去镇北侯府吧。”   马车掉了个头,往柏青街道的镇北侯府行去。   镇北侯府裴家乃世代簪缨,家族盛世庞大,到了现任镇北侯这辈更是功勋在身,先皇后便是出自镇北侯府,是裴扶墨的姑母。   镇北侯因常年驻守边关,极少时间回京,就连江絮清见过他的次数都不算多。   按照前世的时间,裴府失散多年的大公子找回了后,裴侯爷才回了一趟京城,现在大抵是在回京的路上了。   裴侯爷夫妇共有二子二女,长女裴灵萱已在六年前嫁予建安伯长子为妻。   长子则是因二十一年前,侯夫人在外地恰逢生子,混乱之时,刚出生的长子不慎失踪,寻了多年未果,直至近期才得以寻回。   因长子失踪多年生死未卜,世子之位很早便落在了次子裴扶墨的身上。   裴家家族庞大,年仅十九岁的裴扶墨在同辈里排行第九,但敢这样唤他裴小九的,也就江絮清一人。   幼女裴灵梦年仅十六,与江絮清同岁。   江家与裴家乃世交,两家关系十分密切,常有来往,马车抵达镇北侯府后,江絮清出现在侯府门前,守门的下人便熟稔地将她往府里带。   刚踏进侯府大门,又穿过了垂花门,便见不远处一个身穿竹青色锦袍的男人正从廊下行来,看到江絮清后,他俊朗的面色霎时间浮起笑容。   看清是谁,江絮清的脸色陡然便得极其难看,她急忙顿住步伐。   领路的下人见她忽然不走了,问:“江姑娘?”   江絮清连忙背过身,竭力让自己的声音里听不出颤意,“我忽然想起还有事,先回府了。”   她急急忙忙往门外走,安夏愣了会儿才追上去,“姑娘,等等奴婢啊姑娘。”   下人顿觉得疑惑,摸了摸脑袋,正这时,裴幽走过来,温声问:“江姑娘怎么就走了?”   那下人也不清楚,只老实答道:“江姑娘说她忽然想起有事,要先回府。”   静了须臾,裴幽望着江絮清匆忙离开的背影,轻轻地喔了声。   上了马车后,江絮清仍旧惊魂未定。   虽说重来了,她也做好了心理准备要面对裴幽,但刚醒来就碰见他,她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怕是恨不得再上前给他一刀。   但现在显然要离裴幽远远的,至少这世,她绝对不要再被裴幽算计了。   安夏问道:“姑娘,方才那男人是裴大公子罢?姑娘怎么看到他就跑了?”   裴大公子没回到裴家之前在江府住过两年,那两年姑娘与裴大公子关系很是亲近,不过回了裴府没几日,姑娘怎么忽然就转变了态度。   江絮清说道:“不是看到他跑了,我是忽然想起还有事罢了。”   安夏也没多做他想,正这时马车忽然停下,江府的下人在外传话:“姑娘,小的问到裴世子在何处了。”   **   天边一抹红霞西坠,微风吹拂。   江濯刚与大理寺卿商讨完四皇子的案子,头疼得扶眉。   “哥哥,裴小九呢?”   门外传来轻柔的声音,江濯闻声看去,正见江絮清气喘吁吁地扶着门框焦急不已。   “刚走。” 第3章 侯府   江絮清失落地回了江府,大抵是一下午都在找人,身心皆是在极其紧张的状态下,刚下马车时便浑身泄了力,体力不支地晕倒在安夏的怀里。   安夏一惊,慌张地唤道:“姑娘?姑娘?”   与此同时,镇北侯府。   裴扶墨翻身下马,侯府的下人上前接过马鞭,他大步流星往府内走,下人跟在他身后,说道:“世子,今日江府的二姑娘来过了。”   裴扶墨脚步都未曾停顿,淡声道:“知道了。”   转而便直接往寒凌居的方向行去,对下人说的话视为空气。   那下人满脸迷茫站在原地,怎么觉得世子有些反常?以往若是听闻江家二姑娘来府上定是十分欢喜的,接着便又有理由去一趟江府,今儿怎么像是听到的是个陌生人似的。   不对,即便是陌生人上了侯府,世子也应当问一句才对。   **   江絮清醒来时已然入夜,严大夫又特地来诊脉,确认没有其他重伤,只吩咐安夏煎了药后就说没大碍了,会晕倒只是因刚醒来便到处乱跑,身体一时受不住,透支了去。   唐氏听闻这个原因,登时肃脸冷目,全无温柔。   “阿娘……”   屏退了其他人,屋内只剩下母女二人,江絮清靠在引枕上,小脸憔悴,往日鲜艳的红唇亦是没了血色,毫无生气。   唐氏见女儿如此,竟没了往日那般烂漫的鲜活气,心里疼得发抖:“慕慕,老实告诉阿娘,你究竟发生了什么?”   自昏迷醒来后,江絮清整个人的状态便大变样,自己女儿的转变,她不可能毫无擦觉。   江絮清低垂着眼,沉默。   该怎么对自己母亲说,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江絮清根本不知该如何开口,前世父亲卷入了谋杀朝中大臣的案子,父亲下狱后江府也落魄了起来,母亲更是为了父亲操心得头发银白,弟弟小小的年纪也变得极其懂事,哥哥因为父亲的缘故,被迫革职,整个江家一落千丈,人人避之不及。   那时她还是裴幽的妻子,家里出了事后,她第一时间便向裴幽求助,他口头上说会帮她调查真相,洗刷父亲的冤屈,可实际上并未有动作。   反而是裴扶墨一直在背后默默帮助她,关照江家,最后也是靠着他,父亲才洗刷冤屈。   父亲从诏狱出来后,江家仍然难以回到往日的荣耀,那段时间江絮清的日子过得异常煎熬,若非裴扶墨一直在照顾她,陪伴她,她根本无法走出来。   如今重来了一次,她绝对不会让父亲再造奸人诬陷。   江絮清轻咬着唇,摇头:“没有。阿娘,我就是刚醒过来有些不适应罢了。”   唐氏还是不放心,“当真?”   “当真。”   唐氏又问:“你刚醒来便去找怀徵那孩子,怎么,是他欺负你了?”   母亲的关怀使江絮清强撑了许久的坚强,霎时间土崩瓦解。   她的泪水一滴滴滑落,越流越多,好似要将前世的悲恸皆化为泪水哭出来般,每滴泪都伤心欲绝。   唐氏瞬间慌了神,已经许久没看见女儿哭成这般,像是经历了许多痛苦,哭得那样悲伤。   “我……”   “阿娘,他没欺负我。”   是她对不起他啊。   都怪她才导致裴家败落,镇北侯惨死,侯夫人和裴灵梦被发落教坊司,都怪她没看出裴幽的真面目,让他有机会利用从她这得到的机密,彻底将裴家的谋逆罪板上钉钉了。   得到回答,唐氏这才松了一口气。   想来也是,谁欺负自己女儿都有可能,只有裴怀徵决然不会。   再三询问,确定没有其他原因后,唐氏也没再多想了,“把眼泪擦干净,一会儿用完晚膳就把严大夫开的药喝了。”   “嗯。”   晚膳时分,江府的主子们皆在燕喜堂用膳。   江家这代人丁稀薄,仅分为两房,江义承乃长房嫡子,如今已是江家的家主,二房江二爷则是在户部任职。   江絮清在姑娘中排行第二,便是上头有个堂姐,下面有个堂妹。   进了堂内,江絮清视线便落在了父亲江义承的身上。   这时的父亲较她前世最后的记忆大不相同,身着鸦青色长衫,面容儒雅,为人亲和,举手投足间尽是文人风气。   江絮清十分感激这次重来的机会,至少裴家和江家还未败落,她轻柔地唤了声:“祖母,爹爹。”   江老夫人问了她身子休养的如何了,江絮清皆老实回答。   正要用晚膳时,江濯回府了,他直接几步坐到江絮清身侧,问道:“慕慕,你先前还未回答我,晕倒之前的事情可还记得?”   哥哥一来便是问这个,江絮清蹙眉,“哥哥容我再想想行吗?”   先前为了找裴扶墨,她去了大理寺,哥哥便也问了这个问题,她当时很想说出来那晚看到的一切。   但后来哥哥因随口说了句,裴扶墨今日来大理寺也是因为四皇子的命案而来,江絮清忽然有些不想说了。   江濯急切破案,又拉着江絮清问:“我都给你这么久时间了,怎么还没想好?”   江义承制止他,“文荀,让你妹妹好好用膳,她本就受惊昏迷了三日,这才醒来不久,一时没有想起案发场景实乃有因,逼迫她做甚?”   江濯自知理亏,也没再继续追问了,只讨好似的给江絮清夹菜盛汤,“来,慕慕多吃点儿,今日这鸡汤很是补身子。”   江琰见兄长对阿姐那么好,这下不服气了,“哥哥怎么都不给我夹菜不给我盛汤!”   江濯瞥了眼胖乎乎的江琰,“你少吃点,六岁也该减肥了。”   江琰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肚皮,委屈地看向唐氏,撒娇地问:“阿娘,我真的很胖吗?”   当然跟江濯这样清瘦的身形来说,江琰的确算胖了,但他也只是个六岁的孩童罢了,唐氏笑着安慰:“听你哥哥说胡话,琰儿一点都不胖。”   江琰也听出母亲就是安慰他,这下气不过开始耍赖了,将筷子往桌上一丢,说道:“明日我要找九哥哥,让他带我去演武场训练,将这身肉肉都减下来!”   江絮清执箸的手顿住,将闪烁的眸光投向江琰,柔声说:“琰儿,明日阿姐带你去找九哥哥好不好?”   江琰诧异,“奇怪了,阿姐往常不是最不爱去找九哥哥玩吗?”   江絮清被堵得哑口无言,那是因为前世这个时候,她并未明白自己对裴扶墨的心意啊,如今都重来了一次,她和他绝不能再错过了。   一直在旁默默进食,没有说话的江嘉锦忽然开口说道:“二姐姐,明日也带我一块儿去如何?”   江絮清脸色有轻微的变化,却不明显,语气淡淡:“不好吧,裴小九他不大乐意与不熟的人相处。”   江嘉锦浅笑:“怎会不熟?我与世子也算从小一同长大的情谊,再说了,二姐姐并非时刻与世子在一起,又怎知我与世子不熟呢?”   饭桌上的几个长辈及江濯都隐隐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   江絮清更是忽然冷着一张脸,看起来心情极其不悦。   还是江濯主动打圆场,说道:“是这样的,明日左军都督府有重任,怀徵兴许是要出城一日,你们干脆都别去了。”   **   用了晚膳后,江絮清回了自己的鸣秋院。   正值暑热,依着屋内的冰鉴凉气,她这才感觉到一肚子的气稍微消下去了些。   若没有前世,她定然察觉不到江嘉锦也心悦裴扶墨。   甚至在前世,因为她不得不嫁给裴幽的原因,江嘉锦都险些与裴扶墨仪亲了。   现在回想起幼时,每回裴扶墨来江府找她,江嘉锦总是会时不时的出现在他们面前,看来她是时刻等着钻空子。   江絮清坐在窗边正在回想前世发生的事,安夏却不由担忧起来,姑娘身上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为何昏迷醒来后像是变了不少。   其中最让她吃惊的还是姑娘对裴世子的态度,以往姑娘平日里可烦看到裴世子了,怎么忽然态度就一百八十度转变了呢?   翌日。   江絮清在江府休养了一整日,直到黄昏时分江濯回府后,她前去堵人,问过一番后确认这个时间裴扶墨正要回侯府,她便想也没想,带着安夏出了江府。   马车行驶到镇北侯府大门前停下。   安夏掀开车帘,扶江絮清落地后,忽然眼神朝转角处扫去,远远看见两个身形挺拔的男人,而前头那个正是镇北侯世子,裴扶墨。   安夏惊喜地说道:“姑娘,世子回府了!”   江絮清朝安夏指的方向看过去。   裴扶墨走在最前面,他模样生得极俊美,五官犹如精心雕刻,那双天生含情的桃花眸,光华流转间占尽风流,让人再多看一眼都忍不住多想。今日即便只身着一袭清爽简约的墨色长袍,却仍是挡不住他的矜贵冷傲。   行动间,衣袂飘飞,秀逸无双。   江絮清不知怎地,眼眸水汽弥漫,泪水不住地滑落,顷刻间一双杏眸哭得湿红一片。   她有多久未曾看到过这样意气风发,傲气天然的裴扶墨了。   前世她最后一次见他,便是那具再也醒不来的尸身,她指腹缓缓收紧,一下又一下交换摩挲,仿佛是又感觉到最后触摸裴扶墨时的余温。   幸好,这世他们都还活着。   而她与他,也没再次错过。 第4章 陌生   江絮清钻回了车厢,从矮案内取出一枚手持铜镜,稍做调整后,确认仪容没有任何的错乱,这才紧张地问安夏,“你瞧我如何?”   安夏回道:“姑娘美极了,即便是略施粉黛也仍旧耀如春华,绝色难求。”   江絮清自幼便有长安第一美人之称,但她对容貌却并不看重,安夏不明白,为何姑娘要去见裴世子能谨慎成这般,竟开始注重自己的容貌了。   “姑娘无论是什么样子,世子想必都会喜欢的。”   江絮清红了脸,“你就知道哄我高兴。”   安夏吐舌,她说的是实话,裴世子与姑娘青梅竹马,那是十几年的情谊。且姑娘出生后,除了江太傅这个父亲之外,第一个牵她手的便是当初年仅三岁的裴世子呢。   通过车窗缝隙,江絮清见到裴扶墨从前方行来,他身后的男人正是他的长随周严。   “世子,江姑娘来了。”   周严跟在裴扶墨后头说,像是要提醒他过去。   裴扶墨径直朝侯府大门方向走,丝毫未有打算转弯的举动,周严诧异了须臾,便也跟上去了。   眼见裴扶墨都要进府了,江絮清心急,忙就提裙追赶了上去,伸臂挡在了他面前。   云层渐移,晚霞漫漫,镇北侯府门前两侧的恢宏石狮处,落日的余晖将身影拉长。   跑得急切,停至裴扶墨面前,江絮清这才驻足喘气。   绚丽的霞光柔柔地印落她的脸庞,她胸脯微微起伏,眼眸盈盈如星光。   就这样紧紧地看了裴扶墨许久。   他的那双天生含情的桃花眼,高挺的鼻梁,湿润的薄唇,一切犹如她记忆中的模样,只是此时,眼神中含着让她觉得十分陌生的冷冽。   他看向她时,好似在看陌生人。   江絮清忽然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相识十多年,她与他之间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也曾闹过不愉快,哭过吵过冷战过。   可她却从未体会过,裴扶墨看她的眼神竟是这般,不近人情。   侯府门前,四人站了良久,还是裴扶墨率先开口:“有事?”   他的嗓音清冽,毫无情绪,听不出喜怒。   这是他平时对待算不上亲近之人的态度,不冷不热不亲不疏,她分明看到过许多次,但往往都是裴扶墨对待他人,如今这幅冷漠的神态转换到她身上,她竟是那般不适应。   难不成,他还在生她的气吗?   “若没事,我便进去了。”片刻没等到回话,裴扶墨不再在此耗时间,直接朝江絮清身侧绕过。   正要擦肩而过时,江絮清急忙拉住了他的衣袖。   裴扶墨垂眸,眼前几根纤细粉白的手指似在细微颤抖。   “你想知道四皇子溺死在太液池那晚,我看到的真凶是谁吗?”   **   江絮清回到江府时,正是夜幕降临。   安夏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后,看着自家姑娘落寞的背影心疼不已。   “慕慕。”   身后响起了沉稳的中年男人声音,江絮清回首,见是自己父亲和兄长回府了。   “爹爹,哥哥。”   江义承还未换下官袍,笑容温和地问:“你怎么垂着个脑袋,走路都不看路了?”   江絮清低声道:“大抵是累了。”   四皇子一案过去仅仅四日,她就昏迷了三日,亲眼看到有人溺死在池内,兴许是受了很大的刺激,这两日有些神思恍惚,倒也可以理解。   江义承上手揉了揉江絮清的发顶,说道:“你若实在不舒服,便去找怀徵,让他带你出城散散心如何?”   江絮清轻颤着眼睫,没有回话。   江濯这时幽幽启唇,“恐怕不行了,怀徵近日忙得很。”   江承义嗐了声,“是我忘了,他接任左军少都督这职位也仅四个月,的确没了闲空。”   一家人又说了几句话,李管事这时过来提醒了下,江承义便先去了书房。   江絮清也无精打采准备回自己的院子。   江濯几步追上去拦下她,问道:“你今日又去找他了?”   “哥哥怎么什么都知道?”江絮清笑了笑。   江濯凭栏而坐,翘着二郎腿,打量的眼神落在江絮清那张俏丽的脸蛋上,仔仔细细看了许久。   看得江絮清都莫名其妙,摸了摸自己的脸问:“哥哥,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江濯摇了摇头,这才说道:“我寻思着,怀徵忽然对你这样冷淡,只有一个原因。”   江絮清紧张了起来,走过去坐到江濯身旁,小心翼翼问:“是什么?”   哥哥与裴扶墨同岁,二人也如兄弟般相熟,兴许真的发生了什么只有哥哥知道的事。   江濯意味深长地道:“这个年岁的男人本就处于初尝情爱的阶段,兴许是怀徵他从北疆回来后,想明白了这十几年来他对你仅仅是兄妹的关照,并无男女之情,再加上他都看你看了十几年,也实在腻味了。”   江絮清脸色愈发的白,廊下的灯笼迎风摇曳。   江濯仍旧自顾自地说:“这也没什么可奇怪的,年幼时因为关系亲近,没什么男女大防,所以才会有一些他好似心悦你的错觉。如今他已十九即将及冠,你也及笄了,都是可以成婚成家的年岁,也是该冷淡下来,无法如同幼时那般亲近。”   江濯说了半晌,江絮清都未曾接话,他这看过去,见自家妹子已是红了眼眶,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这着实将他吓得不轻。   慕慕这边也不对劲。   往常自家妹子对待裴扶墨可不这般,动辄伤感,又怎会因为他不理她,就觉得天塌下来,被负了般,一副委屈极的样子呢?   “慕慕?”   江絮清擦了擦湿润的眼角,哽咽道:“我才不信哥哥的话,裴小九不是这样的人。”   她瞪着水润的杏眸,警告:“哥哥最好将方才说的混账话收回去!否则我就告诉爹爹你把我打哭了!”   江濯扶额,颇有无奈,他并未说裴扶墨不好,只是作为个男人以男人视角分析罢了。   “你究竟是怎么了,怎么醒来后,像是变了个人。”   江絮清想起半个时辰前在镇北侯府门口,裴扶墨看向她时那双冰冷又无情的眼,心里更是疼得厉害,泪水就不知觉往下流。   她摇了摇头,转移话题说道:“哥哥,四皇子命案一事,容我想想,我现在脑子十分混乱,关于那晚的事现在记忆还是极其模糊。”   江濯哪敢再催,“好好好,你好好想,好好休息,哥哥不催你。”   江絮清回了房间,沐浴过后收拾好心绪。   她想好了,不该这样遇到一点难题便退缩,裴小九不理她大抵是因为宫宴后那次的争吵,只要他再冷静几天,她再好好的服服软,他必定会与她重修于好。   他是那样喜欢着她,她才不信哥哥说的混话呢。   虽说当时裴扶墨没有明确表示想要插手,但她感觉的出来,四皇子命案一事,他好似是想就此揭过。   想起太液池那晚,她的确看到了有人将四皇子推进池里,也清楚看清是谁了,虽说真凶让她很是惊讶,但为何裴扶墨,看起来是要护着那个凶手呢?   分明前世那个凶手在她的指控下下狱了,结果没几日便在牢中自戕,之后好似也再也没有什么风波。   为何重来了一次,好似有些许不同了。   **   翌日,江絮清到燕喜堂内用早膳,江嘉锦很早便到了,正在为江老夫人盛粥。   一旁二房的夫人宁氏笑眯眯地说道:“看着锦儿这样懂事,我忽然才反应过来,锦儿如今都有十六了。”   江老夫人抿了一口软糯到入口即化的碧粳粥,慈爱地笑:“时间过得真快,静儿都出嫁两年了罢?”   静儿是二房长女,两年前便嫁给了翰林学士之子。   宁氏颔首。   江老夫人又问:“两年了,有动静了吗?”   宁氏面露难色,回答的模棱两可:“小两口恩爱着,兴许不急着要孩子。”   做母亲的都不操心,江老夫人也不好说什么,只是那翰林学士之子近日又传出了纳了一房小妾,这事大家心照不宣,说出来不是平白惹宁氏不高兴吗。   宁氏一心为孩子着想,长女出嫁两年后,她便一心在次女身上,如今年岁也到了,但江老夫人却未曾提起要给江嘉锦相看的意思。   早膳过后,宁氏回了院子里,拉着江嘉锦问:“你每日这样巴结老太太,她就没想过为你留意着些?”   江嘉锦有些不以为意,随后拨弄手中的盆栽,说道:“阿娘急什么?再说了,二姐姐还未定亲,怎么会轮到我?”   宁氏道:“你同慕慕同龄,她也就大你一天,若是等她再出嫁,再等个大半年或一年再嫁你,你就成老姑娘了。”   江嘉锦哼一声,揪了把手中的盆栽叶子:“阿娘当我不愿嫁吗?我早就有心仪的男子了。”   宁氏追问:“是谁?让老太太帮你牵线。”   “还能是谁?全长安城除了镇北侯世子,还有哪个男人能优秀到值得入我的眼?”   镇北侯世子啊。   宁氏这下为难住了,“虽然为娘也满意他,但怎么说,大家都认为他会娶慕慕,锦儿还是莫要痴心妄想了。”   江嘉锦气得撒手,“二姐姐又不喜欢世子,还不一定嫁呢,为何我就不行?”   **   用了早膳后,江絮清便带着安夏前往与裴扶墨约定好的地点。   马车出了城,往城西的方向行驶了一段时间才到了目的地。   凌光亭内,远远便看见裴扶墨在此等候。   江絮清忽然想起昨晚她拦住裴扶墨说的话。   她问他是不是想知道四皇子是谁害死的。   “你若记起来了,应当是第一时间将真凶是谁告知你的兄长,而并非问我。”裴扶墨语气冷淡,神色难辨,看不出他究竟是想知道还是不想知道。   江絮清却执拗地拉着他的衣袍,语气有些委屈:“难道你真的想让我将真凶说出来,你可知,谋杀皇子是要命的死罪,陛下给的期限不多了。”   裴扶墨双眸微动,看着站在他身侧那耷拉着一张小脸,目含希冀看向他的小姑娘。   顿了片刻才说,“一刻钟的时间够吗。”   江絮清心知他这是给她机会了,不由开心地想,裴小九果真不会生她太久的气。   “不够。”江絮清得寸进尺,“最少也要两个时辰。”   裴扶墨敛眸,“明日城外左军营地,我需要带兵训练,凌光亭等你。”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地往侯府进去。   等他毫不留情的离开后,江絮清才明白,他是还生着她的气,不过愿意给她两个时辰的时间,就够了。   凉亭内微风吹拂,清香袅袅。   裴扶墨坐在石凳上,幽深的眼眸望着远方,腰身挺拔,整个人沉淀如雕像般。   江絮清注视了许久,忽然想起前世那个在地牢里落魄至极的他,心里酸涩不已,轻柔唤了声:“裴小九!” 第5章 交换   凌光亭位于城西郊外的僻静之地,此处视野辽阔,空气清新,四周静谧安然,是绝佳的幽会之所。   一声轻柔如烟的“裴小九”使裴扶墨恍惚了须臾,很快又恢复如常。   江絮清直接走到他身侧站着,如往日那般亲昵地问:“你来多久了?”   裴扶墨淡声道:“不久。”   他回答的简短,且让人不知如何将话接下去,但若是往常,他定会毫不客气地撩起衣袍站起来就抓着她惩罚,来迟了竟是让他久等。   如今他对她的态度与普通人无任何区别,冷冷淡淡地说着场面话。   江絮清为这种落差心酸了下,但极快振作起来又笑盈盈道:“今日琰儿听说我与你在凌光亭相约,本想也跟着一道来的,我说什么也不愿意,他啊便还趁我不注意时,非要偷偷溜进了我的车厢,还好被安夏给发现了。”   “你知道的,琰儿这个年岁最是缠人,而他平日最仰慕的人就是你,但今日我说什么都不会带他来的……”   裴扶墨不耐烦听下去了,直接打断:“江絮清,若有什么话你便直说。”   他不唤她慕慕了……   竟这样陌生的直呼大名。   可若是往常的他听到这样的话,定是会耐心听她说完,还会说笑似的当着她的面要打江琰的屁股。   他竟是都不愿再与她有过多的牵扯了吗。   江絮清紧紧攥着裙裾的手也这样无力地松开,她侧过身,留了个背影给裴扶墨。   裴扶墨坐在石凳上,眼角余光轻微闪烁,像是为自己方才说出口的话有一丝懊悔,但这种懊悔不过片刻便消失殆尽,只余下无尽的冷漠与疏离。   江絮清自己整理好心绪,才转身坐到了裴扶墨面前。   她抿了抿唇,说道:“那晚在太液池,我看到将四皇子推入池内的人是沈贵妃娘娘……”   裴扶墨颔首。   江絮清水润的杏眸毫不避讳地落在裴扶墨的俊美的面容上,想要看清楚他神情的变化,但他掩饰的极好。   她什么都看不出来。   江絮清泄气地说:“若是我说出来了,沈贵妃娘娘便会下狱。”   按照前世来看,沈贵妃下狱后,没两日便死在了牢中,之后的事也不了了之了。   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连前世的江絮清也不清楚。   但以她对裴扶墨的了解,她从不知道身为后宫妃子的沈贵妃与他有什么关系。   裴扶墨手指微动,沉吟了会儿,“你要怎样,才不会将她招供出来。”   明说了,裴扶墨想要保住沈贵妃这条命,而当晚只有她一个目击者,她的证词致关重要。   江絮清凝眸看他:“我能问下她与你是什么关系吗,为何你想要保住她的命?”   裴扶墨眸光微不可察地缩了下,对上江絮清期盼的眼神,几息后,轻微挪开。   “你一直想要的离元先生的孤本,我愿拿此交换。”   “什么……”   裴扶墨道:“那本书籍,你一直都很想要,不是吗?”   离元先生的孤本,可是无数文人呕心沥血都想要得到的珍品,江絮清曾不经意间提过两次,但没想到裴扶墨一直放在心上,她有些动容,裴小九果真还是在乎她的。   裴扶墨继而慢悠悠道:“去岁在北疆时,我曾有幸得到此孤本,若是拿此一换,你并不吃亏。”   这是要与她交换条件了?   江絮清感到一盆冷水兜头浇下,瞬间心凉。   虽说那孤本她的确很想要,但,她蹙着黛眉问:“这可有关四皇子的命案,倘若我包庇凶手,被圣上得知了,岂不是会将我江家牵扯进去?”   裴扶墨唇角微提:“你若说自己没看清便晕倒了,将自己彻底摘出去就好,其余的问题我自能搞定。”   江絮清还在犹豫,裴扶墨就已经喊了守在亭外的周严过来。   周严从怀里抽出一本书籍递上,裴扶墨接过,放置在江絮清眼前。   原来,他事先便准备好要如何说服她了……   见江絮清许久没动静,裴扶墨蹙起了眉,想说些什么,到底还是收住。   孤本给她,全当默认交换,裴扶墨掀袍站起身便要离去。   江絮清弯腰从对面及时拉住了他垂下的右手,温软的指腹按在他的手背,嗓音发颤:“裴小九,你是还在生我的气吗?”   微风吹入凉亭,裴扶墨衣袂偏飞,他神色并未动容,也未曾开口说话。   江絮清按着他手背的力道不知觉加重,紧张地道:“我若说,我不喜欢裴幽,你信吗?”   前世在宫宴那日,裴扶墨曾言说要娶她为妻,她那会儿觉得自己压根就不喜欢裴扶墨,也受够了周围所有人都将她二人凑成一对的感觉,许是叛逆心理上来,她便说她有喜欢的人了。   裴扶墨红着眼追问是谁。   她开始不回答,他偏紧缠着不放,无奈下她只能胡扯地说喜欢裴幽,得知后,裴扶墨当时沉了许久许久,最后还是控制住自己,咬牙说祝她幸福,便也与她冷战了几日。   可前世冷战过后,裴扶墨分明没有真的与她远离,没过几日又和好如初了。   为何重来了一次,他的态度如此冷淡了?   江絮清还拉着裴扶墨的右手,他手背冰冷,毫无温度,那股冷意像是传入了她的体内,许久没等到他的回话,江絮清觉得凉意也透入了她的心里。   “嗯,我信。”   他轻声回答,江絮清脸上渐渐浮起了笑容。   “那你不生我的气了?愿意跟我和好了么?”   裴扶墨紧抿着唇,毫不留情地将江絮清牵着他的手抽开,“从没有争吵过,何来的和好?”   “若没其他事,我还要带兵训练,先走了。”   当他墨色的衣袍从凉亭台阶曳过,身影消失不见后,江絮清这才回过神来。   他竟真的就这样走了?   **   四皇子的命案经过几日的详细调查,最终确认是失足落水而结案。   晋安帝经过几日的悲伤,也渐渐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只传令下去给四皇子风光大葬,送他最后一程。   日子一连过去了几日,裴扶墨几乎每日都在左军衙署,忙得不曾歇脚,江絮清也实在没得机会去接近他。   掌灯时分,屋内烛火摇曳。   江絮清托腮坐着冥思苦想。   从前怎么没觉得裴小九这样难接近呢?   自打她记事以来,裴小九就是与她相处最久的男人,他大她三岁,从小他就牵着她到处去玩耍,爬高墙,挖地洞,爬树摘果子,只要是孩子玩闹过的,还是普通孩子不曾接触的,他总是会带着她。   就连兄长幼时也曾抱怨过,说裴小九兴许才是他。   他都没机会与自己的亲妹妹那般亲近。   裴家与江家关系密切则是因镇北侯裴玄与她父亲幼时相识,少时便是挚友同窗,二人一文一武,维持了多年的友谊,两家孩子出生后仍旧走的亲近,她与裴小九便也这般来往。   那般年少时纯粹的时光直到裴扶墨十五岁那年,他与他的父亲镇北侯去往北疆历练后才产生了变化。   也是在他离开的第二年,隆冬日里,她一次与父亲外出,路上忽然撞见一个乞丐摔倒江府马车前,他身上衣料单薄,看起来好似许久没吃饱了,也是瞧着可怜,江絮清拜托父亲将他带回了江府。   那人正是裴幽。   裴幽在江家以下人的身份住了两年,父亲看出他天资聪颖,认为非池中物,便亲自带着他学习,教导他,给他机会接触从前望尘莫及的一切。   江絮清也因为这层关系,那两年与他十分亲近,将他当做大哥哥般对待。   直到裴扶墨回了长安后,一切发生了变化。   裴扶墨性子孤傲又霸道,且占有欲极其强,他离开了三年回来后发现她身边多了一个陌生男人,甚至与她那般亲近,很是不满。   裴扶墨执意让她与裴幽划清界限,不准与裴幽再来往。   那时她最是厌烦他这样霸道还蛮不讲理的性子,她想与谁做朋友那是她的事,他凭何插手?   许是生气、故意与他作对还是其他,她不仅不在乎他嫉妒的感受,反而与裴幽愈发亲近。   眼看着两家父母都将她和裴扶墨看做是必定会成亲的关系,江絮清越发不满,便是宫宴那日与裴扶墨争吵时,他说会亲自去江府提亲,只要成亲了,那她便是他的,他一个人的。   她不高兴他的霸道,就胡乱说了一句:“我喜欢的是幽哥哥那样温润如玉,从不会强迫我跟谁一起的体贴男人,才不是你!要嫁我也要嫁给他!”   那时,她是第一次看到裴扶墨脸上出现了那样受伤的神情。   现在经历了前世的事,再回想起那些,江絮清只是后悔不已,当初为何没有早日认清自己的心意,与他这样遗憾错过。   如今老天垂怜,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定要好好把握,将裴小九牢牢抓紧。   江絮清想的出神,安夏这时进屋说道:“姑娘,该用晚膳了。”   江絮清赶到燕喜堂时,笑容还未收起,便看到一张时刻挂着笑意的温润脸庞。   “慕慕来了。”   是裴幽……那个人面兽心的畜生!   江义承说道,“今日下值之后便说好了,阿幽来为我将剩下的那些书籍内容稍作添补,这便正巧留他在府内用晚膳。”   裴幽在江府居住的那两年,便是一直在帮江义承处理一些书籍上的杂事,他对这些一向学的很快,江义承也时常夸他悟性极高。   但经过前世的事,江絮清怎么看裴幽都居心不良,说道:“爹爹,裴公子既然已经回了镇北侯府,这样的小事,还是不好劳烦他了罢。”   她似不不经意地说:“哥哥反正也闲着没事做,让哥哥帮您就好。”   江濯还未回府,不知妹妹将他推了出去。   江义承笑道:“一点小事罢了,阿幽都帮了为父两年,不会回到裴家便不与我来往了?”   裴幽惶恐,连忙说道:“江大人切勿此言,阿幽将一生铭记江大人的恩德,又怎会不与江家来往?”   “看吧,阿幽自己都没话说,慕慕怎么还替他下决定了?”   江絮清低着头,心知裴幽在江府住了两年时间也不是白住的,父亲很是信任他,她也只能让自己慢慢来。   话说到这个地步,江絮清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下人正要备膳,裴幽则冷不丁地开口:“慕慕怎么忽然唤我如此生份了?”   江絮清心里咯噔一跳,眼神低垂,故作自然道:“如今身份不同了,自然要懂礼些。”   裴幽眼神微眯,颔首,又笑道:“但我与慕慕之间如同兄妹,难不成我回到了自己原本的身份了,慕慕便不拿我当兄长了?”   饭桌上气氛显然凝固了起来。众人隐隐察觉出不对劲。   江絮清正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时,身后传来了一道清悦的男声:“慕慕兄长在这呢,怎么都抢着做她哥哥,我还没死呢?”   江濯直接落坐,笑道:“赶上饭点了。”   唐氏嗔他一眼,“整日忙的不能落脚,也就晚膳时能见着你一面。”   正好饭菜呈了上来,江濯伸舌添了舔唇,撒娇道:“阿娘就莫要数落了,儿子都要饿坏了。”   江琰眼神盯着面前那盘红烧肉,警惕着一旁饿鬼投胎似的哥哥,嚷嚷一声:“这盘红烧肉都是我的,哥哥不准抢。”   兄弟二人闹起来,还是江义承轻咳一声,饭桌才稍微安静了些。   用膳时,江絮清都心不在焉的,幸好是哥哥来了才打破方才的僵局,否则裴幽定是会有看似温和实则紧迫地逼她承认与他的交情。   **   夜色朦胧,镇北侯府。   裴扶墨回府时,镇北侯夫人云氏跟前的掌事侍女芷芹,笑盈盈迎上前迎道:“世子回府了。”   裴扶墨眉梢微挑,“母亲等多久了?”   芷芹笑了笑,“不久,夫人说再久都要等的。”   本想回房好好休息的裴扶墨,只好转了个方向直接朝玉荣堂行去。   云氏坐在布满佳肴的饭桌前,远远瞧见那身形挺拔俊朗无双的男人,直接埋怨道:“便是忙成这样,五日了都无法与母亲用一顿饭?”   镇北侯常年驻守边关,嫡长女几年前也出嫁,嫡幼女也正是调皮好动的年岁,时常去闺友家中玩闹,这偌大的镇北侯府,倒是显得云氏很是孤独。   裴扶墨撩袍落坐,好声好气地说:“儿子这不是来了?”   “这还差不多。”云氏笑了起来,吩咐下人将热乎的汤呈上。   一顿饭用了一半,云氏才提起:“你父亲传信说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待他回来后,便会为你兄长举办认亲宴。”   裴扶墨头也没抬,慢条斯理地品尝参汤。   云氏便又絮絮叨叨说道:“你兄长说一切从简即可,不必闹得那般轰动,但我怎么舍得那孩子受委屈,分开的二十一年,我和你爹实在欠他太多了。”   汤匙在瓷碗上碰撞出清脆的声响,裴扶墨垂眸敛下眼底的挣扎,仍旧一字不发。   近日以来,小儿子性情沉稳了许多,云氏有些不适应。   这顿饭便在云氏说,裴扶墨回答中将要用完。   刘管事这时进来传话:“夫人,大公子说今夜要在江府逗留许久,回来时要很晚了,让夫人不必等他回府。”   闻言,裴扶墨身子微僵,捏紧玉箸的骨节都隐隐泛着白。 第6章 微醺   云氏虽说有些失落,但还是笑着道:“也好,江家也是他的恩人,多去那边走动是好的。”   只是长子才认回了没几日,好似不大亲近她,许是还需要时间去适应。   裴扶墨唇线微压,忽然放下了玉箸,“我吃好了。母亲,若没其他事,儿子便先回屋了。”   云氏急忙拉他坐下,将脸凑过去看他的神情,问道:“你近日怎么不往江家跑了?”   “衙署里忙得不可开交。”他随意说道。   云氏也没多想,“我可想慕慕了,改日你记得带她来咱府里玩一玩。”   裴扶墨心绪烦躁,不想再听下去,站起身直接走了,“再说吧。”   小儿子也这样走了,云氏叹了口气:“怎么成日里往江府跑的人不去了,该多留在府里的,反而还总往江府跑呢。”   芷芹安慰道:“夫人,侯爷就快回了,您不会孤独太久的。”   云氏提不起劲来,低声道:“可我就想跟幽儿多相处相处。”   芷芹心知云氏对失散多年的长子愧疚难安及思念的心理,柔声说道:“毕竟分离了二十一年,大公子一时大抵还未适应。”   云氏何尝不清楚,但是这些年实在太想长子了,见他对她如此冷淡,心里还是很难受。   镇北侯与云氏是青梅竹马的情谊,感情比寻常夫妻还要深厚,婚后更是一直得侯爷的宠爱,侯爷从未纳妾拈花惹草,云氏一生顺遂,唯独让她牵挂了二十多年放心不下的事,便是那出生后就流落在外的长子。   如今长子回来了,她只想加倍的待他好。   **   四皇子的命案总算平息了一段时间后,大理寺也稍微得以喘气。   忙活了一阵,江濯难得休沐,提出要带近日总是郁郁不乐的江絮清出门散心,她直接拒绝,江濯也没勉强,便说叫上几个好友一道去玩乐。   江絮清倏地站起来,喜悦道:“哥哥,我也要去!”   江濯斜乜她一眼:“你不是方才还说又热又累的,才不愿意出去玩得一身汗吗?”   江絮清过去抱着江濯的手臂撒娇,“那不是方才没想通嘛,哥哥就带我一道去吧!”   江濯一向拿这个妹妹没办法,她撒起娇来更是无人能抵抗,这不,很快就缴械投降,“我去门外等你。”   “好嘞。”   江絮清回了房间后,让安夏为她隆重打扮一番。   黄花梨木柜翻开,华丽耀目的裙子数不胜数,江絮清犹豫了片刻,还是挑了件碧青色的散花长裙,这条裙子她记得裴小九很是喜欢。   那日她去衣肆便是裴小九陪的她,她挑了许久都没有挑到满意的布料与颜色,裴小九等的都不耐烦了,抱着臂膀在旁催促,她一直下不了决定,便央求着他帮忙挑选。   裴小九逛了一圈,便挑了这条长裙。   他总是清楚什么是最适合她的,就连衣裳也一样。   安夏站在梳妆台后,看江絮清笑得满脸羞答答的,好奇问:“姑娘,跟大公子出去玩,能让姑娘这样兴奋吗?”   江絮清望着铜镜内,笑意掩藏不住的自己,语气甜甜软软:“因为我想见他。”   见他?安夏不懂,但近日姑娘的确很像话本里陷入情爱的主人公般,整个人都娇滴滴的,如含苞待放的花朵,美得连她看两眼都脸红。   观月酒楼三楼雅间内,一众光鲜亮丽衣着不凡的少爷公子,以江濯为首,围坐在一张锦绣圆桌旁。   刑部尚书家的二公子,大理寺卿的长子,长乐侯之子,卫国公之子,皆是长安城有头有脸的权贵子弟。   江絮清坐在一帘之后翘首以盼,隔着厚重缠花帘看实在模糊不清,她根本就看不见外面究竟有没有裴扶墨。   “姑娘,您在找谁呢?”   江絮清小声道:“安夏,你瞧见裴小九了吗?”   安夏“啊”了声,便走到那帘子前悄悄掀开看了一眼,“好像没看见,裴世子应当没来。”   江絮清琢磨道:“我前两日特地打听过了,今日左军都督府也休沐,若是哥哥出来玩,应当也会喊上他的,怎么就没来呢?”   安夏惊讶不已:“原来姑娘是特地来找裴世子的呀?”   可不是吗?这段日子裴小九总是不理她,她偶尔也去了镇北侯府,总是没有见到他人影。   这好不容易才等着休沐,那群公子出来聚会,裴小九那样闷不住的性子,和那群他最相熟的好友都在,他怎会不来?   隔着厚帘子,外头响起了一群男人的谈话。   “说起来,近日京城除了四皇子一事,也就镇北侯府那失散多年的大公子最引人注目了。”   提起这话题的是卫国公的长子卫子宜,幼时是与裴扶墨和江濯同一届在国子监念书的同窗,几人关系匪浅。   说起这镇北侯府的大公子,刑部尚书之子苏平问道:“我还没明白,在文荀家住了两年的下人,怎么就摇身一变成了侯府大公子了?”   谈到裴幽就免不了和江家牵扯一起,江濯笑道:“何止你们不明白,我也同样,他在我江府两年了,我爹都打算收他做了门下学生,想好好栽培栽培,谁晓得人家直接扶摇直上了。”   另一位公子问:“你说有没有可能是冒名顶替?这镇北侯长子失散多年一事也并非什么秘密,这么多年也有不少人到镇北侯府冒名顶替的。”   江濯饮了口酒水,摇了摇头:“那不至于,这可是镇北侯夫人亲自验证过了,说是裴幽的身上的确有长子的胎记,胎记一事从未外传,除了镇北侯夫妇没有任何人知道,这是决然错不了的。”   得此结论,众人也只得点头,没再多想了。   “怀徵来了。”   一群男人的谈话中,只有这句才引起了江絮清的注意。   她忽地紧张起来,透过影影绰绰的帘子缝隙看向门口的方向。   裴扶墨今日未着官服,一身清雅的月白云纹锦服,以玉带束腰,除此腰间并无任何挂坠。   时人注重华丽打扮,腰间不挂几枚精致的玉坠难以显示出不凡的身份,而他向来最嫌麻烦,总是怎么简单怎么来,但到底是自幼习武的身形,矜贵清肃的气质,更是人衬服装,衣袂曳动,恍若谪仙。   江絮清不知觉看得有些出神。   许是自打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后,若是一直这样盯着裴扶墨,她便会忍不住害羞。   这让她想起上辈子在牢房中与他的最后一次见面,他二人互通心意后,裴小九痴恋地看了她许久,最终小心翼翼又无比怜惜地在她唇上轻轻地落下一吻。   那个吻,很轻很柔,虽只简单触碰再无其他,但那股带着让人触及心底动容的珍惜感,却是比任何甜言蜜语还教人心软。   她的目光便随着他的走动,更是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他的薄唇上。   江絮清脸庞顿时通红一遍,烧得热乎乎的。   帘子外,裴扶墨已随意找了个地方落坐了。   “怀徵来的正巧,我们方才正聊到你了。”卫子宜说着,便给裴扶墨倒了一杯酒。   裴扶墨垂眸看着面前这清透的酒水,仰脖饮下。   江濯诧异问:“你不是不会饮酒?”   裴扶墨薄唇微湿,淡声道:“学了便会,又有何难。”   饮酒后,很快他的脸庞浮起淡薄的红,桃花眼沾了些微醺的湿意,瞧着昳丽而邪气。   江濯脸色古怪地看着一杯一杯灌自己的裴扶墨。   他不信裴扶墨不知道他妹妹最厌恶喝酒的男人,因父亲嗜酒成性,每回喝醉了后都会做一些他人意想不到的事情,事后醒来便全然忘的一干二净。   犹记得有一年妹妹曾说过,她今后嫁的男人定要滴酒不沾。   裴扶墨每回与他们出来,无论他们如何撺掇,他丝毫不动容,一个大男人在皆是男人的场合也从不饮酒。   江濯一直觉得,他定是为了自己的妹妹才如此,可这次竟然……   裴怀墨来了后场子也热闹起来,一屋子大男人,自然不会这样干坐着闲聊,有人动了心思,少不了要找几个姑娘进来斟酒。   很快,观月酒楼便安排了一些花容月貌的姑娘们,进来弹曲斟酒。   一名容貌最为出色的女子在圆桌前微弯腰肢,身段柔媚,艳若桃李,那嗓音也像在酒水沉浸过一般,听得很是醉人。   “柳儿这便献丑了。”   苏平鼓掌叫了声好!兴致很快被勾了起来。   柳儿眼神有意无意落在一旁喝闷酒的裴扶墨身上,眼眸流转多番勾缠,但见他从头至尾都未曾看自己一眼,有些失落地抱着古筝往里进去了。   江濯这才想起,里头还有自己的妹子。   可见柳儿进去后半晌并未有何异样,江濯便也没有说什么了。   帘内。   江絮清嘘了声,柳儿虽诧异,但见这姑娘楚楚衣衫,容色不凡,想必也是同行的贵人,便没做他想。   婉转柔情的曲子缓缓响起,雅间好不热闹。   江絮清还坐在先前的位置上,透过帘子缝隙,看到几个女子坐在那些公子身旁斟酒,而裴扶墨身旁除了身后的周严之外,再无一人,这才放下心来。   一曲毕,众人仿佛还沉溺其中,帘后传来柳儿的嗓音:“妾身不才,不知各位公子可还满意?”   以苏平为首的公子激烈的鼓掌,溢美之言毫无吝啬。   柳儿许久没听见裴扶墨说话,羽睫轻颤,轻柔问道:“敢问裴世子,觉得如何?”   这显然是冲着裴扶墨来的。   镇北侯世子在长安赫赫有名,乃男儿中的翘楚,酒楼的姑娘知道他,也并不见怪。   卫子宜等人去看裴扶墨的反应,却见他还在闷闷地饮酒,状态比方才的微醺更为严重。   青瓷酒盏轻巧地放在桌面上,裴扶墨白净的长指摩挲杯沿,幽深迷离的眼神扫向帘后,像是透过帘子直接看到了后面的人。   他顿了半晌,提唇讽笑。   “你能否适可而止。”   简简单单几个字,语气冰冷至极。   雅间内顿时静的落针可闻,柳儿更是脸颊霎时间变白,放在古筝上的手指轻微颤抖。   江絮清坐在一旁,贝齿紧咬着红唇,脸上亦是毫无血色。   方才,她感觉到裴扶墨好像透过这帘子看到她了……   气氛骤冷,苏平便打圆场,朗笑了几声揭过,继续方才的欢谈。   江濯看向帘后,内心有些担忧,慕慕莫不是让怀徵给发现了?   但若真的发现了,这句话应当不至于是对慕慕讲的,他那样疼自己的妹妹,平日里二人即便吵得再厉害,裴扶墨也舍不得用这样冰冷的语气同自己的妹妹说话。   想必是他的错觉。   江絮清坐在里面很是不安,紧紧捏着衣裙的手指在胡乱的搅。   时间一点点过去,黄昏左右,渐渐的,聚会散了。   江濯正想趁着没外人了,将江絮清带出来,恰逢这时大理寺的人寻了过来,说是有紧急的案子要处理。   很快,热闹的雅间帘子外,便只剩还在喝闷酒的裴扶墨。   周严冷面走过去,掀起帘子,像是毫不意外看到江絮清,他面无表情地将视线落在江絮清身侧的安夏身上。   安夏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周严就大步上前,抓着她的手腕便直接往门外拉扯。   “嘭”地一声,雅间的房门紧闭。   那回响的关门声,像是在敲打江絮清忐忑不安的心。   江絮清在心里几番挣扎,还是站起身去面对。   她走了几步,深呼一口气,素手掀起帘子正打算出去,帘子那头便由男人的手拉开,露出了一张微醺的俊美脸庞。   他身形挺拔,站在帘外,挡住了雅间的光亮,江絮清像是陷入了阴暗的小黑屋一般,莫名有些害怕。   这样的裴扶墨让她觉得很是陌生。   她嗓音轻颤,“裴小九……”   裴扶墨滚烫的手心搭在她纤细的腕骨处,江絮清娇呼一声,他眼神幽深,似有火光跳动,则二话不说直接拉着她往最里面的床榻上带。 第7章 想念   裴扶墨神色淡漠,微醺的面容使他此刻透着一股令人为之酥麻的邪气,迷离的眼神,看向她时流露出若有若无的强势掠夺。   他掌心的滚烫,及势不可挡的逼近,都使江絮清莫名有些害怕。   她被他一步步逼着往后退,手腕上他掌心的热度像是传入了她的体内。   “裴小九……”   江絮清湿润着杏眸,嗓音发软:“你怎么了?”   直到她的脚后跟抵在床边,身后是一张罗汉床榻,裴扶墨忽然顿住了步伐。   江絮清背脊靠在镂空的床架边,因身高的差距,不得不仰起脖颈看他。   裴扶墨是武将世家出身,自小便被镇北侯严厉要求,在体能方面从未松懈过,是以他自小身高便较同龄男子更要修长,他结实的臂膀是在沙场上拿过刀枪,取过敌将头颅的,是那样危险且具有力量。   可如今那样强劲有力的掌心,却偏偏抓住了一只纤细到仿佛他再轻微使力,便能轻易折断的皓腕。   裴扶墨喉结滚动,潋滟眸子荡着水光,眼尾的那抹红一路蔓延至脖颈,嗓音低哑地问:“江絮清,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江絮清眼眸闪闪,仰着红扑扑的面颊,说道:“我是来见你的,我知道今日哥哥必定会邀你出来,所以特地……”   她抑制着扑通的心跳,诉说自己的相思之情。   没料裴扶墨全然不见感动,反而挑起眉梢,语气淡然:“见我,我有什么好见的,若我没记错,你曾经还说过看到我这张脸便讨厌。”   江絮清尴尬了会儿,委屈地想,他竟是这般小心眼,幼时曾经的一句无心之言,长大了竟还是记得。   江絮清咬了咬唇,不由靠近了他些,他身量高挑,将一身月白色长袍穿的尽显矜贵雅然,挺阔的胸膛像是升腾着热气,一股扑面而来的男子气概。   自打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后,她每每与裴扶墨靠近,总是忍不住心跳加速,少女情怀实在难以掩藏。   江絮清右手拽起裴扶墨的衣袍,眼尾含着湿意:“那是从前,可现在的我想见你,日日都想见,见不到你我就很想很想你。”   这些话是她想同裴扶墨说的,但她一个姑娘家说出这样直白不知羞的话,不知得鼓起多大的勇气。   可即便再羞耻,她也要勇敢表达出来,至少无论这世发生什么,她也不要再与他错过了。   裴扶墨身躯微僵,瞳仁凝聚成墨,冷着脸,沉默不语。   她都这样主动了,可他还未曾表示什么,江絮清嗓音带着哽咽:“裴小九……你说句话呀。”   她一直小幅度地拉扯着他的衣袍,一下一下地拉扯。   毛绒绒的脑袋垂在他胸膛前,许久没得到回应,她不敢抬头去看他的神情。   说出这番话本就鼓起她最大的勇气了,若是得到的是冷漠的眼神与不屑的态度,恐怕她真的会受不住。   “裴……”   忽然,一股重量朝江絮清面前倒了过来。   她毫无防备,娇呼一声,随着那重量朝床榻上倒了去。   男人挺拔的身形压在她的身上,江絮清顿时有些呼吸不过来,好半晌才能抽出被他压住的双手,她按在裴扶墨的肩膀摇晃,“裴小九?你怎么了?”   他阖着眼,浓黑的眼睫轻微颤动,应是昏睡了。   温热的呼吸落在她的颊边,江絮清嗅到一股酒气,这才想起方才与那些公子聚会时,裴扶墨像是喝了不少酒。   怎么好端端的,向来滴酒不沾的人也碰酒了?   江絮清轻叹一口气,想必方才她那一番很想很想他的话,他根本就没听进去。   无法,江絮清只能扶着裴扶墨换个舒服的姿势躺下。   **   江絮清喊了门外的安夏进来,周严见状问道:“江姑娘,世子爷何在?”   江絮清小声道:“他在里头休息,我先照看一会儿,若是醒了再唤你。”   周严皱眉,世子怎会好端端的在酒楼里休息了?况且看方才的架势,世子爷分明是想与江姑娘彻底一刀两断,怎么就这样躺下了,还让江姑娘亲自照看?   周严本想进去看看,后又想起,世子与江姑娘是十多年的情谊,他不该轻易插手。   世子对江姑娘用情多深,他自是比谁都看得清楚,这段时间世子有意避开江姑娘,实际上世子每日内心不知与自己做了多少斗争,看来无论他多么克制,果然还是拿江姑娘无可奈何。   “那好,我就在门外守着,江姑娘若有什么需要,便唤一声属下。”   安夏在酒楼小二的帮助下,打来了一盆干净的清水。   江絮清坐在榻边,拧干了帕子,轻轻擦拭裴扶墨蕴满醉意的脸庞。   “姑娘……”   “嘘。”江絮清轻声示意,让安夏声音小些。   安夏讪讪一笑,压低了声音:“姑娘,这种粗活就让奴婢来吧,你何曾照顾过人?”   江絮清摇头,“我可以的。”   前世总是裴扶墨在照顾她,从小到大,她已经被他偏宠照顾了十多年,就连最后……   思及前世,江絮清眼眸不知觉染上了水雾,有些想流泪了。   她已经想好了,这世无论要面对什么难题,她都要与裴扶墨共度一生。   况且这世裴家还未曾出事,她也没有被裴幽算计,她与裴扶墨之间一切都来得及呢。   江絮清擦干了裴扶墨面容上的湿气,便坐在一侧托着下巴,细细打量他的睡颜。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眼看天色都将暗了。   安夏站在一旁愈发急切,姑娘好似不急着回去,难不成还要陪着裴世子醒来吗?   黄昏时分,夕阳西下。   江濯从大理寺办完了案子来到观月酒楼。   看到雅间最里面,一个躺着昏睡,一个托着下巴盯着人家睡觉的两人,江濯扶额,上前提醒道:“慕慕,该回去了。”   江絮清小声道:“一会儿吧,他醉了,还未醒呢。”   江濯拉了个绣墩坐过来,看着自己妹妹那担心将裴扶墨吵醒的谨慎模样,好声好气地劝说:“你是个姑娘家,这样守着一个男人睡醒像什么样子?”   “你先回去,这里有哥哥来帮你守着。”   江絮清的倔性上来了,说什么也不愿意,严肃地摇头。“不要。”   江濯也不好勉强,所幸裴扶墨的为人他也清楚,两家关系亲近,即便如此也不会影响他妹妹的清誉,江濯只能就此作罢。   等到天色彻底暗了,夜幕降临。   江濯的贴身随从敲门进来回话,“公子,今日内阁的首辅大人到府上做客,老爷和夫人吩咐小的让姑娘和公子早些回去。”   江濯颔首,正想劝说江絮清。   哪想江絮清听到首辅大人的名讳,脸色霎时一变,突兀地问:“爹爹今日是不是又备上了好酒?”   随从点头。   江太傅平日嗜酒,每每醉后便不记事,偶尔也引起了不小的麻烦。   江絮清想起前世,父亲是醉酒时卷入了谋杀首辅大人的案子,虽然目前时间对不上,按照前世来看也是一年后才发生的事,但这种关键时刻,她还是得亲自去拦上一把才好。   江絮清顿时打起精神来,轻手轻脚地领着安夏出去,吩咐周严说:“世子在里头醉着,若是一个时辰后还醒不过来,你就亲自背他回侯府。”   这种宛如世子夫人的命令,令周严诧异了须臾,但也没说什么,直接应下了。   江絮清急着先赶回江府,连江濯还没来得及跟出来都未曾理会。   雅间内,江濯坐在原位上,看着突然消失不见的妹妹,好奇问了一句:“今晚还有谁来了?”   那随从回道:“裴大公子也在。”   父亲很是看好裴幽,时常夸赞他天资聪颖,探讨文学时也总爱带上他,首辅大人来江府做客,喊了裴幽一同过来也不意外。   江濯摇了摇头,妹妹忽然着急回去,除了裴幽还有谁吸引她?总不能是那个年岁与父亲一般大的首辅大人罢?   “那丫头急什么,裴幽还能跑了不等她么?”   说罢,江濯站起身,掸了掸衣摆,看着还醉酒不醒的裴扶墨,吩咐周严说:“你好好照看世子。”   周严颔首,目送了江濯离去。   雅间很快便清静了起来。   江濯前脚刚走,躺在榻上的裴扶墨缓缓睁开了含着湿气的眼眸,眼底毫无醉意,他静静地看着天花板许久,久到眼中渐渐浮起了刺骨的冷意。   室内寂静,沉默得有些吓人。   **   江府。   江絮清赶回来时,江义承与首辅宋初岐已然在对饮了,而裴幽则坐在一侧看起来很是温润,脸上总是含着淡笑。   江絮清现在看到他虚伪的笑容,都觉得厌恶。   她快步走过去直接取走江义承要饮下去的酒盏,绷着一张小脸严肃道:“爹爹可不能再喝了。”   江义承朦胧的眼神直追着那酒盏,像是馋极了,“乖女儿这是怎么了?”   江絮清将酒盏藏到身后,正色道:“爹爹身体不好,本就不该饮酒,严大夫说的话难道爹爹都抛诸脑后了么?”   宋初岐笑着接话:“丫头,你爹爹是高兴呐,裴幽这孩子新发表的一篇文章,广受好评,文人皆赞不绝口。裴幽是你爹爹一手调.教出来的学生,他自当喜不胜收,想要庆祝了。”   江絮清拧着细眉看向裴幽。   裴幽笑得无辜,“慕慕这是在怨我?”   江絮清不欲与他有牵扯,故意不回他话,反而对江义承说道:“想要庆祝有许多方式,爹爹唯独不可饮酒。”   被闺女当着众人的面阻拦,江义承的面子有些挂不住。   恰逢这时江濯也赶了回来,见此焦灼的场面,也跟着劝说:“爹,慕慕说的对,上个月严大夫诊平安脉时就说了,爹的身子大不如以往,的确该少饮酒。”   兄妹俩都站出来,江义承也觉得老脸没地方搁,正想发怒振父纲呢,宋初岐就笑道:“我还真羡慕江大人这一双儿女,这般孝顺,无论什么情况都将江大人的身体放在首位,让人忍不住感叹。”   宋初岐的发妻去的早,在世时也并未留下一儿半女,即便他后来续弦了,也没得子嗣缘。   不好在没有儿女的首辅大人面前多说什么,倒有显摆的意味,江义承只能谦虚道:“说来也是,家里府医曾说过,劝我要少饮酒,差点给忘了。”   江絮清见事情揭过,这才侥幸地呼了一口气。   放下心后,才一抬眸,便见裴幽眯着眼眸,意味深长地望着她。   视线相撞,他反而不避讳,朝她笑弯了眼。   江絮清顿觉一阵恶寒,趁着父亲和首辅大人交谈间,便悄悄溜了。   **   夜色蒙蒙,月色皎皎,清辉倾洒成霜。   裴扶墨酒醒了后直接回了镇北侯府,路过玉荣堂时,云氏忽然唤住了他,“怀徵,今日休沐你去了何处,怎么现在才回?”   裴扶墨站的有一段距离驻足,语气淡淡:“有点私事处理。”   云氏也没多想,说道:“你兄长刚从江府回来,我吩咐厨房炖了参汤给他补补,你去唤他过来。”   “府里的下人挺多的。”   他说的在理,但云氏明白,这是裴扶墨不愿主动去喊裴幽出来。   自从长子认回了裴家后,小儿子便态度不冷不热的,还没有幼女对待长子亲近,但二人到底是亲兄弟,她还是想要拉进亲兄弟之间的关系。   云氏苦口婆心道:“为娘就拜托你做这点小事也不行了?”   裴扶墨无奈地耸肩,“知道了。”   说罢转身便朝着裴幽的清幽院行去,到了院子门口,裴扶墨看着那三个醒目的大字「清幽院」陷入了片刻的沉思。   裴扶墨走到房门前,问站在门口值守的李勉:“大公子可在?”   李勉答话:“在里头,小的这就去请公子。”   裴扶墨阻拦,“罢了,我亲自去请他出来。”   卧室内环境整洁,陈设雅致,墨香气迎面袭来,而这间屋子使裴扶墨像是想起什么不好的记忆,面色掠过一抹戾气,便很快消失殆尽。   走到最里处,裴幽坐在书案后垂首书写。   裴幽自小流落在外,条件有限并没读过什么书,但因天资聪颖的缘故在江家住的那两年,在文学方面颇有悟性,便很得江太傅看重,经过那两年的学习,一手好书法更是让无数文人为之赞叹。   他低垂头,聚精会神,好似没察觉到有人来了。   裴扶墨缓步走到书案前停下,静默了半晌,说道:“兄长好生勤奋。”   裴幽抬头,笑了笑:“勤能补拙,况且江太傅那样看重我,我也不能叫他失望。”   裴扶墨轻压唇线,没再接话。   裴幽左手顺过右手的宽袖,眼眸微动,继续提笔,落笔神态自然,这才不经意地问:“怀徵近来怎么很少去江府了。”   “公务繁忙,没空。”   “左军都督府看来的确事情很多,竟是让你都没时间去见慕慕了。”   裴扶墨不欲与他谈论此事,提起来此的目的:“母亲说是炖了参汤给兄长补身子。”   裴幽笑着道了声好,这才收笔,站起身整理书案上的书籍。   他将书案上几本书籍摞起来,又将其中一本较小,又略微有些旧的那本书籍抽出,小心翼翼地轻轻抚平,像是很担心受了点损伤。   裴扶墨目光被吸引了去,眼眸一凝,顿了片刻才问:“兄长是如何得到的这离元先生的孤本?”   裴幽将那孤本小心呵护地存放好,笑得温柔:“慕慕赠予我的,她一直都知道我极其敬仰离元先生。”   书案上的烛火滋滋跳跃,拉长了裴扶墨的身影。   裴幽便从书案后走出来,看着身高高出他半个头的裴扶墨,说道:“走吧,莫让母亲久等了。”   裴幽提步先行离去。   寂静的室内,裴扶墨的眼神落在那本孤本上,久久无法平静。   随后他无声笑了笑,出了房门。   **   夜色正浓,窗外的枝叶迎着晚风沙沙作响。   裴扶墨沐沐浴后才除去一身的酒气。   他换了一身素白的松散长衫,坐在敞开的临窗旁吹着夜风,似乎也想醒酒。   修长笔直的身形倚靠在描金软榻上,他将右手枕在脑后闭目养神,夜风通过窗口吹入时,室内空气清爽宜人。   过了良久,酒意彻底散了去,已是月上中天,万籁俱寂之时。   裴扶墨微提唇角,嘲讽似的轻笑:“骗子。” 第8章 家宴   日子一连过去几日,这日江絮清在用早膳时,听母亲提起,这才知道昨晚镇北侯已抵达长安,回了侯府。   周围的人都在为镇北侯一家团聚而表示由衷的祝福,江絮清却心不在焉,她不知道裴幽是何时与三皇子勾搭一起的,镇北侯夫妇对他那样好,他竟是狼心狗肺做出残害裴家的事。   她一个外人,哪有资格对别人家指手画脚,即便她知道裴幽本性阴险,可又没有任何证据,况且镇北侯夫人云氏有多想念这个儿子,她不是不清楚。   夜里,唐氏来了鸣秋院,说是镇北侯夫妇相邀明晚赴府欢聚。   江絮清心思一动,便应下了。   前世也是这个时候,两家人团聚,在家宴上双方父母便打趣让裴扶墨娶她,实则也只是长辈之间的玩笑话,但……   江絮清眼眸弯弯,下定了决心,这次说什么都要把握住时机。   **   家宴这日,江老夫人得知是镇北侯邀请,不由大喜。   两家关系这般亲近,一文一武的确羡煞了不少人。如今镇北侯府的权势更是不容小觑,与裴家关系亲近些,于江家只会有利。   听到是只有长房受邀,江老夫人笑容微凝,看了一眼身旁焦急的江嘉锦。   江义承便道:“裴玄才回京,我与他兄弟二人许久未见,他又是个不喜闹的性子。”   话已至此,再腆着脸跟去也是尴尬了。   江嘉锦只能气得搅手帕,看江絮清离开。   “祖母,您说过的,下回若是去镇北侯府也要带上锦儿的。”   江老夫人道:“没听见你大伯父说的话?镇北侯只请了你大伯父一家。”   江嘉锦很是不甘心,江老夫人好心劝她:“总之裴家两个儿子,慕慕总会留一个给你的。”   “我才不要裴幽呢!”一个曾在江家做过下人,流落在外的乞丐,有什么资格跟天之骄子的裴扶墨相提并论。   江老夫人无奈摇头。   镇北侯府。   江义承先去找了许久未见的好兄弟镇北侯裴玄,而唐氏便带着江絮清和小儿子江琰去见了云氏。   玉荣堂内,云氏笑得满脸幸福。   唐氏牵着她的手,感慨道:“姐姐如今心愿已了,再无任何牵挂了。”   长子的失踪一直是云氏心里过不去的坎儿,她牵挂了二十多年,如今总算与长子团聚,心里的触动难以描述,唐氏与云氏相识多年,自然明白找到了长子对云氏来说多么重要。   唐氏一句话,直往云氏心里戳,她湿润了眼眶,叹道:“也多亏了慕慕那孩子,若非几年前是她拜托江大人救下幽儿,如今……”   云氏让江絮清过来,牵着她的手,便是一阵温言软语。   江絮清心里现下无数的苦水,她不知多后悔当初救了那个卑鄙无耻的东西。但这些话她根本无法跟任何人说,如今面对云氏,更是五味杂陈,只乖巧地低着头,听云氏说话。   裴灵梦刚回了府,便直接来了玉荣堂。   她朝云氏和唐氏行了礼后,挤到江絮清身旁小声问:“你怎么了,闷闷不乐的。”   江絮清摇头说没事。   裴灵梦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江絮清说没事,她也没多想了,只顾着同她讲近日去何处玩耍了。   两个姑娘小声说着话,唐氏和云氏闲聊时,不禁将眼神落在了她二人身上。   云氏说道:“瞧梦儿那样,哪里像是个将要定亲的姑娘家?一点儿都不稳重,半点都不似慕慕。”   提起稳重,唐氏觉得自己女儿也是虚的,便笑笑问道:“梦丫头是许了哪家公子?”   云氏压低声说:“还没完全定下来呢,是我在帮她私下看着,瞧着郑国公家的二公子很不错,那孩子家世相貌与才学都与梦儿很是登对。”   郑国公的二公子,唐氏亦有听说,赞同道:“那孩子是个不错的。”   云氏较为愁苦:“但那丫头太贪玩了,许是不愿出嫁,我只能先帮她看着,待过阵子性子收了些再同她提起。”   同是做母亲的,唐氏懂云氏的用心良苦。   云氏这才顺势问道:“慕慕与梦儿同岁,可是有……”   她未点明,唐氏却心知,摇了摇头,但想起近日女儿对裴扶墨的反常,笑得一脸暧昧:“怕是,就是你家那小子了。”   云氏对上唐氏的笑容,二人心照不宣笑了起来。   江家与裴家虽未曾有婚约,但两家来往密切,加之裴扶墨和江絮清自小相伴长大,这般情谊,无需定亲,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二人日后定会成亲。   目前只用双方家长松口便可。   谈话间,裴玄携带二子,江义承携江濯一同来了玉荣堂。   **   佳肴美馔已布了满桌,两家人围在一桌,双方长辈落座后,裴灵梦也按照往常般直接坐到了云氏身旁。   云氏看了眼裴幽,本想让长子坐在自己身边,但位置没了,便只能拉着他坐到裴灵梦身旁。   裴扶墨敛眸,直接在裴玄身侧落坐。   江絮清出个神的功夫,桌前座位便要定了。   目前只剩她同哥哥没有入座,而眼下只剩裴扶墨身旁的一个空位和裴幽身边的一个空位,论站着的位置,显然她离裴幽较近,正常人应当会顺势坐在裴幽身旁。   但江絮清现在最不愿靠近的便是裴幽。   江絮清眼眸狡黠一动,垂下的右手轻轻拉扯了下身旁的江濯。   江濯疑惑侧脸过来,本想问有何事,江絮清便自然且顺滑地与他交换了个位置,落坐在裴扶墨身旁。   江濯看着最后一个空位,哪能不明白被妹妹摆了一道,不过所幸他也不嫌弃裴幽,也笑着坐下来了。   江絮清的小心思,堂里没一个人发现,但看着江絮清与裴扶墨坐在一起,唐氏和云氏越过双方夫君,暧昧地对视一笑。   裴扶墨从始至终没有说话,落坐后长指也只摆弄面前的茶青色的杯盏,神色从容,江絮清眼角余光忍不住偷看他,总觉得他好似沉默了许多。   但酒楼那日后,她与裴扶墨的关系应当转好了不少,现在她坐在他身旁,他都没再说什么了。   下人正在摆盘的同时,裴玄与江义承聊起朝堂的事。   裴幽时不时与裴灵梦聊几句,亦或是回答江濯的话,看似温润如玉,性情温和,不知情的人定是如何都料不到,他能做出那样狠毒的事。   江絮清总觉得身侧时不时投来阴暗的目光,她不敢将眼神移过去。   许是前世亲眼看到裴幽的真面目了,现在他的笑容对她来说都极其可怖,江絮清害怕地往裴扶墨身边挤,她今日着的缠枝红裙与裴扶墨的湛蓝色衣袍相贴。   挨得实在太紧了,想忽略都不行,裴扶墨眼神瞥了过来。   江絮清抬起水润无辜的眼,勾了勾他衣袖的布料:“我不重的……”   裴扶墨刚要到唇边的冷言冷语,终究在江絮清委屈巴巴的眼神中咽了下去。   可在江絮清开心没一会儿,裴扶墨便不动声色地稍微挪开了些。   再贴上去可就自讨没趣了,江絮清抿了抿唇,她也是有自尊的人!   不准她贴,那她坐好就是。   下人将碗筷备好后,裴玄便说了几句开场话,话中音皆是感谢江义承两年前曾救了他长子一命。   江义承笑着说是命中注定罢了,两个男人便对饮一杯,爽朗大笑。   用膳时,江絮清只低着脸吃自己面前的食物,忽然白净的碟子上多了一块咸酥虾卷,是她平日最喜欢的菜。   看这方向……   江絮清果不其然对上了裴幽的视线。   他即便隔着江濯也要给江絮清夹菜,“慕慕平日最喜欢这道菜,我今日特地吩咐厨房为你做的。”   江絮清面露不自然,小声道:“多谢……”   因江琰用饭的动静较大,这边的小声交谈自然没有引起注意,江絮清正琢磨着,一会儿就不经意将块虾卷丢给江濯时,她面前的那张碟子就被一只干净的手取过。   耳边响起裴扶墨冷淡的声音唤下人过来,吩咐道:“给江姑娘换个干净的碟子。”   云氏问道:“怎么了?”   饭桌上的人这才将视线都投了过来,裴扶墨容色平静道:“没事。慕慕的碟子方才沾了点不干净的东西。”   江絮清不知何时屏住了呼吸。   对此众人也没多想。   却没人注意到坐在一旁的裴幽,笑容里掺了寒意,手中的筷子都要捏断。   小插曲过去,下人给江絮清换了个干净的碟子,她悄悄凑过去,脸颊红润软声说:“谢谢……”   不管是出自何原因,至少裴扶墨帮她解决了问题。   裴扶墨唇角微扬,压低了声:“这声谢谢未免多余了。”   “什么?”江絮清不明所以。   他语气淡淡:“兄长只知你喜爱吃虾卷,却不知你对胡麻过敏,而那道咸酥虾卷侯府的厨子为了保留酥脆的口感,特地加了胡麻。”   所以倘若她真的吃了,因胡麻引起过敏在侯府起疹子出事的话,最后也是侯府揽下责任。   原来他只是担心侯府惹上不必要的麻烦罢了。   所以其实他并不关心她,也并非吃味了,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   江絮清禁不住酸了鼻尖,老实将腰肢摆回了原位,没再说话。   裴扶墨眼角余光瞥过去,捕捉到她眼尾的红润,他指尖动了动,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江絮清擦了擦没有完全流出来的泪,便闷头开始用膳了。   晚膳过后,两家坐在一起聊着闲话。   这时云氏的眼神在裴扶墨和江絮清身上来回扫,笑道:“怀徵,慕慕如今已到了出嫁的年岁,你打算何时将亲事定下来?”   语落,堂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裴扶墨和江絮清身上。   裴幽更是脸上的笑陡然消失,变得难看至极。   裴扶墨背脊靠在太师椅上,神色一派随意慵懒,“不必了,这么多年,实在看腻了,母亲还是莫乱点鸳鸯谱得好。”   云氏和唐氏脸色骤变。   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江絮清紧咬着唇,像是在心里做了许多斗争,终是鼓起勇气朝裴扶墨扑了上去,牢牢抱住他的窄腰,将脸埋在他怀里,颤着声道:“爹爹,阿娘,慕慕非裴小九不嫁!” 第9章 拒婚   江絮清说的话字字清晰充满情绪,不带一丝犹豫与含糊,已是下定了决心,告诉两家长辈自己的心意。   她想嫁给裴扶墨。   且非裴扶墨不嫁。   云氏和唐氏顿时笑开了花儿,二人互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还是江义承看不得女儿这大胆发言,轻咳了一声,板着脸提醒:“慕慕,你是个姑娘家。”   哪有姑娘家扑到男人怀里求娶的?也不害臊!   江絮清还埋在裴扶墨怀里,轻轻嗅着他身上的冷梅香气,此时此刻才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充实,这样抱着他,闻着他身上独有的气息……   才感觉到他没有真的离开她。   玉荣堂内瞬间热闹起来,裴灵梦挽着云氏笑得开怀:“阿娘,我就说这俩能成吧?我就想要慕慕当我嫂子!”   江濯连忙拽着也要扑上去抱住裴扶墨的江琰,警告道:“你小子,莫要去打扰小两口恩爱了。”   江琰嘟了嘟嘴,便抱着江濯的大腿稚嫩地问:“哥哥,九哥哥真的是我姐夫了吗?”   江濯看向那抱在一起的二人,略微思索一番,意味深长道:“尚且不知。”   他俩若是成婚,两家定是皆大欢喜的,他自然更是开心,一个是自己的亲妹妹,一个是自己的好兄弟。但显然近日以来,他的妹妹和好兄弟出现了什么感情危机。   尤其此刻,裴扶墨坐在太师椅上,身姿很是僵硬,脸上的神情同样不太好看,但众人皆沉浸在欢悦中,并无人察觉。   裴扶墨面色不善,低声道。   “松开。”   江絮清身躯一僵,顿了片刻,求证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松开。”他似忍无可忍,直接上手推拒,将她从怀里拉了起来。   江絮清脑子顿时嗡嗡响,任由裴扶墨这样推拒她的动作,当那双手扶在她的腰间时,他却忽然不动了。   裴扶墨收了手中力道按住她的腰,冷笑地问:“你是疯了吗?”   “没有。”江絮清低着头,回答的毫不迟疑。   裴扶墨皱眉,伸手掐着她的下颌,逼迫她抬起脸颊,待看清那双湿红的双眼时,心尖不由颤了下,呼吸跟着一促。   江絮清睁着一双泛红的杏眸,晶莹的泪水挂在眼尾,她看着裴扶墨冰冷的脸色,紧张地说:“你从前不是想要娶我吗?那我此时想嫁给你也是真……”   裴扶墨垂眸敛下眼中的晦色,不想听她再说下去,旋即松开了她的下   依譁   颌,没再说话,只是起身将江絮清推开,扯了扯身上的衣袍,正色说道:“父亲,母亲,娶妻一事还请再细细斟酌,事关我与慕慕的人生大事,慕慕更是姑娘家,若是做错了决定,怕是会毁了一生。”   “我恐怕,受不起。”   他并没有正面拒绝,但这与拒婚并无差别。   堂内所有人脸色都变了,静得落针可闻。   裴玄大马金刀坐在主位上,凌厉的目光在裴扶墨和背对着众人的江絮清身上来回扫。   江絮清迟迟没有转过身,但轻微颤抖的双肩,显然此时伤透了心,泪流满面。   裴玄脸色一沉,当即便拍案站起。   “怀徵,你这说的什么混账话?道歉!”   镇北侯大怒,裴灵梦和江琰两个小辈吓得缩在自己母亲怀里。   眼见场面弄得如此难堪,姑娘家当众扬言非他不嫁,他竟说受不起?   摆明了不想娶江絮清,江家亦颜面扫地。   江义承和唐氏及江濯的脸色都沉得能挤出水了,但到底注重颜面,还是江义承主动劝说:“阿玄,有话好好说,况且这不过是孩子间的一个玩笑罢了。”   “孩子?”裴玄嗤笑:“已经十九岁了,一个大男人,还以孩子为由蒙混过关?”   “义承,你放心,我定会让我家这不成器的小子给慕慕这丫头一个交代!”   江义承虚虚一笑,不好说什么,毕竟是自己女儿当众被拒婚,说不生气也是假的,但看在与裴家关系亲近,加之裴玄又这样站在他这边,他总不能再怒斥裴扶墨。   云氏笑着打圆场:“好了,怀徵大抵是在说笑呢。他和慕慕自小便关系好,说起娶妻的事,许是还未反应过来。”   裴玄和云氏显然是想打定主意让裴扶墨娶了江絮清。   裴扶墨心里烦躁更甚,在两家父母正在说场面话时,毫不给面子,再次冷言拒绝:“我的决定没人能够改变,我说不会娶她,就不会娶。”   此言一放,裴扶墨便转身离去,丢下一句话:“卫所那边有事,我先走了。”   他走的步子迈的很快,衣袍的布料擦过江絮清垂落的手背,行动毫无留念,最后竟是看也没看她一眼。   身后传来裴玄的一阵大怒:“这小子当真是翅膀硬了!”   **   当众拒婚一事过去了几日,裴扶墨亦几天没有回镇北侯府。   安夏打探完消息回来,说道:“姑娘,您何苦呢?”   她实在想不明白,姑娘都被那般不给面子的拒绝了,即便是两家的家宴,并无其余外人在,但那种伤害却是真实的发生了。   况且,裴世子都放了狠话,他的决定没人可以改变。   若是一再的强求,姑娘的心也不是铁打的,也同样会疼啊。   江絮清侧脸趴在桌上,脸颊软肉都挤了出来,眼底有隐隐的青色,看样子近日的确没有休息好。   她懒散地趴着,软乎乎地说道:“我没事,他只说不娶我,又不是有其他心仪的姑娘了。”   这句话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还是什么。   她又复述了一遍:“没错,他即便不喜欢我了,也不代表喜欢其他姑娘。”   况且她与他有多年的情分在,只要坚持下去,没什么不可能的。   前世她嫁给了裴幽近乎一年,裴扶墨也仍旧一直在等她啊。   安夏无奈地摇头。   这时门外值守的侍女进来传话,“姑娘,成府的人来传话说成姑娘请您在香溢茶馆一聚。”   江絮清赴约了香溢茶馆。   成如筠是工部侍郎成海的嫡幼女,更是江絮清最要好的闺中密友,自重生后,她每日忙上忙下,都许久未曾找成如筠见面了。   “我不主动找你,你就不来找我玩了?慕慕当真好没良心呐。”   江絮清抱着成如筠的手臂撒娇:“好筠儿,这回就饶了我吧,实在是近日太忙了。”   “你忙什么了都?”   看来这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江絮清犹豫了下,还是老实交代了出来。   成如筠听完诧异不止,“什么时候起,你和裴世子的关系还要靠你这样努力去维系了?”   “现在还是兴武三十年吗?我莫不是脑子烧坏,听错了?”   但凡熟知她和裴扶墨关系的都会惊讶裴扶墨对她冷淡的态度,果然不是她小心眼,江絮清委屈道:“就是这样的,他不理我了。”   在好姐妹面前,不必在父母面前装做没事人,她抱着成如筠将最近的苦水都倒了出来,“筠儿,裴小九他说他不会娶我的。”   那日他说的话,至今在她心里盘桓不去,犹如一根刺般,扎了许久,她实在疼的厉害,只要想起来,便是止不住的难受。   成如筠抱着她,仔细分析了起来,说道:“莫不是他有其他心仪的姑娘了?”   江絮清愣了会,摇头,“不会的。”   若他真的有关系亲近的姑娘,哥哥和阿梦知道了都会告诉她,怎么会呢。   那成如筠便想不明白了,不过见这二人关系冷淡似要破裂,她反而还高兴。   幼时她最是烦裴扶墨总是来跟她抢慕慕,如今他不要了,那不是正好。   成如筠眼珠子一转,笑嘻嘻地道:“慕慕,你来做我嫂嫂吧?”   “啊?”   成如筠满脸认真,“我哥哥他心悦你许久了,因裴世子的缘故一直不敢出手,如今那烦人的裴世子不再缠着你,这不是我哥哥的机会来了吗?”   江絮清如石化了般,拧着细眉:“你说什么呢,这是能拿来说笑的么?”   正值未时,茶馆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江絮清和成如筠坐在一楼的大堂内,任谁进来都能第一时间看到角落的二人。   “我没说笑,我哥哥的性子你知道的,木讷害羞的书呆子,虽然不会说好听的话哄姑娘家,但他若是喜欢上一个姑娘便绝不会变心,谁嫁给我哥哥都有福!”   江絮清皱眉,回想前世的经历,印象中前世成如筠的哥哥成澈好似并未娶妻,她出嫁一年后就死了,成澈最后如何了她也不清楚。   但是,这与她有什么关系。   “你可别说了,再说了,你问过你哥哥吗就这样替他下决定。”   恰逢这时,茶馆门口传来一阵骚动,江絮清正要看过去,被成如筠拉了过来。   她面色认真,正色道:“我只问你,愿不愿意嫁给我哥哥。”   难得见成如筠还有这般严肃的时候,江絮清怔了会儿,愣愣地看着她的神情。   二楼的台阶处,裴扶墨从二楼缓缓走下,眉宇像是凝结了一股煞气。   茶馆老板恭敬道:“都督大人,若还有需要的,请尽管吩咐。”   裴扶墨面无表情看向最角落。   那边传来了少女的对话,“我哥哥喜欢你啊,慕慕!你若嫁过来做我的嫂嫂,这样便会幸福一辈子了。”   他掌心搭在台阶扶手处,收紧的动作引起茶馆老板的注意,吓得老板惨白一张脸。   这台阶怕不是都要被都督大人掰断了。 第10章 怒意   茶馆老板吓得打磕巴,静默乖巧地立在一侧,不敢言语,此时一众官兵训练有素地从门外涌入,领头的官兵拱手回话:“都督大人,贼人已被缉拿归案。”   裴扶墨站在二楼台阶处,将整间茶馆收尽眼底,黑眸浮起渗人的冰霜,只从江絮清身上扫过,不曾逗留。   “即刻收网。”   男人冷沉的嗓音传入江絮清的耳边,她心跳加速,忙转身回首。   便看到身着玄色蟒袍的裴扶墨从台阶往下走,径直走到被一群官兵压着的贼人身前,他双眸沉浸如古井无波,却含着使让人望而生畏的威慑,在众目睽睽下,他抬腿朝那贼人当胸一脚。   贼人登时瘫倒在地,痛苦地嚎叫。   “当真让本官好找,你所犯之罪,本官即使现在杀了你,亦死有余辜。”   此人便是昨夜潜入了左军衙署的贼人,试图盗取左军机密,事发后躲藏在城内各个隐秘场所,经过一日一夜的追查,这才彻底捕获。   裴扶墨显然心情差到了极致,那贼人被他一脚踢的大吐鲜血,恐怕肺腑都要错位了。   这时,裴扶墨的得力下属魏镜领着另外一支官兵过来见到此景,诧异问道:“都督大人何必如此动怒?”   别说魏镜吃惊,就连目睹了全过程的周严也同样惊诧不已。   世子虽说并非慈善之人,但行事极有分寸,这贼人即便再罪恶滔天,一切都该压回去再处置,他便是这样没控制住当街将贼人踢的口吐鲜血,昏迷不醒了。   也不知断气了没。   若就这样死了,岂不是套不到话?   裴扶墨眼帘微抬:“废话少说,将这贼人压回去!”   魏镜只好听命行事,吩咐手下的人将已经昏迷的贼人拖走,殷红的鲜血在茶馆门口摆着着实醒目,茶馆老板双眼往上翻,险些晕厥。   看着这样冷漠狠戾的裴扶墨,江絮清不知为何,吓得站在原地不敢动弹了,此时他身上的煞气可怖到让人根本不敢接近。   成如筠将江絮清拉过来,小声说:“裴世子怎么变得这样吓人了?”   江絮清低垂着脸,思绪有些混乱,但还是为裴扶墨说话:“大抵是贼人太可恨了。”   成如筠不喜这种残暴的男人,对江絮清一心扑在裴扶墨身上更加不认可,“慕慕,你就看看我兄长吧,温润老实且疼人。”   江絮清:“……”   **   从茶馆回了江府后,江絮清便有些魂不守舍的。   江老夫人跟前的袁嬷嬷来了鸣秋院请她去燕喜堂,江絮清只能勉强自己打起精神,随袁嬷嬷去了一趟。   除了江老夫人,燕喜堂内还有江嘉锦。   “祖母。”江絮清福身行礼。   江老夫人笑得和蔼,朝江絮清招招手,“慕慕,坐到祖母身旁来。”   “慕慕今日去哪儿玩了,累得小脸都垮了。”江老夫人一手牵着江絮清,一手轻轻抚摸她的侧脸,温柔慈爱。   江絮清抿唇笑了笑:“是如筠请我去茶馆一叙,与她多聊了几句,便回来晚了。”   江老夫人笑道:“成家那姑娘许久没来咱们江府了,若有闲暇了慕慕也请她来府上一聚得好。”   江絮清点头应下了。   接着便简单聊了几句家常,江嘉锦偶尔也接几句话,一副祖孙和谐的场面。   等江老夫人呷了口茶水将茶盏放下后,似不经意地道:“慕慕。裴世子拒婚一事,你也莫要太放在心上,幼时的情谊随着年岁的增长,会有改变也情有可原。”   江絮清毫不意外祖母知道她被裴扶墨拒婚的事。   那日从镇北侯府回来后,爹娘和哥哥的脸色都不大好看,以爹爹的性子,想必祖母若是问了,他也定会老实交代。   江絮清答道:“多谢祖母的关怀,慕慕没事,慕慕知晓,世子只是暂时还在与我置气罢了。”   江嘉锦却是拿帕子捂唇笑出了声:“二姐姐,你还天真的认为世子这是在与你闹别扭呢?”   江絮清脸色微白,没有接话。   江老夫人严肃着脸:“锦儿,谁准你与你二姐姐这样说话的?”   “锦儿知错了。”   江老夫人轻轻抚着江絮清的手,说道:“慕慕,祖母想着,倘若你与怀徵那孩子实在无缘,也不必勉强了。”   江絮清抬眸,看向江老夫人慈善的面容。   她也毫不掩饰,直接说道:“总归我们江家是必须要与裴家联姻的,倘若世子他实在不想娶你,你便让给你妹妹罢。”   江絮清心里仿佛被一记重锤敲打,脸上血色尽失,轻声喃喃:“为何……”   江老夫人叹道:“镇北侯府这样的世家,加之怀徵年少有为,貌比潘安,年纪轻轻便官居左军少都督。想要将自家姑娘嫁到镇北侯府的比比皆是,但裴怀徵只有一个,以往看着你与怀徵关系亲近,想着婚事成了,这姻亲也是咱们江家的。但眼见怀徵无意娶你,倘若就此错过,倒不如让你妹妹也试一试。兴许你妹妹与怀徵倒成就了一桩姻缘,总归无论是你还是锦儿,谁嫁给怀徵,祖母都是欢喜的。”   江絮清苦笑,也是,她和江嘉锦都是祖母嫡亲的孙儿,同样是江府的血脉,往后的婚嫁更是为了江府的荣耀,她和江嘉锦谁嫁给了裴扶墨,对祖母都没差。   江老夫人自是看出了江絮清的情绪,有意当做没看见,柔声却像是带有警告地说:“慕慕好好想一想,镇北侯府这样的家世,若是我们江家错过了,将会有多大的损失,想必你也清楚。”   江絮清离开后,江嘉锦便坐在江老夫人身边撒娇,“祖母,您应该再说的清楚一些,我怕二姐姐她心里头较着劲,有意不撮合我和世子呢。”   江老夫人意味深长道:“你以为我的话管用?慕慕自小最宠她的人不是父母与兄长,而是怀徵那孩子,她对怀徵的感情比咱们看到的还要深刻,以往只是自己没察觉,一旦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她绝不会轻易放手的。”   江嘉锦吓到了,“那如何是好,锦儿与世子岂不是没机会了……”   江老夫人拿茶盖撇了撇浮沫,淡声道:“那又如何,若慕慕能挽回怀徵的心,她嫁给怀徵不是比你更好?祖母都乐意看到。”   江嘉锦气得小幅度跺脚,就知道祖母并非真的站在她这边,看来还得她自己努力了。   安夏回了院子,将房门一关,扶着江絮清落坐,紧张问道:“姑娘,老夫人究竟是何意?难道她是让您为世子和三姑娘牵红线吗?”   江絮清此时心力交瘁,嗓音都有气无力:“我不知道,但很显然,祖母在给我施压。”   她和江嘉锦是必须有个人嫁进镇北侯府的,倘若不是她,那祖母便会要求她给江嘉锦制造机会。   若是看在两家情谊的份上,裴扶墨又不愿意娶她,也不知会不会因为父母的压力而松口。   毕竟上辈子,他与江嘉锦就险些议亲了呀。   **   镇北侯府。   周严送走了东宫太子身边的近身宦官,便返回了屋里。   “世子,王公公说您吩咐的事,他必定会一字不漏转交太子殿下。”   裴扶墨站在红木架旁取出一把通体青色的长剑,剑鞘抽出,剑身碧光一闪,幽冷的绿映照出他那双沉浸的黑眸,“周严,陪我试试这把新剑。”   周严心惊,有些发怵道:“世子,这把青翎剑乃西凉王子战败于您时特地献上的战利品,陛下亲赐于您,称其剑锋芒锐利,一般人难以驾驭,特赐您用于战场杀敌,轻易不可拿出来试剑啊。”   这可是要人命的啊,他还没活够呢。   裴扶墨充耳不闻,提着青翎剑便朝庭院走去。   周严只能苦哈哈上前,充当陪练。   世子近来也不知是受了何刺激,今日更甚,从茶馆回到衙署后便将那贼人折磨得不轻,皮都要褪了一层,就连魏镜那样冷血的人看了都于心不忍。   回了侯府还未歇息多久,就拿他试剑,他的命也是命啊。   周严冒着生命危险接招,几番招式下来,虽说收了力道没伤着他,但裴扶墨每一招都强势逼近,他不得不先认输甘拜下风,“世子武力见涨,属下佩服。”   “嗖”地一声,裴扶墨疾速收剑,但心头的郁结还是未曾消去。   茶馆时所听到的谈话,一直频繁在他脑海中回荡,事发至此,就连方才比试时,他都无法将江絮清从他脑海中清除。   不知是恨自己这般了还放不下,还是其他,裴扶墨心绪更加难平,闭着眼随意挥了几剑,便往屋内行去。   周严愣住,眼睁睁看着院子内的一颗大树这样毫无防备地倒下。   世子心里究竟埋了多少恨意,随便挥剑,便有如此成效。   “怀徵。”   游廊处传来裴幽清润的声音。   裴扶墨驻足,缓缓侧眸看去,语气幽然:“兄长来了。” 第11章 台阶   目送裴幽离开了寒凌居,周严觑了眼神色不明的裴扶墨,再三斟酌后问道:“世子,大公子方才说的话究竟是何意?”   什么叫江姑娘那边,他会负责安抚好情绪,让世子再考虑清楚,莫要因为一时的冲动而坏了这段姻缘。   裴扶墨将青翎剑收入剑鞘,笑得诡异:“兄长关心弟弟的婚姻大事罢了。”   周严将脸一撇,世子显然还在震怒,他是半点不敢吱声了。   **   又过去了两日,江絮清与裴扶墨的关系还未缓和,却忽然收到了安华公主的邀约。   安华公主请她明日入宫赴约。   这四皇子出事不过半个月,安华公主便按捺不住想要庆祝了。   说来,四皇子的母亲庄妃虽去的早,但生前曾在宫斗中与安华公主的母亲惠妃结下仇怨,庄妃曾从中使计害得惠妃腹中子嗣小产,从而导致惠妃身子受损,无法再怀有子嗣。   这件事虽说并未有确凿证据,但惠妃母女坚定认为是庄妃所害,二位娘娘结仇多年,是以庄妃因病故去后,惠妃与安华公主还咽不下这口气,如今四皇子亦死了,安华内心这才痛快不已。   皇家杂乱无章,皇子公主们虽说同是晋安帝的血脉,但关系却不见得好,私下暗自较劲争宠不算新鲜事,只要不互相残杀,晋安帝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先皇后出自镇北侯府,幼时江絮清时常随同裴扶墨进宫,便与安华公主交情不浅。   唐氏说道:“慕慕去宫里也好,就当散散心。”   省得每日待在府里闷闷不乐的。   江絮清也有阵子没见安华了,很是想念。   她刚点头,唐氏便说道,“公主似乎还邀请了阿梦那丫头,你云伯母说让你明日乘坐镇北侯府的马车一同进宫。”   江絮清讶然:“阿娘……”   唐氏笑了笑:“阿娘知晓你在想什么,要说阿娘对怀徵没怨言定是假的,哪个做母亲的受得了自家闺女被这样当众拒婚?你爹爹更是气得一晚上没睡着。可裴家不是外人,怀徵那孩子更是阿娘和你爹爹看大的,他什么品性,阿娘再清楚不过。”   再说了云氏和镇北侯私下都给她和江义承道歉了,这次又给了这样的台阶,就不必再僵持。   正说话的间隙,江义承和裴幽回府了。   江絮清见裴幽又来,登时打起了精神,父亲十分看重他,这段时间无论她私下多努力从中撺掇,使了什么法子,父亲还是将他视为关门弟子般看重。   裴幽两年前被捡回江家,起先是做一个洒扫的活计,后被调去了书房打扫,因极其敏锐惊人的领悟能力,让江义承直乎遇到了天才。   江义承文官出身,极其欣赏文人才学,裴幽虽并非接受过正统教育,但因具有过目不忘和极强的领悟力及那手书法,使父亲对他的看重犹如亲子。   就连哥哥都曾经抱怨,恐怕裴幽才是父亲的儿子。   当时江义承拍着裴幽的肩膀,朗声大笑:“此子似我。”   话里话外便是将裴幽当做自己亲子一般,当得知他竟是流落在外的镇北侯嫡长子后,加上一层挚友儿子的身份,江义承便更加看重裴幽。   如今即便江絮清说她重活了一世,裴幽为人奸诈品性阴毒这事告知父亲,恐怕父亲只当她失心疯了。   江絮清唤了声爹爹,便着急退出去了。   江义承及时喊住她,“慕慕过来。”   裴幽笑吟吟地坐在江义承身旁,看着江絮清不情不愿小碎步迈过来。   “成天这么忙,跑上跑下的,书法可练习了?”   她近日常去镇北侯府蹲裴扶墨,要么便是去左军衙署附近假装偶遇,的确挺忙的,爹爹这话定是意有所指。   “练了的,但是不多。”说完她讨好似的笑着凑到江义承身旁撒娇,“好爹爹,过阵子慕慕闲下来后定会乖乖练出一手好字给爹爹鉴赏。”   江义承笑着点她光滑的额头,“小丫头片子又想糊弄你爹了,你那一手鸡爪字都将为父的脸丢尽了。去,回屋准备一会儿就来爹爹的书房,让你阿幽哥哥教你练字。”   江絮清瞬间吓得一弹,反应极大地道:“爹爹,我自己摸索学习就好,我那一手字拿不出手,就不必劳烦裴公子了。”   裴幽恰好时机地笑:“我近日是不是惹着慕慕了?怎就与我如此生分,连哥哥都不愿唤一声?”   江义承和唐氏同时皱眉,“慕慕,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说裴幽也是镇北侯的长子,身份在那,加上他在江府住了两年,再唤公子的话实是疏离。   在父母的双重施压下,江絮清不得不低下头,唤了声阿幽哥哥。   裴幽笑了,但眼底的笑意却让人捉摸不透。   说回练字的话题上,江絮清仍旧不愿让他教,只坚定地说自己能练成,江义承见女儿如此坚持,便说给她一个月的时间,倘若下个月他检查,书法还是如鸡爪乱爬,便会给她好看。   江絮清忙不迭点头,这才躲过了一劫。   晚膳时分,镇北侯府玉荣堂。   佳肴已上桌,但没一个人动筷,直到家仆入堂回禀:“侯爷,夫人,世子回府了。”   云氏顿时喜笑颜开,“快快请世子过来。”   裴玄轻咳一声:“夫人,笑容收住。”   莫让那小子认为他爹娘是好糊弄的性子,做错了事,竟几天不回府,还得三催四请,简直不成体统!   云氏冷哼:“你不心疼,还不准我心疼了?怀徵他日日在卫所幸苦带兵,年纪轻轻的便干着那样要命的职位……”   妻子说起孩子便没完没了,裴玄及时认输。   裴灵梦偷笑几声,见父亲瞪了过来,忙转移话题:“二哥来了。”   裴扶墨回寒凌居换了一身轻简的衣袍进来,俊朗的面色不见丝毫的疲惫,只显沉稳。   “父亲,母亲。”   裴玄嗯了声,“坐。”   裴扶墨直接撩袍,在裴灵梦身旁坐下。   “既然一家人已到齐,那为父有话直说了。”   裴灵梦好奇地打量,裴幽端坐含笑,裴扶墨神色冷淡不见动容。   裴玄继续道:“再有半个月,侯府将会为你们兄长举行认亲宴,事关重大,届时可莫要出任何差错了。”   最后一句就差直接点了裴扶墨的名讳。   前几日裴江两家的家宴,便是因为裴扶墨的拒婚闹得不愉快,这次认亲宴有关裴幽,镇北侯夫妇不希望再出任何状况了。   见三个子女都应下了,裴玄这才脸色好了许多。   “幽儿,这二十多年委屈你了,认亲宴为父定会将本该属于你的一切都给你。”   裴幽温声道:“父亲,儿子能回到裴家已极其感激上苍了,从前从未奢望过,原来这世上我还有家人,有父母亲与兄弟姐妹,如今我得到了一切,已经知足了。”   云氏听了这番话,愧疚地落泪。   裴幽从怀中取出帕子,柔声安抚。   裴灵梦也心疼的哭出来,抱住裴幽一直唤大哥。   裴扶墨从始至终并未表态,只默默进食,捏玉箸的手却在暗自使劲。   云氏擦干了泪,忽而想起什么吩咐道:“怀徵,明日便由你护送你妹妹入宫赴安华公主的约。”   裴扶墨嗯了声。   裴灵梦说,“还有慕慕呢,她也要跟我一起。”   “二哥这回可不准欺负慕慕了,不然我就让大哥娶了慕慕!反正都是嫁给我做嫂子,给大哥和二哥对我来说都一样,哼!”   裴扶墨面无情绪,冷冷地扫了一眼裴灵梦。   裴灵梦本就是一句玩笑话,冷不防受到这记冷眼,吓得筷子都掉了。   可很快,裴扶墨又恢复如常,速度快到险些让她觉得方才的眼神只是错觉。   “二哥这些年是白疼你了,竟一心向着江家是吗?”   听到二哥的打趣,裴灵梦这才觉得虚惊一场,“哼!慕慕是我的好姐妹!谁欺负慕慕我就讨厌谁,二哥也一样。”   云氏和裴玄被兄妹二人的斗嘴引得笑出声。   裴扶墨意味难明的笑意渐收,看向对面同样笑得高深莫测的裴幽。   即便他这世不娶江絮清,他也绝不会让面前这人得逞。 第12章 独处   今日江絮清醒了个大早,特地精心打扮了一番,安夏站在身后为她梳妆,都禁不住打趣道:“姑娘,入宫就这样高兴吗?”   江絮清高兴的可不是入宫,而是……   她望着铜镜内安夏那揶揄的眼神,便知是被她逗弄了。   江絮清忍不住捂住泛红的脸颊,娇嗔地说:“你就这样逗我,若是不将我打扮的漂亮些,看我怎么唯你是问。”   安夏笑呵呵地求饶:“姑娘容颜出尘,无须盛装亦能耀眼夺目。”   可,她竟然这么美了,裴小九的心怎么就硬得跟石头一样呢?   分明前世的他不是这样冷静自持的呀……   犹记得半年前他刚从北疆回京,那会儿是他们分开了三年后的初次见面,少年较比三年前长高了不少,壮了许多,白皙的肤色都微微染着蜜色,是个健壮的男人了。   那日他回京,还未曾回镇北侯府,便先来找她,拦下了她的马车。   车帘掀起,他逆光而立,玄色披风迎风摇曳,朝气蓬勃,生生不息。   他眼中的熠熠光辉,蕴满了缠绵的思念。   那时他强行钻进车厢,不管不顾地将她往怀里紧紧搂抱,那强劲的力道勒得她疼痛不已,没忍住轻呼出声。   三年未见,他成长为血气方刚的男人了,而她亦不是当初那个身形扁平的小姑娘。   她出落的亭亭玉立,身段曼妙,雪脯饱满。   他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先是僵了一会儿,低沉的声才在她耳畔呢喃:“慕慕,你的身子怎就这么软。”   她羞红了耳尖,敲打他胸膛推拒道:“松手啦,你勒疼我了。”   那股力道不仅不松,反而掌心的热度像是能传入她的体内,她心绪紊乱。   “慕慕,慕慕……我好想你。”他将侧脸贴在她的脖颈处,不知羞地诉着相思之情。   回忆往事,江絮清忍不住又红了脸。   她那会儿怎就如此迟钝,觉得自己不敢面对裴扶墨的热情便是怕了他?是厌恶他?   她分明是喜欢极了啊。   **   镇北侯府的马车在江府门前停下,裴扶墨一袭墨色蟒袍高坐马背之上,幽深的眼神望向从府内提裙走出的人。   江絮清在他面前驻足,扬起面颊看他。   裴扶墨敛神,将视线移开,淡声道:“我送你和阿梦进宫,上车罢。”   江絮清鼓着脸,正想与他说句话,裴灵梦从车窗内探出了脑袋,“慕慕,快上来呀。”   江絮清只好上车。   马车启程,车厢内裴灵梦挽着江絮清说着闲话,又问道:“那日过后,你与我二哥有好好聊过吗?”   江絮清摇头,“根本就见不到他。”   怎么聊?他就像是刻意躲着她一样,连续几日都没有回镇北侯府。   裴灵梦沉吟了声,过了片刻忽然喊停。   她吩咐前头驾车的车夫下车说几句话。   很快,裴扶墨推开车门探入了车厢问:“怎么好端端不舒服了?”   裴灵梦揉着额头,虚弱道:“许是昨晚吃撑了,尚未消化,现在坐马车可难受了。”   裴扶墨稍抬眸,幽幽道:“吃多了你应是捂着肚子,不是额头。”   裴灵梦尴尬须臾,气得脸红,“二哥管我捂哪儿,反正这马车我是一刻也坐不下去了!我要回去!”   裴扶墨冷笑,“公主你也敢爽约?届时她发难起来,二哥可不会护着你。”   安华公主性子娇蛮,虽然与她相处的不错,但若真惹着她不满了指不定会发怒,公主她可得罪不起。   裴灵梦眼眸滴溜溜地转,笑道:“那好,我去骑二哥的马,二哥就坐车上好了。”   这更合她的意。   裴扶墨脸色冷沉,“我何时不知你竟会骑马了?”   裴灵梦已是起身了,眼神投向窗外看着另一匹马上的男人,指着他说:“那人不是二哥的下属吗?就让他给我牵马好了,我正好也骑马消消食。”   裴扶墨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那人正是整个左军衙署里性情冷硬,最是不懂得怜香惜玉的魏镜。   他唇角微勾,“好。”   没料到这么轻易就同意了,裴灵梦和江絮清都诧异了会儿。   裴灵梦下车后,便指挥魏镜助她上马,又指使他在前头牵着,车外传来她活泼雀跃的嗓音,看起来相处得很是融洽,与车厢内这森冷的氛围形成落差。   裴扶墨背脊靠在车壁处,阖目养神。   江絮清是怎么都坐不住,可他端着这幅生人勿近的态度,她又怎好再主动说些什么。   难得独处,他竟是宁愿睡觉都不同她说几句话。   江絮清难受地掀起裙摆撒气,十指便也来回的搅那布料,时不时从唇里溢出哼唧声,暗道,我就看你忍到何时。   裴扶墨阖眼启唇,“你也肚子不舒服了?不然也下去骑马。”   江絮清瞪圆了眼,他明知她最怕骑马了,竟拿这来吓唬她。“你就这样讨厌我,既然如此,为何要答应送我入宫呢?”   说到最后,声调都带着哭腔。   她小声的啜泣,像是要将这阵子在裴扶墨碰的委屈都哭出来。   裴扶墨拧眉睁开眼,“哭什么?我有凶你吗?”   “你没凶……”可冷漠的疏离比凶她还让她难受,她胸口现在闷闷地喘不过气来,哭声更加控制不住地增涨。   马车外的裴灵梦听见哭声,吓得连忙要下马。   魏镜在前头气定神闲地牵马,她喊住:“你快扶我下去,我要去看看是不是二哥又欺负人了。”   魏镜充耳不闻,慢悠悠道:“抱歉,大小姐,属下这个马夫只管牵绳,不管别的。”   言下之意是让她自己想办法下来。   可裴灵梦还是头第一次骑马,更何况是自己二哥的那上战场杀敌的战马,比寻常的马都要高上许多,她哪敢自己落地呀。   不过渐渐地听到车厢内的哭声消下去,想必应该是解决了,裴灵梦这才放心,冷哼一声:“不是只会牵吗?那你现在就给本小姐绕着皇城牵一圈。”   魏镜戏谑地笑:“是,属下遵命。”   车厢内,裴扶墨任由江絮清拽着他的衣袖擦眼泪,眼见他那只干净的衣袖都洇湿一片,漆黑的眼底隐隐浮起自己都不懂的晦暗。   他究竟在做什么?难道不是该彻底远离她吗?   江絮清抽噎了几声,就着他的衣袖将眼泪擦干,许是哭了一阵,嗓音嘶哑了许多,“说好了,今后不可以再躲着我。”   裴扶墨气极反笑:“我何时说过这种话。”   江絮清心虚到语气都弱了,还是倔强地肯定:“你都将衣裳给我当帕子用了,难道不是此意吗?”   他竟是不知江絮清会是这样趁机钻空子的人。   下瞬间裴扶墨就将衣袖抽回来,态度明确。   江絮清却是不会再让他推拒了,好不容易有机会独处,还是在马车内这样狭小的空间,她若再不做些什么,就枉费阿梦为她制造的机会了。   他抽走了那只给她擦泪的手臂,江絮清直接顺势双手勾缠上他的窄腰,上半身都往他怀里扑。   裴扶墨未曾防备,被她撞倒,平躺在软榻上。   江絮清双腿岔开在他的腰部坐着,方才揽住他腰的手也因为坐势勾缠上了脖颈,她软软的侧脸贴在他的颈侧,小声道:“裴小九,我好想你。”   她是真的很想他,很想很想。   自重活了一次,她都没机会与他这样独处,这样亲密接触,连上回在镇北侯府的那个拥抱,都被他无情地推开。   她全身娇娇软软,馨香扑面袭来,语调更是缠缠侬侬,使裴扶墨要将她推开的那只手宛如千斤重般,如何都抬不起来。   她的红唇贴着他的喉结处,小声说着甜言蜜语:“我好想你,想你想到心口都会疼,有时还会想到偷偷的哭,裴小九,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呀……”   裴扶墨喉结滚动,眼尾一抹冶丽的红瞬间蔓延至耳廓,按在她腰间的掌心更是在他无法掌控下,缓缓加重,贴的严严实实,用力到好似想将身前的少女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的心分明在抗拒,可身体的动作却是无法由他掌控。   百般煎熬,他竟是问出了,令他最不屑的话。   “为何会想我?” 第13章 惩罚   江絮清抽抽搭搭地说:“想你能是什么,你就不明白吗?”   难不成她表现的还不够明显?多次主动说想他,又扬言非他不嫁。   他却像是丝毫不敢往她喜欢他那方面想。   江絮清整个人伏在裴扶墨身上,温软的脸颊埋在他的脖窝,呼出的气息洒落至他的下颌,他露出的肌肤渐渐染上绯色。   当真够磨人。   裴扶墨呼吸逐渐急促,胸脯微微起伏,浑身像是散发着能将她吞噬的热气般,着实可怕。   江絮清的腰被他勒疼了,不知觉叫了一声。   这声娇吟压垮了他最后一道防线,裴扶墨终是控制不住,右手按在她后颈软肉,迫她在他身前扬起面颊。   她已然红粉敷面,媚若朝霞,眼尾眉梢似泛着微醺的湿意,轻吟婉转绵绵,似能勾魂摄魄。   裴扶墨瞳仁骤缩,已无法自控,却仍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思绪,嗓音喑哑惑人:“你有胆子就再说一遍。”   她若是还敢说出这种甜言蜜语哄骗他,他难保会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事。   语气冷得可怕,更像是在恐吓般,若是其他人此刻定是吓得双膝跪地直接高喊都督大人饶命了。   江絮清却是不怕的,她轻咬红唇,红唇软肉在她的贝齿下印出耐人寻味的痕迹,使裴扶墨黑眸更加幽深。   “我说,我很想你,想你想到心口会疼,想你想到会落泪,我会这么想你,除了喜……”   后颈的力道蓦然加重,江絮清疼得停住了后面的话,她轻呼一声,嘴唇微张,唇内的红舌湿润绵软,眼眸如含水雾。   裴扶墨强制让自己错开视线,冷言道:“不必说了。”   他不想听。   江絮清嘟了嘟红唇,赌气似的突然朝他脖颈处覆去。   裴扶墨顿时浑身僵硬。   他垂眸看着伏在自己身前的姑娘,是如何对他做出这般大胆的举动。   尖锐的贝齿轻一下重一下地咬他的脖子,酥麻入骨,黏黏腻腻,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快.感,让他根本不知如何应对。   上辈子他与江絮清除了紧紧的相拥,最亲密的接触便是那日她来牢房看他,与他互通心意后,他没忍住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轻轻的吻,其余的他没舍得越界。   他是那样珍视她。   可她回应他的又是什么?   江絮清柔柔地吻着他的脖子,又咬了几口,方从他的脖颈处抬起泛红的脸颊,“惩罚你这段时间总是惹我哭。”   裴扶墨喉结滚动,额边青筋暴起,显然已经到达极限,无人知晓他现在有多痛苦,心里如百蚁噬咬似的疼痛,她根本就是在有意这样折磨他。   当真可恶得紧。   若是江絮清再敏锐一些,定能察觉出他此刻的不堪。   江絮清见他许久没说话,便打算起身坐好,小腿才往边上一挪,便被裴扶墨及时按住,他的掌心似乎有粘稠的汗液,隔着衣料也烫人得紧。   江絮清脸颊通红,不懂自己的赧意又从何而来。   “别动。”他近乎嘶哑地道。   **   一炷香后,马车行驶到皇城前停下,但车内的人许久没下来,车夫和随行护卫也不敢私自上前推开车门,便只能老老实实候着。   不知过了多久,裴灵梦趴在马背上来到了马车停留处,她被魏镜牵着缰绳在皇城外兜圈子,累的腰杆子都要直不起来了。   “我哥哥和江姑娘人呢?进去了?”   周严面色古怪,“回二姑娘的话,世子……和江姑娘还在车内没有下来。”   裴灵梦怔愣,怎么还未下来?她都去兜了一圈,眼看与安华公主约定的时辰都要到了。   “你过来,扶本小姐下马。”裴灵梦不耐烦地指使前头牵马的魏镜。   魏镜转过身,二话不说便伸出手臂给她助力,裴灵梦这才满意地扬起脸,“还算老实了。”   魏镜嗤笑了声。   裴灵梦直接推开马车的车门,人还未钻进去声便先传到了:“二哥,慕慕,你们偷偷摸摸在做什么呢还不下来?”   车厢内,裴扶墨正襟危坐,身侧的江絮清一直低着红彤彤的脸,但二人之间的距离却是隔着几个人。   裴灵梦皱眉,她特地让这两独处把话说开,竟是坐的这么远跟哑巴似的?   裴扶墨放在膝上的掌心忽然收紧,撩袍起身淡声道:“废话少说,进宫。”   他下去后,裴灵梦凑到江絮清身旁问:“你们究竟发生什么了?”   江絮清红着脸支支吾吾:“没,没什么快进宫罢,莫让公主久等了。”   她一溜烟,逃也似的下去了。   入了宫门后,江絮清和裴灵梦要去安华公主的芙香殿,眼看要与裴扶墨分开了,她有些不舍道:“裴小九,晚点你会来接我跟阿梦出宫吗?”   裴扶墨没有答应,也没拒绝,只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我进宫亦有事要办,晚点也要出宫。”   虽没有直接点头,但江絮清听懂了,就连看着他无情离去的背影都觉得甜丝丝,雀跃不已。   裴灵梦瞧她那乐开花的样,撞了撞她肩膀:“怎么,同我二哥和好了?”   “什么呀……”江絮清闪烁其词。   她也不知有没有和好,但显然她好像与他有了一些新的进展。   虽说她也没懂在马车里,裴小九不准她从他身上下来,一直在痛苦压抑着什么,总之最后他埋在她怀里,喉间发出了那样低沉惑人的嗓音,听得她心头直颤,过后他便同她道歉,没再对她冷眼相待了。   **   芙香殿内,安华公主挽着江絮清和裴灵梦讲了一通最近心情有多愉悦的话,四皇子死了,安华高兴,但她们可不能高兴。   江絮清只能虚虚笑了几下,没敢说她知道凶手是谁,但显然四皇子的死,对晋安帝的打击也就一霎那。   果然最是无情帝王家,死了个儿子,还剩下三个,再不济也能继续生。   “慕慕,那晚宫宴你怎么好端端独自去了太液池?”安华公主问道。   那是上辈子发生的事了,江絮清醒来是太液池之后,具体原因大概就是那晚宫宴后,她与裴扶墨发生了点小摩擦,才有意甩开他,想独自去吹夜风冷静冷静。   听完解释,安华公主便说道:“说来裴世子近日立了不少的功劳,势头正猛,他本得不少女子爱慕,现下有军功在身,又接任了这左军少都督一职,恐是比以往还要抢手呢。”   裴扶墨在长安本就颇得闺阁姑娘青睐,他这般家世与容貌,且年纪轻轻身居高位,若是没有姑娘暗许芳心才是怪哉,但因裴世子自小与江太傅的千金走的近,二人关系好这是众人心知肚明的,加之他亦非好脾气,半年前刚回京那会儿不少姑娘卯足了劲往他身上扑,都被恶狠狠瞪了回去。   裴世子性情冷傲难接近,但即便再冷再傲,也挡不住有人执意心仪他。   “阿梦,你说是否?这可是你二哥。”   裴灵梦没多想,也为优秀的兄长感到自豪,“没错,这两个月来,我阿娘都不知道收到了多少明里暗里的试探,好多姑娘都想嫁进镇北侯府做我二嫂呢。”   语罢,见江絮清脸色不好,她连忙笑笑:“不过,我二哥都没理,他只想娶慕慕。”   这话说出来,裴灵梦自己都心虚,果然江絮清更是神色骤变,许是想起几日前被当众拒婚一事。   裴灵梦懊恼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 第14章 撞见   裴扶墨站在临窗边,借着日头的光亮翻阅太子李谦近日的文章,看了片刻,他眉心微凝,便搁置一旁了。   李谦刚送走三皇子李煜,返回寝殿时正看到裴扶墨面无神色地放下他的文章,他笑了声道:“就连怀徵都看不下去我所作的文章,便也难怪父皇今日又重点批评我,连三弟都看不过去特地来前来安慰。”   裴扶墨转过身来,目光意味深长:“表哥妄自菲薄了。”   李谦笑着摇头:“我自己什么资质最是清楚,若非我的母亲是父皇的发妻皇后,这太子之位又怎能轮到我?”   殿内虽没几个外人,裴扶墨还是提醒:“殿下,慎言。”   李谦耸肩摆手,“好,都听表弟的,慎言。”   王公公见状,上前为李谦和裴扶墨斟茶,自觉退殿。   殿门紧闭,外面的阳光挡在殿外,殿内烛火摇曳。   李谦随意地坐在紫檀桌前,捻了颗洗干净的葡萄丢到自己口中,问道:“你今日怎么进宫来看我了?”   “若是走动频繁了,老三准是能察觉到。”   裴扶墨嗤笑:“殿下母族乃我裴家,即便我与殿下再不亲近,三皇子也会将我裴家视作眼中钉。”   李谦呵呵笑,“表弟说的也是。”   他笑容淳朴温和,五官细看下去有几分裴家人的容貌,裴扶墨道:“殿下,臣提醒殿下小心的人,殿下莫要不当回事。”   那日裴扶墨交代给王公公传达给李谦的话,便是让他小心三皇子的算计。   “我知道了。”李谦虽语气淡淡的,裴扶墨却明白了他已然认真。   二人继续交谈朝堂事宜,过后,李谦问起裴幽一事,说道:“我听说了,半个月认亲宴后裴幽将会真正的以镇北侯嫡长子的身份面见世人。表弟,我还是与你更亲近,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决然会站在你这边。”   太子表明态度会偏向裴扶墨。   裴幽是镇北侯夫妇的嫡长子,加之失散了二十一年,对长子的愧疚感由日月累积,恐怕裴幽现在提什么要求,镇北侯夫妇都会应予。   譬如,将镇北侯世子之位,物归原主。   裴扶墨哂笑,不以为意道:“殿下不必为我担心,该面对什么,我早已准备好了。”   李谦瞧他一副傲气的模样,嘿了声就朝裴扶墨的胸口猛砸一拳。   “了不起了,都晓得藏着不告诉表哥。”   “我可听说了,你那小青梅可是扬言非你不嫁,怎么,好事将近了?”   裴扶墨唇角的笑意消去,“不提这个。”   李谦来了劲调侃他,“怎么,还羞上了?从前也不知是谁整日炫耀自己同江二姑娘关系亲近的。”   裴扶墨神色微冷。   **   黄昏时分,安华公主亲自送江絮清出芙香殿,说道:“阿梦那丫头怎么还提前溜了,与你一同回去又会怎样,慕慕,你该不会是与她闹别扭了罢?”   半个时辰前,裴灵梦忽然提出有急事要先回府,当时江絮清说顺道同她一起回去,她却急急忙忙说她是有自己的私事,瞧她那副样子,江絮清很快明白了。   恐怕又是在给她和裴扶墨制造独处的机会。   她不由一笑,“闹别扭了,但不是同她。”   安华公主听得迷迷糊糊,恰逢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女声:“公主殿下请留步。”   安华认出此人是沈贵妃跟前的宫女。   那宫女上前,毕恭毕敬道:“公主殿下,江姑娘,贵妃娘娘在御花园品茶,特邀公主与江姑娘前去一聚。”   瞧着时间不早了,安华本就是送江絮清出宫,好端端的沈贵妃还品茶,她有些不乐意,但看在这位贵妃娘娘是晋安帝跟前最得宠的爱妃的份上,不得不依。   此时天色暗沉,御花园奇花绽放,芬芳馥郁。   沈贵妃一袭金丝翡翠宫装,雍容华贵端坐于凉亭内,她凤眸微抬,审视面前之人。   行礼过后,江絮清垂首,尽量将自己藏在安华公主身后。   那日太液池,她与沈贵妃对上过视线,若非宫人来的及时,恐怕她早已被沈贵妃灭口了,说明沈贵妃清楚那晚她看到是谁行凶,可四皇子一案却就此揭过……   想必沈贵妃特地为了此事来的。   “宫宴一别,江姑娘仍旧美得般般入画,教人移不开眼呢。”   江絮清轻声道:“娘娘谬赞,臣女愧不敢当。”   沈贵妃含笑:“倒是个貌婉心娴的姑娘,若是有空了,可常来宫里看望安华公主。”   “安华,本宫忽然想起,惠妃姐姐的宫女方才寻了过来,说是让你尽快回福宁殿。”   福宁殿是安华母妃的寝宫,心以为母妃出了什么事,安华只能赶紧回去。   江絮清心知肚明,沈贵妃这是有意将安华支开。   御花园景致美不胜收,整座凉亭除了零星几个宫女值守,亭内便只有沈贵妃和江絮清二人。   江絮清垂眸,如今眼前这位贵妃娘娘正得晋安帝的宠,沈贵妃没问话,她自是不敢开口。   时间慢慢过去,她整颗心像是被吊起来般,万分煎熬。   不知静默了多久,沈贵妃这才柔声问道:“江姑娘身体可大好了?”   “回娘娘的话,托娘娘的福,臣女已然无碍。”   沈贵妃浅笑:“江姑娘可曾想过去寺庙算一卦?亲眼目睹杀人现场,不仅晦气且是极其难遇的事。”   江絮清扶在膝上的手渐渐收紧,娘娘这是在试探她?   四皇子命案分明以意外落水结案,娘娘为何这样说。   江絮清强制镇定,“回娘娘的话,那晚臣女晕倒乃不胜酒力,加之吹夜风受凉引起,四皇子失足坠池一事,臣女晕倒之前已毫无印象。”   她抬起困惑的眼:“臣女就记得当晚夜色极其昏暗,太液池的夜景很美,没过一会儿便四肢无力晕倒了。”   沈贵妃意味深长看着江絮清,似乎想从她的神情中看出点什么,最终还是淡笑道:“江姑娘是个有福之人。”   **   沈贵妃与江絮清闲聊了几句,有太监寻过来,说是陛下有请,沈贵妃便起身离开了。   进宫不能带自己的侍女,安华公主和裴灵梦都不在,江絮清如今是独身一人。   总算从沈贵妃那混过去,她侥幸地松了一口气。   这偌大的御花园由百花围绕,江絮清随意逛了两圈,都没瞧见几个宫人,夏日夜里蚊虫也多,她感到露出的锁骨和脖颈都痒得难耐,忍不住上手挠了几下。   不过片刻,纤细的脖子被抓红一片。   她现在极其想裴小九,也不知他忙完了没有,先前进宫时没约定好在何处等他,现在她毫无头绪,只能自己往宫门的方向行去。   御花园的蚊虫紧追她不放,出了御花园后,江絮清一路躲蚊虫已累的腿脚发酸,先随意找了空位坐着休息会儿。   待蚊虫总算减少后,江絮清歇息的够了,提裙正要离开,恰在这时,不远处的茂林内传来对话声。   江絮清以为是宫人在此,正要寻过去要盏宫灯方便她走夜路。   隔着浓郁的丛林,她似乎看见了高高的发髻,那镶宝金簪在夜色下光亮闪烁,瞧着定价值不菲,显然非宫女所簪。   江絮清正犹豫,里面便传来难以言喻的喘.息声。   女子的娇柔缠绵,听得人耳根子发热,男人的喘声渐渐加重,随着她尚未明白的声音后,只余下奇怪的拍打声。   江絮清拧着眉,又忍不住靠近了些,想看清楚里面在做什么,很快又听女子的声音传了出来,“你也不怕有人瞧见了。”   男人笑了:“怕什么,你不是一直想试试在外面么?这下多刺激?”   那女子好似捶了下男人的胸膛,“那我也没说要在这林间啊,夜里蚊虫都将我的皮肤叮出不少红疹了。”   “我瞧不是红疹吧?分明是我疼爱你的痕迹。”   江絮清紧捂着唇,那背对着她的一对男女,他们衣衫不整紧紧相贴,夜深了看不清长相,可那女子的声音,她却觉得有些熟悉。   她眸色轻颤,许久无法动弹,男人像是感觉到身后不远处有双眼睛盯了许久,大喊一声:“是谁在那?”   江絮清僵在原地,还没来得及做反应便被一股力道拉到了不远处的假山。   厚重的假山洞内,她单薄的背脊靠在凹凸不平的假山壁上,嘴唇被冰冷的掌心紧紧按住。   幽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假山洞内,江絮清吓得心脏都要停滞,可面前男人挺拔的胸膛及灼灼的热气,忽然使她觉得一股熟悉感扑面而来。   她掌心覆上那手背,颤着眼睫问:“裴小九?” 第15章 晦暗   夜色暗沉,清冷的皎月高高悬挂。   当那柔软的手心贴上来的那刻,裴扶墨身躯顿时僵硬起来,就连江絮清都感觉到了他明显的变化。   她捏了捏他的手背,用乌亮的眼眸询问。   她的揉捏,使裴扶墨更加紧绷,他怔了须臾才撒开手,“别说话。”   裴扶墨声音压得很低,因假山的空间有限,二人的躯体不得不紧紧相贴,她禁不住紧张万分,呼吸都渐渐放慢。   不说话就不说话,眼神那么冷作甚?   江絮清动了动红唇表示不满。   但到底听话,不敢再动弹,只因现在外头有个大麻烦。   假山后方不远便是方才那对男女行不轨之事的地点,男人穿好了衣裳,低声说了几句,那女子便朝着小路方向先离开了。   男人放轻脚步在这四周踱步,“是谁在那?”   江絮清屏息凝神,这才明白自己闯了大祸,方才偷情的男女不是宫女和侍卫,能偷偷摸摸在后宫行此之事的定然不是普通人。   可无论是谁,她都不该撞见如此场景。   分明前世她没有经历这样的事,这世重来,倒是将她上辈子的轨迹打乱了,江絮清懊悔不已,只盼着外头那男人莫要寻了过来。   不多时,外面又响起了两个男子的声音。   听着像是偷情的那个男人喊来的护卫,吩咐那二人帮忙寻人。   江絮清伸手拉住裴扶墨的手腕,想跟他说几句话,又担心被外面的人听到,她只能将唇凑到他耳廓边,嗓音细细软软地问:“我们怎么办?”   那热气洒落他耳畔,酥酥麻麻,裴扶墨喉结滚动,小声道:“静等。”   可外头搜寻的人完全没有放弃的打算,大有不将人揪出来不罢休的样子,江絮清整个身子崩得紧紧,站的久了实在腰身发软的不行,在快要倒下去时,裴扶墨眼疾手快将她捞起来抱入怀中。   那温热熟悉的怀抱一下使江絮清打起了精神,她便顺势窝在他怀里,双手紧紧圈住他的窄腰,将脸颊特意贴在他的胸膛处,又没忍住窃喜地偷笑了几声。   月色如水,透过假山间的缝隙倾洒,使本黑暗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假山内有了轻微的光亮。   裴扶墨向来视力极佳,自然没有错过她那悄悄翘起的唇角,他无声冷笑,特意加紧了这个拥抱。   独处在一个极其狭小的地方,还能这样与他紧紧相拥,江絮清只觉得幸福至极,事实上从遇到裴扶墨起,她便不会害怕了。   即便外面那个男人找到了她,也是无惧的。   因只要有他在,他总会护着她。   外面传来了对话声,两个护卫将这附近的丛林都搜了遍也没发现一个人影,那男人仍然不罢休,冷目一扫,顺那月色望过去,指着那崎岖的假山,吩咐去那处搜寻。   假山占地极大,两个护卫分头行动。   听着越靠越近的脚步声,裴扶墨眉梢微动,终是在那脚步声在他们所处的这处假山外停下时,动手敲晕了江絮清。   江絮清昏迷在他怀里。   外面不远处响起男人的询问:“如何,你那处有没有人?”   那护卫看着裴扶墨,冷静道:“这边没有。”   过了片刻,两个侍卫都搜寻无果,男人沉着脸静默了片刻,这才放弃离开。   假山内,裴扶墨看着晕倒在自己怀内,容色乖巧的小姑娘,黑眸轻颤着出神。   **   唐氏在回鸣秋院必定会经过的花厅等了许久,连府内的下人都回来传话了三次,都是未曾在宫外接到江絮清的消息。   如今已然入夜,宫门都要落匙了,姑娘家入夜了还未归,她个做母亲的实在难安。   江濯去了一趟镇北侯府,回来说道:“阿娘,怀徵也没回去。”   两人同时这个时间还没回,到底让人忍不住多想,见唐氏脸色难看,江濯安抚道:“阿娘,怀徵有分寸的,现在时辰也不算太晚,兴许他俩是有什么事给耽搁了。”   唐氏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她一面担心这二人越界,做出什么难以收场的事,一面又觉得自己心思龌龊,将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想得这样心思不纯正,但到底这二人已不是孩子了,多少该知道点分寸。   “罢了,再等等吧,去叫你弟弟来用晚膳。”   假山内,裴扶墨始终维持着方才的站姿未曾动弹,怀中尚在昏迷的江絮清睡得恬静,他看了许久,眼尾暗含隐忍,薄唇紧抿成线。   自从睁开眼醒来后,她每一个样子仍然不停地在他脑海中闪现,重来一世,他曾想过无数次将她推开,也真正用行动来抗拒,可每当他做出无情的举动时,她总能无惧他的冷漠,能仰着娇甜的笑容对他温言软语。   “我这样对你,为何还要三番两次的贴上来?”他艰涩地呢喃。   在他心中的江絮清不该如此,若他对她冷淡,她该撒气该埋怨该气愤地说再也不理他了才对。   这样渐行渐远,才是他和她应该有的。   逼仄的假山内,裴扶墨抛下了他白日里伪装出来的疏离与漠然,他笑得轻缓:“是喜欢吗?”   他否决了。   上一世即便他拼劲全力也未曾得到过她的真心,这世又怎么会。   她从始至终都是爱着他的那个兄长啊。   上一世他不在后,她与他兄长兴许已经有了新的家庭,孩子都出生了罢。思及此,他无力地提唇,轻柔唤了声:“慕慕……”   他掌心指腹一点点摩挲她脸颊的软肉,晦暗挣扎的眼神中透着无尽的悲凉,“我已然不喜欢你了。”   “再离我远点,行吗?”   就当是他求她了。   倘若她再一次次靠近,给了他渺茫的希望又无情的摧毁。他会溃灭,他会失智,他不知自己究竟会做出什么举动。   怀中的少女睡得安稳,粉白软颊细腻如脂,她半边脸颊伏在他的胸膛前,他多想将她推开,可这双手犹如千斤重,如何都举不起来。   裴怀徵,重来了一次,你便是那般无耻吗。   裴怀徵,慕慕她最是厌恶卑鄙无耻之徒。   像是有两道尖锐的声音一直在他脑海中拉扯,他痛不欲生,俊美的脸庞逐渐扭曲。   她是你的,你看了十多年的姑娘,宠了十多年的姑娘,怎能说放手就放手?   他嘶哑地低吼一声,眼底布满诡异的暗色,眼尾的红蔓延至锁骨,他的脸庞那抹不明的晦暗,在夜色中难辨喜怒,犹如噬人心魂的鬼魅。 第16章 逾矩   江絮清睁眼醒来,发现已经在自己的房间了,她揉了揉微酸的脖颈坐起身,寂静的屋内响起严厉的嗓音:“你还知道回来了。”   “阿娘?”江絮清眼眸迷蒙,意识尚在混乱,没明白自己怎么忽然到家了。   唐氏端着一杯热茶递给她,正色道:“半个时辰前,镇北侯府的马车将你送到了家门口,但车内只有你一人,睡得沉沉,怎么摇都不醒。”   听完后,江絮清注意点却在别处,“就我一个人?裴小九呢?”   唐氏示意她先喝茶,才说道:“就你一人,没瞧见怀徵的身影。”   江絮清抿了抿茶水,神思有些恍惚,她的记忆只停留在假山处与裴扶墨躲藏起来那段,至于自己如何睡着,又是如何到家的,印象全无。   不过看样子,裴扶墨应当是派人将她安全送了回来。   唐氏打量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江絮清的脸庞,见她一会儿笑得甜蜜,一会儿又困惑不已的样子,顿时怒从心起,冷言道:“慕慕!阿娘平日教你什么,你都忘了?”   江絮清被母亲勃然大怒的态度吓了一跳,紧张问:“阿娘,我怎么了?”她不就是因安华公主的邀约进宫一趟,又发生了点事晚回了吗?   唐氏蹭地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取了一柄手持镜,那镜子直接放置江絮清面前,镜内投射出她纤细的脖颈与锁骨。   那往日白净的肌肤,现在尚留着多处红痕。   江絮清蹙眉,不解母亲的意思,说道:“阿娘,安夏呢,让她帮我取祛淤膏,宫里的蚊虫实在太毒了。”   唐氏问道:“你确认是蚊虫咬的?”   这种话应付安夏那种没成婚的小丫头就算了,竟还敢糊弄她。   江絮清还是没明白,老实地点头。   见她执意不说,唐氏踱步走了几圈,忧愁道:“慕慕,你是个姑娘家,即便与怀徵关系再亲近,这未成婚之前不可逾矩一事,还要阿娘提醒吗?”   话以至此,江絮清隐约明白了什么,眼眸渐渐睁大,愣愣地望向铜镜内那一片片红痕。   唐氏无奈叹气:“今日便罢了,所幸没有外人瞧见,下不为例了,否则让你父亲知道,非得打断你的腿不可。”   “我去唤安夏进来给你上药。”   唐氏出去后,江絮清纤细的手指搭在自己的锁骨处,疑惑沉思。   最终,她吓得手中铜镜掉落。   阿娘动怒如此,是认为裴小九亲了她?   唐氏刚跨出房门,迎面撞上了裴幽。   廊下灯光摇曳,裴幽神情不明,他十分守礼后退几步,唤了声夫人。   唐氏颔首,问他来鸣秋院做什么。   裴幽含笑道:“方才与江大人在书房探讨学术,下人将炖好的乌鸡汤端上来,江大人说这是他吩咐厨房为夫人炖的,特拜托我来请夫人去品尝。”   唐氏笑道:“劳烦你跑这一趟了。”   裴幽浅笑:“不麻烦,都是我应该做的。”在江府做了两年下人的他,不过是请个人罢了,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唐氏又与他说了几句,就先去书房了,见裴幽慢悠悠跟在身后似要出来,也没多想。   唐氏转身消失后,裴幽停住步伐,他单手负于身后在原地站了须臾,又往方才的方向行去。   透过房门缝隙,他看到安夏手上拿着一罐药膏正在给伏在榻边的江絮清涂抹,少女娇柔的声音响起:“安夏,你说我娘是不是想太多了,她竟觉得我身上的红痕……”   安夏笑问:“红痕怎么了姑娘?”   江絮清似是羞赧,双手捂住脸颊:“她觉得,我这里是裴小九亲成这样的……”   这不是很过分吗,他怎会对她做这种事。   安夏讶异,细细看那红痕说道:“奴婢怎么瞧着是蚊虫咬的。”   江絮清不停地点头,她实在不懂母亲怎会想到那处去了,真是让人羞得不行。   裴幽的视线落在那纤细且布满红痕的脖颈处许久,往常温润的眉目霎时变得阴寒渗人。   **   镇北侯府,寒凌居。   裴扶墨沐浴后,换了身丝绸寝服站在铜镜前。   他神情冷漠地盯着自己微微凸起的喉结,上手触摸,半晌拧着眉,怎么都没有江絮清亲上来时让他心尖酥麻的感觉。   渐渐他眼底染上暗.欲,指腹由喉结向上,抚摸到自己的唇,那抹意味难明的迷离之色极快消失殆尽,只余无尽的墨色翻涌。   她会这样亲他,是否也亲过裴幽?   至少上辈子是亲过了。   否则……又怎会怀了身孕。   那这辈子呢。   他觉得自己不能再细想下去,否则会忍不住想要杀人。   屋内忽然响起了周严的声音:“世子。”   裴扶墨敛神,冷目扫去,不悦道:“进来怎么不敲门。”   周严暗自擦汗,“属下敲过很多次了……”世子完全没动静,吓得他以为出什么事了,进来却看到世子对着铜镜笑得诡异的模样。   “回禀世子,石竹来信说三皇子的人近日的确与大公子私下有联络。”   裴扶墨赤足,慢步行到榻上倚躺,淡声道:“再盯,让石竹谨慎些,莫要被他察觉了。”   “是。”   周严正要退出去,裴扶墨又喊住了他。   沉默许久,周严甚至琢磨,难不成是发生了什么难以抉择的大事?   过了会儿,才听裴扶墨说道:“明日起,若是江姑娘来了镇北侯府,不必再传假消息了。”   近日江姑娘时常会来打探世子的行程,但事先世子便吩咐过了,无论他在不在府里,若是她派人来问,一律按照世子出城办事推脱。   周严应是,暗想,看来世子是不打算继续生江姑娘的气了。   日子过去了两日,江絮清身上被蚊虫叮的红疹消去了后,唐氏才准她出门,一听她要去镇北侯府,便严厉提醒:“慕慕,记住,你是姑娘家,凡事不可逾矩。”   江絮清老实应下,没敢说她都主动亲过裴扶墨的脖子了,若是让阿娘知道了保准要将她禁足。   马车行驶到镇北侯府门前,值守的护卫看到江絮清,特地迎来:“江姑娘来了。”   江絮清边往里头走,边问:“世子可在?”   护卫经周严打过招呼,便老实答道:“世子刚回不久。”   这是这阵子以来,她第一次在镇北侯府堵到裴扶墨的人,江絮清登时惊喜不已,提着裙子便朝裴扶墨的寒凌居奔去。   裴幽从另条道路行过,眼角余光捕捉到一抹倩丽的身影,正想迎上前,便看到她朝着他的反方向行去。   裴幽站着没动,李勉跟在后头问:“大公子,怎么不走了?”   半晌,他语气幽然:“没事。” 第17章 贴脸   镇北侯府对江絮清来说,熟悉到如同另一个家,是以无须下人领路,她已熟稔地往裴扶墨的寒凌居行去。   半途中,江絮清被府内的刘管事拦下,“江姑娘请留步。”   刘管事在镇北侯府为仆多年,是前镇北侯的亲信,就连现镇北侯夫妇对他亦同样看重,江絮清自然尊他。她驻足,柔声问:“刘管事,是有什么事吗?”   刘管事行至江絮清跟前,道:“大公子托老奴给江姑娘传句话,他今日因要事在身,不得不提早离府,夜里回时恐怕较晚,让江姑娘不必等他了。”   裴幽?她来镇北侯府又不是找他的,自作多情什么?   但在刘管事面前不好显露出来对裴幽的厌恶,江絮清莞尔:“多谢刘管事,不过现下我去找世子有点要紧事了。”   刘管事和蔼地笑,请江絮清过去。   江絮清的身影消失在游廊转角后,周严恰巧要回寒凌居,他听到方才的对话,问刘管事:“大公子当真这样说了?”   刘管事回道:“没错,大公子与江姑娘好似约好今日见面,但方才大公子有急事出门,好似与江姑娘错过了,便拜托老奴同江姑娘说一声。”   他忍不住多叨叨几句,“没想到江姑娘同大公子的关系也这般好,到底还是在一个府里生活了两年。”   周严皱眉,只说一句知道了。   **   裴扶墨从左军衙署回了后,先洗去一身尘土汗水,取了套较为舒适的素色长衫,他的寝屋除了洒扫的下人,一般不得入内,就连沐浴这种事也从不需侍女服侍。   洗后浑身舒适,他手中提着长衫,赤足走出净室。   江絮清站在房门口,凝望他健硕光.裸的后背,怔怔地站在原地,顿时手脚不知往哪儿摆。   即使两世为人,她也从未这样亲眼看过男人裸露的后背,上辈子嫁给裴幽一年,她与他日夜分榻而眠,甚至在寝屋内设了一道帘子隔开,这种行为,裴幽也全然没有异议。   想来那时还要维持他光风霁月的假面具,有意在她面前做出一副通情达理,体贴温柔的姿态。   过于灼热的视线,引得裴扶墨拧眉回首,骤然对上她晶灿的眸光,他先是凝神,才忙将衣衫穿上,冷声道:“你怎么来了。”   “我,我……”江絮清脑子似颠倒,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僵持几息,裴扶墨脸色骤变,阔步上前将她打横抱起。   江絮清纤柔的掌心按在他的双肩,声音更是软绵绵:“你做什么呀……”   裴扶墨紧压唇线,将她放置自己榻上,从架上取来干净的面帕为她擦拭人中处,“你是傻了?流血了都不知道?”   江絮清还懵懵混乱,半躺在裴扶墨的怀里,犹如云端。   裴扶墨见她如此,向门外唤了声:“周严。”   连唤两声,周严才进来回话。   “去传大夫来。”   周严正欲出门,江絮清连忙喊住他,“不必了,我没事的。”   裴扶墨见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面容微愠。   周严面露纠结,但到底懂得察言观色,很自觉退了下去,关上房门。   躺了会儿,加上止血及时,才总算没再流了。   江絮清觑着他像要动怒的神情,小声说:“真的没事啦,许是昨晚我哥哥吩咐厨房煲汤,里头加的东西火气太重,又是天热才导致如此。”   江絮清见他不信,用帕子擦干了血迹后,便站起来给他看,“你瞧,我生龙活虎的,可精神了。”   她提着裙子转了几圈,裙摆绽放如花朵盛开,裴扶墨怔了片刻,在她脚崴了要摔倒时,及时将她捞入怀里,冷声道:“你就不能让我松懈片刻。”   江絮清顺势伏他怀里,牢牢抱住他的腰,将侧脸贴在他胸前:“逗你的呢,我知道我无论发生什么事,你总是会护着我的。”   小姑娘的轻声软语像是透过他的肉.体重重的敲打在他心尖上,他本一直克制着的情感,总是又一次为她而波动,他呼吸渐重,就连箍住她腰肢的手更加收紧。   裴扶墨将脸贴在她的额上轻微摩挲,恨恨道:“花言巧语。”   说罢,他闭了闭眼,用力将她推开。   江絮清被他一推,重力不稳直接朝他的榻上倒去,她伏在他每日睡的床铺上,四周皆都是他清冽的香气,她忽然觉得羞得不行,小声嘀咕道:“哄哄你呀,你都不开心,到底要怎样才能不生我的气呢?”   她衣襟微乱,裙摆如花散开在他榻上,身姿娇娇柔柔,脸颊泛着红晕这般水盈盈看着他,实在磨人。   裴扶墨喉结滚动,觉得方才才洗干净的身子好似又热乎起来,他强压内心波动,背过身,沉默了片刻,没有回话。   江絮清揪着他的软衾,继续小声埋怨:“你那晚分明将我从宫里带出来了,竟是直接将我丢到马车上,让哥哥背我回去的,分明都到门口了,你亲自背我回去不行吗?”   若是往常,他决然不会做出将她独自一人丢在马车上这种事。   她越想越觉得难受,他心肠怎变得这样硬。   裴扶墨收敛好方才混乱的思绪,转过身来看着她那张满是委屈的小脸,突然问:“我给你的离元先生的孤本在何处?”   竟是转移话题了,江絮清有些不满,但还是老实回答:“我给我爹爹了,那孤本是我爹爹一直想要的珍品。”   哪想,裴扶墨黑眸微眯:“我忽然想起,那孤本上夹了一张我左军衙署重要的机密信笺,若还方便的话就取给我。”   这有何难,江絮清应下:“好,一会儿回府我就问爹爹要。”   裴扶墨无言,意味深长的眼神死死盯着她。   莫名盯得她都有些心慌了。   恰在这时,云氏进了屋内,看到江絮清衣衫不整,娇弱无骨地躺在裴扶墨的榻上,而裴扶墨同样身着凌乱的寝服,站在榻前。   惊惧的是,他那样的人,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导致脸上的红晕能蔓延到脖颈,染上一层欲色。   云氏因眼前这幕大受刺激,怒斥一句:“你们在做什么?”   江絮清循声望去,见到云氏吓得连忙从榻上起身,下意识躲在裴扶墨身后。   裴扶墨仍是镇定自若,问道:“母亲怎么来了。”   云氏气得呼吸不稳,当即白眼一翻,晕倒了去。 第18章 画舫   “事实就是儿子解释的如此,我与江絮清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发生。”   云氏扶额靠在引枕旁,几番叹气,看着坐在圆桌边沉静自如的裴扶墨,无奈道:“怀徵,你若真的喜欢慕慕那孩子,当初就不该当众拒婚,现在,你这样让为娘如何同江太傅夫妇交代?”   裴扶墨平静的面色有略微的破裂,合着说了半天,原来压根就没听进去。   再多说也无异。   他站起身,“母亲好好歇息,儿子不打扰您了。”   说罢,裴扶墨便阔步离去,留下云氏气得直发抖。“你看看,看看那孩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芷芹安抚道:“夫人,您当心着身子。”   云氏重重舒出一口气,眼眶微红:“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芷芹,你服侍我这么多年了,也是看着怀徵这孩子长大的,年幼时他的心思还很好猜,他喜欢慕慕那丫头的事怕是瞒不过任何人,所幸我们裴江两家本就门当户对,关系密切,他若真想娶慕慕,为何不正大光明去娶呢?”   非要弄得这般不清不白。   芷芹劝说:“夫人也看出来了,这个月以来,世子性子沉稳了许多,如今没人猜得透他究竟在想什么……以往越是心思外放的人,当沉稳起来,越是让人捉摸不透。”   裴扶墨回了自己的寒凌居,心中郁气正堆积一处,周严称有事禀报。   “回世子的话,属下当时亲耳听到江姑娘并未否认是来找大公子的。”   室内静得如寒霜凝结。   眼见裴扶墨脸色愈发难看,许久没有回话,他还是硬着头皮问:“世子?”   过了片刻,他背过身,语气冷淡:“你出去吧。”   **   在镇北侯府被云氏撞见的事,因她和裴扶墨清清白白,江絮清并未多想,回了江府第一时间奔向父亲的书房。   “爹爹,我前段时间给您的那本离元先生的孤本在何处?”   江义承本在处理公务,忽然振奋精神,“你好端端问这个做什么?”   江絮清只顾着在书柜翻找,尚未察觉自己父亲脸色不对,“您先拿给我就对了。”   她几乎将整个书柜和书案都翻了个遍,怎么都没找到,这下有些急了,频繁追问江义承。   江义承只好说道:“你莫怪爹爹,实在是那孤本太多人想要了,爹爹把那当宝贝疙瘩似的,都舍不得借给同僚阅赏,但也不知是护得太紧还是什么,它突然就不见了。”   不见了?江絮清眼眸瞪大,急忙问:“怎么会?那么贵重的孤本,怎会不见?爹爹有仔细找过吗?”   “找了!府里和衙里都里里外外翻个底朝天,就是找不到。”   江絮清顿时如霜打了茄子般,连连后退几步。   江义承惭愧到不敢看女儿,他哪里说的出口,前些日子因吃醉酒后,竟是老糊涂得将女儿的婚事许配给了裴幽,虽说当晚记忆他完全不记得,但第二日裴幽拿出那张他亲手写下的承诺书,纸上白纸黑字写了,他承诺要将女儿嫁给裴幽为妻。   那是他的字迹,他不得不承认。   到底是女儿的婚姻大事,被他醉酒后随意许给他人,届时闹了出来夫人和女儿定会埋怨他,可若悔婚的话,他江太傅多年的好名声必会受到影响,百般纠结,他最终抉择了另一办法。   他将那孤本赠送给裴幽,同时也将那婚约书也换了回来,一切全当没有发生。   “女儿,那孤本……”   江絮清沮丧道:“罢了,我会自己想办法的。”   她现在只祈求那孤本上夹杂着的信笺并非重要的公文,都是裴小九吓她的,否则她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了。   次日天一亮,她就派人去镇北侯府,得知裴扶墨今日出城了,不知何时才回,无法,她只能安静地等他回来再好好解释。   **   风和日丽,正是适合游湖的日子,画舫上,一众文人正在对着蓝空碧波饮酒作诗。   江义承喊裴幽坐到自己身旁,压低声说道:“贤侄,那日宿醉后的事,你可定要为我保密啊。”   裴幽温和浅笑:“江大人还请放心,阿幽会将那件事烂在肚子里,绝不会让慕慕知晓。”   得到保证,江义承这才松了一口气。   喝醉后把自己女儿的婚姻大事随意许配了,这事非同小可,他当然可以仗着身份命令裴幽将那婚约承诺书给他销毁,但,到底是自己亲口说出去的话,亲自许下的承诺,他亦实在没那个老脸要求裴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也就裴幽心性好,悟性高,看出他的为难,便有意给他一个台阶,主动提出要那离元先生的孤本换这纸承诺书销毁。   裴幽始终抿唇淡笑,仪态温文尔雅,看着画舫内这群朗笑高谈的文人墨士。   他隐晦的目光落在江义承那蓄了胡须的脸上,思绪不由回到了那晚。   江大人亲口承诺要将女儿嫁给他,醒后却多番推辞,虽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皆是他配不上江絮清。   这些清高且目中无人的权贵,即便他有了镇北侯大公子这层身份,在他们的眼中,恐怕他永远都是那个乞儿。   他笑容渐深,对面的明大人突然朝他举杯,“裴公子怎么不喝?”   “这就来。”   **   江絮清约了好友成如筠出来见面,赴约地点正在曲碧湖附近的茶铺。   成如筠见她始终耷拉着脸,问道:“慕慕,你怎么了?”   江絮清叹了口气:“你不懂,很难说。”   成如筠笑话她,“有什么难说的,保不齐又是因为你的裴小九不理你了。”   江絮清撩起一只眼看她,“猜对了,又没猜对。”   裴扶墨最近是理她了,但倘若她将那孤本搞丢的事说出来,他指不定又要生气与她闹别扭。   事关他公务上的事,江絮清也不好对外说,只能藏在自己心里,独自忧心。   成如筠啧道:“我真搞不懂你们这种陷入情爱的人,三天两头情绪大起大落,搞不懂啊。”   江絮清被她这看破红尘的语气惹得忍俊不禁,扑过去挠她:“就知道说我,我可听说了,伯母也在为你相看呢!”   提起相看,成如筠将脸一垮,“我可不想嫁人,我母亲嫁人,你看她像是过得很好吗?”   她父亲风流成性,后院姬妾成群,导致成如筠自小便对男人不抱希望。   江絮清心疼地抱着好姐妹安慰了许久,待余光一瞥,湖畔的走道来了个极其眼熟的人。   那人已行到江絮清跟前,恭敬道:“姑娘,老爷正在那画舫上游湖,大老远瞧见您了,说是让您过去,给几位世伯见礼。”   江义承最是注重繁文缛节,方才画舫那么同僚都看见自己的女儿,总不能只远远看着。   只是去见礼而已,江絮清应下,对成如筠道:“筠儿,你等等我,我一会儿就来。”   江絮清随着那小厮去到湖边,上了画舫后发现这偌大的画舫内只有一人。   还是她最不想看到的人。   裴幽面色含笑,脸上带着微醺的红晕看她:“慕慕来了?这不巧了,江大人方才遇见其他同僚,随那些大人去了另一艘画舫欢聚,约莫要点时间才能过来。”   江絮清浑身紧绷,连忙后退几步,“既如此,那我先回去了。”   她微弯腰身要退出去,裴幽站起来,动作利索攥住她纤细的手腕,面上带笑,但手中的力道却是不轻,“急什么,就不能坐下来与我说说话?”   江絮清怔怒,“你放手,不要碰我!”   裴幽眼眸冷然,故意往里一拽,江絮清难敌他的力气,跟着脚步不稳往前扑,二人一同倒在一旁的软榻上。   画舫外传来脚步声,以为是父亲一行人来了,江絮清掌心按在裴幽胸膛前推他,“你松手,不要让别人看到了。”   裴幽勾唇冷笑,抬起眼眸看向伫立在门口那神色漠然的男人,说道:“慕慕怕谁看到了?”   “怀徵吗?” 第19章 撒娇   突然提裴扶墨做什么,江絮清恼得不行,恰逢这时画舫轻微晃动,她的身躯跟着往里一偏,倒像是要往裴幽怀里钻,耳边荡起裴幽的笑声,她愈发觉得恶心。   “世子,您在里边等江大人即可,大人一会儿便过来。”   船舱门口响起侍从恭敬的声音,江絮清脸色顿时煞白,僵硬回首,轻颤的视线与裴扶墨冷冽无情的目光相撞。   他一身湛蓝长袍,帘外的风吹拂,衣袂翩飞,高大的身形将这画舫内的光线遮挡,他淡淡颔首后,往江絮清的方向过来了。   沉稳的脚步声一下一下敲击江絮清的心脏,她快速推开身旁的裴幽站起来,嗓音微抖地问:“你怎么来了?”   他怎么来了?裴扶墨心里想笑,面上也的确笑了出来:“公事办完回城途经曲碧湖,恰巧江府的侍从说是江伯父在此,请我进来小酌几杯。”   他的笑意忍不住让人后背发寒,江絮清小心翼翼地往他身旁靠拢,拽住他的衣袖,小声说:“我方才又不小心摔了。”又将手心的红痕给他看,像是极力要证明什么,“你看,都摩擦成这样了。”   裴扶墨的眼神从一侧淡笑的裴幽脸上掠过,最终落在江絮的手掌心处,她那柔软嫩白的小手此时俨然通红一片,看起来被压得不轻。   “疼吗?”他轻声问。   江絮清欣喜,状若可怜求疼惜,将手心递到裴扶墨的唇边,羞赧地说:“疼,但是要你吹一吹,就好了。”   幼时她经常摔伤,要么是膝盖要么手肘,只要磕破了,都是他帮她包扎伤口,在伤口处吹吹。   虽说现在她的手心并没有流血。   她动作不停,一副想要掩饰什么的模样,惹裴扶墨笑得心里抽疼,他笑意渐淡,故作不经意地将面前那只手推开。   “都这么大了,还跟个孩子似的,动不动就撒娇。”   江絮清嘟唇,原是长大就嫌弃她了。   裴幽默默看了许久,这时笑说:“船上到底不比陆地,若是没坐稳,摔倒也情有可原,怀徵还是莫要数落慕慕了。”   裴扶墨眼角余光扫到江絮清故意朝自己身旁靠近,心里一沉,淡声道:“兄长说的是。只是兄长与慕慕不太相熟,大抵还不够了解她,她是那种即便在陆地,也容易摔倒的人。”   不太相熟是吗。   裴幽眼底浮起戾气,极快消失,便笑着转移话题。   不过片刻,江义承携几位同僚返回了画舫,忽见女儿和裴扶墨都在此,略微诧异,裴幽先说道:“江大人,慕慕和怀徵等了有一会儿了。”   还当那二人是特地来见他的,江义承没多想,笑着让两个小辈与几位同僚见礼。   一番交谈后,江絮清见自己父亲又要饮酒,她不得不换个座位在旁监督,悄悄将酒杯拿走换成茶水。   江义承暗自擦汗,内心不免埋怨,好不容易得以闲暇与同僚画舫对饮,竟是又让女儿抓个现行。   画舫内交谈声此起彼伏,裴扶墨坐在一侧,优雅地无声饮酒。   裴幽端了酒盏过来,“在想什么?”   裴扶墨冷静看了他一眼,仰脖饮下清酒后,才淡声道:“我在想,兄长这招有够拙劣。”   他当然没那么愚蠢认为是江太傅喊他来的,而他来的偏是那么巧,看到那不该看的一幕,听到不该听的。   裴幽一愣,旋即装糊涂道:“怀徵也看出来为兄想显摆了?”   今日文官画舫聚集此,则是为了庆祝裴幽升官,虽只是个小小的编修,但江义承很为他高兴。   裴扶墨但笑不语,举着琉璃酒盏,腕骨微垂,这般不羁的姿态都俱显天然的矜贵。   裴幽气得磨了下后槽牙,换上浅笑看向江絮清。   **   酒过三巡,裴扶墨称有事离开了,他前脚刚走,江絮清后脚便溜了出去,走前还特地将自己父亲身边的酒水全部悄悄换成了茶水。   曲碧湖附近,裴扶墨的车驾停留此地。   江絮清跟出来就没瞧见人,老远看见马车前边站着周严,想也没想便提裙过去,周严直接将她拦下,“江姑娘,没有世子的吩咐,属下不能放您上车。”   江絮清好言道:“让我进去,我找你们世子有要紧的事。”   周严面无表情,一副秉公办理。   江絮清正踌躇着,车厢内传来裴扶墨低哑的嗓音:“让她上来。”   江絮清面露喜色。   周严不得不打开车门,看江絮清进去后,自觉退一段距离看守。   世子显然心情不虞,江姑娘这时去触霉头……自求多福吧。   车厢内。   江絮清朝裴扶墨身旁坐过去,如往常那般拽着他的衣袍,小声说道:“我有件事同你说。”   “嗯。”   分明早已做好了准备,可听他平静的语气,江絮清莫名心慌,想着他早晚也要知道不如早点说清楚,她鼓起勇气,干脆一股脑说出来:“那孤本,我爹爹不慎弄丢了。”   “我爹爹也不是有意的,他已经将能找的地方都找过,的确找不到了。”   江絮清打量裴扶墨的神情,见他仍旧面无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倘若他讽刺几句或者生气也好,这样安静不说话,实在令人害怕。   她软软地问:“那夹在孤本上的信笺是否很重要啊……”倘若有关他公事上的机密,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弥补了。   裴扶墨闭了闭眼,心里的皱褶仿佛又被翻搅。   再睁开时,方才那么点暗色已然消去,他尽可能语气稀松:“不重要,我想起来并非夹在那孤本上,昨晚已经找到了。”   他究竟抱着怎样的心思瞎诌了个信笺的事,到底想听到她什么回答,他也想不通了。   好似满盘的期望瞬间被打碎。   碎的彻底,难以拼凑。   江絮清侥幸地抚着胸口,“那就好,不然我真的会愧疚死。”   事情圆满解决,她自如地笑。   她笑容清甜,眉眼如画撩人心怀,她本就生得貌美,肌若凝脂,玉颜娇嫩堪春红,恐怕没有哪个男人能承受得住她这般的笑。   裴扶墨沉浸地凝望她许久,看得江絮清脸都红了。   她的眼睛极漂亮,水灵灵的如同浸过山泉水的黑葡萄,干净澄澈,顾盼流转间亦能轻易勾得人似酥骨般迷醉。   她全神贯注看向谁时,便觉得她心里装满了那人。   也正是这双漂亮的眼,惯是会骗人。   可他如今也已经没得让她骗了。   “江絮清,失去所爱的滋味,真不好受。”痛得如死过一般。   裴扶墨语气寒凉,带着几分癫狂。   江絮清抿了抿唇,没懂他所言之意,待正欲追问时,马车外传来了成如筠的声音。   “慕慕!”   周严立在车旁,道:“世子,成姑娘执意过来,属下也拦不住。”   不过刹那,裴扶墨又恢复了往日模样,轻轻笑了声,随意道:“你先回去,我也有点事要进宫一趟。”   江絮清心不在焉,还在想他方才那句话是何意思,待回过神后,裴扶墨已经离开了。   **   那日画舫后,裴扶墨就接了个紧急任务离开了长安。   江絮清回想起上辈子,认亲宴那日裴扶墨也未曾赶回,等他任务办完后回京,就得到她与裴幽已定亲的消息。   因上辈子她醉酒后睡到了裴幽的房间,这种丑事双方父母都瞒得死死的,没有告诉任何人,导致裴扶墨一直认为,是她故意是趁着他不在长安时才急忙和裴幽定的亲。   上辈子她与裴扶墨错过的主要原因,便是因为这场认亲宴,既重来了一次,她这回定要避开裴幽的算计。   认亲宴这日,因裴扶墨还未回京,江嘉锦连去镇北侯府都提不起什么兴致,见江絮清打扮得楚楚多娇,忍不住酸溜溜道:“穿给谁看呢?世子今日又不在,莫不是给裴大公子?”   “想来也是,裴大公子当初在江府,二姐姐就与他关系亲近。”提及此,她话音一转,惊讶道:“二姐姐,你说莫不是世子看出你与他兄长关系匪浅,这才拒了你的求娶罢?”   这哪个男人能受得了女子在几个男人之间徘徊,更何况还是亲兄弟。   江絮清与江嘉锦从未有仇怨,江嘉锦针对她无非是裴扶墨从小只与她亲近,所幸因经历过一世,已见识过像裴幽那样心狠手辣之徒,江嘉锦这种拈酸吃醋的嘲讽在她看来倒正常得多。   至少她未曾主动去害过他人。   江絮清嫣然浅笑:“三妹妹多虑了,当初我与裴大公子关系亲近仅仅只是怜他的经历,救他回府后觉得有自己的责任才多加关照,仅此而已,我对裴大公子并无半点男女之情。至于我与裴世子本就关系要好,我救了他兄长,他感谢我都来不及,为何要心生芥蒂?”   今日侯府的认亲宴则代表今后裴幽已是镇北侯府长公子的身份面见世人,从前无论他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经历,都将彻底磨灭,没人会愿意得罪镇北侯府。   江嘉锦从前即便再看不上裴幽,今日过后,还不是要尊称裴大公子。   倘若现在不把她与裴幽的关系说清楚,免得他日江嘉锦传出去,倒引来不少麻烦。   江嘉锦被堵得哑口无言,气得腰带都要搅断了。   燕喜堂外,裴幽一袭竹青色长袍,负手站立许久。   身后的江府下人见他迟迟不动,问道:“裴公子不是有事找二姑娘,何不进去?”   裴幽松开攥成拳头的手,面上也实在笑不出来,“我忽然想起还有事,先回侯府了。” 第20章 宴会   因担心裴幽受委屈,镇北侯府设宴,镇北侯夫妇几乎请了满长安有头有脸的权贵。   云氏从清早醒来就笑得合不拢嘴,待认亲宴一过,镇北侯府便要真正的一家团聚,从今早起裴家的家族长老也来了侯府一手操办裴幽入族谱的事宜,待一番流程过来,陆陆续续的宾客已至。   江家是最早到的,江老夫人与云氏寒暄几句,便与一旁的几位裴家亲戚闲谈,江嘉锦也老实跟着自己的母亲宁氏,与其他夫人交流。   这种人多的场合,自然少不了私下打交道。宁氏时刻操心着江嘉锦的亲事,但凡有瞧上的不凡世家,便拉着她上前跟夫人见礼。   江絮清则是一直陪在唐氏身旁,默默听云氏及唐氏聊天,待更多的宾客至,云氏不得不去接待他人,唐氏这才有机会同江絮清说话,“慕慕,帮我去找一找琰儿去哪野了。”   那孩子到了侯府安静没一会儿就撒开腿,今日侯府人多,届时还出什么意外。   江絮清道:“阿娘,琰儿他来侯府又不是一次两次,还能走丢吗?”她说什么这回都绝对不会乱跑了,只有老老实实待在母亲身边才可以避开一切意外。   唐氏皱眉,“我如今叫你做事都叫不动了?快去找你弟弟。”   江絮清还是不动,“那我让安夏去找,反正我是不去的。”   唐氏不由奇怪,这孩子今日究竟是怎么了,以往来侯府她都当自个家似的,今日说什么都不走动。   江絮清喊了安夏过来,吩咐她去将江琰找回来。   到访的宾客愈发得多,云氏招呼不过来,唐氏帮衬着与几个她无法招呼的贵夫人闲聊,江絮清便一直在跟唐氏身旁。   正逢吉时,就连宫里的太子殿下、二皇子、三皇子与安华公主等人都亲自前来祝贺,镇北侯夫妇携长子前去迎接。   寒暄过后,正式开宴。   镇北侯请太子李谦尊坐上首,李谦推拒:“舅父,今日您就将孤当做只是您膝下的一个小辈,孤来此也只是为了祝贺舅父与舅母总算寻得长子,一家团聚,共享天伦。”   李谦话已至此,裴玄再坚持就没必要了,但他不能委屈了太子殿下,说什么也给安排个最尊贵的位子,而二皇子李衡与三皇子李煜同席,坐于李谦对首。   先皇后裴氏薨逝于兴武十三年,彼时太子年仅五岁。   先皇后与晋安帝的婚事乃先帝所定,传闻彼时晋安帝尚有心上人,却不得不迎娶前镇北侯的嫡女裴晚音。   裴皇后尚在时与晋安帝明面相敬如宾,实则不得帝宠,晋安帝对嫡长子李谦同样少于关怀,母子两在后宫备受冷落,因晋安帝疏于管教,裴皇后性子不争不抢,导致太子李谦养成这般性情温和的庸才。   裴皇后薨逝两年后,二皇子生母顺利被册封为后。   二皇子李衡的生母肖继后,乃左丞肖泽民嫡女,有这般显赫母族,二皇子背后根基不比太子李谦差。   所幸即便太子再不成器,那也是背靠镇北侯府的权势,太子之位如今难以撼动。   镇北侯夫妇携长子面见众人,讲述了多年寻子艰辛,筵席中不少生儿育女的夫人皆闻之动容,已是感动到捻帕啜泣了。   江絮清坐在唐氏身侧,将自己尽可能的缩小,眼神看向上首的镇北侯夫妇,心中无限感慨,倘若他们知道自己心念了多年的长子,会在一年后为了攀附三皇子而陷裴家致死吗?   若非她多活了一世,恐怕也看不出裴幽这等温润如玉的人,能干出那恶毒之事。   许是她恨意的眼神过于流露,站在镇北侯夫妇身侧的裴幽则将视线移了过来,骤然对上她愤恨的眼神,裴幽微蹙眉宇,转而还是回了个淡笑。   江絮清暗骂一句,扭头去给身旁江琰喂吃的。   江絮清扭过头后,裴幽便收了笑意,再视线一扫,与斜对面的三皇子李煜对上,李煜举杯饮酒,二人短暂的眼神交汇,并无任何人察觉。   **   宴席过半,裴幽行过青石板小路前往幽静的花园。   无人能看到的角落处,一名身着皇子近侍服装的男人等候多时,他假意欣赏花园景色,待裴幽走近,低声一问:“确定没人?”   裴幽肯定道:“放心。”镇北侯府是他的家,自是没人会监视他。   那侍卫从衣襟处取出一瓶黑罐,“殿下说,你要的他帮你做到了,接下来就是看你的诚意。”   裴幽将那黑罐纳入袖内,浅笑:“烦请告知殿下,寻回真实身份的恩德,裴幽铭记在心。”   ——————   宴席中,二皇子李衡喝大了,坐着的身躯都摇摇欲坠,一个劲地朝三皇子李煜身旁倒,李煜伸出一只手将他撑住,苦口婆心道:“二哥分明喝不了,怎就还如此贪杯?”   李衡喝的醉话连篇,叽里咕噜的嘟囔,离得远没人听得清他说什么,但候在身后的小内侍倒听出零星几个字,当时脸色一变,骤然对上三皇子警告的目光,那小内侍忙垂下头装傻。   当场听见二皇子咒骂三皇子个贱婢生养的东西,也配管教他这种话,给他几条命都不能活了,所幸三皇子为人良善,并没有像二皇子那般动辄打骂宫人的陋习。   “你,过来扶着二皇子找个房间歇息。”   那小内侍刚庆幸没一会儿,就被三皇子点名,他忙不迭应下,喊上另一个内侍一同扶着喝的烂醉如泥的二皇子离开热闹的宴席。   镇北侯府有专门给宾客休憩的客房,在西北方向,但途中二皇子醒了过来,得知要去西厢房当即便撒泼起来,“本皇子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屈尊来到侯府本就是给裴玄面子了,怎还让本皇子入住那等小地方?”   小内侍也拿二皇子没辙,让同伙去喊一个侯府的下人过来,给二皇子准备一间上好的客房休憩。   那内侍离去,剩下的小内侍一人扶着身形健壮的二皇子很是吃力。   李衡也嫌他瘦弱,一掌将他推开,“一边去,本皇子自己走。”   李衡脚步不稳,像是随时要倒,小内侍看的心惊胆战,生怕摔倒了唯他是问。   李衡一路歪歪扭扭抱着游廊的廊柱拖拖拉拉地游移,嘴里还时不时嘟囔什么,正在这时,游廊转角处走来两名女子,前头为首的姑娘貌若仙姿。   李衡登时眸光铮亮,跌跌撞撞地朝那女子走去。   **   江絮清实在受不了宴席中镇北侯夫妇吩咐裴幽与她坐一起,说法则是裴幽也是靠她才捡回一条命,裴扶墨不在,见她孤单,特地让他的兄长陪她。   谁稀罕他陪了?   坐一处的时候,她连一杯酒水都不敢碰,一口菜品都不敢尝,生怕被他下药,又与前世那般,糊里糊涂地睡到他的屋子里去了。   前世丑事发生后,她整个人迷迷糊糊,不懂怎么就与裴幽衣衫不整地躺在一处,当时以为是自己醉酒才与他亲密如此,导致不得不嫁给他。   可直到出嫁一年后,江家出事,裴扶墨下狱,一次意外她得知当初那事全是裴幽算计她。   当时她质问,他也没有逃避,爽快承认了,想必那时因江家落魄,裴扶墨入狱,他反而得圣上重用,导致他并没什么好怕,觉得她离了他就不行。   安夏见江絮清走得匆忙,身后有豺狼虎豹追着似的慌张,问道:“姑娘,您究竟在躲着谁啊?”   江絮清答非所问,只说:“从现在起,你与我寸步不离,我们先去找个安全的地方将今日的宴席熬过去再说。”   她现在心时刻吊起来,除了安夏之外不敢信任何侯府的下人了。   “救命!来人啊,我家姑娘……”前面传来嘶声呼救,江絮清和安夏互看一眼,便迎上那急忙奔来的侍女。   靠近西厢房这处本就僻静,游廊庭院更是一个下人都无,想必都是去前厅忙去了,那侍女难得看到两个人,不管不顾扑地上去,哭喊道:“这位姑娘,求你救救我家姑娘,我家姑娘她……”   侍女似有顾忌,不敢将话说全。   江絮清觉得她的服饰有些眼熟,问道:“你是哪家的丫鬟?”   那侍女含泪道:“奴婢承恩侯府的,今日是随着老爷夫人,还有大姑娘一同来了侯府。”   承恩侯府,那她口中的大姑娘盛嫣,不正是前世嫁给她兄长的嫂嫂?   见这侍女之态,想必盛嫣出了事,江絮清思索一番,“你先去前厅寻镇北侯夫人,私下告诉她此事,你家姑娘先包在我身上。”   那侍女不认得江絮清,对她一个柔弱姑娘有些不放心,犹豫道:“可是……”   随着她的迟疑,前方盛嫣惊惧的哭喊已传了过来,江絮清实在担心她未来嫂嫂的安危,冷着脸严肃道:“快去,想害死你家姑娘吗?”   说罢,江絮清便领着安夏过去,那侍女也不敢再拖拉了。   赶到后,盛嫣被一个身形高大的醉汉堵在角落轻薄,她嘶声哭喊可怎么都无法推拒男人的力气。   这幕场景让江絮清想起前世,牢房内她亦被裴幽如此对待,当时脸上血色尽失,恨意汹涌。   即便认出了那醉汉是二皇子,她还是毫不迟疑地从庭院的丛林里捡了个巨大的石头,猛地朝二皇子后脑砸去。   动作几乎用尽全力,此情此景,令一旁的小内侍和安夏吓得僵滞无法动弹。   李衡惨叫一声,捂着后脑的鲜血,还没来得及回头,便直接倒地。   **   长安城外,尘土飞扬,风声猎猎,一众烈马正在奋力往城内疾奔,为首的男人冷面肃容,沉凝的眼底犹如深渊,压迫摄人。   裴扶墨以极限的时间处理了晋安帝交予他的重任,不过三日便将隐匿于嘉州一代的匪寇悉数缉拿,绳之于法。   昨夜月上中天时,世子为尽快将匪寇一事收网,干脆将那些试图反抗的匪寇当场绞杀,当晚鲜血溅了满院。   周严现回想起,心中不由猜测,世子身上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导致他性情大变,处事手段较比以往更加凶残老练,每行一步皆直逼要害,没一个多余的步骤。虽说冷血了些,但确实较比一个个盘问来得快。   事情办妥后,还没来得及休息,世子便匆忙往长安赶回,片刻都不曾停歇。   裴扶墨策马目视前路,他唇线紧抿,手中缰绳渐收。   江絮清,你最好老实点,倘若这世你再成了我的嫂子,我定会让他生不如死,而你再无法从我手中逃离。 第21章 失踪   二皇子猛地倒地,缩在角落的盛嫣哭得梨花带雨,她撕心裂肺地痛喊了几声,发现对方没再袭上来后,这才睁开了泪眼朦胧的眼。   江絮清手中还握着那块巨大的石头,脸色煞白看着她,垂下的那只右手正在轻微颤抖,不知是害怕还是因石头过重。   还是安夏最先回过神,上前扑过去取过江絮清手中的石头,哭喊道:“姑娘,这怎么办啊……”   江絮清当时也呆怔了,神魂游移般,感觉大脑一片空白,等她反应过来后,她已经做了错事,将二皇子砸伤了。   盛嫣曾见过江絮清,但承恩侯府与江太傅府不算相熟,加之她离开长安多年,是去岁才回的京,仅在一场赏花宴见过她,并没与之交谈。   为何……   她抖着苍白的唇,呢喃道:“是你救了我……”话刚说出口,一种劫后余生的无助感涌来,盛嫣崩溃大哭。   江絮清同样吓得泪流不止,安夏已是哭得脸通红,害怕道:“怎么办啊,姑娘,那是二皇子……”也不知道断气了没。   三个姑娘从未见过这般场面,没人敢去上前试探二皇子的死活。   此时目睹了全过程的小内侍抖着过来,跪下去将手指探入二皇子的鼻息,片刻后,颤声道:“殿下还没死……”   太好了。   二皇子倘若就这样断气,他一个太监想必也活不下去了。   江絮清胡乱将眼泪擦干,正想对这小内侍说些什么,江濯却忽然从另一处现身。   他径直走到那内侍身旁,冷静道:“我知道你伺候二皇子时,动辄被他打骂惩处,心里想必恨二皇子入骨。”   小内侍后退了几步,慌张道:“奴婢没有,奴婢是皇宫的奴才,伺候二皇子乃分内职责。江姑娘重伤二皇子一事,等二皇子醒来,奴婢定会如实汇报。”   江濯唇角勾起,凉薄的眼神看向昏迷不醒的二皇子,笑道:“既如此,你怀中藏的那根毒针是做什么的?”   江絮清顺着江濯的话看向那内侍,只见内侍吓得双腿发软,连忙将手护在自己的衣襟处,结结巴巴道:“哪来的毒针,奴婢没有。”   江濯没再兜圈,直接将他拉过来,把他怀中藏起来的毒针取出,“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想抵赖?”   内侍大惊,当即跪下哭喊:“江大人饶命,奴婢的确有加害之心,但只有贼心没有贼胆啊。”   这根毒针是他藏在身上多时,本想着倘若二皇子又将他当牲畜般打骂,他实在忍无可忍,干脆与他同归于尽,可他只是个普通的小太监,即使对二皇子恨之入骨,也只敢在心里臆想杀二皇子的痛快,哪敢真的下手?   江絮清拉住江濯的衣袖,嗫嚅喊:“哥哥……”   江濯压低声,“哥先给你收拾烂摊子,其他的回去再收拾你。”   兄长难得这般严肃,江絮清不敢再出声添乱了。   盛嫣将松散的衣襟扣好后,就也缩在江絮清身旁,不敢说话。   江濯将那内侍扶起来,商量道:“如今你想活命,只能先听我的。”   内侍犹豫不决,“可是……”他哪敢相信这些贵人,倘若江姑娘被摘出去后,二皇子醒来后也只会怪罪他。   江濯说道:“我会让二皇子伤的看起来是自己喝醉后摔倒的,而你,我同样有办法保下,并且回宫后,我会想办法拜托太子将你调离二皇子身旁,去寻其他出路,出宫也好,还是另寻他主也罢。”   这个条件令内侍马忠心动不已。   看出马忠的动容,江濯继续循循善诱,最终经过一番劝说,马忠总算与他站在同一阵营。   江濯喊来自己的亲信将二皇子收拾了下,制造成他醉酒摔伤的现场,又将马忠支走。   一盏茶后,侯府的下人来到长廊处,才发现了二皇子昏迷在原地,很快裴玄便亲自来处理此事。   经过大夫及时包扎诊脉,得知没有大碍,只是暂且昏迷,又盘问过二皇子身旁的内侍,确认是他自己醉酒后摔伤,裴玄不愿将事闹大,免得毁了今日长子的宴会,便特意将此事暂时压下,等二皇子醒来再说。   **   事情圆满解决后,江絮清诧异道:“为何不是云伯母派来的下人过来的?”   盛嫣的侍女应该是听她的吩咐去找了云氏才对。   江濯坐在石凳上,瞪着江絮清,“若不是你兄长我半路遇到了那个侍女将她拦下,这时候你等到的可不是我,而是云伯母亲眼目睹你杀人!”   看来兄长是真的生气了,江絮清也自觉冲动了,可她不后悔救下盛嫣,倘若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这样做,不过第二次她会选择聪明些,把那内侍支开,这样就没人证了。   江濯见她鼓着脸,便知她压根就没反省,当即气得头疼。   兄妹俩斗嘴了几句,盛嫣才小声开口向江絮清道谢,“江姑娘,无论如何,这回也多谢你了。”   倘若当时不是江姑娘施以援手,恐怕……   江絮清回了几句不必谢,云云。   江濯这才发现江絮清身旁还有一人,皱眉问:“这谁?”   盛嫣顿时俏脸通红,一下气愤这男人竟将她视为透明这般久,一下又很感激他出手相助,斟酌再三,还是十分守礼地介绍了自己。   江濯对承恩侯府这位嫡姑娘一点印象都无,只喔了声。   江絮清见状琢磨想,是否因为她重来一次的缘故,让哥嫂提前相识了?但前世哥嫂刚成婚那会儿,因两位盲婚哑嫁的缘故,感情并不见好。   并且据她所知,嫂嫂在婚前就已有心仪之人。   几番交谈后,见江絮清总算不再害怕,江濯的随从寻过来,说是大理寺卿喊他过去饮几杯,他不得不先离开。   盛嫣又再三对江絮清道谢。   江絮清只道没事,便提出要与她一同回到前厅宴席上,而这时盛嫣的侍女过来,在她耳边低语一句,她笑得羞赧,说自己临时有约了。   既如此,江絮清也不好勉强,只能目送她离去。   只是瞧她方才笑成如此,若是前世尚未明白情爱之事的江絮清定是没察觉,可如今她一眼看出来,与盛嫣有约的人,必定就是她那心仪之人。   盛嫣前往了侍女说的地点,她在原地等了片刻,方等到来人。   男人一身竹青长衫,玉树临风,温润翩翩,正是今日宴席的主人公,裴幽。   多日未见,再次见到心上人不免羞涩,她轻抿着唇道:“裴公子。”   裴幽含笑,“我说过,你我二人迟早会再次见面。”   他声音轻柔,盛嫣耳根子都红了,不由想起五年前与裴幽的初次见面,彼时她还是个因身体不好,被安排到老家庄子养病的病秧子。   她虽贵为承恩侯府的嫡女,但生母早在生她时难产去世,父亲很快又续弦生了孩子,重建了新的家庭,继母表面慈善,实则暗地里多番打压她,最终在她妹妹出生后,她因身体不好的缘故被继母安排到乡下庄子养身子。   这一养便是十年。   五年前,她半夜病情加重,丫鬟深夜去镇上帮她请大夫无果,最终还是病急乱投医,在路边找了三个自称会点医术的少年,那三个少年里,其中一个便是裴幽。   裴幽自幼流落在外,许是为了生存,多少学了些糊口的技能,那夜也是裴幽将她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从此她念念不忘,当时只记得裴幽临走前曾对她说过一句话:“若是有缘,总会再见的。”   盛嫣柔声道:“裴公子邀我去西厢房的游廊碰面,只是我……我出点状况这才与裴公子错过。”   裴幽笑道:“我方才也有事没有去成,这才拜托姑娘的侍女再重新约个地点。”   盛嫣心里怦怦跳,“裴公子寻我,是所为何事呢?”   **   江絮清找了个清净的地方坐了许久,盘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打算回到前厅。   这世她不再信任裴幽,想必他也无法设计陷害她,只要熬过了今日,那么她不会再重蹈前世覆辙。   出来实在太久,江絮清笑道:“安夏,我们回去罢,我娘估计要着急了。”   主仆二人顺着方才来的游廊往回走,安夏跟在后头,目光忽然被游廊下边那蜿蜒小路上的一孩童背影吸引,讶然道:“姑娘,那不是小公子吗?”   江絮清驻足,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一闪而过的江琰的衣摆。   那个臭小子,今日这么多人的场合,竟还敢到处跑!江絮清当即便想亲自把江琰抓回来,步子才迈出去一步,忽然想起一件事,冷静道:“安夏,我先回前厅了,琰儿就麻烦你看着,务必将他毫发无损带回来。”   安夏领命,提裙便朝着江琰方才溜达的方向奔去。   江絮清摇了摇头,继续往回走,待总算走到宴席前厅,见宴席上还是热闹非凡,看样子没一个时辰是散不了席了。   盛嫣这时也领着侍女回来了,她看到江絮清先是惊喜,紧接着朝这处走来,上前握住江絮清的手,说道:“我找你许久了。”   “找我?”   盛嫣一笑:“嗯,我想着一会儿宴席散了后,也不知有没有机会再与你见面,若是这样错过,我也很是不舍,你救了我的命,那便是我的恩人,我的奶嬷嬷常同我说,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   从事发至此,她不知说了多少感谢,江絮清忍俊不禁。   只是这回她不仅仅是口头感谢,还命侍女献上了礼物。   江絮清有些惊讶,“盛姑娘也太有心了,实则我真的只是举手之劳,不是奔着谢礼去的,这个……”   “你先打开看看。”   她盛情如此,江絮清不好拒绝,待打开了那小锦盒后,目光微怔,过了许久,难以置信问:“这个是要送给我的吗?”   锦盒内装的是如今市面上极其难寻的墨玉,其墨玉并非市面上随处可见,而源于西域一带,质地细腻油润,雕刻手法巧夺天工,堪称绝佳之品。   这是三年前,裴小九曾要前往北疆历练之前,她答应要将这墨玉打造成玉佩送给他,但彼时他离开的匆忙,她订下这墨玉的日子比他离开那日还是晚一天,并没有成功交于他手中,也是因此,她也并没有去取,直接将那玉存放在灵玉阁。   等他三年后从北疆回来,这件事也被她丢到一旁忘了。   因他们幼时一同长大,实在拥有太多回忆,彼此送的礼物也数不胜数,一块墨玉过去三年她的确没放心里。   如今三年过去,这难得一见的墨玉又出现在她眼前,江絮清不得不承认自己心动了。   盛嫣望着她水盈盈的眸,看出她十分欢喜,笑道:“江姑娘笑纳了吧,你若是不收,我这心里会过意不去的。”   再推脱就矫情了,江絮清只能笑着收下。   盛嫣抿唇轻笑,暗道,裴公子拜托她的任务,她总算完成了。   江絮清捧着这墨玉爱不释手,想着等裴扶墨回京了,便挑个合适的时机将这晚了三年的礼物送给他。   他应该会开心的吧。   不知过了多久,宴席上的宾客愈来愈少,许是终于要散席了,江絮清也稍微放下心来。   只是,不知为何,她忽然变得极其疲倦,竟是连眼前的场景都看着像是颠倒的,身旁的人脸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   远处云氏与唐氏和一众贵夫人交谈,她却感觉自己母亲的脸与镇北侯夫人长得一模一样。   她站起来,用力揉了揉眼睛,走到外面,仍旧是一群长得极其相似的人,她渐渐地根本分不清四周人的面容,身躯更是软得站都站不稳了。   她右脚一拐,整个身体朝前方倒去,本该直接倒在地上,可江絮清却没感觉到疼痛,像是倒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男人揽着她的腰,她缓缓抬头,努力想看清面前人的长相,羽睫轻颤,眸光朦胧,模模糊糊间,她总算看清了人。   “裴小狗,你总算回来了。”   最后一个字轻轻落下,她渐渐失去意识晕倒在男人怀中。   男人轻笑一声,笑意含着冰霜:“裴小狗?这又是你与怀徵之间的暗号吗?”   **   宴席散后,天色暗沉,整个镇北侯府总算恢复了往日的安静。   云氏累的瘫坐在圈椅上,唐氏笑着站在她身后给她按揉肩颈,“姐姐今日忙上忙下招呼这么多人,实在辛苦了。”   云氏上手按住唐氏,让她别揉了,陪她坐着聊几句:“若不是有你帮衬着,恐怕我也忙不过来了。”   唐氏笑道:“姐姐如今两个儿子都可成家立业,赶紧娶两个媳妇儿回来,来帮姐姐分忧得好。”   云氏疲惫一笑,裴家虽然家族很大,但大多都是旁支,除了偶尔有些亲戚会来借住之外,偌大的镇北侯府如今   也就他们一家子。   她叹道:“小儿媳妇我倒是早就看中了,可怀徵那孩子实在是……”   提起这个,唐氏忽然想起许久没看见自己女儿了,正要去寻人,就见安夏气喘吁吁抱着已经玩得累到睡着的江琰进来。   唐氏问道:“姑娘人呢?”   安夏惊讶,“姑娘不是早就回宴席中了?奴婢中途去寻了小公子,便耽搁到现在才回,没有看见姑娘。”   云氏见唐氏担心,说道:“你别紧张,镇北侯府对慕慕来说就是第二个家,不会走丢的。”   虽说如此,但姑娘家夜里忽然找不到人,还是叫人很是担心。   江义承和镇北侯恐怕还在饮酒,她只能自己去找了。   云氏见状,也忙吩咐几个奴仆四处寻人。   直到夜幕降临,仆人寻了半个时辰,都没在侯府看见江絮清的人影。   唐氏浑身无力瘫坐,双目已然失神:“慕慕……这可怎么办。”   云氏也是焦急不已,好好的姑娘在自己府上失踪,非同小可啊。   二人正要再去外头搜寻,忽然一个侍女神色慌张进来,回禀道:“夫人,奴婢好似知道江姑娘在哪儿……”   一个时辰前,她奉命在主子的院子洒扫,因躲懒趁着没人就在屋内休憩了许久,待醒来后才从柜子中出来,不想不慎将里间的门推开了些,竟看到江姑娘正躺在主子的榻上。   云氏和唐氏跟着那侍女过去,待进入了那院中,云氏的心彻底沉了。   等将房门推开,看到并肩躺在一起的二人,云氏气得双手忍不住发抖。   “裴怀徵!!!” 第22章 我娶   月色如水, 庭院内如朦胧薄纱轻笼,夜间寂静,风声起, 树影婆娑。   玉荣堂内, 府内下人已被尽数屏退,镇北侯裴玄与云氏坐于上首,脸色冷沉至极, 将一触即发, 而一旁的江义承与唐氏同样是愤怒之情溢于言表。   江絮清实在顶不住那四道严厉的目光, 低低垂着的头都快贴到胸前,双腿同样被此情此景吓得发软, 似在隐隐打颤。   堂内气氛凝结, 静得落针可闻。   裴玄死死盯着站在面前的裴扶墨,见他面无情绪, 竟是丝毫没有愧色,当即震怒到拍案而起, “裴怀徵,你自小为父便教你为人根本, 最重要的是正直二字,你堂堂男子汉, 如今竟是做出这样下三滥……”   这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好儿子,在次子出生后,他便将失去长子的悲痛与对长子的所有期望全部托付在他身上, 教他做人, 教他武学, 教他上战场杀敌,更教他正直坦荡, 如何做一个堂堂正正且英勇的男人。   可如今……   裴玄恨铁不成钢,呼吸轻颤而出。   事发至此,云氏多少自然消化了不少,也能从那最初的震怒到如今的镇定,现在事情已然发生,一味地发怒根本无法解决问题,眼见夫君动怒如此,心知他接下来怕是想动用军棍处罚,她不得不站出来说话,“成亲吧。”   简简单单三个字,使裴玄和江太傅夫妇同时为之怔然。   云氏坦然自若地道:“怀徵,你该明白,如今你和江太傅的千金早已不是幼时的孩童,成年男女躺在一张榻上这种事,即便你们并未真正发生什么,但江家千金的清誉已然因你受损,现如今最佳的解决办法,便是尽快为你们二人举行婚宴,将婚事落实。”   江义承紧绷着唇线,思考再三,说道:“侯夫人说的在理。你们也是成人了,是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江絮清现在思绪还错综混乱不堪,她实在没明白,自己好端端的怎么就与裴扶墨躺一张床上去了。   如今的此情此景,与前世唯一的区别便是此刻站在她身旁的那个男人,不是裴幽,而是裴扶墨。   这其中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事发后,云氏与唐氏大动肝火,最后喊来还在饮酒的镇北侯和江太傅,双方父母得知此事,已经足足将她和裴扶墨罚在这里站了快一个时辰,最后竟是以这般的结尾收场。   她与裴扶墨成亲?他会愿意吗?   江絮清缓缓抬起头,紧咬红唇,按下心中百般困惑,问道:“爹爹,真的必须要成亲吗?”   裴扶墨已经正颜厉色地说过不会娶她,那日她当众说非他不嫁,他都不曾有丝毫的动容。   他根本不想娶她啊……倘若只是因为意外,而逼迫他不得不娶她为妻,她也不会高兴到哪儿去。   她想要的是裴小九心甘情愿娶她为妻。   见自家女儿竟是问出这种话,唐氏瞪她一眼,不成器的丫头。   “我娶。”   冷沉的嗓音是从江絮清身侧传来。   她难以置信地扭头去看,见裴扶墨仍然维持着那张冷面肃容,仿佛方才“我娶”那二字,只是她一时的错觉。   听见裴扶墨没有抗拒,反而痛快地接受了成亲的要求,裴玄和云氏这才松了一口气,只因他拒婚一事才过去没多久,本以为按照他的性子,倘若他不想娶妻,便是谁都无法勉强。   本身紧迫焦灼的氛围,便是因为裴扶墨这样简单的两个字,霎时间松缓了下来。   玉荣堂外,裴幽背脊贴于墙壁,在听到两家父母已在商定成婚事宜后,笔直的双腿微微一屈,整个人骤然泄力般,后背顺着墙壁无力地滑落。   他不甘心,不甘心!   他谋划的那样周全,甚至在江絮清已然疏离他不信任他,在这样恶劣的情况下,他也能顺利地将人迷晕,可为何一切都脱离了他的掌控?   裴怀徵,他现在不是应该在嘉州处理匪寇?被缠得脱不开身?   为何三皇子那般笃定说当天回不来的人,竟是能从他手中将江絮清夺走?   堂内在高谈成婚事宜,裴幽眼底的戾气愈发汹涌,他准备好的一切,如今竟被全然打散,慕慕本该是他的妻子,本该是他的!   裴幽冷笑着从地上站起身,大步朝自己的清幽院的方向走去。   此时院入口站着一个黑衣男人,那男人见到裴幽后便迎上前,躬身行礼:“裴公子,都是属下办事不力,属下实在不知是如何被人打晕的,醒来后江姑娘便……便弄丢了。”   冯喜是三皇子的人,虽然确定裴幽看在三皇子的份上不敢动他,但今日所事,的确是在他这环出了问题,倘若裴公子状告到三皇子那处,殿下亦不会轻易放过他。   他内心忐忑不安,裴幽迟迟未开口说话,夜色下他的脸庞上似隐隐浮现可怖的暗色,过了许久,他总算启唇道:“你回去吧,帮我带给三殿下一句话,我裴幽想要的东西就必须要得到,还望殿下再施以援手。”   定亲了又如何?   这不是还没成亲?再夺来便是。   冯喜领命离开后,裴幽站在清幽院的入口,阴冷的眼神死死盯着「清幽」二字,思绪也不由回到了那日。   两年前,天寒地冻的隆冬日。   大雪纷飞,寒风刺骨,冬日的夜晚来的极快,也才戌时左右,大街上行人便已寥寥无几。   江太傅府的马车正从朱雀大街经过,恰逢这时,一道黑影从包子铺内如同废弃的物品般,被无情地抛了出来,那么狼狈地倒在这辆马车前。   “呸!晦气东西,大冬天的没钱还想要吃的?有手有脚的人不去干活挣钱,净想要投机取巧,还为我治病不收诊费,只要包子!滚吧臭乞丐!要饭要到我这小店来,真他娘晦气一天生意都白干了!”   街道边的包子铺传来暴怒的骂骂咧咧声,马车内,江太傅翻阅书卷的手微微顿住,皱眉问:“前方是发生何事了?”   在车厢内昏昏欲睡的江絮清因马车陡然停下,这才彻底没了瞌睡,听车夫说是马车前发生了意外,她向来喜欢那些新奇事物,便也没顾父亲的阻拦,执意下车与车夫一同去查看。   夜里的路实在看不清,冰雪声在踩在脚下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江絮清的鞋底很快沾满了冰霜,寒风吹打她俏丽的脸庞,小脸莹白,鼻尖被冻得泛红。   马车前有个不明物体瘫倒不曾动弹,她蹲了下来,凑近看才察觉并非物品,再细细看下去才发现是个躺在冰雪上的少年。   这少年肤色白皙,浓长的眼睫在冷冽的风中轻轻地发颤,看似冻得将要失去意识,他瑟缩一瞬,面前忽然涌入了一股清甜的馨香,这股香气使他仿佛深陷入绵绵云端般。   他大抵是死了罢,才能闻到这样让他沉浸心灵的气息。   意识涣散之际,他似乎听到娇俏轻柔的声音似从云端那处飘来,“你还好吗?”   他不好,很不好,他应该是死了。   少年已不知自己身处何处,没过多久,他好似被人背了起来,他费足了力气想要睁开眼,最终却只能看到在他前方不远处,那正在随着步伐曳动的雪白裙摆。   她像雪中仙子般,那样纯净无暇,让他想占有。   裴幽从苦涩又甜蜜的回忆中回神,分明只差一点,只差那么一点,他便能得到。   这让他如何能甘心。   **   经过一晚上的商议,裴扶墨与江絮清的婚事总算彻底定下。   这桩丑事,云氏已事先将得知此事的所有人都封了口,所幸当时看到他二人躺在一张榻上的人不多,也就那个带路的丫鬟和云氏及唐氏最亲近的人,不必担心会传出去。   此时夜已然很深了,江絮清本想私下与裴扶墨再好好说说话,却在唐氏的眼神警告下,不得不先回江府。   对于这种事,江太傅作为个男人不好指责女儿什么,回到江府后,他压抑着满腔怒意,直接拂袖离去,唐氏吩咐丫鬟带着江琰去睡,便特地来找江絮清谈心。   “你与怀徵之间的私情,实在是不像话,但如今事都发生了,再多说这些也无异。如今婚事已然定下,过阵子将该走的流程走了,我和你云伯母便会尽快定下个好日子。”   江絮清满肚子话都堆在嗓子口,不知该如何说,又该对谁说,她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就连母亲叨叨了许久,她都一个字没听进去,现在心里只有一个问题。   裴小九,当真要娶她为妻?   他是自愿的吗?还是说只是想为毁了她清誉的事负责……   夜里,江絮清辗转反侧,如何都睡不着,闭上眼都是事发时她醒来后与裴扶墨对上的那一眼。   当时他的眼里含着的复杂情绪,她至今未曾看懂。   即便他同意娶她,婚事定下来,他好似并非开心。   月上中天,寒凌居内,裴扶墨伫立于临窗下许久,久到如雕像般毫无动静,悄然寂静的室内,他蓦然低低地笑了几声。   清越的笑声在室内回荡。   他曾听过最扯的话便是,没了心爱之人会死。   而他不想死,便只有那唯一的选择。   慕慕,倘若她知道,他的手段这般下作,是否会对他失望了?   裴扶墨稍一抬颌,沉静的眸望向那夜空中悬挂起来的皎洁弯月,笑得清浅,笑意癫狂。   不,她永远都不会知道。   若非他及时赶回,又支开了裴幽,从那侍卫手中将她夺了过来,他如今如何能真正的得到她?   重来了一世,他总不能再看着她所嫁他人。   他喃喃低语,像是下定了决心,只要慕慕成为他的妻子,彻底将她与裴幽的可能斩断,那么,一切都会与前世不同。   会不同的。   慕慕这世是他的妻了。   **   翌日清早,燕喜堂内正在用早膳。   江义承看着饭桌上到齐的众人,轻咳一声,“母亲,儿子有事要说。”   江义承简单将裴扶墨和江絮清定亲的事说出来后,不啻与平地一声雷,江老夫人楞了片刻,才问:“怎就如此突然?”   前不久那裴世子不是还说他绝不会娶的吗?   或许定亲的主要原因算桩丑事,即便其他人不知情,可江义承这种文人君子实在过不了心里那关,他左右为难不知该如何回答,最终还是唐氏接话道:“正是昨日定下的,宴会上媳妇与侯夫人谈起了这两个小辈的婚事,都觉得年岁到了,是该成家,也好将性子早些定下来,不然啊还整日跟孩子似的不着调。”   “这不,夜里世子回府后,侯夫人便与他提起此事,他也直接点头了。正好昨日两孩子都在侯府,咱们两家父母,私底下便先将婚事定下,待那流程一走啊,基本就确认了。”   江老夫人听完,顿时笑得眼角的皱纹都堆在一处,“这好,早就说慕慕同裴世子迟早也会走到一起去。”能与镇北侯府攀上亲事,对江家而言自然是大喜事,只是这饭桌上有人高兴,自然也有人愁。   江嘉锦顿时气得饭都要吃不下了,若非宁氏在旁盯着,这会儿指不定已经摔碗走人。   “真的吗?九哥哥要做我姐夫了?”江琰则是这饭桌上除了江老夫人之外最高兴的人,他扭过头对江絮清说:“阿姐,九哥哥果然还是担心阿姐会被人抢走了,这才……”   “唔……”江琰后边的话被人堵住了嘴,不得不咽下,他挪开嘴上被塞过来的一根油条,瞪着一双圆眼看身旁的江濯:“哥哥做什么呀!”   他还没说完呢!   江濯慢慢品着碧梗粥,瞥他一眼:“吃饭吧你,小胖子话这么多。”   再说下去,这小子怕是要口无遮拦将怀徵和妹妹同躺一榻的事说出去了,他是该好好治治这小子,省得哪天祸从口出。   婚事已交代完,江义承心虚地肃面冷咳一声,便将话题顺势转移。   早膳过后,江絮清回到了鸣秋院,安夏正抱着一个锦盒从门外进来,问道:“姑娘,这个该搁在何处?”   这是盛嫣送给她的礼物,江絮清心思一动,“拿来我先看看。”   见锦盒内的墨玉还完好无损,江絮清就这般隔着锦盒看,心里亦禁不住甜丝丝的,她翘起唇角,柔声道:“先放在我那柜子里,届时……届时咱们抽个空去灵玉阁将它打造成玉佩。”   这块墨玉若是打造成玉佩,那必然是男子所佩戴,瞧姑娘笑得这般甜蜜,安夏心下了然,偷笑了几声,“是,姑娘。”   回屋歇了不到一盏茶,安夏出去一趟又回来说道:“姑娘,世子来了。”   江絮清刚举起来的茶盏忽然一晃,怔了须臾:“当真?”   安夏郑重地点头,方才有人喊她出去,她还当是出什么事了,原是周严来找她,“周严说,世子在老地方等您。”   江絮清慢慢将方才入口的茶水咽下去,整个人顿时慌乱的手足无措,虽说她迟早要单独面对裴扶墨,可这定亲一事私下定下来还不过半天,她没想到,他竟是这样急急忙忙的来找她。   难不成是找她算账来了?   他觉得是她设计陷害的他么?   “姑娘?”见江絮清迟迟没说话,安夏不得不又唤了声,毕竟世子已经在等着了,不管去不去也该给个准信得好。   江絮清从混乱的思绪中挣脱,收拾好心情,莞尔淡笑:“安夏,为我好好打扮打扮。”   安夏笑得灿烂,“好嘞!”   裴扶墨说的老地方,是只有他和江絮清才知道的秘密基地。   幼时他时常会在那处早早等她,有时她若是去得晚了,亦或是因别的事打岔,忘了赴约,裴扶墨则会很生气的不理她,非得让她好声好气哄上一哄才肯罢休。   在她爹娘口中,甚至在众人眼中,镇北侯世子裴扶墨乃天之骄子,年少英才,不仅文武双且容颜俊秀无双,更是能在战场冲锋陷阵的少年将军,他同样矜贵傲气,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自然有足够傲的底气。   唯独江絮清见过他从未在任何人面前展露过的许多面,他少时最是调皮捣蛋,性子也极其桀骜不驯且叛逆,他最不喜镇北侯对他的过分严厉,将对长子的期望尽数压在他身上,他也曾为了反抗父亲还离京出走过,离开之前还霸道的将她带上。   那会儿他才十岁,她也才是个七岁的小丫头,是两个分明离开了家人没有任何生存能力的孩子,可他仍是霸道得很。   “我不想再待在镇北侯府了,我想出去闯!但是你,也必须跟我一起。”   “为什么……我可不想离开我爹娘,你要走就自己走好了。”她气得杏眼挂着泪珠,霸道裴小九,离家出走还带她,她回去后定会被爹娘打屁股的!   果不其然,他们很快被裴侯爷的人抓了回去,两天后她去侯府看望裴小九,他被揍得都下不来地了,可仍是倔强得很,不肯认错。   再之后,她和裴小九意外寻到一处没人要的小木屋,以后每当他被父亲压迫得实在喘不过气来,或是情绪不好,他便会带着她来此处放松。   江絮清独自来到了赴约地点,正是位于城西几百米远一处极其不起眼的小木屋,四周围了一圈栅栏,小小的庭院内养了不少花花草草及野菜,远远瞧去倒像是世外桃源般。   庭院内,裴扶墨身着一身月白云纹长袍,逆风而立,衣袂偏飞,背影颇俱一股清风朗月之派,与他平日的形象大有不同。   江絮清站在门口,凝望着他背影许久。   裴扶墨似察觉到什么,转过身来,俊美的脸庞浮起恰到好处的笑容。   他朝她缓步走来,最终却是隔了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停下,“许久没来了,这儿的花花草草倒是吸收了天地精华,生长得很是茂盛。”   江絮清先是一愣,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满庭院的野花的确生长得极其漂亮,这种无须人每日打理的野花倒是比精心娇养的花儿更是坚毅,风里来雨里去也仍旧没有摧毁。   她轻柔地道:“很美的花,很坚韧的草。”   裴扶墨稍抿了唇,单手负于身后往里走,江絮清便提裙跟了上去。   实则这是个极其普通的小院子,一眼便能将景致扫尽,可他二人却不知为何看得极其沉醉,像是谁都不愿主动打破这样宁静的氛围。   江絮清的目光从那些花草中,慢慢游移到裴扶墨的身上,心里忐忑不已,裴小九究竟想做什么呢?倘若他直接问她昨晚发生的事,她反而还不担心了,可如今这样反常,倒叫她心生不安。   “我打算将这小木屋卖了。”   “过段时间应当会有人入住进来。”   裴扶墨淡声开口,简单两句话,便将江絮清打击的猝不及防。   “卖了?为何……”她嗓音发颤,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这是充满他二人回忆的秘密基地,他为何会卖了它。   裴扶墨转身,背影肃然挺拔:“实则我们长大后,这处也极少来了,若这样放着废弃,还不如卖掉,让没有房子的人能有住的地方。”   重点是这个吗……   重点是他为何能将他们的回忆这样轻易的磨灭。   难道这些过去的回忆,对他来说已不值得留念?   江絮清眼眶湿红,嗓子仿佛被哽住了般,久久无法发出一个字。   裴扶墨转过身来,唇角微提:“过两日待我们的婚事彻底定下后,慕慕,你我会有一个新的开始。”   更会有新的回忆。   他想抛下过去的一切,与她真正的重新开始,而不仅仅只是占着个幼时玩伴的竹马之名。   上辈子他为了她撞得头破血流,她又何曾真的爱上过他?   若是摒弃幼时的一切,从新来过,重新认识他,是否她也会爱上他?就像上一世她爱上了他兄长那般。   以一个新的身份与她相识,他没试过,也许呢。   新的开始,好,很好。   江絮清心头哽咽,喉间都像是苦苦的,她转身擦拭眼角的湿意,过了片刻方转过来,认真地问:“你当真是真心诚意想要娶我吗?”   “看着我的眼睛回答。”   裴扶墨微抬眼眸,对上她水润如波的眼,毫不迟疑地道:“真心。”   他上辈子就想娶她为妻,没有比这更真的了,可她是真心愿意嫁给他的吗?   他不敢问,也不想问。   只因不管什么答案都不重要了。   江絮清心脏狂跳,实在抵挡不住他那含情的勾人桃花眼,不得不先败下阵来,将微红的脸撇过去,小声低语:“那就好。”   她多么庆幸是这样干脆的回答,倘若晚了一息,她恐怕都会钻牛角尖认为他根本不愿娶她。   既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江絮清也不再扭捏了,她想主动抱抱他。   可还没等她主动去靠近,裴扶墨先向她走过来了。   她的那抹笑,使裴扶墨不自觉放松了许多,他上前几步,刚抬起手想揉一揉她的发顶,却是想起什么,不自然的将手收回,说道:“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江絮清唇角的笑意凝固了须臾,“嗯,好。”   一切都很好,他们就像是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定下婚约的普通男女一般,私下的会面都是那般克制守礼,没有半分的逾矩。   可不知为何,江絮清却觉得,这根本不是她和裴扶墨。   裴小九,不该对她这般冷静自持。   倘若定下婚约,真正的裴小九是会控制不住他满腔的兴奋,会将她抱起来转圈,直到她受不住了,才会依依不舍地将她放落。   **   不过几日,纳彩的流程走过,转眼便到了订婚期的日子。   这日,街头巷尾皆在沸沸扬扬讨论一件事,自那镇北侯世子与江太傅家千金的婚事定下后,不少人赞叹这是桩极其般配的姻缘,甚至镇北侯府下聘那日,便轰动的半个长安城,多少人眼睁睁看着那一百八十多担的聘礼是如何从镇北侯府风光抬到了江府。   江府那条街道人满为患,不少闻风赶来看热闹的行人,各个挤破头了都想多看一眼这让人艳羡不已的聘礼。   有人叹道:“这裴世子对江家千金可真是上心呐,下聘那日排场给得足足的,丝毫不让人有机会看轻了这江二姑娘。”   “你是觉得裴世子用心,那也不看看裴家与江家是何等关系,裴世子与江二姑娘那是自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谊,这二人能走到一起,几乎没人会意外。”   “说的也是,说的也是,果然还是才子配佳人,门当户对才是佳话啊。”   观月酒楼的大堂内都在高声谈论裴扶墨与江絮清隆重的亲事。   二楼雅间内,裴幽一杯一杯地给自己灌酒水,看得三皇子李煜啧啧摇头,“不就是个女人吗?以裴公子如今的身份地位,还担心今后没有人愿意嫁给你?”   裴幽抬起微醺的眼,勾唇冷笑:“殿下不懂。”他想要的女人只有江絮清,其他女子任她再美再媚,通通入不了他的眼。   李煜看懂他眼神中所含之意,无奈摇头,“你那弟弟可不是省油的灯,这段时间我可没少为你想办法拆散这桩婚事,但无论是在那八字上做文章,还是在纳彩那日使坏,通通都事先被摆了一道,好似他早就一直在防备着。”   “裴大公子,你莫不是被你弟弟防上了?”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啊,目前镇北侯府显然是镇北侯和裴世子说话最有分量,那整个左军可都在裴世子手中,况且认亲宴过后这么久了,裴侯爷也没提出要将世子之位归还给裴幽,莫不是心里还是更看重裴扶墨这个次子?   裴幽喝的脑子清醒又不清醒,嘟嘟囔囔说了一句听不清的话后,最后干脆是直接瘫倒了。   李煜皱眉,静坐了会儿后喊人进来,将他抬进去休息。   与此同时,江府已经在热火朝天商定婚期,在云氏和唐氏的决定下,成婚日子则定在了八月初五,正在中秋之前。   江絮清闻言,问道:“这么急吗?”   距离八月初五连一个月的时间都不到。   她看向裴扶墨,想要他也说几句话,至少婚期再拖两个月,双方都能有更多充裕的时间准备。   裴扶墨像是完全没收到她的暗示,从头至尾对婚期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唐氏则说道:“的确赶了些,但近大半年的大吉日也就八月初五了,若是错过了这天,大概是要等明年了。”   云氏也跟着笑道:“怀徵恐怕等不起了罢。”说完她笑着捂唇,与唐氏对视暧昧一笑。   江絮清被两位母亲这样一调侃,也不由红了脸:“那好吧……”   她悄悄打量坐在她身侧的裴扶墨,发现他今日仍是极其安静,一直在十分守礼的听从双方长辈的安排。   此时他俊美精致的侧脸不曾有半分即将成婚的喜悦,但也没有丝毫被强迫娶妻的抗拒,江絮清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但为了不让双方家长担心,她还是尽量堆起了笑脸。   正出着神,云氏和唐氏已经在商量起成婚那日酒席该如何办,云氏有嫁女儿的经验,便向唐氏多传授了几句,唐氏皆纷纷记了下来。   对这样和谐的景象,江絮清心里也不由软乎乎的,扭过头对裴扶墨小声道:“裴小九,你看我娘和云伯母开心地都合不拢嘴了。”   “嗯。”身旁的人轻声应应和她,但并未接话下去。   江絮清微蹙了细眉,伸出手指勾了勾他的衣袍,正想说些什么,周严这时进来,在裴扶墨耳边说了几句话。   裴扶墨颔首,便起身朝上首的江老人和唐氏云氏说道,忽然有点公务上的事,要先行去处理。   江老夫人笑呵呵让他先去忙。   裴扶墨便头也不回的走了,江絮清略微失落的垂下了头,却不想他行到门前又返了回,站在她面前轻声说:“等我回来。”   说罢,他大步出了燕喜堂,留下一脸通红的江絮清被笑得暧昧的云氏嗔了一眼。   江絮清手微抖,缓缓抚平了自己的裙摆,裴小九还是在意她的。   裴扶墨借用了江濯的书房处理好公务的事宜,周严拿着他的笔墨先离开了。   他微眯黑眸,眼里的杀意显露无疑。   裴幽,失去心爱之人的滋味不好受,等着,接下来他会让他体验,更多不好受的滋味。   “叩叩叩——”书房外这时响起了敲门声。   裴扶墨皱眉,还未说话,房门便自己推开了。   江嘉锦眼含热泪突然闯了进来,又将房门紧紧反锁。   “你这是何意?”裴扶墨的声音冷冽,似要杀人般,江嘉锦吓得打了个哆嗦,又觉得大抵是她的错觉。   “我……世子,我只想单独与你说说话,我知道,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今后与你便再也没可能了。”少女的声音细软轻颤,且夹杂着令人疼惜的娇弱,这幅楚楚可怜的姿态,任何一个男人恐怕都无法抵抗。   这是江嘉锦已经对着镜子练习过无数次,甚至还照着江絮清每次受委屈的神态模仿的,眼看着这二人将要成亲,她若是再不争取,恐怕真的会彻底错过。   江嘉锦捏着手帕,步步轻盈朝裴扶墨迈近,状若可怜地说:“世子,难道这么多年,你的眼里便只有慕慕吗?”   裴扶墨面容寒霜密布,没耐心听她多言,直接起身往门外行去。   他毫不留情地从她身侧走过,竟是连一句话都不愿与她说?   江嘉锦多年的情意好似砸了个空,她流泪朝裴扶墨扑上去,“我不信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这十几年,你每回来江府只与慕慕亲近,难道你就不曾注意到总有个小姑娘在角落偷偷仰慕你吗?我没慕慕那样幸运有个好爹能与镇北侯交情匪浅,是我自己的命,可除了这些,我哪里比慕慕差了,倘若,倘若我也是大伯父的女儿,那世子是否也会看在两家交情的份上,多看我一眼?”   在她即将扑上来的那刻,裴扶墨便已事先闪开,江嘉锦扑了个空,瘫坐在地上哭得那般委屈,哭腔让人为之动容。   裴扶墨紧蹙眉宇,淡声道:“我与她之间从来不是靠两家情谊才能维系下来的感情,哪怕你投胎到江伯父膝下,成了她的妹妹,我的眼里也只有江絮清。”   江嘉锦胡乱地擦了擦泪,愤恨道:“世子这样爱慕慕,可慕慕真的爱你吗?”   她这句话让裴扶墨停住了步伐,按在门扉上的手同样顿住。   果真戳中了他在意的点,江嘉锦得意地扬唇:“想必世子还清楚记得慕慕曾经说过的话,她曾说过,倘若今后一定要嫁给裴世子,那必然也是因青梅竹马的情谊,而绝非男女之情,她说她对你永远不会生出对男子心动的雀跃,当日那番话她是对着她兄长说的,可我若没记错的话,裴世子当时与我一样,不慎听到了。”   她站起身,一点一点擦掉眼泪,一字一句道:“裴世子,你说,你对慕慕那过分的霸道与占有,她真的会爱你吗?青梅竹马的情谊只是习惯,慕慕即便嫁给你了,她也永远都不会爱你。”   回应她的果然只有冷漠的关门声。   江嘉锦缓步走到门扉处,看到那被狠狠按下去的手指印,不由摇头,看来裴世子果然还是不像表面那般表现的云淡风轻。   **   时间转眼而过,很快便到了八月初四。   出嫁前一晚,唐氏夜里来了一趟鸣秋院,江絮清正梳洗完打算入睡,惊讶道:“阿娘,夜这么深您怎么来了?”   “明日便是你的新婚大喜之日,母亲是有些话想同你说。”唐氏的语气有几分惆怅,大抵是从未想过一直娇养的女儿,竟是这么快就要出嫁了,比起刚定下婚期的喜悦,现在竟是更多的不舍。   江絮清这才想起,前世她嫁给裴幽之前,好似也经历过这样的情况,但前世她嫁给裴幽,心里还是迷茫与陌生更多,说不出来的感觉。   可现在她除了期待,还有实在隐藏不住的欢喜。   唐氏坐在榻上,牵着江絮清的手叮嘱了许多嫁人后该注意的事宜,“虽说你与怀徵相识了十几年,但今后你们可是夫妻,夫妻之间最重要的便是坦诚与信任。阿娘不担心怀徵对你不好,阿娘是担心呐……”   说到此处,唐氏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似在斟酌该要不要说出来。   江絮清牵着唐氏的手,问:“阿娘是担心,我与裴小九因为实在太相熟了,无法与寻常夫妻那般维系好一段婚姻吗?”   女儿竟是比自己想的还要明白得多,唐氏有些诧异,眼眶微红便将心中顾虑说了出来:“倘若今日你们只是认识一两个月亦或是从未见面的未婚夫妻,阿娘兴许还并非那般担忧,可你同怀徵相识多年,彼此知根知底,便是太熟悉了,反而还不懂得如何做夫妻。”   江絮清心里动容,眼圈跟着一红,哽咽道:“阿娘多虑了,侯爷与云伯母同样是青梅竹马,我瞧着他们相处的挺好。”   唐氏被她举出来的例子弄得忍俊不禁,敲了敲她的额头,说道:“那能一样吗?你云伯母自小便心仪裴侯爷,他二人少时便互相倾心了,年岁到了很快便定亲成婚,你与怀徵?若阿娘没记错,几个月前你还说看到他便讨厌!”   江絮清揉了揉额头,那也是情有可原,几个月前的她是上一世还未明白对裴扶墨心意的她。   可如今的她已然不同了,她经历了家变,经历了与裴扶墨互相扶持过来的那段时间,更经历了死亡,她早已看清,看透了自己的心。   “好了,阿娘最终的目的自然还是希望你这丫头能幸福,这样阿娘便不会担忧了,不过嫁给怀徵还是比随便嫁给其他人好,至少他是真的爱护你。”   江絮清垂下眼,脸颊的红晕微微起伏。   唐氏摇了摇头,笑她这幅少女情怀的样子,紧接着便又将一本薄册子拿出来,说道:“这才是阿娘今日过来最重要的事。”   小册子封面上的图像骤然出现在眼前,江絮清看到那大胆的封面,脸颊蹭得涨得通红。   “咳,你今晚好好研究研究,提早做好心理准备,明晚洞房花烛也才不会吓着。”   江絮清颤颤巍巍接过那小册子,羽睫轻颤:“阿娘,这……我怎么研究呀。”真是怪羞人的。   即便她上一世嫁人了,可她却从未与人发生过这样的事,这小册子前世她便看过一遍了,可这世若是想到她明晚要与裴小九行此行径,她便忍不住手脚蜷缩,发抖起来。   唐氏只能再细细讲述了下新婚之夜要注意的事项,“那事初次是挺疼的,但第二次便会好很多,慕慕若是害怕,将眼一闭熬过去就好,但往后你可不能如此,夫妻生活要和谐,闺房之乐极其重要,倘若这处不好好的……”说的太细致,唐氏脸也有些红,搪塞道:“总归,怀徵会引导你。”   “慕慕今晚好好研究研究。”说完这句,唐氏便离开了。   留着江絮清脸色通红,握着这小册子浑身僵硬。   但到底新婚在即,她还是听话,夜里举着烛灯,将那小图册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都看了个透,甚至每个姿.势都看得一清二楚,过后脑海中频繁浮现出她若是与裴扶墨做这种事的景象。   她好似手脚都要麻了……不敢再细想。   这一整个晚上,江絮清睡得极其不安稳,梦里她耳畔似乎隐隐有低.喘声,裴扶墨俊美的脸庞浮了层浅薄的红晕,衬得他更加邪魅惑人。   “慕慕……”这一声声嘶哑的呢喃频繁在她耳边响起。“再一次,慕慕。”他一次又一次地诱哄她,直到她彻底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任由他摆布。   “姑娘,姑娘……”   江絮清脸颊红晕至深,阖眼轻颤,安夏在榻边唤她,“姑娘,该起身梳妆了。”   今日便是大婚之日。 第23章 夫君   八月初五, 卯时左右,天幕还暗沉时,江府内已亮如白昼, 红绸彩带挂满了整个府邸。鸣秋院内更是花团锦簇, 侍女们皆忙得脚下生风,热闹非凡。   江絮清一袭金丝飞鸟喜服端坐于妆奁前,身旁几位喜娘正在为她梳着隆重且精致的新娘妆, 口中还不停说着吉利话。   成如筠也在天还未亮时便来江府为江絮清送嫁, 虽说她一直想让慕慕当自己的嫂子, 但若是无缘,也实在无法强求, 她握住江絮清的手, 压低声说道:“看在那裴世子把你当心肝儿似的爱护的份上,我今日便不怪他抢了我的好朋友了。”   “筠儿……”江絮清眼眶微红, 依依不舍。   成如筠哽咽道:“慕慕,你要幸福。”   “嗯。”她会的。江絮清用力的点头, 刚戴上的凤冠上的珍珠随着动作轻微摇曳,珍珠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更衬得她容颜娇艳无双。   屋里从她醒来后便热闹得无从下脚,江琰也是起了个大早, 在江絮清的屋内赖着不走,直到前院的人来催了,江絮清穿着嫁衣, 在众人簇拥中前往燕喜堂。   堂内拜别了江老夫人, 江絮清又朝父母深深的一拜。   经过这段时间, 江义承已然不生当初在裴家发生的事了,如今女儿出嫁他自是感慨万千, 此时已是没出息的红了眼眶,还是唐氏先扶起了江絮清,又叮嘱了一些成婚该注意的事,等江义承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后,才又郑重说了几句话,二人竟是同时湿润了眼。   江絮清哽咽应下,心里同样对父母这些年的养育之恩抱有感激之情。   江濯在旁静候了许久,看着朝他走来的江絮清,唇角衔了笑意:“上来吧,兄长送你出嫁。”   江絮清低低地嗯了声。   一切都与前世的婚礼一样,可唯一的不同的是,她的新郎变了。   无论发生什么改变,至少新郎是她所求,所心仪之人,江絮清在心里一直告诉自己,莫要错失了这次重来的机会,既然婚姻已与前世不同,那么前世那些祸事,她同样可以避免,不是吗?   “阿姐?你还要哥哥躬多久的腰呀?他的腰都要折了。”   一道稚嫩的嗓音将江絮清从前世的回忆中拉了回来,她“啊”了一声,垂眸看去,江琰正仰着脸看她。   江濯还躬着腰,回头道:“你发什么愣了,哥哥都躬多久了?怎么成婚了性子还这样慢吞吞,慕慕这是想……”   哥哥一唠叨起来就没完没了,江絮清连忙伏到他背上打断他的话,小声嘀咕:“哥哥,你要懂得怜香惜玉,省得将来成婚后嫂子会觉得你不解风情的。”   江濯皱眉,“在想什么呢,你哥哥我目前最重要的是把大理寺这差事做稳妥了再说,成婚不重要,再说即便成婚了,那娶回来的妻子倘若实在不喜欢我,大不了就和离。”   江絮清无奈摇头,前世她死的早,实则哥哥与盛嫣成婚不过几个月,她只是从哥哥口中得知嫂子在婚前已经有了心仪的男子,但不知那人是谁。但当时哥嫂的感情的确很不好,后续如何了她也不太清楚。   江濯刚说出这句话,想起今日是妹妹的新婚大喜,他竟提什么和离,当真是晦气,他呸了声:“慕慕当方才的话没听见就好。”   江濯背着江絮清到了前院,迎亲队伍已经等候多时了。   裴扶墨被请到了前院,到江府参加喜宴的宾客,纷纷被这赫赫有名的镇北侯世子惊艳了许久。   他模样生的俊美,身仪凛凛,身着的绯色喜服更显其夺目昳丽,见他脸上始终维持着和煦的笑容,一派的矜贵沉稳。这般杰出,不少人感叹,新娘子当真是嫁了个了不得的人物。   众多宾客中,裴扶墨的目光在成澈的身上停留了片刻,成澈面上的笑容显然很是勉强,这使他忽地想起那日在香溢茶馆听到的话。   这个男人竟是觊觎了江絮清已久。   温润老实吗?裴幽不正是表面如此的男人,看来女子都会为这类的男人动容。   裴扶墨唇角勾起浅薄的讽笑,接下了一杯又杯充满祝福的酒水。   吉时将到,江濯便背着江絮清出府。   江府的这条街道已人满为患,今日镇北侯世子迎娶江太傅千金,阵仗大得宛如皇子娶妃般,不少人闻风赶来凑热闹。   到了府门口,因红喜帕遮挡,江絮清根本看不清裴扶墨在何处,她趴在江濯的肩上,紧张地问:“哥哥,裴小九他是何种神情?”   江濯故意打马虎眼,“这个嘛,得你自己体会了。”   他说的朦朦胧胧,江絮清的心像是被提起来了一半,不由乱想,倘若他并非高兴,那她该如何面对?   这种不安且迷茫的心情,等真正上了花轿后,江絮清才有了一种出嫁的真实感。   **   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在长安城转了一圈,一路锣鼓喧天,十里红妆,场面盛大,最终行至镇北侯府前。   花轿停下,四周的喧嚣声不绝于耳,江絮清的世界却像是静到毫无嘈杂,只余下自己的心脏砰砰跳的紧张声。   此时,轿帘被掀开,一只白皙骨节分明的手心,从她垂下的喜帕处出现。   她认得,这是裴扶墨的手。   他的右手小拇指的尾端,有一道不太清晰,只有细看下才能发现的伤疤,那是他年幼习武时,被兵刃不慎划伤所致。   她的新郎,果真是裴扶墨。   江絮清翘起了唇角,毫不迟疑将自己的右手覆了上去,刚相贴那会儿,她和裴扶墨都怔了须臾,最后还是裴扶墨率先回过神,直接将她整只掌心都裹在手中。   他宽大的掌心让她具有安全感,江絮清没忍住轻轻刮了刮他的手心,窃喜地笑了一声。   裴扶墨只眉梢一动,没再表示,任由她继续作恶,只是在她更加得寸进尺之前,反捻了捻她纤细的手指,遂轻微一折,压低声道:“乖点。”   什么嘛,成婚第一天对她说的话竟这般冷硬,江絮清不满地嘟了嘟红唇,但眼底的笑意是藏也藏不住。   镇北侯府内此时宾客坐满了前院。   众人的目光皆落在这对新人身上,祝福声及打趣声连绵不断。   吉时到——   在礼官及众人的祝福下,裴扶墨与江絮清顺利的结拜天地。   随着一声“送入洞房”,等真的在新房的拨步床上落坐后,江絮清才渐渐回过神来。   裴扶墨撩起衣摆,落坐她身旁,新房内喜娘的祝福词说完后,笑盈盈道:“世子爷,您该揭新娘子的红盖头了。”   裴扶墨淡淡颔首,顺了下衣袍站起身,从喜娘端的托盘上取过如意杆,当一身红嫁衣的江絮清出现在他的房间内时,他才知道他无法再维持冷静。   裴扶墨轻轻呼吸又缓慢呼出,垂下的黑眸落在江絮清紧张地攥成拳头的手上,最终还是微提唇角,缓缓掀开面前这面喜帕。   没了红盖头的遮挡,化了精致新娘妆的江絮清便彻底袒露在他眼前。   面前映出一张娇媚的芙蓉面,柳眉如烟,肌若凝脂,水润的杏眸亮如星辰,看向他时犹含绵绵情意,红唇衔笑,美艳多姿,占尽绝色。   他心口仿若涟漪晕开,喉结滚动,迟迟没有回过神来。   一旁的几个喜娘见到新婚夫妇对视许久,互相看着却一句话都不说,只当是害羞,便调侃道:“新娘子太美,世子爷怕是魂都要丢了。”   这调侃使江絮清脸颊红晕更深,她娇羞地抿了抿红唇。   裴扶墨从那片刻的凝滞中回过神,不由回想起前世,前世她嫁给裴幽,便也是这样美吗?   还是说,比此刻更美?   毕竟那时她有多么想嫁给裴幽。   他闭了闭眼,将方才那些不虞的联想按下,睁开眼后,笑容清风似月。   喜娘接着准备了合卺酒递过来。   裴扶墨坐在江絮清身侧,将另一杯合卺酒递给她,二人互看了片刻,便对着饮下。   待结发流程走完,这桩婚事便彻底落实。   裴扶墨轻轻放下了紧绷的思绪,笑得轻柔,江絮清,这辈子你都逃不开了。   撒完了红枣莲子等,几个喜娘还在说着吉利话,瞧着时辰不能再拖,裴扶墨起身,在江絮清耳畔轻轻落下一句话,“我先出去应付那些宾客。”   最后几个字,他的嗓音更加低沉酥麻,使江絮清耳廓一红,她轻微点头,小声嗯道。   裴扶墨渐渐收了笑,准备离去。   衣袍才从她腿边顺过,江絮清心里忽然一紧,下意识拉住他,扬起脸颊:“快点回。”   她温柔轻缓的三个字,使裴扶墨险些抛下所有克制与隐忍,只想要即刻将她推入榻间,这样疯了般,什么都不管不顾的沉沦。   可那片刻的疯狂,他竭力抑制下来,点了点头算作回应,但离开的步子却是较为迈大,像是急着去,也急着回。   房门紧闭后,新房内便只留下了安夏一个侍女,她走过来先替江絮清将沉甸甸的凤冠摘了,问:“夫人饿吗?奴婢去为您准备点吃食吧?”   从卯时醒到现在入夜了,江絮清是一点都没吃,现下的确饿极了,但还是说道:“等会儿吧,一会儿我与世子一块用。”   瞧她满脑子只有世子,安夏暧昧笑出声,江絮清嗔她一眼,“你先帮我把这妆卸了。”   前院宾客处热闹非凡,众人围着裴扶墨这个新郎官一个劲的要灌酒,难得大喜日子,长安城那些公子们可使足了劲想要将他灌醉,都想看不可一世的裴世子在新婚之夜是如何失了分寸。   裴扶墨沉稳地应付,十几杯饮下,也丝毫不见醉态。   恰逢这时,太子李谦举杯过来,那些灌裴扶墨的人也不敢再造次,纷纷散了。   “新婚大喜,可还乐哉?”李谦朝裴扶墨碰杯,示意饮酒。   裴扶墨扯唇,微醺的眸潋滟如波:“自然是。”   毕竟这桩婚事,是他使了不正当的手段抢夺而来。   四周的欢笑声尚未停止,李谦则压低了声说道:“你怎么好端端的,要孤将工部的陆大人派到苏州出公务,还非得暗示陆大人带上你兄长。”   裴幽就一个小小编修,他去能做什么,拿着笔杆子给人建房子么?   这不,裴幽便是在十日前就离京了,估摸着还要过几日才能回,等他回来时,恐怕这新娘子连回门礼的流程都走完了。   裴扶墨放下杯盏,语气淡然:“大喜日子不想看到晦气的东西罢了。”   他也不敢赌,倘若在拜堂时,她看到了裴幽,是否会有一丝丝动容,毕竟她曾说过她只想嫁给他的兄长,且前世,也的确成了他的嫂子。   李谦实在不懂他对自己兄长这种厌恶之情从何而来,但也没有细细问下去的打算,毕竟谁还没点秘密呢。   隔着几桌左军侍卫的宴席,裴灵梦与一美貌妇人坐在一块,柔柔撒娇道:“阿姐,怎么你都有阵子不回府看我们了,若非二哥大婚,你难道就不打算回娘家了吗?”   裴灵萱无奈地笑:“你也知晓,我婆母她三个月前摔伤了,现在整个伯府中馈都靠我一人打理,我整日忙的不可开交。”   裴灵梦嫁给建安伯长子已有六年,但近一年时间都极少回娘家,便是因为伯府不像侯府那般随意,那边当真是水深火热得紧,可她没办法跟这样单纯的妹妹说太多。   裴灵梦砸巴了嘴唇,“那好吧,不过还好慕慕嫁进侯府了,今后我便不会孤单了。”   裴灵萱笑道:“说起来,我这大半年极少出门,怀徵和慕慕这忽然决定成亲,还当真是吓到我了。”   本以为按照她弟弟那霸道的性子,要追到他的小青梅估计还有一条艰难的路要走。   看来世间事,果真事事难料啊。   这时,裴灵萱的贴身侍女过来附耳低语,听完后她疲惫地叹气,稍整理好心绪,说道:“阿梦,伯府有点事需要姐姐亲自回去处理,你自己先玩着。”   裴灵梦只能放她离开。   没多久,便喝得醉醺醺的,姐姐走了后,她站起来摇摇晃晃的想要回屋,却忽然脚步不稳,在一张已然没几个宾客的酒席上趴下,嘴里还一直嘟囔:“再来,再来一杯,我还能喝!”   身后的侍女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老实在后看守,但眼睛一瞥,见裴灵梦身旁有个男子一直坐着沉默喝酒。   见他与自家姑娘挨得近,侍女不得不出声提醒:“这位大人,能劳烦您换一个位置吗?”   那男人缓缓放下酒杯,头也不抬,冷声道:“该走的是你家姑娘,这座位可是我的最佳饮酒之地。”   这,虽说凡事分先来后到,但到底人家是姑娘家,况且这可是镇北侯府,她可不相信这男人不知道他身旁的姑娘正是镇北侯府的千金。   瞧他穿着也不像是什么达官显贵的公子,一股子武将气势,但她又从未见过这面生的武将,当即便将这男人视作想攀附侯府千金的寒门子弟。   侍女面色微露嫌恶,他不愿离开,她只好上前扶起裴灵梦。   裴灵梦喝的迷迷糊糊,站都站不稳,这般拉扯几下,导致醉酒的裴灵梦反而还直接摇摇欲坠地往身侧男人身上扑去。   “姑娘——”侍女小声惊呼,看向那男人的神情,见他冷漠的面容并未因貌美的姑娘有片刻的邪念,仍旧冷漠至极。   **   江絮清将面容上的新娘妆洗干净后,便换了一身轻便的绯色寝服乖巧地端坐在榻上,她刚坐下没多久,房门便被缓缓推开。   安夏见到来人,识趣地默默退下去,顺带关紧了房门。   龙凤红烛映得满屋子似笼罩了一层暧.昧之色,裴扶墨微醺的面容更显邪惑,他的眼尾衔着一抹湿红,微挑起眼角,这般看向她时,直叫她脸红心跳。   江絮清紧张地紧紧按着身下的被褥,看他沉步朝自己迈进,心脏扑通扑通越跳越快,而忽然间,脚步声在她面前几步远时,驻足——   他似带着几分朦胧的醉意,低哑且清晰地说:“我先去洗一洗酒气。”   他转身离开的背影极快消失,江絮清匆忙才抬起的手都来不及阻止,他便离开了。   很快净室内传来了稀里哗啦的水声,江絮清紧抿着唇,思考了许久还是站起身,取过一旁架子上,下人准备好的丝绸寝衣朝净室走去。   轻盈的脚步声在房门前停留了片刻。   江絮清在心里不停告诉自己,进去没事,那是你的新婚夫君,你只是在做一个妻子该做的事罢了。   她轻轻推开了门,净室内热气氤氲,白雾缭绕。   落地锦绣屏风后,男人裸露的身影轻微挪移,江絮清每走一步,脚步更轻,嗓音隐隐带着颤意:“我将你换洗的衣物放这了……”   洗漱的水声忽然滞住不动。   过了会儿,便又响起了动静,很显然没打算理她。   江絮清失落地看了一眼屏风,后退几步,转过身。   果然并非她的错觉,裴小九他果真对她心有芥蒂,他并非是真心想要娶她,从订婚到成亲这段时日,他所有的表现都是那般冷静沉着,不过是在做无声的反抗。   他不想娶她为妻。   意识到这点,她站在门口的背影都在细微的颤抖,眼眶湿润,一时不知是不是被室内的雾气染上水气,她紧紧咬唇,抑制住内心的酸涩,不敢让哭腔从唇齿溢出。   至少,至少在新婚之夜,她不要哭出来。   锦绣屏风后,裴扶墨一双湛然冷眸死死盯着她纤柔的背影,她每走一步,都像是在钝刀割肉般折磨他。   他将她全身上下扫了一遍,最终在那单薄的双肩轻微颤抖的那刻——   哗啦一下水声起,裴扶墨从浴桶内跨出,随手将那一侧的换洗衣物披在自己的身上,赤足就大步迈出去。   身后似有隐隐的风起,江絮清心尖一跳,尚未来得及转过身,便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拽入了怀中,那双臂力毫无保留,这样将她全身拢入怀内,滚烫的呼吸落至她的耳畔。   江絮清紧咬着唇,眼眶的泪珠尚在倔强地打转,她不愿转过身,也不愿发出声音。   不知这样相拥多久,裴扶墨总算缓缓松开了她纤柔的身子,将她转过来,怜惜地捧起她的脸颊,嘶哑地低语:“是我不好,慕慕。”   他说完,额头抵在她光洁的额上,缠绵似的摩挲,一遍又一遍地赔不是。   江絮清泪盈于睫,抬眸与他对视:“你哪里不好了,我怎么不知道。”   裴扶墨沉默,半晌后,轻抿唇线道:“全部都不好?”   江絮清楞了下,望着他面染湿意的脸庞,没料到竟是被气笑了,“裴小九!你……”   他干脆气死她得了!   江絮清小性子上来,方才那点委屈也尽数扫退,就撒开手将他推开,往卧室内行去。   裴扶墨站在原地片刻,望着她气咻咻的背影,还是几步追了上去。   方才还有几分伤感的心情,一下子被裴扶墨气的都不知道自己在矫情个什么劲,兴许他那会儿是因为在洗澡,没听到她说的话才没有理她罢了。   裴扶墨刚出了净室,眼神落在那饭桌上,眉宇一蹙,“怎么还没用膳?”   还知道关心她呢?江絮清轻哼一声:“不饿。”   随着她话音落,寂静的室内响起一道不合时宜的叫声,从她腹中传出。   她登时窘迫不已,连肚子都这样不争气。   江絮清干脆躺下去,背脊朝外。   裴扶墨拧着眉,直接大步走来,将她从榻上捞起打横抱入走向饭桌前,江絮清还在闹着性子,摆了摆腿,“你先放我下来。”   没两步,的确是放了,那也是扎实的坐在凳子上,江絮清很快被饭桌上还在冒着热气的饭菜勾起了食欲,没出息地咽了两下口水。   裴扶墨为她夹了道她最喜欢的虾卷,淡声道:“吃,若是饿坏了肚子,今晚要如何撑过去?”   今晚?今晚正是洞房花烛夜,想起洞房要做的事,江絮清忽然臊得不敢看他,连忙拾起玉箸便开始用膳。   她的确是饿到了,从卯时起便未曾进食。   等吃饱了后,安夏进来将饭桌收拾整齐,看了一眼换了绯色睡服的世子及世子夫人,羞得小脸通红,便急忙退了出去。   龙凤烛火这时发出滋啦一声响。   裴扶墨站起身,高挑的身影倒映在墙壁,江絮清脑子一热,想也没想便直接扑在他身上,她感觉到他身子顿时僵住了。   裴扶墨喉结滚动,怔了须臾,上手按住她的后腰,嗓音低哑:“你做什么?”   方才不知为何,江絮清有种预感,他若是起身了,兴许是要出了这个房门,恐怕今晚的圆房,他都没打算实行。   她慌乱无措,只能伏他怀里软绵软语:“我要你抱我……”   “什么?”裴扶墨像是不信,黑眸骤然一缩,冷声问。   他的视线过于压迫,让人不敢直视,江絮清心口一紧,但仍是壮着胆子,双臂从他的腰侧绕过去,牢牢缠着他上半身,整个人就这样柔弱无骨般挂在他身上,眉眼如泛春.意:“难道你就不想抱一抱你的新娘吗,夫君……”   她的声音婉转绵绵,媚音轻吟,带有几分勾人的欲.态,霎时间令裴扶墨险些缴械投降。   他不知她究竟是怎么了,竟能对她这样讨厌的自己,多番温柔软语投怀送抱。   夫君,么?   是了,从今晚起,他便是她的夫君,那么他若是想要对她做什么,她都不会抗拒。   裴扶墨暗了眼神,湿润的薄唇微启:“不害怕么?”   江絮清乌发披散周身,如烟如雾,那张娇白滑软的面容从他胸膛前,颤巍巍地仰起,柔柔缠语从红唇溢出:“怕,怕什么……”   她纤细的手指像是要将他的衣服攥烂了般,分明身躯还在颤抖,但所行所语,当真是不怕死般,她似觉不够,仍往危险区探索,眉眼流转,轻咬红唇问:“难道夫君,是不想与我圆房——”   “啊……”忽然腾空而起,江絮清吓得娇呼出声,下意识地揽住裴扶墨的脖颈,她抬眸,清晰地看到他精致的下颚线在喜烛的照耀下更添妖异。   她被他轻柔的放置在榻上,他覆身过来,双臂撑在她的颊侧,幽深的眸紧紧凝视她迷离朦胧的水眸。   心里却像是刀绞般,痛得厉害。   原来,成婚后的慕慕竟有这般柔柔情态的一面,她每个勾人的眼神与动作都像是要随时取了他的命。   前世她嫁给他的兄长,新婚之夜,也是这般主动妩媚地缠着兄长,抱着他,哄着他,娇柔无依地伏在他怀里,红唇贴在他耳边唤夫君吗。   她也曾那样,对着他兄长说出这般情话吗。   这番场景一旦浮现,他便控制不住想要杀人。   她该是他的,是他一个人的。   这声夫君,也只能对着他唤。   裴扶墨闭了闭眼,心中那抹痛意不断地翻涌,眼底的赤色同样在蔓延,他嗓音嘶哑地道:“今夜一过,便再无……”   他话未说话,江絮清已是抬起纤细的玉臂勾上他的脖子,主动将红唇贴上他的唇瓣,眸如盈盈春水看他:“夫君,要我。”   她忍着手脚蜷缩的羞意,千辛万苦将这四个字说出来。   昨晚阿娘给她的那小册子上特地描写了,闺房之乐时要如何做才能勾得夫君的疼爱,其他的动作她实在没有经验,做不来,但……   裴扶墨眼中波澜起伏,猩红慢慢散开,他面容似癫狂,俊美下难言欲.色汹涌。   倏然,他右手掐上她小巧的下颌,将她的娇吟,尽数吞尽。   就当疯了也好,至少这一世,她的夫君是他。   裴扶墨甘愿沉沦,她那生涩的撩拨,怕是比吃多少春.药还要管用,若是可以,至少这一刻,他想死在她的身上。 第24章 教学   夜色深沉, 万籁俱寂,新房内的龙凤喜烛滴落的蜡油堆了起来,摇曳的火光为寂静的室内添了一抹暖意。   裴扶墨抱着清洗干净后, 已不知不觉昏睡的江絮清从净室走出, 他将她安置在床榻最里边,已然软到没骨头似的的姑娘沾上了馨香的床榻,便不由舒爽到松缓眉目, 总算不再是拧着那张通红的小脸了。   她睡得恬静, 纤柔的背影对着他, 披散的乌发顺着纤细的脖颈往下落至榻边,露出那痕迹斑斑的单薄香肩。   裴扶墨垂眸, 温热的指腹一点一点地在她的肩颈处徘徊, 似怜惜、似含着尚未餍.足的贪婪,那点点红痕上仿佛还留有他的余温。   他喉结滚动, 感到身子又热了起来,那指腹缓缓游移, 顺着肩颈往上,最终在她红润的唇瓣处停留。   这娇艳红唇的触感, 他这世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如他所想的那般香甜柔软, 让人触及便想要汲取更多,贴得更紧,恨不能每时每刻都能及时品尝到这独一份的甜美。   指腹下红唇的触感, 使他想起半个时辰前的快意, 他不由从唇齿间溢出舒适的低叹。   最终他闭了闭眼, 将那薄衾往上一拉,覆盖住她露出来的肌肤之处。   即便如此, 周身的热度却仍是有增无减。   裴扶墨蹙眉,垂眸看向自己的身体,过后脸色有些难堪,似没料到自己竟这般失了往日的定性,他深吸一口气,只能冷着脸下榻,又回到净室,就着方才给江絮清清洗的洗澡水再淋浴一遍。   已然冷掉的水,只堪堪将他的理智拉回来几分。   裴扶墨忽的想起前世。   上一世江絮清嫁到侯府后,与他的兄长多次出双入对的景象,那一幅幅画面犹似眼前,忽然使他气血沉了几沉,他又朝身上猛地浇下冷水,理智方真正的拉了回来。   **   夜半间,江絮清翻了个身,待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后,入目场景却是满屋的大红色,及身下被褥的红,她怔了须臾才反应过来,她和裴扶墨成亲了。   这种意识很快将她的瞌睡赶跑,可左右扫了一圈也没瞧见裴扶墨的身影,她心下一慌,匆忙从榻上起身,顿时一股酸痛感席卷了全身。   很快她听到净室里传来了水声,这才放下心来。   没多久,裴扶墨从净室内走出,看到她拥着衾被坐着出神,问道:“怎么不睡了?”   江絮清抱着双膝,将下巴叠在膝盖上,眨了眨水濛濛的眼睛,语气黏糊道:“我疼……”   这娇得像是能掐出水的声音,裴扶墨呼吸忽重,坐下来轻声问:“哪疼?不舒服了我现在传大夫来给你瞧瞧?”   暧.昧的床帐内,他坐在床边靠近她,嗓音温柔,透着明显的关怀,江絮清听得心里发酸。   许是才那般亲密接触过,她忍不住想要撒娇,便往他的方向挪了挪,又上手捉住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腰上,“不要,大夫没用,你若不给我按一按,谁来都没用。”   按上去还嫌不够,江絮清掀开了自己的寝衣,将那大片雪白的腰给他看,那上面一片片的斑驳印记,看上去是被折腾狠了,她自小娇生惯养,身上还从未留下过这样的痕迹,从方才醒来后,她便感觉浑身酸痛到像是被碾过了一般。   “你看呀,这可是你弄得,你不给我揉一揉,还想将我推给大夫吗?”   裴扶墨垂下幽暗的眸,掌心下滑腻的肌肤让他爱不释手,心思一转,却还是淡声推拒,“我去传安夏进来为你上药酒揉捏。”   说罢,他将她衣衫穿好,便直接走到外间。   江絮清眨了下眼,过后不满地撇了撇红唇,那小册子上写的都是假的,说新婚夫君最受不了娘子的主动,可她都如此了,裴小九怎么还坐怀不乱呢。   安夏端着托盘进来,按照吩咐给江絮清涂抹药酒,等看到姑娘身上这些痕迹及屋内还未完全消散的气息,安夏臊得红了脸颊,裴世子可真是孟浪得紧。   药酒上完后,安夏便退了出去,而裴扶墨也恰好进来,时间掐的刚刚好,好似就是等她上完药,像是刻意躲避什么一般。   裴扶墨掀开帷帐刚躺下没多久,一双玉臂不知从何处钻过来直接缠上他的腰身,那温软的身子贴上后,他身躯微微一僵,哑声道:“装睡?”   江絮清已如同水蛇般将他缠住,手脚并用抱着,下巴叠在他的胸腔处抬起脸,无辜地眨眼:“你不来我如何睡得着。”   她怕是想磨死他,裴扶墨稍显无奈道:“我来了,你也不像是要睡的样子。”   被他看出来了……   实则睡醒了后,身上那股酸痛实在有些不适,她现在丝毫没有困意,况且重来了一世,也如愿嫁给了他,新婚之夜她就想与他好好说说话。   江絮清挪了挪腿,想换个更舒适的姿.势躺在他怀里,裴扶墨极快按住了她的大腿,阻止了她的动作。   江絮清歪着头,乌黑的发尾也垂落在他的小腹上,几缕发丝不知何时已调皮地钻入了他的衣衫内,随着她脑袋的摆动,发尾轻微的瘙痒,一下又一下刮着他的小腹。   裴扶墨顿时觉得刚降下去的那股燥.意很快又升腾了起来,他眼尾眉梢俱是忍耐,额间青筋微起,嘶哑道:“你能否安分些?”   初次体验到她的美好,那般销魂蚀骨的感觉让他如着迷了般无法忘怀,他抑制下来本就极其艰难,倘若再这般下去,今夜怕是无法过去了。   江絮清装作没听见,右手攀附在他的手臂处,仍是将他抱得紧紧的,与他这样抱着密不可分,才是她如今最想做的。   只有这般,她才感觉到她真的与裴小九在一起了,才能感觉到他真正的体温,不再是牢里那具死尸了。   她不管,她就是要这样抱着他,缠着他。   忽然江絮清感觉到眼前视线一暗,就在一瞬间她便被按了下来,接着是挺拔的躯体倾身,裴扶墨像是忍得及其痛苦,喑哑的嗓音里的字是一个一个地挤出来:“这是你自找的。”   他说完,便直接覆唇而下,相较初次的吻,这次显然灵活得多。   江絮清被他吻得脑子发懵,浑身发软到不像是自己的,但又及其享受这种与他唇.舌之间的亲密接触,这个吻总算让她在这一世感受到了裴扶墨骨子里的霸道与强势,像是要吸出了她的灵魂般。   她根本无法抵抗这样真实的裴扶墨,勾缠间,发软的双腿缓缓抬起盘上了他的窄腰,唇齿间溢出的娇声轻吟,愈发媚意勾魂。   这声将裴扶墨仅剩几分的克制一一击溃,他手掌心从她的侧脸一路滑到了腰侧,那丝绸的寝服早已凌乱不堪,堪堪就剩那难以蔽体的小衣摇摇欲坠挂在身上。   这件小衣正是前不久裴扶墨抱着她去清洗身子时给换上的,小衣下是何种景致,光是在脑中浮想,就足以让他无法再故作镇定。   只是还未做什么,忽然感觉到她下意识的疼痛,裴扶墨险些失狂的意识这才彻底清醒。   缠.绵的吻依依不舍地分离,江絮清睁着湿漉漉的眼这般迷离看着他,尚且不懂他为何停了。   裴扶墨已紧绷着脸坐起来,抿了抿湿润的红唇,哑声道:“你先睡吧,我去洗个澡。”   江絮清困惑不已,在他起身后,拢了拢自己松散的衣襟,这才发现裙身内已然红痕密布,见此,她脸色涨得通红。   她羞得不行,糯糯点头,只能这样目送裴扶墨又进了净室。   净室内传来哗啦的水声,江絮清捂着绯红的脸往角落一倒,便里缩成一团,她都做了些什么……   裴小九莫不是将她当色中饿鬼了?   她只是想抱抱他而已啊。   带着这种没脸见人的羞意,江絮清不知不觉已然睡去。   **   次日天光明亮,安夏进了卧室,将屋内的雕花窗打开通风,阳光从窗口的缝隙投入,照耀在江絮清的面容上,她睡醒后,还带着一股迷糊劲,粉白温软的面上似还印着被褥的花纹,如此懵态也难掩其绝色。   安夏忍俊不禁,也难怪裴世子孟浪如此,把控不住。   江絮清揉了揉眼,环顾四周后,问:“世子呢?”   怎么醒来就没看见人影,她摸了摸身旁的位置,也是冰凉的。   安夏正在打热水准备伺候江絮清盥洗,回道:“世子他昨晚后半夜去书房了,说是有些公事要处理,难道一晚上没回吗?”   闻言,江絮清心都凉了半截,原来昨晚他去洗了后,干脆直接没回来睡了。   难道昨晚的圆房,他也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而已吗?   见夫人像是心情不好,安夏安慰道:“夫人别担心,世子若真的不在意夫人,何必特意说一下自己的去向呢,想必就是怕夫人担心。”   最好是吧,江絮清淡淡笑了笑,一会儿就要去玉荣堂敬茶,今日是她嫁到侯府的第一天,应该打起精神来。   待梳妆过后,裴扶墨也正好回了。   他刚踏进屋子,看到坐在妆奁前打扮的江絮清怔了片刻,像是并未反应过来她已然嫁他为妻。   听见脚步声,江絮清对着镜子细细看了下,才站起身朝他走去,主动牵着他的手,有些委屈道:“你怎么才回?新婚第一天就抛下我,不担心我会害怕吗?”   裴扶墨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挣脱,淡声道:“这侯府你闭着眼都不会迷路了,岂会害怕?”   说的也是。   江絮清一时不知如何反驳,只跺了跺脚就转身了。   **   玉荣堂内,镇北侯裴玄和云氏喝完了江絮清的这杯媳妇茶后,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尤其云氏更是打心里开心,江絮清是她看着长大的姑娘,能嫁进侯府成为她的儿媳妇,已是她盼望许久的事。   对着这样一个玉软花柔的儿媳妇,裴玄也破天荒笑了几声。   敬了公婆茶后,便是认夫君的兄弟姐妹,裴扶墨的长姐几年前已嫁给建安伯长子为妻,如今尚在家中的便只有兄长及幼妹。   江絮清也不是外人,裴灵梦与她那般相熟,也就不在意那些流程了,上来就挽着她,对裴扶墨说了些要对嫂子温柔体贴的话。   但从进了玉荣堂起,江絮清才发现,裴幽竟是不在?   她蹙着眉,心里琢磨了下他今日不在的原因。   这时感觉到牵着她右手的力道忽然被收紧,江絮清疑惑望去,便看到裴扶墨唇角衔着淡笑,在回应镇北侯夫妇的话。   仿佛方才手中那股轻微的痛意,像是她一时的错觉。   敬茶后,下人便将早膳呈了上来,裴玄说起裴幽不在的事,云氏也顺便提起:“慕慕,幽儿他因公事缘故,在你们婚前便离京了一段时间,约莫还有几日才回,临走之前幽儿托我带一句话给你,他说很想看到穿了嫁衣的你,但因有事,这才不得已离京,望你看在往日情分上,莫要与他置气,待他回来再好好向你赔罪。”   江絮清心里咯噔一跳,对这番话,她实在不知该如何接。   可裴幽利用镇北侯夫人之口传达,她若是表现出嫌恶,这才嫁过来的第一天便与夫君的兄长关系不和,反而平添麻烦,她斟酌了会儿,莞尔道:“兄长应当以公事为重。”   她回答的恰到好处,云氏笑了笑,“大抵是因救命之恩的缘故,幽儿对你很是亲近,这也是好事,我和侯爷欠那孩子太多,如今慕慕也是我们裴家的人了,便也是幽儿的家人,想必他是极其欢喜的,这也算一种缘分。”   江絮清实在不想再继续裴幽这个话题了,只能淡淡一笑,低下头抿粥。   饭桌上裴侯爷和裴灵梦随意聊着家常,江絮清却心不在焉,总觉得裴幽那番话意有所指,说的好像她与他有什么约定似的。   她放下手中的汤匙,悄悄抬眸去看身侧的裴扶墨。   从进了玉荣堂起,除了偶尔接了几句话之外,他都极其沉默,方才云氏提起裴幽,他也并未有何异常,想来是她多心了。   江絮清侥幸地呼出一口气。   早膳用完后,裴侯爷便去忙公事了,裴灵梦也很快溜出去玩。   云氏让江絮清和裴扶墨留下来陪她说说话,聊着家常,云氏忽然提起,笑道:“你们昨日大婚,恰好怀徵的长姐也来了好消息,说是她已怀了三个月的身孕。”   怀孕?江絮清微微蹙眉,回想起前世的经过,脸色骤然一变。   犹记得前世,裴扶墨的长姐曾滑过胎,至于是如何滑胎的,她并不清楚,只知后来裴家出事后,虽说裴灵萱因外嫁女的身份并未殃及,可在裴家定罪后没多久,建安伯的长子便以裴灵萱无子为由,将她休弃。   休妻事发在她去世的前一日,虽说后续事情她因为死了并不知晓,但显然建安伯长子并非良人。   江絮清抿了抿唇,只能回应了云氏几句好话。   她余光扫向裴扶墨,见裴扶墨听到裴灵萱怀了身孕后,也毫无喜色,与云氏形成鲜明对比。   他最近将情绪隐藏的很深,喜怒不形于色,让人难以捉摸。   云氏看见江絮清时不时偷看裴扶墨,不由会心一笑:“怀徵的婚假有三日,这几天你哪里都不要去了,得好好在府里陪慕慕。”   裴扶墨轻笑一声,“儿子知道。”   听他回答的爽快,声音轻松,江絮清心里也甜丝丝的。   云氏也乐得开心,见小夫妻二人脸上都挂着笑容,尤其江絮清眼睛里的蜜都快滴下来了,显然更想要独处空间,便故作赶人,“行了,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回去罢。”   目送小夫妻离去后,芷芹这时进了堂内,在云氏耳边低语一句。   云氏听完,脸色微变,“当真?”   芷芹颔首,“寒凌居洒扫的仆妇说的,说是今日卯时起来清扫庭院,却看见世子书房的灯还在点着,没多久天亮后,世子便衣衫整齐地从书房出来了,看样子后半夜都是在书房度过的。”   云氏不悦道:“新婚之夜,哪有后半夜去书房睡的?怎么慕慕那丫头方才都不说出来?倒叫怀徵这样混过去了。”   芷芹也很是不解,“夫人,如今世子这番表现,莫不是真的只是想为毁了世子夫人的清誉一事负责,并非真心想娶世子夫人为妻?”   云氏叹息,“真不知道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怀徵从前分明将慕慕当心肝似护着,如今都已成婚,为何还要弄得这般疏离。”   “罢了,咱们先看着,莫要插手。”   “是。”   **   回到寒凌居后,安夏已事先将江絮清的所有衣物及首饰摆件都已安置妥当。   裴扶墨进了内室,便感觉到自己的屋子与以往清冷暗沉的风格有很大的不同,博古架上,梳妆台处,黄花梨木柜,就连临窗的炕上皆是江絮清的痕迹。   她将他的屋子里布满了她的物品。   江絮清摆了摆手,安夏心领神会,默默退了下去。   “夫君,屋内的摆设你可满意吗?”她不知何时已凑了过来,扬起那张让人难以拒绝的面容,娇娇软软地说话。   面对这样的她,他又如何说得出冷言冷语。   裴扶墨轻抿唇线,“你喜欢便好。”   什么叫她喜欢就好,江絮清有些不满,上前主动挽住他的手,“这就是你我二人的屋子,若只是我喜欢是不够的,夫君也要喜欢才行。”   裴扶墨从来不知,她成婚后竟是这般会为夫君着想,这样会撒娇的性子。   这些他未曾见过的一面,足以证明,原来她从前,是真的从未喜欢过他。   他淡声道:“你是世子夫人,即便想把寒凌居拆了重建,也没人敢说什么。”   说罢,便自然地将她挽上来的手松开,径直朝书案前行去。   江絮清垂眸,看着自己垂落的手,方才他的手好冷,就像他的心一般,分明行动上给足了她体面,可对她却总像是始终带着一层面具。   那面具她看得见,摸不着,靠不进。   **   江絮清和裴扶墨在屋子内窝着一天没出去,时间过去的极快,天色渐渐昏暗了。   安夏进屋伺候时,发现室内静悄悄的,像是一个人都没有,再往里看去,才发现世子正坐在书案后处理公务,而世子夫人坐在书案不远处的临窗炕上正在翻阅书籍,虽说二人并未说话,但平添一种岁月静好。   对此,安夏也不忍心打扰,直到晚膳时分才进屋喊人。   用膳时,江絮清和裴扶墨也如同新婚夫妻一般,互相关怀,温声细语,就连入夜就寝时,二人也躺在一张榻上,这回江絮清即便缠上去抱着,他也并无抗拒。   这种日子持续了两日,江絮清却总觉得不对劲。   裴扶墨显然是特地在家里陪她,从早到晚都未曾出去,就连处理公务都是在卧室内,他夜里除了总是起身沐浴之外,也并无异常。   可她却怎么都感觉不到与他是夫妻,她想不明白其中问题出在何处。   这种事,她又不能告诉云氏,无奈下只能对安夏说。   安夏听闻,说道:“夫人若实在有不解之处,不如将压箱底翻开看看,奴婢记得出嫁前,大夫人曾为您留下一本书册,让您若有不解之处,便从中阅读,兴许可解答。”   压箱底?说起来,江絮清是想起来这事,她连忙将那箱子翻开,果然在里头找到一本书册,这书籍是唐氏特地留给她的,里面讲述了新婚夫妻的相处之道。   江絮清抱着这本书研究了一下午。   天黑时,裴扶墨刚从书房回来,没看见她人影,心里一紧,绷着脸冷声问安夏,“夫人在何处?”   这样的冷声吓了安夏一跳,她心里嘀咕着,世子这不是挺在意的吗?但还是老实回答:“回世子的话,夫人她正在净室沐浴。”   这还未曾用膳,便去洗了?她不是一般等到晚膳后才洗吗?   不过人还在自己视线内,裴扶墨这才放心,手一摆,就让安夏退出去了。   屋内烛火摇曳,裴扶墨褪下外衫挂在一侧的红木架旁,听到净室内传来的水声,心里不由安宁许多,随后坐到书案后继续翻阅兵书。   他手中握住兵书,却一个字都看不进,那净室内的水声一下一下敲打他的心。   不该回这般早的,这两日他都算准了时辰,晚膳后去书房处理公务,等她洗好躺在榻上睡了后才回,没料到,今日她竟换了沐浴顺序。   书是看不成了,裴扶墨干脆起身回书房安静会也好。   净室的门这时忽然打开,室内的雾气及馨香也缓缓溢了出来,最先出来的是一只粉白的玉足,每根拇指玉润秀气,尚带着黏湿的水气,莹莹的指甲盖涂抹了淡淡的粉色蔻丹,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江絮清轻抚身上单薄的外衫,腰间的细带松松垮垮,要系不系,大开的领口处,由热水浸泡后已然红润欲滴。   她犹如一颗汁水饱满的水蜜桃,让人恨不能一口咽下,品其鲜甜多汁的果肉。   江絮清将半干半湿的乌发由侧面挽于胸前,湿水将她那素白单薄的寝衣洇透,隐隐约约,露出鹅黄色的小衣。   她赤足,莲步轻盈地走近至裴扶墨面前驻足,眉眼流盼间,伸手攥住他腰间玉带,嗓音带着湿意问:“你又要去哪儿?”   裴扶墨下颌微收,将浓到能滴墨的黑眸挪移,淡声道:“方才想起有点公事还没处理完,去一趟书房,晚膳不必等我了。”   说罢,他便转身打算离去。   江絮清哪能让他走,忽然间轻呼一声,半边柔软的身子朝他的方向倾倒,裴扶墨极快捞住她,单手按在她的腰侧扶她站稳。   江絮清顺势伏他怀里,赤足踩上他的鞋面,颤颤诱语:“夫君抱我。”   裴扶墨眉梢映着屋内烛光,遂一言不发,打横将她抱起,江絮清翘起唇角,又绵绵撒娇:“抱我去书桌那,我不要去榻上。”   裴扶墨脚步微顿,一时不懂她究竟想做什么,不过她若实在想玩,他倒想看看她究竟能完出何种花样。   她双腿勾缠他的腰腹,他单臂托起她的腰身,转身朝那书桌行去。   她轻颤着羽睫,掩下心中的羞耻,小声从唇齿中挤出一句话:“夫君,我们明日便要回门了,我与爹爹先前有个一月之约,若是明日爹爹检查我的书法还未长进,爹爹定会生气,所以……”   她拉着他的衣襟,小声说。   裴扶墨幽深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根处,嗓音低哑:“你想让我教你?”   她小幅度的点头。   “那你先下来,这样抱着,如何能学习书法?”   江絮清羞得不行,还是摇了摇头,“这样就好,夫君要抱着我亲身上手,这样才学的快……”   裴扶墨蹙眉,“你是从哪儿听说这样会学的快。”   怎么还追问呀,真是羞死人了。   江絮清将脸垂下,嗓音细细的:“书,书上说的。”   书上?裴扶墨微眯黑眸,心思稍转,便空出一只手将书案上的东西挥落。   哐当一声,寂静的室内发出声响。   江絮清还尚未反应过来,便已经被他按在了冰冷的桌面上,她松散的衣衫也因忽然躺下导致衣襟大开,那鹅黄色的小衣吊带摇摇欲坠,竟比没穿更磨人心。   裴扶墨不知何时,眼底已染上了一抹赤色,他欺身逼近,与她紧隔两层衣物相贴,低沉的嗓音贴于她耳畔:“慕慕想学的恐怕不只是书法,而是……”   说到此处,他尾音一转,冰冷的指尖搭上她纤细的吊带,湿润的薄唇抵在她的唇边,一动不动。   江絮清的心脏仿佛要从嗓子眼要跳了出来。   阿娘给她的书册果然管用。   她红脸微微挺起了上半身,衣襟内的清香从锁骨处溢出,她小腿顺势勾缠了上来,勾引之意分明难掩,却还故作懵懂,天真无邪地问:“而是什么?”   裴扶墨眉梢微扬,“慕慕当真什么都不懂?”   江絮清咬了咬唇,轻微摇头,“不懂呢,若是夫君愿教,兴许慕慕便明白了。”   好个勾人的小娇娇,她当真好大的胆子,敢对一个已憋了两日的男人做出这般举动,难不成……   裴扶墨勾住她吊带的手渐渐滑至她白皙的后颈,薄唇停在她唇边:“今日兄长来信,信中问及慕慕在侯府可还安好,兄长他好似极其担忧,称其定会尽快赶回。”   江絮清脸色煞白,正在斟酌着如何回答。   裴扶墨已是勾起淡笑,“为夫觉得,慕慕好得很。”   说罢,他睁着幽深的黑眸,凌厉地吻了下来。 第25章 回门   夜色如墨, 鸣声阵阵,月亮隐入云层,淡薄的月色倾洒至寒凌居。   屋内, 江絮清衣衫松垮, 纤腰微折,以一种不太舒适的躺姿正趴着入睡,鬓边颊侧香汗淋漓, 一张红唇亦高高肿起, 显然已累得连手指都难以动弹。   裴扶墨深深看了她许久, 才起身走向那紫檀书案前,随意翻了一圈, 果真从其中的屉子内取出一本书册。   他将那书册翻开, 大致阅了遍,眉宇越拧越紧。   今晚寒凌居寝屋内的烛火, 点了一整夜。   江絮清睁眼醒来时,天已然亮了。   室内的脚步声较于轻盈, 江絮清仔细辨别了会儿,便知那是安夏。   她艰难地坐起身, 脸色有些沮丧,果然睁眼醒来就看不到裴小九。   从成婚后, 虽说每晚睡前他都在,可她每次清早醒来睁开眼,这床上就只有她一人, 就连今日回门, 他都不愿与她在一张榻上醒来吗?   江絮清越想心里就越难受, 安夏端着铜盆进来搁置在一旁的架子上,又走过来将帷帐收起, 笑道:“夫人您总算醒了。”   江絮清蔫不唧地问:“世子人呢?”   安夏忽然笑得暧昧,小声道:“世子啊……他大清早去找宋大夫了。”   好端端找宋大夫做什么?江絮清有些着急,“是他生病了吗?”   安夏摇头,“是今早天还未亮时,夫人有些不舒服一直在喊疼,世子担忧夫人的身子,便自己去找宋大夫开些药膏。”   她不舒服?她怎么不知道。   江絮清正疑惑不解,裴扶墨刚好进屋了。   他已然穿戴整齐,看起来是出了院子一趟。   宋大夫是镇北侯府的府医,居住在侯府最后头的小木屋内,离寒凌居有不远的距离,加之宋大夫其人脾气也不大好的缘故,若是府上的主子没什么大病,基本没人敢去烦他。   因他医术高超,即便他性子孤僻难搞,侯爷还是愿将他留在侯府好吃好喝供着,不过因当初是裴扶墨救了宋大夫一命的缘故,平日里,他也就给裴扶墨一点面子。   这种天未亮就去打扰宋大夫清梦的事,偌大的镇北侯府,也就裴扶墨敢了。   安夏不知何时已经退了出去。   江絮清还记着每天醒来就看不到他的事,此时心里有些难受,不过听说他是出门给她拿药去了,又有些甜滋滋的,便忍不住好奇问:“我并没有生病,给我拿什么药呀?”   裴扶墨去洗了手,才过来坐到榻边说道:“你先将裙子脱了。”   “啊?”江絮清凝滞,眨了眨眼。   裴扶墨已上手去解她的衣带了。   那双手白皙修长,如玉般的手指也极其灵活,三两下便解开了她胸口处的衣带,当指腹触及肌肤时,江絮清顿时打了个冷颤。   忽地一些乱七八糟的画面也涌现出来,她脸觉得热得慌,急忙按住他的手,小声道:“我自己来就好了……”   他也没再执意上手。   等她将衣裙解开,很快身上便只着了一条绸裤及小衣。   “还有裤子也脱了。”   江絮清按在腰上的手犹如石化,她咽了咽口水,不明所以问:“什么,什么病,还要脱我裤子……”   裴扶墨眼神微闪,不自在地说:“有些红肿,若是不擦药,兴许一会儿下地走路你会难受。”   江絮清脑袋空白了片刻,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脸颊蹭地就红了。   眼看时辰不早了,裴扶墨也不愿再耽搁,单手便将江絮清按下来躺在榻上,接着快速将她的红肿处抹上药膏,淡声道:“有些你若承受不来的事,还是莫要勉强,到头来受罪的还是你自己。”   他说话的气息都洒落下来,温热濡湿的,江絮清半边通红的脸颊埋在软枕上,纤细的手指死死攥着身下的被褥,紧紧咬唇,一言不发。   裴扶墨边擦药边分神去看她,见她耳根子红的都要烧起来了,唇边不由泛起淡笑。   “笨蛋。”   那种书册是经验丰富的妇人用来床帏间激起自家夫君欲.望的,她与他才新婚,实在玩不得这般刺激的,否则吃亏的还是她自己。   江絮清已然臊得没脸见人了,双腿一伸就想装死,喉间还时不时溢出委屈的嘤嘤声,半晌,才憋出一句:“那,那这还不是你害的嘛……”   裴扶墨没有反驳,唇角笑意渐浓,上药的速度愈发的慢,好似有意这般这样折磨她。   外间,安夏瞧着时辰不早了,琢磨着是不是该进去催会儿,这还没进去,就听见里头传来夫人娇娇吟吟的哼唧,及世子低沉的笑声。   她脚步顿住,不由偷笑了声,看来世子和夫人感情很好嘛。   **   云氏知晓今日回门,特地备好了回门礼等了多时,瞧见儿子儿媳妇并肩走来,儿媳容光焕发,儿子眉目舒展,想来还是相处的不错,这才放心了些。   “母亲。”江絮清轻柔唤了声。   云氏颔首,又笑道:“倘若慕慕想在家里多待会儿,你们晚些回也不碍事。”说完,眼神投给裴扶墨,暗示他多顺着点自己的媳妇。   裴扶墨淡淡应下,“时辰不早,该出发了。”   云氏目送镇北侯府的马车离开,笑意愈发开怀,小儿子的婚事着落了,剩下便是长子的,待幽儿回府后,她得尽快操办起来。   侯府马车到达江府后,江絮清和裴扶墨便直接去往了燕喜堂。   江府的人已等候多时,江琰老远瞧见来人,登时便从唐氏身旁嗖地一下溜出去,屁颠屁颠奔过去喊:“姐夫来啦!”   江琰从幼时起就十分仰慕裴扶墨,江家世代文人,偏生到了江琰这,比起拿笔杆子的书生,他更敬佩一些耍刀枪的将军,裴扶墨便是因此在他心中的形象宛如天神。   江絮清无奈地扯了扯红唇,见自己弟弟那一脸不值钱的样子,一双圆眼瞪大很是不满,她伸出手指戳了戳江琰的脸颊,“琰儿,姐姐呢?姐姐回来了你怎么都不喊我?”   江琰哎呀了声:“阿姐,你不是才出嫁几天嘛?”有什么可看的,还是他九哥哥英姿飒爽的气派更吸引他。   江絮清气得冷哼一声,上前挽着唐氏就撒娇,“阿娘,你看啊,琰儿欺负我!”   唐氏摇头笑道:“你啊,都成家了,还跟你弟弟这种小孩一般见识,当心让怀徵看了笑话。”   江义承拳头抵唇轻咳:“怀徵啊,来来来,快过来坐。”   裴扶墨温雅一笑,唤了声父亲母亲。   江义承和唐氏皆乐得合不拢嘴。   裴扶墨也不是陌生人了,因关系相熟,这番回门倒没那么多规矩,没多久便敞开话题,拿他当家人般。   见江义承与裴扶墨还在交谈,江絮清凑到唐氏身旁,问道:“哥哥怎么不在?”   唐氏回道:“他昨晚还说要等你回门,但今早因大理寺有点紧急公务便忙去了,约莫午时能回吧。”   江絮清点了点头。   江琰不知何时已经溜到了裴扶墨身旁,仰着红扑扑的圆脸说道:“姐夫,一会儿你能教我武术嘛?我将来也想同姐夫那样上战场杀敌!”   江义承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斥道:“去去去,一边玩去,你姐夫整日忙得很,实在没那闲空教你。”   裴扶墨倒是很满意江琰一口一个姐夫的叫,这便爽快地点头。“不过你可不准怨苦怨累。”   江琰大喜,挺起圆鼓鼓的肚皮就朗声应答。   江絮清稍诧异了会儿,怪了,以往裴小九不是最嫌孩子闹得烦吗?他极其厌烦那种小尾巴跟着他后头跑,尤其是琰儿这个岁数的孩子,他最是觉得头疼,刚回京那会儿就总是想一些乱七八糟的理由推拒琰儿。   怎么今日就这般爽快了?   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说了会儿话后,江琰还一直吵着要习武,裴扶墨便跟他去了江府的后院空地。   江义承也只好回书房看书了,见总算只剩母女二人,唐氏这才有机会问:“这几日,怀徵待你可好?”   江絮清毫不犹豫道:“挺好的。”   除了总是在她睡醒后就看不见人,和他喜欢半夜起床洗冷水澡之外。   唐氏瞧她的懵懂的神情,便知没明白这个问题的另一层意思,只好用另一种方式说:“这新婚啊,难免会缠得紧,加之怀徵又这般血气方刚,还是当过将军的……倘若他不懂得怜香惜玉,你可不能由着他乱来,知道吗?”   “该拒绝的时候还是要拒绝,否则吃亏的也是你自己。”   江絮清这才明白母亲想表达什么,想起昨晚的事,顿时脸上就羞得慌,她心思稍转,小声道:“阿娘,不过您给我的那本书册,好像真挺好使的。”   昨晚的裴小九可比新婚那晚还要让人害羞。   唐氏一愣,“什么书册?”   “就是压箱底的,同那个小册子放一起,不是您跟安夏说,若是我有什么不懂的就翻看那本书学习吗?”   唐氏皱眉,“不是就一本婚前必看的小册子,还有其他的?”   说完她也在屋内的屉子里翻了几遍,几个柜子上下都找了遍,这才发现还真少了一本书。   兴许是那日不慎下连着那小册子一道装进去了,唐氏顿时脸色神色十分古怪,“慕慕是看了那本书?”   江絮清乖巧地点头:“对呀,那书上讲的可多了。”她脸红红的,嗫嚅:“我起先还不敢看,但……”   只因那上头描写的内容实在是大胆过头,不仅有文字描述,还画了小图像教导,内容所述实在是让她不敢回想。   唐氏无奈地扶额,那本书册是她这种成婚多年的妇人在闺房内参考用的,多用于夫妻关系经验丰富的中年夫妇身上,慕慕一个刚成婚的小姑娘怎就……   这事若说开了也尴尬,唐氏只能清了清嗓子,将话题转移。   **   那厢,江府的后院空地处,江琰正在按照裴扶墨的指点开始打拳。   见他扎马步挥拳收拳的动作实在艰难。   裴扶墨蹙眉,想了下还是严厉地指出来:“江琰,你太胖了,若是再不减下来,习武会有极大的难度。”   江琰摸了摸自己的短胖胳膊,顿时垮丧着圆脸,委屈道:“姐夫,我可是每天都在减肥。”   裴扶墨负手站他身侧,冷眼乜他:“是吗?那你衣襟内藏的糕点又是什么?”   怎么这就被看穿了,江琰心里大叫一声,在他的威严下只好老实道:“这不是怕一会儿训练饿到了吗?”   裴扶墨冷漠无情走开,“要么丢了,要么给他人吃。”   怎就这么严厉,江琰本想试图蒙混过去,但姐夫的冷脸让他不敢造次。   江琰还是听话得将怀里揣着的糕点取出来,他恋恋不舍地打开油纸包,看着那几块完好无损的莲花酥,可怜巴巴地自言自语:“这莲花酥我还一直舍不得吃呢,只好等阿姐闲暇了再请她给我做一份好了。”   “等会。”   这忽然的叫唤,江琰吓了一跳,手中举着那莲花酥,问:“姐夫怎么了?”   裴扶墨走过来,眼神像是不经意地落在那包莲花酥上,淡声问:“这是你阿姐做的?”   “对,阿姐出嫁前一天,我实在馋了,就拜托她为我做了一份,吃了几天就剩最后几块了。”   江絮清何时会做糕点了?至少在他去北疆之前,她是不会的,想来应是在那几年时间学会的。   他心里顿时有些痒。   裴扶墨眼神一瞥,“丢了是浪费粮食,倘若岳丈知晓了定会指责你。”   江琰也不住地点头,没错,爹爹最是严厉,看不得他这般糟蹋粮食的行为。   可是给谁吃呢?这附近一个下人都没有,若是回去给阿娘,来回跑一趟得多麻烦。   若不然先搁一旁放着好了,一会儿习武完了他还可以继续吃了。   江琰窃喜一声,正要说出自己这个想法。   裴扶墨已然淡言淡语,在他开口前,警告道:“身为习武之人,若是一点口腹之欲都无法抑制,是无法真正定下心来习武的。”   江琰觉得脑瓜子顿时“叮”了一声,放弃了方才的打算。   裴扶墨蹙眉,看这小子的小胖脸都拧成一团,顿时心里有些不悦,但面上却没表示,俊脸的神态仍旧平静。   江琰来回琢磨了许久,只好拜托面前的男人,“若不然还是姐夫吃了罢?总归这也是阿姐亲手做的,想必姐夫也不会嫌弃。”   裴扶墨轻压唇线,淡声道:“也只好如此了。”   **   午膳时分,江濯在大理寺的事忙完后就回了江府,见裴扶墨正好也在,用饭时他顺便提起,“怀徵,你拜托我找的那个人,目前还是没有任何线索。”   裴扶墨嗯了声,“知道了。”   江濯的声音压得很低,想来是公务上的私事,便只同裴扶墨提及,江絮清坐一旁正好听了去,凑过去问江濯:“哥哥,找什么人?”   江濯扫了眼裴扶墨,见他神情冷淡,一副并不想说出来的态度,只好说道:“一点公事,公事,问这么多做什么?”   江絮清瘪了瘪嘴,一脸哀怨地看向裴扶墨。   究竟是藏了什么秘密,连哥哥都知道,竟是不告诉她。   午膳用了后,又在江府逗留了许久,到申时左右裴扶墨与江絮清才一道离开了江府。   裴扶墨一进车厢就开始闭目养神,江絮清就慢慢挪过去闹他,一下戳他的脸颊,一下揉捏他的手指,闹了许久他都不曾睁开眼。   江絮清眼眸溜溜转,狡黠之色掠过,忽然上半身都伏到他胸膛前,红唇抵在他耳畔,期间她清晰地感觉到他耳廓轻微动了下。   果然是在装睡,她与他相识十几年也并非白认识的,三两下就看穿他的伪装。   既是故意装作不理她,她岂能这样随了他的意。   江絮清低声窃笑,眉眼弯弯,转而红唇轻抿,过后又微微开启,似有似无地含住他的耳垂。   裴扶墨顿时浑身一僵,冷淡的脸色有了些许变化。   她可真敢,连耳垂这样敏.感的位置都敢碰。   裴扶墨缓缓睁眼,眸色微黯,重重呼出一口气,半晌,无奈道:“你又想做什么?”   江絮清方才也就逗逗他,他睁开眼后这样看着她,她就不敢放肆了,谁叫他的睡脸看起来那样乖,让人想要欺负的。   “陪我说说话好吗,从来的路上你不说话,回去了还不说话,裴小九,我怎么记得你从前对我很多话的呀。”   裴扶墨眉梢微压,从前她不是最讨厌他总是缠在她左右?他现在有意减少了黏着她的心思,她反倒觉得不习惯了。   江絮清忽然被他怀内的东西吸住了注意,问道:“你怀里的是什么?”   怎么鼓鼓的。   裴扶墨将衣襟内的东西取出,“江琰藏起来的糕点。”   江絮清取过打开一看,诧异道:“这不是我给琰儿做的莲花酥吗,怎么在你这,你找他要来的?”   裴扶墨语气淡然,无所谓道:“是他想扔了,但担心岳丈指责,就强行塞给我了。”   江絮清顿时有些泄气,“我还以为你知道这莲花酥是我做的,特地从琰儿那骗来的呢。”   裴扶墨冷嗤,“想多了,你明知我最厌恶甜食。”   江絮清双手捧着那莲花酥,小声嘟囔:“知道的,所以我也没打算做给你吃。”   “还不是琰儿贪嘴了,非缠着我做。”   这莲花酥是几天前做的,若是再不吃恐怕要坏了,父亲的教导向来严厉,是绝不允许浪费粮食等行径,江絮清自幼也养成了这个习惯,即便自己午时的膳食还未完全消化掉,她还是勉强自己给吃了。   一包莲花酥里有三块,江絮清吃了两块半,剩下的实在吃不下去了。   她抬起如波似的杏眸,慢慢贴到裴扶墨身旁,“裴小九,这半块你吃了好不好?”   裴扶墨乜她一眼,似在问她是否将他方才说的话没听进去。   江絮清舔了舔唇边的莲花酥碎屑,说道:“这个并非很甜,口味中规中矩,况且就只有半块了嘛。”   “好不好嘛?”她软着身子贴得紧紧的撒娇,那半块莲花酥都快要喂到裴扶墨唇边了。   裴扶墨眸色微黯,目光落在她的红唇上,那一点点濡湿的糕点碎屑她似乎还未察觉,顿了片刻,他将脸别开,语气不悦:“不吃。”   江絮清冲他皱了皱鼻尖,也不勉强了,将手中举着的半块糕点拿回来。   凝了半晌,可她实在是吃不下了。   犹豫又犹豫,江絮清一鼓作气抓着裴扶墨的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杏眼圆怔,故作恼怒:“你摸摸看,它都鼓成什么样了!”   裴扶墨的掌心在她温软的小腹处按摸了片刻,果真绵绵软软还有轻微起伏,与她平时平坦的小腹有鲜明的对比,看来是真吃不下了。   他眼尾微垂,将脸移过去,在她还在生闷气时,便用嘴将她手中的半块莲花酥衔了过来。   裴扶墨极其厌恶甜食,自小便从不碰这些糕点,让他吃一口就跟要了他命似的,不过这半块吃完,他倒是面色坦然,并未动怒。   嘴唇抿了几下,他眉目渐渐松缓,果真不是很甜。   江絮清得意坏了,直接钻到他怀里去,将面颊仰起来,满脸献宝似的,“如何?是不是很好吃?”   裴扶墨慢条斯理地咽下那半块莲花酥,俊朗的眉目蕴着投入车厢内的溶溶阳光,小姑娘还一脸雀跃地在他怀里拱来拱去,将脸怼到他面前,那张红唇……   他轻微启唇,“不错。”   裴扶墨这样厌恶甜食的人都觉得不错,那定是极好的,江絮清顿时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儿状,“那我下回还给你做,好不好?”   裴扶墨眼神微黯,淡声道:“先把你最后剩的那点儿吃完再说。”   哪里还剩了?江絮清正想低头去找,面前便忽然一道阴影压了过来,嘴唇感到一种濡湿柔软顺过,又转瞬即逝,仿佛方才那酥麻的触感只是错觉。   裴扶墨伸舌舔了舔红唇,“味道不错。”   江絮清楞了会儿,脸颊微红,小声嘀咕:“方才还说不想吃。”   现在连她唇边的糕点碎屑都抢。   说起来,裴扶墨故作不经意地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学做的糕点?”   许是因这是他两世了才得知的事,心里头还是莫名不快。   江絮清窝在他怀里,听到这个问题,忽然身子都僵硬了,回想起她是如何学会的做糕点,便觉得有点后怕,这事定然不能告诉裴小九。   过了片刻,她才轻声道:“就是前两年,有一次无聊之下找厨子学了而已。”   是吗。   裴扶墨按在她腰侧的手掌心缓缓收紧。   看来,她还有许多是连他都不知情的事。   这种认知,让他心情极其不虞。   **   回了侯府后,还未踏进玉荣堂,周严便现身,在裴扶墨耳边低语了几句,只见他轻轻颔首,转身与云氏和江絮清说自己有紧急公务要处理,也没说什么时辰回,说完便带着周严很快消失了。   云氏见江絮清眼神还看向方才裴扶墨走的方向,笑了笑,说道:“别担心,不会有事的,兴许只是衙署一点要紧事需要他处理。”   江絮清莞尔:“嗯,夫君以公事为重是应该的。”   云氏瞧她那般贴心,比以往要稳重许多,心里更加对怀徵有些不满。   这才刚成婚几天,究竟是什么离不开他的事,刚回府还未落脚就急忙出去了,也就慕慕性子好,才没计较。   云氏摇了摇头,又拉着江絮清聊了许久,一盏茶后才放她回了寒凌居。   刚回寒凌居,安夏诧异问:“夫人,怎么就您一人回来,世子呢?”   “方才来了紧急的公事,他就着急出门了,兴许夜里会回。”   安夏皱眉,这才成婚几天啊,婚假都没收呢,是什么事就忙成这样了,可看见夫人都没有什么意见,她也不好说什么。   江絮清是真的没有多想,裴小九一向在公事上严谨细密,方才看周严着急的样子,想必是有什么必须要他亲自去处理的事。   “安夏,陪我在寒凌居转转吧,也好认认人。”   从现在起寒凌居的女主人是她了,她不再与从前那般是客人,多少也该为她和裴扶墨今后一直居住的地方更多了解。   寒凌居内的仆从不多,仅仅一些洒扫的仆妇,看外院的小厮,及一些负责其他活计的侍女,正房卧室倒是没有一个侍女,裴扶墨不太喜欢有人伺候,更不喜陌生人近身,所以就没有贴身伺候的侍女了。   实则寒凌居她也极其熟悉了,幼时更是没少来,但这次到底是换了身份。   江絮清转了一圈,寒凌居的下人一一都上前见了一面,这才挥挥手让下人自己忙去了。   趁着四下无人了,江絮清领着安夏朝寒凌居的后院方向去,小声道:“安夏,带上工具,陪我去后院看看。”   实则有件事藏在她心里许久了。   前世在牢房中,裴扶墨告诉了她两个机密,其中一个便是在他寒凌居的后院的古槐树下,埋了他在北疆行军三年留给她的宝物。   可惜当时她只一心想要将裴扶墨救出来,那树下的东西还未来得及去挖,便已经死了。   如今是难得的机会,她倒是想看看,究竟是藏了什么好东西留给她的。   安夏见江絮清这般小心翼翼,一直左顾右盼的,忍不住笑道:“夫人,您这么紧张做什么呀?不就是挖树底下的东西吗?”   “嘘——”江絮清急忙按住安夏的嘴,小声道:“这里是裴小九的地盘,谁知附近有没有他的人,若是让他的人看见了还得了。”   这世裴小九还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她,倘若被他知晓她知道这个秘密,他定会多疑猜测她是如何知道的。   安夏不明白为何不敢让世子知道,但夫人的话她向来唯命是从,连忙点头为她保密了。   四处探了下,确认这后院的确没有一个下人后,江絮清这才放心。   裴小九说的古槐树应当就是最中央的这棵,江絮清抬眸望向这棵有了些年岁的树,思绪忽然有些飘散,画面跟着一转——   “裴小九,我下不来了……”她坐在最高的那树端,娇小的身躯不住地发抖,软着哭腔朝下喊。   八岁的裴扶墨站在树底下,无奈地扶额,“我就一会儿没看着你,你竟是爬到最顶上去了,江慕慕,你是猴子吗?”   她都快吓死了,这棵树极其高,往下看久了她脑子都是眩晕的,大哭着喊:“你快救我,不然我要摔死,摔成肉饼了。”   最后她是被裴扶墨背下来的,只记当时吓得魂魄都像丢了,抱着他哭了许久,还被裴扶墨嘲笑了两天。   “夫人?”安夏轻轻唤了声,江絮清从回忆中抽离。   江絮清下定决心,道:“咱们一块挖,你去那头,我在这头。”   “好勒。”   偌大的后院,只见那棵最古老的古槐树下,两个姑娘抬着锄头正在分散两头努力地挖掘。   江絮清还从没干过这种体力活,挖下来有些费劲。   只是才挖了一点儿,还没挖出坑,寒凌居的下人就寻了过来,“世子夫人,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啊?”江絮清还来不及藏起锄头。   那下人见江絮清这般,好奇问:“若不然,小的帮夫人继续挖?”   江絮清故作镇定道:“没事,方才是我的耳铛掉了找不着,以为是掉进土里,现在找到了。”   下人也没多想,笑道:“那便好,对了,夫人还说让您收拾一下,一会儿陪她出门呢。”   江絮清应下了,就拉着安夏将方才挖的土又埋起来,确认看不出任何被挖过的痕迹后,就返回了主屋。   罢了,来日方长,以后总会有机会的。   稍做整理一番,江絮清到了玉荣堂。   云氏显然一副要出门的打扮,但现在时辰不早了,能去哪儿?   “慕慕来的正好,快,马车在门前候着,咱们一块儿出去。”云氏上前拉住江絮清,就牵着她往外走。   江絮清跟上前,边走边问:“母亲,我们这时候出门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到了马车上后,云氏这才说道:“是怀徵的兄长回了,这趟是去城门接他。”   裴幽?江絮清脸色顿时不太好,她坐着都十分不安,眼看马车要启程了,她急忙说道:“母亲,我忽然想起还有点事得回去一趟……”   云氏一心着急去见长子,只盼着马车赶紧启程,问道:“什么急事?”   江絮清还没想好怎么搪塞,云氏就笑道:“若不是太急,就先跟我一同去接你兄长回府,对了,幽儿前日来的书信还提到了你,说是很开心与慕慕成为一家人。”   马车已然启程了,江絮清没办法,只能跟着一道去了。   一路上江絮清心里都十分忐忑,可转念一想,她嫁给裴幽都是前世发生的事了,并没有任何人知道,若是她表现的太过反常反而还会引起怀疑,如今已然嫁进了镇北侯府,就不可能完全不与裴幽打交道。   再说了,云氏也在,能发生什么事呢? 第26章 咬唇   周严踏着晚霞领了一名容貌出色的女子从青石板路沿着小道往深巷内行去, 一直走到最里处的一所宅院,门口有几名黑衣侍卫值守。   周严带着那个女子进入屋内,回禀:“世子, 这已经是属下找来最像的了。”   那美貌女子的眼部被蒙了黑布, 根本看不清自己身处何处,但四周冷寂的氛围实在让她害怕,她吓得跪下来求饶:“这位大人, 小女子只是个孤苦无依无处可去的可怜人, 求求大人大发慈悲, 放过小女子吧……”   良久,男人低声道:“从今日起, 你便住在此处, 吃喝住行都有人照顾。”   那女子没听明白,嘴唇微张:“大, 大人……何意,小女子实   在不明……”   裴扶墨朝周严看了眼, 周严心领神会,将那女子扶起来, 带到了另一个房间。   一炷香后,周严独自出来, “世子,该说的属下已经说明白了。”   裴扶墨坐在红木椅上,神色略显疲倦, 问:“人醒了吗?”   “醒了, 方才那女子已经在玉嬷嬷的带领下去见了小殿下。虽说已经尽量将她身上的香气换了, 这女子的声音也是最接近那个女人的,但小殿下似乎并未真的认为那女子是他的母亲。”   裴扶墨轻笑一声:“虽说他只有三岁, 但并非傻子。”   周严不解,“那,为何……”   “你想问我,既然如此为何还是要给他找个母亲?”   周严点头,“小殿下虽说半岁后就没见过他亲生母亲了,兴许是完全不记得生母的长相,但母子连心,这来个假的冒充他的生母,想必小殿下也并不会买账。”   裴扶墨淡声道:“不过是给他个念想罢了,省得整日哭哭啼啼,三天两头的让我往这流远斋跑。”   周严暗暗擦汗,里头那位小殿下可是太子殿下的骨肉,世子敢说,他可不敢跟着应和。   **   黄昏时分,彩霞弥漫,镇北侯府的马车在城门口附近的僻静处等候,没多久就顺利接到了人。   裴幽落坐在云氏身侧,笑意温和:“母亲,儿子回来了。”   云氏泛红的目光在裴幽身上来回打量,哽咽了半晌,才叹道:“幽儿,回来就好。”   大半个月没见,云氏实在想念极了,本身孩子认回身边还没多久,怎么就莫名其妙外出公务了半个月呢。   等母子二人团聚过后,江絮清在心里做足了准备,才轻柔启唇,唤了声:“兄长。”   没人注意到听到这声兄长的裴幽眼神暗了几分,他温声道:“我还没有亲自祝贺慕慕新婚大喜。”   江絮清垂眸,“兄长的心意,我与怀徵都感受到了。”   “是吗?看来慕慕什么都会同怀徵讲,那兄长也不必担心你们二人会争执吵架了。”他轻轻笑了几声,语气极其的自然,像在调侃新婚夫妻。   云氏说道:“你这孩子可别操心了,慕慕和怀徵知晓分寸的,反而是你,老大不小了,还让弟弟先你一步成亲。”   裴幽羞赧道:“母亲说的是。”   云氏嗔他,“你也莫想这样混过去了,待过阵子就给你相看相看,得尽快给我娶个媳妇回来。”   裴幽慢慢坐着挪了个位置,靠在车壁上,笑道:“都听母亲的,母亲觉得哪家姑娘合适就行。”   这近一个月的相处以来,长子的确比刚回到侯府那会儿对她要亲近的多了,先前她也委婉地提过娶妻一事,那时他还一副暂时不打算娶妻的态度敷衍了过去,没想到这会儿便松口了。   看来是看到弟弟娶妻后,自己也羡慕了。   云氏乐呵呵笑道:“有你这句话就好,不过啊,娶妻这种事妻子还是得你自己喜欢才好。”   “幽儿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母亲为你留意着些。”   裴幽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似陷入了回忆:“娇憨活泼,爱哭爱笑,胆子小,心地善良,又很爱撒娇的姑娘。”   云氏皱了皱眉,“母亲问你是喜欢如何的品性,如何长相的姑娘,你说这些,让母亲如何去找?”   江絮清呼吸都轻了,一直垂眸安静地坐在云氏身旁沉默不语。   裴幽抿唇笑了笑:“母亲,品性好相处就行,至于长相……”他说着语气一顿,又温柔了几分:“像慕慕这样就好。”   随着他话音一落,车帘忽然被掀起,紧接传来一句:“那恐怕叫兄长失望了。”   江絮清顺着声望去,对上裴扶墨的意味不明的视线,他的眼神实在情绪难辨,她怔了须臾,等反应过来时,裴扶墨已经进了车厢,落坐在她身旁了。   云氏惊喜道:“怀徵怎么来了?”   裴扶墨牵着江絮清的手按在自己的膝盖上,道:“方才办完事准备回侯府,在路上看到了侯府的马车。”   他宽大的掌心将江絮清娇小的手全部拢入,边说话边揉捏她纤细的手指,眉梢微扬:“兄长,天底下独一个慕慕,倘若兄长想要,恐怕也不行。”   他声音虽温和轻缓,容色如常,但江絮清与他坐的近,却能感觉出来他似乎动怒了。   裴幽微眯黑眸,面色平和地看向裴扶墨,半晌没有接话。   云氏正开心一家人都在呢,笑着接了话茬:“幽儿,怀徵说的也不无道理,你大抵不知,慕慕这丫头,自小便有长安第一美人之称,若想要再找一个与她这般容貌的,恐怕难了。”   说着,云氏笑眼弯弯嗔向江絮清,似在打趣裴扶墨方才说她是天下独一个的说法。   江絮清心里本就慌乱得不行,现在云氏一番话也算是解救了她,她忙轻声道:“母亲过誉了,实则长安女子容姿出色的比比皆是。”   裴幽轻眨眼睫,过了会儿才耸了耸肩,接话道:“看吧,母亲方才还那般笃定说,怎样的姑娘都会给我找来。”   云氏一愣,脑子里转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原来你是故意为难母亲,就是不想娶妻!”   裴幽但笑不语。   云氏笑骂:“幽儿,母亲险些让你糊弄过去了。”   江絮清只感到自己的右手极其的滚烫,被裴扶墨包裹的那只,烫意好似涌入心尖般。   她悄悄去看他,他看似淡然的神情下,此时定然不是平静的。   **   夜里镇北侯府一家人都在玉荣堂用晚膳,就连裴灵梦都早早回了府。   难得一家人团聚,裴玄和云氏自是开心,看着自己的几个孩子成长的如此好,云氏一时感慨万千,叹道:“当年若非是我糊涂,也不会害得幽儿流落在外,分开的这二十来年的时间,如何也回不来了。”   江絮清小口小口的用饭,这时自己的饭碗上多了一颗酱汁鱼丸,她侧眸看去,只捕捉到裴扶墨精致的侧脸,她淡淡一笑,也跟着夹了一筷子的酥肉给他。   裴幽坐在云氏身侧,将对面二人的小动作都收进眼底,捏着玉箸的手愈发用劲,“母亲,过去的事就无须自责了,您看儿子这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这件事一直是云氏心中的疙瘩,每回想起都觉得愧对长子,尤其得知他幼时的遭遇后,宛如剜心般的疼,这下不由红了眼眶。   裴玄不舍妻子自责,说道:“当初也怪为父过于自负,本以为去往苏州缉拿逆贼不过小事,岂料贼人竟埋伏在我等驻扎地已久,害得你母亲生子后还遭逢难事。”   也是在这混乱之中,才不慎将刚出生的孩子弄丢,所幸还有胎记在,否则这分开了二十一年,又有谁认得出。   裴灵梦问道:“大哥,你幼时究竟是如何过来的?妹妹也很是好奇。”   自从认回了侯府,裴幽对自己的过往极少提及,基本都是寥寥几句带过,云氏是不忍让他回想起幼时苦事,便也没有多问。   也就裴灵梦心大,压根不懂得看人的眼色行事,方才听父母提及,她忽然十分感兴趣兄长幼时的经历了。   裴幽无所谓地笑:“没什么值得怀念的,幼时被一户人家收养了一阵时日,后来又去了江州扬州那些小县城过活,最后又流落到了长安。”   云氏问道:“那幼时收养你的人家可还有联系?母亲很想要报答那户人家对你的救命之恩。”   裴幽垂下阴冷无情的黑眸,复又抬起,略微可惜道:“他们很早便因病去世了。”   是吗……云氏有些失望。   裴玄沉声道:“救命之恩得铭记一生,幽儿这般恋恋不舍,如此重感情,不愧是我裴家的男儿。”   裴幽笑得谦虚,“父亲说的是,救命之恩儿子自当铭记。”   裴玄对自己长子这般谦逊的态度愈发满意,转而对裴扶墨说道:“怀徵,明日你若是入宫面圣,顺道带你兄长一同前去。”   见了晋安帝自然也是要见太子了,看来父亲极其信任裴幽。   裴扶墨应下,“儿子知晓。”   江絮清细眉一蹙,她该如何告诉裴小九要提防裴幽这个心狠手辣之徒?毕竟裴幽太会掩饰了,若非她重来了一次,又怎会看穿他的真面目?   夜里用了晚膳后,江絮清和裴扶墨一同回了寒凌居。   裴灵梦刚从玉荣堂出来,看见裴幽站在廊下一直望着前方站着不动,便拍了拍他,“大哥,你一直看着二哥和二嫂的后背做什么呢?”   裴幽倏然回神,轻声道:“我瞧着怀徵与慕慕成婚几日,还担心因为怀徵性子太冷,与慕慕难以融洽相处。”   裴灵梦嗐了声:“大哥多虑了,他两感情好着呢,你恐怕不知道,慕慕和二哥自小便跟连体婴似的,他二人的关系比所有人想的还要亲密,即便吵架冷战也很快就能和好,二哥若是对慕慕冷脸啊,我猜多半是他等着慕慕去哄他呢。”   裴灵梦摇了摇头,说完后就笑着回了自己的院中。   廊下摇曳的烛火照耀在裴幽脸色,他低声呢喃:“感情很好,是么?”   裴怀徵不在的那两年,慕慕身旁只有他,那两年慕慕同样与他好得很,是裴怀徵回来后,她便再也看不见他了。   **   寒凌居。   江絮清听着净室内传来的水声,心中一阵惆怅,她该如何对裴小九说,他的兄长心思如此歹毒?将来会害裴家陷入困境?   她若说了,裴小九亦信了,问她如何得知的,她如何回答?   她该怎么说?   说她上辈子曾嫁给了裴幽,曾被裴幽利用害得裴家满门覆灭,害得他受尽冤屈惨死牢中?   恐怕说出来后,她与裴扶墨便彻底完了。   “夫人?夫人?”   安夏连续唤了几声,又上手轻轻推了推江絮清的肩膀。   江絮清身躯轻微一晃,这才回神问道:“怎么了?”   安夏说道:“世子已洗好了,该换您去洗了。”   江絮清朝净室看去,又扫了眼里间也没看见裴扶墨的人影,“世子人呢?”   安夏一脸为难,“都走许久了,世子洗完后就来唤您,夫人不知在想什么,一直没理世子,世子洗好后就去书房了。”   江絮清甩了甩脑袋,将脑子里前世那些过往剔除,“罢了,我洗好后去找他。”   **   夜色正浓,书房内烛火摇曳,月色轻投。   房门传来“吱呀”的声响,门扉缓缓被推移,率先进来的是一只冰肌莹彻的纤细手腕,江絮清沐浴后只着了件素白的单薄长裙,身上的幽香随着走动越靠越近。   她缓缓走到书案前,看着正在埋头处理公务的裴扶墨,垂下的左手紧紧捏住裙摆,轻声问:“裴小九,我明日能与你一同进宫吗?”   朱笔有片刻凝滞,黑墨落下,晕出点点墨花。   裴扶墨微抬下颌,许是因沐浴后,随意着的长衫也松松垮垮,仪态尽显风流不羁,他唇角微勾:“怎么忽然想进宫了?”   听他语气好似并未生气,江絮清这才轻松了些,仰着笑脸贴到了裴扶墨身旁,故作自然道:“我去宫里看看安华公主,顺便与你多待一阵时日,这样不好吗?”   这样当然好,新婚才几天,时时刻刻黏在一块舍不得分开才是正常的。   只是偏巧在裴幽也要去皇宫的这天,她也想去。   裴扶墨笑意愈深,右手慢慢抬起,忽的扣住了她软嫩的后颈。   她肌肤天生冰凉,即使是炎热的夏日,那滑腻似酥的肌肤沐浴后更是凉得让人爱不释手。   裴扶墨温热的掌心若即若离地来回摩挲她后颈那片肌肤,掌心又慢慢游移,指腹从脖侧绕过,停至她莹白的耳垂上,低低启唇,嗓音柔和:“慕慕,再藏好些,莫让我察觉出来,好么?”   江絮清对上他幽深冷黯的双眸,许久后,终究是先败下阵来,她的右手缓缓从身后探出,将手中的东西摊开在裴扶墨眼前,认命道:“还是被你发现了……”   裴扶墨按在她耳垂上的那只手倏然一怔,神色喜怒难辨:“山楂糕?”   江絮清边低头将纸包打开,边说道:“还是杏轩记的山楂糕呢!”   裴扶墨向来不爱吃零嘴,甜食更是碰一下他便浑身难受,但唯独这酸溜溜的山楂糕算是他较为偏爱的食物,当然还得是这家有了三十来年招牌的杏轩记。   “这可是我回府后就吩咐安夏去买的呢,特地赶在了杏轩记关门之前,买到了这最后一份。”   她如同幼时那般,捻了一小块喂到裴扶墨的唇边,眼眸忽闪:“裴小九,你不是喜欢吃这个么?”   裴扶墨抿唇,稍偏开了脸,不动声色地将那递到唇边的山楂糕躲开,淡声问:“为何入夜了还要去买山楂糕来讨好我?就这样想进宫么?”   当然想了,她很担心裴幽会趁机从中使坏,即便现在离前世发生的事情还有一年之久,可谁又知他是不是提早就已计划好了。   但是,这山楂糕……   江絮清被他的目光震慑住,口齿便略微地打结:“这是在我刚回府的时候,就特地吩咐安夏去买的。”   所以并非是因为晚膳时,听说明日要入宫才买来讨好裴扶墨的。   他以往若是情绪不好了,只要吃了这杏轩记的山楂糕,心情便能有所缓和,这山楂糕,就是她买来想让他高兴高兴的。   裴扶墨微垂长睫,遮住眼里的挣扎之色,为何每当他想要清醒一些的时候,她总能这般恰好地拉着他沉溺下去?   “裴小九?”见他垂着眼,半晌没回话,江絮清将手中的山楂糕放在桌案上,将手摊开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裴小九?”   “啊……”忽然一股强劲的力道将她往前拽,她被按在了滚烫宽阔的胸膛上,耳畔响起扑通扑通而有力的心跳声。   她被裴扶墨牢牢按在怀里,无法动弹。   裴扶墨双臂缠在她腰间,下颌叠在她的肩侧,分明是沉静的面容,眼底却渐渐浮起难言的翻涌情绪。   “裴小九,你怎么了?”他太用力了,江絮清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   良久后,他才松开了她,淡漠的眼神瞥向那书案上的山楂糕,“东西搁这,时辰不早,你该回去歇息了。”   怎么这就赶她走了,他这人性子变了好多。   最近对她也总是时冷时热,当然大多数还是冷的居多,以往即便她再如何惹他生气,但凡她稍微哄上一哄,他也很快会与她和好,断然舍不得与她这般生分。   可他现在做出要处理公务的样子,她也实在不好再继续留下,只能轻叹一声,离开了书房。   江絮清离开后,裴扶墨望着那团山楂糕,陷入了沉思。   他会喜欢吃杏轩记的山楂糕,也不过只因为,那是她第一次耐着心思哄他罢了。   江絮清九岁那年,她远在扬州的一位远房表哥来长安时,曾借机在江府居住过一阵时日,许是极少接触长安以外的人,她觉得很是新鲜,便日日与那外地来的表哥一同玩闹,也不太爱来找他了。   时间久了,他心里不舒服,直到一次在外碰见时,趁江絮清不在,他揍了那个远房表哥。   自那之后,江絮清足足生他的气生了七日,还扬言今后不会与他来往。   她曾不止说过一次,她最是厌烦他这霸道的性子,可她不知,她的那位表哥为了能与其他权贵子弟攀上关系,背着她说了不少她的坏话用来取乐,而那次便是因他当场听见,自是不会容忍,当着众多权贵子弟的面狂揍了那表哥。   再之后江絮清得知了真相,远房表哥也被遣回了扬州,她知是自己错了,便主动来道歉,他当时气了整整三日没有理她。   他这样在意她,她怎就半点不懂他?   直到冷战的第四日,江絮清不知是听了谁的建议,从杏轩记买了山楂糕来与他道歉。   他并非喜欢吃山楂糕,而是早就不生她的气了。   **   夜半间,江絮清睡得并不沉,身旁的床榻陷了下去,她便知晓是裴扶墨回来了。   此时已是万籁俱寂,鸣虫声响的夜深,江絮清迷迷糊糊地凭着本能往他怀里钻,黏糯糯地说:“我都等你许久了……”   她即便尚未睡醒,还是这样不管不顾的朝他怀里钻,裴扶墨身躯一僵,过了半晌才缓和,遂掌心安抚在她的后脑,低声道:“让你早些休息,怎就这么不乖?”   她皱了皱鼻尖,下一刻便闭着眼咬住他松散的衣襟,语气更加黏黏糊糊:“因为我想抱着你睡呀……”   裴扶墨垂眸看去,屋内微弱的烛火透过帷帐温柔地投入,照亮了她粉白的面容,她的眼角似乎有晶莹的泪痕。   他的心像是被狠狠拉扯了般,眸带怜惜凝视了许久,最终薄唇覆下,轻轻抿掉她眼尾衔着的泪珠。   江絮清做了一个梦,梦中熊熊燃烧的烈火将她席卷,让她浑身上下痛苦至极,可即使再痛,她仍是想抱着身旁的人,再也不想松开。   可她牢牢抱着的那男人,却总是无情地将她往外推,她拼劲了全力也无法再与他相拥。   她与他之间的距离,不知觉越隔越远。   “裴小九……”她不由溢出细细的哭腔:“不要死……”   那火分明越烧越烈,可她渐渐地却一点都不觉得烫,好似如坠冰窖般的寒冷。   冷的就像裴小九的心一样,冰封起来,让人难以接近。   “慕慕。”裴扶墨将哭得全身蜷缩的江絮清揽入怀中,温热的掌心轻柔地来回顺着她的后背。   不知这样拥了多久。   江絮清蓦地睁开眼,入目的便是他来不及收回的担忧神情。   面前男人的容颜使她怔然,像是一时没回神,没明白自己身处何处。   她觉得自己好似刚从那烈火包围的地牢中回来。   失而复得的悲恸情感一下涌了上来,她泪如雨下,什么也没想,全身心都扑在裴扶墨身上,手脚并用牢牢地缠住他,“我好想你,我好想你啊。”   裴扶墨耳畔传来她细软的哭声,内心只觉得苦涩无比,此时也顾不上她究竟想的是谁,黑眸一黯,掌心从后扣住她的后颈,强迫她从他怀里抬起来脸。   江絮清泪盈于睫,被迫从他怀中离开,她轻颤的红唇微启,正想说些什么,一团濡湿便凶狠地覆了下来。   他单臂揽住她的腰肢,翻身将她按置于榻,唇上的动作愈发的狠戾,攫取她的唇舌,不知疲倦地辗转间,她觉得昏昏胀胀,身体仿佛都不是自己的,在他的勾缠下,根本无法掌控。   不知吻了多久,一直到江絮清要喘不过气来,呼吸越来越弱,似要断气而去时,裴扶墨才松开了她。   她双眸还含着泪,两颊酡红,眼尾流淌水光,神色迷离像是意犹未尽似的看着他,裴扶墨喉结滚动,艰难地闭了闭眼。   她是天然会勾人的精魅。   若非如今天已亮,他多想再这般不顾一切地拉她入榻。   江絮清脑子还颠颠倒倒的,待呼吸顺畅后,才反应过来她这是一觉刚睡醒,但,任谁睡醒后被自家夫君抱着狂吻,也容易害羞得不知所措吧。   怎么大清早就……   她臊得嘤咛一声,正想埋怨几句,忽然感到唇上有热流淌过。   她伸手触摸,指腹上一处红梅点点。   流血了?   江絮清杏眸怔圆,启唇时嗓音略微嘶哑:“裴小狗!你怎么还是改不了往日德性?”   裴扶墨眉梢上挑,伸出指腹擦掉她唇上的血珠,又用同一个位置将自己唇上的血擦拭,“我的唇不也破了?”   她水眸盈盈扫他一眼,他俊美白皙的面容浮着意味难明的绯色,湿润的薄唇上还带着明显的水光,她顿时脸更红,小声嘟囔:“我可没咬你,是你自己……”   大清早的,也不知道他忽然是抽的哪门子疯。嘴唇成了这样,她还怎么出去见人啊。   没想到去了北疆几年,他爱咬人的毛病还是没改。   幼时他就总爱在她的手腕或是小腿上咬上几口,还非说是他的烙印,这样她就是独属于他一人的,没有任何人可以抢走。   简直跟狗一样,还做标记?   她刚醒来时那满腔的悲恸情绪,也瞬间烟消云散了。   裴扶墨眼神一凝,忽而又倾身上前。   江絮清紧张得足背紧绷,细着软音:“你,你又想做什么呀……”   他不语,只又逼近了几分。   裴扶墨那侵略性极强的眼神,还有微沉的呼吸,一下羞得她难以直视。   天都亮了,现在显然不是该干这种事的时候,江絮清闭着眼睛,嗓音轻颤:“不,不要,天亮了一会儿安夏就要进来,来不及了……”   “什么来不及?”他声低沉喑哑,脸庞在她颊边停滞。   江絮清怔然,杏眸忽闪:“啊?”   紧接,她感到眼前一道阴影压来,唇边又是一股濡湿的触感,一闪而过极快消失。   裴扶墨舔了舔唇边的血迹,淡声道:“又流血了。”   江絮清连忙捂住唇,果真湿漉漉的。   他竟是又舔她!   她指尖微抖,羞得想死了。   小狗,就是小狗!   **   收拾了许久,等嘴唇的红肿彻底消下去后,江絮清才跟着裴扶墨前往了玉荣堂。   府内早膳偶尔会在一块用,镇北侯裴玄因有其他紧急公务,大清早便出了侯府,裴灵梦等江絮清和裴扶墨落坐后,眼尖注意到怪异,惊讶问:“慕慕,你的嘴唇怎么破了?”   裴灵梦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好能让整个饭桌上的人听见。   云氏和裴幽一同扫来,前者心领神会抿唇一笑,后者脸色十分难看。   江絮清下意识捂住唇,支支吾吾道:“昨晚夜里喝水时没看清楚,不小心咬着了。”   喝水还能将嘴唇咬破?裴灵梦似懂非懂,刚放下心中困惑,转眼又瞧见裴扶墨唇上也有伤,眼睛瞪的很大:“二哥,难不成你也喝水把嘴巴咬了?”   裴扶墨淡淡睨她一眼,“多事,吃你的饭。”   怎么凶巴巴的,裴灵梦噘了噘嘴,很是不满。   看在裴灵梦还是没成婚的小姑娘份上,云氏不好当面说太多,忙清了清嗓子,招呼大家用早膳了。   江絮清轻轻呼出一口气,幸好阿梦没再追问下去,否则她实在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得做了什么事,竟是能将嘴唇弄破,恐怕真问起来,她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她臊得将脸埋在碗里,裴幽坐在她对面,是笑也笑不出来了。   裴扶墨眼眸轻抬,看向面上毫无笑容的裴幽,唇角衔着冷意,疼么?上辈子他比这疼上千百倍。   刚用完早膳,裴灵梦就想要溜出去玩,云氏像是提前预知了般,及时将她拦下,“站住。”   裴灵梦可怜兮兮道:“母亲,我与长乐侯府的二姑娘约好了,今日要去郊外踏青。”   云氏端得六亲不认,“今天说什么也不准乱跑,你长姐与她婆母今日要来一趟侯府,留下来帮母亲接待些贵客。”   裴灵梦不满道:“阿姐来了我自是高兴,但阿姐那婆母不是几个月前摔伤了在家养病么?她没事来做什么啊?”   云氏黛眉一扬:“没大没小的,怎么说话呢?”   裴灵梦小声嘀咕:“就是讨厌,阿姐那个婆母成天欺压阿姐去她院子里立规矩,又把所有苦累活都推给阿姐做。”   云氏同样对建安伯夫人有怨言,但怎么说长女已经嫁到他家去做媳妇了,她也不好过多插手,只能耐心道:“这种话,你可别在你阿姐面前说。”   裴灵梦瘪了瘪嘴:“知道了。”   说罢,云氏也喊了江絮清过来,“慕慕,今日你也留在府中帮衬一把吧。”   江絮清连忙去看裴扶墨,昨晚他还没答应要带她进宫呢,看来即便同意带她去也不行了,“好的,母亲。”   云氏欣慰一笑。   玉荣堂外,裴扶墨正要与裴幽出门,江絮清心里放心不下,将他拉倒游廊角落说话,“裴小九,你要快些回来。”   他蹙眉,“我还没出门。”   江絮清顿时一噎,“那也要快回。”   裴扶墨淡笑,轻轻推了推她的脑袋,“知道了。”   待转身离去后,他唇角的笑意渐渐消去。   望着他与裴幽离开的身影,江絮清心里总是放心不下,忽然裴灵梦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问道:“慕慕,你就这么喜欢我二哥?”   都走老远了,还盯着他背影。   江絮清红着脸摇头,裴灵梦却是不放过这个调侃的机会,好好闹了她一会儿,恰好安夏过来有话回禀,裴灵梦就跟云氏一道进去了。   “夫人,钱叔来消息说那小木屋的雇主不愿卖给咱们。”   江絮清问:“可有让钱叔找其他人去买的吗?”   钱叔是在江府当差的老人,若是他亲自去买,裴扶墨的人认出他了,兴许就不给卖了。   安夏点头,“钱叔是另外找了非咱们江府的人去的,就普通的百姓,但世子的人说是世子不卖给咱们。”   这就难办了,那小木屋裴扶墨分明跟她说要卖掉,她舍不得他们的回忆就这样消失,便想着自己买回来也好,怎么现在又不卖呢?   江絮清思索一番,吩咐道:“还是继续盯着,不卖给咱们,兴许会卖给别人,那屋子绝不可落到其他人手中。”   “好勒,奴婢会让钱叔帮咱们照看着那边动向的。” 第27章 孩子   当今晋安帝年逾不惑, 从去岁起身子骨却不如以往康健,近半年来更是补药不断,兴许是补药有了成效, 晋安帝从上个月起也身子好转许多, 声如洪钟,行动矫健。   裴扶墨与裴幽刚从金銮大殿退出来,宫道的游廊处, 景致美不胜收。   华贵的轿辇从另一处方向前往金銮殿, 裴扶墨驻足, 淡声问:“那是何人?”   前头领路的小太监答话:“回裴世子的话,那位是沈贵妃娘娘, 一会儿便是陛下的用药时辰, 沈贵妃是来侍奉陛下饮药的。”   裴扶墨扫了一眼那已然消失的骄辇,喔了声:“看来这贵妃娘娘倒是很紧着陛下的身子。”   小太监笑呵呵道:“裴世子也瞧出来了, 这位贵妃娘娘自打入宫之后便恩宠不断,不过两年时间已从美人升至贵妃之位, 别的不靠,靠的全是一颗爱君之心吶, 沈贵妃整个心都捧给了陛下,她不得宠谁得宠。”   沈贵妃虽得圣宠, 实际上却是个普通人家出身,其家境贫寒,自幼失怙失恃, 三年前带着自己那患有哑疾的妹妹来长安投靠亲戚, 哪想那亲戚瞧她容貌出色便想将她献给大臣谋个一官半职, 却阴差阳错地在端午那日,陛下出宫观赏龙舟赛时, 被陛下一见倾心。   后宫美人众多,即便当初陛下对她倾心后纳入后宫,实际上并未极其重视,没过两日便置之不顾。   沈贵妃也是个聪明人,借此把握住机会,多番寻得机会往陛下跟前凑,在后宫的妃子斗得你死我活期间,这时候有个满心满眼只有陛下的美人百般关怀,柔情蜜意,叫陛下又如何不沦陷。   那小太监见裴世子没叫停,便自顾自说了许多,直到送二人出了金銮殿。   小太监站在原地目送二人离去,等彻底没了身影,才摇头轻啧一声:“气度相差也太大了,即便那裴大公子想端出一副矜贵的仪态,但还是在细枝末节上败了下来。”   **   镇北侯府。   自从建安伯夫人严氏、裴灵萱及郑国公夫人周氏来了后,玉荣堂内都热闹了许多,周氏又是个爱说笑随和的性子,与云氏也很是合得来。   裴灵梦坐在一旁百无聊赖,挽着江絮清的手臂,便小声商量道:“慕慕,你一会儿能帮我打掩护吗?我想偷偷溜走了。”   她实在不懂,母亲与几个贵夫人闲聊,为何还让她特地留下来。   江絮清还未回话,一旁的裴灵萱听见了,压低声音严声警告:“你若敢走,信不信母亲真的会动怒。”   裴灵梦皱眉,“母亲为何要动怒,我留在这也没什么用呀。”   江絮清的目光停留在周氏身上,其实当周氏来了侯府后,她便明白云氏的打算了。   郑国公府郑家有个小公子,年岁就大裴灵梦两岁,相传他性情温润谦逊好相与,且房内干净为人坦荡。   这般的家世和为人品性,都是云氏较为满意的人选,这次兴许就是为了让裴灵梦与周氏见上一面,倘若周氏对裴灵梦也满意,兴许这婚事就成了一半。   不过,前世的裴灵梦并未嫁到郑国公府。   前世裴灵梦和裴扶墨的婚事都是镇北侯夫妇较为操心的,但前世因有裴扶墨执意不肯娶妻的坏头带领之下,导致裴灵梦也有了借口不愿那么早就嫁人。   但如今裴扶墨这样难搞的性子都娶妻成家了,云氏自然是要开始操心次女的婚姻大事。   云氏笑眯眯地朝裴灵梦招手,“梦儿,来,过来让你周伯母好好瞧瞧你。”   裴灵梦连忙背过身,一脸愁苦无声惨叫,又在自家姐姐的严目下,即便不情不愿,也只能维持她侯府千金的仪态,上前对周氏福身行礼。   周氏面带笑容,不动声色地将裴灵梦上下打量了一圈,“好灵秀的姑娘。”   云氏笑得见牙不见眼,代裴灵梦谦虚道:“国公夫人过誉了。”   恰好的氛围,偏巧这时建安伯夫人严氏,冷不丁地笑道:“小丫头除了贪玩了点儿,哪都招人喜欢。”   这话虽是夸赞结尾,但前半句的暗讽之意还是较为明显。   云氏顿时笑脸僵滞,裴灵萱也脸色不太好,她行至严氏身后,柔声低语:“婆母,阿梦贪玩那都是几年前的事了,如今她已长成了大姑娘,性子也稳妥了许多。”   严氏唇角噙着笑,慢悠悠地打量裴灵梦,“是吗?最好是如此。”   仅仅简单的几个字,裴灵萱白着脸,双手紧攥衣袖,站在她身后没再接话了。   江絮清的细眉越蹙越紧,这还在镇北侯府呢,这严氏就敢这样不给裴灵萱面子,若是在建安伯府,还不知要如何斥责她。   按理说裴灵萱是侯府嫡长女,镇北侯府的家世地位都高建安伯府不少,即便嫁到伯府那也是下嫁。   那建安伯夫人竟还不满裴灵萱。   裴灵梦顿时气得温婉贤淑都无法装下去了,直言讽刺道:“不就是几个月前你的女儿在妙音阁跟我看上了同一套头面,最后那套头面店家还是卖给我了,心里觉得不服吗?若有什么不满的你冲我来就好,为何要给我长姐甩脸色?”   她阿姐有什么对不起建安伯府的,什么前几个月摔伤了无精力打理伯府中馈,她都听母亲提起了,哪来的摔伤,根本就是脚指头轻轻撞了下,却借着这个由头什么累活都塞给阿姐干,分明知晓她有孕在身了,还不晓得体贴一些。   裴灵梦心性直率,快人快语惯了,根本不懂得看人脸色行事,她不像裴灵萱那样是温婉柔顺,万事笑笑而过的性子,当即便与严氏撕破脸皮。   那严氏气得猛然站起来,颤着手指指向裴灵梦:“你这小丫头,竟这般目无尊长,怎么说话的?”   云氏脸色阴沉,但并未出声阻止,由着裴灵梦又抒发了几句,见她快要收不住,说出更难听的话之前,这才出言将她安抚下来。   而严氏已然被气得不行了,宽袖一扬,当即便喊伯府的丫鬟与她回去。   严氏拂袖离去后,云氏一脸歉然地对周氏道:“许是天气太热了,梦儿这才一时口不择言,实则她以往并非如此的性子。”   周氏笑道:“不碍事,我想严夫人是长辈,也不会与一个小辈这般较真。”   两相对比下,云氏这下对郑家更有好感了,当初若非长女执意要下嫁给建安伯世子,就严氏那性子,她是如何都不会依的。   几番交谈后,周氏见时辰不早,便提出告辞,但离开时神色舒朗,好似并未因方才那摩擦对裴灵梦有不好的印象。   等人都离开后,就剩一家人了,裴灵梦气过头后才明白自己铸下大错,她红着眼给裴灵萱道歉:“阿姐,都怪我,是我性子太急了,竟那样……”   她顶撞那严氏只图自己爽快,可她阿姐晚上还要回伯府,指不定会被那老太婆刁难,现在回想起来,她便毁的肠子都青了。   裴灵萱苦笑一声:“不怪你,即便你不与我婆母产生争执,她也不喜欢我。”   严氏有个极其疼爱的外甥女,一心想要外甥女嫁进伯府成为自己的儿媳,奈何林敬元与裴灵萱早已一见倾心,二人私定终身了后,林敬元才将此事告知她。   严氏因怵镇北侯府的权势地位,即便心有不满,她也不敢棒打鸳鸯,但裴灵萱嫁到建安伯府后,她成了婆母,就觉得自己不必怕镇北侯府了,整日想法子针对裴灵萱。   林敬元又是个极其孝顺的孩子,严氏每次只要哭一哭闹一闹,他就只能无奈地让裴灵萱顺从一下老人家。   江絮清听完心里不是滋味,前世萱姐姐在镇北侯府出事后,就被林敬元休了,在休妻之前不久,她就隐隐听说好似在萱姐姐怀有身孕期间,林敬元就偷偷养了个外室。   看长女出嫁后被婆母如此折磨,云氏心里大痛,她当初就该再强硬些,直接棒打鸳鸯让女儿恨她,也好过嫁到建安伯府,可如今后悔已然没用,嫁出去的女儿,在别人家里,她如何插手。   裴灵萱虽然也想留在侯府,但婆母已离开许久了,若她还不回去,定然会出事,只好依依不舍地告辞。   江絮清忽然叫住了她,紧紧握住裴灵萱的手,低声正色道:“萱姐姐,你或许可以试着,多想一些,不要过于信任。”   她这句话说的极其隐晦,裴灵萱没太明白,但凝望着她眼神中的认真,心头一怔,还是应下,“好的,姐姐听进去了。”   **   裴灵梦因今日冲动下给自己长姐添乱一事,心里烦闷不已,江絮清看着天色尚早,便提议带她出去散心。   二人乘坐侯府的马车,行至长安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   街道车水马龙,人山人海,两边摊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车厢内,裴灵梦不停唉声叹气:“慕慕,我是真的后悔了,不该图一时的爽快,而害得阿姐为我擦屁股。”   江絮清将她颊边碎发撩开,柔声道:“阿梦,萱姐姐定不会怪你的,你可莫要乱想。”   她眼眶湿润,摇了摇头:“我不是担心她怪我,而是阿姐她性子与我南辕北辙,加上我明知她不舍得与姐夫争执为难,便一直顺着那老太婆受了不少委屈,我竟还这般不懂事……”   江絮清心疼她自责,只好再多多安抚几句,待有所缓和后,便扶着裴灵梦下车了。   裴灵梦最爱逛古玩或是头面铺子,江絮清先带她去长安贵女最常光顾的妙音阁,店铺掌柜的一看见二人,便笑得谄媚迎上前:“世子夫人和裴二小姐来了,来,二位里边请。”   江絮清道:“余掌柜,按老规矩吧。”   余掌柜登时面容堆得更盛,弓腰道:“好嘞——小李,快将近期新上市的流苏步摇、嵌宝金钗、琉璃玉坠全部都呈上来给二位贵人挑选挑选。”   裴灵梦本身恹恹地,当那琳琅满目的钗饰摆在她面前后,她眸中的光倏然就亮了几分,立刻恢复精神,与自己的侍女在一旁挑选起来了。   安夏见状,小声笑道:“果然还是夫人知晓如何安抚好二姑娘。”   江絮清轻声道:“我们自小一同长大,阿梦心思单纯,爱玩爱闹爱漂亮,若是不开心了就带她来买衣裳或金钗,她保准心情大好。”   她说的语气松缓,到最后却越来越轻。   她不由凝滞一瞬,既然她对阿梦都这般了解,那为何好像对裴小九她却好似总觉得看不明白?她至今都捉摸不透他的心究竟在想什么。   江絮清想得出神,安夏眼神忽然朝店铺门外扫去,眯了片刻,有些不确定问:“夫人,您看那是周严吗?”   江絮清顺着安夏指的方向看过去,正好看到周严的背影走进了一个巷子,意外的是,周严身旁有个女子,光瞧着背影是极致的曼妙,想必是个年轻的小美人。   “是他。”江絮清确定道。   安夏疑惑不已:“这周严每日与世子同进同出的,今日怎么自己来街上了,他身旁的女子是谁呀?看样子好似是护着那名女子。”   周严向来只听从裴扶墨的命令行事,倘若他护着的人,定然是裴扶墨的吩咐。   江絮清轻轻咬着唇瓣,望着周严已经消失不见的背影,沉默了许久。   越想下去心思越乱,她摇了摇头,低声道:“安夏,你去打听一下,那巷子里是什么地方。”   安夏应道,正要拔腿出去,江絮清又喊住她,犹豫道:“小心点,千万莫要让周严察觉到。”   裴灵梦刚挑完首饰,抬头一看,安夏竟是不见了,江絮清随口说让安夏出去买点糕点,裴灵梦也没多想,笑着将江絮清拉过来,说道:“慕慕,你也挑一套吧,今日我包了。”   江絮清自然不会跟她客气,正想挑一支钗子呢,裴灵梦又一惊一乍地按下她:“罢了,还是让二哥下回亲自带你来买好了。”   她自小吃了太多次这样的亏。   二哥对慕慕那让人吃不消的占有欲,他无论是什么都要在慕慕这里排第一,就连送金钗这种,若是被她捷足先登了,二哥知晓后定然不会给她好果子吃。   江絮清眼尾垂下,没精打采道:“他都没提过要带我出来逛一逛,更别提送簪子了。”   裴灵梦笑得一脸暧昧:“二哥是男人,加上每日公务繁忙,兴许一时没想的那般细致。你若想与他出来,就主动提呀,你想要什么,他还不得都捧到你面前来呀?”   “就连那离元先生的孤本,你当初随口提了两句,二哥便记挂了许久。”   江絮清诧然:“离元先生的孤本,那不是他自己也仰慕离元先生,然后一次在北疆时无意寻得的吗?”   裴灵梦杏眸怔圆,“他是这样同你说的?”   江絮清点头,并且当初这孤本还是他拿来与她做交换条件的呢,当初她以为那是裴扶墨自己也想要的孤本。   裴灵梦轻啧一声,摇头道:“那你是被我二哥给骗了。我可是从父亲那听说了,当初二哥离开长安后便一直在打听这孤本一事,后来在北疆,一次从某个将士口中得知,离元先生的孤本流落到蛮夷将领的手中,二哥得知后,在一次大战中拼劲了全力与敌方厮杀,单枪匹马冲进了敌方的军营降服对方,后苦苦寻得。”   “二哥他想要这孤本,本就是为了你,你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值得二哥这般挂怀。”   江絮清听完,心里很是沉甸甸的。   她竟全然不知……   那孤本实则只是她爹爹想要,她就无意中提过两次,没有让他帮忙找,也根本没想到他会放在心上。   余掌柜已经将首饰都打包好了,裴灵梦买了想要的东西,心情大好挽着失神的江絮清就往门外走。   正好安夏也寻了过来,江絮清看了她一眼,轻微摇头。   安夏心领神会,把话先憋着了。   这厢裴灵梦都要上马车了,她的侍女忽然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她小声问:“没认错人?”   侍女道:“没错,那人化成灰奴婢都认识,那酒肆内的男人,正是世子大婚那天轻薄姑娘的无耻之徒。”   裴灵梦气得眼睛都燃了起来,那人不正是她二哥的冷面下属吗?她当即连家都不想回了,想去会会那男人,转身对江絮清道:“慕慕,你先回去吧,我还有点私事要处理。”   看天色还很早,江絮清点头,“那你可别在外头玩太晚了,要早些回。”   话刚说完,裴灵梦就一溜烟跑没影了。   江絮清:“……”   待上了马车,车夫询问:“世子夫人,现在是回府吗?”   安夏的声音从车厢内传出:“去一趟灵玉阁。”   江絮清将手中那锦盒打开,看着里头那块莹润的墨玉,笑容愈发甜蜜。   她要将这块墨玉打造出一份独一无二的礼物,送给裴小九。   他定会欢喜的。   马车缓缓启程,安夏便提起了方才跟踪周严的事。   “夫人,那条巷子名叫涟水巷,里头住的就是一些普通百姓,没什么奇怪的,奴婢问了那巷子周围的人,都说没见过有什么贵人来到此处。”   听起来好似挺正常的,但安夏琢磨道:“奴婢分明是跟着周严进去的,可很快他便没了影,实在不知道里头有什么乾坤。”   江絮清缓缓将手中的锦盒盖拢,蹙了蹙眉:“暂且别管了,看来只是世子的机密公事罢了,我们若是去查,兴许还会坏事。”   安夏也觉得是如此。   **   彩霞倾斜,夕阳西下。   裴扶墨坐在车厢内闭目养神,周严上车后,回禀道:“世子,探子来报说,并未查到大公子详细的幼时过往,因大公子幼时流落过太多地方,十几年过去了,若想探查出细致的往事恐怕要些时日。”   裴扶墨继续阖眼,嗓音低哑:“再难也要查出来。”   裴幽定然藏了什么秘密。   周严回道:“是。”   他拱手领命后下了马车,轻吹口哨,不过片刻,便有一只黑鹰在他手臂驻足,周严将写下的世子口令夹上那鹰的鹰爪下,目送它飞远。   周严收回眼神,正想上马车,目光往侧边一扫,看了一阵后神色古怪,他站在车窗边低声道:“世子,属下看见世子夫人了。”   裴扶墨缓缓睁眼,黑眸沉静。   周严斟酌了须臾,还是老实地继续说:“世子夫人与……与大公子,一同从灵玉阁出来了。”   **   傍晚时分的灵玉阁内客人络绎不绝,大堂内美玉摆件各个皆精致华贵,流光溢彩。   冷掌柜毕恭毕敬地送江絮清出了雅间,江絮清再三叮嘱道:“冷掌柜,您可得亲自把关,莫要让这枚玉佩有一丁点儿差错。”   行到柜台时,冷掌柜咧笑回道:“世子夫人交给我便千百个放心,咱这灵玉阁可是在长安城有着百年招牌的玉肆,玉器雕刻师更是拥有巧夺天工般的精湛手艺,就没有失手过。”   江絮清莞尔,“那便好。”说罢,她便准备带着安夏回去。   冷掌柜细细打量这块墨玉许久,忽然着急喊住江絮清,“世子夫人稍等,这块墨玉好似就是夫人三年前在灵玉阁定下的墨玉?可这块玉我记得两年前就已经卖出去了。”   江絮清听完连忙驻足,“这么巧?”   三年前她曾在灵玉阁订过一块上乘的墨玉,但没多久裴扶墨就离京了,因这个礼物无法送出去,她便一直将那块墨玉存放在灵玉阁没有去取,三年的时间过去了,想必这块墨玉店铺老板早就卖了出去,她也没多做他想。   难不成就是卖给了盛嫣?江絮清心里微微动容,“掌柜的可还记得……”   “慕慕。”   身后传来一道清润的嗓音,江絮清身体骤然僵硬。   裴幽已然行至江絮清身侧,笑容清浅:“慕慕怎会在此?”   冷掌柜眼神在二人之间来回打转,但因裴幽回到镇北侯府的时日不长,长安人认识他的并不多,只当这男人是江絮清好友,他不好打断谈话,便默默进了柜台内。   江絮清不动声色地后退几步,情绪平平道:“兄长又怎会在此?”   裴幽目光不经意的扫过她退后的几步距离,笑道:“刚与怀徵从宫中出来,他便有要紧的事先离开了,我闲来无事只好随处转转罢了。”   江絮清也不过随口问问,听完也就轻扯唇角,“那便不打扰兄长,我先回侯府了。”   江絮清转身拉着还在一旁不明情况的安夏急着要离开。   “慢着。”裴幽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几步便追了上来,他站在江絮清身后驻足,慢悠悠道:“既都是回府,何不同行。”   现在虽说已至黄昏,但灵玉阁每日的贵客繁多,而他们正在店铺门口,倘若再多番交谈,指不定会被人认出来,江絮清不愿与他有过多牵扯,背着他缓缓呼一口气,不得已妥协道:“那好,兄长先请。”   裴幽垂眸,目光落在她今日着的雪白色裙裾处,仿佛两年前雪夜的场景重现,而他也与两年前那般,还是只能这样远远注视她的背影,摸不得,碰不得。   有多好笑。   裴怀徵没从北疆回来之前,她分明对他很是亲近,那两年,他们日日在江府的情分难道是假的么?   为何等裴怀徵回了长安没多久,她偏是忽然与他生疏了起来。   难不成,她是受裴怀徵的蛊惑,才不再与他来往?   裴幽心里猛沉,跨步上前几步便行至江絮清身旁,看似与她同行,他却能感觉到她对他刻意保持的那股疏离感。   三人刚出了灵玉阁。   江絮清还没来得及远离裴幽时,安夏眼神暼向右侧方,提醒道:“夫人,世子来了。”   江絮清循着她视线望去,几步远的距离处,一身墨紫色蟒袍的裴扶墨伫立在晚霞的辉光下,柔和的光将他俊美的轮廓线条勾勒得犹如精致的画作,他面上含着浅笑,眸色似有冷意。   **   天色微微暗沉,风也静了。   马车行至镇北侯府前停下,江絮清下了马车后,眼神往后一瞥,见没有另一辆马车跟过来,面色疑惑了须臾。   很快身旁响起轻嗤,裴扶墨淡声道:“兄长临时有事,要晚点回府。”   方才在灵玉阁意外碰面,裴幽回了自己的马车,跟着他们的马车在后,江絮清还当他也要一道回来,在没看到人后也就稍微诧异了下,她喔了声,不以为意道:“那我们进去罢。”   她看起来像是丝毫不在意裴幽回不回,裴扶墨有些想笑。   江絮清十分自然地挽上裴扶墨的手臂,要与他进府,她的手背突然被温热的掌心覆盖,江絮清抬眸看去,对上裴扶墨冷漠的视线。   “你今日去灵玉阁做什么?”   还是问了。   方才从灵玉阁离开后,上了马车她便匆忙将自己与裴幽偶遇的事解释清楚了,当时裴扶墨只淡淡睨她一眼,“我什么都没问,你紧张什么。”   不知为何,只要是对上裴幽的事,她总是对裴扶墨有一种天然的心虚感,倒是忘了,她急于解释,反而还犯了欲盖弥彰的错误。   不过后来他也一直闭目养神,什么也没问,她以为他并不在意的。   江絮清缓缓将手松开,扬起莹白的脸庞,唇角微勾,笑意有些赧意地说:“我给你订做了件礼物。”   礼物?裴扶墨蹙眉,细细打量她面上的神情,想从中看出点什么隐瞒。   可她掩饰的实在太好了。   他只迟疑片刻,很快便恢复淡漠的神态,负手朝府内走,“江慕慕,我的生辰早就过了。”   竟是一点都不感动?江絮清站在原地楞了会儿才追上去说道:“谁说只有生辰才用送礼的?”   他倏地驻足,江絮清没反应过来,直接撞上他坚硬的后背。   她揉了揉泛红的鼻尖,疼得泪花都冒了出来,他究竟是怎么长得,为何全身上下都那么硬!   裴扶墨转过身来,眼中并无任何感动,语气清冷:“江絮清,你曾说过,除了生辰礼物,你并不会为我花费一点心思。”   江絮清揉鼻尖的手顿时僵滞,她在脑海中不断地回想,总算回忆起当时为何说了这句话。   在她十岁那年,她喜欢与同龄的闺秀一块玩闹,但贵女圈内与她最要好的只有成如筠,筠儿时常会来江府寻她,曾与她说过,贵女圈内不少人在流传她厚颜无耻每日缠着镇北侯世子一事。   裴扶墨自小便优秀,他这般的家世相貌与才能,想要与他打好关系的人更是层出不穷,小姑娘心仪他的更是数不胜数,而他除了一些国子监内相识的好友,姑娘中也就与江絮清关系最为要好,甚至不在意男女大防一事,也要与她亲近。   裴扶墨幼时也算称霸长安的小霸王,他总觉得江絮清是他一生要护着的人,若是有谁敢说她一丁点儿不好,他会直接上门教训,打得那人不敢再说她闲话。   这样的状况久了,除了成如筠之外,吓得许多闺秀都不愿与她来往。   这种事对当时才十岁的江絮清来说打击极大,当筠儿告知她,圈内在瞎传是她勾缠裴扶墨这事时,她只觉很是气愤,分明是裴扶墨为人霸道蛮不讲理,总是不准她与其他人交好,反而也是因为裴扶墨,在他人口中,她成了那个嫉妒且心胸狭小之人。   也是在镇北侯府举办裴扶墨生辰宴那日,花园内,她被一群贵女嘲讽,说她想讨好裴扶墨的心思众人皆知,就连送的生辰贺礼都那般百般费心。   当时她便当众对那些贵女说,若非生辰贺礼,她绝不会为裴扶墨花一分心思送礼物,因为她根本就不在意他。   现在回想过来,实则她也想不起当初为何要那样说,只记得当时实在不喜欢有人拆穿她对裴扶墨的生辰礼费了许多心思的事。   有一种好似她没穿衣裳,被众人看穿她心思的羞耻感。   她没想到,这句话竟是被裴扶墨亲耳听见了,更没想到的是,过了这么多年,他竟还记得那样清楚。   江絮清抿了抿唇,不知如何作答。   裴扶墨轻笑一声,笑意自嘲,似也并不打算从她口中听到什么答案。   大抵是即便她解释了,他也再不会信她。   玉荣堂内,云氏见裴扶墨和江絮清虽是并肩回来,但二人一个冷沉着脸,一个低垂着头看不清神情,显然方才发生了不愉快。   “怀徵,慕慕,你们过来。”   江絮清看了一眼裴扶墨冰冷的侧脸,心中酸涩,随他一同进入堂内唤了声:“母亲。”   云氏颔首,目光在二人看似有些疏离的情绪上来回打量,待说了一些家常后,才话锋一转,说道:“孩子的事你们也该考虑了。别整天就知道往衙署跑,是有什么忙到不能落脚的事离不开你?”   最后一句话是对裴扶墨说的,自成婚后除了头两天,裴扶墨是整日早出晚归的,她可是都听说了,昨晚裴扶墨在书房留至深夜,直到天快亮了才肯回房。   这论谁新婚恐怕都恨不得时时刻刻都黏在一块儿,蜜里调油难舍难分才是新婚夫妇,哪像她儿子儿媳这般,成了婚竟还不如幼时亲近了,婚后竟如同陌生人似的。   云氏这话刚说出口,江絮清和裴扶墨神情各异,后者眉宇轻折一下,唇线紧压。   江絮清的脸霎时红了,小声嗫嚅:“母亲……我和世子才成婚几日……”   现在就要孩子会不会太早了呀。   她紧张得都不敢看裴扶墨现在是什么神情了。   云氏笑眯眯道:“才成婚就怀有身孕,不正好验证你们夫妻二人感情好吗?”   江絮清紧紧攥着腰间宫绦,杏眸闪闪:“母亲,可是我与世子年岁尚小,恐怕……”   云氏将江絮清拉到自己跟前来,轻轻拍着她嫩白的手背,温声说道:“你知道我和你公爹也是如同你和怀徵这样的青梅竹马,幼时便相伴的情谊吗?我当时嫁给你公爹时也仅仅十五岁,我便是十六岁就生了怀徵的姐姐,你已有十六,不算小了。”   说来也是,不少姑娘们及笄便出嫁了,十六岁做母亲的确不算早。   方才那么点迟疑很快消去,江絮清小幅度的点头,脸庞的红晕渐深,鼓着一张脸微微出神,心里有股期待感不断的浮现。   云氏仍旧自顾自说着,说到天实在太暗了,才放江絮清和裴扶墨回自己的院子。   **   夜幕降临,路上行人寥寥无几,灵玉阁正要打烊闭店,一道颀长的身影在门前停下,按住了门扉,“冷老板,在下也有一块墨玉想要订做成一枚玉佩。”   冷掌柜目光在男人身上来回扫视,半天没认出这是哪位贵人,还是一旁的小厮小声提醒道:“掌柜的,这位是镇北侯府的大公子。”   这便是那失散多年的镇北侯的长子?镇北侯府可不是一般人家,冷掌柜登时笑得褶子都堆起来了,“原来是裴大公子啊,来,快里边请。”   裴幽含笑踱步进入了灵玉阁,屋内灯光昏黄,他将手中锦盒打开,里面赫然装了一块极其罕见的上等墨玉,玉质细腻精美,绝非凡品。   冷掌柜嘴巴微张,内心不由惊诧,以他多年的鉴赏能力,一眼便认出这块墨玉竟是与镇北侯世子夫人手中那块,是出自同一块玉石。   “裴大公子,这……”这是从何处寻来的?   三年前尚是江太傅千金的江二姑娘为了寻得这块罕见的墨玉,都等了许久的时间才等到了那么一块。   裴幽将锦盒阖上,不紧不慢道:“劳烦冷掌柜派人制作出一枚华贵的玉佩出来。”   ——————   裴幽从灵玉阁出来后就上了马车,马车缓缓行驶,朝朱雀大街的一条幽深巷子内行去,马蹄声渐行渐远,直至巷子内看不清马车的行踪。   一所秘宅内,三皇子李煜刚给金丝鸟笼的雀儿喂完食,裴幽便推门而入,他斜乜了一眼,笑道:“醋劲就这般大?”   裴幽撩袍落坐,自己倒了一杯茶水饮下,语气冷然:“该是我的,怎能轻易拱手相让。”   李煜走过来,意味深长地盯着他:“那墨玉我可是千辛万苦才寻得了这么两块,还没来得及拿去哄美人高兴,竟是全便宜给了你。”   裴幽抬眸看他,唇角微勾:“殿下知晓,谁才是真正能助殿下成就大业之人,赠玉之恩,裴某铭记于心。”   李煜轻啧地摇头,“罢了,只要这镇北侯府能早日被你掌控,我也不会插手太多。”   但他还是好心提醒道:“只是裴怀徵可不是那样由得你戏弄的,你若做的太过火,当心他不会顾及手足之情对你下手。”   京中谁人不知那裴世子自幼把江絮清护在手心里,看的比自己的命还要重要,好端端偏要去招惹他的女人,胆子真是够大啊。   裴幽捏着杯盏的手愈发用劲,面容阴沉:“那且看看吧。”   无论是镇北侯府,还是江絮清,都只会是他的囊中之物。   **   寒凌居庭院月色倾洒,树影婆娑。   书房的房门被叩叩敲响,周严站在门外传话:“世子,是安夏求见。”   裴扶墨头也未抬,“不见。”   安夏站在房门外面色有些为难,可怜巴巴地看着周严。   周严内心挣扎一番,“世子,安夏说是夫人出事了。”   很快,房门被缓缓推开,裴扶墨身形高大站在门前挡住了书房内的烛光,他沉浸的黑眸死死盯着安夏,“她出何事了?”   安夏顿时吓得打了个哆嗦,老实将江絮清吩咐她的话一字不漏的说出来:“回世子的话,夜里夫人沐浴后便一直萎靡不振,方才更是严重到提不起劲忽然晕倒了。”   裴扶墨问:“请大夫看过了吗?”   头顶的视线过于压迫了,安夏的声音越发的低弱:“回世子的话,还……还没。”   裴扶墨嗓音冰冷:“我是大夫吗?”   “什么?”安夏不解地问。   周严看不过去了,主动点拨安夏,“世子是说让你先去请大夫,若是夫人当真出事了,你可担当的起?”   安夏脖颈一缩,实在抵挡不住世子那冷冰冰的态度,吓得拔腿就跑了。   寝屋内,江絮清坐在梳妆台后任由两个侍女给她涂抹玉肌膏。   安夏急匆匆地进屋,等侍女抹完玉肌膏退下去后,她才说道:“夫人,世子他不肯回房。”   江絮清转过身来,问:“你可跟他说我晕倒了吗?”   安夏点头,回想方才的传话,更是后怕得不行:“夫人交代奴婢的,奴婢一字不漏的都转交世子了,可世子他听完只说,他又不是大夫……”   所以他这是得知她昏迷了,也不愿回来看她一眼?江絮清听明白后,眼眶霎时间就红了起来。   比起冷淡的疏离,原来最杀人诛心的是,他根本就不在意她了。   静默了许久,江絮清方叹息道:“罢了,夜很深了,熄灯吧。”   安夏问:“夫人不等世子回屋了吗?”   江絮清站起来,雪白的丝绸寝服轻微摇曳,她朝榻前行去,一言不语。   安夏只好上去将金丝缠枝帷帐放落,望着江絮清纤柔的背影,无奈叹气。   炎热的夏日夜里总是燥热的,江絮清亦睡得不太安稳,蚊虫时不时叮她,她肌肤本就敏.感,瘙痒难耐之下上手挠了几下,很快便挠出了不少红痕。   鬓边的青丝黏于颊边,她轻轻抿唇,唇齿间时不时溢出一声弱不可闻的呢喃。   夜深静寂间,男人挑起帷帐,轻缓地落坐在榻边,他冰冷的指腹一点点擦拭她颊边细汗,神情冷峻,眸底却含着柔色。   裴扶墨从怀中取出特制的膏药,将膏药轻轻柔柔地涂抹在她肌肤被蚊虫叮上之处,待药上完后,盖上瓶塞。   “病了?”他的低声轻问,似在自言自语,并不盼着等到回答。   上了膏药后舒坦了不少,睡梦中的江絮清像是听清了似的,黏黏糊糊地“嗯”了声。   果真是小骗子,睡着了都不忘骗他。   他垂眸看着她被热出红晕的脸颊,沉默了许久。   江絮清热得一脚踹开了丝绸薄衾,床帏间光线昏暗,她那双笔直纤细的小腿却犹如凝雪似的白,白得晃眼。   那雪白的小腿偏生不乖,动弹了一番便勾缠上他腰身,她翻过身来,还皱眉嘟囔了声:“硬邦邦的。”   裴扶墨掌心搭上她的腿肚,细腻如酥的肌肤触感让他微微一怔,她生得纤细,就连小腿上都没什么肉,他宽大的掌心竟轻而易举的将她的小腿包裹。   这样纤瘦的姑娘怎么怀有身孕。   可她上辈子的确怀了,孩子却不是他的。   裴扶墨温热的掌心顺着小腿一路向上游移,停留在小腹处时,指腹的力道轻一下,重一下的摩挲她的肌肤。   心中的执念霎时间如浓墨翻涌,唇角渐渐浮现悲凉的笑,那让他难以言喻的不明情绪,如百蚁噬咬般,使他坐立难安。   他像个难堪的恶人。   婚事得来的都这般不磊落,竟还要勉强一个从不喜欢他的姑娘为他生儿育女吗? 第28章 中秋宫宴   转眼便是中秋佳节, 每年今日宫里都会举办一场盛大的宫廷夜宴,百官皆会携带家眷入宫赴宴。   寒凌居内,江絮清清早刚睡醒, 精神尚有些迷迷糊糊的, 不大清醒。   安夏吩咐院内的侍女将早膳安排好,见紫檀桌前,世子爷破天荒的留下与世子夫人共用早膳, 便十分体贴地退了出去。   “你总是夏日嗜睡, 若实在无法早起, 从明日起,便不必去母亲的院子请安了, 母亲那边我会去说清楚的。”   江絮清耷拉着眼皮, 忽然听到耳畔响起清越的声音,愣了会儿才侧过脸来看他, “你这是心疼我吗?”   自从前几日母亲提起孩子一事,裴扶墨对她的态度又变得不冷不淡, 虽说夜里还是回屋睡了,可每每都是在她睡着之后才会回来, 她心里还是很失落,但看在他公务繁忙的份上也并没有过多纠缠。   这是这几日来, 他第一次主动表现出对她的关心。   江絮清乌亮的眸子忽闪,目光落在裴扶墨精致的侧脸上是半点挪不开了。   她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儿,“但还是不必了, 我也没那般没用, 早起都能把我难倒。”   裴扶墨瞥她一眼, 见她是发自内心的开心,便淡声道:“随你。”   早膳用完后, 侍女进来清理饭桌。   今日中秋,左军衙署也休沐一日,按理说裴扶墨是没有公务在身的,可他用完早膳后,去洗了手便打算出门了。   裴扶墨刚从净室出来,听到卧室的床帏内发出轻微的声响,他脚步一转,便踱步行去,伸手掀开了帷帐,朝里一瞧,却发现江絮清青天大白日竟是连衣裳都未穿,只堪堪着了件单薄的小衣和绸裤。   “你在做什么?”他喉间发紧,嗓音低沉了几分。   江絮清委屈巴巴地凝望他:“擦药呀。”没看见她手上托着药膏么?   说罢,她将膏药放置自己的大腿处,这样才腾出手将小衣掀起来些,将身上的伤痕露给他看。   她可怜兮兮地说:“我早晨起来眼睛没睁开,下床的时候不慎扑到在书案上了,本以为没有大碍,可是用完早膳后实在疼得不行,方才将衣服褪下看才发现都肿了……肿成这样了……”   裴扶墨的视线紧紧停至她身上的伤痕之处。   他黑眸微眯,暗道,倒是会撞,偏生撞到那处,浑圆的弧线下那雪白的肌肤处留有一道刺目的淤青。   面前男人的视线过于灼热,江絮清的脸涨得通红,小声道:“你别光顾着看,也来帮我上上药呀。”   裴扶墨撩袍侧坐在床沿,眉梢微挑,问:“安夏人呢?”   江絮清目光略微闪躲,支支吾吾道:“她忙去了,早膳后就没看见人呢。”   是吗。裴扶墨心下冷笑,遂伸手取过她腿上搁置的药膏,淡声道:“衣服再撩起来些,这样不好擦药。”   床帏内的空间本就有限,他与她挨得极近,说话间黏湿的气息都洒落在她的肌肤上,江絮清下意识打了个寒颤,慢吞吞地将本就松松垮垮的小衣挪开了半寸,“这样够么?”   “不够。”   江絮清心尖砰砰直跳,在他越发幽暗的注视下,指尖缓缓挑起边缘,又往上边挪开了半寸,此时浑圆下半边的弧线已然无处可藏,她手指禁不住颤抖起来,当指腹从边缘划过去时,明显感觉到裴扶墨的呼吸都重了许多。   静默了须臾,她嗓音愈发的细弱:“够么?”   裴扶墨黑眸一缩,喑哑地道:“不够。”   江絮清用力咬唇,抬眸对上他沉静无波的双眼,无声询问一番。   半晌,终究是她抵不过他凌厉的眼神,羞得不行,索性豁出去了,又往上挪了一寸,颤着眼睫问:“这下够了么?”   够了,再不够,怕是无法善了了。   裴扶墨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乌沉,俱是隐忍。   他并未从药罐里取出膏药,反而直接往她淤青处抹去,他冰凉的指腹在伤处按下摩挲,江絮清被激得打了个哆嗦。   她疼得泪花都冒了出来,气哭了喊:“疼啊……”   裴扶墨眼中掠过一抹诧异。   竟是真的撞淤了,并非作假?   江絮清泛着湿红的眼眶,委屈极了,“裴小九!我都说了被撞伤了,很疼很疼。”   他竟还那样用力按了下?   什么臭男人!!   裴扶墨面色极快恢复如常,轻声哄道:“我会轻点。”   江絮清瘪了瘪嘴,用右手覆住伤痕,“你说的,可若是再疼到我了,你该如何?”   他竟是那般不懂得怜香惜玉,分明是一块被撞红的淤青,竟是用力按了下,弄得她现在胸口下方都涨乎乎的疼。   江絮清正在心里发着牢骚,手腕却被一只滚烫的掌心攥住。   裴扶墨将她的手挪开,嗓音嘶哑低沉:“青天白日,你当真要一直这般引人遐想的姿态?”   “?”   江絮清垂眸望去,一抹雪白红梅映入眼帘,她脑子忽然翁了一下,怔得半晌没动弹。   裴扶墨倾身上前,将外头的日光挡住了大半,顷刻间,江絮清像是被他圈在怀里般,根本无法挣脱。   膏药上身,她顿觉得淤青那处都有丝丝的凉意,可裴扶墨的指腹像含有灼热的温度,他修长的手指极其灵活,便是简单的上药,都让她犹如陷入冰火两重天般,折磨得难耐。   她忽然后悔让裴扶墨帮她上药了。   **   中秋佳节,夜幕星河,皎月高悬,偌大的长安城沉浸于节日欢乐的氛围中,皇宫内更是亮如白昼,花团锦簇,一派繁华盛景。   临出门前,裴扶墨因有要紧事抽不开身,只能晚点才能进宫,江絮清只好随同镇北侯夫人和裴灵梦一同入宫赴宴。   华熙殿内已高朋满座,百官家眷纷纷入座,江絮清单独坐在一个席位等裴扶墨进宫。   安华公主入殿后便直接朝她这处行来,看见江絮清身旁空出来的位置,她毫不客气坐下了,随后神神秘秘道:“慕慕,我有个秘密提前透露给你。”   江絮清连忙捂住她的嘴,“别了公主,我一点都不想知道。”   安华瞪圆了眼眸,将唇上的手挪开,哼了一声:“你越不想知道,我还偏生就要让你知道了。”   果然如此,江絮清无奈道:“行吧,这次又是后宫哪个妃子为了争宠使用了什么阴谋手段?”   安华心里藏不住事,后宫那些勾心斗角,若是发生点有趣的事,只要碰见她了,都会第一时间来与她分享,可后宫的秘密若是知道太多,与她而言也并没有好处啊。   安华窃喜一笑,贴过去附耳说:“是沈贵妃,她有喜了,因为还未满三个月,父皇目前还没打算公布于众。”   江絮清一愣,小声问:“这种事公主是如何知晓的?”   晋安帝对子嗣很是看重,若没满三个月定然不会让任何人知晓,更何况沈贵妃如此得宠,怀了龙嗣后,陛下定然会慎之又慎才对。   安华骄傲地翘起小巧的下巴,得意道:“你可别管我如何知道的,总之那沈贵妃本就得宠,如今又怀有了龙嗣,恐怕父皇今后会更加看重她,届时皇后定是要气疯了,想想我就高兴!”   肖继后与安华公主的母妃向来不对付,母女两对肖继后已是忍耐多时,自从沈贵妃入宫后得了圣宠,虽说与安华公主母女并没什么好处,但能看到肖继后每日被沈贵妃气得睡不着,她们就开心。   这大抵就是,只要敌人过得不好,自己即便吃糠咽菜也觉得是胜过满汉全席?   江絮清干笑几声,沈贵妃有孕的确很是意外,按照前世的时间线,沈贵妃推四皇子溺水淹死后,被她指控出来后没几日在牢中自戕了。   没料到因这世的一些差错,沈贵妃活了下来,还怀有龙嗣。   江絮清不欲牵扯进后宫的纷争,安华还在兴致勃勃地跟她讲后宫的勾心斗角,她只好拉着安华转移话题。   二人正谈得畅快,江絮清忽然感觉到对面有一道视线看了她良久。   安华也顺着望过去,疑惑道:“那是谁?怎么是生面孔,没见过呢。”   盛嫣与江絮清对上了视线,便起身含笑走来,柔声道:“臣女参见公主。”   安华让她起身。   盛嫣便看向江絮清,说道:“江姑娘……”她目光落在她妇人的发髻处时,这才想起她已成婚,“世子夫人,许久未见了。”   江絮清莞尔,“盛姑娘今日是随同承安侯夫人一同进宫的吗?”   盛嫣颔首,面露喜悦:“自镇北侯府那日之后,我便一直想再有机会与世子夫人相见,未曾想,今日就重逢了。”   安华本想再多问几句,恰逢宫女寻来,说是庄妃唤她过去,只能先离开了。   安华公主走了后,江絮清身旁的位置空了出来,她也不好让盛嫣这样站着,便邀她入座,盛嫣喜不自胜,看起来也极其想要与江絮清拉进距离。   许是因重来一世的缘故,一切都与前世有了不少出入,前世这个时间,江絮清与盛嫣并不相识,也是在盛嫣嫁给她哥哥之后,成了她嫂子才有了一些接触。   江絮清倒是乐意与她交好,总归将来也是她的嫂子。   只是,盛嫣还没坐下来多久,她脸色骤变,歉然道:“世子夫人,我忽然想起母亲找我有事,我还是得回去了。”   江絮清没强行将她留下,心中明白她在承恩侯府的日子不太好过,等目送她回到承恩侯府的席位后,见承恩侯夫人暗暗瞪了她一眼,轻叹一口气。   没多久,裴扶墨也来了。   他今日穿了一身绛紫色长袍,凤仪凛凛,俊朗无双,一入殿就轻易夺走了殿内所有人的目光,他却浑然不觉,径直走到江絮清这处来。   江絮清扬起脸笑:“来啦?”   裴扶墨眉眼松缓,不如平日的冷沉,坐下后问:“等许久了么?”   江絮清摇头,“不久。”   她正想继续说些小话时,正好宫人在殿内通传:“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殿内众人皆起身行礼。   “众卿平身。”随着晋安帝的话音落下,宴席便正式开始。   轻歌妙舞,衣袖摇曳,场面花天锦地,美得赏心悦目。   一行行成形的宫女训练有素的在每桌宴席上摆放了新鲜的糕点、水果,当一碟莲花酥呈到镇北侯府这桌时,裴扶墨黑眸骤然一缩。   江絮清伸手正要取一块品尝,他先她一步拿起了一块,意味深长的眼神在这块精致的莲花酥上,慢悠悠地问:“我记得慕慕也很会做这道糕点。”   他侧脸冷峻如霜,江絮清心神不宁,喃喃回道:“没错。”   裴扶墨淡笑看她:“如何做的?我也想学。”   他指腹下那块莲花酥的碎屑掉落在他的衣袍上了,他分明最是喜洁,竟是全无察觉。   江絮清故作自然地上手捻起他身上的糕点碎屑,低头道:“我随便找的厨子教我的,你若是想学,我改日也可以教你。”   她声线轻缓,听不出有什么不妥。   裴扶墨紧盯着她微垂的乌泱泱头顶,唇边的笑意转为自嘲。   还想骗他到什么时候?   这莲花酥分明是他在北疆时,她从裴幽那学到的。   若非周严今日查到了这些消息,恐怕他还一直被她蒙在鼓里。   江絮清啊江絮清,你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思,竟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我?   当真是好本事!   “啪”的轻响一声,裴扶墨冷着脸将手中的莲花酥放回了碟子内,继而一派冷沉看着殿内的歌舞,不再言语。   江絮清轻轻呼出一口气,紧绷的双肩也跟着放松下来。   方才想必是她的错觉,裴小九应当还不知道莲花酥的事。   **   月色如银,檐下昭昭宫灯在夜灯中轻微地摇曳。   宴席过半,三皇子李煜以醒酒之由退出了华熙大殿,前头领路的小太监一路避开了宫人,将他领到幽静的太液池。   小太监弓腰道:“殿下,奴婢在远方帮您盯着。”   李煜一扫先前的醉意,轻飘飘地抬手,“离远点。”   “是。”   太液池畔湖面如镜,倒映中秋皎洁的圆月。   李煜撩袍落坐在白玉石凳处,清凉的夜风吹得他的心静都下来不少,直到身后响起了轻柔的脚步声,他唇角微微勾起,懒散道:“你胆子不小,宫宴这日竟敢寻我来此处幽会?”   一双雪白纤细的玉臂从他颈后绕来,女子吐气如兰:“还不准人家想你了嘛?”   李煜单手抓住她的手腕,稍一提便将伏在他背后的女子拉至膝上落坐,他掐了掐她绵软的面颊,柔声哄道:“贵妃娘娘当真骚得慌,前两日才温存过,这么快就又想要了?”   沈贵妃坐在李煜的腿上,美目睁大,气得悬空蹬了蹬腿,“混账东西,不准这样说本宫!”   李煜一把捉住她不安分的小腿,掌心一路往上滑,握住了那一抹杨柳腰,语气愈发的柔情:“好好好,是我浪,你不骚。”   听出他有意敷衍,沈贵妃冷哼一声:“呸!”   今晚的宴会还未散,怎么说也是在后宫中,李煜也不敢放肆,好说歹说才将沈贵妃哄好,方正经问:“说罢,寻我究竟所为何事?”   沈贵妃笑得柔媚,素手捉起李煜的右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羞赧道:“你看,这儿有了我们的孩子。”   “你说什么?”   夜风吹起,李煜脸色骤变,寒冷的黑眸落在沈贵妃此时还平坦的小腹上,如刀子似的。   **   酒过三巡,镇北侯裴玄和大公子裴幽这才入宴,裴玄向晋安帝说明了来迟的原由,晋安帝朗笑几声,罚镇北侯几杯酒便就此揭过。   裴幽落坐后,朝身侧的那桌宴席遥遥举杯,温声道:“怀徵,还没有来得及谢你,谢你帮我找到了昔日的恩公。”   裴扶墨乜他一眼,淡笑道:“不谢,只是那对兄妹既是兄长的恩人,也不好让他们兄妹二人一直四处流浪居无定所,你说呢,兄长?”   裴幽暗暗咬牙,内心更是恨惨了裴扶墨。   裴扶墨竟是有办法能将与他幼时相识的人也能找到,难不成,是已经开始在调查他了么?   江絮清听不懂这二人在打什么哑谜,凑过去小声问裴扶墨,“你在说什么呀?什么恩人?”   裴扶墨目不斜视,欣赏宴内的弹曲,态度冷淡:“你就这么关心?”   江絮清瘪了瘪唇,右手从他宽大的衣袖内钻进去勾住他一根手指,直接藏在他衣袖内晃了晃,笑嘻嘻道:“你是我的夫君,我还不能关心你么?”   夫君?裴扶墨冷眸一凝,侧过来将目光落在江絮清仰起来的脸颊上,思忖良久,问:“江絮清,你究竟在隐瞒什么。”   他语气幽深冷然,吓得江絮清手不禁一抖,捏着他手指的动作都不敢再继续了。   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裴小九好似知道她曾经嫁给裴幽为妻过,难不成,他也是重来了一次?   倘若真的如此,倘若他知道前世发生的一切,那么,她该如何?她恐怕不敢面对他了。   她不过是抱着自己重来了一次,没有任何人知晓她前世的侥幸心理罢了。   难道前世发生的那些事,她真的敢让他知道吗。   她心知,她不敢。   照裴扶墨的性子,倘若他知晓了那一切,她与他之间将彻底完了。   江絮清低着头,缓缓将藏在他衣袖内的手指收回,小声说:“我哪有隐瞒你什么,你我幼时就相识,我难道还有什么秘密是你不知道的吗?”   裴扶墨紧盯她微白的侧脸,心道,最好如此,倘若真的让他知道她隐瞒了什么,他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裴幽虽坐在另一张宴席上,眼角余光却一直紧紧盯着江絮清这桌,虽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显然二人方才闹了不愉快,他唇角的笑意愈发的灿烂。   正这时,一个小太监上前斟酒,裴幽扫过去,那小太监对他使了个眼神,裴幽心领神会,过了一盏茶,便找了个理由出了华熙殿。   幽深的宫道尽头,李煜隐匿在角落负手而立,脸上布满乌云。   裴幽缓步上前行礼:“参见三殿下。”   李煜压低声音道:“快帮我想办法,绝不能让沈贵妃肚子里的子嗣活下来。”   裴幽诧异,“沈贵妃有身孕了?”   李煜现在是懊恼得不行,他分明那样谨慎了,不知怎么竟还是惹出了一个孩子。   这孩子现在来的显然不是好时机,即便父皇现在误以为是他的龙嗣,但若真出了什么差错,他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一切会影响他成就大业的隐患,他都决然不能留下。   李煜重重地喘气,咬牙切齿道:“那个女人,能隐瞒两个月了才告诉我,恐怕是父皇这时已经知道她有孕了,她才敢说出来,想必就是仗着我不敢动她!”   一个女人竟还想拿捏他,当真是可恨至极。   “裴幽,我知道你通晓一些诡奇医术,定有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让那孩子消失,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裴幽蹙眉,犹豫了半晌还是应下了。   李煜交代了这件事后就消失在夜色中离开了。   裴幽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裴扶墨能找到幼时与他一同长大的那兄妹俩,想必早就在暗地里调查他了,不过目前可以确定的是,裴扶墨定然不知他还会医术。   他不能再等了,若再不主动出击,再这样下去恐怕镇北侯府和江絮清,他一个都捞不着。   裴幽阴恻恻地笑了几声。   所幸,他还留着几招。   **   殿内宴席将散,晋安帝与肖继后也已起身离开,朝臣家眷多少都准备出宫了,江絮清却还没找着裴扶墨的人影。   方才帝后离席不久,裴玄便将裴扶墨喊走,说是有些事要吩咐,可等了一盏茶,他竟是还没回来。   裴灵梦挽着云氏过来问:“慕慕,你不如跟我和母亲一道回侯府吧。”   云氏说道:“侯爷先前说是有点公事要面见陛下,兴许一时半会儿怀徵也脱不开身,正好你与我们一同回去,怀徵也好放心。”   江絮清内心挣扎了会儿,她很想再等等裴扶墨,最好与他一同回去,因为她隐约感觉到今晚的他有些不对劲。   “母亲,我再等等好了,方才世子离开之前特地同我说了,要我等他一起回去的。”   云氏也没勉强,便笑着调侃:“就这么一时半刻都分不开呀?”   笑后,她还是叮嘱道:“也好,那你先在殿内等着,若是太晚了,可得记得让宫人送你回侯府。”   江絮清应下,便目送云氏和裴灵梦离开了。   现在整个大殿留下的人所剩无几,江絮清扫了一圈,才发现盛嫣竟是落单了。   正巧盛嫣也看到了她,便走过来,笑意勉强:“方才我就是出去吹吹风,母亲和妹妹不知何时回去了,许是匆忙间不慎落下了我也不知道。”   江絮清没有点破她是被自己的继母和继妹抛下了,拉着她坐到身旁,“正好,盛姑娘若是不着急回去,不妨留下陪陪我?”   现在天色还不算很晚,盛嫣欣喜不已:“那太好了。”正好她也不想那么早回到侯府,省得还要回去看继母的嘴脸。   盛嫣性子较为内向,因常年在乡下庄子里休养的缘故,已经许久没有与同龄的姑娘这般近距离接触了,自从回到了长安后,她几乎每日在侯府不曾出门,受了不少继母和继妹的气。   当初随父亲赴镇北侯府认亲宴那日,与江絮清相识后,她便觉得一见如故,可惜一直没什么机会再与她接触。   实则,最重要的是,她还有一点很是在意。   裴公子为何要她将那块墨玉赠送给江姑娘呢?还特地十分谨慎地说,不准她告知任何人。   江絮清见盛嫣面染困惑,心里像是憋着话,一副问又没打算问话的为难样子,她心思一转,也同样对盛嫣有些好奇。   前世从哥哥口中得知,盛嫣一直有个心上人,但没人知晓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哥哥虽什么都没说,但前世她也感觉的出来,哥哥其实内心是很在意的。   她略微思索了下,问道:“听闻盛姑娘自小不在长安长大,让我也有些好奇,盛姑娘自幼是在何处居住的”   盛嫣面色有些犹豫。   江絮清连忙道:“若是盛姑娘不愿说,也不必勉强,我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盛嫣摇了摇头,“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只是那个地方离长安太远了,是一个许多人都没听说过的小庄子,处于我家老祖宅江州那一带。”   江絮清还没出过长安,但也听说过江州那边气候较为舒适,极其适合居住,“听闻江州山好水好,想必盛姑娘幼时应当较为自在。”   盛嫣苦笑一声,她是被继母丢到江州的小庄子里弃养的,谈不上过的自在,唯一庆幸的大抵就是认识了裴幽这个很好的人。   “那地方叫小万庄,或许是江州的舆图上都找不到的小地方。”   “小万庄”,江絮清暗暗将这个小庄子名字记了下来。   江絮清与盛嫣交谈甚欢,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一炷香。   二人聊得正乐呵,宫人寻了过来,在盛嫣耳边低语一阵。   盛嫣只能歉意道:“我父亲派人来接我出宫了。”   那便是要回去了,江絮清颔首,目送盛嫣离开。   很快这整个大殿就剩她一人了,裴扶墨还在面圣没有出来,江絮清百无聊赖地托腮,乖乖在原地等待他。   空旷辉煌的大殿内,一扫宴会时的盛况,剩她一人后,倒略显孤独。   江絮清望着大殿入口,翘首以盼,每一个从此路过的人她都会牢牢盯着,等裴扶墨何时回来接她。   恰逢这时,一名小太监弓着腰入殿,毕恭毕敬地回禀道:“世子夫人,裴世子请您去御花园等他,说是一会儿他面圣完了后,直接出宫。”   御花园离宫门较近,从那回去也较为方便,现在华熙殿内的人都散的差不多了,若是她还一直在殿内候着也不大合适,江絮清想了想,便起身跟着那小太监走了。   她前脚才离开,长廊尽头走来的另一名小太监匆匆要追上来,“世子夫人稍等。”   江絮清早已被那名小太监带走,身影隐匿于夜色中。   那小太监没来得及拦下,内心嘀咕,裴世子担心自家娘子等得累了,还特地吩咐他来传达一声,他马上就会接她回去呢,这世子夫人怎么还先走了。   那领路的小太监一路将江絮清带到了御花园后,便说道:“世子夫人坐在这再稍等一会儿,世子马上就来。”   江絮清笑着颔首,目送那小太监离去。   御花园内百花齐放,馨香浓郁。   江絮清借着月色的光亮饶有兴致地欣赏园内夜景,不知看了多久,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还当是裴扶墨来了,她笑着回首:“你总算来了,再不来我都要将蚊子喂饱……”   这句话说到此处,看到夜色下缓缓走进的男人,她笑容顿时凝滞。   江絮清几乎是想也没想,便直接提裙离开。   裴幽几步跨上前拦住她的去路,“跑什么,就这么不想看到我?”   “请让开!”江絮清冷着脸。   月色如水,裴幽笑得温柔:“慕慕变了许多,还是说你与怀徵成婚后,便不打算与我来往了?你这样,可知我会有多难过?”   当初将他从雪地里救回来的人,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人,怎么会在自己的竹马回京后,便再也看不见他了。   他究竟哪里做错了,又是怎么惹了她不开心,要这样每日对他冷脸?   裴幽唇边泛着苦意,“你曾说过,会将我当做很好的兄长,难道自己说过的话,都能忘记?这便是你对兄长的态度么?慕慕……”   他若不提还好,一提起,江絮清便毁得肠子都青了。   上辈子,竟是因为这样一个人面兽心的东西,导致她与裴小九错过,才铸成了那般惨剧,她如今只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江絮清深深吸气,淡声道:“你是我夫君的兄长,自然也是我的兄长,我并没说错什么。”   裴幽神色微怔,瞳仁内似有难以置信。   所以当初她说会将他当兄长般对待,是因为裴怀徵的缘故,对么?   他笑了几声,夜色中轻轻荡起他诡异的笑声。   江絮清被他吓得脸色一变,转身便想换个方向走了。   只是下一刻,她的手腕被一股强劲的力道用力的攥紧,还来不及转身便被拉了回去。   裴幽再抬眸时,没了先前的阴鸷之色,眉目流转,用一只手捉住了她的手腕,死死扣住。   柔声道:“怎就如此娇蛮,即便再生我的气,也不能做出这样的事,你跟我过来,怀徵他知道么?”   江絮清根本不懂他在说什么,什么跟他过来?   什么生他的气?他是疯了不成?   她不停的挣扎,又不敢大喊出声,担心将宫人引过来,见实在挣脱不开,她只能刻意压低了声,说道:“你有话好好说,不要碰我!我已成婚,若是这般实在……”   裴幽则慢悠悠打断,唇角一勾:“我放手可以,但……”   他话峰一转,视线从江絮清的肩侧扫去,有些无辜道:“怀徵,你来了啊。”   江絮清顿时身体一僵,紧接着,捉住她手腕的手同时也放落。   她转过身,见裴扶墨伫立在花坛旁,柔和的月色将他眼底的冷意,照的一清二楚。 第29章 浴池   夜里的御花园幽深宁静, 裴扶墨踏着清冷的月色走来,每走一步像是在敲打江絮清的心脏,她的呼吸渐渐轻了。   可裴扶墨的眼神却没看她, 他俊朗的面色含着凉薄的笑意, “兄长在这做什么呢?”   裴幽丝毫没觉得方才的行为有何不妥,笑道:“碰巧遇上了,许是慕慕迷路了罢。”   江絮清脸色煞白, 虽已完全无法静下心来, 但脑子里频繁出现一句话, 解释清楚,快解释清楚。   她连忙握住裴扶墨的手, 仰起脸摇头:“方才有个小太监说, 说你让我来御花园,一会儿我们再一起回去, 我才过来的。”   似担心他不信,她还要拉着裴扶墨一起去找那个小太监。   裴扶墨站着笔直, 她拉也拉不动。   她抬眼看他,眼眸忽闪, 一双漂亮的眼里蕴满了雾气。   男人扯唇笑了笑:“大抵是有人以我的名义假传了一句话,慕慕别怕, 那人我会收拾的。”   裴扶墨也丝毫没有意外。   只是此刻令他恼火的是,她方才看裴幽的眼神让他不舒服。   她的眼里只能看见他才对。   裴幽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含笑道:“既然你们都说清楚了, 我就放心了。”   他转而好心提醒裴扶墨:“你可得把慕慕看牢点, 当心啊, 她下回又这般迷路了。”   裴扶墨语气冷淡,含着意味深长:“兄长安心。慕慕是永远都无法从我身边离开的。”   他好似全无在意?这不可能。   裴幽心中有些恼火, 强行笑了笑,便假意体贴道:“好了,留你们夫妻二人甜蜜,我先走了。”   说罢,他便提步离开,一副不打扰二人世界的坦荡态度。   裴扶墨心里窝着的火气再也抑制不住,在裴幽才走几步远时,侧身揽住江絮清的腰肢将她按在石桌上凶狠地亲吻。   江絮清没反应过来,吓得娇呼出声,余下的轻吟被裴扶墨尽数吞尽。   裴幽身形顿僵,站在原地迟疑了片刻,方艰难地转过身来。   月色如水,清楚地照亮面前的一对壁人。   小姑娘纤细柔软的腰肢轻折,被男人用力地按在石桌上,吻得鬓发散乱,双颊绯红,眼尾泛水如含春意,她的束发金钗从发髻上脱落,绸缎般的青丝如墨一般倾泄。   月下,她美得惊人,犹如专噬人心的精魅。   他二人旁若无人似的缠绵亲吻。   她显然无法承受男人强劲的力道,白皙的脖微微扬起,胸脯跟着起伏,呜咽不断地从相缠的唇齿间溢出破碎声,泪盈于睫,姿态娇弱依人,被男人轻抚的脸颊亦媚意横生。   裴幽脸色越来越难看,月光都照不亮他往日温雅的脸庞,垂下的拳头不停地收紧,似想要将裴扶墨碎尸万段般的恨。   他闭了闭眼,急匆匆离开了御花园。   **   夜深了,侯府马车方抵达镇北侯府。   江絮清浑身发软,实在提不起劲,只能被裴扶墨抱了下来。   周严候在车外,车帘掀起,骤然对上裴扶墨冷漠的脸庞,心下一跳。   看来世子是真的动怒了。   裴扶墨打横抱起脸色通红,嘴唇娇艳欲滴的江絮清朝寒凌居走去。   安夏已等候多时,远远瞧见世子将夫人这样抱回来,还以为夫人是出了什么事,她焦急迎上前,问道:“世子,夫人这是怎么了?”   江絮清将脸埋在裴扶墨怀里,露出了红润的耳廓,她这幅状态根本无法见人了。   裴扶墨冷目一扫,“滚出去!”   安夏没反应过来,吓得脖颈一缩,“夫人……”   裴扶墨已是抱着江絮清进了卧室,反脚抬起便“嘭”的一声,将房门紧闭。   安夏在门外焦急不已,可是世子方才那眼神像是要将她活剐了似的,她实在害怕,也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忽然听到里头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安夏心里慌乱不已,犹豫再三,还是打算闯进去。   这时周严及时过来拽住她的手腕,好心提醒道:“若不想世子发疯后殃及你,最好不要进去了。”   周严一脸正色,安夏吓得咽了咽口水。   寒凌居的净室有一处浴池,平日夜里下人都会提前将温水备好,方便主子回来洗漱。   裴扶墨怀中抱着一直默不吭声的江絮清,直接朝那浴池内走去,临到池边才将她放下。   江絮清的双腿软着,落地后一下就滑了下来,她眸色微微颤动,不懂裴扶墨一回来就将她抱到浴池内是想做什么。   “裴小九……”   裴扶墨冷着脸,单膝跪在她面前,二话不说,直接上手解开她的衣裙。   三两下便将她剥得只剩一件鹅黄小衣和绸裤。   如今正值夏季,夜里是不冷的,可此时裴扶墨的目光,却犹如冰窖一般寒冷得让人害怕。   江絮清抱紧自己的双臂,哭腔都不由溢出:“你怎么了……”   从在御花园将她吻得晕头转向后,他就一直不对劲,一路上无论她问什么,他都闭口不言。   她实在害怕得很。   裴扶墨将她又抱起往浴池内走去,待将她放落后,取过池边搁置的木勺,舀了一瓢水往江絮清身上浇,浇下一瓢,便问一句:“他还碰你哪儿了?”   江絮清已被他这幅样子吓得神魂聚散,过了半晌才回:“什么?”   裴扶墨唇角轻提,声音透着诡异:“没关系,里里外外都洗一遍就好。”   他继而用左手抓起她的手腕,右手舀了一瓢温热的池水,室内的烛光照亮她手腕浅薄的几道指痕,他眸色渐渐赤红,疯了似的猛然将温水浇到她手腕处,指腹不停地为她搓洗。   不过片刻,那道本就淡薄的指痕很快消去,留下的尽是他指腹的痕迹。   左手洗完,又轮到了右手,他以同样的方式为江絮清仔仔细细地洗了一遍。   他要将裴幽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气息,彻彻底底的清洗干净。   手腕都洗干净了后,她身上分明已经没了裴幽的指痕,他却仍旧不如意,红着眼将她小衣撕开,鹅黄的小衣漂浮于池面。   一瓢温水从她纤细的脖颈处一路往下浇。   清透的水,顷刻间,几乎走遍了江絮清的全身。   她站在池内,心里却愈发的寒凉,此时此刻无论她说什么,裴小九都听不进去了。   她只能乖顺的站在他身前,任由他将温水灌溉她全身,从身前洗到身后,从头顶一直洗到了玉足,就连每一根手指脚趾他都没有放过。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另一个人还能对自己的身体亲密到这个地步。   江絮清红着眼眶,紧咬嘴唇,看着裴扶墨已然失去理智的动作。   室内不停响起水往下落的滴答声音。   江絮清缓缓松开被她咬得泛白的唇,艰涩地问:“够了吗?”   裴扶墨猩红的目光落在江絮清已经粉白的身体上,这上头尽是他的指痕,再也不会有其他人能肖想她一点点。   他随手丢下手中的木勺,轻抬眼眸:“怎么够?”   光是洗干净了怎么够?   必须得全身都沾染上他的气息才好。   江絮清对上他掠夺的凶狠视线,忽然明白一会儿要面对什么,倏然吓得双腿发软,求饶道:“裴小九,不,不行,我还没准备好。”   裴扶墨眼角流淌着迷离水光,浴池内池水荡漾,他面上笑容风流蕴藉:“慕慕不是有本秘典?若我没记错的话,上头便描写了,浴池内有更为痛快的方法。”   可是,现在的裴扶墨吓人得很,加上在皇宫御花园那会儿,她光是被他吻就已经耗了不少力气,如今哪里还能承受得起。   她双臂护在胸前,黏湿的长发贴于胸侧,曼妙的身段已无处遮挡,如画中娇般昳丽夺目,媚眼如丝又勾人得紧。   裴扶墨幽深迷离的黑眸如燃着暗火,跃跃欲试。   “那书你是怎么,啊——”   江絮清还没来得及问出心中的疑惑,裴扶墨便几步上前,将她拉入浴池中。   温热的池水缓缓升起淡薄的白雾,室内影影绰绰,如雾林仙境。   **   与此同时,清幽院内,室里烛火摇曳。   李勉打探完消息进来回禀,将寒凌居那边的状况都说了出来。   当听到屋内传出了暧.昧的声响,裴幽脸上乌云密布,再也无法忍耐,猛地站起身一把将紫檀桌上的东西往下一挥,物品掉落时发出噼啪声响。   李勉背脊骤缩,没明白大公子为何让他去打探寒凌居的事后竟会如此生气。   世子与世子夫人那是成婚了的正经夫妇,即便他二人缠绵做了什么,大公子又有何立场生气呢?   但这些话李勉不敢说出来,他忽然觉得此刻的大公子,好似与平日里温润如玉大公子不太一样,说不清楚的感觉。   李勉低着头不敢说话,许久后,裴幽阴恻恻道:“你出去,把房门关紧。”   “……是。”   李勉刚退出房门,身后便响起了巨大的声响,看起来裴幽气得不轻。   裴幽站在瘫倒的落地屏风前,冷意凛然,他现在无法闭上眼睛,否则裴扶墨把江絮清压在石桌上亲吻的画面,会一直频繁在他脑海中浮现。   他二人新婚时,他人并不在长安,至少眼不见心不烦,可真正让他看见他们是如何亲密的,他才知道,妒火中烧的滋味究竟有多痛苦。   他想要裴扶墨死!   昏暗的屋内,裴幽温润的面庞愈发的阴森。   **   万籁俱寂,夜色浓稠。   寒凌居内,夜风从卧室窗户缝隙吹入,带着丝丝清爽的气息,屋内诡异的香气总算稍淡了些。   一只纤细笔直的小腿软弱无力垂落,她足背紧绷蜷缩,每根脚趾都泛粉水润,让人看了脸红。   男人的掌心从帐内探出,灵活地捉住了那只已酸软绵绵的小腿带了回来,屋内很快响起了男人低沉喑哑的笑声。   “裴……小九……”   江絮清艰难地从喉间溢出嘶哑的声调:“那书,我明日就,就要烧了……”   裴扶墨额间汗液低落至黏腻的脖颈处,掌心从她纤细的手腕往上顺滑,若即若离地从她的手心游走,遂一把握住搁置在床头的上那本书册。   他随意翻开一页,黑眸凝望着书册上记载的画面,笑得荡漾:“这可是好东西,烧了岂不可惜?”   可惜什么啊可惜,江絮清此时累的连眼皮都抬不起来的,现在更是后悔得不行,这是什么不正经的书,上头竟然有那么多让人难以启齿的愉悦法子。   她呜咽一声,忽然感到腹处实在不对劲,吓得瞳仁涣散:“裴怀徵,你……”   她话未说完,一团濡湿便将她堵住。   裴扶墨不知疲倦拥着她亲吻,最终她实在失了力气,彻底昏了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裴扶墨及时清醒过来,看着那东西出来后,幽深的眸有片刻的挣扎。   现在他还没准备好与她有孩子。   室内气息温热。   他抱着已经浑身无力的江絮清去浴池内清洗,后将她轻轻的放置榻上安睡后,才赤足下了榻。   房门推开,周严已经侯在了门外。   周严进屋后,眼神朝里间一瞥,看到紧闭的房门,便知方才那场持久的折腾总算停歇了。   裴扶墨披了身墨色长衫,懒散不羁地落坐,冷声启唇道:“不管用什么办法,裴幽的命,我现在要了。”   周严心里一慌,及时阻止道:“世子,如今不是好时机,您不是前不久还说了可以再等等,届时再一举将三皇子也拉下来,若是……”   若是大公子无缘无故死了,世子的计划也将打乱,况且侯爷和夫人才认回了长子,若是大公子这样忽然暴毙,侯爷定然不会就此罢休。   届时侯爷查起大公子的死因,绝对会查到世子的头上……弑兄这个罪名,可会害得世子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啊。   无论从何处想,世子现在想要大公子死,也不是明智之举。   裴扶墨冷着脸,沉默许久,似在斟酌其中的利害之处。   周严倒是提醒了他,否则他真的会失去理智夺了裴幽的命,如今的确算不得最佳时机。   况且……   他阴鸷的眼神朝里间内望去。   江慕慕,你究竟还对我隐瞒了多少和裴幽之间的事。   **   次日天光明亮,万里晴空。   昨夜里,江絮清近乎昏死睡了过去,清早迷迷糊糊睁开眼后,顿时感觉全身酸痛难忍,这种感觉比新婚之夜还要严重,此刻她是连抬起手的半分力气都没了。   正这时,床帐被男人的一只手掀开,裴扶墨端了一盏茶水落坐在床沿边,江絮清动了动已经没了水分的唇,好似连说话都极其费劲。   裴扶墨清浅一笑,单臂将她从榻上托起,让她以最舒服的姿势依偎在自己的怀里,接着便将那杯茶水递入她的口中。   江絮清伏在他怀里,浑身绵软,闭上的眼睫轻轻颤动,饮水时嘴唇缓缓启阖,水润的唇实在诱人得紧。   裴扶墨轻抿薄唇,忽然也觉得渴了。   江絮清将那杯水饮下,这才觉得舒服了许多,她张着泛水光的红唇,有气无力地问:“你怎么还没去衙署?”   裴扶墨将那空了的杯盏搁置床头的案几上,语气淡淡:“怎么,你很不开心醒来就能看到我?”   江絮清在他怀里动了下,想要起身,可腰间那只臂膀钳得她紧紧的,根本无法动弹,她只能老实的伏在他怀里,瓮声瓮气道:“我开心呀,可这是成婚以来,第一次睡醒一睁眼就看到你,我能不意外吗?”   一声轻笑从裴扶墨的喉间溢出来,他温柔地撩开她耳畔的碎发,“既是如此,那我今后每日都等你醒来再出门,可好?”   江絮清仰着脸看他,对上他看似柔和,但眼底泛着冷意的眼神怔了片刻,才糯糯地道:“……好。”   裴扶墨微扯唇角,掌心拍向她的臀,“起来,时辰不早,该用早膳了。”   他才托着江絮清的腰身放在一旁的榻上,还没起身离开,身后便传来低弱的娇呼声,裴扶墨回头一看,江絮清正红着脸捂着自己的腰,一脸委屈巴巴地看他。   裴扶墨脸色窘迫了须臾,想起昨夜的失控,想必她此刻的腰都要直不起来了。   他站在榻边,将江絮清打横抱起,直接往饭桌前走去。   江絮清羞得想一头撞死,谁人行了房事,第二天竟是连腰都直不起来了,若是让其他人知道,她哪里还抬起得起头呀。   安夏摆好了早膳,正想要进去唤人,就见世子爷怀里抱着世子夫人出来了。   思及昨晚闹腾到夜半的事,现在世子夫人站都站不起来,安夏心中忐忑,心以为江絮清受伤了,她红着眼眶上前问:“夫人,您还好吗?”   江絮清轻微摇头,小声道:“我没事,安夏,你先下去吧。”   安夏有点担心,不知这二人是发生了什么,犹犹豫豫不想退下去。   裴扶墨冷眸扫了过来,安夏登时噤若寒蝉了。从前怎么没觉得裴世子这么可怕。   “真的没事,你先出去罢。”   都这样说了,安夏自然不好再留下,只能不情不愿退出了房门。   许是一直这样抱着,江絮清也觉得臊得慌,她推了推裴扶墨,“放我下来吧,我可以了。”   裴扶墨抱着她落坐,将她整个人直接安置在自己的膝上,掌心扶上她腰,果不其然,听她轻轻呼了一口气。   “这就是你说的可以?”   江絮清瘪了瘪唇,“那也不知道是谁弄成这样的。”   想起昨夜的事,她就觉得很是荒唐,原来闺房之乐真的如同那书册上记载的一样,花样竟是那样多。   裴扶墨简直无师自通,看一眼就全学会了,甚至他比那书册上描写的还要过分。   裴扶墨舀了一勺清粥递到她唇边,堵住她发的小牢骚:“不是累了么?吃饭。”   **   中秋过后,镇北侯裴玄便启程前往北疆了,临走前,云氏依依不舍,红着眼眶一路相送。   江絮清和裴灵梦一左一右陪着云氏从京外送裴玄,回来的路上,云氏提起一件事,“中秋那日你们父亲和兄长进宫晚的原因,便是去处理了一件事,我寻思着也该同你们提起了。”   原是一对兄妹幼时与裴幽一同长大,兄妹二人来长安后便与裴幽失散了,也是近日裴扶墨在巡防时无意间查到这对兄妹与裴幽相识,裴幽得知此事后,心中感激不已,裴扶墨便顺势提议让这兄妹二人来镇北侯府一聚。   兄妹?江絮清蹙了蹙眉,怎么前世她没有听说这事?   直到夜里,那兄妹二人来了侯府后,裴幽潸然泪下,抱着那兄长不断叹息,她这才真的相信,原来裴幽还有相识的旧人。   怎么前世这些人并没有出现?   这对兄妹,哥哥名叫赵轩,年纪大裴幽一岁,妹妹名叫赵岚,年十六,性子看起来内敛,不敢接触生人,从来了侯府为止都一直低着头。   看穿着打扮,这兄妹二人似乎过得不太好,与裴幽相认后,兄长赵轩倒是十分欣喜,赵岚反而怯生生地躲在哥哥身后,不敢去看裴幽。   云氏对这兄妹二人兴趣很大,热闹地招呼兄妹二人入座后,温声道:“你们不必拘谨,既然是幽儿的好友,便可以将镇北侯府当做自己的家一样。”   赵轩摩擦了下双手,笑得嘴角都咧开了,“侯夫人当真好大的气度,那我们兄妹二人便失礼了。”   他这句话刚落,裴幽浓眉蹙起,面露不满又极快消失。   云氏抿唇笑了笑,“赵公子不必这么见外。”   饭菜呈了上来后,满桌的佳肴美馔一下将赵轩的目光吸了过去,他拉了拉身旁的妹妹,小声道:“妹子,咱多久没吃到这些好的了?”   玉荣堂内很安静,虽然赵轩压低了声音,可整张桌子的人还是听见了,赵岚感到脸红,小幅度的拉着兄长,“哥哥,你这样太失礼了。”   这会给阿幽哥哥丢面子的。   赵轩瞪了眼自己那不成器的妹妹,但碍于这么多人在,有些话还是不方便说,只呵呵干笑了几声。   云氏打破了方才的尴尬,招呼兄妹二人用膳。   江絮清坐在裴扶墨身旁,默默进食的同时忍不住开始在琢磨,这又是哪一出?   裴幽若是真的有自幼相识的好友,前世为何不提起呢?而且看起来这兄妹二人过得很不好,他竟都没想过帮扶一把?   随后一想,前世的他连害死家人的事都做的出来,不过就是幼时的好友,定然更不会放在心里。   裴扶墨夹了一块酥肉到她的碗里,问道:“这出戏,慕慕可还满意?”   江絮清执筷的手僵滞,侧过脸看他,裴扶墨面上浮起耐人寻味的笑意。   正这时,裴灵梦忽然大叫一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过去,只见裴灵梦反应极大的站了起来,丧着一张脸发抖哭喊:“什么脏东西啊,好像钻我衣服里去了!”   云氏脸色一变,急忙站起身过去将她的后衣襟一扯,裴灵梦的后颈处正有一根近乎透明的白色绳子正在牵扯她脖颈上戴的红宝石璎珞。   云氏将那根绳子取下,问道:“梦儿,你是何时沾上这个东西的?”   原是虚惊一场,裴灵梦方才还以为是虫子钻她衣裳里去了,吓得擦眼泪道:“我也不知道呀,就刚刚我忽然觉得脖子有点不舒服,以为是璎珞没带好,就扯了下,没多久就感觉脖子后有东西。”   裴幽看到那根绳子后,脸色骤然铁青,在所有人没注意到时,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赵轩。   赵轩自知理亏,也不敢出来说话,默不吭声。   所幸也没出什么事,不过是一根绳子,云氏也没多想,便安抚道:“没事了,你下回注意点,可莫要随处野,将外头的东西带回来了。”   裴灵梦捂着脖子嘟囔,“才没有呢。”   裴扶墨微眯黑眸,视线落在神色不自然的赵轩身上,万分警惕。   随后晚膳用完后,云氏又问了赵氏兄妹二人一   些有关裴幽的事,皆是赵轩一人回答,回答的滴水不漏,见时辰不早了,云氏便让兄妹二人在府上入住。   赵轩想必就是等这句话,连忙应下了,就连赵岚想阻止都来不及。   夜幕降临,侯府的西厢房,裴幽送兄妹二人到客房门口。   确定没有人跟过来,裴幽也不再维持平日的温润,立即冷着一张脸道:“赵轩,我警告你,有什么话是该说的,有什么话是不该说的,你最好给我掂量清楚,否则……”   赵轩撇了撇嘴,一派流里流气的市井模样:“知道了,裴大公子。”   “没事的话我先进去睡觉了。”说完也不管裴幽的脸有多臭,直接推开客房的门进去。   赵岚站在门前,小心翼翼道:“阿幽哥哥,我和哥哥真的不知道阿幽哥哥是这样金尊玉贵的身份,不然我是绝对不会让哥哥出现在你面前的。”   裴幽态度冷漠,没有接话。   赵岚只能失落道:“你放心,我会时刻盯着哥哥,绝对不会让他说错话,做错事……”   如今站在她面前的男人是换上了锦衣华服的侯府大公子,再也不是幼时那个与他们一起街头流浪的小乞丐了,赵岚不敢奢望再靠近他,只希望不会惹他厌烦。   裴幽深吸一口气,没搭理赵岚直接走了。   每走一步,他都恨不得裴扶墨死在他的手中,这兄妹二人是他这辈子最不想见到的人,他们的只会让他不断想起自己的内里有多么的不堪。   裴扶墨竟还特意将这兄妹俩找到,甚至原封不动送到了侯府,便是让他想先下手为强杀了都来不及。   **   寒凌居内,江絮清又被剥光被裴扶墨按在榻上,这次她也根本无力反抗,乖顺的伏在榻上任由他上药。   “疼,疼……轻点啦……”她伏在榻上,贝齿紧咬着软枕,一直在抑制着唇齿发出的声音。   裴扶墨低垂着脸,抹了药膏的手在她身上的红痕上四处游移,按照宋大夫给的膏药和按摩活血化瘀的法子,果真见效了许多。   可她身上几乎全都是软绵绵的,没一处硬的地方,滑腻似酥的触感实在让他爱不释手。   当真是个软娇娇。   裴扶墨暗了眼眸,看向她紧咬着软枕的红唇,低哑地问:“吃枕头做什么?”   江絮清缓缓扬起脸看他,似在不解他何意。   裴扶墨已是将她口中的软枕取出,将另外一只没有给她擦药的手塞到她的唇内,“咬着。”   一根手指探入进来,绵软的红舌不得不与之碰撞,二人同时打了个激灵。   江絮清口中含了他的手指,说话都含含糊糊地,“不疼么?”   她的牙齿很尖的啊。   裴扶墨笑得畅快,“娇娇咬狗,又怎会疼。” 第30章 滋味   赵轩和赵岚兄妹二人暂且在镇北侯府住下了, 云氏对这对兄妹很是关照,大抵是因为对裴幽愧疚至深的缘故,除了要对长子好, 连对长子的好友, 即便对方身份低微,也犹如座上宾一般对待。   安夏站在梳妆台后为江絮清绾发,忍不住将她昨日听到的一些谣言说出来:“夫人, 奴婢听说那赵氏兄妹可不仅仅是大公子幼时好友的关系呢。”   昨夜又晚睡了, 江絮清累得打了个哈欠, 眼眸水雾弥漫,不以为意地问:“喔?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安夏一脸八卦道:“府里其他下人都传开了, 说是大公子幼时流落在外, 就是被赵氏兄妹的父亲收养,好似那赵岚姑娘还是与大公子许有婚约之人呢。”   与裴幽有婚约?江絮清疑惑道:“这是真的吗?”   安夏也不确定, 她也就是听府里的下人瞎传的,但一些人传的有鼻子有眼, 她都有些信了。   既是如此,江絮清不由在想, 前世她从未见过这兄妹二人,这世却忽然出现, 定是有什么原因,倘若这兄妹二人真的与裴幽这样关系匪浅,或许会知道许多裴幽的秘密。   安夏为江絮清梳妆打扮后, 转过身就看见裴扶墨进屋了, 小声提醒道:“夫人, 世子回来了。”   “你先出去吧。”   安夏退出去后,非常体贴地关好了房门。   裴扶墨径直朝锦绣屏风后过去换下了朝服, 刚穿上一件墨色长衫时,他骨节分明的手搭在衣襟上忽然顿住,黑眸越过屏风落在江絮清身上,淡声道:“慕慕,过来。”   江絮清才刚睡醒,迷迷糊糊朝他走过去,“怎么了?”   裴扶墨身着松散的长衫,双臂展开,垂眸看她:“帮我穿衣。”   江絮清楞了下,“?”   这么多年,据她所了解,裴扶墨这人可不是那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子哥,他向来不需要侍女的服侍,婚后这些时日也从没让她伺候过他,更别提会让她亲自帮他穿衣裳了。   裴扶墨眉梢一扬,“怎么,你不愿意?”   前世的她可就帮裴幽穿过衣裳,若非那日清早他去了一趟清幽院,也不会让他看到如此刺眼的一幕,自此那一幕,便是如此深深烙印在他心里,两世了还消散不去。   江絮清动了动唇,“没有不愿意,只是……”   她的迟疑在裴扶墨看来,就是不愿意。   裴扶墨缓缓放下了手,眼中掠过一抹自嘲,“罢了。”   既是重来了一次,他又何必去计较上辈子呢?这辈子的慕慕没有嫁给裴幽,她又有什么错。   裴扶墨披着那件松散的长衫转身,打算朝净室内行去,忽然一双纤细柔软的手臂从他腰侧缠了过来。   小姑娘清幽的香气萦绕在他四周,他呼吸渐凝。   江絮清将脸埋在他的后背,软声撒娇:“但你必须得唤我一声娘子才行。”   这都成婚半月有余了,她都不知道唤了他多少声夫君,可他每每都是这般受着,就没想过喊她一声娘子。   她也会想要与寻常夫妻那般的爱称好吗。   裴扶墨垂着浓睫,绚丽的日光从雕花窗的缝隙内投入,照进他深沉的黑眸,如融光点点,但他面色又极其冷漠,看不出动容。   他甚至有些想笑,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上辈子他是那样想娶她为妻,可她给他的回答永远都是她不会嫁给他,让他莫要勉强一段不属于他的感情。   她曾说,相识多年的缘故,她对他的感情实在难以从幼年好友转换到心仪男子身上,她看到他时,永远都不会有心动的感觉。   他那时不信邪,不过就是因为认识了十几年,彼此过于熟悉了,她一时没有看清自己的内心罢了,没关系,他有的是耐心等她渐渐明白自己的心意。   可他最终等到的是,她亲口说她喜欢裴幽,喜欢裴幽的温润体贴,不像他霸道又蛮不讲理。   甚至在他离京的期间,她趁他不在,便匆忙与裴幽定下了婚事。   就连这世重生,他也是在宫宴那日醒来。   他又一次亲耳听到,她说即便要嫁人,那她也是要嫁给裴幽这样的人。   而这世,这段婚姻也不过是他使用卑鄙的手段夺来的。   即便现在被她抱着的人是裴幽,恐怕她也说得出这句话,她也能软语撒娇,要裴幽唤她娘子。   江絮清久久没等到他的回应,内心不免慌乱,缠着他腰肢的双手不知觉收紧,她刚想启唇说话,手背就被温热的手心覆盖。   裴扶墨将腰间那双手挪开,轻声道:“我忽然想起还有紧急的公务需要处理,现在要出府一趟,你好好待在家里,等我回来。”   说罢,他自己随意地将衣衫穿好,出了房门。   目送他很快离去的背影,江絮清踉跄地后退几步,背脊抵在屏风上,唇边笑意渐苦。   原来满心期许落空后的感觉,竟是这样痛啊。   他与她分明是幼时便相识的关系,但十几年了,原来,他们并没有真正的了解过对方。   **   晌午后,日头正盛,江絮清前往玉荣堂陪云氏用下午茶,刚进入堂内,便听见云氏欢悦的笑声传来,原是赵岚已经在陪云氏解闷了。   江絮清走过去,唤了声母亲。   云氏笑意舒朗,招招手让她坐到身旁,喜悦道:“慕慕,方才我听赵姑娘讲了不少幽儿幼时的趣事,让我有种看着他长大的感觉,真是好生幸福。”   江絮清淡淡一笑,对赵岚说道:“赵姑娘与兄长情同兄妹,既是如此,当初一同入京后,又是如何走散的呢?”   赵岚轻颤着眼睫,缓缓抬眸看向面前这位仙姿玉色的世子夫人,她心思几番转换,便轻声娓娓道来。   他们兄妹和裴幽幼时被一户人家收养,四年前,他们兄妹二人与裴幽一同进京为生,但因身上的盘缠丢失的缘故,进京后没有落脚之处,哥哥和裴幽便去找了些工活干,本想着能有点收入后才能在长安扎根。   奈何长安繁华,想要在此长久居住的外来人也实在太多,就连那些体力活都极其抢手,哥哥和裴幽年少,自是争不过那些青壮年,他们那段日子极其艰难。   直到两年前的冬日里,她忽生重病,裴幽出门替她寻药,突逢大雪便走散了,当天一夜未归,之后便再也找不到他的人影。   雪夜失踪,那便是与江絮清捡到裴幽的情况对上了。   云氏听完这些过往,伤心地不停抹泪,她定是觉得愧疚至极,害得她的长子自小吃了诸多苦楚。   赵岚说完这些话,便一直低垂着头,沉默不语。   聊了一整个下午,云氏总算觉得累了,待散场后,江絮清和安夏往寒凌居回去,路上安夏小声低语:“夫人,你说这兄妹二人不会真的要一直住在侯府吧?”   方才侯夫人的态度那般亲昵,一看就不想放那赵氏兄妹回去。   江絮清语气轻松道:“住下便住下了,镇北侯府很大,多住两个人也没什么影响。”   说的也是,安夏讷讷道。   二人在游廊行走,恰逢这时,庭院的密丛里忽然响起衣袂掠过的声响,江絮清和安夏一同望过去,正好捕捉到一个男子的身影从那处蹿过。   “是谁?”安夏警惕地问。   侯府内的下人不会这般不懂规矩,看到主子过来竟会偷偷摸摸的躲起来?能有这样像做贼似的举动,定然不会是侯府的下人。   安夏将江絮清护在身后,谨慎道:“夫人,我过去看看。”   江絮清也有点害怕,担心是有不轨之人跃进了侯府。   可还没等安夏过去将人抓到,密丛后缓缓走出了一道人影。   裴幽仪态优雅地步上台阶,朝江絮清走过来,“莫要紧张,方才是我路过此地。”   江絮清后退一步,蹙眉问:“这个时间了,兄长怎会在此?”   这可是回寒凌居的方向,他的院子不该往这条路走。   裴幽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江絮清的面容上,柔声道:“这条路是去往何处,我又能去找谁,慕慕觉得呢?”   江絮清不悦道:“兄长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还挺会装糊涂,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裴幽收回方才的态度,笑道:“是这样的,我本想找怀徵有点事。”   听到是找裴扶墨,江絮清这才松了一口气,淡声道:“兄长来的不巧,夫君他上午便已经出了侯府,回来时间尚且不知。”   言下之意是让他赶紧走,他找的人不在。   裴幽“喔”了声,丝毫不见意外,总之方才那句话他也是随口一说。   语罢,江絮清微微福身提出要告辞,很快便带着安夏快步回到了寒凌居。   望着她急匆匆离开的背影,裴幽黑眸微眯,没多久,密丛后冒出一个男人的身影。   赵轩嘿嘿笑着站在裴幽身后,调侃道:“怎么,看上你弟妹了?”   裴幽冷眸一扫。   赵轩无奈的撇撇嘴:“这样金尊玉贵让人忍不住想要垂涎的仙子,是个男人都会肖想,但是你还是别做梦了,我都看的出来,她跟你那个从小是天之骄子的弟弟才是一对,你呀,就莫要介入人家了。”   裴幽面容肃冷,反手便扣住赵轩的脖颈,将他按在了游廊圆柱上,恶狠狠地道:“我的事,还由不得你来置喙!昨晚的话你恐怕都忘了,我再提醒一次,你若再胆敢在侯府做些小偷小摸有损我名誉的事,你信不信,我会让你死的很难看。”   赵轩瞬间窒息到脸部涨成了猪肝色,他不停抓住裴幽的手腕喊着要他放手,见他实在喘不过气了,裴幽才猛地一撒手,任由赵轩瘫坐在地。   赵轩不停呼吸新鲜空气,后站起身来,呸了一声:“你敢!你若杀了我,信不信我绝对有办法撕开你这虚伪的假面具,届时你这侯府大公子的矜贵身份,看还能不能保住你!”   裴幽咬牙切齿,恨恨地盯着赵轩。   赵轩顺过气来后,嘿嘿笑了几声,“不过目前跟着你混有好日子过,我是不会那么傻去害你的,至于方才说的话,我纯粹是看在咱们兄弟一场的份上,才忍不住提醒你罢了。”   裴幽皱眉,不悦道:“你这是何意?”   赵轩忽然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是不知道,那裴世子实在不是省油的灯,他对你们和侯爷说是街边巡防才找到的我和阿岚,实际上,是他派人四处搜寻,将我和阿岚无情地绑了过来,这哪是对待兄长好友的态度,这是活生生拿我们当仇人似的。”   裴幽脸色铁青,“这话怎么那日没听你在侯爷面前提起?”   赵轩怂怂地道:“那可是裴世子,一只手就能把我和阿岚捏死了,我哪敢当着侯爷的面乱说啊。”   见识过裴扶墨的手段,赵轩这才好意提醒:“你若敢动他的女人,我看即便有这手足之情,裴世子都不会将你放在眼里。”   裴幽冷笑几声,暗道,江絮清只有一个,在她面前,什么手足之情,又算得了什么,况且……   **   左军衙署。   这里的官兵皆训练有素,能力超群,门口值守的官兵更是冷目肃容,让人不敢接近。   镇北侯府的马车停在了左军衙署前,过了片刻,有衙役过来站在窗前回话:“都督夫人,都督大人不久前外出了,目前不知何时才回,您先进去等他吧。”   江絮清颔首,便提着红木食盒下了马车,吩咐安夏先在车上等她。   安夏从车窗缝隙看着自家夫人随衙役进去了,心里不免担忧,这几日世子和世子夫人之间的关系,她实在看不明白,一会儿觉得世子极其宠爱夫人,一会儿又觉得世子又在冷落夫人。   想必夫人也察觉出来了,下午便在小厨房做了一些消暑的饮品,特地来了左军衙署一趟。   衙役带着江絮清一路来到了裴扶墨休憩的屋子,毕恭毕敬道:“都督夫人先在这好生休息,待裴都督回来后,属下再来回禀。”   江絮清笑着颔首,便进了屋内。   这间屋子不大不小,陈设简单,同裴扶墨这个人一样,他一向不爱弄些花里胡哨的,总是怎么简单怎么来,珠帘里面有张休憩的床榻,处处都是裴扶墨住过的迹象。   江絮清将红木食盒放下,乖巧地坐在一旁等裴扶墨回来。   时间缓缓过去,可惜直到日落时分,她还是久久没等到裴扶墨的身影。   这时,门外响起两个男人的对话声。   “你那有办法了吗?周护卫传话来说要咱们尽快再找一个女人送过去。”   其中一个官兵为难道:“我能有什么办法,都不知道找个女人是做什么的,每次都是交到周护卫手中,就不了了之,之后没过几日,周护卫又要让我再重新找,那种貌美,身段好,声音好听的姑娘哪那么容易找到啊。”   “这可愁了,都这么晚了都督还没回衙署,想必便是去了那处,你说究竟是什么事,能让都督隔几日便亲自去一趟?”   “我哪知道,那周护卫瞒的死死,什么都不透露,不过定是极其隐秘,不能让任何人知晓的事。”   两个官兵在廊下聊得忘乎所以,直到游廊的另一边传来一声叱喝,“你们在这躲什么懒?还不快去做自己的事!”   很快,那两名官兵便散了。   那领着江絮清进来的衙役说道:“魏大人,都督夫人还在屋内等着都督呢,这……”   魏镜皱眉,“给都督传消息了吗?”   衙役面色为难道:“传了的,夫人刚到衙署时,属下便去寻了能联系到周护卫的人,可都这么久了,都督大人还没回……”   魏镜眼神扫向那紧闭的房门,抬手一挥:“罢了,你先下去。”   “是。”   男人沉步走近门前,叩叩声随之响起。   江絮清静默了会儿,“请进。”   **   黄昏之时,涟水巷内的一所秘宅。   裴扶墨在临窗旁伫立许久,沉静的眸色望向院内婆娑的树影,思绪不由又回想起早晨出门时,江絮清提出的要求。   面对她这般简单轻松的要求,他竟是选择狼狈的逃离,一声“娘子”,他竟是无法唤出口。   裴怀徵啊裴怀徵,连你自己也觉得使用卑鄙手段得来的婚姻是虚假的,所以唤一声娘子都觉得心虚么?有多可笑。   这时,周严进门来回话,打断了裴扶墨的心绪,“世子,太子殿下来了。”   裴扶墨眼底的嘲意顷刻消失,极快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太子李谦一身便装出现在这平民的宅院内,周严心知他二人有话交谈,便退出去负责望风。   李谦面带忧虑,着急问:“怀徵,善儿如何了?”   不久前有人进东宫传消息,说李善这回闹得更厉害,就连药都不愿意吃了。   裴扶墨道:“不久前哭累了,现在玉嬷嬷正在哄他入睡。”   李谦这才松下一口气,“那就好,你随我一道去看一下善儿。”   裴扶墨转身走到最里面的墙壁处,将悬挂的山水墨画后的一道机关开启,很快这面墙壁便移动转换,出现了一道入口。   裴扶墨领着李谦进了那道神秘的入口。   穿过了那道机关入口,再走百米,便是一所极其隐蔽的世外桃源,举目望去,偌大的院子内阶柳庭花,矗立着一座座巍峨的假山,清透的流水汩汩而下,景致美不胜收。   玉嬷嬷刚出房门,就看到裴扶墨和太子来了,连忙就迎了上去:“老奴参见太子殿下——”   玉嬷嬷从前便是贴身伺候先皇后的老人了,李谦自然对她很是敬重。   李谦上前将玉嬷嬷扶起,温声道:“嬷嬷不必多礼,快先带我去看看善儿。”   玉嬷嬷在前头领路,路上还对李谦说了许多李善的近况,房门打开后,但见这雅致的屋子内,有一个三岁的男童,哭红了一张小脸,正委屈巴巴地坐在榻上抹眼泪。   看到来人,他气哄哄地上前,提起小拳头猛地砸上去,怒喊道:“你还来做什么!你把我娘还给我!”   三岁的孩童说话慢慢吞吞,但胜在吐字清晰。   那绵软的拳头力道对李谦来说不痛不痒,他一改先前的担忧,反而冷沉着脸数落:“你就是这样跟你爹说话的?”   善儿“呸”了一声,哑着哭累的嗓音骂道:“谁是我爹了,我没有娘,也没爹了!”   李谦面露不悦。   裴扶墨淡淡唤了声:“李善。”   听到裴扶墨的声音,善儿顿时打了个激灵,嘟囔了几声后便乖巧地闭嘴,没再骂李谦了。   父子二人每回见面都闹得这般难看,李谦也实在不知道怎么跟这个浑身长刺的儿子沟通,不过眼下见他还活蹦乱跳的,便也放心了。   他交代了玉嬷嬷几句话,便和裴扶墨出去了。   古树下,晚霞的光洒落至裴扶墨精致的脸庞上,他负手而立,静默不语。   李谦苦笑了声,叹道:“还好我儿子怕你,否则我实在拿他没办法了。”   裴扶墨乜他一眼:“如今我再去找其他女人来冒充他的母亲,他也不会再上当了,李善聪慧得很。”   李谦重重叹了一口气,转而俊朗的面容浮起恨意:“那个女人抛下了我和善儿离开,如今还不知行踪,天大地大,让我上哪去找?”   裴扶墨慢悠悠地点火,“既然如此,表哥何不娶妻?这样届时大业一成,李善得已出现在众人视野后,也能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母亲。”   提到娶妻,李谦又有些下不了决定,只能推脱道:“在父皇眼中,恐怕还是忌讳着我,若我要娶个有助东宫地位家世的女子,父皇定然不会应允,况且……”   他暂时也并不想娶妻。   裴扶墨耸耸肩,“随你。”   裴扶墨一向不爱插手这些事,今日竟然主动提出让他娶妻,李谦反应过来后,诧异地调侃:“怎么,你这是体会到成婚的销魂滋味了,便也想让表哥体会一把?”   成婚的滋味啊。   的确很是销魂,可对他来说,却是痛并快乐着。   他享受沉溺时,想干脆这辈子都栽倒在江絮清的身上好了,可清醒过后,前世发生的那些事,临死之前的那些话,偏偏总是在他脑海中消散不去。   二人简单聊了几句,天色都将暗了。   这时周严面色紧张,疾步过来回禀道:“世子,夫人她失踪了。”   裴扶墨周身的气息,瞬间化为冰霜。 第31章 坟地   裴扶墨赶回了左军衙署, 魏镜一脸正色地将江絮清失踪一事交代了出来。   半个时辰前,魏镜从衙役的口中得知都督夫人来了衙署,他心知裴扶墨不会这么快回来, 便好心去劝说, 天色暗了,想让夫人先回侯府才好。   江絮清也没勉强继续留下来,便将自己带来的红木食盒留下, 打算回侯府了。   魏镜本想亲自护送江絮清出衙署上马车, 奈何不巧, 偏偏手头上有要紧的事需要他去处理,江絮清体贴地说她自己可以回去, 想着侯府的马车也就在衙署外候着, 魏镜也没坚持。   哪想,入夜了后, 那在马车上等候许久的侍女安夏久久没等到江絮清的人,便亲自来衙署接人, 得到的消息却是都督夫人早已离开了。   魏镜说完后,安夏哭着上前, 道:“世子,您可一定要找到夫人啊, 她,她今日主动来衙署,就是想亲自为您送一些她自己做的消暑饮品, 没想到……”   裴扶墨拳头攥紧, 阴冷的视线落在紫檀桌上的红木食盒上, 他上前打开,里头正装了一碗已然化掉的冰镇八宝小丸子。   他闭了闭眼, 面上一抹震慑的戾气闪过。   周严这时进来回话,“世子,查到夫人的下落了。”   **   夜色中弥漫着一股并非冬日的森冷寒气,偌大的空旷之地幽深暗沉,四周偶有诡异的鸣虫声响隐隐传来,树影萧索,可怖至极。   江絮清缓缓睁开眼,入目一片漆黑,意识尚且混沌,没明白自己身处何处,正这时,后侧方传来阴恻恻的嗓音。   “都督夫人总算醒了。”   这是陌生的声音,江絮清不曾听过,她动了动酸痛的脖颈,想要坐起身,可刚动一会儿,身上的束缚便将她绑得更紧。   “都督夫人还是老实些,莫要乱动了,否则这绳索会将你勒到血液无法循环,窒息而亡。”   男人在模糊的夜色下,黑布蒙脸,面容根本不清楚,江絮清哑着声问:“你是谁?为何抓我来此处?”   男人冷笑几声,笑意扭曲:“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要裴怀徵的命。”   他的眼神过于阴毒,提起裴扶墨时,是恨不能食其肉,啖其血。   江絮清扫了一圈,这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夜间的坟地格外的阴凉,江絮清感到自己的神经都被他吓得发抖,可此时此刻,她多说什么都无异,眼下显然,这个男人抓她过来,不过是为了将裴扶墨引过来。   尚且不知他准备了什么陷阱对付裴扶墨,江絮清轻颤着呼吸,顺过气来,好声好气说道:“这位壮士,你若有什么怨恨,也不该做如此行径,若是…… ”   她还想细细劝说,放松那男人的警惕心,哪想他听也听不下去,直接就愤怒打断,“闭嘴!你若再敢多言,信不信我要了你的命?”   江絮清登时吓得噤若寒蝉,生命当前,她还是听话为好。   他话音刚落,几丈之外,传来了男人冷沉的嗓音:“我看你想要了谁的命。”   那男人满意地勾唇,便转过身,看着夜色中孤身前来的裴扶墨。   “裴少都督,你还真来了。看来你这娇滴滴的小妻子,的确是你的心头肉啊,都无须我主动放出线索,你都能这么快寻来,这是生怕我虐待她了呀。”   裴扶墨一袭玄色蟒袍,清冷的月光映出他脸庞冷峻如玉,眼神凌厉如刀,更衬得他犹如夜间索命修罗。   他在男人不远处驻足停下,眼神从江絮清身上掠过,见她没有受伤这才心里稍安,随后眼眸在男人身上轻扫,便嗤笑一声:“原是你,贺远。”   贺远?江絮清悄悄抬眸去打量站在自己身前的那个男人,淡薄的月色堪堪照亮了他的侧脸,仔细看了许久,她才稍稍认出一点此人的眉目。   贺远乃宁威将军的幼子,但半年前宁威将军因涉嫌通敌叛国一罪,被刚接任左军少都督的裴扶墨奉旨查办,经过严查,其罪名属实,月余后,当今晋安帝便下旨抄了宁威将军府,府内上下几十余人口都未曾幸免。   这贺远,应当也在那日被斩首了才对,为何?   贺远朗声大笑:“裴怀徵,你果真好记性,我都蒙成这样了,你竟是还能认出我来?”   说罢,他便取下蒙面的黑布,露出下半张恨意狰狞的脸庞。   裴扶墨神色淡漠,静静看着他。   他这般从容镇定的姿态,令贺远心里底气不足,但见他这次是独身前来,身上也并无任何兵刃,加之他的妻子还在他手中,贺远认为自己并无可惧的。   “半年前,你奉旨抄了我贺家一事,你可知错?”贺远缓缓从衣襟内取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月色照亮匕首上镶嵌的宝石。   裴扶墨抬步上前,一步刚落下,他眉梢一抬,便对上了贺远紧张的神色。   但见贺远及时出声:“莫要再上前了,否则这匕首可是会刮花了你妻子绝色的小脸蛋。”   眼见那匕首要在她眼前落下,江絮清呼吸不由一乱,脸色煞白。   裴扶墨微眯黑眸,便驻足没动了,慕慕向来最害怕这些刀剑。   贺远看出他的迟疑,得意地笑了几声,今日他去左军衙署埋伏时,意外看到江絮清,可见真是老天都在助他。   他本想一把火把衙署点燃了,将在里头的裴扶墨烧死也好,但看到江絮清的那一刻,他忽然想换一种报复方式。   裴扶墨亲手抄了他全家,若只是让他一个人死,又怎能够?   长安城谁人不知,这裴世子自小便将江太傅的千金当命根子似护着宠着,果不其然,这二人上个月便成婚了,这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谊,怕是比寻常夫妻还要深厚,若是他的妻子因他死了。   恐怕比烧死他,更为痛快。   贺远的匕首朝江絮清的脸庞往下移,缓缓至她的脖颈前停下,阴森森地问:“我问你!抄了我贺家,你可知错?”   裴扶墨的眼神一刻也没从那匕首前离开,当贺远被逼急了,又怒声复述一遍时,他总算开了口:“你贺家通敌叛国罪并未受冤,按大晋律法,凡涉嫌通敌叛国者,皆要诛九族。”   看来是不愿承认了,贺远怒火燃起,将匕首又朝里进了一寸,险些就要贴上江絮清的肌肤了,裴扶墨的心仿佛了漏了一拍,但面色并无异常。   江絮清紧闭着眼,不敢看近在咫尺的匕首。   现在的她,害怕的同时又极其放心,害怕是因为,自己的命此刻握在一个穷凶极恶之人的手中,放心是因为,来救她的人是裴扶墨。   贺远恨恨道:“裴怀徵,我要你在我贺家的坟前,对我贺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磕头请罪!”   裴扶墨唇角微勾:“还有什么要求,都一并提出来。”   贺远微怔,他这是何意?   他猛然捏紧了手中匕首的柄端,冷声道:“你这是看不起我?”   “你信不信,我的匕首再往里一寸,便会要了你妻子的命!”   裴扶墨语气冷淡:“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倒是先怕了,如今有底牌的人是谁,你可要弄清楚。”   贺远脑子混乱了须臾,长时间的情绪紧绷,导致让他暂时转不过弯来。   裴怀徵此人虽说尚为年少,但多年在镇北侯的严厉教导下,心智早已非同龄男人所及,裴怀徵去北疆历练的那三年,他在长安也时常听到北地传来裴世子又立了战功的捷报,其能力不容小觑,若是他说的话,必要细细的斟酌其中之意,否则上当受骗的可能性极其高。   同是武将世家出身,而他贺远自小便身子骨弱,无法学武一同与父亲上战场杀敌,但父亲对他很是爱护宠溺,对他从未有任何要求。   通敌叛国一事,他从来都不信,父亲是大晋的将军,虽说军功不敌镇北侯,可势力也仅仅在镇北侯之下,想必定是镇北侯府为了夺得权势,才这般构陷他贺家。   他和裴怀徵的能力差距,他自是清楚,贺家被裴怀徵带兵包围的那日,父亲提前将他从秘密通道送了出去,又派人伪装成他的模样,才这般蒙混了过去。   贺家被灭了后,他苟且偷生,看着镇北侯府日日壮大,裴怀徵风头更盛,他更是恨极了,日日夜夜都想取了裴怀徵的狗命。   底牌,底牌,贺远细细品这二字。   裴怀徵倒是提醒了他,如今他的手中正握着他妻子的性命,即便他让裴怀徵现在跪下来磕头,恐怕他都不得不依。   贺远笑了几声:“既然如此,那我便将我的要求都提出来了。”   “首先你要对着我父亲的坟头跪下磕头请罪,再之后以你的名义昭告天下,是你因嫉妒之由,才诬陷了我贺家通敌叛国的罪名。将我贺家的冤屈洗清!”   裴扶墨心平气和,“好说。”   竟是这么快同意了?贺远攥住匕首的手都不由紧张出汗。   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对,现在裴怀徵最爱的妻子的这条命都在他贺远的手中,裴怀徵会愿意妥协才是正常的。   贺远笑意渐浓,一把将坐在坟地旁的江絮清提起来,按住她的右肩,匕首仍旧抵在她的命脉处,“请吧,裴都督,便是这座坟了。”   裴扶墨眼角余光扫向江絮清,捕捉到她痛苦的神情,心里如针扎似的痛,她又在忍着不愿出声了。   他垂下透露杀意的眸,提步上前,朝坟墓行去。   贺远的手紧紧抓着江絮清,眼神死死锁定裴扶墨,看到他老老实实在坟墓前停下,面露虔诚,这才放下心来。   “磕头吧。”他叹道。   父亲,你所受的冤屈,儿子总算能为你洗清了。   望着裴扶墨挺拔的侧身,贺远一时感慨万千,心绪也一直盯着那墓碑,父亲是通敌叛国罪被处死的,贺家的人都死绝了,没人能帮他立坟墓,也没人敢。   还是他偷偷找到父亲曾经穿过的衣衫立了个衣冠冢,就连名字,他都不敢刻上去。如今苦尽甘来,那个害死父亲的人总算来磕头请罪了。   江絮清的肩膀被贺远按的生疼,她一直在忍耐,直到贺远不禁又使力,她才实在忍不住,不由发出了轻微的低吟。   森冷的坟地处,这道低弱的声音格外清晰。   贺远怒容又起,正想警告一番,忽地右手感到一阵疼痛,“叮”地一声,一颗极小的石子砸向他的手腕最脆弱的地方。   他痛得猛然失力,便是千钧一发之际,方才还在他手中的江絮清,已不知何时被面前的男人揽入怀中。   贺远垂下疼痛难忍的右手,怒斥一声:“裴怀徵,你使诈!”   裴扶墨面若冰霜,一双黑眸如看死人似的看他:“今日这座坟头,便是你的埋骨之地。”   “你!”贺远连忙提起匕首,张牙舞爪地朝裴扶墨扑上去。   裴扶墨将江絮清抱着换了个方向,冷眸一瞥,顷刻间便用右腿将坟地旁的贡品踢起,将贺远扑过来的动作制止。   “嘭”的一声,贺远被那股力道踹到当即到地。   不愧是上过战场杀敌的少将军,身手果真利落,一出手便这般让人防不胜防。   贺远倒下的那刻,不远处便涌进了一群官兵,以周严为首,三两下奔来将贺远抓获。   “放开我!”贺远涨红着脸扑腾大喊。   裴扶墨扶着江絮清,将她身上的绳索解开,看她轻颤着眼睫,吓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就连手腕都被绳索勒的通红,心中的怒火便不停往上涌。   “世子,此人该如何处置?”周严问道。   裴扶墨猛然转过身,冷着脸上去便将贺远当胸一脚,踹到他大吐一口鲜血,恨意却还无处消散。   他只恨不得将此人碎尸万段方能解恨。   他没回周严的话,径直走到狼狈不堪的贺远面前,居高临下地问他:“还有哪只手碰了她?”   贺远被打得头昏脑涨,眼冒金星,根本就听不清面前的男人在说什么,嗫嚅半天,回不了一个字。   裴扶墨声音透着诡异,如锋利的去骨刀:“那便,都砍了。”   裴扶墨几步转身,从周严的腰侧取出一把佩剑,剑身从剑鞘中抽出,月色下发出寒冷的光。   顷刻间便使剑身沾满鲜血,卸掉了贺远两只臂膀。   “啊——”一声凄惨的叫声响彻上空,就连左军的一些官兵见此场景,都不由背脊出汗。   江絮清惊惧后才将将回神,眼睫睁开,便看到一只男人的手臂滚落至她的眼前,那只臂膀手指还在轻微动弹,浓稠的鲜血流了满地,沾湿了她的裙裾及鞋底。   惊惧的画面霎时定格,她吓得身躯发抖,脸上血色褪去。   裴扶墨提着带血的长剑,吩咐周严:“此人乃南夷皇室血脉,带回去发落。”   贺远听完,瞬间吓得连疼痛都忘了,他失去了双臂,在地上如虫子似的蠕动,“你,你说什么……”   他怎会是南夷人?   裴扶墨怜悯地看他:“被蒙在鼓里的可怜人。宁威将军从前在一场战事中抢夺了南夷王妃,彼时王妃便已经怀了你,但宁威将军沉迷女色,偏生将王妃藏起来不愿上交,也是为了这个女人,害得我朝那场战事牺牲了不少将士,浮尸遍野。”   “此事他倒是满得死死,还将你当亲骨肉似的对待,实际上,你的母亲便是在生了你后,便不堪受辱自戕而亡,多年后若非彻查得知你是南夷余孽,宁威将军还在暗中利用你的身份打算勾结南夷。”   “只是处死他算轻了,倒是没想到,他还想办法留你一命,你却自己送上门了。”   贺远听完全过程,已浑浑噩噩失了神智般,一直不停呢喃,他不信。   最终因为失血过多,他无力昏倒了去。   周严吩咐官兵将他压上带回衙署,则转过身想要说什么,却看到世子扶着面色苍白的世子夫人,一脸紧张。   “慕慕?慕慕?”裴扶墨呼吸骤紧。   江絮清动了动发酸的手臂,过了会儿才回神道:“我没事……”   她就是忽然被吓到了,生平第一次看到一只断臂出现在自己的眼前,那么多血,流了满地。   这些殷红的鲜血,更是让她忽然想起前世在牢房里,看到裴扶墨被严刑拷打的惨状。   那时候的他早已没了平日的意气风发,松散的囚衣上都布满了血痕,浑身都是伤,好像随时要死去一般,她越想越害怕,害怕再也看不到活过来的他。   江絮清颤巍巍地抬眸看向裴扶墨。   对上他担忧的眼神,她眼尾渐红:“我真的没事。”   现在缓过来就好了。   江絮清露出了个笑容,想要安抚裴扶墨。   哪想裴扶墨的目光落在她的肩膀上,看到那几道手指印时,周身气息霎时冷肃。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这才发现因为贺远一直抓着她的缘故,就连衣服上都留下了他的指痕,不过只是件衣裳而已,回去换了就好。   江絮清莞尔一笑,正想说话,裴扶墨紧绷着面容将她打横抱起,神色冷漠到让人不敢说话。   她看向他精致的下颌,低声启唇:“怎么了,裴小九。”   他沉默不语。   周严跟在身后,裴扶墨吩咐他回去处理后续事宜后,便抱着江絮清上了镇北侯府的马车。   车厢内点燃了烛火,车窗与门帘紧闭,就连风都钻不进来。   裴扶墨将江絮清环在自己身前,深深看了她一眼,冷声道:“脱了。”   江絮清微怔,疑惑地问:“什么?脱,脱什么……”   裴扶墨冰冷的指腹搭上她的衣襟,似在询问,也是在施压:“是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   江絮清红了脸颊,唇舌打结:“这,这不好吧,现在还在马车……”   她两次推脱,已然过了裴扶墨能容忍的那道线了,他再也不给她机会,直接上手将她的外衫褪下,很快,脱得只剩下了一件单薄的中衣。   江絮清慌乱片刻,来不及阻止,她的衣裳便已经被裴扶墨丢到了一旁,她这才明白,他并非说笑,而是十分正经地在对她做这件事。   褪得只剩中衣了还不够,裴扶墨将脸倾过来,鼻子在她身上嗅了一番,待闻到了一丝不属于她的气息,面容蕴了一层寒霜。   “慕慕身上有其他男人的气息?我不喜欢。”他冷着眸,又三两下将她最后一件中衣解掉,不过片刻,她的上身便只余一件碧青色的小衣。   雪兔颤巍巍随着她不安地动弹,裴扶墨紧紧盯着起伏,鼻尖在她的锁骨处,香肩处,平坦的腰腹,后背,及大腿下身都嗅了一遍,待总算没了其他人的气息,这才心满意足地喟叹一声。   “这般才好。”   江絮清垂下轻颤的眼睫,呼吸都轻了。   他竟是敏.感成这般,被别的男人碰过的衣服让她脱了,就连稍微沾上点别的男人的味道,他都无法忍受。   褪下了衣裳后,裴扶墨彻底看清了她身上的淤痕,眼中杀意一闪而过,他取过案几屉子里的膏药,小心翼翼又呵护至极地为她上药,边上药边轻轻吹气,这般紧张她的模样,才使江絮清有些熟悉感。   这样的裴扶墨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   方才那般有些病态的他,真的让她忽然觉得陌生又害怕。   那双温热的掌心在给她的手腕上药,江絮清柔柔地启唇:“裴小九,今日的事……”   裴扶墨淡声道:“这不怪你,那人是冲着我来的,卸他两条手臂算轻了。”   他回去后,定要将他折磨的生不如死,让贺远知道,触碰他的底线是什么下场。   这还是江絮清第一次直面裴扶墨的血腥与残暴,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可裴扶墨偏生不如从前那般大意,反而极其注意她的细微情绪,一下便看出她的欲言又止。   他脸色微冷,却还是笑着问:“怎么,慕慕怕我了?”   全天下所有人都可以怕他,只有她不可以,他为她可以付出所有,若是让她留下个惧怕他的心理,他如何承受得住。   裴扶墨细细看着江絮清水润的眸,想看清楚她眼神中所含着的情绪。   江絮清垂下的指尖微微一动,抿唇轻语:“我知道你永远不会那样对我,我不怕。”   她又复述了一遍:“不怕。”   看着裴扶墨渐渐露出了笑容,江絮清竟是不知觉地松了一口气。   裴扶墨擦好药后,将药膏收起,便褪下了自己的长袍,将他身穿的玄色蟒袍覆在江絮清身上,亲自为她穿好。   看着她穿着自己的衣裳,他心里没由来的尤其踏实,整颗心亦被装的满满当当。   好像这样她便会永远属于他,不会再有其他人肖想她,她也不会再跟该死的人牵扯不清了。   裴扶墨眸色渐深,忽然倾身上前。   江絮清垂首整理身上不符合她体型的衣裳,“你将衣服给我了,你怎么办?”   堂堂少都督,岂能穿着一身中衣出去见人?   裴扶墨喉结滚动,嗓音喑哑:“让所有人知道,你是我一个人的,这不好吗?”   语落,随之便是他炙热的唇覆盖而来。 第32章 娇娇   夜色沉沉, 整条街道都极其安静。   镇北侯府的马车抵达侯府门前,周严先回府取了一套衣衫过来,江絮清看见只有裴扶墨的男装, 诧异道:“周严, 你怎么不顺便给我取一套?”   让她穿着裴扶墨的蟒袍出去,她如何见人呀?   裴扶墨神色懒散地为自己穿戴好衣袍,乜她一眼:“穿我的不好么?”   江絮清不悦的努了努唇, 埋怨道:“你的衣袍又大又长, 我穿起来就跟穿戏服似的, 丑死了,还怎么见人呀?”   边说着, 她还边抬起多出来的一截衣袖, 摆在裴扶墨的面前不断晃动,想让他看清楚, 宽长的衣袖随着她的动作上下摆动,的确有些滑稽。   裴扶墨不禁被她如此鲜活的模样逗笑, 伸出长指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倒是很会想。”   江絮清嘟囔了几声, 裴扶墨见她还是不满,想了下, 便妥协道:“若是有人胆敢笑话你,我便杀了那人,慕慕可还满意?”   江絮清顿时僵硬地无法动弹。   这人从幼时起便爱打架, 小时候只要有同龄男子接触她, 但凡有一丁点儿冲她示好或是喜欢她的苗头, 便会被他揍的鼻青眼肿,现在长大了, 去过战场当过将军,已经从打人升级为杀人了?   江絮清心知他并非说笑,吓得连忙安抚他,“好啦,我就闹着玩一下罢了,别整日喊打喊杀的。”   裴扶墨笑了声,便牵着江絮清下马车了。   ——————   这厢二人才回府,消息很快传到了清幽院。   得知江絮清是穿着裴扶墨的蟒袍回来的,且二人手牵手,状态很是亲昵恩爱,听完这些,裴幽气得按紧桌角,手掌心都被按到生疼泛白。   分明在中秋宫宴那日,他感觉到裴怀徵已经介怀了,他应当会乱想,会怀疑慕慕与他关系不清白,是个男人若是看到妻子如此,也该会觉得受到了羞辱,即便再爱,也会多疑冷落妻子,感情应当破裂才对,为何他们反而还比宫宴之前还要恩爱了?   裴幽眼神变得阴森起来。   看来是他还不够努力。   赵轩坐在红木椅上嗑瓜子,瞥了眼气得满脸通黑的裴幽,说道:“我看依你这点小手段,想拆散那二人,难咯。”   裴幽不屑看他,“你知道什么,嗑你的瓜子去。”   赵轩撇撇嘴,也懒得搭理他了。   反正他现在背靠这镇北侯府的大公子不愁吃喝,裴幽如不如意与他何干。   怕就怕他若惹了裴世子,被迁怒后还搞得他兄妹两没去处了。   **   夜里裴扶墨亲自帮江絮清洗了澡,便抱着她上榻入睡了,等她疲惫地昏睡了去,裴扶墨这才掀被起身,行到门外廊下。   周严现身在此,低声回禀道:“世子,魏大人说今日那两个官兵在交谈时,似乎是让夫人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   裴扶墨气息低压,“魏镜还说了什么?”   周严摇头,“魏大人只将他所察觉到的说出来了。世子,夫人莫不是会误会您在外头养了女人?”   若是如此,世子是不是该主动解释一下。   可若是解释了,那必定也要将小殿下李善的事告知世子夫人。   裴扶墨情绪不明,淡声道:“你下去吧。”   他转身进了卧室,径直朝榻边行去,伫立在原地许久,深深地望着江絮清睡得香甜的脸庞。   上辈子,他在牢中将李善的事告诉了江絮清,想要江絮清将李善的所在之地告知父亲,全因当时李善正在东宫,亲眼目睹了三皇子谋杀太子的全经过。   那夜他去了东宫,正好撞见太子身亡的凶案现场,在太子死后消息传出去没多久,很快便有官兵将东宫包围,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构陷,他被三皇子栽赃嫁祸,若非及时按下机关,将躲藏起来的李善送走,恐怕李善早已被三皇子灭口了。   李善的事除了太子,他身边只有周严知道,而周严与他一同被抓,李善的行踪便是这样下落不明。   他将李善躲藏之处告诉了江絮清,就是为了让父亲前去接出李善,也好将当日的经过公之于众。却没料到,她竟是将这件事让裴幽知晓,让三皇子有机会提前带人埋伏,后栽赃父亲想要逼宫,扶持年仅四岁的小殿下登基做傀儡皇帝,而裴家便可直接夺权。   她为了让裴幽赢了他,竟是那般狠心背叛他,更害得裴家被冠上谋逆之罪。   裴扶墨落坐在床沿,看着江絮清的睡颜,一颗心被重重提起又放下,反复挣扎。   只觉得内心燃起了恨意的焰火。   杀了她,只要杀了她,前世的仇便能报了。   他冰冷的手指搭上她纤细绵软的脖颈处。   停留了许久,却如何都用不了力,他下不了手,就连轻轻掐她一下,都怕疼到她。   那仇恨的焰火好似也在缓缓熄灭……   裴扶墨痛苦地闭了闭眼。   既然放不下,割舍不了,何不沉溺下去。   至少这世,一切都不同了,她是他的妻,不会再为了裴幽背叛他了,不是吗?   他眸中浮现暗沉的贪婪,依恋地抚摸她的脸颊,怎么摸都不够。   江絮清睡梦间像是并不安稳,拧着细眉,下意识地将他贴上来的手推开,本就是一个睡着的无心之举,却偏偏点燃了裴扶墨心头的那把火。   他倾身覆下,捏着江絮清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脸面对他。   “江慕慕,这辈子,你再也别想逃离我的身旁。”   寂静的室内响起他嘶哑的声音。   江絮清睡得沉,并未给回应,他只觉得不满足,薄唇便一下一下来回这般亲吻触碰她的软唇。   亲的实在太久了,江絮清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猛然见到一张俊脸放大在她眼前,吓得她心脏险些停掉。   “唔——”她的唇被裴扶墨缠住,只能呜呜咽咽断断续续地说出一句话:“裴小九,你做什么呀?”   裴扶墨又深深地吮了她一口,直到吻得她呼吸急促了才松开,他额头抵在她额前,低声呢喃:“在亲你。”   江絮清被他亲的呼吸难受到脸颊涨红,缓过来后,喘着气嗔他一眼:“你也真是,我还在睡觉呢。”   况且夜里在马车上那会儿,不就亲了许久吗,怎么还亲不腻,这人。   “亲不够。”   裴扶墨的确觉得不够,唇又往下移,一下一下轻轻地啄她微肿的唇瓣,室内都不断响起那清脆到让人耳红心跳的亲吻声。   他不嫌累,这样啄了许多下。   可江絮清实在被他亲累了,索性放松躺平,任由他这般轻柔一下一下地触碰,待她水眸睁开时对上他幽深的目光,她心头一怔,轻轻地将指.尖搭在他的眉骨处,带着怜惜。   这轻柔的举动使裴扶墨恍惚了下,便也停下了亲吻的动作。   她的指腹缓缓地摩挲他俊朗的眉骨,在眉峰处停留,柔声道:“裴小九,你最近怎么总是爱皱着眉,看起来都老了不少。”   他分明才十九岁,离及冠还有大半年,可自从坐上了这左军少都督的职位后便沉稳了许多,但相较起上辈子,此时的他除了沉稳,眼底还时刻夹杂着一股令人畏惧的强势与孤寂,她有时看了很难过,想要从前在她面前无比轻松的裴小九能回来。   裴扶墨伸手捉住她的指.尖,“娇娇这是嫌我不好看了?”   “什么啊……”江絮清尝试抽回自己的手,忽然反应过来,嘟囔道:“怎么忽然唤我娇娇了,我有小字的。”   裴扶墨又将唇覆下,紧接着不轻不重地咬了她一口:“从此娇娇只属于我独有的称呼,这样不好吗。”   就像裴小九只有她一个人能叫他一般。   她的小字慕慕,周围相熟的人都爱这样唤她,他不喜欢。   他只想要她连名字都只能是独属于他的。   江絮清低.喘了声,娇娇这个肉麻的称呼,她暂且可以勉强接受,但……   她委屈地喊:“你是狗吗?”   怎么有事没事的又咬她!   裴扶墨心悦至极,笑声从胸腔溢出,便将脸送到她面前,“让娇娇咬回来,娇娇想咬哪里都行。”   江絮清抬起小手将他的脸推开,哼了声:“我又不是狗,没事就咬人呢。”   裴扶墨喉结滚动,又缠了上来:“行,不咬,那亲总可以吧?”   又来?江絮清吓得睁大眼,还没来得及反应,裴扶墨便将唇覆了下来。   过了许久,裴扶墨才渐渐消停了下来,将她揽在怀中,哄着入睡了。   他身上的气息很好闻,江絮清依赖得不行,方才那阵亲吻,已经消耗她不少力气,没多久,便在他怀里睡了去。   **   日光明亮,今日天气大好,裴扶墨换了衣服出府后,安夏站在梳妆台后为江絮清戴上一对琉璃耳铛。   昏黄的铜镜倒映出江絮清娇美的面容,安夏抿唇笑道:“夫人今日心情很好呀。”   江絮清翘起唇角,“又被你看出来了。”   今日清早醒来她就看到裴扶墨睡在身旁,且还陪她用了早膳,临走之前还特地跟她说了一声他什么时间回府,完全与正常的夫妻一样,她总算有了些嫁给他的真实感。   裴灵梦大清早便来了趟寒凌居,委委屈屈地大声哭喊:“慕慕,你可得救救我,我大概快死了!”   江絮清转过身看,裴灵梦正睁着一双红通通的眼向她求助。   听完事情的全过程,江絮清一时哽住,问道:“是今日申时约好去观月酒楼见面?”   裴灵梦点点头,“母亲是生怕我跑了找不着人,一大早就通知了我一声,接着就把我看得严严实实的,不准我出侯府半步,我现在想逃都来不及了。”   相看什么相看,她根本就不想嫁人,况且听说那郑国公的二公子生得文文弱弱,皮肤白净,听起来比她还像个姑娘,这种男人有什么可嫁的?   裴灵梦这是实在没辙了,才想喊上江絮清陪她一起去见那个郑亦舟。   “好慕慕,拜托你了~就陪我去一趟,你在另一张桌子坐着就好了。其余的我自己可以搞定。”   江絮清笑了声:“好,只好如此了。”   时间眨眼一过,约定好的时辰就快到了,裴灵梦在云氏的严厉监督下,不得不盛装打扮一番。   “你这丫头,究竟什么时候能收心?我不求你像你阿姐那样文静,你起码也要跟慕慕一样懂事啊。”   裴灵梦坐在梳妆台后,穿了一身散花留仙裙,水粉与白色相间,衬得肤色白皙,人也更加水灵。   裴家人本就生得样貌好,两个女儿更是绝色难求,但因裴灵梦是武将世家出身,有个柔弱的姐姐在前,镇北侯担心小女儿也跟长女一样柔弱了,便亲自将她带大,偏生给养成了这般跳脱的性子,三天两头的到处野。   好好的姑娘家被养成这般,云氏时常气得睡不着数落镇北侯,怒斥他将自己的女儿当小皮猴养,镇北侯只能默默承受骂声,是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母亲,像阿姐有什么好的,咱们家什么条件?阿姐就是性子太柔弱了,有这样强大的娘家,竟还能被那老妖婆欺负,哼!倘若我要成婚,若我公婆胆敢这样对我,我……”   云氏扬眉肃目,冷声道:“你就什么?你继续说!”   裴灵梦吓得缩了下脖颈,弱弱地道:“我就离家出走。”   这么快就认怂,江絮清噗嗤一声笑出来,裴灵梦悄悄瞪她一眼,她当做没看见,继续帮裴灵梦编发。   云氏摇了摇头,苦口婆心道:“我就知道你的性子是受不得欺负的,所以这不是为你相看时,还特地找了些性子好的婆母?那郑国公夫人周氏与阿娘也是熟识,她不仅饱读诗书,文采斐然,作为个女子,在文人圈内同样富有美名,这样知书达理的人,定然不会像建安伯夫人那般小肚鸡肠整日就知道打压儿媳。”   云氏也是对建安伯夫人颇有怨言,奈何自己的长女一门心思要嫁过去。   云氏说了这么多,裴灵梦难得认真听进去了,“好吧,我就相信母亲,这次认真一回。”   **   梳妆打扮好后,到了时辰,裴灵梦带着江絮清赴约观月酒楼约定好的雅间。   这间雅间是由两间房组成,内里空间极其大,中间是由朦胧的纱帘隔开,想来是专门提供给一些达官贵客使用的,屋内陈设华丽不凡,光彩溢目。   店小二在门口驻足,毕恭毕敬道:“世子夫人,裴姑娘,里边请,贵客已经到了。”   二人推门而入,往里走去,一张锦绣圆桌旁坐了两个锦衣华服的男人,其中一个便是裴灵梦今日相看的对象,郑国公府的二公子,郑亦舟。   而另一个……   江絮清瞳仁微动,面露讶异:“成公子?”   成澈看到江絮清也有些意外,他站起身,说道:“原来今日陪同裴姑娘一道来的竟是江……世子夫人啊。”   成澈转换称呼极其不自然,也略微尴尬。   裴灵梦小声问道:“怎么,你们很熟?”   江絮清朝成澈颔首后,压低声说道:“这位是工部侍郎成家的大公子,筠儿的兄长。”   裴灵梦与成如筠关系一般,就连成府都没去过,没见过成澈也不意外。   她轻咳一声,拉着江絮清上前。   郑亦舟方才也跟着成澈一样站起身了,他主动走上前几步,温文尔雅地见礼。   嗓音清润温和,面容白皙秀气,的确像个姑娘家似的。   裴灵梦心里有些失望,但面上不显,有礼地朝他福了福身。   这次相看是两家事先说好了的,本该是要带着双方的母亲一同前来,但郑亦舟自己提议彼此带上自己的好友会较为合适,这样才能更加放得开。   为了不打扰二人相看,江絮清和成澈便进到帘子后坐着静等了。   没多久,帘外传来二人较为轻快的交谈,江絮清这才稍微放心了些,临出门前云氏还特地拜托她多盯着裴灵梦,就担心她到时候偷溜了,或者在郑亦舟面前展露她调皮的一面。   这时,成澈轻轻低语,说道: “江姑娘……没想到我今日会在此遇见你。”   江絮清淡笑:“我也没有想到能遇到成公子,不过,我有阵子没见过筠儿了,不知她最近过的如何?”   成澈对上她清浅的笑容,心尖不由一动,那双眼睛当真清澈明亮,让人忍不住为之动容,他按在膝上的掌心,不知觉收紧,又缓缓放松,温声回道:“她挺好的,不过倒是很想念江姑娘,时常还在我耳旁念叨,想要邀江姑娘出来一聚。”   说了许久,成澈才反应过来,“抱歉,江姑娘,我是习惯了,一时忘了,你已然成婚。”   或许也是他不愿去面对她已成婚的事实。   江絮清不以为意道:“没关系,你就还是如往常那般唤我江姑娘就好。”   “筠儿若是实在想我,你可以让她来镇北侯府寻我,不会给我带来困扰的。”   成澈避开她的目光,微垂下眸,有些失落道:“好,我定会转告筠儿的。”   大约半个时辰后,裴灵梦与郑亦舟聊得已十分畅快,竟是打算换一个地方去玩。   眼见天色都将暗了,裴灵梦心思一动,出主意道:“我听说今晚广寒楼有烟火看!”   广寒楼是长安城最高的一栋楼塔,足足有十一层,登上楼顶便能将这偌大长安城的繁华夜景收尽眼底。   江絮清看天色还不算晚,加上白天裴扶墨出门时跟她说了,今日他有要紧的公务在身,回来时兴许要很晚了,现在她若回去也是没事做,见裴灵梦难得相看向个对象还看对了眼,便点头同意了。   四人一同前往了广寒楼所在之地,此时入了夜,街道仍旧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摊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裴灵梦与郑亦舟并肩而行,一路有说有笑,是一点儿也看不出先前嫌弃他的态度,“郑公子,没想到你懂得还挺多,去过那么多地方呢?”   方才在观月楼交谈时,郑亦舟便主动打开了话匣子,说了许多他在外地的见闻。   裴灵梦是好奇心过盛的性子,她自小在长安长大,极少离开家,她的梦想便是离开长安四处游历,见识许许多多她从未见过的一切。   奈何母亲管得严厉,称她一个姑娘家还是文静些好好待在家里比较好,若是实在想外出游历了,也得成家后,夫君带她去才行。   郑亦舟含笑,温声道:“在下自小便与行商的舅父四处游历,便也沾光去了不少地方,沙漠、西域、北寒之地曾都有幸一见。”   裴灵梦越听越向往,一双水眸登时亮晶晶的,情不自禁上手扯了扯郑亦舟的衣袖,嗓音放轻:“那个,郑公子,若是有机会的话……”   难得见到裴灵梦说话如此结巴,言难出口,江絮清颇觉有趣,跟在后头,都不知觉看得入神了。   哪想一个不慎,脚底踩到一块大石头,紧接着右脚便跟着一崴,正要倾斜倒下的那一刻,一只温热的手臂及时扶住了她。   “江姑娘当心。”   耳边男人的声音过于接近了,江絮清稳住了心神,将将站稳抬眸望去,便清晰地看到成澈近在咫尺的脸庞,就连他颊边那细微的绒毛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实在是太近了。   江絮清连忙弹开,就连右脚的不适都只能强忍着,福身道:“多谢成公子出手相救。”   她逃离的动作太快又太大,显然是不想与他有过多的牵扯,成澈心里难受的苦水直涌,只能低声回道:“不必谢,举手之劳罢了。”   江絮清不自在地躲开他炙热的眼神。   裴灵梦才被这边的动静引起了注意,过来问道:“怎么了,慕慕?”   江絮清摇头,“没事。”   没事就好,若是慕慕真的出什么事了,二哥定然不会放过她。   裴灵梦侥幸地呼出一口气。   四人正好行到了广寒楼的楼下,此楼有十一层之高,想要登顶也必须要徒步爬上去。   裴灵梦望着这巍峨的楼塔,忽然想起什么,说道:“慕慕,我记得幼时二哥也带你来过一次广寒楼对吗?”   江絮清也不由陷入了沉思,回忆起了往事,一会儿觉得有些甜蜜,一会又觉得气得想笑,闷闷道:“是。”   那是她九岁那年,扬州的表哥来江府借住的时候了,表哥非要让她带他去见识见识广寒楼,可她最是不愿爬楼,那广寒楼她长那么大,就没有登顶过一次,后来在表哥和江嘉锦的百般撺掇怂恿下,她不愿认输,还是来了。   只可惜爬了三楼她便累得气喘吁吁,就连脚都崴了,当时还被江嘉锦嘲笑了许久,最后就连表哥也不愿等她,为了赶在江嘉锦前面登顶,就将她丢到了三楼不管不顾。   她那时是上也不能上,下也没力气下了。   一个人极其无助时,当时吓得都快哭了出来,是裴扶墨忽然现身,斜倚在那台阶处嘲笑她没用。   她当时气得抹泪:“我是没用,你别管我好了,跟他们去比赛啊。”   都丢下她好了,反正她就是连爬个台阶还能把脚扭了的废物呀。   裴扶墨轻嗤一声:“我不就说你一句,至于这么生气吗?”   江絮清那时心里本就难受得不行,他还特地来说风凉话挖苦她,当时实在气得不想看到裴扶墨了,自己便倔强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执着要往上爬。   见她不仅不往下回去,竟然还打算往上爬,裴扶墨生气地抓住她,“你疯了?你的脚踝都肿起来了,没痛觉的吗?”   江絮清强忍着泪,推开他:“你让开,我不要你管,总之你也是来嘲笑我的,对吗?”   裴扶墨被她气笑了:“江慕慕,我竟是不知,你是这样个没良心的人。我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你还不明白?”   她明白?她能明白什么?   自从她那扬州的表哥来了长安后,裴扶墨就三天两头的来找她不痛快,他定是讨厌她了,才会这样对她,现在看到她被表哥抛下,趴在地上抹眼泪他就高兴了。   江絮清冷哼一声,还是执意要往上爬,可是才伸出脚,她就疼得脸色煞白,额冒冷汗了。   裴扶墨深吸一口气,死死地看了她片刻,终是主动败下阵。   他走上前,在江絮清面前弯腰,手掌心朝上摆了摆,不悦道:“上来。”   江絮清怔了,他这是要背她?   这广寒楼有十一层,而他们现在才在第三层,以他的体力独自上去不成问题,可若还要背她就实在难了。   江絮清犹豫推拒,“不了,我还是自己……”   裴扶墨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你不是想赢了那两个人吗?我帮你。”   “可是……”可是他会累坏的啊,江絮清还是不愿意。   裴扶墨没那耐心等她自己想通,霸道地直接抓起她丢到自己的背上,紧接着健步疾飞地往上爬。   等十一楼爬完,到了楼顶后,他已然累的额间热汗滴落。   果不其然,裴扶墨当时即便只有十二岁,仍旧体力出众,即便背着一个人,落后表哥和江嘉锦那么久都能赶在他们之前登顶。   江絮清从回忆里抽回思绪,唇角勾起,她这才明白,那时候的裴扶墨,为何总是会拿她那扬州表哥的事来欺负她了。   裴灵梦忽然推了推她,有些诧异道:“慕慕,你看谁来了?”   江絮清抬眸望去,离广寒楼的不远处,正站着三个男人,其中为首的男人,正是身着墨色长袍的裴扶墨。 第33章 吃醋   夜色已至, 广寒楼两侧明灯昭昭,光影交叠。   裴扶墨率先走了过来,唇边衔了一抹淡笑:“怎么在这儿?不是说好了, 让你在家里等我回去?”   江絮清还没回话, 裴灵梦便急忙抢答:“二哥,是我拜托慕慕陪我出来的。”   说罢,她后面的话不方便当着郑亦舟的面说, 便将裴扶墨拉到一旁, 小声道:“母亲非逼着我今日与那郑国公二公子相看, 我一个人紧张,就拜托慕慕跟我一起出来的。”   裴扶墨淡淡喔了声, 对自己的妹妹相看一事并不感兴趣, 随后眼神落在了,郑亦舟身旁的那个男人身上。   方才成澈那般殷勤地扶了一把江絮清的那一幕, 可还在他脑子里消散不去。   郑亦舟和成澈上前来见礼。   江絮清这才过来拉着裴扶墨的手,小声地问:“你不是说今晚还有公务么?怎么还有闲暇来这广寒楼了。”   她的主动亲近对裴扶墨很是受用, 他心情也稍微被安抚好了些,语气自然轻松:“是有公务, 便是在这广寒楼内。”   今夜广寒楼要放盛大的烟火,不少百姓慕名而来, 而人多的地方最是容易出乱子。   裴扶墨没有多说,江絮清便以为他是来抓贼人的。   可经过这般打岔,江絮清这才忽然想起。   前世好像就是这个时间, 不知她记错了日子没有, 好似便是今夜, 广寒楼放的烟火实则早已被歹人下了一批毒药,绚丽的烟火在夜空绽放后, 画面美不胜收,人人叹息不止。   可第二天,当晚在广寒楼出现欣赏烟火的人,绝大部分都死了。   一夜之间死了百余人,此事引起了晋安帝的龙颜大怒,下旨要彻查出幕后真凶,将其九族诛尽。   记得上辈子,最后大理寺和刑部联合起来追查,仍旧没有查到一丁点儿眉目,就此此案便成了一桩悬案。   事后晋安帝为平息百姓的震怒,只好将当初组织举办放烟火的太子记了一笔,罚太子禁闭了半年,甚至还撤了他手下不少的政务。   也是在那夜广寒楼之变后,百姓都不敢涉足此地,这座雄伟的楼,便渐渐变得荒凉。   幕后之人实在歹毒!   江絮清回想起这点,忽然有些迟疑,此时距离放烟火的时间,约莫还有一个时辰,她想着要不要让裴灵梦打消去看烟火的念头。   话还没说出口,裴灵梦便兴奋道:“二哥既然来了,不如我们一道上去吧?今晚的烟火可美了,二哥也正巧可以与慕慕共赏美景。”   哪想,分明公务在身的裴扶墨偏偏应下,“也好。”   江絮清一愣,诧然道:“你不是还有要紧事吗?”   裴扶墨已是牵着她的手,朝楼内行去了,“不碍事,我自有分寸。”   周严自然是紧追其后。   郑亦舟也正准备进楼,见成澈这般魂不守舍地望着江絮清的背影,轻轻推了推他:“阿澈,不进去吗?”   成澈轻叹一声:“进。”   二人便一同进去了,方才楼外人太多,裴灵梦就是个出神的功夫,身旁的人都没了,她也急急忙忙追上去,却“嘭”的一下,撞上前面那个男人的后背。   裴灵梦疼得捂鼻子,不悦道:“什么情况?没看见这么多人,你怎么不走了?”   男人慢慢转过身,眼神微挑:“这不是正在走?可谁能想到,身后会有个小皮猴蹿出来?”   说谁小皮猴呢?裴灵梦正要骂回去,猛然对上这个男人的脸,当即便吓得僵在了原地。   魏,魏镜?   “你不是走了吗?”   他方才跟她二哥站在一起,她一直选择性忽略,本以为已经离开了,没想到……   看这方向,他也要进广寒楼?   魏镜“嗯”了声,老实道:“我是走了。”   不过是往楼里走的。   裴灵梦不想搭理他了,每回遇见他,都碰不上好事,敷衍地摆摆手,“让开,我要进去了。”   说罢,她用力推了一把站的跟座山似的,挡在她面前的魏镜,径直朝前走去。   魏镜慢悠悠地跟在后头,他身高腿长,没几步便轻松行到了裴灵梦身旁,看着在前头的郑亦舟,他冷不丁问了句:“那便是裴姑娘今日要相看的对象?”   裴灵梦不耐烦地“嗯”了声。   魏镜意味深长的眼神,在郑亦舟身上来回打量,最后隐晦地说道:“挺好的,就是……”   自己的相看对象被讨厌的人这般评头论足,裴灵梦很是不悦,瞪了过去:“就是什么?你有话直说,休要撺掇说郑公子的不好。”   魏镜目无情绪,不以为意道:“过于秀气了点,怕是绝嗣之兆。”   裴灵梦猛地顿住,毫不客气地怒视他:“你别以为是我二哥的得力手下,我就不敢说你什么了,那日婚宴,你抱着我不撒手这事,我还没同二哥提起过,这次你竟这样编排郑公子,我便不能忍了。”   魏镜不痛不痒,好似被姑娘家骂的狗血淋头的人不是他一般。   裴灵梦就讨厌他这幅不拿任何人任何事当回事的闲散态度,每回与他见面,都能把她气得够呛了,冷哼一声:“离我远点。”   魏镜“喔”了声,但一步没动。   裴灵梦蹙眉:“不是要你离我远点?”   分明还噢了,怎么没动静。   魏镜跨步朝前走,丢下一句话:“这广寒楼并非是裴姑娘所建。”   他言下之意是,她不能指挥他站在哪儿,现在他往前走了,也只是他自己想要进楼而已,并非是听她的话。   裴灵梦这下气得脸通红。   前边,江絮清和裴扶墨已经上到了一楼了,才刚到二楼台阶处,裴扶墨忽然驻足不动,江絮清跟他牵着手,便也顺便被带着走不动路了。   “裴小九,怎么不走了?”   裴扶墨乜她一眼,语气微冷:“这一路上我都在等你主动开口,倒是没想到,你竟是犟到如此。”   江絮清咬了咬唇。   二人在台阶处的最边上,并不会影响其他人上楼,江絮清半边身子顺势靠在墙壁,垂着头,好半晌没说话。   裴扶墨蹙眉,视线落在她今日戴的琉璃耳铛上,月色从楼内的雕花窗口照入,映得她那对耳铛流光溢彩,莹光反射到她粉白的脸颊处,美得不可方物。   裴扶墨上手掐起她的下颌,逼迫她扬起脸颊,果真见她委屈地眼尾下垂,好不可怜。   江絮清语气有些黏糊,低声道:“没错,我又崴到了……”   她不愿主动说出来,不过是起先觉得只是小伤罢了,不碍事的,可是上了一层台阶,才发现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   况且她幼时便时常摔伤崴脚,还曾被裴扶墨嘲笑,说她这人即便是走在陆地上都能摔伤,这不,今日又被他当年之言验证了。   跟在身后不远处的成澈和郑亦舟二人走近了,看到江絮清靠在墙壁被裴扶墨抬起下颌,二人状态很是亲昵,郑亦舟便拽着站在原地的成澈绕过去往前走。   “阿澈。”   成澈心里越来越不舒服,不情不愿跟着郑亦舟上了二楼。   江絮清微瘪着唇,委屈道:“还有点疼,若不然咱们还是别上楼了,让阿梦回去吧。”   裴扶墨上前两步,与她越靠越近,将脸俯下,淡声道:“娇娇怎么一直想回去,难道你不想登上楼顶欣赏这夜间烟火么?”   她当然想看啊,但今晚这烟火将会造成一场悲剧,她还很想将这烟火阻止下来,可,她没头没脑地跑去说那烟火被歹人下了毒,又有谁会信。   不过。   江絮清眼眸一转,小心翼翼地试探:“裴小九,你有没有办法取消今晚的烟火呀?”   她说的话没人信,但是以裴扶墨的地位,他一声令下,不就可以让今晚的烟火放不出来了吗?   楼内的烛光照亮裴扶墨眼中一闪而过的暗沉,他幽幽问:“为何,娇娇得给我一个合理的原由。”   他边说,边勾上她发髻上垂落的碧绿发带,耐人寻味地低语:“毕竟今夜慕名来这广寒楼看烟火的百姓数之不尽,若只因你个人原因,一句话而取消,本官岂不是成了色令智昏的昏官?”   江絮清的杏眸溜溜地转,不停地在想,用什么样的合理理由才能取消。   裴扶墨眯着眸,一错不错地打量她愁苦的神情,他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希望不要是他猜想的那般。   “我,我只是听说一会儿将要下大暴雨了,烟火放出去不就灭了么?这多浪费啊……”江絮清语气虚虚,半垂着眸看着地面。   呵,裴扶墨松开了她的发带,“钦天监早已卜出今日没有暴雨,娇娇大可放心。”   江絮清不自然地说:“那钦天监也有算错的时候,不一定完全准确。”   裴扶墨脸色微冷,静静看着她。   江絮清面色急切:“是这样的,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那烟火好像……”   话没说话,裴扶墨冷声打断她:“不必说了,烟火不会取消的。”   后面的话他不想听,若是她说出她梦见烟火被人下毒,害死了许多百姓这事,他定是难以自持。   江絮清被他冷漠的眼神吓得一怵,僵了会儿,便没再坚持了。   没一会儿,裴灵梦也追了上来,看见二人还在墙边站着,诧异问道:“二哥,慕慕,你们是在这罚站?”   裴灵梦恰好出现,将方才那些僵持氛围打乱。   裴扶墨淡笑了声,便弯下腰直接将江絮清打横抱在怀里,江絮清毫无防备,吓得轻呼一声,揽住他的脖颈,“裴小九,你快放我下来。”   她红着脸,小声道:“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裴扶墨抱着她登上台阶,气息仍旧沉稳,不见一丝紊乱,“你的脚都成这样了,还打算硬撑下去?”   江絮清微动了下右脚,方才休息了一阵,倒是舒服了许多,但若是要爬上十一层楼,恐怕是个难题。   罢了,为了自己的身体着想。   她将通红的脸埋在他胸膛前,不敢抬起来见人,闷闷道:“明明幼时还是背着的,怎么长大还更霸道了。”   裴扶墨心情大好,垂眸凝望她红润的耳尖,“人总是要长大的,我现在可没那个精力,与你玩什么纯情的过家家小游戏。”   他偏生就是要抱她,亲她,弄她。   江絮清噘了噘唇,手心调皮地从他衣襟内探进去,狡黠地笑:“是吗,那这样还是过家家么?”   她那双温软的小手灵活地在他胸膛内游移,所过之处都犹如点了一把火,裴扶墨的小腹不由烧了起来。   他俊美的面色有片刻的难色,遂放轻了声音,垂脸在她耳边低语:“娇娇你说,现在还在外头,有人看到你这样将手伸进自家夫君的衣襟内,会怎么想?”   轰隆一声——   江絮清顿时浑身僵硬,老实地将手取了出来。   方才被他闹得,因为一直将脸埋在他怀里,除了他的声音及呼吸之外什么都听不见,竟一时忘了这是在外头,她竟这般不知羞……   见她总算不闹了,裴扶墨的暗火也好受了许多。   他二人这般爬楼,倒是苦了跟在后头的裴灵梦,到了第八层时,她累得叉腰,“早知道就不来了,鬼晓得这楼竟是这样难爬。”   忽然一道阴凉的声音传入她的耳畔:“就这点体力,还想着四处游历?还是好好在家里做你的千金大小姐比较好。”   又是魏镜。   裴灵梦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你偷听我和郑公子的谈话?”   魏镜走在前头,不紧不慢道:“算不得偷听,只是在下跟裴都督比你们来的还要早。”   言下之意是她和慕慕在广寒楼楼下那些事,二哥都看到了,还看了许久,却没主动过来?   **   广寒楼的楼顶已有不少人到了,楼顶陈设繁华耀目,护栏也极其安全,此时清凉的夜风徐徐吹拂,给这炎热的夏日添了一股凉意。   距离放烟火还有大半个时辰,应当还来得及,江絮清仍旧没有放下阻止烟火放出的打算,但目前最大的问题便是裴扶墨在此。   不过恰好老天都在帮助她,到了楼顶后,裴扶墨便称有公务要忙,带着魏镜和周严离开了。   临走之前还不忘将她拉到一间屋子里给她的脚踝上了药油,结果药油上好,从房里一出来,她涨红着一张脸,被裴灵梦调侃了许久。   成澈走过来,说道:“今日登顶广寒楼的人一定很多,为了安全起见,在下方才已经找到了一处较为安全的位置,不仅可以观赏到最佳的景致,还极少有人能寻到。”   裴灵梦兴奋喊:“好呀!人少最好了。”说完,她将眼神投到了郑亦舟身上,问:“郑公子,如何想的呢?”   郑亦舟温声道:“一切都依裴姑娘之意。”   他不仅性情温文尔雅,还见多识广,最重要的竟还以她的感受为先,裴灵梦心里对郑亦舟的观感更好了。   四人一同到了成澈所指之处,这边是广寒楼的西北方向,以一所小门阻挡了外界进入,里边空间较大,放眼望去,便轻易将偌大的长安城纳入眼底。   成澈的目光落在江絮清的侧脸上,问道:“江姑娘觉得如何?”   江絮清有点心不在焉,颔首道:“挺好的。”   随后她不安地在原地来回走了片刻,突兀地道:“阿梦,我忽然想起还有要紧的事,你先在这等我,很快就回来。”   说罢,她便直接提裙离去了,裴灵梦想挽留一下都来不及。   裴灵梦没忍住,小声嘀咕道:“急什么呀,难不成是跟我二哥幽会去了?”   成澈脸色不好,望着江絮清匆忙离去的方向无声叹气。   江絮清在这楼顶四处转了一圈,一路上询问了不少楼内的伙计,但因那些伙计仅仅只负责楼内的洒扫小事,放烟火这等大事,他们都无法涉及,自是不知在何处。   她目前跟只无头苍蝇似的,慌得根本无法落脚。   整层楼的房间都被她推开找了一遍,仍旧没找到是在何处放烟火的地方。   刚上过药油的右脚又有些隐隐作痛,江絮清急得脸庞都带着热气的红,最终无力地靠在墙壁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江姑娘。”   这道声音是从身后响起,江絮清缓缓回首,成澈逆着烛光向她走来,面容白皙,带着丝丝柔意。   “从登上楼顶后,我便察觉到你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你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江絮清站直了身子,想了会儿,还是老实答了:“没错,我想知道是在何处放烟火,因我从未见过,便想亲自去看看。”   成澈笑了笑:“这你怎么不早说呢?我知道那地方在何处。”   江絮清睁大了杏眸,有些兴奋道:“当真?”   成澈颔首:“当真,我现在便带江姑娘去。”   路上成澈提到,这座广寒楼的修建便也有他父亲的几分设计,经他一说,江絮清这才想起来,成澈的父亲成海正是工部侍郎,广寒楼的内部构造他作为工部侍郎之子,成澈自然也知晓一些。   这便也难怪,方才他能那么快找到一处空旷的最佳赏景之所。   成澈带着江絮清一路畅通无阻,行到了广寒楼顶层的最里端,这处因有几名护卫的把手,加之位置实在偏僻,几乎极少有人知道。   门口值守的护卫见到二人过来,抬手阻拦。   “即将到放烟火的时辰,请二位贵人莫要靠近了。”   成澈还想搬出自己的身份,想要凭后门进去,却不妨,这时里面传出了巨大的声响,就连值守的几个护卫都是一惊,急忙冲了进去。   里边是一处宽阔的天台,月色将这处天台照的清晰明亮,但见周严正将一名身着侍卫服饰的男人死死地按在地上,那男人还在拼命地挣扎。   裴扶墨阔步向前,居高临下地睥睨他:“说,是谁让你下毒粉的?”   那男人扬起涨红的脸,恶狠狠地盯着裴扶墨,偏是不言。   魏镜冷脸上前,“不说也好,那便让你尝尝左军的酷刑。”   他从衣襟内取出一套刑具,还没用在那男人的身上,男人便用力地一咬牙,顷刻间,黑红粘稠的鲜血流出了唇角。   竟是吞毒自尽了。   裴扶墨面露戾色,转过身,便看到门口与成澈并肩站在一起的江絮清。   那几名闯进来的护卫惊悚道:“裴都督,这是?”   周严一把将那已死到毫无气息的男人提起来,摆到那两名护卫面前,问道:“认得此人是谁吗?”   那两名护卫都觉得这男人陌生,摇头道:“好似是新来的?未曾见过。”   裴扶墨脸沉如水,吩咐周严和魏镜“罢了,此处你们善后。”   他大步朝前走去,牵着江絮清的手,桃花眼含着冷意对成澈道:“成公子这双眼,若是不想要了,本官不介意替你挖了。”   这句冷森阴凉的话在夜间的天台骤添可怖,成澈手心不由冒汗,装糊涂道:“在下不懂裴都督所言何意。”   裴扶墨掌心捻着江絮清软若无骨的手,笑容带着抹邪气:“内子心性单纯,柔善天真,但本官与她不同,本官向来善妒且心胸狭窄,眼里容不下一点小心思。”   语罢,他牵着江絮离去,只淡淡丢下一句话:“成公子好自为之。”   **   裴扶墨带着江絮清去往了另一边的天台,反手将进出的大门锁上,让人无法进来,更无法出去。   月色拉长他挺拔的身影,他整张脸隐匿在暗中,情绪喜怒难辨,就连那俊美的脸庞都已看不清明,江絮清被这般样子的裴扶墨吓得步步后退。   直到被他逼到天台边,背脊抵住冰冷的墙壁,身后便是悬空,整整十一楼的悬空高楼。   她吓得心跳加速,手心抵住裴扶墨的胸膛,嗓音发颤:“裴小九,不能再往前了。”   裴扶墨在她面前半步距离时驻足,转而右臂揽住她的腰身,将她带到自己的怀里,眉梢一压:“你跟那个成澈去那做什么?”   “我……”江絮清嗫嚅道:“我听说那处可以第一时间以最近的距离观赏到烟火,我便好奇得想要亲自去看看,恰好成公子他也知道那位置,便主动带我去了。”   呵,裴扶墨冷笑:“成公子。”   “你与他很熟?”这话刚问出口,他便想起来了,能不熟吗?成澈可是她最好的闺中密友的哥哥,幼时她也曾多次去过成府,定是与成澈很是相熟。   但是那个熟悉,究竟在她心里占有几分地位?   裴扶墨不想去细想,他眉目顿时笼上一层烦躁。   她身边竟还有其他男人接近?   他的胸腔妒意不断地翻涌,心口更是酸酸胀胀的,手中力道不由抱她更紧,哑声道:“娇娇,答应我,从今往后你不可再与那成澈来往。”   江絮清不明白他这种患得患失从何而起,她解释道:“我只有去成府见筠儿时,才偶尔见过成公子,我与他并没有多么相熟,你相信我,裴小九。”   她贴在他后背的手不断地上下轻抚,想要柔和地抚平他内心的不安。   这样觉得不够,她还将脸颊主动贴到她的胸膛前,软声道:“我究竟与谁最相熟,你应是清楚的呀……”   裴扶墨微微怔了,垂眸看向身前身段娇媚,红着脸分明羞得不行,还百般软语哄他的小姑娘,心里一阵忽烫忽烫。   她这样美好,这样乖巧,嘴巴这样甜,他如何受得住。   此时夜色渐深,到了烟火绽放时分,绚丽多彩的烟火“嘭”地一声绽放在夜空之中。   他二人正所处楼顶,与方才放烟火的位置最为接近,那巨大的声响将江絮清吓得心魂骤散,浑身发软。   裴扶墨连忙将她牢牢按在自己的怀里,任由她全身的力气往他身上压,就连那被抱起来时。悬空的脚都落在了他的鞋面上。   烟火如画,溢彩夺目。   江絮清这才缓缓回过神,扬起脸颊望向夜空,看到盛放的绚彩烟火,不由笑容盛开,眉如弯月,眼眸晶灿,最是美艳动人。   烟火的光芒落在她明媚的面容上,映出柔和的光,她乌亮的杏眸倒映出夜空灿烂的烟火,如万千星河点缀。   江絮清看得入神,不由呢喃:“好美……”   裴扶墨一双泛着柔情的黑眸微眯起来,凝望着她的脸庞,低声笑叹:“是,美极了。”   紧接着,便又是另一组烟火绽放,“嘭、嘭”声,来回响彻天际。   裴扶墨指腹搭上江絮清的下颌,将她的脸掰了过来,在她诧异的目光下,薄唇便这般覆下。   江絮清猝不及防,被他吻得扬起脖颈。   夜空的烟火成了最美的背景画作,裴扶墨吻得缠绵,不如以往那般将她吻到险些窒息,江絮清竟不知不觉回应起来,他耳廓一动,怔了会儿,便又掌控了主权。   江絮清的脚踩在他的鞋面上,被迫被他带着边走边吻,最终停在角落的墙边,墨色的天空蕴着点点星光。   裴扶墨睁开迷离的眸,如含水般波光潋滟。   他深深地望着江絮清被他吻到动.情的姣美脸庞,心中忍不住叹息。   此时眼角余光往下一扫,忽然在广寒楼外众多小小的人影中,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裴幽。   他果然来此了。   此时裴幽的脸色难看至极,与裴扶墨对上了视线。   江絮清吻得要喘不过气了,便上手推拒他,本想转身往楼下看时,裴扶墨及时将她的脸掰回来,目露贪婪:“娇娇的眼里只能看到我。”   他受不了她的眼里能看到其他男人,无论是裴幽还是成澈,都是一群觊觎她的臭虫,他恨不得都杀了。 第34章 钥匙   夜色漫漫, 镇北侯府房檐下的灯笼迎风摇曳。   玉荣堂内,云氏已等候多时,看到裴灵梦和江絮清二人一同回来, 第一时间询问裴灵梦与郑国公二公子相处的如何。   裴灵梦难得羞赧了几分, 有些扭捏道:“母亲,郑公子他……人还挺好的。”   对于裴灵梦来说,能夸奖一个人很好, 那便是极其满意了。   云氏大喜, 笑得眼角都弯了起来, 郑国公府这位二公子可是她在暗中观察了许久,与周氏打了许多次交道, 确认对方公子品性好, 婆母和蔼,加之又与他们镇北侯府门当户对, 正是最适合裴灵梦的一段良缘。   眼看小女儿的亲事总算是有着落了,云氏心里都不由放松了些, 便将目光放在了江絮清身上,柔声道:“慕慕, 上回我与你提过的事,你同怀徵可做好准备了?”   江絮清微微蹙眉, 回想了下,这才明白云氏说的是孩子的事。   如今成婚已快月余,是该准备起来了。   云氏说道:“今日萱儿回侯府来看我了, 她说她认识一个妇科圣手, 倘若你需要的话, 她便安排那位大夫为你看看身子。”   江絮清抿唇道:“母亲,这个, 或许是否不用太操之过急了?”   云氏摇头,笑道:“当初怀徵的长姐便也是这样说的,总说不急着要,不急着要,想要过夫妻生活,但是她这一拖便是拖了几年,导致错过了最佳时机,如今她这胎都是看过了那妇科圣手,才精心调养来的。”   玉荣堂外,裴幽靠在墙边站着一直没进去,默默听着里面传来的对话,直到一道轻柔的“好吧”响起时,他心猛地沉了下去。   倒是什么好的都让裴怀徵落着了。   想要孩子,也要看有没有那个机会。   他转身往游廊行去,身影渐渐隐匿在夜色之中。   裴幽出了镇北侯府,直接去往了那座秘宅。   三皇子李煜不耐烦地将手中的饲料尽数洒进了鸟笼,看着雀儿低首不停地觅食,他笑了几声,带着一丝凉薄:“吃,不吃饱怎么有力气再任我逗弄?”   裴幽进屋行礼,唤了声:“三殿下。”   李煜朝他看去,面色不悦:“今夜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不是答应了我,说好万无一失的吗?”   裴幽来的路上便已想好说辞了,“想必殿下已经得到了消息,咱们安插去的人手被裴怀徵抓到,下毒粉一事也被他当场揭穿,好在那人服毒自尽,目前裴怀徵应是已经断了线索。”   李煜哂笑:“你在跟我转移话题?我要你解释为何裴怀徵会知晓今日我们密谋的事,还是说,你念在手足之情的份上,偷偷给他传了消息?”   裴幽沉声道:“殿下——殿下应当比谁都要清楚,我有多厌恶那裴怀徵,他夺我心爱之人这事,我只恨不得让他死在我的面前,又怎会帮他?”   李煜不置可否,警告道:“你可要记住,当初若非我手下的嬷嬷曾在镇北侯府贴身伺候过侯夫人,知晓大公子身有胎记一事,你又怎能那么顺利地回到你的位置,你的恩人只有我,这辈子也只能为我马首是瞻,若是让我知道,你为了个女人坏了我的大业,定会要你好看!”   裴幽强忍下心中的恨意,笑得温和:“三殿下的再造之恩,裴幽此生铭记,今夜过来,裴幽便是有另外一计贡献给殿下,定能更助殿下一层。”   李煜心情这才有所好转,坐下翘着二郎腿,喔了一声:“是什么,说来听听。”   裴幽说道:“二皇子近日不是又因色心不改,惹出了不少祸事?虽说肖丞相已私下帮他擦好屁股摆平了,但是民间仍旧有不少的流言蜚语,对二皇子不利,届时咱们只要再添上一把火……”   他笑了笑,又道:“沈贵妃那肚子里的孽种,不正好也可以帮他父亲一把?”   李煜蹙眉,沉吟了片刻。   裴幽一错不错盯着他的面容,却看不出什么,心头忍不住在想,莫不是这段时间冷静下来,三殿下舍不得去掉沈贵妃肚子的孩子了?   可三皇子李煜是个何等薄情之人,他向来心思深沉且心狠手辣,从一个不受宠且卑微低贱的宫婢肚子里爬出来的种,他自小便深深地知晓,比起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权势才是他最为要看重的一切。   眼下不过只是个见不得光的孽种,若是除去,还顺便能帮他解决一大隐患。   这孩子,又怎么不算是老天赐给他的礼物。   李煜含笑,“不错。”   **   左军衙署。   周严将那个服毒自尽的贼人带了回来,待细细追查了一番,发现此人不过是一个训练有素的死士,这般的死士若是没完成任务,回去也难逃一死,基本上只要任务失败被当场抓获,死士便会选择服毒,是以,根本查不出什么来源。   裴扶墨坐在红木椅上,思绪不由回到了上辈子。   上辈子的今日,广寒楼绽放的烟火,害得百余人无辜丧命,而操办此次烟火的太子殿下也被晋安帝处罚,禁闭了半年,手中的政务尽数撤回,最终大半都被三皇子揽了去。   太子禁闭后,三皇子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崭露头角,其雷厉风行的魄力使得无数朝臣为之追捧,甚至有一度,朝堂中还传来晋安帝要废黜太子的消息。   这些年,太子李谦因能力平庸的缘故,已引起不少朝臣的失望,众人都禁不住猜测,若非他背靠裴家,老师又是江太傅这般有声望地位的文臣,恐怕晋安帝是真的想要废储了。   即便太子背后势力这般稳固,但因他能力品行都难当大任的缘故,晋安帝对他倒是极其放心。   裴扶墨垂下眼眸,上辈子太子佯装平庸,不过就是为了让晋安帝对他放下警惕,可最终,他还是死在了李煜的手中,想来李煜多年来便一直在谋划夺位,回想起这些算计,也并非一朝一夕能完成。   广寒楼没得逞后,想必他暂时会放过太子,将手伸到二皇子那处。   “世子,现在该如何是好?”周严上前问道。   如今线索断了,背后下毒粉的人连是谁都不知。   裴扶墨站起身,掸了掸衣袍,淡声道:“此事我心中有数,暂且压下不提。”   周严拱手领命。   “回府。”   镇北侯府的马车缓缓在朱雀大街行驶,此时已然深夜了,街道两边的店铺皆已闭店打烊,寂静的街道此时除了车轮滚动的声音,便只剩下一家店铺正要关门的碰撞声。   马车行驶在这家门前停下。   店铺老板转过身,望着朝他缓缓走来的高挑男人,问道:“客官要买点什么吗?”   ——————   今夜天气凉爽,微风拂起时,寒凌居的庭院飘荡着淡淡花香。   屋内,江絮清刚洗漱后,安夏拿着熏干的帕子为她绞干头发,边问道:“夫人,时辰都这么晚了,世子还没回啊。”   这都快到子时了吧。   江絮清说道:“从广寒楼分开后,他有要紧的公事去处理,便跟我说了,会回的晚一些的。”   那便好,安夏这才替江絮清松了下心。   头发绞干后,见江絮清实在困得不行,眼尾含着水气,眼睛已然睁不开了,安夏便做主去将床铺好,扶着她上去躺着。   江絮清迷迷糊糊,抱着床栏,语气黏糊:“不要,我再等等世子。”   安夏叹道:“夫人,世子今早出门特地前说了,夜深了就让您自己先睡不必等他的。”   江絮清闭着眼,神思似乎因为太困,导致有些混乱,她小声嘟囔:“我若睡着了,他不回来了,彻底离开我了怎么办?”   像上辈子一样,离开她了。   安夏没明白她这不安感从何而来,问道:“难道世子曾经有抛下过夫人么?”   “裴幽……”这个畜生,都是他害得!   江絮清小声念叨后,眼尾衔着一抹湿意,又说了一句,声音低弱到安夏都听不太清楚,她隐约间好似听到了什么“上北”?   紧接,江絮清竟是抱着床栏睡着了。   安夏将江絮清扶下躺平,放下帷帐后便转身准备退出去,却猛然看见裴扶墨站在圆桌旁,桌上昏黄的光照在他的面容上,衬得有些冷峻。   世子这是回来多久了?怎么不出声?   难不成把夫人方才睡着之前,没头没尾的嘟囔也听进去了吗?   安夏福身行礼,“世子回来了,夫人她一直在等您,刚歇下还没多久。”   顷刻间,裴扶墨容色恢复如常,他阔步朝榻前行去,仿佛方才的冷漠只是她的错觉。   安夏正想退下去,裴扶墨冷不丁喊住她。   “把你家夫人那紫檀柜的钥匙给我。”   安夏愣了会儿,“什么钥匙?”   裴扶墨抬眸看她,目无情绪,莫名吓得安夏身躯一抖。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安夏踌躇了会儿,犹豫道:“世子,不是奴婢不愿交给您,是,是因为那是夫人特地叮嘱过,让奴婢好好保管钥匙,谁都不能给。”   “给我。”裴扶墨语气更冷:“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安夏背脊汗液涔涔,不怪夫人总说世子变了许多,就连她一个丫鬟都感觉出来了,从前的裴世子虽说也并不会对她们丫鬟时常笑脸相迎,但看在夫人的面子上,对她还算给了几分薄面。   安夏紧张地从腰间取出一把金钥匙,递给了裴扶墨。   裴扶墨取走这枚钥匙,斜乜她一眼:“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应当清楚。”   安夏吓得咽了咽口水,便匆忙退出去了。   幽静的室内,裴扶墨掀袍在床沿坐下,深沉晦暗的眼神,落在江絮清睡得乖巧的脸庞上许久。   从宫宴醒来后她对他态度的转变,再到今晚的广寒楼,若是他还察觉不出什么,岂不是白来了一趟?   裴扶墨倾下身,将江絮清虚虚地揽在怀里,语气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病色。   他低低呢喃:“慕慕,你相信人能重活一次吗?”   睡着的少女未曾给任何回应,他近到连她粉嫩脸颊上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仿佛透过她,回到了遥远的上辈子,那尘封已久,已千疮百孔的上辈子,便是再细想一分,他都无法平心静气。   倘若她也重来了一次,那他如今所做的一切,岂不是犹如小丑一般可笑。   他被那样欺骗背叛,竟还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与她重新开始?   江絮清啊江絮清,她怎么敢?   她怎么敢扬言想嫁给他?   若是真的重来了……   她会这般转变,是因为愧疚吗?   他沉着发红的眸死死地看了她许久。   最终,手心收紧,还是将那枚金钥匙收了起来。   他想,或许是他多疑了,慕慕那样胆小的性子,哪里敢相信什么前世今生?   再者说,上辈子的她又怎会年纪轻轻就死了?   她应该陪着裴幽平步青云,怀了孕,生了孩子才对。   她该很幸福才对,又怎会死?   裴扶墨很快推翻了方才那点猜测,说不清是不愿面对现实,还是想要继续装傻。   但总归,他坚信上辈子的慕慕没了他之后也应该会很幸福,又怎会死?   **   金灿的阳光从雕花窗缝隙投入,柔和的照在屋内的各处。   江絮清一觉睡得甘甜,她翻了个身,身体自然而然地伸手抱住身旁的男人,待感觉到熟悉的触觉及气息后,她懒懒地睁开眼,对上正面对她侧着睡的裴扶墨。   他不知何时醒的,睁着一双没有任何睡意的桃花眼,直勾勾看着她。   江絮清眨了眨羽睫,笑容可爱娇甜:“早呀,夫君。”   裴扶墨淡淡笑,“早。”   江絮清瘪了瘪唇,不悦地想,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肯叫她娘子,只是她一个人唤夫君,总觉得被占便宜了。   江絮清伏在他怀里,闭着眼嘀咕道:“你今日怎么不着急起身了,还陪我赖床呢。”   裴扶墨掌心轻轻抚她后脑,笑了声:“娇娇不想我留下来陪你么?”   “当然想呀!”但是平日里总是把公事看得很重要的人,竟忽然懒散起来,倒是教人意外呢。   “那我便今日一整天,都留在家里陪你如何?”   江絮清怔了,半晌后,才从他胸膛前抬起脸,一脸惊喜道:“真的么?”   裴扶墨颔首,“自是比你会爬树还真。”   “没错,比我会爬树还……”江絮清眯着笑眼附和裴扶墨的话,说到一半才觉得不对劲,这个裴怀徵,又在嘲笑她了。   她不开心地撒开手,直接坐起身,“是,我是不会爬树,我又不是猴子,当然不会了。”   裴扶墨瞧她气得小红微红,忍俊不禁道:“也不知是谁,好几次从树下摔落,哭得跟小花猫似的,分明什么都不会,还胆敢夸下海口。”   幼时江絮清好几次与同龄的小孩玩耍时,仗着自己跟裴扶墨到处野了,在那些人面前炫耀说自己很会爬树,结果每每都是千辛万苦地爬上去,又不会下树,最后都是裴扶墨赶来救场。   不过有次意外,是裴扶墨来晚了,她在其他人的刺激下,自己尝试下树,结果却半途掉了下来,导致腰部被石子划伤,还留下了一道月牙似的疤痕。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腰,还在呢,不过随着时间流逝,疤痕已经不大明显了。   江絮清的目光落在裴扶墨的腰侧,他的腰部也因为她留下了一道疤痕。   当年她从树上摔落后,得知腰部会留下伤疤,伤心地哭了许久。   最终还是裴扶墨为了安慰她,也在他的腰侧同一个位置,拿石子划了一道留下了疤痕,才将她哄好。   回想起幼时,竟基本都是裴扶墨对她千万种的好。   即便他有时态度不对,脾气大了点,不耐烦了点,霸道了点,但每次都会站在她这边,保护她,陪伴她。   江絮清抿了抿唇,杏眸流转,正想说什么,裴扶墨已经起身穿衣了。   江絮清也跟着起来,问道:“你今日是休沐么?”   裴扶墨边扣着衣襟,边懒散点头。   安夏这时进屋回禀:“世子爷,夫人,早膳已备好了。”   **   玉荣堂内,云氏说完自己该说的,便又喊江絮清过来,附耳说了一句话。   返回寒凌居的路上,裴扶墨问道:“母亲跟你说什么了?”   江絮清面色的羞意一闪而过,方才母亲特地说了,今日裴扶墨难得休沐,今晚便要抓紧时机,便是有关孩子那事。   她犹豫了会儿,生孩子这事不是她一个人能做到的,还是想跟裴扶墨商量,话才到嘴边还没出口,游廊另一头便走来两道人影。   是裴幽和赵岚并肩朝玉荣堂的方向行来。   二人驻足,赵岚福身行礼:“见过世子,世子夫人。”   裴幽率先开口,问道:“怀徵今日休沐?”   看来裴扶墨休沐的确是稀罕事,是个人看到他了都要问上一句,他有些不耐烦地点头,“没错。”   裴幽则笑得意味深长:“是该好好休息了,成婚这么久以来,怕是都没时间好好陪慕慕。”   他揶揄道:“也就是慕慕性子好,才没有闹,不然换成别的姑娘家,恐怕早就告到娘家去了。”   听起来就是普通的打趣调侃,但这段话出自裴幽之口,江絮清总觉得别扭,她时刻觉得他在打着什么歪主意,便不愿再多说下去,牵着裴扶墨的手就准备走,“兄长,赵姑娘请,我和世子先回屋了。”   裴扶墨乜了眼着急离去的江絮清。   裴幽却没往前走,只眼神瞥了下赵岚,赵岚心领神会,说道:“世子夫人,你的东西掉了。”   江絮清回头,赵岚手中握着一方淡青色的帕子,朝她挥了挥。   江絮清蹙眉,“赵姑娘认错了,这不是我的。”   赵岚诧异,“我看这颜色,还当是世子夫人的……”   江絮清钟爱碧色一事不算秘密,只要多与她接触几次便知晓了,但这个帕子的确不是她的,她淡笑着再次否认道:“的确不是我的。”   裴扶墨的眼神落在那方帕子上,黑眸一眯,不经意间在帕子的一角看到绣上了“慕”字。   这时,裴幽看过来,温声说道:“这是我的帕子,兴许是方才掉落的。”   江絮清这才松了一口气。   裴幽取过那帕子,笑了笑便塞入自己的衣襟了,看似就是一段掉东西弄错的小插曲,但全程裴扶墨都没有开口说话。   目送裴幽和赵岚前往玉荣堂的背影,裴扶墨嗤笑了声。   啧,两世了,这种小招数还敢在他面前卖弄。   等转角后,确定人不在了,赵岚小声道:“阿幽哥哥,你为何觉得就是一方帕子,会引得世子和世子夫人感情不和啊?”   裴幽已经收起了先前温和的笑容,眼角含着冷意:“自然不能。”   “那为何?”   他这样做,自然是有要这样做的理由。   信任这种事,本就是从小细节上一点一点地被击溃,等感情有了一丝裂痕后,将会越发扩大。   越是在意,越是看重,待再回想起那些细枝末节,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便犹如压死了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般,让人绝望。   他裴幽从不指望什么事能一步登天。   凡事都得慢慢来,他想得到的地位,想得到的女人,同样。   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   赵岚似懂非懂,不过阿幽哥哥想做什么,都是有原因的,她只会全力支持。   **   白天裴扶墨留在寒萧居陪江絮清练字,看书,实则做的都是一些枯燥无味的事,但他二人偏生觉得很有趣,且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黄昏时分,裴扶墨抬眸看向窗外,此时彩霞弥漫,正是最凉爽的时候。   他将手中的书籍合上,掂了掂坐在他膝上还在全神贯注练字的江絮清。   “怎么了?”江絮清侧过脸来问。   裴扶墨低头亲了亲她的唇,便托着她站起来走出房间,去了寒萧居的小厨房。   周严已经事先吩咐厨娘们将一些工具备好,便体贴地退了下去。   “裴小九,你拉我来厨房做什么?饿了么?”   裴扶墨瞥她一眼,“你不是喜欢学做糕点么?”   江絮清看着台面上那些面粉和做糕点的工具,有些惊讶:“你特地准备了这个?”   话说完,她犹豫道:“可我只会做莲花酥。”   况且她现在有点心虚,不敢在裴扶墨面前提莲花酥的事了。   果不其然,裴扶墨听到莲花酥三个字,面露不悦,转瞬间又恢复如常,淡声道:“我亲自教你,想学什么都行。”   江絮清愣愣地站在原地,任由裴扶墨给她系上了围兜,半晌才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会做糕点?”   这种事她怎么不知?况且裴小九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去厨房,还是做他一向最不喜欢的甜食?   裴扶墨自然不会告诉她,昨夜他会晚回便是去了杏轩记,特地找店铺老板学了一手。   他拧着眉宇,“不信我?”   裴幽可以教她做莲花酥,他为何不可。   他还要做的比裴幽更好,让她脑海中将莲花酥的记忆全部删尽,只准留下他的。   江絮清眨了眨眼,内心觉得他此时行为很是奇怪,有点对这种小事过于执着了些。   “我……”看他又像是不高兴了,江絮清只能先放下心中的疑虑,贴过去笑盈盈道:“没有不信,那你得教我做出来了,让我看看嘛。”   厨房内烛火摇曳,时不时响起欢快的打闹声。   周严守在门外,心里不由舒坦,好似此刻的世子,对待世子夫人时,总算有了点从前的样子。   不过,他皱了皱眉,还是不理解,世子为了哄夫人开心,竟还特地去学了这做糕点的手艺。   世子不是最厌恶甜食了吗? 第35章 晕倒   屋内烛火惺忪, 金丝缠花帷帐轻微摇曳,浓靡的气息持久不散,帐子里时不时响起女子低弱的轻吟, 直至她渐渐失了意识昏睡后, 男人帮她换了个较为舒服的睡姿,便赤足下榻。   他将雕花窗支起,院外的   夜风徐徐吹入屋内, 渐渐吹散了些屋子里浮升的热气, 也让男人略带绯色的脸庞有了些许舒缓。   裴扶墨闭了闭眼, 不久前的画面又悄然浮现。   她软若无骨地缠着他,在他耳畔低语声称想要个孩子。   “孩子, 是你想要, 还是母亲提的?”   她身上又软又滑腻,那抹动.情的粉一路蔓延至了玉足, 每每这时,她便只能乖巧地任由他摆布, 但此刻,她竟还能分心特地向他提孩子一事。   江絮清嘶哑着声:“母亲呀, 她说咱们是时候该有个孩子了。”   她自己自然不想那么快怀孕,成婚还不久, 她还想与裴小九多过过二人世界呢,但是婆母都提了几次,她总不能再拒绝。   不过转念一想, 若是生一个像她和裴小九的孩子, 似乎也挺不错的, 她忽然也是挺向往了。   裴扶墨眯着黑眸,明明都如此难抑了, 竟还能气定神闲地与她谈论此事,他淡淡道:“母亲的话,听听就行了,她也就随口一提罢了。”   江絮清拧着细眉,还想说什么时,裴扶墨已让她彻底失去了力气,迷迷糊糊地昏睡了去。   他静默下来,看着已累到睁不开眼的小姑娘,内心陷入无尽地挣扎。   **   白天等裴扶墨上值了后,江絮清闲着没什么事做,便将昨晚裴扶墨教她做的那些糕点带去了玉荣堂,与云氏和裴灵梦一同享用。   裴灵梦捻了块紫酥饼,轻轻咬了口:“慕慕,这是你亲手的做的么?竟比你唯一拿手的莲花酥还要好吃。”   味道似乎还有些像杏轩记的紫酥饼。   云氏也跟着捻了一块雪绒糕,糕点入口即化,的确是很好的手艺,她不由赞叹道:“不错,还是慕慕手艺好,连这般难做的雪绒糕和芙蓉酥都做的出来,且味道与大厨做出来的没甚么区别。”   江絮清心虚地脸红,连连摇头:“都是瞎学的一些小手艺罢了。”   裴扶墨又不肯让其他人知道他会做糕点,她便只能对外人说是自己学成的,搞得她怪心虚的,都不敢接受这份夸赞。   不过昨晚做出的糕点实在太多了,给玉荣堂拿了点还剩下许多,江絮清便吩咐安夏亲自给江府送回去了一些,琰儿平日最是贪食,想必是极其喜欢的。   与此同时的江府。   江琰已经吃了几块糕点,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说道:“阿姐怎么忽然这么好心,还特地给我送糕点回来了?”   安夏笑着回道:“瞧小公子说的,夫人从前做姑娘时还不是有什么好吃的都惦记着您,这次夫人亲自做了不少糕点,也是想着小公子呢。”   江琰嘿嘿地笑,圆圆的小胖脸顿时喜感十足:“安夏姐姐,你给我阿姐带句话,说是我晚上就要去找姐夫,姐夫上回就答应了,说要教我练武,结果一拖便是一个月了,都没提这事了。”   这,安夏忽然很是为难,“小公子,这话奴婢都不消回去同夫人说了,定然是不可的。”   唐氏问:“怎么了呢,可是世子和慕慕感情不和了?”   安夏回道:“世子与世子夫人感情很好,只是世子爷平日里实在是太忙了,成婚了一个月也就昨日休沐一天能有空在家陪夫人,今日便又忙于公务去了。”   听完,江琰顿时一脸沮丧:“啊,那怎能行……”他苦哈哈着一张脸:“阿娘,我这身肉肉要何时才能减下来呀。”   唐氏忍俊不禁:“琰儿还年幼着,胖点没事。”   江琰不满地撅唇,恋恋不舍地看着那桌子上剩下的糕点,便跑出去了。“我不吃了!”   唐氏望着他气哄哄跑出去的身影,无奈地摇头。   安夏收拾收拾准备回侯府了,临走之前又提到今日来江府时江絮清特地交代的事。   唐氏听完只笑了笑:“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对她父亲饮酒一事管的比我还严。”   安夏说到:“夫人特地重点说了,事关重要,尤其要在老爷与首辅大人在一起饮酒时,更要严重盯着老爷。”   唐氏忽然想起,女儿出嫁之前,曾一脸沉重的同她说,她梦见父亲有次喝醉酒被人陷害杀了首辅大人,后来江家便出事了。   她当只是梦而已,但女儿难得那般严肃又百般叮嘱,她也只好认真起来,这段日子时常盯着江义承不准他碰一丁点儿酒。   “好,你回去跟她说,母亲听进去了。”   那厢,江琰跑出了燕喜堂,迎面便撞上了江义承和裴幽。   “这般毛毛躁躁的做什么呢?”   面对严厉的老父亲,江琰自不敢对母亲那边随性,他连忙站稳了身子行礼,又笑道:“爹爹,方才安夏姐姐回来了,还带上了阿姐亲手做的糕点。”   裴幽面色缓缓蕴上了一抹笑意。   只是唇角的笑容在听到江琰说出那些糕点的名字后,渐渐僵硬了起来。   怎么会不是莲花酥?   江义承清了清嗓子:“成日里就知道吃吃吃,你看看你这肚子都成什么样了,我们江家代代文臣,肚子里装的可都是墨水,你呢?”   江琰实在不想听江义承再数落下去,一溜烟就跑了。   江义承又怒斥了几句,方转身对裴幽说道:“又让贤侄见笑了。”   裴幽淡笑了声:“江大人就不必同我见外了,琰儿性情活泼率真,加之年幼,贪食也不过是孩子心性罢了。”   江义承却较为担忧,江琰如今已有了六岁,整日就只想着跟裴扶墨练武而逃避读书,可即便是裴扶墨也不单单是个只会打打杀杀的粗鲁武将,他的学识可是能去考取状元的地步。   “贤侄,我寻思着琰儿这般厌学,若是给他另外再找老师,想必他定会极其反抗,若不然……”   裴幽已听出江义承的言中之意,便爽快应下,“请江大人放心,琰儿读书的事便交给我了。”   悟性这般高,又极其有眼力见,江义承是越看越满意,可惜没多生个姑娘出来,他不由叹道:“当初你若是没有流落在外就好了,那么……”   言至此,江义承及时打住,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裴幽沉了眸,心道,倘若他和裴怀徵一样自小是镇北侯府的天之骄子,江大人会将慕慕许配给他么?   他想了想,还是摇头。   不,不会。   在他们的眼中,裴怀徵永远比他强。   **   午膳过后,在下午最闷热的时辰,江絮清去寒凌居的小厨房做了一些降热气的饮品,准备再亲自送去左军衙署。   上回因为一场意外,导致她做的冰镇八宝小丸子最后都没能进入裴扶墨的腹中,她还觉得很是可惜。   马车缓缓朝左军衙署行去。   半途中,安夏坐在车厢内透过微微吹拂起的车窗缝隙,在上回那条周严去过的涟水巷处,又一次发现了周严的身影。   但这次除了周严,似乎还有裴世子。   “夫人,您快看那边!”   江絮清倾身过去,将车帘卷起,正巧看见裴扶墨和周严一同进入了涟水巷的转角处。   她忽然想起那日在左军衙署听到的两个官兵的谈话,心绪乱了片刻,便鬼使神差地让车夫将车停下。   她不知是抱着怎样心情,这般鬼鬼祟祟地跟着进了那条涟水巷。   安夏小心翼翼在身后,提醒道:“夫人,若不然我们还是直接在外面候着,这样进去的话……”   倘若真的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夫人该如何承受得起。   虽说她也打心里觉得世子不可能在外头养女人,但谁知道呢?世子时常神神秘秘去一个地方,加之上回周严还特地带了个女人进去,一下便没了踪影,这般躲躲藏藏,准不是什么好事。   江絮清紧咬着唇,往巷子深处看了一眼,有气无力道:“我就是想跟进去也不行,一下就没影了。”   安夏“啊”了一声,眼神也朝里看过去,果不其然,方才还进入这巷子里的两个人,很快便失去了行踪。   这还真是见鬼了。   “慕慕,你在这做什么呢?”江濯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突然冒出来,俊朗的面色带着几分疑惑。   江絮清转过身,面露惊讶道:“哥哥?你怎么会在这儿?”   江濯身穿着大理寺少卿的官袍,绯色衬得他肤色更加白皙,他抱着臂膀幽幽道:“是我先问你怎么在这,你怎么反倒问我来了?”   说完,他便笑呵呵说:“方才我出来跟同僚处理一些案件的事,这才路过此地,正准备回大理寺呢,就看到一个小丫头鬼鬼祟祟地躲在这巷子外朝里头看。”   江絮清脸颊微红,有些难为情道:“我,我也是路过,哥哥若是还有事先去忙,我该走了。”   江絮清拉着安夏就急忙逃离,江濯不准她走,一只手拉住她的后衣襟将她拽了回来,见这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他便带着二人去了一旁的茶馆谈话。   待一番询问,江絮清只能老实道:“没错,我是跟着裴小九过去的。”   果然。   江濯不愧是大理寺少卿,仅仅一个举动,便看出自家妹妹情况不对劲,他背脊靠着椅背,沉吟道:“所以你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他去那个涟水巷之后便消失了?”   江絮清点头,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上次周严还带了个姑娘进去……”   江濯蹙眉,呢喃道:“这可要出事了……”   “什么?哥哥这是何意?”   江濯摇了摇头,“慕慕,你别多想,怀徵是什么性子,你应当清楚,养外室这种事他定是做不出来的。”   江絮清点了点头,她的确想知道裴小九隐瞒她的事是什么,但养外室这种事,她不必猜想,都知道他做不出来。“我也觉得不可能。”   但紧接着,江濯又说了一句:“不过,男人嘛,若是真的想找女人,大可直接纳妾,这不是更方便?养外室这种事,以怀徵的脑子是不会做出来的。”   江絮清登时怔了会儿,楞了半响跺脚不悦地道:“哥哥!”   江濯只自顾自地说:“哥哥是以一个男人的角度给你分析的,我在大理寺任职之后,见识了太多家庭纷争,夫妻关系不和,丈夫因过于风流而惹出祸端的案件,早已将那些人性都看透透了。”   江絮清:“……”   她不想再听哥哥说下去了,连忙起身道:“我先回去了,哥哥也赶紧回大理寺吧。”   江濯这回是连拉也拉不住了,无奈地扶额,他不过是说的一些常规男性会做的事罢了,又没说裴扶墨会这样做。   “慕慕,你回来。”   江絮清叹了叹气,失魂落魄地要走出茶馆。   自己惹出来的事,江濯为了哄好妹妹,只好将她百般劝回来,不得已告诉了她一个秘密。   听完,江絮清拧着眉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江濯说道:“就四皇子出事的宫宴后,怀徵拜托我去找一个女人,只告诉了我一些相貌特征,其余的没有多说,好似极其神秘,还不准我跟任何人提起。”   “哥哥你形容的相貌特征,我怎么觉得有些熟悉呀……”   江濯小声道:“你也觉得熟悉吧?果然不是我的错觉。”   方才江濯说裴扶墨拜托他秘密找一个女人,形容的相貌,分明与四年前消失的佳月公主很是相像。   佳月公主虽说有个公主的封号,但并没有上过皇家玉碟,全因她并非是晋安帝的血脉。   她的生母则是早已薨逝,曾盛宠一时的宠妃梅贵妃。   兴武十五年,晋安帝不顾一切强行纳一个曾经成婚生子的美妇人入宫为妃,甚至为了迁就梅贵妃,还将她年仅六岁的女儿同样召进宫,且特赐予其公主名号。   入宫后,梅贵妃圣宠不断,但后宫却早已有不少传言,兴武十三年裴皇后薨逝,在此之前便是得知晋安帝爱上了一个有夫之妇,给活活气病的,因挽不回丈夫的心,最终才郁郁寡欢病故。   此流言当初给年仅五岁的太子造成了一定的影响。   毕竟梅贵妃正当宠,而太子只空有个储君的头衔,实则在彼时晋安帝的眼中,那会儿的太子,恐怕还没梅贵妃的女儿重要。   梅贵妃入宫没几年,因为圣宠过盛,遭受了不少明里暗里的妒意,最终死在一个小小的美人下的毒药中。   宠妃消香玉陨,美人福薄,可惜即便生前再得帝王之宠,死后没多久便被薄情的帝王遗忘,导致当时年幼的佳月公主在后宫的日子同样不好过。   四年前,佳月公主莫名其妙在后宫消失不见踪影,晋安帝随意吩咐宫中侍卫四处寻找,实在找不到人也就放弃了。   时间久了,也就没人在意一个不是皇家血脉的冒牌公主。   如今得知裴扶墨一直在找这位公主的下落,江絮清不免觉得觉得怪异。   他跟佳月公主是什么关系?   **   黄昏时分,裴扶墨回了左军衙署,衙役连忙来回禀,“都督大人,都督夫人已经等您许久了。”   裴扶墨颔首,转身朝自己那间屋子走去。   房门推开,紫檀桌前的姑娘正托着下巴,垂眸望着那桌面上摆放的饮品恍恍出神,柔和的霞光轻轻地落在她姣美的脸庞,脸颊上细微的绒毛都像是渡了层淡薄的金光,含丹如花的红唇微微抿着,神色一派愁苦。   裴扶墨几步过来,撩袍在她身旁落坐,语气不明地道:“江慕慕,我这左军衙署,你倒是来去自如了。”   江絮清心里本就一直在想着事,脑子里还一团乱麻的,思绪都飘老远了,冷不丁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声音,一下将她吓得不轻。   裴扶墨像是预料到了她会吓得坐不稳往后倾倒,已是先她一步伸出手抵住她的后背,因此也顺势将她托到自己的怀里坐着。   “你怎么忽然来了,吓了我一跳。”   温香软玉在怀,让即使冷面肃容的裴都督都不由松缓了眉目,他双臂从她纤细的腰肢绕过去,自己主动将桌上摆放的冰镇八宝小丸子揭开,不紧不慢地问:“在想什么?连开门声和脚步声都没听见。”   江絮清瘪了瘪唇,闹着要从他腿上下来,“裴小九,你先放开我。”   裴扶墨眉梢一扬,垂眸盯着她的脸,什么话都没说,但手中的动作已是表明了态度,他不会放她下来。   江絮清挣扎了几番,凝霜似的手腕抵在他胸膛前,幽香清甜的气息缓缓从衣袖内溢出,霎时间,便又是她动.情含春的模样浮现在他脑海。   娇媚盈盈,摄人心魂,让人喉间不由收紧。   裴扶墨黯了黑眸,未免闹出事之前,忽然态度一变,竟真的听话将她了放下来,神色微冷。   也是怪了,自从昨晚提起想要孩子后,他便有些忽冷忽热的,她还记得昏睡之前,他说让她将婆母的话听听就行了,不必当真。   现在回想起来,想必就是不想与她要孩子。   江絮清心里微微泛起苦水,不过转念一下,自己是否有些矫情了,兴许是他二人才新婚不久,裴小九是想再多与她有更多的二人世界。   她坐在裴扶墨身旁,收敛好方才那点纷乱的思绪,笑得甜甜道:“这是我特地为你做的冰镇八宝小丸子,你必须给我吃完,一滴都不许剩。”   裴扶墨眉宇微拧:“我不吃甜食。”   这简短的几个字,若是细细听去,竟是能听出几分少年气的郁闷。   江絮清凑过去,双手托腮,眼眸狡黠看他:“这可是我亲手做的呢,夫君当真不吃么?”   裴扶墨右手捻着青瓷汤匙,迟疑了片刻,斜乜她一眼问:“吃之前,我倒是想知道,娇娇是从何处学的这道冰镇八宝丸子。”   他眯了眯眸,危险一闪而过,可别莫又是从裴幽那处学来的。   江絮清神色自然道:“这可是我江府大厨最拿手的冰镇饮品之一呢,丁大厨从前可是在宫里做过膳食的,你可以不相信我的手艺,但绝对不能质疑我们家的丁大厨。”   她絮絮叨叨,还将自己如何学会的这道冰镇八宝小丸子的过程都说了出来。   裴扶墨神色这才渐缓,总算在她的百般期盼下,将饮品入了口。   糯叽叽的小丸子入口绵绵软软,让不喜吃甜食的裴扶墨下意识不适了片刻,但品尝进喉间后又觉得味道的确并无齁甜,方才紧紧拧着的眉,也不由渐渐放松。   江絮清托着腮将目光久久落在他身上。   裴扶墨自小便被镇北侯严厉教导,即便镇北侯府是武将世家,但在于文学上对裴扶墨却也从未放松警惕。   江絮清比谁都要清楚,裴扶墨自小还承受了自己兄长的那份压力,是以他永远要比同龄的男子学的更多,做的更多,要更努力,付出更多汗水才能得到镇北侯的认可。   在双重的寄望下,裴扶墨的确成长得更加优秀耀眼,即使最终还是走了武将这条路,但他自小养成的矜贵气质,使他静默时偏生有种端方君子之感,他便是这般神态自然地坐着,俊美的容色在晚霞的衬托下更显魅惑,眼角眉梢卓绝无双,无端惹着姑娘为之心颤。   不知不觉,一碗冰镇八宝小丸子饮用完毕,裴扶墨优雅地拿帕子擦拭了下唇角,侧过脸问她:“你还有什么话想说?”   江絮清怔了片刻,“啊?”   裴扶墨淡淡道:“你难道不是有话想问我?”   从方才进来时,她便出神了许久,看着他的眼神又一副欲言又止,若非有话想问,又怎会如此反常。   江絮清藏在衣袖内的手不自觉收紧,在他的注目下,终是问出了口:“我想知道,涟水巷里藏的人是谁?你三番两次让周严去找的女人送去涟水巷,又是做什么的?”   果然还是问了。   但裴扶墨没料到的是,她连涟水巷都知道。   江絮清紧张地看着他,有些害怕从他口中听到一些让她接受不了的答案,但同时又觉得哥哥那番话对裴扶墨来说真的有够离谱。   裴扶墨是怎样的人,没人比她更清楚,他绝不可能养外室。   他面色微凝,只堪堪顿了片刻,便轻飘飘地道:“不过是我公务上的机密罢了。”   以江絮清与他相识多年的了解,若真的只是左军的公务机密,他是不会动用哥哥的人脉帮他去找人,那个人定是无关公务,除了他的人手去找还不够,竟还让哥哥也私下帮他找人,看来那个人对他很是重要。   现在连回答她的问题都不愿说实话,竟是直接拿公务机密来搪塞。   不管是不是外室,但显然,他心里藏着事不愿告诉她。   江絮清心里一下胀得发酸,又问了遍:“是真的么?”   裴扶墨淡淡嗯了声。   他若是将李善的事告诉她了,将李善的母亲正是佳月公主的事告诉她了,她又转个背将这件事告知了裴幽,他又该如何?   上辈子出的错,他绝不要再犯第二次。   即使这辈子的慕慕并没有嫁给裴幽,可谁又知道……   看来他终究还没有从上辈子中走出来,暂时还是无法信任她。   裴扶墨心里逐渐浮升起凉意。   他站起身,掸了掸衣袍,说道:“你先回侯府,这边还有点事需要我处理,回去时恐怕很晚了。”   说完,他便直接出了房门,跨出门槛的那一刻,他隐约间似乎听到了一声低弱不可闻的“好。”   **   江絮清上了马车后,脸色发白,眼神失焦,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着实将安夏吓了一跳。   她急忙上前扶住,问:“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半个时辰前去给世子送冰镇八宝小丸子时,分明还十分正常的呀,怎么回来就跟丢了魂似的。   她无力地靠在安夏身上,“回侯府吧。”   听她语气带着一种疲惫之态,安夏心疼不已,连忙吩咐车夫赶紧将马车驾回镇北侯府。   回了侯府后,江絮清并未回屋去休息,反而带着安夏去了寒凌居后院的那片古槐树下。   她拿着铲子闷声这样在树下挖了起来,其动作一气呵成,引得安夏都觉得自家夫人莫不是被鬼上身了,否则怎会如此失常。   “夫人,让奴婢来帮您吧,这种体力活您怎么做的来呢?”   江絮清充耳不闻,白着一张脸不停地在那棵古槐树下挖,就连今日着的这身鹅黄色的裙子都很快弄得凌乱,裙摆和衣袖都沾满了泥土。   安夏看着很是着急,便自作主张也拿着个铲子在另一头,跟着挖了起来。   从日落一直挖到入夜,江絮清已筋疲力尽,双手酸到颤抖,鬓边的汗液都将她的乌发沾湿,显然身体已要支撑不住。   安夏拖着铲子过来,也气喘吁吁道:“夫人,奴婢这边什么都没有啊,都挖的很深了,夫人究竟在找什么?”   怎么会没有呢,江絮清不信。   她抬手擦了擦颊边的汗,仍是倔强地继续挖,不停地小声呢喃:“不会的,他不会骗我的,谁都会骗我,只有他不会。”   安夏听不清自家夫人在说什么,但见她这般丢了神似的仓皇无措的举动,心里也止不住浮起酸涩。   世子究竟对夫人做了什么?为何她回来后竟是突然来挖树了。   一直到了戌时,整整挖了一个半时辰。   江絮清和安夏将这棵古槐树附近的土地已经挖的面目全非,实在挖不出什么东西。   最终,江絮清像是彻底认清了现实般。   她心忽的坠落,全身凉意从头顶浸入四肢,浸入了骨血似的,丝丝麻麻的痛感在不断的冲击。   她怔怔地无助蹲下,面容惨白,泪水极快模糊了视线,细语喃喃:“安夏,怎么办,裴小九不喜欢我了……”   夜间空旷的后院响起了女子悲恸压抑的哭泣,她的泪水一颗颗不停掉落。   安夏被江絮清这幅模样惊到直接将手中的铲子摔掉,她匆匆从另一边绕过来,听着夫人神志不清地说:“裴小九他这世不喜欢我了……”   安夏听不懂夫人口中的“这世”是什么意思,但总算明白夫人从左军衙署回来后的反常是为何引起。   她心疼得也跟着红了眼眶,安抚道:“夫人说什么呢,全天下的人都有可能会不喜欢夫人,只有世子绝不可能呀。”   江絮清泪流不止地摇头,呆呆地望着空无一人的前方,“不是的……他定是真的不再喜欢我了……”   这或许是老天给她的惩罚。   罚她上辈子间接害得裴家的惨剧,即便给她机会重来了一次,以为选择与上辈子不同的路,便会有所改变。   她这般侥幸的心理,可真无耻啊。   老天恐怕都看不下去了,她竟能这样心安理得的拥有幸福。   她的泪水一滴滴落在了那些凌乱的泥土里。   夜色中,只见高大的古槐树影迎风婆娑,江絮清蹲在树干旁抱着双膝嚎啕大哭,哭得娇小的身躯不住颤抖。   她心里更是疼得厉害,现在回想起她重生后的一切,原是都有迹可循。   裴小九百般疏远她,不愿与她有过多接触,也不愿娶她,就连新婚之夜都是她主动求来的,每天睡醒起来看不见他,成婚后除了夜间就寝,他也不愿多留在她的房内,就连孩子他都不愿与她生。   种种的原因,不过是因为这世的裴小九不喜欢她罢了。   江絮清哭着哭着便笑了出来,瘦弱的背脊随着轻微抽搐。   安夏在旁看着越来越着急,只能一直在江絮清耳畔说:“夫人您不要瞎想,若是心里不安,您应该去问问世子是如何想的,奴婢觉得世子对您的看重不像是假的呀,世子又怎会不喜欢夫人呢?”   江絮清哭得脑子浑浑噩噩,现在是什么都听不进,忽然“叮——”的一声,她双眼像是涣散了般,蹲着的身躯摇摇欲坠,下一刻,直接朝地上倒去。   安夏及时接住了她,吓到哭喊了出来:“夫人——” 第36章 生病   弯月微露, 庭院蝉鸣阵阵。   裴扶墨心神不宁地解开几颗衣襟扣子,屋内闷热的气息不断地朝他身上涌。   忽的觉得一股烦躁袭来,就连心脏方才都抽搐了一下, 瞬间疼得厉害。   他站起来, 不耐烦地在屋内来回踱步,心里更是空荡荡的,莫名慌乱难以自控。   最终他行至临窗前, 吹了吹夜风试图冷静下来。   或许是他过于在意上辈子了, 这世的慕慕并没有做错什么, 若是他一再地防着她,又如何能好好的相处下去?   裴扶墨闭了闭眼, 脑海中上辈子的画面却恍然浮现, 他呼吸渐沉,再睁开时眼底荒凉冷寂。   方才那点迟疑也很快压了下去。   安静的屋内, 他低声自嘲地笑,遂转身朝屋内的黄花梨木柜前行去, 柜子打开,里面装了个华贵的紫檀锦盒。   里头的东西装的, 正是前世的他那可笑的满腔爱意。   重生后,他本就做好了与她一刀两断的准备, 这锦盒内的东西不过是上辈子的裴怀徵留给江慕慕的,不是这辈子的他。   宫宴时他苏醒过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那古槐树下埋着的这可笑东西取了出来。   如今这东西, 他不愿放在寒凌居, 只要有一丝被这世的江慕慕发现的可能, 他都不愿。   扔了,他又不舍, 便只能这般狼狈地带到了衙署。   他唇边浮起一抹嘲意。   断不干净的从来都不是这种死物,而是他自己的心。   周严这时面色慌张地进屋,回禀道:“世子,侯夫人请您现在赶紧回侯府。”   裴扶墨将锦盒收进去,冷眸扫来,语气带着一丝不悦:“何事。”   周严紧张道:“是世子夫人昏迷了。”   裴扶墨瞳仁骤然一缩,手中握着黄花梨柜门发出轻微的声响。   **   寒凌居内灯火昭昭,雕花窗倒映出屋内几道人影。   裴扶墨匆忙赶回来时,还未进屋便听见云氏和裴灵梦担忧的说话声,他心里猛然一沉,步子带着不易察觉的慌乱。   房门推开,他肃着张面容,问道:“慕慕如何了?”   屋内的府医朱大夫正在垂首写药方,忽然听到这冷厉的声音,吓得手中的笔杆子跟着一抖,连忙回话道:“回世子的话,世子夫人不过是急火攻心,一时呼吸不顺,加上失水过多之下,这才无力晕倒了。待世子夫人一会儿苏醒后,喝下老夫开的药,很快便能痊愈。”   裴扶墨已大步行至榻前,他掀开缠花帷帐直接落坐在一侧,望着睡在榻上毫无气息的小姑娘,他的心就像是被狠狠揪紧似的疼。   云氏板着一张脸,冷声道:“你还知道回来了?公事便是那般重要?自己的娘子身子不适你不清楚?竟是还要我派人去衙署传话才能把你请回来!”   裴扶墨后槽牙紧咬,轻颤的黑眸未曾挪开,静默不语。   裴灵梦平日里最是向着二哥,但此刻都不由想要数落他,气愤道:“二哥,你究竟怎么回事,怎么能让自己的妻子生病晕倒的时候你都不在身边呢?昨天才休沐,明明还好好的,怎么今日你又着急去上职,将慕慕丢一旁了?我可都打听了,慕慕傍晚从你衙署出来后她情绪就不太对劲……”   裴灵梦念叨了许久。   裴扶墨脸色越发沉如水,他一句不言,握了握江絮清的手心发现她冰冷的反常,便径直朝朱大夫面前行去,问道:“朱大夫,内子晕倒后可还会有其他的后遗症?”   朱大夫将写好的药方递给了安夏,便说道:“世子问的正好,老夫方才便想跟您提这件事,夫人她这回晕倒一半是因为急火攻心,但另一半则是她本身体质就较为虚弱,老夫方才诊她脉象发现,恐怕这是世子夫人自小便有的小毛病。”   果然。   裴扶墨哑声道:“内子幼时曾在冬日失足落水过一次,昏迷了整整两日才醒来,虽说身体调养了许久,但自那之后体力便比以往更为虚弱了。”   朱大夫恍然大悟:“原是如此,老夫观她脉象便是体虚,内有轻微寒症,不过这些算不得大碍,只要好生调养进补就好,不会影响到生命安危。”   听到这句话,屋内的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接下来的话,令云氏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朱大夫面色愁苦道:“但世子夫人因幼时落入冰水的缘故留下了体寒的病根,恐怕多少会有碍于怀有子嗣一事……”   云氏惊地匆忙站起来,追问:“这是说,她今后不能怀孩子了?”   朱大夫连忙摇头,“侯夫人此言差矣,只是有碍于身孕,并非是永远无法怀有身孕,世子夫人过于体弱,怀上子嗣的可能性只较比其他女子要稍微低一些,不过世子不必担忧,同样是只要好生调养,这些都不算问题。”   朱大夫交代完一些注意事项,便提着医药箱出了寒凌居。   屋内气氛极其冷沉严肃。   裴灵梦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了,即便活泼随性如她都知道对一个女子来说,怀子嗣艰难是多么严重的事。   云氏叹了一口气,很想说些什么,犹豫一番,话到嘴边还是改口了,“怀徵,一会儿等慕慕醒了后,你定要亲自看着她将喝下去。”   裴扶墨半张脸隐在暗处,冷峻到无人敢接近,他一直望着床榻的方向,没人知道他此时在想什么。   自从他性情大变后,云氏越来越看不透这个小儿子了,更加看不懂他跟慕慕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有时她看在眼里觉得他们无比恩爱,有时又觉得他们之间好似隔了许许多多,彼此怎么都走不近。   云氏想了想,还是又说了一句:“难以怀有子嗣的事,你先不要同慕慕提起,届时母亲会安排你长姐认识的妇科圣手给她瞧瞧的。”   裴扶墨淡声道:“儿子知道,母亲,慕慕该休息了。”   这句话便是赶人了。   云氏不好说什么,再数落下去也没意思,便拉着裴灵梦离开了。   母女二人出了寒凌居,正巧遇到裴幽站在院外,不知他等了多久,看见她们出来,裴幽面容急切地问:“母亲,慕慕她出何事了?”   **   裴扶墨坐在床沿边,一双波澜不惊的眸轻微闪烁,他认真地看着昏睡的江絮清,想要将她此时脆弱的模样深深刻印进心里的认真。   安夏这时轻手轻脚地端着铜盆进屋,盆子轻轻放落在木架上后,她便打算退下去。   裴扶墨忽然喊住她。   安夏背脊不由发冷,迟疑了下就低着头走过来。   裴扶墨眼神还没从江絮清的脸色挪开。   安夏侯了半晌实在难安,不明白世子突然叫住她做什么。   过了片刻,他将脸侧过来,语气沉沉地问:“夫人回府后,究竟发生了何事。”   安夏一直低垂着首,将事先已经准备好的说辞全部交代了出来。   哪想世子并非那般好糊弄的人,他面露不悦,“朱大夫说她是急火攻心,导致呼吸不顺才窒息晕倒,你跟我说她是回来后觉得很累才晕的?”   世子的声音着实可怕,安夏实在吓得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平日只要夫人在时,他即便冷着脸也没让人这般恐惧,现在安夏觉得自己仿佛是衙署在等着受刑的犯人,惊悚万分。   她连忙扑通跪地,回道:“回世子的话,夫人傍晚从衙署出来后便魂不守舍,心情不虞,回来后又在屋里哭了许久,说了一些奴婢实在听不清的话,奴婢怎么都哄不好,后来夫人是真的哭到晕倒了。”   安夏担心裴扶墨不信,又伤心地补充了几句:“夫人当时哭得很难过,奴婢服侍夫人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夫人哭成那般……”   裴扶墨闭了闭眼,覆在膝上的掌心缓缓收紧,心里同样酸酸胀胀被用力拉扯一般。   她哭了?为何要哭。   安夏一直低着头,她不知世子听完这段话是作何感想,但只要是个正常男人听到自己的娘子跟他分开后哭到晕倒,也该会方寸大乱心疼不已啊。   室内寂静,落针可闻。   安夏想了想,还是冒死悄悄抬眼去看世子是何种神情,她刚偷偷将眼神瞥过去,就见到世子脸色的确十分冷沉,但并没让她所想的那般痛彻心扉的地步。   好似一直在克制,隐忍着什么。   安夏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两人了,分明年幼时是那般纯粹的青梅竹马情谊。   可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导致现在变成这般,忽近忽远。   回想当初,世子分明自己放下狠话不愿娶夫人为妻,后来也不知为何,他很快又改变了主意。   可偏偏娶回来后又不像别人正常夫妻那般恩爱,但当她觉得世子和夫人不恩爱时,偏偏他们又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腻歪一起,况且昨日世子还特地休沐在家里陪了夫人一整天呢。   可谁能想到,今日同样的时辰,夫人却因为世子不喜欢她而伤心到晕倒。   良久,裴扶墨扫到江絮清轻微抽动的手指,他呼吸一滞,便道:“快,去将煎好的药端来。”   应当是夫人要醒了?安夏喜极而泣。   “是,奴婢这就去取药。”   不过片刻,安夏端着热腾腾的药进了屋内,她站在榻边踌躇不止,正要说她该负责给夫人喂药了。   裴扶墨便直接从帷帐内伸出手,将那碗还滚烫的药接了过去。   “你先下去。”   安夏犹豫了须臾,还是老实退了下去。   裴扶墨将药碗搁置在床边的案几上,温热的大手握住江絮清的手心,轻轻地来回揉捏了一阵,“若是醒了,就起来将药喝了。”   江絮清轻阖着眼,动了动毫无血色的唇艰难地道:“先搁那,我一会儿就喝。”   她的声音嘶哑干涩,有气无力,不如以往那般婉转清脆。   裴扶墨神色微变,呼吸不由沉了起来。   江絮清却浑然不觉,她动了动身子,朝里面躺去,留了个纤弱的背影给裴扶墨。   此行此举,裴扶墨又怎会看不出来,她这般逃避喝药,不过只是不想看到他罢了。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眼看着这碗药渐渐要凉了。   江絮清闭着眼,但心里却在怦怦直跳,忍不住在想,他究竟还留下来做什么?不是经常很晚才回吗?这个时辰他应该还在衙署处理公务才对。   她越想心里越生闷气,就连胸口都跟着有些疼了,难受得她只能自己悄悄顺了下心口,这般才能好受些。   如此冷寂的氛围下,她背后忽然响起一道极其平静的声音。   “好了。”   江絮清蹙了蹙眉,什么好了?   可还没等她明白他说的这两个字是何意,她就已经被裴扶墨抱了起来,转瞬间,直接将她调整到整个人都窝在他怀里,以背脊贴在他胸膛的这般卧姿。   江絮清杏眸怔大,慌张地挣扎道:“裴小九,你要做什么?”   她还是个病人呢,他便还要这般欺负她么?   裴扶墨一只手臂环着她的细腰,另一只手直接取过一旁搁着的汤药,他将那碗药放在江絮清面前,用青瓷汤匙轻微搅动,淡淡道:“不烫了,现在就喝。”   所以,方才他沉默那么久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是一直在等着那碗药不烫了后能入口?   难道他看不出来,她现在不想看到他么?   裴扶墨只轻轻环着她,她就无法挣脱,平日里她有力气的时候就推不开他了,更别提病了后还浑身发软的四肢。   江絮清只能郁闷地乖乖靠在他怀里,一句话都挤不出来。   裴扶墨垂眸,舀了一勺药递到她唇边,如同喂小孩儿似的,还“啊”了一声让她张嘴。   江絮清:“……”   “怎么不喝?”他皱了皱眉,有点不高兴。   “我不喝!”江絮清心里憋着气,难得倔性子发作,将脸一撇冷冷地道。   裴扶墨静静地看着在他怀里的人,病了后的她比平日里看着还要单薄纤弱,毫无血色的脸庞让人心生怜意。   他敛住眸中难言神色,干脆将青瓷汤匙放回了案几上,紧接着自己将拿药碗灌了一口,下一刻便掐着她的下颌,以口渡药,尽数送入她的唇中。   江絮清后背靠在裴扶墨的身上,脸颊被他一抬,整个人便是那般扭动的姿势窝在他的怀里,她根本就没力气挣扎,呜咽呜咽地唔了几声,掌心抵在他的胸膛,有气无力地捶打。   一口药渡完后,江絮清全身发软无力,伏在他怀里都无法起身了。   方才还苍白的唇总算有了些水润,唇角褐色的药汁蜿蜒流下,一直落至她的锁骨。   “你……你这是做什么……”   裴扶墨指腹擦去她唇角和锁骨的药液,哑声道:“若是你好好喝药,我也不会如此,接下来半碗,娇娇得自己看着办了。”   江絮清动了下身子,衣襟都跟着松散,露出大片的雪白胸脯,她浑然不觉,眼神朝裴扶墨手中端的那半碗汤药上看去。   那碗的药量若是渡过来,起码还得这样来五次,若是五次下来,她如何还受得住。   她双臂撑在他的胸膛上,几乎将全身的力道都压在裴扶墨的身上,他却不觉得重,幽暗的眼神从她的身子上停滞,右手动了动手中的药碗,此举不言而喻。   江絮清瞪着水润的杏眸,两厢权衡下,还是自觉乖乖地把药喝了。   喝完药后,江絮清实在已是筋疲力尽,现在心里什么都不想想,面上更是已经挤不出一个笑容,转身便往床榻最里边躺。   没一会儿,榻沿坐着的人也起身了,听脚步声的方向,应当是离开了。   果然,他只要看到她喝完了药,尽了他本该要尽的丈夫义务之后,他就一刻都不想多留。   江絮清不觉又流下了泪,忍不住在想,这世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她肯定上辈子的裴扶墨是不可能骗她的,那棵古槐树下定是埋了想要送给她的东西。   可是这世是发生了什么变故,会突然没了?她根本想不通。   江絮清擦了擦眼角的泪,脑内忽然“叮——”的响了下。   难不成,这世的裴小九也……   也跟她一样是重来了一次?   意识到有这个可能,她顿时感觉到背脊都是发寒的,手心都不由出了汗。   倘若真是如此,她又该如何?   可转念一想,若这世的裴扶墨真的跟她一样多活了一世,那想必他定是恨极了她才对,又怎会娶她……   对,他应是恨极了她才对。   江絮清将脑子里方才的那些猜测全部推翻,勉强自己露出了个安心的笑容。   无论怎样都好,裴小九就算现在不喜欢她了,也没有他跟她一样是重生的人对她来说更让她难以接受的事。   她不敢面对上辈子的他啊……   **   夜间悄然寂静,江絮清睡梦中并不踏实。   她时不时梦见上辈子的事。   狼狈落魄满身伤痕的裴扶墨不断地出现在她的眼前,她哭着想求得他的原谅,一次次地说,那日她从地牢回去后,晚上便去找了镇北侯,将他交代的话一字不漏的告知了镇北侯。   可是她从未想过,裴幽竟从地牢出来后便一直偷偷地跟踪她。   裴幽将她说的那些机密听了进去,才事先与三皇子埋伏嫁祸了裴家。   可无论如何,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她的失误才导致裴家的灭门。   她泪不停的流,细弱的声音呢喃不停,说着一些让人听不清的模糊话语。   裴扶墨温热的指腹上手擦拭她眼角的泪,黑眸蕴着怜惜,低声自语:“江絮清,你迟早要将我逼疯。”   她只要一哭,他便不知该拿她如何是好。   可若是将李善和佳月公主的事告知了她,他又该如何,他还能再相信她么?   裴扶墨的掌心贴在她的脸颊,眼尾延出一抹绯色:“娇娇,你告诉我,我能否相信你。”   小姑娘依偎在他怀里流泪,哭得委屈极了。   他轻叹一声,轻轻顺着她单薄的后背,想干脆与她这般沉沦下去也好。   没有什么上一世这一世。   ——————   天亮了后,江絮清是被耳畔边轻缓的呼吸给弄醒的,她只觉得耳廓有些不舒服,黏湿的热气不断地喷洒在她的肌肤上,忍不住上手去抓碰,可手心却挨到了一团温热微软的物体。   她吓得身躯一僵,眼睛睁开,正对上男人熟睡的脸庞。   挺拔的鼻子,湿润的薄唇,轻阖的浓睫皆近在咫尺。   江絮清有些没反应过来,这大概还是成婚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看到睡着的裴扶墨。   以往每次她睁开眼,都是第一时间对上他那双冷淡的黑眸,或是缠绵后他蕴着绯色的脸庞,这般毫无攻击性的俊美睡脸,还是第一次这样袒露在她眼前。   她呼吸不知觉放轻,怔怔地看了许久。   久到她毫无意识地抬起手,指尖缓缓从他挺拔的鼻子一直滑到薄唇上,眼神逐渐柔和。   其实他也才十九岁,便是因为是镇北侯最为看重的儿子的缘故,从小被过分的严厉教导,年纪轻轻身居高位,之后便很少能看到他放松了。   原来裴小九现在睡着后竟是这样,乖巧。   他许是睡着后,身心放松没有紧绷,也没有时不时紧蹙的眉宇,细细看去,他白皙的脸颊竟还尚留有些婴儿肥。   薄唇轻阖带着水润,乌发垂落,几缕贴在脖颈处,俱有干净清澈的少年气。   她的指尖落在他唇边的上方,忽然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轻微刺痛。   江絮清不由靠近了些,将脸凑过去仔细看,才发现他竟是长胡子了。   那微微冒出的胡茬起先触碰时有些疼痛,但手感习惯后倒颇觉有趣,江絮清上瘾似的在他那唇边点来点去,给自己挠痒痒。   裴扶墨这时睁开了睡意迷蒙的眼,一只白皙柔软的玉手在他脸庞上点来点去,他还没明白是什么情况,江絮清已经是吓了一跳,连忙将手收了回去。   江絮清背过身去,心脏砰砰直跳地装睡。   忽然一只大手探了过来,手背贴上她的脸颊,嗓音带着刚睡醒时的沙哑:“烧退了,娇娇现在舒服了么?”   江絮清愣了下,任由那只手背还贴在她的脸颊上,糯糯地问:“我昨晚发热了?”   她怎么全然没有感觉呢?   裴扶墨将手抽回来,语气认真道:“你若有什么气,也不该这样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昨晚夜半时,她忽然大哭不止,无论他怎么哄,那泪水就是如断线的珍珠似的收不住,最后干脆全身发烫,迷迷糊糊说着胡话。   若非屋内有宋大夫曾经开过的治发热的药丸,他及时给她服用下去,今日她定是醒都醒不过来了。   经他这样一提,江絮清隐隐有了点印象,昨晚她好似又梦见了前世。   若是她说了梦话,岂不是……   她仓皇地转过身坐起来,拉着裴扶墨的衣角紧张问:“那你可有听到我说了什么话?” 第37章 秋千   昏黄的烛光照入帷帐, 两道朦胧的身影幽幽交叠,倒映至墙壁。   江絮清捏住裴扶墨垂在床铺上的衣角,她的手小小一团, 粉粉白白软若无骨, 此刻却紧张地攥成了拳头。   裴扶墨捉住她的手腕,漫不经心地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怎么, 怕我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江絮清看着摊开的掌心, 已然被自己指甲印住了红痕, 她故作自然道:“我这不是担心昨晚在梦中骂你了么……”   裴扶墨将她小小的手心放在自己宽大的掌心内,掂了几掂, 觉得好笑地说:“你也会害怕让我听到这些?”   幼时也不知是谁裴小狗裴小狗这样唤他, 导致他那些好友都知道了他这个外号,不过那些想跟着江絮清这样喊他的人, 都被他狠狠揍了一顿,便开始老实了。   看他神色不像有异常, 那想必是她根本就没有说梦话,江絮清紧绷的心脏便悄悄放落, “没有就好……”她将眼神挪开,说道:“天亮了, 你也该去衙署上值了。”   这话是赶他走。   裴扶墨微眯眸盯着她别过去不愿看他的脸。   手心有轻微的收紧感,酥酥麻麻的,江絮清后知后觉, 想要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中抽回来, 下一刻却被他另一只掌心团团覆盖住。   听他语气不太好, “如今天气还热,你的手为何如此冰凉?”   江絮清还不知自己体寒, 但她往日即便是夏季,身上的温度也较比其他人凉一些,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她嘀咕道:“你又不是第一天摸我了,才知道我的手很凉么?”   “摸”这个字眼就很灵性,小姑娘心思单纯并没有其他之意,但裴扶墨忽然脑子里浮现一些画面,呼吸都有点重了,半晌,他还是放开了她的手,说道:“你今日好好休息,朱大夫开的药记得中晚各一次。”   交代完这些话,裴扶墨便起身换了身长袍出了房门。   望着他决然离去的背影,江絮清披着软被,靠在床里面的墙壁一直发呆出神。   没多久,安夏端着铜盆进屋,惊喜道:“夫人,您今日是不是好受了许多了?”   江絮清从榻里面慢慢挪出来,坐在床头边点头,“好多了。”   安夏走过来,见她面色比起昨晚的确红润了不少,这才叹道:“那就好,不然世子今夜可又不能歇息了。”   江絮清疑惑问:“你这话是何意?”   安夏回道:“昨晚后半夜夫人忽然发热,又开始一直喊疼翻来翻去地哭了许久,那哭声把奴婢都吓坏了,奴婢本想亲自伺候的,但世子不让,奴婢只好侯在一旁,听动静整夜里应当是世子一直在照顾夫人。”   江絮清正想知道自己昨晚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正好有个除了裴扶墨以外的见证人,她忙问:“那你可有听到我说了什么?”   安夏回想了下,道:“奴婢就听到夫人一直糊里糊涂地说疼,说对不起,世子问您哪儿疼,您也没有回他,他只好将您一直紧紧抱在怀里,最后喂了宋大夫的祛热药,您才好转了。”   安夏说的这些,江絮清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只记得昨晚似乎梦见了前世,梦中裴小九一直用那种恨意的眼神仇视她,指责她为了裴幽害了裴府满门,她根本无从解释,只能一直哭着道歉。   可梦中无论她如何道歉,也得不到他的原谅,那种心痛到要撕裂的感觉,至今尚存留于体内般。   她垂下长睫,内心不断地挣扎。   该怎么办……   她跟裴小九究竟要怎么办。   久久没听见江絮清回话,安夏诧异,将手摊开在她眼前晃了晃:“夫人?”   江絮清缓缓回神,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昨晚我晕倒后,后院那片……”   后院那么大的一片地都被挖的面目全非,裴扶墨若是回来了定然会察觉的。   安夏说道:“夫人还请放心,您之前说过,不想让世子知道你去挖过那块地,奴婢还一直记着呢,昨晚在世子回府之前,奴婢便找了一些仆从将那位置回归成了原样,保准世子看不出来什么。”   江絮清笑出了声:“安夏你真聪明。”   安夏摸了摸后脑,被夸奖得嘿嘿一笑。   休息了一阵,江絮清觉得身子大好了些,便想要安夏扶她起来随意走走,她还没起身,便看见一道人影掀了帘子径直进入。   江絮清诧然,“你怎么回来了?”   裴扶墨脚步不停,淡淡道:“我什么时候说走了?”   他的确没说,但前不久他忽然起身一句话没说就离开房间,她可不是认为他又出府了吗。   裴扶墨摆了摆手,安夏心领神会,便悄悄退了出去。   他走过来,说道:“我方才去找了宋大夫,听他之言,你浑身冰冷应当是昨夜服用了那药的缘故,晚点便能回暖了,但你今日不可随意走动,好好在床上休养。”   江絮清躲避他的眼神,轻声道:“我知道了。”   她直接又钻回了榻间,乖巧地继续去睡了。   裴扶墨淡笑了声,冷不丁说道:“你不饿?”   默了许久,床榻最里边传来郁闷的声音:“不是你让我睡的?”   他倾身过来将她扶起,“我是让你在床上休息,没说让你睡一整日,你从昨晚就没吃,现在都巳时了。”   说完他便唤安夏去准备一些清淡的膳食进来。   江絮清怔怔地望着他精致的侧脸,有诸多不解一直在心头萦绕,为何他好像变了,分明还是那张脸还是那声音,可她却觉得不像平常的裴小九。   没多久,安夏呈上一些清润好消化的食物。   裴扶墨在榻边安置了个矮案,方便她直接在榻上进食,二人简单用了一点膳食后,裴扶墨便扶着江絮清去睡了。   待确认她安稳地睡着后,他面上的笑意才渐渐彻底褪去。   很快,安夏又被唤了进来。   她低着头,老实地将不久前跟江絮清的对话都交代了出来。   但后院古槐树的事特地隐瞒了。   “还请世子放心,奴婢没有跟夫人说……说她昨晚唤了大公子的名讳。”说出这句话,安夏自己都吓得不行。   昨夜里夫人哭得迷迷糊糊,她和世子都听不清她说什么,就听见“对不起”和“裴幽”二字,还记得昨晚世子听到大公子的名讳从夫人口里出来,当时脸便沉的要提刀杀人一般,吓人得紧。   裴扶墨指骨揉了揉眉心,“下去。”   “……是。”安夏瑟瑟发抖,刚退后几步,又听世子冷冷地警告,让她把嘴闭紧。   裴扶墨侧卧在江絮清身旁,一条腿放松一条腿屈着,身姿懒散,十足的俊朗不羁。   他睁着一双漠然的桃花眼,抚摸江絮清温软的侧脸,眼神流露几分哀色,喃喃低语:“娇娇,怎么办,我险些就要信你了。”   昨夜就差那么点,他便又要上了前世一样的当。   **   夜半间,许是今日睡了一整天的缘故,江絮清后半夜忽然没了困意,莫名其妙的醒了,醒来时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在裴扶墨的怀里。   他难道是一整天都没出府么?   她无声叹气,遂小心翼翼地挪开了身子,想要从榻上起身。   屋内没有点火,江絮清睡在最里侧,为了不碰到裴扶墨将他弄醒,她下来时都轻手轻脚,屏息凝神,生怕弄出一点动静。   落了地后,她动了动睡得有些发软的四肢,摸着黑往前方探路,屋内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刚走几步,她的右脚不慎撞到了一张木凳,被绊得一声响,疼到没忍住喊了一声。   此时,屋内的烛火忽然亮了起来——   男人举着烛台朝她走近,烛光照亮他冰冷的脸庞,他居高临下地道:“江慕慕,你真是越来越有能耐了。”   江絮清坐在地上,抱着被撞疼的那只脚,听他冷厉无情的话语,眼尾倏地通红,挂上了泪珠,“我口渴了,想喝水都不行么?”   还不是担心会将他吵醒,她这才连灯都不点,害得她还被绊了一跤。   裴扶墨将烛台搁在一旁的桌上,把她打横抱起放置一旁的红木椅上坐着,桌上正摆着茶具,江絮清渴得不行,也不计较他方才的讽刺了,取过茶盏便饮了一杯水,过后这才觉得顺过气来。   在她喝水的间隙,裴扶墨已经去屉子里取了一罐药油过来,他面无表情将她的右腿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掌心抹了一把药油给她上药。   昏黄的烛光使安静的屋内平添暖意。   江絮清方才那点不虞也随着这安静的氛围渐渐平静下来。   现在除了门外庭院的鸣虫声响,四周皆静不可闻。   他低垂了眼睫,神情认真地为她的腿上药。   江絮清的视线久久在裴扶墨垂下的侧脸上移不开,良久,她轻声说道:“那日我不该多嘴问你公务上的机密。”   裴扶墨的手微微一顿,又继续给她按揉,听她说下去。   “我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是有些混乱,现在回想过来,很后悔。”江絮清低着头说,语气越到后面越弱。   无论这世的裴小九究竟喜不喜欢她,但她喜欢他啊,她想跟他相守一生也是真心的。   她不想再这样僵持下去,弄得两个人都不愉快了。   当初她一心嫁给他,不就是想要弥补上辈子的遗憾么?   如果一味地钻牛角尖,那她重来一世又有何意义。   即使,即使裴小九现在对她或许并没有前世那般的爱意,但他对她好也是真的。   她相信,只要他们好好过下去,时间久了,她和他还会回到从前。   虽是这样想,但她的泪水还是忍不住流下来。   她压抑着啜泣声,不敢抬手去擦,害怕被他看到她又没出息的哭了。   脚踝上的伤不疼了,裴扶墨将药油盖好,伸出指腹捻了她眼尾的泪,右手掐着她的下颌,逼迫她抬起脸颊。   果不其然,她此时已然泪水敷面。   他心头一紧,深深地看了她许久,哑声道:“娇娇,今后我们好好过日子。”   既早已决定这般沉溺下去,他也不愿再清醒了。   江絮清颤着湿润的眼睫,哽咽地“嗯”了声,语落,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   裴扶墨湿润的薄唇贴近,将她的泪水抿进唇里。   后半夜,江絮清伏在裴扶墨的怀里,怎么都没有任何倦意,便拉着他的手同他讲了许多幼时的事。   很多事分明过去了许多年,但裴扶墨仍然印象深刻,甚至在江絮清说错了时,还及时为她纠正。   “裴小九,你怎么记性就那么好?”   裴扶墨唇角微勾,“你认识我这么多年,才发现我这个优点?”   若不是床帐内昏暗,江絮清都觉得能看到他翘起来的尾巴了,她哼哼笑道:“因为记性好,所以你才这么记仇么?”   她说的什么话,他竟都记得那么清楚,幼时便是因为一次争吵,她气急之下说了句不想看到他这张讨厌的脸,就被他记了许多年,婚前被他翻出来,她还楞了会儿想了许久。   裴扶墨阖目,淡声道:“没错,我很记仇。”   他会记得她说的每一句话,记得她曾经说过永远都不会喜欢他,还记得当着他的面说过她喜欢他兄长那样的男人。   江絮清越聊越精神,直接在他怀里仰起身子垂眸看他的睡脸,小声说:“既然你记性那么好,那我考考你,如何?”   她语调娇绵,尾音还带着诱人的钩子,瞬间钩得裴扶墨心中荡漾。   他按在她腰后的掌心不知觉收紧,缓缓睁开眼,饶有兴致道:“说来听听。”   “你离开长安那年,我最后对你说的那句话,你可还记得?”   裴扶墨毫不迟疑,“裴小九,保重身体。”   江絮清怔得眼眸睁大,“你,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竟然连她当时用的什么语气都完全复刻出来了……   裴扶墨哂笑:“这就是你的考题?”   不过如此,也就三年前的事,他怎么可能不记得。   江絮清连忙摇了摇头,“但是我当时这句话后面又说了一句。”   裴扶墨蹙眉,“没有。”   “我说了!”   他尽量回想了下,还是只记得当初送队伍离开之前,江絮清跟着她哥哥一同来给他送行,在他离开之际就交代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类似于帮她多看看边关的景色等等,最后只重点说了这句话,让他保重身体。   “没有。”他笃定道。   江絮清拧了眉心,心道那句话他果然没听进去,不过罢了,现在提起来也没意思,她笑了笑:“我不管,你就是不记得了。”   裴扶墨对自己的记性极其自信,他认为江絮清就是趁机耍赖,但还是顺了她的意,说道:“是我输了。”   江絮清不依不饶,“一句输了可不行,必须要惩罚。”   他皱了皱眉,“江慕慕,你莫不是为了找个机会惩罚我,才故意瞎编了这事?”   “才不是!”她当初是真的说了一句话,只不过那时队伍已经启程了,她急急忙忙没忍住喊了一句,她还以为裴扶墨听到了,没料到原来他根本就不知道。   裴扶墨拿她无可奈何,“罢了。说吧,想让我做什么?”   江絮清狡黠一笑,眼睛圆溜溜地转,最后说道:“我想荡秋千!”   他压了压唇线,对她这般小姑娘的行为忍俊不禁,难得在他这有机会钻空子,竟是提出这样简单的要求。   裴扶墨爽快应下了,江絮清开心的眉眼都笑得弯弯,却浑然不觉危险正在靠近。   搭在她腰后的那只手缓缓往上挪移,裴扶墨黯了眼眸,喑哑地道:“既然娇娇考了我,现在论到我考娇娇了。”   他嗓音低哑惑人,听得江絮清耳根子发热,昏暗的床帐内,她感觉到裴扶墨的眼神都是灼热的,不由吓得软了身子,弱弱问:“好嘛,那你要考我什么?”   裴扶墨一只手勾起她垂落的青丝,眼神带着几分玩味:“新婚那日,娇娇被我弄晕了多少次?”   江絮清顿时感觉到自己脑子嗡嗡嗡地响个不停,楞了会儿,脸庞蓦然涨红,口齿打结道:“这,这就是你的问题?”   这是什么不正经的问题?!   “嗯。”他低沉简短的一声,莫名使得江絮清发软的身子不住地抖,带她回过神后,才发现早已被他牢牢扣在身前,无法逃离了。   “裴……”她吓得声音轻颤,面色通红地小声启唇:“我,我不记得了。”   裴扶墨淡笑,掌心缓缓从她的纤腰滑到了后颈,温热的指腹搭上她微凉的软.肉,登时惹得江絮清身躯发软,他眼神幽深如墨,缓缓启唇:“三次。”   江絮清嘴唇不知觉张开,通过他这简单的两个字,思绪一下回到了那时新婚之夜的场景,可还没等她完全回想起来晕了几次,便感到一团濡湿将她的唇封住。   一阵持久缠绵,让人陷入云端的亲吻,不知何时停下了。   裴扶墨松开江絮清后,将已经软若无骨的她揉进怀里,愉悦至极地低语:“这便是我的惩罚。”   江絮清羞得哼唧一声,内心懊悔不已,她再也不要同他玩游戏了!   **   一连又休息了两日,江絮清的身子已然转好,白天裴扶墨出府后,她便去了一趟玉荣堂。   还没走进去,里面的谈话声便传了出来,江絮清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   裴幽竟然在里面,她还是不进去的好。   但见里头的传话声要结束了后,江絮清才故作一副方才到的样子,正好见裴幽起身,要往外行来。   江絮清福了福身,唤了句:“兄长。”   裴幽在她身前驻足,面容含着淡淡温雅的笑:“慕慕身子可好转了?”   “已大好了,多谢兄长关怀。”   当江絮清正在心神不宁,猜测裴幽是不是又要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之时,他便已经离开,出了玉荣堂。   这般洒脱,没有纠缠她的行为,她觉得很怪异。   云氏笑着招招手让江絮清过来,“慕慕,这两天都没有出寒凌居,是不是觉得闷坏了?”   江絮清点头,“有点,世子说我的身体太虚了,让我好好休养了几日,这才没有来给母亲请安。”   云氏笑道:“不碍事,只要你身体养好,你和怀徵和和美美的好好过日子,母亲便心满意足了。”   江絮清抿唇笑了笑。   云氏细细打量她面上神情,不见丝毫异样,心里琢磨着兴许她怀子嗣艰难这事,怀徵还没有告诉她,想了想,她也只能暂时先放置一旁,毕竟这件事可大可小,若是难以怀有子嗣,不仅会影响到夫妻关系,还是有关裴家的香火问题。   加之怀徵又是世子,虽说上头有个兄长,但侯爷离京之前也没有透露过想要将裴家交到长子手中的意思,想必今后还是打算让怀徵接手侯府。   倘若怀徵不必接手侯府,那么子嗣艰难也不会让她这般忧心了……   云氏不由叹了叹气,眼里流露出担忧。   江絮清不明所以,“母亲,可是有什么苦恼之事?”   云氏笑着摇头,问道:“没有。慕慕在家里做姑娘时,可有学习管账?”   “有的。在家时母亲有特意教过我一些。”   云氏颔首笑了一笑,便说待过阵子让她跟着学习一些执掌中馈事宜,便让她回去歇息了。   江絮清回去休息许久,快到傍晚时,裴灵梦回了侯府便寻了过来。   许是这几日看她病了便没有来找她,实在给憋坏了。   二人在庭院下纳凉闲聊,裴灵梦忽然提起,“慕慕,你说这郑公子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分明广寒楼那次,我与他相处的还不错,但之后他便一直没有回信了。”   江絮清琢磨了下,问道:“你可有向他明显的表达过好感么?”   裴灵梦趴在石桌上,说道:“那是当然了,我还主动说了,很想跟他一同去游历呢。”   这难道还不明显吗?   说完,她后知后觉道:“莫不是郑公子不喜欢我这样直接大胆的性子,比较喜欢含蓄点,我这样说,会不会吓着他了?”   江絮清也没明白,她始终搞不清楚情情爱爱,上辈子到死了才清楚自己的心意,就她这迟钝的情感,怎么还好意思给人家分析呢。   只能安抚道:“你别担心,郑国公夫人对你都这么满意了,况且那日我看郑公子好似对你也挺有好感,兴许他是在等一个时机。”   裴灵梦撅了噘嘴,“我就担心是那个魏镜,他背后在郑公子那说了我坏话。”   要不说别在背后提人,就连在自己家,恐怕都会招来。此时一道男子的嗓音从身后传了过来。“裴姑娘多心了,在下不至于那般无聊。”   裴灵梦惊地险些摔倒在了地上。   “你怎么来了?这可是侯府!”   江絮清顺着声音看过去,看见来人,面容渐渐浮起笑意,“夫君,你什么回来的?”   她有几天没这样唤过他了,裴扶墨还有些恍惚,现在夫君这二字听得便更加受用,他几步走过来,说道:“昨晚答应你的秋千,方才已经做好了。”   说罢,他便直接牵着江絮清去了后院。   此时寒凌居偌大且幽静的后院内,一棵最古老的古槐树上便已经悬空挂了一副秋千在此,江絮清觉得有些飘飘然,难以置信道:“这是真的么?”   她昨晚也就随口一提,本以为他都忘了,没料到今日提早下值,悄悄回府就准备了这幅秋千。   见她傻傻地站在那不动,裴扶墨眼底浮起笑意,干脆打横将她抱起放在那秋千架上,待她坐稳后,站在她身后,淡声道:“如何?小没良心的,这下可满意了?”   “满……”江絮清笑脸盈盈,待听到后面的话,顿时改口道:“我怎么就成没良心的了。”   裴扶墨乜她一眼:“你心知肚明。”   她心知肚明什么了,江絮清嘟了嘟唇很是不满,还准备再反驳几句,裴扶墨已经直接将她推走了。   她吓得轻呼一声,随着秋千的动作,很快又回了原位,如此乐此不疲地玩了一通,等天彻底擦黑后,她身上都出了不少汗。   再荡了最后一下,裴扶墨直接将她从秋千架上抱起,回了房间。   裴灵梦和魏镜也不知何时离开了,江絮清累得在他怀里撒娇,说道:“裴小九,我明日还要玩。”   他无情道:“自己玩,我很忙,没空给你推了。”   江絮清也只稍埋怨了下,没继续勉强让他明天回来推。   夜里沐浴后,二人一同前往玉荣堂用膳。   傍晚时分江絮清玩得满头大汗,洗了后脸颊红润有光泽,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裴灵梦也看到寒凌居的那个秋千了,很是羡慕道:“二哥,不然你也给我院子里做一个吧?我也想玩。”   裴扶墨淡淡乜她一眼,“你觉得我是木匠?”   裴灵梦这下感觉到了妻子和妹妹之间的差距了,气得哼哼一声也就作罢。   晚膳后,云氏忽然正经地问话:“幽儿,如今你弟弟都成婚这么久了,你打算何时将你的亲事定下来?”   裴幽坐姿端正,温声道:“就非要成亲不可么?母亲。”   云氏讶异,没明白他这是何意,“难道你不打算成亲?”   裴幽眼神从裴扶墨身上掠过,最后在他身旁的江絮清的脸上短暂的停留了一息,唇边浮起一抹苦笑:“实在是儿子的心上人已为人妇,儿子目前暂时……”   这话出口,云氏和裴灵梦脸色大变,惊讶道:“你有心上人?那姑娘是哪家的?”   裴幽缓缓抬眸,眼眸一阵水雾弥漫,做足了一副伤神模样,他的目光忽然停在江絮清这处,莫名惹得她心里紧张不已。   裴扶墨微眯黑眸,紧紧握住江絮清放在膝上的手,倒是看他要做出哪一出。   裴幽渐渐收了那抹苦笑,他轻声道:“我心中的那个姑娘,是我伸手也难以触及的天边月,我自知与她再无可能,但只要每日能这样看着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每日能这样看着她。   当这句话落下后,云氏和裴灵梦的眼神不约而同地看向脸色煞白的江絮清。 第38章 存疑   玉荣堂内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裴幽方才说的那番话分明连人名都未曾提及,但又隐约觉得可以拼出“江絮清”的名字。   气氛逐渐冷了下去,没人想要接话。   可裴幽偏偏像是担心她们没听清似的, 又复述了一遍, 语气带着忧伤问裴扶墨:“怀徵,成亲的滋味是否很不错?可惜兄长暂时无心体验了。”   裴扶墨淡淡一笑,唇角勾起了完美的弧度, 但眼底嘲意尽显:“兄长很有自知之明, 不是你的, 的确不该惦记。”   裴灵梦坐在云氏身旁,圆溜溜的眼睛在裴幽和裴扶墨身上来回扫。   她忽然间觉得, 分明玉荣堂内没有点火, 可她却像是看到了火焰声正在滋滋滋地作响。   她吓得抖了抖肩膀,又将眼神投向了裴扶墨身旁的江絮清身上。   江絮清此时脸色已然煞白一片, 整个人都像是呆滞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裴幽轻轻笑了声, 笑声中含着让人忍不住的心疼,“你说的对……”   他垂眸, 巧妙地遮住自己落寞的情绪,偏偏面上布满心灰意冷, 说道:“我如此说,也只是想告诉母亲,目前儿子确实没有娶妻的打算了。”   作为镇北侯府的当家夫人, 镇北侯不在长安时, 这偌大的侯府便也靠她支撑下来, 这么多年,云氏自问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 但方才那刻,的确使她怔神了许久。   这简直是……   但望着失散多年的长子这般悲伤的眼神,云氏一时也说不出什么重话,想了想,只好安抚道:“好,母亲暂时不催你了……”   **   一顿晚膳便是在这般尴尬的氛围中收场,云氏就连留下几个小辈闲聊的心思都没有了,匆匆拉着裴灵梦回了院子。   江絮清被裴扶墨牵着往寒凌居回去时,整个人紧张到连路都不会走了,他身高腿长,步子又迈的极其快,她很快跟不上步伐,被拽出了个趔趄。   下瞬间她便腾空而起,落入了裴扶墨冷漠的怀抱中,游廊昏暗,他的脸隐匿暗中,神色不明。   她心跳加速,总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毕竟裴幽并没有点名道姓说他的心上人是她,若她主动提起,这不是自己去认领了她是夫兄心上人的事?那后续她又该如何面对?   可她若是什么都不说,倒有些故意装糊涂的嫌疑。   那个该死的裴幽,整整两世了,可真是害她不惨。   他怎么还不死啊。   江絮清没忍住恶毒地想。   “娇娇,抬起头来让我看看你的脸。”头顶冷不丁响起裴扶墨低沉的嗓音。   江絮清咬了咬唇,缓缓将脸仰起来,状若乖巧地任由他打量。   裴扶墨垂眸,细细看着她面上的每个细微的神情,除了忐忑不安之外还含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从什么时候起,她竟是那样害怕他了。   回到了寒凌居后,裴扶墨将她放下后,便转身离开,说要去书房处理公事。   江絮清没有挽留,只好落寞地收回眼神,打算回房歇息。   他果然还是介怀的,不是吗。   她转身刚跨入门槛,忽然一股力道又攥住了她的手腕。   “你若还不想歇息,陪我去书房多呆一会儿,如何?”   江絮清望着他面上俊逸的笑容,笑颜逐开,嗓音也不由雀跃了几分:“好!”   虽然她能感觉的出来,她和裴扶墨不过都是在努力维持表面的平静罢了。   ————————   江絮清被裴扶墨牵着带进书房的事,很快就传到了清幽院。   裴幽这次不如以往动怒,反而冷静地笑了几声,慢悠悠呷了一口茶水,“他这回倒是比我想的要镇定多了。”   本以为按照裴怀徵那性子,回去后少不了二人要冷落起来,看来到底是成婚了一段时间,感情倒是增进了不少,不是他轻松几句话便能随意破裂的。   赵轩没忍住说道:“我上回就说了,你那点小伎俩根本没用,那裴世子又不是个傻子,怎么看不出来你在有意挑拨感情?”   裴幽冷冷睨他一眼。   这眼神莫名让赵轩瘆得慌,他吓得咽了咽口水,说道:“我不明白,你如今都这般金尊玉贵的身份了,想要什么女人没有?为何偏偏就要你那弟妹?”   裴幽冷哼:“她本该是我的。”   他出现在慕慕身边的时候,一切都极好,偏偏是裴怀徵回来了才打乱了这一切,裴怀徵当初怎么不干脆死在北地!   说着,赵轩忽然摸着下巴嘿嘿笑道:“不过,那世子夫人的确是个极品货,那身段和脸蛋当真是绝色啊,这便也难怪勾得你这般都忘怀不了。”   裴幽脸色不好,冷意瞪他。   赵轩继续直言,“你不是千方百计想得到她么?若不然直接下药?把她弄到手爽一爽不就够了,再说了,你会的那些医术毒术想要迷晕一个小姑娘还不简单?”   裴幽眉宇顿时凝结一股戾气,不想再听他废话,站起身就直接将赵轩赶了出去。   赵岚进来时,赵轩还在廊下破口大骂,她关上门后,忧心道:“哥哥这般没有礼数,会不会让院中的下人传出去?”   毕竟怎么说他们也在侯府做客,若是侯府的大公子有这样无赖似的好友,也会影响到裴幽的名声。   裴幽道:“不必担心,我院子中的人嘴很严。”   赵岚这才放心,便将衣襟内的书信取出递上,说道:“这是盛姑娘寄来的书信。”   裴幽伸手接过,打开一看,面上渐渐浮起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   寒凌居书房,窗台月影轻投,书案烛火摇曳,映出两道交叠的身影。   娇小的纤柔身躯软若无骨地依偎在男人的胸膛内,她的手心被男人裹在掌心,由他带领着缓缓地在宣纸上落下墨记。   画了半晌,江絮清疑惑地将脸别过去,问:“这是在画什么?”   裴扶墨垂眸看她,“你猜,同昨晚一样,猜对了奖励,猜错了处罚。”   江絮清杏眸睁的圆溜溜,水润波动,犹如一只迷糊的小麋鹿般,让人心里不荡起了涟漪,想要狠狠将她按在怀里。   裴扶墨也的确付出行动了,他加深了这个拥抱,胸膛与她的后背紧紧相贴,低哑地在她耳畔轻语:“娇娇不是很聪明?”   江絮清瘪了瘪唇,他画一个四不像让她猜,又怎会猜得出来,想必就是想借机罚她罢了。   她忽然灵机一动,狡黠地笑了笑:“这样干巴巴地猜,也太无趣了。”   “喔?”裴扶墨挑眉,兴致被她撩了起来,“看来你有其他想法?”   江絮清侧过身来看他,盈盈一笑:“赫赫有名的裴世子,倘若你有办法将你画出来的东西变成实物,岂不是才更让人叹服?”   将所画之物变作实物,这事裴扶墨自然没辙,他也并非那般死要面子,做不出来还偏要强撑,便说道:“这个我做不到,不过娇娇若是能做到,你今日不管提什么要求,我都应你。”   江絮清脸上的笑容愈发深了,甚至心神激动到没忍住在他怀里不住地乱动起来。   她才沐浴过,身上还带着浴后的清甜香气,稍微动弹便惹得人心尖酥麻,雪白的肌肤泛着粉红,就连露出的精致锁骨都是都是那般润泽诱人的。   裴扶墨喉结滑动,眼神愈发幽暗,江絮清全无察觉,便转回身直接提起朱笔落下一画。   画毕,裴扶墨眼神挪去一看,宣纸上画的正是一张红唇。   他蹙了蹙眉,还没解其意,颊边便被轻轻落下了一个轻柔甜软的吻。   江絮清脸颊微红,语气带着羞赧:“这便是实物了。”   裴扶墨只怔了须臾便反应过来,他轻笑了声,指腹贴上方才江絮清吻上来的地方,摇头无奈地笑道:“倒是被你钻空子了。”   江絮清眼眸闪烁,担心他要耍赖,急忙道:“我不管,你可不能耍赖!你方才说的话我可都记得呢!”   裴扶墨眉梢一扬,“自然,你今日提什么要求,我都会应予。”   江絮清显然兴奋到脸更红了,要知道能摆了裴扶墨一道,是多么不容易得事,而他也难得应下这样的条件。   可这样轻松用掉又实在觉得可惜,她想了想,没忍住晃着他的衣袖撒娇。   “那我可以把这个要求留着嘛?目前还没想好呢。”   裴扶墨冷言拒绝,“不可。”   江絮清急了,“为什么呀,这可是你答应我的要求!我想什么时候用,就什么时候用。”   他还是不愿让步,“我方才说的是今日。”   江絮清瞬间觉得一盆冷水兜头浇下,顿时蔫了吧唧的,坐在他怀里哼唧唧,不断地扯他的衣袍。   她委屈得像只红眼小兔般,浑身绵绵软软又让人忍不住想要欺负。   裴扶墨心头颤动,一只手挑起她的下颌,一只手已托住她的小腿勾上了自己的腰,眼底分明燃着暗火,还慢悠悠地打着商量:“但,若是娇娇愿意与我一同探索那书册上描写的椅子奥秘,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江絮清眨了眨长睫。   什么书册?什么椅子的奥秘?   对上裴扶墨幽深的眼神,她楞了半晌,才恍然大悟,旋即垂眸看向她和裴扶墨正坐着的这张椅子。   忽然间,那书册上的某些动作一下毫无章法地蹿进她的脑中,瞬间脸上的红都能挤出血来了。   他,他竟一直在惦记着这种事……   也太不正经了!   夜深人静,已是月上中天时。   裴扶墨衣衫松散,面浮绯色抱着已然化成水似的江絮清回了卧室。   刚将她放入床榻,她软到没了骨头似的身子便又缠了上来,眼角含着一抹春.意,久久消散不去。   她将脸颊伏在他的膝上,泪盈于睫地无声呢喃。   他喑哑地问:“方才没哭够,怎么又哭了?”   细细软软的腔调时不时从她唇间溢出,在这安静的屋内平添一番趣味。   裴扶墨的手指轻微拨弄,带起一丝涟漪,江絮清动了动发酸的身子,泛粉的肌肤便又深了个度,她此时犹如枝头上已汁水饱满的蜜桃,由他的指.尖轻松采摘。   他将指.尖送入薄唇,轻舔了舔,眉稍间的邪气蔓延。   呜呜咽咽的细小哭吟响起,裴扶墨眼底迅速划过一抹暗色,俯下身去吮掉她眼角微涩的泪珠,啄了口她红肿的唇,笑得随性不羁:“娇娇,可真是会勾人呢。”   他忽地想起晚膳时江絮清看向裴幽的眼神,心中的阴暗已在不断的滋生,不知花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抑制住没有当场杀了他。   裴扶墨轻笑一声,修长的手指搭在她轻轻阖上的眼睫,阴恻恻地喟叹:“不准再看他,你再多看其他男人一眼,就是想逼疯我呀。”   **   天光明亮,绚丽的阳光从窗户缝隙照入帷帐时,江絮清虚浮无力地翻了个身,还没往墙壁里面贴,就被一只长臂直接揽回了怀里。   裴扶墨的下颌抵在她的头顶,嗓音低哑:“要去哪儿?”   江絮清睡得迷糊,她睁开眼动了动四肢,正想说话,忽然觉得哪里怪怪的,腾出一只手探入被子。   果然……   她怎会连一件衣裳都没穿?   江絮清涨红着脸垂眸看裴扶墨,羞得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你,我……”   裴扶墨已经坐起身,半倚在床头,还十分体贴的将她提了起来,继续伏在他怀里,拢紧了身上的薄被后,说道:“乖,时辰还早,陪我看会儿书。”   看书?江絮清吓得咽了咽口水。   她现在没办法直视和裴扶墨看书这事了,她还记得昨晚陪他看的那书……   他是那样好学,一步一步分析那书册上的知识,还担心她会看不懂,十分有耐心地给她解答,告诉她如何做才能达到那书册上的示范。   但现在可是青天白日,这……   江絮清激动地伸手将他的书册挡住,嗓音带着颤意:“不,不好吧,大白天看这种书,会出事的。”   况且他一会儿还要去上值,这怎么来得及。   裴扶墨好笑似的看着面前的书册,被一双白皙柔软的手挡住,他支起一条腿将伏在他怀里的人摇晃了几下,容色舒缓道:“世子夫人要不要先看看这是什么?”   江絮清在他腿上被晃得心里慌得不行,待稳下来后,仰起小脑袋缓缓凑上去。   她几乎将所有的重力都放在裴扶墨身上了,犹豫了会儿,便睁着一只眼悄悄打量那不正经的书册。   看了半晌,总算看清了。   的确是那种正经的文学……还是她爹爹所著的。   裴扶墨看着她一下白一下青一下红的脸,旋即只好将这本书册收起,调笑道:“这本岳父所赠的书籍,原来在娇娇的眼里是这样不正经,我知晓下回岳父问起来,小婿该如何回答了。”   江絮清气得瞪他,果然又故意诱她上当,这人太坏了!   她气急败坏扑上去捂住他的唇,“不准乱说!”   ————————   夫妻两共同用了早膳后,裴扶墨便出府了。   自从昨晚那件事后,云氏想必也察觉到什么,连着两天都没再让他们去玉荣堂用膳,在府里是能避开他们就避开他们。   这样对江絮清来说反而是好事。   这日白天,江絮清跟着云氏学习了看账本的事宜,下午正打算休息,承恩侯府的帖子便送了进来。   是盛嫣邀请她去临渊阁一聚。   临渊阁位于朱雀大街的西边的曲碧湖,多是权贵们用于下午茶的休憩场所,环境雅致清静,依湖畔而建,推开窗望去便能将美丽的湖面景致纳入眼中,美不胜收。   江絮清到时,阁楼内的人不算太多,盛嫣正坐在二楼的临窗处等她。   她含笑上前,在盛嫣身后停下,柔声道:“盛姑娘,久等了。”   闻声,盛嫣回头,面露喜色:“世子夫人快请坐。”   中秋宫宴一别,便许久没见了,没料到盛嫣竟会主动邀她出来见面。   盛嫣有些局促紧张,说道:“今日邀世子夫人出来见面,实在是有些唐突了。”   江絮清摇了摇头,“我正好今日闲着发慌,有人邀我出来饮茶赏湖边美景更合我心意呢。”   盛嫣坐在江絮清的对面,她往江絮清的方向看去,便可直接望向窗外的景致,静泊的湖面上正有几艘画舫缓慢漂泊,清新的空气从窗口徐徐吹入,使她紧张的心都缓缓放松。   她忍不住在心里猜想,已经是镇北侯世子夫人的江絮清究竟跟裴公子是什么关系?   但看着面前世子夫人的笑容,她实在无法用那般恶意的心思去揣测对方。   江絮清吹了会儿风,觉得近日那些混乱的心思仿佛也渐渐被抚平了,她坐在窗边望向湖面,与盛嫣谈起了长安的事。   盛嫣幼时不在承恩侯府长大,回长安也才一年左右,并无闺中好友,她对长安很多事情并不熟知。   二人聊到兴头,江絮清抿了口茶水,好奇问道:“盛姑娘怎知这临渊阁,可以有如此美丽的湖景欣赏?”   盛嫣忽然慌神,眼神闪烁了下,说道:“是我的侍女帮我打听到的,世子夫人不喜欢这里么?”   江絮清笑盈盈道:“喜欢呐!这里我幼时同世子时常来这玩呢。”   说着,她继续指向湖面那头,“你瞧,那边有一排柳树,风吹起来时,柳树悠悠荡荡,远远瞧去可漂亮了,那柳树附近有座凉亭,那边还有一些小摊贩会在凉爽的季节贩卖各种精致的手工品。”   她讲得绘声绘色,盛嫣听在心里,也顺着江絮清指的方向看去。   仿佛也透过江絮清的话语,勾勒出一副富有烟火气的绝美画作。   原来这处是她与镇北侯世子曾经的美好回忆呀,盛嫣抿唇笑了笑,但随即心头又有一丝怪异。   既然这处是世子和世子夫人美好回忆的地点,那裴公子为何要她邀请江絮清来此呢?   两个姑娘都是轻柔细语的声调,一来一回聊着有趣的见闻,偏巧这时,身后响起一道讽刺的女声。   “我说你大中午的在房里打扮这么久,原是出来巴结人了呀。”   江絮清蹙眉看过去,面前这位较为年幼,但隐约有几分盛嫣面容的小姑娘,应当就是盛嫣的继妹,盛芸。   盛芸挽着身旁的美妇人,江絮清曾在赏花宴中见过她,正是现在的承恩侯府的夫人孟氏。   孟氏显然也认出了江絮清,她碰了碰身旁还在讽刺盛嫣的女儿,上前几步,笑容中带着几分讨好,“原来是镇北侯世子夫人在此。”   江絮清看了眼脸色微白的盛嫣,站起身来与承恩侯夫人见礼。   孟氏自然不敢担得起这份礼,虽同为侯爷爵位,但承恩侯府早些年已渐渐衰落,如今也就空有个爵位,跟镇北侯府这般权贵的世家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她笑了笑,朝盛嫣说道:“世子夫人与阿嫣是好友么?阿嫣怎么从来不在家里提及?就连今日出门都没说呢,害得母亲到处都找不着你人。”   盛嫣这时才上前几步,唤了声母亲,但听她声音里显然带着几分惧意,恐怕平日在家里没少被继母穿小鞋。   盛嫣紧张地捏紧衣袖,“我……”   江絮清笑着接话:“是我今日邀阿嫣出来闲聊,许是过于匆忙,阿嫣也忘了与夫人提起,都是我的不是,催得紧了些。”   盛嫣瞳仁微颤,看向江絮清,一句话堵在嗓子眼说不出了。   竟然还是世子夫人亲自邀请的这丫头?   孟氏心里浮起不悦。   回长安一年了,她特地将盛嫣每日困在家里,不准她出去结交好友,没想到还是让她抱到大树了。   孟氏压下心中的愤恨,笑着上前拉住盛嫣的手,“怎么出来玩还不带上你妹妹呢,害得芸儿都以为阿姐不要她了呢。”   说完孟氏给了个眼神在旁一脸不爽的盛芸,盛芸收到那警告的眼神,哪能不明白是为什么,只能不情不愿地贴上去,“芸儿也想跟阿姐还有世子夫人一块饮下午茶,阿姐就带着芸儿一起嘛~”   盛嫣正想拒绝,虽然害怕被继母又刻意针对,但她实在不想让江絮清看出她在家里过得不好。   孟氏看出了盛嫣想提出回去,干脆让盛芸也没机会巴结江絮清。   她绝不给这个机会,便率先开口说道:“世子夫人,我忽然想起还有事,便先回侯府了。”   “芸儿,你留着跟你姐姐一块儿回去。”   盛芸笑着应下,留下盛嫣面色为难看向江絮清。   江絮清无奈地耸了耸肩,只能收下了这个强行塞进来的麻烦。   **   盛芸留下来后,便一直鼓足了劲想要同江絮清套近乎,几人坐着闲聊了会儿,盛芸提起:“世子夫人,咱们光在这临渊阁内欣赏湖景有何意思?”   江絮清问道:“盛姑娘是有别的有趣意见?”   盛芸眼神指向那湖面上漂泊的不少画舫,“不如咱们也租一艘去游湖如何?”   盛嫣眼睫颤动,内心反复的挣扎不安。   江絮清望着湖面,忽然也觉得兴致来了,“也好。”   三人行到码头,找了专门出租画舫的卖家,得知今日的画舫都被租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轮较为华贵,可以容纳十几人的华丽画舫,可惜的是已经有人先一步租下了。   江絮清略觉得可惜,打算就此回去。   盛芸不依不饶,“卖家,你能否去问那人,愿意共乘么?我们也就三个人,占不了多大的地。”   那卖家只巴不得多挣一份的钱,连忙就去问了,过了半晌,笑吟吟地跑回来,“那客人心性随和,他也正愁无趣,便同意一同游湖。”   江絮清想了想,还是道:“罢了,我们三个姑娘家,总是不太好。”   盛芸嘟了嘟嘴,不懂这世子夫人在谨慎什么。   那卖家已经笑道:“这位夫人不必忧心,方才也有另外两拨人也想游船,问了那个最先定下画舫的客人,那位客人也同意与他们一同游湖,所以加上你们,这艘画舫还有其他的客人,夫人就不必担心了。”   江絮清觉得好笑,那个最先定下画舫的人难不成是做慈善的?游湖本就是要安静的氛围,他偏偏还允许陌生人跟他同船。   盛芸又百般撒娇,加上的确有了画舫游湖,江絮清只好依了。   三人上船后,发现这艘画舫的确很是华丽,设计共有两层,犹如一座景致的房子一般,一切都应有尽有。   一楼有其他客人,盛芸一进来就撒开了手四处游逛,盛嫣到底是长姐,还是要顾着妹妹,便也没留意江絮清直接上了二楼。   江絮清寻了个最适合赏景的凭栏处,迎着湖面吹来的清风,唇角衔着一抹笑意,惬意极了。   ——————   此时另一艘画舫的一楼。   碧空万里,曲碧湖的湖面倒映出缥缈云霭,飞鸟贴着湖水掠过,微风拂起时,湖面漾起层层涟漪。   一艘繁华的画舫溢出了醇香的酒气,船舱内,太子李谦亲手为对面的男人倒了一盏清酒,皱着眉问:“你当真认为你兄长的身份存疑?”   裴扶墨指尖缓缓摩挲杯盏边缘,神色透着意味深长,默了半晌,才道:“但目前并没有任何证据。”   问题在于他的母亲实在太信任裴幽,且亲眼证实了胎记,加之裴幽的年岁也对得上,便是如此他的身份才一直没有人怀疑。   但经历过上辈子,裴扶墨既然已经知晓裴幽是个什么样的人了,自然也不会如裴家其他人一样那般信任裴幽。   李谦眸色一变,眼中露出杀意,“倘若他真的不是裴家人,事情倒好办了。”   裴扶墨说道:“今日请殿下出来,便是想拜托殿下出动玹影卫,帮忙将裴幽的底细调查清楚。”   玹影卫是太子李谦培养的一支死士暗卫,与其他暗卫不同,玹影卫则是专用于调查一些难以调查出的信息,但因这支暗卫精而稀有,便极少派出马,加之李谦为了寻找佳月公主,基本已将玹影卫的精兵分派出去大半了,这裴幽因自小流落过太多地方,如今也只好出动玹影卫,兴许还有能力查到一些苗头。   李谦自然不会拒绝,说道:“但目前玹影卫只留下了两人,其余人手还在外寻那女人没有回京,恐怕速度会较慢一些。”   裴扶墨颔首,“不妨事,还有时间。”   距离上辈子发生的事最快还有大半年,目前他已经给裴幽和三皇子使了不少绊子,三皇子如今哪还有那闲情逸致蹦跶。   今日趁着天气舒爽,二人谈完事后,便也顺便欣赏湖边景致对饮几番。   李谦喝上兴头,忽然笑呵呵地问:“怀徵,你今日怎么邀我到这曲碧湖来了?”   裴扶墨道:“有点事顺便处理了。”   说完,这时周严也正好进了船舱,他朝李谦行礼后,便对裴扶墨附耳说道:“世子,人已经到了曲碧湖了。”   “嗯。”他淡淡颔首,唇角勾起笑意。   正望向窗外打算欣赏接下来的一场闹剧,视线却被对面那艘画舫二楼处,欣赏湖面景致的人吸引。   裴扶墨瞳仁轻微颤动,面上虽还挂着方才扬起的笑,但已是不知觉凝固起来。   他蹙眉吩咐周严:“去查下夫人那艘画舫是谁租的。” 第39章 冷血   这艘华丽的画舫二楼, 是最适合吹风赏景之处,江絮清吹了片刻的微风,忽的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似乎要朝她迈近。   本以为是盛嫣来了, 她笑了笑, 正想转身,眼角余光这时却扫到一抹素白色的衣袍下摆。   这衣服……   江絮清目光倏然凝固,心里一沉。   她极快地让自己冷静下来, 故作自然地转身下楼。   衣裙迎风曳动, 看似轻盈的背影, 实则脚步略微慌乱。   男人在她走后,并未追上去, 反而心情愉悦地去她方才站的地方, 赏了许久的美景。   江絮清急匆匆从二楼下来,几度回首, 见身后没人追上来,这才心里松了一口气。   裴幽真是阴魂不散, 出来游湖这件事本都不在她的计划内,竟也能碰见他。   这下弄得她欣赏景色的心情都没了。   盛嫣在一楼画舫跟盛芸坐在一起, 看到江絮清面色慌乱下来,起身走过去问道:“世子夫人怎么了?”   江絮清摇了摇头, “我没事。”   盛嫣眼神朝她身后看去,没看见一个人,心中略微疑惑, 本还想问点什么。   江絮清已是提前开口了:“盛姑娘, 我忽然想起还有点急事, 得先回侯府了。”   盛芸听到江絮清要回侯府,觉得大为可惜, 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她自然想跟镇北侯府多攀点交情,于是走过来说道:“世子夫人再留下来玩玩吧,你看这画舫内还有不少人呢。”   今天天气好,到了下午来游湖的贵人也不少,这艘画舫不知何时已三三两两聚集了不少人。   江絮清眼角余光一扫,在最里边忽然暼到一个有些眼熟的背影。   那男人正拥着一名身形纤柔,弱柳扶风的女子正坐在最里边小声谈话,二人相依相偎,状态十分亲密。   盛芸也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待看到角落的那对男女后,不由啧了一声,嫌弃道:“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姑娘,穿得那样风骚,指定是专门勾搭男人的。”   江絮清蹙了蹙眉,在脑海里不断地回想,这个背影的男人是谁,却怎么都记不起来。   盛芸的声音太大,担心引起其他人的注意,盛嫣特地好心制止她,“妹妹,莫要在背后说人长短。”   盛芸不满地努了努唇,看在江絮清的面子上,便没有顶嘴回去。   若是这时在承恩侯府,哪里还有盛嫣可以教训她的机会。   “世子夫人在想什么,这么出神?”盛芸坐过来,一副很是亲昵地问。   既然想不起来,索性不想了。   江絮清将眼神收回来,摇了摇头便直接起身,说道:“侯府的马车已经等许久了,我该回去了。”   都主动提了两次,还是执意要走,盛芸也不好挽留,只能不满地嘟了嘟唇。   但盛芸还舍不得这次游湖的机会,并不打算一同离去,盛嫣斟酌了一番,还是留下照看妹妹。   江絮清只好自己先回去了。   告别二人后,她刚走出画舫,正到了岸上,便迎面撞上了来此的裴灵萱。   裴灵萱看到江絮清也惊讶了会儿,“慕慕,你怎么也在这儿?”   江絮清疑惑道:“萱姐姐也是来游湖的?”   今日来游湖的人,倒是比她想的还要多。   裴灵萱摇了摇头,“是怀徵让我来这的,但他也没说是什么事,不过正巧遇到慕慕了,不如我们一起进去?”   裴扶墨?他今日也在曲碧湖?   江絮清本提不起劲的精神顿时活跃起来,面上浮起喜悦,灵动的眼神左顾右盼想要寻裴扶墨的身影,但扫了一圈,附近并无他的出现。   江絮清焦急地问:“萱姐姐,那他人呢?”   “怀徵啊,没瞧见他人影,他兴许晚点要来的。”   好吧……江絮清笑了笑,便拉着裴灵萱站在码头上谈话。   二人说了几句,正要往画舫内进去,裴灵萱走在前头,嫣然说道:“慕慕也觉得今日游湖的人多?我听说今日天气大好的缘故,曲碧湖能看到难得一见的美景,所以有不少人早几天前便已经定好了画舫来此一聚。”   江絮清恍然大悟:“原是如此,我还说为何今日格外的人多呢。”   裴灵萱面露可惜,说道:“我本前两日便说想让敬元今日陪我来此游湖,但他说近日被公务缠身,实在腾不出空。他不在的话导致我也没什么兴致了,今日我一人过来,这样的美景没能同敬元一起看,倒是可惜了。”   江絮清的手被裴灵萱牵着,望着她面上那没能与自己夫君一同游湖而沮丧的神情,有些心疼。   兴许林敬元不是没空,而是……   前方忽然走出两道人影,因进画舫的位置就这么点大,裴灵萱便体贴地让出道路,想要前面的人能过去。   她刚往边上挪开几步,抬眸对上来人的视线,嫣然浅笑的脸庞,便霎时间褪去了血色。   裴灵萱整个人僵滞了一般,晚两步跟上来的江絮清走过来,问:“萱姐姐,你怎么了?”   男人诧异的声音响起:“萱娘,你……”   江絮清心里一跳,顺声看了过去。   对面的男人正是裴灵萱的夫君,建安伯长子林敬元。   他这身月白色的衣服……这不正是她方才在画舫内看到的男人?!   江絮清朝他身后看过,果不其然见到一个纤柔的女子浑身颤抖地缩在他的身侧。   那女子堪堪露出半边颤巍巍的脑袋,几人离得近了,竟还能听见她低弱的声音唤了声:“元郎……”   “敬元……”   这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林敬元犹犹豫豫,看了看面前的发妻裴灵萱,又看了看身后那个纤柔的女子,实在难以抉择,不知该先回应谁。   他这个迟疑的举动,瞬间使裴灵萱心若死灰,已目睹于此,她还究竟在抱有什么期待?奢望得到什么回答?   裴灵萱将藏在宽袖内的拳头缓缓松开,尽可能的维持着笑容,微红的眼眶正在竭力的克制,她轻声问:“告诉我,你为何在这,她又是谁。”   一个前几日说今天没空带她来游湖的人,一个每日被公事缠到脱不开身的人,一个性情正直从不撒谎的人,为何会瞒着她,跟另外一个女人来此游玩!   成亲多年,林敬元知道,此刻越是保持冷静的妻子,心里得有多大的震怒。   他不由慌乱了神,上前几步要牵裴灵萱的手,小声说:“萱娘,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说。”   此处是曲碧湖的码头,今日来游湖的贵人也不少,若是让其他人看见了,他的脸该往哪摆?同僚们知道了又该如何笑话他。   裴灵萱用力甩开他的手,眼眸含泪:“你还害怕让其他人看见了?你带着另外一个女人来游湖,怎么不担心有其他人看见后,丢了我的脸面?”   她的嗓音不知觉拔高,险些将不远处的路人都引了过来。   林敬元急得满头大汗,正在想办法将她带走,身后的女子款款地走了出来,她低垂着脸,柔声说道:“姐姐,请你莫要怪元郎,实在是今日是家父家母的忌日,我心里难受,便央求元郎带我出来游湖缓和一下心情……”   裴灵萱拧着眉心,愈发觉得这女人的声音耳熟,但从她来了至此,她都一直低着脸,戴着帷帽实在看不清楚面容。   她忽然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冷声质问:“你究竟是谁?”   林敬元面色慌乱一闪而过,将那女子挡在自己身后,急忙拉她的手,“萱娘,我们先回去,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裴灵萱用力推开了林敬元,忍着泪意道:“你不要碰我!”   林敬元被她推得踉跄几步,还是身旁那个纤弱的女子上前拉了他一把这才没有掉进湖中,可即便如此,林敬元还是狼狈不已。   那女子抱着林敬元的一只臂膀,心疼地呜咽哭出了声:“姐姐莫要这样对元郎,元郎是有多好的人,想必姐姐比任何人都清楚,姐姐怎么忍心呢……”   林敬元站稳了后,涨红了脸将那女子推开,几步奔到裴灵萱面前,想要将她拉走,“萱娘,我们回去,好吗?”   这一出闹剧实在是够了!   裴灵萱还是没忍住流下了泪水,她抬起湿润的眸,愤恨地看向林敬元,嗓音冰冷地问:“她是许施,对吗?”   如果一开始觉得声音耳熟,暂时没听出来,方才那个哭泣声,若是她还认不出来此人是谁,那她就是真的糊涂了。   江絮清在听到许施的名字后,面上诧异一闪而过。   若是她没记错,许施是建安伯夫人严氏的外甥女,是林敬元最亲近的表妹。   严氏一直想让许施嫁进建安伯府,奈何在婚事谈妥之前,林敬元意外对裴灵萱一见倾心,二人很快便私定终身,看在镇北侯府的权势份上,严氏明面上对这桩婚事也不敢有任何怨言。   没料到这个许施竟一直没有出嫁,林敬元和裴灵萱成亲有六年了,她竟还一直在等林敬元?   林敬元心头一颤,已是愧疚得不敢再看裴灵萱,她性子一向温柔,成婚多年都极少用过这般冷漠的嗓音同他说话,“萱娘,你听我解释,许施她今日是因为……因为……”   裴灵萱用力地闭了闭眼,心里疼得流血似的,就连林敬元这张脸都不想看到了,她摇了摇头,“你不必解释了。”   说完,她红着眼转身对江絮清说道:“慕慕,我先失陪了。”   江絮清上前扶住她,“萱姐姐,你跟我回侯府吧。”   若是现在跟林敬元回了建安伯府,这男人若是说了什么话使裴灵萱心软了怎么办?前世她不知道萱姐姐发生了什么事,只知她的孩子是怀孕三个多月时意外小产的。   自那之后她便再也无法怀有子嗣,导致整个人自卑怯懦了许多,裴家出事后,这林敬元一点也不念着多年的夫妻之情,以她多年没子之由将她休弃。   这个可恨的男人,现在做出这幅痛苦的样子,回去之后为了哄好萱姐姐,指不定会无所不用其极。   裴灵萱摇了摇头,无力地一笑:“不了慕慕,我还是回建安伯府吧。”   有些事她总该面对,逃避无法解决。   许施听完这句话,姣好的面容忽然闪过一抹恨意。   林敬元听到欣喜不已,连忙上前几步,要去搀扶裴灵萱,小心翼翼地说:“萱娘,你怀了身子不方便,我扶你回去。”   裴灵萱看也不想看他一眼,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不必了。”   林敬元面色尴尬一瞬。   恰逢这时,许施在湖畔旁捂着肚子蹲了下来,有气无力地痛喊:“元郎……”   林敬元回首,看到她那么危险的蹲在湖边,心口都跳了一下急忙过去要扶她起来,冷声道:“你蹲这里做什么?不怕摔下去了?”   许施眼眸含泪,嗓音带着哽咽可怜地道:“那是元郎送我的帕子,掉入了湖里,我舍不得呀。”   林敬元脸色稍缓,看着已随着湖面飘远的帕子,轻声道:“一方帕子罢了,你先起来。”   许施擦了擦泪,顺势伏在林敬元的怀里,想借靠他的力量站起身,林敬元这时才忽然想起裴灵萱还在身后,下意识将她松开。   许施用力一咬牙,右脚顺势一崴,整个人朝湖面倒了去。   好好的人忽然掉进了湖里,江絮清和裴灵萱都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后,林敬元已大惊失色连忙跳下去救人。   裴灵萱垂下的手紧紧攥成拳头,眼睁睁看着面前这场戏剧的发生。   等林敬元将许施救上来后,她哭着无助地喊:“元郎,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会不会出事了……”   孩子?裴灵萱忽然感到自己的脑子里被人拿一记重锤,用力敲打了一下。   林敬元脸上的水还在不断滴落,有惊无险道:“没事没事,孩子还好好着。”   许施脸色煞白捂住肚子,“元郎,我的肚子好疼……”   林敬元朝她下身看去,待见到一点殷红的血迹流出来后,吓得瞳仁颤动,他连忙打横抱起许施,安抚道:“别怕,我带你去找大夫。”   许施在他怀里哭得不停,疼得不断地叫唤着孩子。   悲戚的哭声和热闹已经引了不少的路人在远处观看了起来,林敬元打横抱着许施,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赶快寻个大夫,她肚子里的孩子可不能有事。   裴灵萱一直站在码头道路的中央,如雕像一般,无法动弹。   当林敬元抱着许施过来时,看到面前杵着的障碍物,下意识撞了一下,“让开!”   江絮清出神的功夫,裴灵萱已经被林敬元撞得往边上一倒,她脚步不稳,连连往外边后退了几步,在即将掉入湖水之前,江絮清及时拉住了她。   “萱姐姐!”   这声时林敬元方才混乱的思绪一下便拉了回来。   他抱着许施回头看,这才发现方才撞的人竟然是裴灵萱,见她靠在江絮清怀里,整个人魂不守舍,他很想上前去看看,可怀里的许施哭声又忽然加重。   他一咬牙,还是打算抱着许施离开。   “慢着。”   这道声音阻挡了林敬元的去路。   他朝前方看去,面前这个身形颀长,浑身透着寒意的男人,正是他的妻弟。   长安城鼎鼎有名的镇北侯世子,如今的左军少都督,裴扶墨。   周严上前一步拦下林敬元,“大姑爷,请留步。”   林敬元看向裴扶墨,“不知裴大人这是想做什么?”   裴扶墨目无情绪,跟看死人似的看他,“周严,东西拿出来,让林公子画个押再放他走。”   周严应是,很快从怀中取出一纸信封,纸张抽出,摊开在林敬元面前的赫然是「放妻书」。   林敬元脸色霎变,难以置信地看向裴扶墨,嗓音颤抖:“裴大人这是何意?”   裴扶墨笑了声:“跟我装傻?你若再这样耗下去,当心那女人肚子里的孩子。”   周严从怀中取出印泥,冷言道:“林公子,画押吧。”   林敬元气红了脸,怒喊一声:“我不同意!裴大人这是想以权势压人,逼迫我跟萱娘和离?你问过萱娘的意见了?凭什么给她做决定?”   裴扶墨不耐烦地扯了扯唇:“林敬元,本官没那闲情逸致听你在这鬼吼鬼叫,周严给我按着他画押。”   他一摆头,周严心领神会,上前几步就强行要捉着林敬元的手来画押,这一拉扯,林敬元怀中的许施不得不放落地。   许施方才本就落水,加之下.身流血,痛得死去活来,在码头上滚来滚去毫无形象可言,口中还在不断地痛苦哭喊。   林敬元和周严起了争执,将手藏在身后,看向还伏在江絮清怀里的裴灵萱,急忙喊道:“萱娘,你快制止你弟弟啊!”   裴灵萱充耳不闻,靠在江絮清的怀里,脸庞神情如木,垂着眸一滴泪也流不下来,似灵魂出窍了一般。   江絮清揽着裴灵萱,将脸侧过去,对上了裴扶墨冷无情绪的眼神。   那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心口好似被针扎了下,意味不明的难受萦绕心头。   裴小九为何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   这边林敬元实在抵不住周严的力气,眼睁睁看着自己在放妻书上压下了印记,如死寂般,被冲击地魂不附体。   裴扶墨扫了一眼放妻书,睥睨着已僵到无法动弹的林敬元,冷声道:“回去收拾一下,晚点侯府的人会将我长姐的东西取走,若是少了任何一样,我定拆了你建安伯府。”   林敬元气得脸一阵白一阵红,当即愤怒破口大骂:“裴怀徵!你信不信我告到陛下跟前去?你简直目无王法,以权压人,你逼迫我和萱娘和离这事,若是传扬出去,你看外人会如何看待你?”   裴扶墨不屑地笑:“不如你看看那女人的孩子还在不在?”   林敬元大惊,目光寻着许施看去,只见方才还在痛苦嚎叫的许施已彻底痛晕了过去,他吓得踉跄上前,颤声喊:“施儿!”   林敬元狼狈地抱着已经昏迷的许施匆忙离去。   裴扶墨缓缓走上前,目光落在江絮清惴惴不安的神情上,淡声道:“跟我回去。”   江絮清抿了抿唇,“那萱姐姐呢   。”   裴扶墨看向周严。   周严颔首,吹了口哨,很快便从另一搜画舫内涌出了几名侍女,侍女上前接过已昏睡过去的裴灵萱。   裴扶墨面无表情,伸手攥住江絮清的手腕往前走。   身后几名侍女惊吓的声音响起:“不好,这位娘子身.下流血了!”   **   镇北侯府。   朱大夫重点吩咐了几句重要的注意事项,便提着医药箱出了华雅院。   裴灵萱面色苍白虚弱无力地靠在引枕上,神思游荡,捂住自己的小腹许久没有说话。   方才朱大夫的话又萦绕在她的耳边,她默泪不止,最终抑制不住,痛哭出声。   屋内响起她悲痛欲绝的哭声,让人闻之动容,江絮清也不由跟着红了眼眶。   云氏心下大痛,上前抱住虚弱的裴灵萱,安抚道:“萱儿,你方才……才小产了,身子正是虚弱的时候,可不能再这样哭了。”   闻得风声火速赶回镇北侯府的裴灵梦刚到华雅院,便听到这痛彻心扉的哭声,气得她几步上前,大声叫唤:“阿姐,你别难过,我定会替你报仇的!”   那个林敬元,她定不会让他有好日子过!   裴灵萱伏在云氏的怀里,抽噎几声,尚在发抖的身子因为这句话轻微动弹。   她抬着湿润的眼睫看向一脸怒意的妹妹,良久,还是摇了摇头,“不必了,阿梦,你莫要插手。”   裴灵梦怒不可遏,急躁地问:“阿姐,你这话是何意?什么叫不必了?我可都听说了,那对狗男女当着你的面这样欺辱你,这次小产指不定还是那林敬元推了你那下的缘故而引起,凭什么要这样放过他们?”   她急忙拉着江絮清过来,说道:“当时慕慕也在场不是吗,她都亲眼看到林敬元是怎么对你的,阿姐你怎么还能这样放过他?慕慕你也说句话啊,阿姐就是太心善了,才被这样欺辱!”   江絮清动了动唇,望向裴灵萱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嗓子犹如堵住了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没办法替当事人下决定。   裴灵梦的态度极其暴躁,从进了华雅院起便一直在发泄怒火,大声说话。   云氏脸色难看,冷声斥道:“梦儿!你长姐本就身子不好,你是想气死她?”   裴灵萱低声咳了几下,整个人虚弱到好似随时要晕倒了。   裴灵梦一肚子的怒火在看到长姐这般脆弱的样子下,也不得不强行压下去,可这并不代表她的内心认可长姐的做法。   长姐天性温婉柔善,不管什么时候发生什么事,她都第一时间想要息事宁人,不愿怪罪任何人,便是因为这样的性子,她嫁到建安伯府后,即便背靠镇北侯府,她也时常遭受到婆母严氏的打压。   对于长姐的懦弱性子,裴灵梦实在是忍了太久。   “阿梦,我知晓你是担心我,可……”裴灵萱有气无力地动了动白皙的手指,垂眸道:“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再去计较也没什么必要了。”   她不愿再这样牵扯下去,闹得难看。   “况且……”说到此处,裴灵萱顿了顿,淡淡笑了声:“况且,怀徵已经帮我取得了一纸放妻书,从此,我与建安伯府,与他林敬元都没有任何关系了。”   云氏脸色骤变,讶异道:“放妻书?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从裴灵萱回了镇北侯府后,这件事还没有通知任何人,这句话刚说出来,不啻于平地一声雷。   云氏疑惑的眼神投向屋内锦绣屏风后的位置,但见这座屏风上正倒映出男人挺拔的身形。   裴扶墨斜倚在门框边,不以为意地道:“就方才,让他画了押。”   云氏面色不悦,猛然站起身来,指责道:“裴怀徵,这是你长姐的婚姻大事,你个做弟弟的,岂能随意插手?”   虽说她也同样看不上建安伯府,但是事情刚发生不久,双方家庭还未曾交涉。   他个晚辈竟敢这样擅作主张私下处理了这件事,简直不将长辈放在眼里!   裴灵萱抬手拉住云氏,轻轻说道:“母亲,您不要怪怀徵……”   或许正是因为弟弟的果断,才能让她忽然一下想的这么清楚明白。   否则恐怕此时她还在犹豫不决。   云氏皱眉道:“这才画押,应当还没生效……”   裴扶墨轻描淡写地说:“回来的路上,我已经让周严送去府衙盖章了。”   云氏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幻多姿,五彩斑斓,想说几句话,话音到了唇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和离自然是欢喜的,只是用这般粗暴的方式,多少还是会落人口实,况且他作为弟弟这样插手,更是不合规矩。   裴灵梦满意地哼哼一声,笑嘻嘻道:“果然还是二哥聪明,对付林敬元那种小人,就该快刀斩乱麻!”   江絮清深深看了眼失魂落魄的裴灵萱。   裴灵萱藏在衾被内的左手虽然一直没有露出来,但她能感觉得到,萱姐姐此时悲伤到要喘不过气了。   江絮清缓缓走到屏风侧边,目光落在倚在门框上,看向庭院持久没有动的裴扶墨身上。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所以才会在今日让萱姐姐去了曲碧湖畔,才会在事发之前便准备好了放妻书。   江絮清忽然感到后背都冷得出汗了。   **   夜色浓稠,风起,寒凌居庭院树影婆娑,今夜乌云密布,寂静得吓人。   从华雅院出来后,裴扶墨便一直沉默不语,直到进了卧室,他反手直接将安夏等侍女挡在门外,留下“嘭”的一声关门的声响。   江絮清除了背影轻微动了点之外,并无其他的异样,好似早就清楚一会儿将要面对什么。   裴扶墨死死地盯着她的背影,问:“你今日怎会在曲碧湖?”   江絮清转过身来,认真看向他冰冷的神色,沉默了一息,说道:“今日承恩侯府的盛嫣盛芸姐妹二人邀我去临渊阁相聚,我们几人相谈甚欢,便临时决定去游湖。”   裴扶墨嗤笑一声,这些他自然都已调查清楚了,可他想听的不是这个答案。   江絮清走上前几步,盈盈水眸含着难以置信,问道:“裴小九,今日是你主动让萱姐姐去了曲碧湖么?”   她现在还无法消化这件事,倘若裴扶墨从别的渠道得知了林敬元已经背叛了萱姐姐,为何他偏偏要选择这样的方式去伤害萱姐姐,让她亲眼目睹这一切?   裴扶墨撩袍落坐,慵懒地掀起眼皮:“是,又如何?我手下有消息打探到林敬元早就在外头养了女人,长姐这种性子若非让她亲眼目睹,她岂能轻易相信?又岂能这样死心?”   真的是手下查到的消息吗?   江絮清心里极其不安,可因他后面那句冷血无情的话,整颗心又被重重提起。   她上前几步,红着眼眶神色激动道:“让萱姐姐知道真相的方式有许多,你为何偏偏要选择这样最残忍,最伤害她的方式?她是你的长姐,难道你不知道萱姐姐有多爱林敬元么?你一点心理准备都不给她,让她抱着满怀的期望去看到这样狠心的一幕……”   若是可以,为何不选择一种柔和的方式,减少一些对萱姐姐的伤害,让她少点痛苦。   也不至于让她如今这般痛苦地心如死灰,甚至还在自己夫君的推搡下,孩子都这样意外流掉了。   虽然事发后,萱姐姐什么都没说,可江絮清看的出来,她难过得心都死了。   在半个时辰内,她亲眼目睹了恩爱多年的丈夫背叛了她,她期盼了许久的孩儿也无辜死去,这双重事情,对她来说是多么残忍痛苦的打击啊。   可裴扶墨竟这样轻飘飘残忍地,将这件事摊开在自己长姐面前,像是活生生剥开了他长姐的血肉。   安静的室内,响起裴扶墨轻轻的嘲意,他凉薄地道:“这样不好么?彻底断的干净。”   总归那肚子里的孩子,前世一样流掉了,今生流掉也不过是那个孩子本该有的宿命罢了。   江絮清第一次觉得自己根本没有真正的认识过裴扶墨。   从前的他,即便性子再霸道冷漠,心性也不会残忍到这个地步,那是他的长姐,发生了这样的事,他竟是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便让她这样面对残忍的事实。   江絮清眼眸湿润,含着悲痛看他,蓦然对上他阴冷的眼神,她吓得连连后退几步。   裴扶墨站起身朝她走去,几步将她逼到了屏风处,直到退无可退。   “你觉得我残忍,我冷血,对么?”   江絮清动了动红唇,望向他眼尾开始蔓延的那抹赤红,心绪万般复杂,泪水没控制住模糊了眼眶。   裴扶墨抬手掐上她的下颌,逼迫她扬起脸颊,他俯下脸,阴恻恻地道:“娇娇,你能这样想我便是对了。”   他从不是什么大善人,幼时她便不止一次说过讨厌他霸道无理的性子,因他总是想霸占她身旁的每一个位置,打跑她身边的每一个试图觊觎她的男人。   他从来不光明磊落,前世她嫁给了兄长,他甚至想将她夺来,每个夜里,他都在恶毒地想,兄长什么时候死了就好。   所以这样的他,她才会这么讨厌,不是吗?   她上辈子就喜欢裴幽那种虚伪男人。   欣赏裴幽装出来的温润如玉,翩翩君子,最是厌恶他这般的霸道偏执。   说罢,裴扶墨凝望看了眼江絮清眼角被逼出的泪水,眸色一沉,紧接着用力地将唇覆下。   他狠戾地将她即将说出口的话给堵了回去,只因他胸腔内的恶劣波动正在不断地翻涌。   他心知,根本无法承受她接下来的话了。   她又要说哭着说她最讨厌他这种人了,不是吗?   **   悄寂深夜间,月亮缓缓移出层叠的乌云,露出了半边皎月。   裴扶墨随意披了件衣衫赤足下榻,离开之前特地将缠花帷帐钩紧,不让有一分松下来的可能,透过朦胧的帷帐,他的目光落在江絮清那累得昏睡过去的小脸上。   她已筋疲力尽,昏到不省人事了。   深深看了许久,他眼神更冷,遂直接转身离去。   门外周严侯了许久,见到裴扶墨出来,谨慎地问道:“世子,当真要出手吗?”   廊下的烛光落在裴扶墨冷峻的脸庞上,他乜向周严:“折了三皇子半边翅膀,你说他还能蹦跶多久?”   周严心思一转,便悟了。   上回广寒楼下毒粉一事被世子提前截胡,想必已经把三殿下气得不轻了,这次世子这样做,是彻底想要了大公子的命。   “是,属下立即去办。”   周严转眼消失在夜色中。   裴扶墨疲惫地揉了揉眉骨,转身朝屋内行去,此时屋子里的气息还未曾消散,宁静且诡异。   ——————   翌日天亮,江絮清动了动发酸的腰身睁眼,却见榻上并无一人,这段日子以来,她几乎每天醒来睁开眼睛便能看见裴扶墨,今日却没了他,使她莫名心慌。   江絮清慌乱地爬起身,匆忙掀开帷帐正要下榻,不远处的书案后传来一道冷无情绪的嗓音:“急什么,先将衣裳穿好。”   江絮清低头一看,她今日竟又未着寸缕!   登时羞得她狼狈地钻回榻间,慌乱下随便套上了一旁裴扶墨换下的寝服。   裴扶墨斜倚在书案后,单手执书,神态懒倦地垂眸,唇角微微勾起笑意。   片刻后,江絮清穿好了衣衫,看着长出一大截的衣袖,无可奈何,气得她赤足直接朝书案后奔来,“裴小九!你怎么又,又……”   他又将她剥得一干二净,还不给她穿好衣裳!   裴扶墨松开手中的书册,缓缓抬眸扫了眼她气得通红的一张脸,眼神下移,十分满意她穿上了他的衣服,旋即便上手点了点她的侧腰。   下瞬间,江絮清便酸软到没了半分力气,直接倒在他的怀里,他轻松一提,便将她揽入怀中,一面看着手中的书册,一面淡淡地道:“娇娇又不是没看过我没穿衣裳的模样,就这么生气么?”   江絮清揉了揉酸胀的腰,气得她上嘴直接咬了一口裴扶墨的衣襟,哼声道:“那能一样么?我把你扒光了,每天早晨不穿衣服醒来,你会高兴?”   她扒光他?裴扶墨眉梢一动,显然来了兴致,伸出手指探入她咬住他衣襟的口,耐人寻味道:“也好,不如我们今晚便试试?如何?”   他声音愈发的低缓,目光看向书案最下边的屉子,暧昧不清地诱惑:“我若没记错,娇娇的那本闺中秘典,便是有一套类似的课程。”   这大清早的,他又开始神志不清了!   江絮清不满地伸舌将他的手指推了出去,他的手指在她口里来回折腾了半晌,弄得她脸都红了,气息紊乱,这才放过了她。   江絮清气喘吁吁伏在他怀里,心里懊恼不止,裴扶墨最近不知怎地,愈发的纵.欲,昨晚分明还在争吵,他都能歇战做那种事。   搞得她满腔的思绪一下被他打乱了。   裴扶墨指腹从她泛红的脸颊划过去,懒懒散散地说:“娇娇又在装听不见。”   江絮清背脊一缩,心道,竟是让他看出来了。   她的腰实在酸到直不起来了,干脆窝在他怀里耍赖。   没多久,安夏进来传膳,江絮清才趁机从他怀里溜了出去。   用了早膳后,裴扶墨便出府去了衙署。   临走之前虽没有特地说什么,但看向她的眼神,莫名让江絮清害怕。   裴扶墨这在不知不觉地隐隐转变,就连安夏都察觉出来了,“夫人,您和世子是又闹了什么不愉快么?”   江絮清歪头想了想,“昨晚是吵了一架。”   但是她扪心自问,后来发生的事应当算是和好了罢?虽说她还是不太赞同裴扶墨对萱姐姐的事,选择那般残暴冷血的处理方式……   安夏时刻担心着世子和世子夫人感情不和睦,见这二人三天两头让人这般操心,很是忧心。   ——————   晌午时分,朱雀大街的街道人流涌动,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西边的一条街道的路边客栈内,裴幽上了二楼推开房门。   窗外的阳光倾斜投入客房,落在那坐在最里边,端的一脸肃容的姑娘身上,裴幽唇角衔着温和的笑意,唤了声:“盛姑娘。”   盛嫣起身请他入座,面色情绪始终淡淡的。   裴幽诧异地挑眉,大概明白了今日她邀他来,此究竟所为何事。   裴幽刚落坐,伸手取过桌上的茶壶,亲自为盛嫣斟茶。   盛嫣困惑的眸色落在他白皙的手指骨上,静默了片刻,问道:“裴公子,我想问清楚一件事,还请裴公子务必老实回答我。”   裴幽将茶盏推到盛嫣面前,优雅地笑:“盛姑娘请问。”   望着这样光风霁月,温柔和善的人,盛嫣实在不好将那些恶劣的揣测按在他身上,可是,裴公子要如何解释呢。   盛嫣紧张地按住茶盏,茶水在她的动作下轻轻溢了出来,打湿了桌面。   裴幽静静看着她这番举动,心里冷意更升,看来这颗棋子是没用了。   “我想问裴公子,是否因为知晓那曲碧湖是裴世子和世子夫人拥有美好回忆之处,裴公子才在信中拜托我邀请世子夫人去那碰面?还要我带世子夫人去游湖。”   裴幽答非所问,道:“近日慕慕心情不虞,她在府里整日闷闷不乐,我作为她的兄长,想让自己的妹妹能出来散散心,有何不可?但因我与她关系的缘故,不便亲自相邀,这才委托了盛姑娘帮忙,盛姑娘若是不愿意,在下下回便不会麻烦你了。”   他说完便起身打算走,盛嫣急忙站起来拉住他,求证地问:“难道不是裴公子知道昨日裴世子也会去曲碧湖?”   昨日下午那场闹剧,路人看的都是建安伯府的事,可是她却真真切切看到了裴幽隐匿在柳树后观看了一切,才满意的离去。   他所作所为,难道不是有意破坏世子和世子夫人的关系么?   裴幽一脸无辜:“昨日怀徵也去了?我倒是不知情呢。”   说完,裴幽便无情地将盛嫣拽住他衣袍的手扯下,“盛姑娘,还请自重。”   盛嫣看着自己垂落的手,这还不明显吗……   她心中苦涩翻涌,她究竟都做了些什么事,竟主动帮了裴幽去做那个恶人。   世子夫人对她那么好,她竟是利用了世子夫人的善意……   盛嫣悔得眼眶都红了,正色道:“裴公子,今后我不会再帮你做任何事了,昔年的救命之恩,权当报答了。”   裴幽心里嗤笑了几声,笑她的愚蠢,笑她的天真。   但面上还是维持了一惯的温润,语气忧伤道:“如今你既也看明白,那我也不必对你隐瞒下去了,的确,我喜欢慕慕。”   盛嫣猛地抬起头,对上了裴幽悲伤的目光。   “喜欢一个人是没办法控制的事,我喜欢她时,她并没有成亲,但她嫁给了我弟弟后,我也一直克制着自己的情感,可……”   裴幽轻轻道:“盛姑娘应当比谁都要清楚,喜欢一个人是怎样的心情,看着所爱之人成了自己弟弟的妻子,那种滋味,盛姑娘又怎会懂?”   盛嫣眸光闪烁,心里几番挣扎,还是道:“可是裴公子也不该做出这种事,况且,世子夫人的确很爱裴世子啊……”   连她这个外人都能感觉出来,裴公子又何必这般强求呢?   听到盛嫣说出的最后一句话,裴幽心里恨意更盛,他冷笑一声背过身去,淡声道:“如今我也明白了,感情的事我可以尽量控制住不再强求,但也拜托盛姑娘看在我曾经对你有过救命之恩的份上,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盛嫣望着他的背影,哪能不明白他这是最后拜托她一件事,他希望她不要将曲碧湖被裴幽算计的事告诉江絮清。   **   下午江絮清去了华雅院看望了裴灵萱后,见她还是整个人萎靡不振很是担心,便留在屋里陪了她许久。   直到快到傍晚时,忽降瓢泼大雨。   灵玉阁的人来了消息,安夏连忙来回禀:“夫人,灵玉阁的老板说,您订做的玉佩完工了。”   长达二十来天,江絮清正等着不耐烦想要去催促,没想到今日便来了消息。   江絮清从华雅院出来后便出了侯府,领着安夏直接去了灵玉阁,下午下了大雨,今日来的灵玉阁内的人不算多,冷掌柜连忙笑意盈盈地迎上前,将江絮清领进了雅间内。   “小吴,快将玉佩取来,给世子夫人亲自过目。”   小吴取了锦盒过来,将房门紧闭后,才恭敬地道:“世子夫人,请您过目。”   江絮清打开了锦盒,里面赫然装了一枚雕刻精美的墨色玉佩,屋内的烛光照映在玉佩上,折射出点点光泽,流光溢彩。   冷掌柜觑着江絮清面上的神情,见她喜笑颜开,这才放心了笑着问:“世子夫人满意吗?”   江絮清又细细地看了一眼这枚玉佩,方颔首:“很满意。”   江絮清取了这枚玉佩后,便直接回了侯府,刚到侯府还没回到寒凌居,便从刘管事的口中得知府里出了大事。   玉荣堂内,云氏面色不安地来回走动,待看到裴扶墨的身影进来时,急忙上前问道:“怀徵,找到你兄长的下落了吗?”   裴扶墨淡声道:“尚未。”   云氏脸色“唰”的一下惨白,惊惧到摇摇欲坠,好在裴灵梦及时扶住了她,问道:“二哥,大哥怎么会出事呢?就连你手下的人派出去了,也没有找到他么?”   “护国寺才修缮完,尚不算稳固,加上今日雷雨天来的突然,坍塌之事更是是始料未及,当场遇难的不是只有兄长一人下落不明,母亲还是莫要太过紧张了。”   长子忽然陷入困境,好端端生死不明,她本就已吓得要心脏骤停,次子竟还能这样冷静地说出这冷漠的番话。   云氏顿时觉得自己脑子都是嗡嗡嗡的一片响,泪声俱下地道:“怀徵,你怎能变得如此冷血……”   昨日他强迫长姐和离,今日得知兄长生死不明后,他都能这样淡然置之的态度。   她的次子是从什么时候起,性子竟冷漠到这个地步了。   江絮清刚进入堂内,便听到云氏对裴扶墨的含着失望的泣声指责。   心里跟着一颤。   裴扶墨的背影不见丝毫的动容,她即便不去看,也知道他现在是什么神情。   她上前几步,想为裴扶墨说几句话解释一下。   这时裴灵梦扶着已经晕倒的云氏慌张地喊了出来,“二哥,母亲晕了……” 第40章 夜色   傍晚的雨一直持续到夜里, 雨水倾泻,扬起庭院的灰尘,使得沉寂的氛围都更添凉意。   朱大夫先前来诊脉过, 说云氏只是一时受了巨大的刺激, 悲恸下这才晕倒,身子并没有大碍,待好好休养一段时日便能好转, 但近日是受不得什么刺激了。   云氏休息许久后, 才缓缓苏醒, 她目光扫向屋内的众人,除了昨日小产后没能下地的长女不在之外, 便只剩自己那如今生死不明的长子……   她伤心地抚了抚额头, 语气虚弱道:“我想休息了,你们先回去吧。”   裴灵梦容色担忧, “母亲,让女儿留下陪您吧。”   云氏摇了摇头, “时辰不早了,梦儿你还是先回自己的房间。”   裴灵梦犹豫不决, “母亲……大哥他定会吉人自有天相的。”   云氏颔首,淡淡笑了声, 安抚裴灵梦回去休息。   待裴灵梦离开后,云氏脸上的笑意才彻底消去,她看向还站在屋内杵着的裴扶墨, 内心万般忧愁, 想了想还是招招手让江絮清过来说话。   江絮清将云氏扶起身靠在引枕上, 问道:“母亲身子可觉得舒适些了?”   云氏点头,“好多了, 你们也别担心我,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   江絮清还是道:“方才芷芹已经去煎药了,一会儿药煎好,母亲喝了后再好好休息一晚上,明日便会大好的。”   云氏拍了拍江絮清的手背,叹了叹气。   听着外边的雨声愈发的大,一时半会儿怕是不会停了,云氏的映春院离寒凌居有一盏茶的距离,再耽搁下去怕是下雨天的夜路不方便走,云氏只好佯装生气开始赶人,“你们快回去,莫要打扰我休息。”   江絮清嫣然一笑,便也没再强行留下,说了几句话后,拉着裴扶墨便离开了。   二人才刚走出房门,就听云氏小声问起侍女有没有找到裴幽的下落。   江絮清就着屋檐下的烛光看向裴扶墨。   他坚毅冷漠的侧脸仍旧没有一丝动容,不由心里默叹了口气。   行至游廊尽头,安夏取了一柄伞递给周严,示意他给世子撑伞,她负责给世子夫人撑伞。   周严没接,跟看傻子似的看她。   还没等安夏说什么,裴扶墨直接侧身从她手中取过一柄纸伞,撑开后单臂拥着江絮清进入雨幕之中了。   夜里雨水淅淅沥沥,像是清越的音符在弹奏。   双重脚步声漫步在夜色中,近日天气愈发的凉爽起来,加上夜里又下了雨,此时略有寒意,江絮清穿着单薄,已然冷得嘴唇有些发白。   耳畔这时响起低沉的嗓音,裴扶墨问:“冷么?”   她摇了摇头,正想说不冷,抬眸对上他冷漠的眼神,忽然鬼使神差地道:“冷的。”   裴扶墨缓缓笑了,拥着她肩膀的手更加收紧,江絮清整个人便直接窝在他的怀里,他的衣袍都缠在她的身上,不仅半点雨水都未曾沾湿,就连雨夜中的凉意都感受不到。   可即便如此,她仍是觉得,裴扶墨的心定是极冷的。被自己的母亲含泪指责冷血,此刻他定然心里不好受。   她低着头,乖顺的伏在他的怀里,任由他这样霸道地将她圈在身前。   好似只有这样,她才能感受到,他此刻的心情好了许多。   回了寒凌居后,裴扶墨的衣袍半边都湿了个透,湛蓝的布料因沾了湿水颜色愈发的深沉,江絮清看了他一眼,便直接往里间走去。   他蹙了蹙眉,欲言又止。   没多久,江絮清从黄花梨木柜里取了套干净的长衫出来,态度自然地道:“你快换上,当心着凉了。”   裴扶墨眉梢一动,看着她上手直接扒开他的衣袍,他好笑似的捉住她纤细的手腕,“这才刚回屋,你便要轻薄夫君了?”   江絮清蹙眉看他一眼,心里顿时有些生气。   这是他自己的身子,万一着凉后引起发热之类的疾症要如何是好,他竟是一点都不懂得照顾自己。   她嗔怒道:“裴小九,这种时候了,你怎么还这样不正经!”   见他态度仍不当一回事,江絮清气得直接撒手,让他自己换,转身走了。   她转身离去后,裴扶墨面色浮起的笑意霎时间消去,垂眸望着手中那套长衫,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后,江絮清坐在梳妆台后自己拆卸簪发,听脚步声靠近,便知是裴扶墨过来了,透过铜镜看到他换上了干净的长衫,她这才心情有所好转。   男人高大挺拔的身躯站在她身后停下,望着铜镜内姣美的人,不紧不慢地问:“娇娇怎么不问我,兄长如何了?”   今日傍晚时分,位于城东云锦山的护国寺骤然坍塌。   在此三个月前,三皇子李煜奉圣上口谕亲自监工重筑这座长达三十来年的护国寺,因此次任务艰巨,当时朝堂还散发出不少流言,晋安帝对三皇子予以重任,若是这次能顺利完成,圣上将会大大重赏他。   三个月过去后,眼看护国寺在近日完工,今日白天,三皇子还没来得及邀功。   哪想天公不作美,傍晚时忽然间狂风暴雨袭来,雷雨交加下,一道巨雷直接将刚修葺完成的寺庙劈跨,整座庙直接在山顶坍塌,事发突然,在场不少人没能幸免。   而此前三皇子因事先回了府邸,便侥幸躲过一劫。   至于裴幽,此事本与他无关。   可偏不巧,下午时,他随着文官同僚前往护国寺,一同为新筑成的护国寺所述文章。   事发时,裴幽正在场。   护国寺所建的位置,山下正有一条极其长的河流,下午落了大暴雨,引发河水湍急,若是因此不幸掉落河中,多半凶多吉少。   晋安帝得知此事后,龙颜大怒,连夜便将三皇子昭进皇宫狠狠训斥了一番,细细调查后,得知此事坍塌是因几名工人为了减少成本从中谋利,以陈旧且霉烂的木材混入其中,导致寺庙建筑并不牢固引起。   此事自然还是这次全权负责的三皇子要独揽罪责,晋安帝震怒之下,命三皇子在府邸闭门思过,禁足多久并没有时限,但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放不出来了。   事发后,晋安帝派人寻了一晚上,除了找到一些被压在废墟之下的人,剩余零星几个皆下落不明,其中便包含裴幽在内。   江絮清得知了这些,心情有些微妙。   但因前世护国寺的确也发生了坍塌,彼时太子因广寒楼事件遭禁闭半年,三皇子即便铸下大错,但那时他已有不少功绩傍身,许多朝臣纷纷为他求情。   看在太子禁闭,若是也将三皇子同样关了起来,那整个朝堂都将会彻底乱了,是以,前世的三皇子只被责罚戴罪立功,去看守一个月的皇陵便回了,此事也就此揭过。   而上辈子,裴幽也并没有出现在护国寺。   江絮清望着铜镜内站在自己身后的男人,昏黄的镜面将他面上的神情照的十分清晰,可他掩饰的极其完美,她根本看不出来他是何想法。   她轻叹一声,抬手顺了顺垂落下来的乌发,“天降灾难,的确很是惋惜,陛下既已经派了许多人去找,有消息的话怕是早就传回了侯府,我若再问一句,不是挺多余么?”   裴扶墨瞳仁微颤,细细打量她面色每一个神情,唯独没有看到紧张担忧的情绪。   这不应该,裴幽生死不明,她难道不该跟母亲一样急得六神无主,方寸大乱?   她若见他态度这般冷淡,应该像昨晚一般,指责他冷血无情才对。   江絮清转过身来,扬起脸看向裴扶墨,柔声道:“母亲今晚说的话,你不要放心上去,她不过是太担心兄长了,一时说重了话罢了。”   她竟还有心情来安慰他。   裴扶墨怔神须臾,很快反应过来,拧了拧她的鼻尖,说道:“母亲说我冷血无情,没想到你也是一样。”   裴幽出事,整个侯府上下都紧张得无法歇脚,就连还尚在养病的裴灵萱都派丫鬟来玉荣堂问过几遍裴幽的消息,反而寒凌居还如往常一般,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江絮清的鼻尖被他一捏,一下呼吸不过来,哼唧了一声便将他推开。   她侧过脸照了照铜镜,看着自己已然通红的鼻尖,气得扑上去咬他,“你下手怎这么重,疼死我了!”   屋外的雨水仍在哗啦作响,水滴拍打雕花窗,怀里的人还在哼哼地撒娇。   裴扶墨顿时觉得自己的心都软了,她毛茸茸的小脑袋在他怀里拱来拱去,气得揪着他的衣服撒气,觉得不够,手探到衣襟来,去掐他的腰。   裴扶墨呼吸紊乱,一把捉住她调皮的爪子,“做什么?”   江絮清扬起闹得通红的脸颊,杏眸水润润般灵动,她狡黠一笑:“一报还一报!”   裴扶墨尚未明白,紧接着感到另一边的腰骤然一疼,她竟是用了另一只手探进衣衫内掐他的腰。   他不由觉得好笑,低笑出声:“做的次数多了,娇娇倒是懂了我的敏.感处在哪儿?”   江絮清身子蓦然僵硬起来,脑瓜子疑惑地动了下,轻抿红唇:“你在说什么呀……”   她对上他危险幽深的眼神,忽然觉得指.尖都烫得不行,转而思绪一转,垂眸朝他身下看去,这才反应过来已铸下大错。   江絮清后怕地咽了咽口水,后知后觉地想起好几次夜里,她的小腿不慎摩擦到他的腰侧,他整个人便更亢奋了些。   所以,他的腰侧肌肤是不能碰的么?   江絮清连忙抽出自己的左手,转身便想逃,只是人还没从凳子上落地,便感觉自己腾空而起。   裴扶墨将她打横抱起,直接朝净室内行去。   夜很深,也极其长,屋内暖意弥漫,院外雨夜朦胧。   **   三皇子府。   小太监冒着大雨进来回话,“殿下,禁军侍卫已经将整个府邸都包围了……”   李煜额头的筋抽动几下,摆摆手让小太监退下去了。   “看来父皇这次是动真格了。”李煜翘着二郎腿,倚靠在榻边,神色阴冷。   屋内站着的宦官余公公见状出主意,问道:“殿下可是需要派人给沈贵妃传话,让她在陛下面前为您求情……”   李煜不耐烦打断,“我这皇子府,别说能不能进来了,现如今是一只虫子都飞不出去。”   余公公赔笑道:“殿下不必如此自暴自弃,沈贵妃她那么听您的话,当初为了您都能杀了跟她有私情的四皇子,若是她在后宫得知您被陛下禁足,即便咱们不用传消息给她,想必沈贵妃也会帮忙的。”   李煜微抬眼眸,眼底尽是凉薄,并没有被这段话取悦到的开心,“最好是这样。”   倘若那女人知晓他一直想除掉她腹中的孽种,还会站在他这边么?   “罢了,不提这个,暂时在府里躲避风头也好,那护国寺坍塌这回死了十几人,我若这时候出去,反而还深陷险境。”   李煜笑了笑,面容寒凉。   “裴幽可有下落了?”   余公公回话道:“奴婢方才正想同殿下说这事呢,裴公子至今下落不明,废墟那边都找不到他的尸身,如今生死不知。”   李煜坐直了身子,浓眉紧蹙,“生死不知,究竟是何意?他活下来的可能性大吗?”   余公公一脸为难,“裴公子是运气不好,不知怎么的,偏巧傍晚与同僚一道去了护国寺,寺庙坍塌时裴公子就在场,如今找不到尸身,不少人猜测下落不明的人,应该是掉到山下那河流去了,从山上掉落到河里,还不知会被冲到何处去……”   李煜脸色愈发难看,那裴幽可是一张好牌,他拥有一手独门的奇诡医术,且心性狠辣阴险,又有把柄在他手中,没人比裴幽更适合为他所用了,偏是这般运气不好。   “吩咐下去,暗中去寻找裴幽,不见尸身不罢休。”   余公公应道,转身便出了房门。   李煜沉沉地望着敞开的大门,心中忧虑更盛,自从中秋那日得知沈玉秋怀了身孕后,他便觉得自己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了。   就连裴幽如今都生死不明,好似幕后隐隐有推手一直在算计他。   他的眼神朝皇宫的方向看去。   皇兄,你果然不是像表面那般的庸才,是吗?   ——————   夜色漫漫,不知不觉雨渐渐停了。   皇宫养心殿。   傍晚发生的护国寺坍塌一事引起晋安帝的震怒,夜里他便心疾发作昏迷了许久。   御医诊脉后确定生命无忧,肖继后便亲自服侍晋安帝用药。   这时,殿外值守的小内侍入殿禀报,“皇后娘娘,沈贵妃娘娘求见陛下。”   肖继后将晋安帝的被角掖了掖,不悦地低语:“让她回去,陛下尚在休养,不便见她。”   那小内侍犹犹豫豫的,半晌没动。   肖继后怒目瞪他一眼,“你是不将本宫的话放在眼里?”   小内侍吓得打了个寒颤,正打算出殿回绝了沈贵妃,晋安帝这时虚弱地从唇齿里溢出一句话,“让她进来。”   肖继后脸色一变,“陛下——”   晋安帝仍是阖着眼,连看都不想看一眼肖继后,“皇后,你先回你的凤仪宫去吧。”   肖继后摇了摇头,美眸垂下含着情意,柔声道:“陛下龙体不适,臣妾今夜就给您侍疾,陪在您的身侧不好吗?”   晋安帝仍是油盐不进,“不必了,一会儿让沈贵妃服侍朕便好。”   话已至此,他明摆着就是不想让皇后留下,即便病到了这个地步,陛下的心里也只有殿外那个小狐媚子,那狐媚子有什么好的?   不就是有几分像佳月公主的母亲么?竟是让陛下这般念念不忘!   肖继后紧紧按着自己宫裙上的纹路,气得手指都在隐隐颤抖。   在晋安帝又一次催赶之下,只好不情不愿地起身,“臣妾告退。”   肖继后退出了养心殿,迎面撞上正要入殿的沈贵妃。   沈贵妃福身朝皇后行礼,见她半晌没说话,便打算直接朝殿内行去。   “慢着。”   “皇后娘娘可有事要吩咐?”   肖继后睥睨着面前这位艳丽无双的貌美女子,心中的嫌弃更盛,这种乡野长大的村姑,若非靠着这身诱惑男人的皮囊,又有什么资格进宫,又有什么资格只屈居在她之下?   “陛下身子大有不适,沈妹妹可得细细关照着,莫要龙体有丝毫的不测。”   沈贵妃福身,“是,臣妾知晓了。”   殿内传来晋安帝不耐烦的声音,“秋儿,还不进来?”   沈贵妃微抬眼眸,状若无辜,“娘娘,陛下唤臣妾了呢。”   肖继后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   镇北侯府,寒凌居。   裴扶墨披着衣袍起身下榻出门,周严候在门外回话道:“世子爷,太子那边传来消息说陛下今夜心疾复发,是沈贵妃负责侍疾,太子猜测沈贵妃定会趁此时机为三殿下说好话。”   裴扶墨道:“不必担心,目前三皇子不会这么快被放出来。”   此次护国寺的坍塌非同小事,加之这世太子没有被陛下关禁闭,三皇子的党羽也没借口保下他。   况且二皇子一党想必早就想趁此再煽风点火,难得揪住了三皇子的小辫子,岂能这样放过他,目前三皇子要赌的还是沈贵妃对他的忠心,及晋安帝到底有多宠爱沈贵妃。   周严又说道:“今日我们派出去的人皆是没有找到大公子的下落,属下猜测,或许大公子真的不幸遇难了。”   若真如此,失散多年的长子才团聚几个月便死了,这对侯爷和侯夫人得是多大的打击啊。   裴扶墨抬眸看向夜空冰冷的月色。   今夜的雨直到后半夜才停,空气带着雨后的清新,凉意更甚,他看着月亮出神,阴恻恻地道:“他最好是真的死了。”   吩咐完话后,裴扶墨便回到了卧室,屋内较比院子更暖意融融。   榻上的姑娘已然睡得昏沉,裴扶墨去看了她一眼后,帮她掖好了被角,便转身去了书案后处理公务。   夜色深沉,过了许久,晨光熹微时分。   等处理好手中要紧的公事后,裴扶墨站起身往榻前行去,近来他们每日睡在一起,她若是睁开眼睛看不见他,指不定又要生气了。   书案的屉子抽开,将卷宗放进去后,裴扶墨忽地被最里边的小锦盒吸引了目光。   锦盒打开,里面赫然装的一枚精致的墨色玉佩。   裴扶墨微眯眼眸,意味深长的眼神朝那朦胧的榻边望去。   ——————   白天裴扶墨出府后,江絮清也稍作整理,前往了映春院为云氏侍疾。   云氏清早醒来后随意用了点清淡的早膳,便在江絮清的照顾下饮药。   侯府的下人又派出去了一波回来禀报,皆是没有找到裴幽下落的消息。   云氏难过地重重叹了一口气:“我们母子二人才相认没多久,老天便是这般残忍的要将我和幽儿天人永隔么?”   江絮清心里头自然希望裴幽最好这次就死了,省得又出来惹出事端。   但目前裴幽在云氏等人的心里可还是个纯洁无瑕的好人,加上本就失散多年的缘故,云氏对裴幽的愧疚已然到了一定的地步。   失散多年的长子,才团聚两个月,如今落得生死不明,云氏会伤心到生病卧榻,也情有可原。   “母亲,兄长他吉人自有天相的……”江絮清想了半天,只能违心地憋出了这句话。   云氏红了眼眶,拍了拍她的手背,“慕慕,这阵子可要苦你了,萱儿如今正在小产,不便走动,我又这般,实在没心情打理侯府了。”   江絮清摇了摇头,“母亲言重了,这些都是媳妇应该做的。”   云氏抿唇笑了笑,视线忽然从她的脸上转移到她的小腹,心中不免又是一阵忧愁。   怀子嗣艰难,这可如何是好。   江絮清出了映春院后,又去看望了裴灵萱。   休息了两天后,裴灵萱的身子已然大好,她想亲自去给云氏侍疾,被江絮清拦了下来。   “萱姐姐目前还虚弱着,不好这般走动了,我方才从母亲的院中出来,母亲经过一夜的休息,气色已经好了许多,要不了两日便能恢复如常。”   裴灵萱也只好作罢,无奈地道:“最近可真是一桩一桩的事接踵而来,让我忽然也有点,老天是不是在捉弄我们裴家的小埋怨。”   她才和离小产没两日,就连失散多年的弟弟也生死不明,母亲因此而病了,整个侯府猝不及防遭受如此打击,只能让年纪轻轻的慕慕暂时挑起侯府中馈的大梁。   江絮清浅笑,“有刘管事帮衬着不算难事。”   正说到刘管事,院外的侍女便进来传话说道:“世子夫人,刘管事说大姑爷,喔,不是,是林公子来了侯府,刘管事方才拦也拦不住,便派人要奴婢赶紧来回话,让大姑娘做好心理准备,林公子是直接奔着华雅院来的。”   裴灵萱一听到林敬元来找她,脸色霎时一白,紧紧捂住小腹,无助地道:“慕慕,我不要见他……”   江絮清起身扶着裴灵萱躺下休息,安抚道:“萱姐姐好生休息,我会去帮你将他赶走的。”   裴灵萱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成婚多年,她多少明白林敬元的性子,他绝非那般轻易打退堂鼓之人,那日的和离是怀徵的逼迫,他定然不会就这样放过她,如今怀徵也不在府里,也不知道慕慕一个姑娘家能不能解决。   她想了想还是打算亲自去应付,可江絮清已经领着安夏出了院子。 第41章 要求   镇北侯府前院, 江絮清人还未赶到,争吵声便已经传了出来,细细听去, 似乎还有女子的声音。   她顿时心里紧张起来, 提着裙摆便匆忙赶去。   果不其然,裴灵梦已经先她一步到了,正在与林敬元针锋相对。   林敬元一身素白长衫, 形容清秀, 此时一张白皙的脸庞已然被裴灵梦气得通红, 失了仪态地指着她怒斥道:“你简直目无中人,不要忘了, 我可是你的姐夫!”   裴灵梦“呸”了一声, 朝他不屑地讽刺:“林大公子莫不是忘了,我阿姐早就与你和离了, 你如今又算我哪门子的姐夫?还敢在我镇北侯府攀亲戚?”   “来人,给我把他打出去!”   侯府的护卫面面相觑, 犹豫不决,但因面前这位的确是与大姑娘成婚六年的夫君, 这几年夫妻关系也较为亲密,护卫们基本拿不准主意, 这究竟只是大姑娘一时与夫君置气而已,还是真的和离了再也没有关系,因此根本没人敢真的下手。   江絮清走过来, 按下神情激动的裴灵梦, 朝她摇了摇头。   裴灵梦皱眉, 欲言又止,又瞪了一眼林敬元, 才暂时作罢。   林敬元看见来的人不是裴灵萱,较为失望,问道:“萱娘怎么不亲自来见我?”   江絮清说道:“林公子,想必那日在曲碧湖发生的事,你应当还没忘吧?”   林敬元面露不耐,细细看着面前这位尚且年幼,却还出来主持大局的世子夫人。   他对江絮清的印象还是裴扶墨呵护在手心都怕摔着的小青梅。   他与裴灵萱成婚这几年,只要重要的日子回了侯府,便时常能看见她在裴扶墨的左右,每回只要看到这二人时,便是在斗嘴怄气,可下一刻却又变得亲密无间,外人根本极难融入进去。   他与裴灵萱成亲的那年,裴扶墨和江絮清都还年幼,一个是十三岁的小少年,一个是才十岁的小姑娘,那时裴扶墨尚在长身体窜身高,不过半年他就高出了江絮清一大截。   犹记得有回他来了侯府,路过花园时意外看到那傲慢的裴世子,前一刻将他的小青梅气哭了,下一刻又耐着性子去哄。   那裴世子嘴里还说着:“我虽然长得高,但这并不是我的错,就算你哭得再难过,我也没办法缩回去啊。”   那时他觉得很好笑,原来那不可一世的裴世子,哄起人来竟是这般让人哭笑不得。   夜里他还将这件事当做笑谈讲与裴灵萱听。   “你那弟弟莫不是喜欢江家那小姑娘?”   裴灵萱无奈道:“怎么连你也看出来了?”   他更觉得有趣了,“萱娘,我觉得就你弟弟那性子,想追到那江家的小姑娘,估计是有一条艰难的路要走了咯。”   裴灵萱伏在他怀里气得要揍他,“你可别乌鸦嘴,我弟弟听不得这种话!”   林敬元从回忆中抽回思绪,看向眼前这位梳了妇人发髻,仍然一脸幼态,但较比小时候又成长了许多的姑娘,总算成了裴家人。   “我没忘。但我有些话想与萱娘单独谈一谈,若是方便的话,可以让我见她吗?”   江絮清不动声色地露出嫌恶之色,冷声道:“我现在过来,便是替萱姐姐传一句话,她说她再也不想再看见你了,请你现在就离开侯府,到底夫妻一场,她不希望让彼此最后弄得这般难堪。”   林敬元脸色一变,“我不信,没看到萱娘的人,我是不会放弃的。”   说罢,他便打算直接闯进内院。   江絮清喊来护卫将他拦下。   裴灵梦已先一步拦下林敬元,挡住他往前走的步伐,气愤不已地道:“你究竟还要害得我阿姐到什么时候啊?”   “不是已经有了你那小表妹,恩恩爱爱打算生孩子了吗?是不是非得把我阿姐气死你才罢休?”   林敬元急得满头大汗,但无心跟一个小辈解释,只执意要往内院闯。   刘管事见他是油盐不进,走到江絮清身旁说道:“世子夫人,若不然还是请七鹰卫来将他赶走吧?”   七鹰卫是侯爷留在镇北侯府保护府内安危的一支精英护卫队,若非紧要关头,是决然不能请出来的。   江絮清想起裴灵萱交代的话,她说了不想和林敬元和离后闹得太难堪,想要体面的分开。   显然目前最大的问题是林敬元不会轻易放手,恐怕他现在还不知道裴灵萱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小产了。   现在他这份急切的心,究竟有几分是真的为了萱姐姐呢?   “暂时不必动用七鹰卫,萱姐姐那边……”江絮清在跟刘管事商讨如何将林敬元赶出去的策略,哪想方才还吵闹不止的林敬元戛然而止。   “萱娘……”林敬元怔怔地看向几日未见的人,见她一步一步轻缓地朝他走近,他却忽然犹如僵住了般,手脚都不知往哪摆了。   裴灵萱换了一身华丽的衣裙,还吩咐丫鬟为她上了妆,恰好的掩饰了她这两天苍白虚弱的气色,即便是出来见他,她也不想在他面前展露自己脆弱的一面。   “林公子,如今我人出来了,你有什么想说的便说罢,我听着就是。”   这三个字,使林敬元顿时大受打击,恍惚之下连连后退几步,她竟是这般疏远地唤他林公子?   难道这六年的夫妻情分都是假的么?事情发生至此不过短短两日,她便能这么快与他割席当陌生人?   林敬元深吸一口气,打算再好好与她谈一谈。   他放轻了声音,柔声道:“萱娘,许施的事瞒着你是我的不对,若你实在介意,我可以当着你的面与她恩断义绝,只求你莫要与我和离,我们多年夫妻不易,这一路我们走过来的有多艰难,难道你都忘了么,你能这般轻易舍弃么?”   裴灵萱垂在衣袖内的手指禁不住颤抖,原来即便她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仍旧会被伤得体无完肤。   他究竟哪来的脸问她怎么能轻易舍弃这段感情?   成婚多年,起先感情如胶似漆时,他每日每夜对她说甜言蜜语,甚至成婚三年后,她仍然没有怀上子嗣,婆母已经极其不满了,私下在各种相反设法想要给他房里塞女人。   她不是不嫉妒,可是没办法啊,她肚子就是那般不争气,成亲三年了还未曾有子嗣,可当初林敬元是怎么说的?   即便婆母如何从中作梗给他塞女人,他都正颜厉色地拒绝,曾扬言此生只要她一个。   但凡他不对她许下这般情深义重的誓言,或许他要求纳房小妾,她也会允许的,毕竟林家的香火还要传下去,她的肚子一直没有消息,总不能再如此霸道。   可他现在又是如何对她的?   裴灵萱垂下长睫,缓缓压下险些流下的泪水,过了片刻,方扬起清浅的笑容。   她的笑容使林敬元心里猛然一慌,已同床共枕六年,他又如何不知,这样得体到挑不出一丝错处的笑,才是她另一种报复所恨之人的方式。   裴灵萱淡笑,嗓音轻柔:“许施的孩子是不是没了?”   林敬元心里咯噔一跳,顿时慌了神,“萱娘……我……”   江絮清蹙眉看着他这番举动,这下总算明白了他来此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只可惜要让他失望了。   裴灵萱抬手抚了抚自己的小腹,语气淡然道:“虽然我并不想,但很可惜,我肚子里的这个,大抵也是不愿来到人世的。”   轰隆一声,林敬元大受震惊。   他阔步上前,情绪难平地激语:“你说什么?我们的孩子没了?”   裴灵萱笑了声,笑意悲凉:“是啊,孩子没了,你抱着许施要走的时候把我当成障碍物,用力地推了我一下,我没站稳摔了一跤,就这样没了。”   “这下你还满意吗?林敬元。”   她含着嘲弄的眼神看他。   林敬元恍恍的目光从她脸上挪到了平坦的小腹处,死死盯了许久,像是要将她的小腹看穿出一个窟窿般,始终都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这个孩子对他们来说来之不易,怎么会没了?   成婚六年,他那么爱裴灵萱,甚至为了她都可以不纳妾不碰任何女人,他已经为她让了这么多步,即使她的身子很难怀有身孕,他也从未埋怨过她。   时间久了后,随着他年岁的增长,身边的好友及同僚谁膝下不是有了一儿半女,唯独他什么都没有,他也是万般无奈下,才不得不听从母亲的意见与许施私下来往,当时本就想好了,若是许施生下了儿子,便抱回建安伯府养在裴灵萱的膝下。   可老天偏偏就是这般戏弄人,在许施怀了身孕后,裴灵萱的肚子也同样有了消息,他这才不得不这样隐瞒下来。   如今许施因坠湖后孩子意外小产,母亲得知了后,让他想方设法也要挽回裴灵萱,至少她肚子里的这个也要认回建安伯府。   可一切都迟了,在同一天,他的两个孩子都死了。   林敬元震怒下双目通红,猛地上前几步抓住裴灵萱的双肩,神情癫狂嘶吼地问:“怎么会没了,你是想跟我和离才这般欺骗我的对么?还是说你早就背着我有了其他相好的,才趁机在此作文章?”   裴灵萱的肩膀被他的大掌按得生疼,脸部五官都皱成一团。   在场所有人都没料到林敬元会忽然发疯。   裴灵萱疼得叫了一声。   江絮清与她的距离最近,下意识地上前去将林敬元扯开,“林公子,你松手,你把萱姐姐弄疼了!她还有病在身!”   林敬元暴跳如雷,竖眉瞪目,疯到根本什么都听不进。   江絮清上前来拉拽他,他气得用力一抬,便将拉扯他右手的江絮清往墙边甩去。   裴灵梦吓得睁大双眼,“慕慕——”   忽地一阵冷风掠起,江絮清忍着方才的吃痛,下一刻落入了温热的怀抱内。   那深入骨髓般的气息将她团团围绕,她颤着眼睫缓缓抬眸,入目的是裴扶墨冷漠的脸庞。   “裴小九,你回来了……”她嗓音带着惊惧下的颤抖。   裴扶墨抱着她站稳后,认真地扫了她全身,沉声问:“伤着了么?”   江絮清摇了摇头,“我没事,但是……”   萱姐姐恐怕……   裴扶墨见她没伤着,这才放心将她松开,让她站在边上莫要插手。   现在的林敬元就是个什么都听不进看不见的疯子,谁靠近了都会被伤害到。   江絮清乖顺地点了点头,在安夏的搀扶下,拉着也受了惊吓的裴灵梦站在了一旁。   林敬元还紧紧按着裴灵萱的双肩无能发怒,本想上前制止的护卫见到世子来了,只好纷纷后退。   “林敬元,松手,你弄疼我了……”   林敬元大怒道:“你骗我的对不对,孩子还在对不对,萱娘,你今日必须跟我回去!”   裴灵萱痛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忽然感觉自己面前一道冷风袭来,下瞬间便听见林敬元悲惨的痛叫声——   裴扶墨几步走来,面容冷肃,直接挥起拳头给了林敬元一拳。   林敬元痛得脑袋打晕,根本就站不稳,那一拳的力道根本不是他这样清瘦的文人能够承受的住。   他踉跄几步猛地朝后倒下,半边身子直接倒在了小池塘边的水洼坑上。   昨夜才落了雨,池塘的水势见涨,他扑腾几下,水洼的泥水溅了他通身,使他的脸庞,及身着的素白色长袍顷刻泞泥不堪,狼狈至极。   还没等他彻底回过神,裴扶墨又几步向他走来,看他如看一团烂泥般,眸含睥睨:“站起来,给我滚出镇北侯府。”   林敬元擦了擦唇角沾了泥水的鲜血,面色煞白地恍恍站起身,恨恨道:“裴怀徵,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王法?我也在朝为官,虽说官职比不上裴都督,但怎么说也是说的上话,你殴打朝廷官员,就不怕我去御前告你一状么?”   此时院子内响起叽叽喳喳的声响,林敬元什么都听不进去,睁着一双赤红的眼瞪向裴扶墨。   裴扶墨哂笑:“林大公子也年近而立了罢?本官不由也有些怜悯林公子了。”   裴怀徵话里话外都在暗讽他没本事只会告状。   与裴灵萱成亲了六年,许是因为是他姐夫的缘故,裴怀徵从前对他还算较为尊重,外边曾传裴世子多么冷傲不可一世,他都未曾放在心上,如今与萱娘和离后,裴怀徵是半点脸面都不留给他了。   当真是可恶至极,可恨至极。   林敬元气得胸腔不停起伏。   裴扶墨嫌恶地扫他一眼,吩咐道:“周严,派人给我将他打出镇北侯府。”   “你敢!”   他建安伯府虽说比不上镇北侯府,但在勋贵圈内的地位还是有的,若是今日从镇北侯府被丢出去,他今后又有何脸面见人?   裴扶墨大步上前,倏然扼住他的脖颈提起来,阴恻恻地道:“你说我敢不敢?”   他语气寒凉:“方才是哪只手推的我夫人?”   林敬元惊愕到呼吸不过来,眼眸怔大到宛如爆出,垂下看面前男人冷漠无情的眼神,他分明还年少,却自身带着让人望之生畏的压迫感,仿佛只要他指骨一动,便能轻松取了他的性命。   面前的高挑少年,形容俊逸无双,可这般的皮囊下藏的分明是魔鬼。   “你……咳……”林敬元呼吸不顺,脸色涨得通红。   眼看裴扶墨像是要将他掐死了,裴灵萱担心会惹出是非,便想要阻止,可裴扶墨现在是谁的话都听不进,她慌乱得手足无措,只能拜托江絮清。   “慕慕,求你让怀徵住手吧,再这样下去会死人的!”   林敬元再如何做错事,也不至于赔上一条命,况且若是在侯府出事,裴家怎么逃得了干系!   江絮清已被方才裴扶墨的举动吓得手指发麻,在裴灵萱又一次催促下,她只能上前去拦下。   她的手扶住裴扶墨的手臂,柔声道:“裴小九,你先把他放开好不好?”   裴扶墨眼眸赤红,冷言道:“周严,取剑来。”   院子内哗啦一下沸腾起来,在场众人都被这句话惊得乱神,就连裴灵梦都意识到自己二哥并非是在说笑,他恐怕是真的要杀了林敬元。   “阿姐,这怎么办啊……”裴灵梦缩在姐姐身边,瑟瑟低语。   裴灵萱目光没敢离开,生怕裴扶墨震怒之下闹出人命,现在她只希望自己弟弟失智时还能听得见慕慕的声音。   否则,就真的没人能阻止他了。   周严唯命是从,立即从腰侧取了佩剑递给裴扶墨。   那柄长剑的另一端,忽的被一只嫩白的小手紧紧握住,细看下去还在隐隐发颤。   江絮清语气带着恳求,向他摇头道:“裴小九,我真的没事,他没有撞伤我……”   她眼圈红红的,已然被此情此景吓到了。   他眼里根本看不见其他,除了那双总是水盈盈带笑的眼里藏着无法掩饰的担忧,江絮清握着剑柄的手缓缓覆上他的手背,轻柔安抚。   裴扶墨为之一怔,理智方回来了几分。   裴灵萱见此,悬着的心这才悄悄放落,总算还有能管住怀徵的人。   这时,林敬元艰难地从水洼边爬起,动作声响引起了裴扶墨的注意。   裴扶墨转而容色又变得冷肃,上前将林敬元提起,冷声在他耳边低语:“回去问问建安伯他老人家,他那养在外面的私生子究竟打算何时认领回去,大晋律例已容不得生子弃养之举,那孩子如今已有十六岁,尚未及冠,若是再不认回建安伯府,莫怪本官依法处置!”   这一席话直接将林敬元砸得不轻,他脑子顿时嗡嗡地响了许久,整个人懵懵的,傻愣了。   他父亲背着母亲养了外室,还早就有了个十六岁的私生子?   裴扶墨扫了眼林敬元心若死灰的神情,嫌恶地将他甩至墙壁,吩咐道:“送林公子回府。”   院子内的护卫连忙打起精神来,两人负责架起已经失魂落魄的林敬元匆匆往府外走。   **   林敬元被赶走后,裴灵萱霎时失力伏在妹妹裴灵梦的怀里,“阿姐,你没事吧?”   裴灵萱笑着摇了摇头,“你先扶我回去休息吧。”   茂盛的丛林内,赵轩猫着腰隐匿其中看完了这场闹剧,不由轻啧一声,暗道,裴幽如今生死不明,这残暴不仁的裴世子莫不是马上要赶走他兄妹二人了?   想他好日子还没过多久,又要回到从前那四处漂泊居无定所的流浪日子了?   此时赵岚寻了过来,见兄长偷偷摸摸在此,轻手轻脚走过来拉他,“哥哥,你做什么呢?当心别人把你当贼了!”   赵轩将狭小的眸落在赵岚白皙的脸上,小声嘀咕:“阿岚这么美,裴幽这没机会了,何不再争取一把?”   赵岚担心被察觉到,连自己哥哥的话都没听清,悄悄拉着他走了。   寒凌居,游廊。   清凉的微风徐徐迎面,裴扶墨牵着江絮清的手,往寝屋的方向行去,一路沉默不语。   江絮清抬眸看了看他侧脸,犹豫半晌,还是问道:“你在生气么?”   虽然他一个字都没提,可那紧绷的下颌还是将他生气的情绪袒露无疑了。   她只好解释:“我也没想到林公子会忽然来了,只是觉得若是请来七鹰卫将他赶走,有些大材小用,这……”   裴扶墨倏地驻足,转过身来,低语启唇:“江慕慕,我无法时时刻刻都陪在你的身旁,倘若我今日回来的不及时,你被那林敬元伤到了一分,你让我怎么办?”   不久前在衙署收到林敬元闯到镇北侯府这事,他便立即赶回来,谁知一回来便目睹林敬元要将她推倒的那一幕。   一个男人的力气足以将她甩到墙壁,她那般娇气纤柔,若是摔伤非同小可,她却还说自己没事。   听出他关心的话语,江絮清瞬间感到鼻尖有些酸涩,“是我不好。但我当时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位置挨得最近,我怕他伤着萱姐姐了,这才出手阻拦的。况且,母亲已经将府内中馈交给我暂时打理了,我怎还能那般胆小怕事的躲在角落呢……”   说到最后,她的泪水不由流了下来。   害怕,紧张,委屈的各方面情绪忽然涌上,泪水便再也收不住,一颗一颗跟断线的珍珠般不断掉落。   一只温热的掌心轻轻贴上她的脸庞,她濡湿的睫轻颤,下颌微紧被迫抬起面容。   裴扶墨眼里含着柔意与怜惜,指腹缓缓为她擦拭眼角的泪水,轻语道:“你做的很好了,娇娇,是我太害怕你受伤。”   江絮清泪盈于睫,望着面前这个温柔似水的男人,嗫嚅一声:“裴小九,我……”   裴扶墨黯了眼眸,脸庞倾近吻掉她的泪珠,鼻尖抵着她的鼻尖,近乎嘶哑地呢喃:“娇娇答应我,今后离除了我以外的那些坏男人远一些。”   江絮清怔了会儿,心脏也因他近在咫尺的气息剧烈的跳动,不知所措。   他轻轻地又复述了几遍,有些病态的执着让她尽快答应这个要求。   他一定要她亲口说出这句话才罢休。   江絮清动了动红唇,只好妥协。   她的嘴唇与他嘴唇几近相贴,最终缓缓启唇:“我会离除了你以外的男人,远远的。”   说完这句话后,江絮清很明显感觉到裴扶墨方才那诡异的情绪缓缓降了下去。   他唇角衔着笑,便贴过来轻柔地吻着她。 第42章 消息   林敬元过来闹事这件事, 很快传到了映春院,云氏卧在榻边气得身子发抖,“出了这种大事, 梦儿, 你怎么不来喊我?”   裴灵梦前不久才送姐姐回去休息,便赶紧来母亲这边侍疾了,见母亲动怒, 忙体贴地端了盏热茶给她, 让她平息一下情绪, 免得又上头晕倒了。   “母亲,您尚病着, 怎还能劳烦您去处理这种事?况且那林敬元发疯起来是六亲不认的。”   云氏气得连茶都喝不下去了, “若非幽儿的事这般让我忧心,我定要上建安伯府讨个说法去!”   提起裴幽, 裴灵梦也有些唏嘘,目前兄长还这样下落不明, 虽然外界已经有不少谣言,传失踪的人基本都是掉落到那河里被冲没了, 但这种事她定然不敢告知母亲,这对母亲得是多大的打击啊。   云氏忽然说道:“梦儿, 你阿姐的身子,母亲很是担忧,这样, 你以你阿姐的名义将那妇科圣手苗大夫请来咱们侯府。”   裴灵梦问道:“阿姐已经小产了, 朱大夫说好好调养身子就不成问题的, 还需要苗大夫来看么?”   云氏斟酌道:“小产也需要看,况且, 慕慕那边也需要再好好诊断一番。”   裴灵梦这才想起,前不久慕慕晕倒后被诊出体寒,可能还会有碍子嗣一事,一下也觉得严重了起来,忙不迭应下。   云氏目送裴灵梦离开后,思绪忧愁。   如今长子这般,倘若真的传来了不好的消息,恐怕这镇北侯府今后还是只能靠怀徵撑着,倘若慕慕怀子嗣艰难,恐怕他二人这条路还有得走了。   **   夜里,寒凌居的烛火轻微摇曳。   卧室内,熏香轻袅,暖意弥漫。   裴扶墨沐浴后换了身墨色长衫,随意地坐在书案后看书,听着净室内响起的水声,他现下觉得心灵颇为宁静,不知不觉看了许久,直到净室的门推开后,热气从里面缓缓流出。   他笑了声,朝刚洗完的江絮清扬眉,“娇娇,过来。”   江絮清边拢了拢还在滴水的长发放置侧边,说道:“等会儿,我得让安夏帮我将头发弄干了。”   裴扶墨起身从书案边的架子上取了一方熏干后的帕子走过来,扶她坐下后。   拿帕子包裹她绸缎似的乌发,轻柔地缓慢擦拭,“我帮你就够了,要安夏做什么?”   江絮清面露诧异,“裴小九,你还会这个?”   他何时那般细心还会为姑娘家擦发了?   裴扶墨十分细致地为她擦着湿发,她的头发自小便被保养的极其好,长指从她发间穿插而过,湿润时手感也让人爱不释手。   他淡淡道:“这又有何难?”   不过只是擦干头发而已,莫不是在她眼中,他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来?   此时乖巧地坐在面前让他擦发的小姑娘,忽然转过来,眼睛亮如星辰,弯弯带笑:“那好,我暂时不要安夏了,就劳烦裴世子亲自为我擦干头发啦。”   裴扶墨心情愉悦至极,她怎这么乖了,这么招人喜欢。   屋内烛火轻微的滋滋作响,拉长了两道交叠的身影,外间内安夏盘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正想进来伺候。   没料,透过门缝便看到世子爷一脸柔情地为世子夫人擦拭湿发,二人偶尔接几句话,气氛一派柔情,让人根本不忍心插.进去,多看了会儿,使她眼眶也不禁有些红了。   作为目睹世子和夫人年幼时感情多好的人之一,她顿时感受颇深,现下在心里更是不断地祈祷。   请一直这般维持下去,他二人之间莫要再生事端了。   夜色浓稠时,裴扶墨擦干了江絮清的乌发,见她不知何时已经靠在他胸膛前入睡了去,纤长的眼睫微微翘起,高挺的鼻子下便是那诱人的红唇,他喉结微动,将脸俯近,蜻蜓点水地碰了下她的唇。   “娇娇,再等等,等确定他死了……”   江絮清皱了皱鼻尖,在他怀里拱了供,已是困极了,就直接这样坐着便睡了起来,他摇头一笑,打横将她抱起走行至榻边。   次日天一亮,裴扶墨陪着江絮清用了早膳后才去衙署上值,还特地同她说了,他何时会回来,让她在家里等他。   他这其中的转变就连安夏都看在眼里。   安夏叹道:“夫人,奴婢觉得世子这两日心情挺好的。”   江絮清坐在梳妆台后,望着昏黄的铜镜梳理自己的长发,唇角衔着笑意,“也不知是发生什么好事了,不过他心情好,我就开心。”   但府里最近到底是特殊时期,裴幽如今生死不明,映春院云氏那边日夜担忧得睡不着觉,若是裴扶墨表现的心情太好,恐怕还会落人口实,说些不大好听的话传出去,也会影响到云氏与他的母子之情。   “这种话千万莫要在外面说了。”   安夏自然懂得宅院内的规矩,谨慎应道。   趁着裴扶墨去上值,江絮清收拾了下便去映春院侍疾了。   云氏休息了两日,身体已然大好,只是夜里总是睡不着觉。   “我昨晚梦见幽儿了,他浑身是血,被压在废墟之下不断地向我求救,问我为何不救他。”云氏眼眶浮泪,紧紧握着江絮清的手说道。   江絮清安抚道:“母亲,那只是梦罢了,您莫要多想。”   云氏摇了摇头,“不,我感觉就是真的,不行,我得现在派人去一趟左军衙署,让怀徵派他手下的人亲自再去找找。”   江絮清心里忽然有些怪异的不舒服,她抿了抿唇,“母亲,世子他也有许多公务要做的,左军衙署的人恐怕也难以……”   屋内静默了会儿,云氏望向江絮清认真的神情,有片刻凝滞,半晌才问:“为何幽儿失踪,你和怀徵都不担心的?”   怎么说裴幽当初也在江家与她生活了两年,也是裴扶墨的兄长,又并非一般人,为何这夫妻二人都能维持这般冷静的态度,云氏心里浮升起不悦。   江絮清轻声道:“母亲是关心则乱了,实则陛下派去的人还未曾收回去,日夜都有人在云锦山搜寻,我和世子又怎会不担心呢?只是陛下的人都在日夜艰辛的寻人,世子若是贸然插手,恐怕也会扰乱搜寻计划。”   江絮清露出担忧的眼神,云氏这才心里好受了些,叹道:“你说得对,也怪我,是关心则乱……”   见云氏没再深究,江絮清心里才悄悄放松。   云氏对这个失散多年的长子,实在抱有太大的愧疚之情了,难得母子团聚,没多久便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她会这般也情有可原。   可惜江絮清永远都不会为裴幽担心,她只恨不得他就此彻底死的干净。   **   喧闹的朱雀大街今日街头巷尾都在谈论前日的护国寺坍塌一事,而护国寺并非寻常寺庙,原本便有三十来年的历史,此次修葺也堪称重任。   如今百姓中,已有不少在流传是三皇子贪了其中的好处,办事不力,才导致这般神圣的寺庙遭到如此下场。   所幸这寺庙因刚修葺完成,还没有多少香客去上香,倘若不是那天正巧雷电交加的大暴雨,恐怕届时压死的可不仅仅只是少数的工人,而是更多无辜的老百姓了。   出了这种事,一夜之间在百姓口中,导致三皇子成了个没能力还要逞强的废物,这使他这些年苦心经营的一切都被毁了大半。   三皇子府。   李煜本身还极有闲情逸致地给金笼内的雀儿喂食,听完余公公汇报完的话后,手中盛鸟食的罐子猛地砸落。   “哐当”一声,笼内的雀儿吓得翅膀扑腾不停,却如何都飞不出这金丝鸟笼。   李煜眼底阴郁浮升。   余公公背脊发汗,说道:“奴婢会去查清楚究竟是谁在散播关于殿下不利的事,定会将幕后之人揪出来。”   李煜冷笑几声:“还需要查?除了李衡那个废物还能有谁?”   余公公问道:“殿下觉得二皇子会想到用舆论将您压垮这招吗?”   李煜道:“那废物自然想不出来,但他有个好外祖父,肖左丞可不是吃素的。那老家伙老早看我不顺眼了,日夜担心我的政绩会超过那个只会吃喝玩色的废物东西,这下总算揪着我的小辫子,看父皇并未重重发落我,便打算用舆论将我压垮。”   余公公略微焦急,“那可如何是好?如今幕僚们无法进皇子府,目前民间的谣言也越传越过分,甚至将前年二皇子做的那些错事,也传到了您的头上,说的那叫一个真真切切,已有不少人都信了,看来二皇子那边这次是显然想让您彻底失了民心啊。”   “那老东西一天到晚揪着我,我迟早弄死他。”李煜冷声道,转而思虑一番,问:“沈玉秋那边没传来消息?”   余公公摇头,“尚未。奴婢是担心,沈贵妃她也束手无策,况且她身为后妃,若是三番两次为您求情,恐怕陛下也会生疑的。”   李煜面色沉吟,也在思考其中的利害。   他还是想要再赌一赌,赌沈玉秋对他的忠心,赌父皇对沈玉秋的宠。   “罢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把裴幽找到,他还没为我办成功几件事,可不能就这样死了。”   余公公正要回禀,“殿下,奴婢走了许多门路,总算与外边正在搜寻裴公子的暗卫取得了联络,暗卫言说,好似另外有一支暗卫也在搜寻裴公子的下落。”   “喔?是谁?”   余公公说道:“尚且不知,但看样子,那支暗卫,是奔着裴公子这条命去的。”   怪了,裴幽自从回到镇北侯府后,便伪装的极其好,若非他早就知道裴幽的真面目,恐怕也会被蒙骗的程度,按理说裴幽应当是没有仇家的。   究竟是谁,一心想致裴幽于死地?   李煜指腹摩挲杯盏,心里顿时有个不好的预感,莫不是裴幽做的太过火,被裴世子记恨上了,这才暗中弑兄?   左军衙署。   傍晚的霞光从雕花窗缝隙投入,裴扶墨从演武场回来后,将身上已沾满灰尘的蟒袍换下,穿了身暗紫色的长衫,正打算推开门,周严便已经进来了。   “世子,大公子有消息了。”   裴扶墨眯了眯眸,眼里露出寒光。   **   云锦山的山脚下皆是宫廷侍卫把手,前日此处发生坍塌,晋安帝分派了不少侍卫赴云锦山寻人,未免生乱,便已经禁止行人经过此地了。   值守的侍卫看见裴扶墨,纷纷恭敬行礼,“裴都督。”   裴扶墨颔首,“本官上山去寻人。”   侍卫自然不会阻拦,连忙打开护栏放他上山。   裴扶墨走了后,几名侍卫还在感叹,“这镇北侯府也是倒霉,裴都督的兄长才找回没三个月吧?这下还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看来这福气,也不是谁都能享用了。”   裴扶墨领着周严上山,行到半山腰时,周严将他带到了崖边。   此处残枝密布,四周皆是坍塌的寺庙残渣将树木压垮,满地狼藉。   “昨夜里暗卫在此处寻到了大公子那日所着的衣衫布料,便顺着方向查去,果真在半山腰的一处塌陷处寻到了一具男尸。”   二人走到那塌陷处,那具穿着裴幽衣裳的男尸正躺在原地。   但此时他面部的五官已然被巨石压的血肉淋漓,模糊不清,除了身形相似之外,难以辨别。   裴扶墨走过去,抬脚碰了碰那具尸身,“何以断定这是他?”   “胎记可查过了?”   周严谨慎回道:“大公子的胎记在右脚脚踝处,但这具尸身的右脚被发现时已经被压得血肉模糊,根本看不清楚,暗卫也是从衣裳和身形才猜测此人正是大公子。”   裴扶墨不大相信,“哪有这么巧的事?偏偏还是脸和胎记之处看不清。”   周严说道:“属下也认为是大公子,并非是从衣服和身形认出来的,而是……”   说着,周严将那尸身翻过来,后衣襟扯开,但见这具尸身的后脖颈处有一道陈年老旧的伤疤,犹如一道闪电般。   这道伤疤,正是裴幽本人有的。   形状大小都一模一样和这有些年头的疤痕,这种情况又怎会有假?   裴扶墨死死盯着那抹疤痕,思绪不由回到了重生之前的半年前。   那时他刚从北疆回京,迫不及待去见了慕慕,可没料到当晚他再去江府寻她之时,便看到她正在跟一个陌生男人交谈甚欢,甚至连他来了,她都未曾注意。   他不过离开了三年而已,她的身边竟是有了其他男人的位置,这让他如何能忍?   几番争执后,他当时心性还较为冲动,便与那男人起了冲突,发生争斗时,他便无意看到那男人的后颈处有一块老旧的如闪电痕迹的伤疤。   再后来没几个月,母亲在江府与唐氏闲谈时,无意看到裴幽从廊下经过,当时他穿的是那种粗布麻衣,天气逐渐炎热,他稍微将裤管挽了起来,正巧让母亲看到了他脚踝上的胎记。   后来他才知道,这男人是他失散多年的兄长。   如今这伤疤落实,看来是裴幽无误了。   周严问道:“世子,该把消息传回侯府吗?”   毕竟侯夫人还在日夜等着裴幽的下落,即便是死了,也该说一声的好。   裴扶墨扫了一眼那尸身,冷声道:“不必,母亲暂且受不得刺激,先让她好好休养一段时日。”   **   裴灵梦在云氏的要求下,亲自出了城去请那妇科圣手苗大夫来一趟镇北侯府,在返回镇北侯府的途中,却意外看见郑亦舟从观月酒楼出来。   自从广寒楼之后,她便没有与郑亦舟见面了,难得在外面碰上,她必须得去问清楚他究竟是何意。   “苗大夫,您先在车内等等我,我一会儿就回。”裴灵梦说完,便一溜烟跑了,苗大夫拦都拦不住。   郑亦舟从观月酒楼出来后,便又进了一间酒肆,裴灵梦跟在后头,眉头蹙得紧紧。   奇怪,那日相看时,她记得郑公子说过自己不擅长饮酒的。   酒肆内的掌柜看见郑亦舟,也跟一脸看见了老熟人似的,笑道:“郑公子今日想品什么酒?”   裴灵梦愈发好奇,悄悄在门缝边往里看。   郑亦舟穿的很是素雅,笑容如沐春风,“还是按老规矩吧,就好那一口了。”   掌柜的笑得灿烂,“好嘞。”   裴灵梦想了想,这样偷偷摸摸地跟着也不是个事,还是打算进去打招呼说话,只是人来没来得及进去,后衣襟便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提起。   “啊——”女子的声音从酒肆门口消失,郑亦舟皱了皱眉望去,没看见人影,便没多做他想。   酒肆旁的一条巷子内。   裴灵梦被男人提了起来,气得挣扎不停,“魏镜,你大胆!放我下来!”   她扑腾几下,张牙舞爪的,魏镜直勾勾看着她闹腾。   半响,就在裴灵梦更生气之前,他倏然将她放落。   裴灵梦落地,一下没站稳,直接往他怀里扑了去。   魏镜身子一僵,慢条斯理地将她推开。   “站稳了。”   裴灵梦面色不悦,站稳了后整理了下弄乱的发髻和裙摆,气愤道:“你做什么呢?好端端揪我来这干嘛?”   魏镜不紧不慢地道:“路过,看到有个人鬼鬼祟祟地在酒肆门口,还当是贼,身上的正义感便不断地在涌动,不料竟是抓错了人。”   听他语气丝毫没有歉意,气得裴灵梦更加讨厌他,但此时不是跟他纠缠的时候,只好拍了拍衣裙,“罢了,既是误会一场。”   说完,她便想继续回到方才的酒肆。   魏镜眼神朝那酒肆扫去,见郑亦舟还没走,便一把揪住裴灵梦的后衣襟阻止她过去。   裴灵梦忍无可忍,转过身来,“你究竟做什么?是不想让我去见郑公子?”   魏镜“嗯”了声。   他竟回答的毫不犹豫,这般老实,弄得裴灵梦措手不及。   忽然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涌了上来,她脸色古怪道:“你莫不是喜欢我……”   只有喜欢她,才会不想让她跟其他男人接近。   因为二哥便是这样对慕慕的,自小到大,慕慕身边只要有男子出现,不管对慕慕有没有非分之想,他都会一视同仁,一律赶走。   难道男人都是这种德性么?   魏镜一脸看鬼似的看她,“你疯了?”   他说的直接,裴灵梦怔楞,脸色一阵白一阵红。   恰这时,魏镜看见郑亦舟已经走了,便松开了裴灵梦的衣襟,丢下一句话便走。   “裴小姐平日还是得找点事做,省得没头没脑想些乱七八糟的事。”   裴灵梦气得有点头疼,暗骂几句,就准备返回酒肆,哪想,郑亦舟已经没影了。   等她回到镇北侯府时,天已经黑了。   云氏白天在府里等了许久才等到苗大夫,将裴灵梦拉过来数落,“梦儿,你莫不是又在街上溜达了,现在才回?”   裴灵梦蔫不唧地嗯了声没说话。   云氏摇了摇头,不好说什么了,便笑着请苗大夫给裴灵萱看身子。   苗大夫诊脉过后,说道:“裴娘子的身子因为小产虚弱了许多,是可以好好调养回来,但这心理上的伤害,还需要裴娘子自己想通慢慢走出来得好。”   裴灵萱抿唇笑道:“是,我记住了。”   苗大夫深深看了她一眼,心下便明白了,这种应答不过是口头之言罢了。   心里受了创伤,又如何能轻易走出?   云氏问道:“苗大夫,萱儿的身子可有受损,会影响到今后生育么?”   苗大夫低头写药方,回道:“裴娘子没有大碍,她成婚六年难以怀有身孕并非是她的问题,而是……”   这句话不必明说,明眼人都听得出来。   裴灵梦轻嗤一声,果然是那个狗男人害得!   云氏这才放心,看向裴灵萱说道:“萱儿这阵时日好好修养,往后日子还是要过的。”   裴灵萱嗯了声。   苗大夫写完药方后,意味深长地道:“裴娘子若想尽快走出来,可以试着换一个环境居住一阵时日,兴许可以转换心情。”   给裴灵萱诊完了后,苗大夫正要提着行李箱走了,云氏连忙拦下她,笑道:“苗大夫不急,府里还有位娘子想让您给她看看身子。”   此时门槛处传来裴扶墨的声音,“不必了,母亲。”   众人看过去,只见裴扶墨淡声说道:“慕慕身子没问题,没必要给她看病。”   云氏皱眉,怎会没有问题,因为体寒导致怀子嗣艰难,这事对女子来说可是头等大事,他为人丈夫的,竟这般不放在心上。   “这不可,你不能替慕慕做决定,她身上的问题必须要苗大夫看了。”   裴扶墨寸步不让,眼底冷漠的不近人情。   “我若不允许,看谁敢。”   江絮清听说妇科圣手来了华雅院,便也过来看裴灵萱,刚行至门口,便听见云氏和裴扶墨的争执,似乎还与她有关。   “怀徵,慕慕的身子能否怀有子嗣,这是有关裴家的下一代,不是你一人能做决定的。” 第43章 下药   屋内传来的争执声不大不小, 江絮清站在门槛处,偏巧听得一清二楚。   云氏在看到江絮清后,脸色霎时一变, 说道:“正巧慕慕也来了, 你让她自己决定。”   裴扶墨眉宇瞬间如笼乌云般,不悦的神色使云氏都为之一怔,她隐约感觉自己儿子像在怨她。   裴扶墨转过身, 问:“你都听见了?”   江絮清喉间忽然觉得苦涩苦涩的, 她听见了, 且听得很清楚很明白。   身为女子,倘若终身无法怀有子嗣, 这事对任何姑娘来说打击都极其大。   她垂着眸酝酿了片刻, 轻声问道:“你是早就知道了么?”   裴扶墨目光落在她紧捏着衣袖的右手上,“嗯”了声。   他几步上前, 牵住她那只攥成拳头的手,说道:“别担心, 小问题罢了。”   只要她生命无忧,生不了孩子罢了, 怎么不算小问题。   怎会是小问题……将来镇北侯府是要交到他的手上的啊。   江絮清轻颤着眼睫,垂下去看着地面, 许久没有回话。她感觉到那只被裴扶墨握住的手背都滚烫滚烫的。   云氏自是看出了江絮清情绪不对,但既然如今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为了子嗣问题, 也该先将身体调理好。   “慕慕, 你过来, 让苗大夫先给你看看身子。”   江絮清缓缓抬起头看向裴扶墨,轻声道:“裴小九, 我想让苗大夫给我看看。”   她眼神中含着坚定,裴扶墨怔神须臾,便颔首,牵着她进去了。   苗大夫细心为她的身子诊脉了片刻,面色愈发的凝重。   屋内气氛冷寂到连裴灵梦都不敢呼吸了。   许久过后,苗大夫才问道:“这位娘子幼时在冬日曾落水过?”   江絮清点头,“在我六岁那年的冬日,除夕那日上街游玩时,因为人实在太多了,在湖边玩耍时不慎被挤下去了。”   苗大夫道:“那便难怪了,想必便是那冰寒的湖水导致娘子落下了这病根,娘子的肌肤冰凉也并非是天生,同样是掉入湖水中引起的。”   裴扶墨眸色幽沉,默默听着,一言不发。   苗大夫的眼神在这夫妻二人之间来回扫视。   这十几年来,她为无数妇人看过身子,因为杂七杂八的原因,导致无法怀有身孕的例子更是数不胜数。   但每回确诊难以怀有子嗣后,夫妻二人皆是闹得极其难看,大多数女子会掩面哭泣怨自己拖累了夫家,甚至一些没良心的丈夫,会迫不及待的当场想要休妻。   时间久了,她见识过太多薄情冷血的夫君及委曲求全的女子,实在不愿给刚成婚的夫妻看病,基本都会闹得极其难看。   但等了许久,也没等到这位娘子的夫君说些难听的话,也没看到这位娘子痛哭自责,苗大夫有些诧异。   云氏面色着急,问道:“苗大夫,依您看,这是能医治好的吗?”   长子如今生死不明,偌大的裴家兴许只有次子这一根独苗了,倘若怀子嗣艰难,他二人今后的日子还如何过下去?   苗大夫扫了眼江絮清煞白的脸色,便说道:“不过娘子也不必担忧,你只是相比其他女子来说,怀子嗣是要难一些,但也并非那般绝无可能,娘子的体寒若是好好调养调养,也是有机会的。”   最后一段话,在江絮清听来,就是安慰她罢了。   方才苗大夫眼里的遗憾,她并没有看错。   云氏忧愁地叹气,便又询问了苗大夫要如何调养身子的问题。   裴灵萱和裴灵梦互看一眼,都没敢说话了,大抵都意识到这件事对江絮清来说,打击有多大。   苗大夫交代了许多事后,写下了几纸有助调理的药方后便离去了。   裴扶墨撩袍坐到江絮清对面,细细看着她面上的神情,她此时眼眶通红,显然正在压抑着泪水。   他顿时感觉心里被刀割似的疼。   这件事他从没想过要一直瞒下去,只是觉得没必要这么早便告诉她,影响到她心绪。   他们成婚也才两个月不到,以后总会有机会的。   况且,她前世不是也怀了么?说明无法怀子嗣这事并非那般肯定。   只是他没料到,还是被她听到了,甚至是在她完全没有做好准备的情况下。   **   回了寒凌居后,安夏见世子和世子夫人一路无话,心下便明了,直接悄无声息退了出去,关紧房门。   屋内轻悠的烛火倒映在墙壁上,江絮清坐在临窗边发愣出神。   从华雅院出来为止,她心绪依旧难平,耳边不断地回响起一句话。   她可能没办法做母亲,无法怀有子嗣了。   一行清泪忍了许久终是落了下来。   裴扶墨站在她身后,望着她轻微颤动的双肩,喉结滚动,便上前将她揽入怀中,笑了声:“又哭鼻子了,我说的话都忘了么?”   江絮清伏在他怀里,强忍着哭腔挤出来一句话:“怎么会是小问题,怎么会是小问题啊。”   她哭得鼻尖红肿了,眼睫濡湿到根本看不清视线,只能凭着直觉将脸埋在他胸膛处,哽咽道:“裴小九,我也有点想做母亲的……”   成婚时,她不止一次幻象过,往后会和裴小九生两个孩子。   男孩像他,长大后做个俊朗的少年将军,女孩像她,她和裴小九定能将女儿宠得无法无天,她想做什么都可以。   裴扶墨拥着她,任由她这样发泄情绪流泪。   便是太清楚她知道自己怀子嗣艰难后会有这样大的反应,他才一直压着没有告诉她,她自小便是如此,倘若一心钻进死胡同里,实在是难以走出来。   大哭了一场后。   许久,江絮清渐渐收了泪水,抬起脸来说道:“我没事了。”   哭也解决不了问题,方才的一时失态只是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罢了。   “当真没事了?”裴扶墨指腹擦拭她颊边的泪,问道。   她摇了摇头,“真的没事,况且苗大夫说了,也不是全无可能的。”   一定会没事的,只要好好调养身子就好。   她这样安慰自己。   裴扶墨深深看着她湿润的脸颊,默了片刻,方道:“娇娇,我们还年轻,孩子的事不必着急。”   他这是给她时间好好缓和,江絮清听明白了,瞬间觉得心里的压力也松了不少,轻轻提唇笑了下。   夜里沐浴了后,裴扶墨抱着浑身发软的江絮清回到榻间。   刚洗完了后也他没什么睡意,白日得知裴幽死了的消息后,好似乌云拨开了云雾般,可晚上便又发生这种事,让小姑娘痛哭了许久。   他垂眸,看她将自己整个人都埋进了薄衾内蜷缩一团的模样。   帷帐内还飘散着她身上独有的馨香,与沐浴后的香气缠绕一起,肌肤尚带着诱人的湿润,粉嫩如酥,尽是勾人的气息。   而她仍是浑然不觉,嫌热似的直接将小腿从薄衾内伸出来,漫不经心地搭在他的小腿上,冰凉滑腻的触感这般若即若离的触碰,反而更惹人心头酥痒。   裴扶墨喉结滚动,眸中幽暗愈发浓稠。   终是伸出长指,隔着薄衾戳了戳她温软的脸颊。“装睡?”   “……”   帷帐内诡异地沉默了片刻。   江絮清缓缓从薄衾内露出半张脸,双颊酡红,水眸盈盈地轻语:“睡不着呀,陪我聊聊天好么?”   她趴着身子这样仰着脑袋,伸手将卧坐着的裴扶墨拉下来,可他实在太沉了,拉了半晌都没动静。   她的寝衣本就单薄,夜里洗了后随意的拢了下,这般俯趴的躺姿,从裴扶墨坐着的视角,便能看到大开的领口处下的风景。   暗紫色的小衣紧紧裹了一团,肤色莹白,绵绵起伏,沟渠深深。   那里处是何等景致,没人比裴扶墨更是清楚。   他呼吸不由重了起来,眼神朝下扫了去,果不其然,它也起来了。   裴扶墨艰难地闭了闭眼。   她只想单纯的聊天,可他暂时真没那闲心了。   “好不好嘛,陪我聊一聊,你记性那么好,想必还记着许多我都忘了的事呢。”江絮清还执着地拉着裴扶墨的衣衫下摆,软语吟吟地撒娇。   “……好。”裴扶墨沉声应道。   说完,他便顺势躺下,右臂一伸,便将这具馨香柔软的身子牢牢揽入怀中,方轻轻喟叹一声。   江絮清伏在他怀里,也觉得安全感十足,不由细细地聊起了幼时。   聊了许许多多有趣的事。   最后说到她六岁时掉入湖中的事。   那日正是除夕,城中并未设宵禁,夜里朱雀大街繁华喧闹,景致美不胜收,有趣的玩意琳琅满目。   她和裴扶墨夜里出来逛街市,买了几盏河灯后便一块儿去街边的小湖畔点河灯。   当晚的人实在太多了,她不知何时与裴扶墨走散,被人挤到了湖边。   等裴扶墨找到她时,她正好掉入了湖里,那时正是寒冬日,江府的下人也因为百姓太多没有及时挤进来。   四周响起了不少的嘈杂声。   “那边有个小姑娘落水了!”   “你们谁会泅水,快下去救人啊!”   “这大冬天的谁敢下去?就算人救上来了,别说那小姑娘了,自己都得去了半条命。”   “可是……”   人群中的讨论声不断,但就是没人愿意下水救人。   没多久,只见“扑通”一声水花响。   有人吃惊地喊:“有人跳下去了!是个小少年!!”   实则时间过去太久了,当初的细节江絮清早已经忘了一干二净。   但她仍然深深记得,她落入湖中时,失去意识之前的最后一刻,看到的是裴小九奋力向她游来的稚嫩脸庞。   自落水之后,她养了大半年才将身子养好。   来年,裴小九便十分严厉地要求她也学会泅水。   她垂着眼睫,眼角带着湿意,小声呢喃:“原来你一直都在我身边。”   裴扶墨抬手抚了抚她的后脑,淡声道:“别想了,睡吧。”   “嗯,好。”   夜色极其深了,院子内鸣虫一阵一阵地响,裴扶墨却困意全无。   怀中的姑娘不知不觉已入睡了去,他整颗心都沉重无比。   若时间能回到过去,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不会让她从他眼前消失。   便是因为那一次的走散,导致她落下了这体寒之症。   **   时间又过去了几日,除了当天在护国寺坍塌现场便已经断气的人之外,就只有零星几人下落不明,宫廷侍卫无法一直在云锦山寻人,等舆论稍微降下去了后,晋安帝便吩咐侍卫回宫了。   云氏得知圣上没打算继续找人,心下便是一慌,去找了裴扶墨。   裴扶墨答应会再派一支队伍继续搜寻,她这才放心下来。   与此同时,皇宫养心殿。   休养了几天后,晋安帝的身子已然大好了许多。   沈贵妃一袭清新淡雅的宫裙,素手接过一侧小太监呈上来的汤药,亲自给晋安帝喂药,柔声道:“陛下身子好转,臣妾这才可安心了。”   “这几日,臣妾日夜都睡得不安稳……”   晋安帝靠在引枕上,缓缓启唇,享受着沈贵妃的伺候。   将一勺汤药咽下去后,才嘶哑地道:“让秋儿担忧了,是朕的不是。”   沈贵妃娇羞地嗔了晋安帝一眼,“您是臣妾的夫君,臣妾怎能不担忧呢?但陛下这般为国为民,臣妾担忧的同时啊,也是无比自豪骄傲的。”   晋安帝像是被取悦到了,笑了几声摇头道:“你啊,这张小嘴就是甜。依朕看没有哪个男人能逃得过你这张嘴。”   沈贵妃佯装生气,“陛下——臣妾不需要其他男人,只要有陛下就够了。”   晋安帝唇角扬起,淡淡这样看着她,便是这样笑,什么都没说。   沈贵妃垂眸给汤药吹风,浓长的眼睫遮住眼底的情绪。   这几年伺候晋安帝以来,她如今已能拿捏到八分梅贵妃的神韵了。   就连生气的神态,她都是按着梅贵妃来的。   她便是不信,陛下不会乱了心神。   沈贵妃又舀了一勺汤药喂给晋安帝,神态伪装的恰到好处。   就连晋安帝都恍惚了须臾,不由暗道是否老糊涂了,竟是又将沈玉秋看成了那个女人。   “陛下,该喝药了。”   这几日沈贵妃一直贴身伺候,劳心劳力的,晋安帝也觉得很是怜惜。   药用完了后,身子也舒爽了许多,便问道:“秋儿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提。”   沈贵妃摇了摇头,纤柔的手心搭在晋安帝的小手臂上,几分柔弱求怜惜的姿态,“臣妾什么都不要,臣妾只要陛下好好的。”   晋安帝十分受用,笑了声:“你尽管说就是。”   沈贵妃还是摇头,但对上晋安帝含着深意的眼神,她心里猛然跳了下。   果然帝王不是那般好糊弄的。   皇帝的宠爱能这一刻让你上云端,下一刻亦能及时收回去,坠入地狱。   但是为了三皇子李煜,她还是想要铤而走险一回。   “陛下,秋日已然来临,秋色宜人,好似能感觉到不虞的心情都被洗涤了,变得清爽了起来,臣妾如今只希望这天底下再少些磨难。”   “这话是如何说的?”   “陛下也知道臣妾自幼无父无母,与妹妹自小相依为命,臣妾与妹妹此生相同的愿望是老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能一家团聚,共享天伦。”   百姓生活无忧,一家团聚,共享天伦。   这何尝不是晋安帝的心愿呢?他继位多年,日夜艰辛,不过就是为了将这大晋江山打理井井有条,让百姓们都能过上好日子。   沈贵妃说道:“陛下恐怕也听说了,昨日淮州等地也下了大暴雨,不少百姓的家都被洪水冲垮,居无定所,颠沛流离。”   晋安帝叹息:“天灾难以避免,朕昨日已下令派官员前去赈灾了。”   沈贵妃含泪行了个大礼:“陛下心系天下苍生,臣妾作为老百姓中的一员,代他们谢过。”   晋安帝让她起身。   沈贵妃便又顺势提到:“一家团聚,共享天伦这事不仅仅是民间的百姓所求,陛下即便身在皇家,那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呐,想必也会有这般时刻吧?”   晋安帝垂眸,嗯了声:“继续。”   沈贵妃捻着手帕,说道:“陛下膝下的皇子本就不多,几个月前四皇子又……”   她一副提起伤心事的模样,小声道:“臣妾也是心疼陛下。”   她一句没有提将三皇子放出来的事。   却不由让晋安帝想起自己淡薄的皇子缘,他沉默了片刻。   “你说的也有道理。”   况且护国寺坍塌,也有一半是由天灾引起,并非全是李煜的过错。   **   寒凌居内,江絮清刚从玉荣堂回来,云氏经过这几日的休养,已然能下地走动了,若非那云锦山实在危险,恐怕她都想亲自去寻裴幽。   江絮清是好好劝说了一番,云氏才歇下了这心思。   屋内,她将那书案下屉子里的玉佩取了出来。   安夏见状,过来问:“夫人,这玉佩您还没送给世子呢?”   她摇了摇头,“当日从灵玉阁取回来后,侯府便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接下来几日都忙得不可开交,倒是让我忘了,现下闲暇了才想起来。”   安夏道:“奴婢记得半年后便是世子的生辰,若不然夫人将这个当做生辰礼送给世子?”   江絮清蹙了蹙眉,想起那日裴扶墨说的话。   他还记得她年幼时说的那句无心之言。   “除了生辰礼之外,不会为他费心思。”   倘若她将这枚玉佩当做生辰礼送给他,他岂不是会生气。   况且,这本来也不是生辰礼,是迟来了三年的礼物。   江絮清直接驳回了这个提议。   **   傍晚时分,裴扶墨刚回到镇北侯府,行至玉荣堂时被云氏喊了过去。   堂内除了云氏之外,还有一个穿着极其得体的赵轩。   裴扶墨唤了声母亲。   云氏颔首,让他先落坐,便问道:“今日可有你兄长的下落了?”   裴扶墨面色自然地摇头,“尚未。”   云氏神色失落,“你兄长已经失踪将近半个月了,我这心里总有不好的预感。”   裴扶墨沉默不语。   反而还是赵轩好心安慰,“侯夫人,阿幽那般尊敬您,若是您过于担忧他而导致自己身子不适,阿幽也会心疼的。”   云氏呵呵笑了声:“你说的是。”转头又对裴扶墨说,“怀徵,赵公子与你兄长一同长大,他方才跟我讲了许多幽儿的往事。”   裴扶墨颔首,“母亲松缓下心情也是好的。”   赵轩给云氏倒了一盏茶,继续笑着聊方才的话题。   云氏问道:“赵公子方才说到幽儿幼时还有个至交,那那位至交现今在何处?”   赵轩面色有些慌乱,方才他为了与云氏套近乎,不知觉说了一些不该说的,所幸是云氏听到了才没多做他想。   裴扶墨眯了眯黑眸,看向赵轩。   见赵轩微垂着眼,说道:“那位至交好友早在五年前便意外去世了,但当时只有阿幽陪在身侧,多余的我也不大清楚,只知阿幽当时很是难过,许久都没有走出来。”   云氏听着更心疼裴幽了,本该是在侯府养尊处优的大公子,或许世子之位也该是他的,却偏偏刚出生便流落在外,过了这么多年颠沛流离的生活,难得有个至交好友,却也那么早离开他。   她捻着帕子擦拭眼角的泪。   赵轩一直低着头,沉默了会儿没有接话。   裴扶墨思绪稍转,便也没有开口,堂内霎时间静得落针可闻。   云氏缓和好心情后,抿唇笑了笑,又招呼裴扶墨过来饮茶。   “怀徵也难得有时间陪母亲多待一会儿,坐下来听听赵公子多讲一讲你兄长的事也好。”   裴扶墨破天荒地极其给面子,撩袍便换了个位置在赵轩身旁落坐。   赵轩眼睛溜溜转,在云氏之前,先一步取过那茶壶,笑道:“侯夫人,您歇息一会儿,让我来就好。”   裴扶墨将面前的茶盏轻轻朝赵轩面前一推,“那便劳烦赵公子了。”   “不劳烦,不劳烦。”   茶盏推过去后,裴扶墨便继续与云氏交谈。   赵轩一只眼空出来打量身旁的裴扶墨,确认他无法分心后,便从右手捻了些粉末倒入了茶盏内。   “世子,请用。”   裴扶墨含笑,伸手接过这杯茶盏。   赵轩亲眼看他喝下后,心里都不由跳跃了起来。   这销魂春饮下去,还不得做个三天三夜才能罢休,届时这位不可一世的裴世子,不想收了他妹妹都不行了。   裴扶墨眼角余光扫到他那兴奋到眯起来的三角眼,心中连连冷笑。 第44章 一更   云氏听赵轩又聊了许久, 渐渐便有些犯困了,芷芹上前来扶她回屋休息,云氏说道:“夜里用膳不必喊我了, 没什么胃口。”   望着云氏离去的身影, 赵轩干笑了几声,有些怜惜道:“也是难为侯夫人了,阿幽出事后, 她都担心的瘦了一圈。”   裴扶墨指腹摩挲杯盏, 意味深长看他:“赵公子看起来倒是不担心我兄长?”   赵轩暗道, 谁知裴幽是死是活,他如今担心自己都来不及。   “担, 担心的, 只是再担心也没用啊,什么忙都帮不上, 这不是害怕添乱吗。”   说话间隙,裴扶墨已是站起身准备走了。   赵轩一下急了眼, 刚饮下那销魂春,怎能白白让他走了。   “裴世子, 我忽然想起来,阿幽有件东西搁在我屋子里了, 世子能随我回去取过来转交给侯夫人吗?也好给侯夫人过渡一些相思之情。”   裴扶墨应了声好。   赵轩大喜,便连忙跟了上去。   二人行至西厢房这边,到了客房门口, 赵轩便说道:“世子先进屋稍等片刻, 我去我妹妹屋中将东西取出来。”   裴扶墨仍旧应了声好。   等赵轩匆忙离去后, 他进了屋内,随意扫了眼, 眉宇蹙了起来。   屋子内有股难闻的味道,这个赵轩,可真是不爱干净。   裴扶墨走到临窗前,将雕花窗打开透气,闻着院子内的气味,才觉得舒服了些。   那厢,赵轩猛地推开了赵岚的房门。   赵岚刚褪下一件外衫,堪堪着了件单薄的中衣,领口处的小衣微微露了点出来,听闻动静她吓了一跳,连忙将身上捂住。   “哥哥,你进来怎么不敲门?”   赵轩嗐了声:“别遮了,哥哥又不对你做什么。”   话是这样说,但这样到底很奇怪,赵岚一手伸到床上将衣衫提起要换上,赵轩直接抢走她的衣服,说道:“别穿了,就这样。”   赵岚愣住,一脸不可置信道:“哥哥这是做什么?”   “跟我去我的房间,哥哥帮你钓了条大鱼,保准这回可一步登天!”   赵岚怎么都不依,无奈下,赵轩便将自己的计谋说了出来。   听完后,赵岚身形摇晃,难以接受:“哥哥,你疯了,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况且若是世子发难起来,你觉得我们还能留在侯府吗?”   赵轩说的嘴皮子都要干了,坐下来饮了一杯茶,说道:“就是为了能一直留在这侯府,哥哥才想到了这个办法,别说裴幽现在生死不明了,即便他还活着,你觉得他可能会娶你吗?”   这句话一下戳到了赵岚的伤心之处,只见她眼圈泛红,抹泪道:“我从没奢望过嫁给阿幽哥哥……是哥哥执意留在侯府,况且如今阿幽哥哥又发生了这般事,若是我们也背叛了他,他回来后该有多失望?”   赵轩呸了声:“他失望关老子屁事,他被镇北侯府找回来之后,有想过找我们吗?恐怕一直害怕我们的存在会影响到他的身份,若非那裴世子,我们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换言之,裴世子才是我们的恩人!”   赵岚实在无法跟无赖的哥哥理论,只能紧紧捂住衣服抹泪。   到底是相依为命的兄妹,赵轩也心疼妹妹,说道:“这是唯一的机会了,阿岚。若是这裴世子碰了你,他即便不想纳了你,侯夫人也不会放过他的,你是阿幽的旧友,侯夫人会把对阿幽的愧疚转移到你的身上,定会替你主持公道的。”   说到这,他又提到:“况且,我都听说了,那世子夫人她无法生孩子,这不是你的机会吗?阿岚。”   赵岚泪眼婆娑,一句话都听不进。   眼看着时间过去了,一会儿裴扶墨身上的药效将要发作,若是错过这次机会,想再接近他就难了。   赵轩苦口婆心说了一大堆,最后没办法,只好拿裴幽的事威胁了赵岚,赵岚才不得不妥协。   **   裴扶墨站在临窗前,目光倏地被一侧桌案上的一瓶瓷罐吸引了注意。   他将那瓷罐取了过来,打开瓶塞轻嗅了会儿,黑眸微颤。   此时房门“吱呀”一声响。   裴扶墨不动声色地将那黑罐子收入衣襟,才转身看去,来的人却不是赵轩,而是赵岚。   他面上不见丝毫意外。   赵岚衣衫还算穿戴整齐,但双手紧紧捂着衣襟口,一副我见犹怜地柔柔之态,进来后便将房门关紧了,唤了声:“世子。”   裴扶墨问:“赵公子在何处?他方才说有兄长的东西取给我。”   赵岚紧张地咬了咬唇,含羞带怯地说:“世子若是想要,就过来拿,正在小女子的身上。”   裴扶墨唇角微勾,带着一抹讽意。   与此同时的寒凌居。   眼看天都暗沉了,按照裴扶墨白日里出府时说过的话,他应当黄昏便回来了才对。   安夏出了一趟寒凌居问过了前院的小厮这才得知,回来说道:“夫人,世子黄昏时就回来了,但侯夫人将世子留在了玉荣堂说了许久的话。”   江絮清手中握着那锦盒,问道:“那这么久了,他怎么还没回?”   安夏说道:“有丫鬟说看见世子跟着那赵公子去了他的居所,便一直没有从西厢房出来,其余的事就没人知道了。”   裴扶墨没事去赵轩那做什么?   那赵轩是裴幽的人,她总是不放心的,心神不宁了许久,还是说道:“安夏,你陪我去找世子。”   江絮清踏着昏暗的夜色一路往西厢房行去。   西厢房是镇北侯府专门用来招待贵客的居所,近日来便只入住了赵氏兄妹二人,自从裴幽出事后,这兄妹二人也极少出现了。   令江絮清觉得反常的是,裴扶墨为何会跟赵氏兄妹走的近了。   那赵轩不必深交都知是个市井无赖,他应当是最不屑跟此人来往的。   “夫人,到了。丫鬟说世子是跟着赵公子来的,想必是直接去了赵公子的房间。”   这间屋子点了烛火,从窗纸中可以看到两道人影。   安夏上前道:“夫人,奴婢去敲门。”   江絮清颔首,心里却总是有点不安,总觉得好似即将要发生什么事一般。   安夏上前几步,抬起手正要敲响房门。   忽然听见屋内响起了女子的嗓音:“世子,您不舒服了,让我扶着您去休息吧。”   安夏蹙了蹙眉,转身去看江絮清,见她脸色不好,便知她也听到了这句话。   女子的声音柔柔含媚,绝非寻常的音调,很显然正在引诱男人亲近她。   “夫人……”安夏嗫嚅,忽然不敢敲门了。   江絮清微闪的眸光落在那窗纸上,倒映出的两道即将交叠在一起的身影,心里忽然一沉,冷静道:“敲门。”   这时,屋内又响起了男人刻意压抑下的低.喘声。   安夏抬起来的手都僵住,吓得后退一步,“夫人,真的敲吗?”   世子现在定然在里面,可是屋内还有另一个女人,这般的对话及倒映出来的影子,很难不会认为是在做什么事。   若是一会儿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夫人如何承受的住。   江絮清闭了闭眼,再缓缓睁开,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安,她越过安夏直接上前,自己将房门猛地推开。   屋内只点燃了一盏烛火,光线算不得明亮,但更添一抹暧.昧之意。   裴扶墨衣襟口解开了一颗扣子,面若潮红,仪态懒散不羁地站在红木椅前,似乎正要起身,此时他眼角眉梢似流淌着迷离水光,桃花眼如波光潋滟,含着诡异的魅惑。   他这幅模样,江絮清再熟悉不过。   这是他动.情时才会显露出来的姿态,与平日对外人的冷淡不同,每当动.情难耐时,他的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犹如蕴着朦朦水气,带着几分纯真勾人欲.态,惹得人心尖酥麻,手脚蜷缩。   可此时他身侧站着另一个貌美的女子,眼眸含泪,面颊微红,还做出一副邀他上榻的动作。   江絮清脸上血色“唰”地褪去,僵硬地站在门口,迟迟无法动弹。   开门声引起了屋内人的注意。   赵岚猝不及防“啊——”了一声,下意识地躲藏起来,待藏在屏风后看到来人,吓得抱着屏风瑟瑟发抖。   裴扶墨缓缓站起身朝江絮清走近,喉结滚动,开口时嗓音已极具嘶哑。   “娇娇,你怎么来了。”   他伸手想要牵她的手。   江絮清使了很大的力气将他刚触上来的手甩开,强忍着心中泪意,问:“你在做什么?”   可她刚出口的语调,已然颤抖的难以拼出一句话。   裴扶墨黑眸收缩,又上去牵住她的手,说道:“你先听我说。”   江絮清垂眸看着他那只手,心里疼得厉害,疼得发抖,泪便是再也控制不住胡乱流了下来。   她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感觉脑子里嗡嗡嗡地一直在响。   “我想回去了,安夏……”   说完,她再一次甩开了裴扶墨的手,失魂落魄地转身。   安夏站在廊下,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世子的眼神像刀子似的看着她啊……   江絮清转身想离开,裴扶墨却不给她机会,冷着一张潮红的脸便将她打横抱起,不顾怀中之人的挣扎,他转身朝屋内还在瑟瑟发抖的女子说道:“镇北侯府不会留下心思不纯之人,告诉你兄长,不想死的话,应当知道拿什么来换。”   赵岚吓得泪流满面,再回过神时,屋内便只剩她一人了。   **   夜色朦胧,寒凌居内。   回来后安夏自觉地退了出去,瞧世子那样子,估计一会儿若是发生点什么,估计会闹大,她想了想,还是也将在附近洒扫的丫鬟也赶走了。   屋内,江絮清紧咬着唇,含泪冷语:“你放我下来!”   裴扶墨收紧了握住她腰肢的动作,几个跨步,直接朝榻间行去。   江絮清不断地挣扎,手脚并用,将他本就凌乱的衣袍都蹭地将要褪下了。   他一身暗紫色的蟒袍都被她扯下了大半,露出了健壮的半边肩膀及锁骨。   裴扶墨眼中的赤红弥漫,却还忍着身上那股难耐,笑了几声:“怎么,娇娇这就忍不了,迫不及待想要睡了我?”   江絮清面颊上还流着泪,听到这话身子顿时僵硬,瞪着一双湿润的杏眸看他,“你胡言乱语什么!裴小九,这种时候了,你怎么还有心情说出这种话!”   他背着她做出这种事,怎还有闲心打趣她?   江絮清难受到没忍住又哭出来,把这阵子压抑下来的情感尽数倾泄,嗓音嘶哑,在他怀里哭得像个孩子一样地喊:“你说了要跟我好好过日子的,你是不是在骗我!”   她哭起来也娇娇柔柔的,湿红的嘴唇一启一阖,使裴扶墨的眼神根本挪不开了,只恨不得立即将她堵上,狠狠揉亲一番。   他深吸一口气,倒是没想到赵轩下的药,药效竟是这般猛烈。   裴扶墨几步跨上前直接落坐在榻间,可怀里的人还是没放下来,他像抱着孩子似的抱着她,嗓音低哑地缠绵:“我怎么骗你了,娇娇当真冤死我了。”   “那赵岚,她一根手指都未曾碰到我,你都不听我解释的吗?”   最后那句话,语气似乎带着几分委屈。   江絮清哭着哭着,忽然拉回了一些理智,颤着湿润的长睫看他。   裴扶墨的脸还是潮红一片,黑眸蕴着水光般,喊着痴缠的委屈与埋怨。   “我……”她抽噎了几下,胡乱地擦拭脸上的泪水,哽咽道:“你……那,你去那客房做什么的。”   总算好好听他说话了。   裴扶墨此时心里和肉.体都痒得不行,那药实在害人不浅,他现在只想化身为禽兽将她扒得一干二净,弄得她哭到说不出一句话为止。   可显然现在怀里这人若是不把事情给她解释清楚,她定然会伤心得哭一整晚。   “那赵轩说他那有个兄长的东西拜托我转交给母亲,母亲近日实在忧虑过重,若是有了兄长之物,起码有个念想,夜里也能睡得安稳,我便亲自随他去取了。”   他几句话便将事情经过描述的一清二楚。   江絮清傻傻地睁着眼,视线落在他艳红的唇瓣上,这才发现,他竟还是这样不正常,身上的热度能烫着她般。   裴扶墨抿了抿唇,将脸俯下狠狠亲了江絮清一口才暂且缓解,便又继续说道:“谁知那赵轩一去不回,换了他妹妹过来,接着……”   说到此处,他忽然停顿。   正是紧要关头,说到了江絮清最为在意的地方,她急切地攀上他的肩膀追问:“接着怎么了……”   裴扶墨眼里掠过一抹杀意,吓得江絮清身体骤然一缩。   他又将她抱紧,低声道:“他在我的茶盏里下了药。”   下药?那赵轩竟敢在侯府做出这种事!   江絮清着急问:“是什么药?你的身体会有事吗?”   望着她眼里不像是假的担忧神情,裴扶墨前所未有的觉得满足,忽然觉得顺势饮下那盏茶,也并非全无收获。   “娇娇想知道我身体出什么问题了么?”他将脸又俯近了些,呼吸与她交.缠。   江絮清脸色倏地通红,水眸盈盈地担心问:“我想知道!你快告诉我,若是出了什么事该怎么办?”   裴扶墨喉间溢出了愉悦的笑声,眉眼低垂含着勾人的侵略欲,让人脸红心跳又不由软了身子,即便再迟钝,江絮清也感觉得出来他现在极其不对劲。   很快,她的右手被他捉了起来。   裴扶墨将她柔软的手心放在掌心中掂了掂,一下一下犹如她心脏跳动一般,她心里紧张地不行,缓缓颤声启唇:“裴小九……”   裴扶墨滚烫的掌心慢慢挪到她的手腕处,紧接着将她的手朝里一拽,随着他挪移。   片刻后,江絮清脸色几番变化,最终涨红,整个人犹如石化了般。   他低沉的嗓音愈发的嘶哑,附耳轻语:“你说怎么办,娇娇。”   那一声娇娇简直像是带着钩子似的,一下一下拨弄她的心尖。   裴扶墨似还觉得不够,捉着她的手又挪动了起来,她温软的手心顿时烫得不像样,过了片刻,江絮清才反应过来,吓得闭紧双眼道:“我……”   “睁开眼看看我。”“看看我,娇娇。”   他执着地循循引诱。   江絮清慌乱得不行,颤着眼睫闭眼了片刻。   终究在热气朝自己靠近时将眼睛睁开,入目的便是面色酡红的裴扶墨,他眼底的暗色像是浓墨翻搅,将她轻易地拉扯入漩涡与他沉沦,再也无法脱身。   “呜呜裴小九……”她软着嗓音求饶,“我的手好酸……”也好烫。   裴扶墨俊脸有点变化,忽的眉梢微挑,“可是娇娇的手很软很冰,能让我舒服,娇娇不是担心我的身体坏了么?”   她什么时候说了这种话!   她说的是担心那药下的有害身体,可此时此刻,她若还不明白被下了什么药才是真的愚蠢了。   江絮清瑟瑟地抽噎了两下,想了想还是没将手抽回来,只眼眸垂下,委屈地问:“那若是我不去找你,你岂不是也会对那个赵姑娘……”   可她心里还是不舒服……   她是不是太过分了,竟还这样计较。   裴扶墨一下要强忍药效发作的痛苦,一下又要耐心的好好解释。   “娇娇未免也太看不起我了。”   “我是人,又并非随时发.情的畜生。”   “那赵岚想扶我去休息,我都未曾让她靠近,刚起身准备离开,你便过来了。”   他将事情的全部经过都解释清楚了。   江絮清心里也稍微舒坦了些,她明白他是怎样的人,知道他不会任由自己被对方算计。   方才那些酸涩难过也一下烟消云散,不由破涕而笑,轻语道:“可我还是不喜欢你跟别的女人在一个屋子里。”   况且当时看到那一幕,任谁不会想那么多?   裴扶墨难耐地蹙眉,额间的汗缓缓滴落,又捉着她的手游走,这才觉得舒爽了许多。   看着她红透的小脸,他心头一紧,问道:“娇娇这是吃味了?”   江絮清一愣,没有反驳,但也没有承认,红着脸将脸一撇不敢看他。   她娇羞的样子引得裴扶墨血液沸腾,得知她这是吃味,心中便更加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感,他忽然又抓住了她的手腕用力一按。   江絮清吓得娇呼一声,下意识喊:“好烫……”   裴扶墨呼吸紊乱,将怀中的人朝榻上丢去,紧接着便倾身靠近。   屋内烛火摇曳,滋滋作响。   帷帐内响起姑娘委屈的软声:“裴小九,我手都湿了……”   男人耳根一红,仍是镇定地道:“你再不给我,我怕是真的要死了。”   那个该死的赵轩,究竟给他下了多猛烈的药。   烛火将他高大的身影倒映在墙壁上,直接将榻间最里处的江絮清遮得严严实实,她心里从未如此紧张过。   成婚快两个月了,裴扶墨向来不是个禁.欲之人,只要他想要了,总是有办法来折腾她。   那本书册,更是早就被他研究的彻底了,拉着她什么花样都玩了个遍。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魅惑诱人的他。   此时他白皙的肌肤上泛着一层红,像是透着隐隐热气,健壮的手臂线条上的青筋也微微凸起,胸膛的线条紧致挺拔,身上一层浅薄的汗液,偏偏使他更添一种让人不敢直视过久的浓烈压迫气息。   他跪在榻上,桃花眼蕴着潋滟的水光,死死盯着她,慢条斯理地朝她一件一件褪下了衣衫。   江絮清靠在墙壁,被面前男人的气息吓得瑟瑟缩缩,盈盈杏眸轻颤,直到阴影将她覆盖。 第45章 二更   秋日清晨的微风总是带着沁人的凉爽。   晨光熹微时, 寒凌居的仆妇来清扫庭院,便见到卧室内的烛火竟是点了整整一夜,直到天亮方熄灭。   看样子世子和世子夫人是整宿都未曾睡着。   落叶迎风落地, 扫帚声清理地面发出, “唰唰唰”的声响。   屋内,裴扶墨随意披了件长衫起身,将帷帐的金钩收起后, 便倒了盏凉茶又返回榻间。   他单臂将尚未睡醒的小姑娘扶起, 让她能舒适地躺在他怀里。   静默看了片刻, 他视线停在她微干的红唇上,低声轻语:“娇娇, 嘴张开。”   今晨将要天亮她才彻底睡着, 想必昨夜失水过多,现下恐怕已经累得喉咙干涩了, 若不补点水,又怎么受得住。   江絮清小幅度地摆了摆脑袋, 脸颊伏在他赤..裸的胸膛处,“不……”   她现下大抵是连饮水的力气都没了, 只想睡觉。   她微凉的嘴唇还贴在他肌肤上。   裴扶墨顿时感到前不久才降下去的燥.意竟是又浮升了起来。   好似有些不对劲……   他垂眸往下看去,脸色有些难看。   任由江絮清在他怀里多睡了会儿, 裴扶墨便将手中的凉茶送入自己口中,下一刻,扣住她小巧的下颌, 以唇渡了过去。   她刚碰到水源, 便不断地汲取, 当真是渴极了。   喝水的嘬嘬声在室内不断地响起,江絮清这才拉回了几分清醒, 等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后,一下烧红了耳尖,可她实在没那个力气推开了,只能这样吸取他口腔内的茶水。   一盏茶便这样饮尽。   裴扶墨眼尾的一抹红愈发浓盛,他抿了抿湿润的唇,低头又轻轻啄她一口,“乖,你先好好休息,我去找宋大夫有点事。”   江絮清迷迷糊糊地,疲惫地睁眼看着裴扶墨站在榻边穿好衣衫出了房门。   他大清早去找宋大夫做什么?   江絮清已经无力去猜想了,缓缓放松身心,红着脸入睡了去。   **   镇北侯府靠近后山处有一座小木屋,四周皆由密林环绕,白日里连阳光都极难渗透进来,便是这样一个阴森的环境,宋大夫却过得很是舒适。   裴扶墨过来时,宋大夫竟是出了小木屋,坐在太阳能照入的地方懒散地晒着太阳。   听到脚步声,他动了动眼睫,笑道:“怎么,上回给世子开的那些祛瘀膏又不管用了?”   裴扶墨道:“不是。”   宋大夫的眼睛看不见,但能感觉到面前男人身上透着一股热气,他暗笑一声,调侃道:“新婚燕尔缠得紧可以理解,但你也要怜惜小娘子的身子,世子那小青梅瘦胳膊瘦腿的柔柔弱弱跟朵花儿似的,怎么经得住你这样不知疲倦地索求。”   宋大夫为人虽脾气古怪,与他不相熟的人大抵都觉得他难以接触,但熟了下来会发现实则他较为健谈。   裴扶墨倒是已经习惯了他的打趣,只无奈道:“宋大夫猜对了,又没完全猜对。”   “今日我过来,是想让宋大夫帮我检验下,这瓶药是做什么的,可是毒药?”   说罢,裴扶墨便从衣襟处取出从赵轩屋内顺来的黑罐子。   屋内,宋大夫将这瓶药放在鼻息间轻嗅了片刻,苍老的面色有些许的怪异不自然。   裴扶墨黑眸微眯,捕捉到他细微的变化。   宋大夫将药罐内的膏药取出来了些,研究了片刻,便面色舒缓道:“这并非是毒药。”   “喔?”裴扶墨问:“那是起何种作用的?”   宋大夫慢悠悠道:“此乃一种能修补人体肤色的特效药,实则并没多大的作用,因能用上的人也极其少。”   他又问:“裴世子是从何处得来的?”   裴扶墨道:“下属出公务时无意搜查到的,我还当是什么毒药。”   宋大夫朗声一笑:“的确是很少见的药,但绝对没有毒,裴世子大可安心。”   裴扶墨颔首,便又问:“宋大夫可替我把下脉?”   宋大夫喔了一声?“向来身子像铁打似的裴世子,也会有不舒服的时候?”   他说着,便伸手在裴扶墨的脉搏处停下,凝神诊脉了许久。   片刻后,宋大夫面上浮起一丝难为情。   虽说裴扶墨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但见连宋大夫都如此为难,还是意外问:“怎么了,可是我身上这药不是那般简单?”   宋大夫臊得老脸骤然通红,轻咳一声:“倒也不会损伤身体,只是……恐怕世子夫人要遭些罪了。”   裴扶墨蹙眉:“此言何意?”   宋大夫道:“世子昨日怕是中了那销魂春?此春.药解法可没那般容易,但也不算难,也就是要……连续三天夜里发泄出来就好了。”   “这销魂春是近几年勾栏院里研究出来的补药,实则基本都是些爱沉溺于美色的男子服用,只要碰了这药,基本能亢奋整整三个晚上。”   “少一天,恐怕都不行。”   裴扶墨眉宇顿时拧成了疙瘩,倒是没想到这赵轩还担心一次春.药不管用,直接给他下了这种能做三天的量。   宋大夫又说道:“这药对世子这样龙精虎猛的男人,只能说……药效发作起来怕是比其他人更加亢奋难捱,且……总之,世子夫人会承受不住。”   再多说下去便尴尬了。   裴扶墨也彻底清楚了这药的作用,这才明白,为何清早江絮清的嘴唇就是轻轻碰了他的胸膛,他便觉得自己抑制不住了。   **   直到午时初,绚丽的阳光从薄薄的窗纸投入进屋内,渗透了金丝缠花帷帐,照映在江絮清的面颊上,过亮的光线这才将她的睡意一扫而空。   她慵懒地睁开眼,入目的便是裴扶墨身姿懒散地靠坐在床头,正手执一本书卷在垂眸阅读,金灿灿的阳光将他腕骨处的肌肤衬得润泽如玉。   江絮清缓缓向他挪过去,下巴抵在他的腰腹处,问道:“裴小九,你在看什么呢?”   话刚说出口,嗓音哑的她耳廓不由一红。   她浓长的眼睫轻轻一颤,往他腰腹下扫去,昨晚的画面顷刻间如泉水涌现,顿时觉得这处都烫得她都不敢再碰了。   裴扶墨放下手中的书,缓缓朝她靠近。   阴影忽然压下来,江絮清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哭喊:“不要,我是真的吃不下了呜呜……”   裴扶墨刚抬起来的手登时一僵,费了些许力气才缓和好心情,无奈地道:“我是想问你渴不渴,怎么,娇娇害怕吃什么?”   江絮清脑子都混乱得如同浆糊,没明白他说的何意,便顺着接下去:“你……呜呜我真的不行了,又不好吃……”   她泪眼婆娑地爬起来,指着自己的红唇,气哭了道:“都肿成这样,我还怎么出门见人?”   裴扶墨幽暗的眼神落在她微微红肿的唇上,心绪越发地痒。   但现在显然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他只好将她拉过来,揽在怀里好好哄着:“睡醒了么?没睡醒就继续睡。”   江絮清伏在他怀里,感受着投入屋内的阳光,刚刚说了几句话加之这样闹腾了下,迷迷糊糊的睡意也一扫而空了。   待回想方才那段回话,才知道是她误解了。   她呜咽一声趴在他胸膛上,委屈地道:“醒了,我口渴,想喝水。”   裴扶墨把她放下来,起身去倒了一盏茶坐在榻边。   茶盏送到她面前,江絮清正想接过来饮尽,裴扶墨却后退一步,稍微一扬,问道:“要我喂?”   他这三个字仿佛带着缱绻的语调,真是怪羞人的。   江絮清自然没有失忆,清醒后已想起天刚亮那会儿,她醒来时的渡水。   她连忙接过来,生怕他又要用嘴喂,一骨碌就赶快将这盏茶水喝完了。   她用行动证明不需要他用嘴巴喂水给她。   裴扶墨眼神愈发的幽暗,目光落在她微微扬起的纤细脖颈上,停了许久。   再这样看下去,恐怕不到夜里,这药是又要发作了。   他只好起身站起来,整理了下微乱的衣袍,说道:“准备一下,一会儿用了午膳,我带你出门。”   出门?江絮清举着空了的茶盏,疑惑不已。   ——————   用好了午膳后,裴扶墨去书房处理点事。   江絮清端着面前一碗深褐色还在冒着热气的汤药,看了许久。   安夏提醒道:“夫人,再不喝就要凉了。”   江絮清一鼓作气,猛地一口灌了下去,顿时被苦得脸部五官皱成一团,安夏及时递上了蜜饯,入口后甜味弥漫,这才觉得舒服了些。   裴扶墨刚从书房回来,就见江絮清苦哈哈皱着一张脸,眉宇微蹙,问:“你在做什么?”   她将空了的碗晃了晃,口腔内尚有苦味,暂时说不出话。   裴扶墨没明白,安夏便补充道:“回世子的话,夫人喝的是苗大夫开的调理身子的药。”   江絮清向来怕苦,幼时落水后调养身子的大半年几乎成了药罐子,自那以后只要不是生重病,汤药之类的东西她是一概不碰。   前不久她晕倒发热,都是靠他强行以口渡下去才乖巧将药喝下。   顿时一股异样情绪弥漫在裴扶墨心头,他刚想说,若是实在喝不下,也不必吃补药了。   江絮清已是收拾好,站起身来扬面笑道:“走吧。”   他深深望着她娇甜的笑容,怔了片刻,便什么也没说,牵起她的手往外走了。   安夏见状也要跟上,裴扶墨忽然驻足:“娇娇,不能带上她。”   江絮清一愣,“可是安夏跟我形影不离的,就出去玩而已,不能带她么?”   裴扶墨仍是一步也不让。   见他如此,她只好吩咐安夏在寒凌居休息了。   出了侯府,上了马车后,江絮清心里还在嘀咕着,究竟是要去什么地方,竟然连安夏都不准她带。   她往窗外看了眼,周严不是也在么?   **   马车缓缓在朱雀大街行驶,刚钻进车厢,裴扶墨便将江絮清抱在身上,见她面容带着一丝疲倦,轻声说道:“你先好好补个觉,到了我再唤你。”   他低沉的嗓音带着丝丝柔意,莫名让她觉得安全感十足。   江絮清唇角微扬,便乖顺地伏在他胸膛前入睡了去。   正值下午,朱雀大街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街道两旁的摊贩吆喝声不绝于耳,食物的香气漂浮于空中,透过车窗缝隙溢入车厢内。   马车缓缓行驶到一条小巷,不过片刻,便在深巷内失了踪迹。   不知过了多久,江絮清感到睡得差不多时,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问:“还有多久才能到?”   裴扶墨正在翻阅书卷,淡声道:“快了,你再睡会儿。”   江絮清现在是一点睡意都无,感觉马车好似行驶了许久都没停,她起身缓缓挪到一侧推开窗往外瞧,便见外头一点光亮都没有。   这四周好似都处于密林,但细细寻去,又能看到不远处的阳光通过密林缝隙投射了进来。   这里是何处?她自小在长安长大,都未曾见过这般神秘的地方。   裴扶墨眼神都未曾从书册上离开,淡淡开口:“放心,不会卖了你。”   四周阴暗得吓人,江絮清连忙放下车帘钻了回去,后怕道:“这不像是玩的地方,你究竟要带我去哪儿?”   裴扶墨翻书卷的手微滞,抬眸看她:“我何时说要带你去玩了?”   江絮清眨了眨眼,乖巧地摇头,“……没有。”   他笑了声,忽然拍了拍她的头顶,“到了,下车吧。”   话刚说完,马车便正好停下了。   落地后,周严将马车停好,裴扶墨直接牵着江絮清往那栋宅院行去了。   入目之处是一座四进四出的豪华园子,依山水而建,红瓦高墙,周边种满了漂亮的花草树木。举目望去,鸟语花香,绿叶繁茂,显然是绝佳的世外桃源之地。   江絮清微张嘴唇,一时没明白这是何处。   但大抵多问也没用,便任由身旁的男人牵着她进了这所园子。   大门口有几名看起来身手不凡的黑衣侍卫值守,侍卫神色冷冽,训练有素,见到裴扶墨仅仅只恭敬行礼,并未多言。   大门打开后,便放他二人进去了。   园子内路清水秀,鲜花绽放,香气弥漫。   江絮清杏眸忽闪,将眼前美景揽入眼中。   正这时,裴扶墨放开了她的手,说道:“你先坐这儿等会,我进去看看情况。”   江絮清点了点头,便在裴扶墨指的假山旁的白玉石凳上坐下了。   这座巍峨的假山石旁便是一汪池塘,顺着假山的方向还有清澈的水流汩汩流淌而下,随着清越的水流声,这种安宁的气息愈发地使人心平气和。   秋风徐徐拂过,江絮清掌心托着下巴,感受着这清爽的微风,阖眼享受这独特的宁静氛围。   偏巧四周渐渐响起了敲打木鱼的声音。   她细眉一蹙,暗道,难不成这附近有寺庙?可即便有,和尚敲木鱼的声响也无法传到此处才对。   江絮清缓缓睁眼,顺着木鱼声寻去,越过了重重假山,跨过了一条浅窄的清澈河流。   在另一座矮小的假山的最顶处,赫然有个背影瘦小单薄,看样子仅仅只有几岁的小男孩,正在安静地打坐。   江絮清稍微迟疑会儿,便放轻脚步过去,越过了那假山,直接行到了男孩的面前。   小男孩肤色白皙,眼睫浓长,轻轻阖起也犹如扇子般,他长得极其漂亮精致,细细看下去,倒是有两分裴扶墨幼时的样子。   她捂住唇暗暗一笑,往他跟前走了一步,听着这有模有样的木鱼声,便拜了一拜。   很快,小男孩不悦地睁开眼,“拜什么拜,我又不是和尚!”   他嗓音还极其稚嫩,带着幼童的奶音,分明是在生气,但可爱到更添喜感。   江絮清遗憾地“呀”了一声:“我还当小师父是带发修行呢。”   李善哼了一声,重重地敲打了一下木鱼:“我这是修身养性!你懂什么?”   说完,他惊讶地瞪大眼睛, “我怎么从未见过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难不成又是小裴哥哥给我找来的假母亲?”李善朝她上下扫了眼,拧着眉说:“不过你是我这阵子见过最漂亮的,但我知道,你不是我的母亲。”   母亲?江絮清不明所以,正要解释时,身后传来了一道低沉的嗓音。   “李善,你又到处乱跑了。”   李善吓得连忙抱着木鱼,便一溜烟从那矮小的假山上爬下来了,他乖巧地奔到裴扶墨面前,扬起小脸道:“小裴哥哥,你总算来了,再不来,这木鱼都要给我敲烂啦。”   裴扶墨拍了拍他的发顶,牵着他走到江絮清面前,介绍道:“这是我的妻子,该怎么称呼,玉嬷嬷应当教你了。”   李善扬起脸看着面前的美人,他不断地在脑海里搜刮学习到的知识,想了许久,便皱着脸喊道:“嫂嫂?”   裴扶墨俊朗的面色凝滞,蹙着眉看李善。   想了半晌还是纠正道:“你该唤婶婶。”   江絮清看着面前的孩童,方才疑惑的心绪渐渐解开了……   若是她没猜错的话,眼前这个小男孩便是太子殿下瞒着众人生下的子嗣。   前世从裴扶墨告知她的消息中得知,太子被三皇子杀死时,眼前的小男孩正在东宫与父亲见面,亲眼看到了父亲死在自己眼前,若非裴扶墨正巧及时赶到,先一步按下机关将小男孩送走,恐怕他早已被三皇子发现且灭口了。   而后来,裴扶墨将小殿下的躲藏之处告知了她,他让她回去转告镇北侯。   可因为当时并没有任何人知晓裴幽正在为三皇子做事,她回到侯府急于将这一切告知镇北侯,却没料到,裴幽在书房外偷听到了这一切,这才导致三皇子先镇北侯一步找到了小殿下。   从而诬陷裴扶墨谋杀太子乃蓄谋已久,裴家想利用太子的血脉逼宫,扶持傀儡小殿下登基,从而裴家再夺皇权。   裴家谋逆罪板上钉钉,而小殿下也被带回了皇宫……   江絮清陷入了前世的回忆中,许久没有回话。   裴扶墨捏了捏她的手,问道:“怎么了?”   她这才回神,面色恍惚道:“没,没什么……”   她的失常让裴扶墨忽地有些不太好的预感,但细细一想又觉得自己多疑了。   裴幽已经死了不是么?一切都与前世不同了。   **   玉嬷嬷过来牵着李善回去洗手了。   在这间隙,裴扶墨将李善的身份都告诉了江絮清,“先前你问我,涟水巷的女人是怎么回事,我拜托江濯找的人又是做什么的,这一切都跟李善有关。”   江絮清问:“你是在找小殿下的母亲么?”   裴扶墨眉梢一扬,捏了捏她温软的脸颊,“被你猜对了。”   江絮清小声喃喃:“怪我多想了……我那时候……”   刚刚说了几句,裴扶墨脸色一变,按住她微启的唇,摇了摇头。   江絮清寻着他的视线看去,便见刚洗干净手的李善屁颠屁颠奔了过来。   显然裴扶墨是不想让李善听到有关他母亲的谈话。   江絮清便将心中的疑惑暂且压下去了。   “小裴哥哥,慕慕嫂嫂!”前不久经过正经的介绍,可李善还是执意要这样唤,裴扶墨怎么纠正他都不改。   只扬起下巴骄傲道:“哼!我才没有爹爹,没有爹爹哪来的表叔叔,小裴哥哥只能是哥哥,那小裴哥哥的妻子也只能是嫂嫂。”   江絮清倒是极其满意这样的称呼,抿着唇便偷偷笑了起来,好奇问道:“小善儿为何会敲木鱼?这不是小沙弥才做的事么?”   李善瞪着一双圆溜溜的眼,努了努嘴朝裴扶墨指去,极致的委屈道:“小裴哥哥说我整日没事做就知道哭,让我没事打坐敲木鱼,不仅可以修身养性还没精力去烦他了。”   江絮清听着怔大了杏眸,“裴小九!”   这么可爱的孩子,疼爱都来不及,他竟是这样教导的。   裴扶墨懒散地道:“这不是挺好?没事念念经,听听经书,你瞧,李善才三岁,就比同龄的孩子口齿还要伶俐,太子都说我做的漂亮。”   李善撅了噘嘴,“小裴哥哥面如天使,心如魔鬼。”   江絮清没忍住偷笑出声,裴扶墨乜她一眼,问李善,“谁教你的?”   李善嘀咕道:“书上教的呢,这里没人的时候,玉嬷嬷便只能念书上的内容给我听。”   说罢,他乐呵呵凑到江絮清面前抱着她的大腿,撒娇道:“不然慕慕嫂嫂留下来陪我玩好了,这样小裴哥哥也不必总是过来了。”   “不行。”裴扶墨冷言拒绝,“她是我的妻子,必须每日同我一起。”   江絮清眸光忽闪,看向裴扶墨精致的侧脸。   他近来对这样的小事都异常的执拗。   李善失落地吐了吐舌,“说笑的,反正我也习惯一个人啦。”   江絮清垂眸望向他稚嫩的面容,总算在李善的脸上看到了除了太子之外的长相,李善一双亮晶晶的葡萄眼,竟与佳月公主有五分相似。 第46章 琼羽园   这座园子名叫琼羽园, 虽说极其隐匿,无法与外界接触,但胜在占地颇广, 环境雅致, 想要什么都应有尽有。   但即使是再过繁华的居所,时间待久了,一直无法出去见外面的世界, 是个人都会憋出病。   更何况还是李善这样从出生起, 就没有机会走出去的孩子。   江絮清与李善玩闹了许久, 不知何时,裴扶墨已经悄然离去了。   这显然遂了李善所想, 他连忙将江絮清拉到自己的房间里, 一脸神神秘秘地问:“慕慕嫂嫂,既然你与小裴哥哥是一块长大的, 那想必也见过我娘对不对?我娘究竟在哪儿?她长何种模样?”   “你的阿娘?”江絮清疑惑问道:“难道小善儿从没见过自己的母亲么?”   她无心的一句话,偏巧戳中了李善最在意的点, 霎时间便红了眼眶。   江絮清还不会哄孩子,担心他哭出来, 便连忙道歉,见她满脸愧疚, 一副自己犯下滔天大祸的模样,莫名惹得李善破涕而笑。   屋内回荡起幼童悦耳的笑声。   许久后,李善擦了擦眼角的湿润, 说道:“我见过的……可那是才半岁的我, 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   虽说玉嬷嬷告诉他, 他娘是照顾了他半年才走的,可他对母亲实在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   直到返回镇北侯府的路上时, 江絮清的脑海里都不断地在回想起,李善说这句话时那种失落的神情及语气。   裴扶墨靠在车壁上,翻阅书册,见她许久没有说话,淡淡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有些事,并非是我们能插手的。”   江絮清靠在他身侧,想了许久,说道:“那太子殿下难道打算一直这样把李善关着么?别说大人会受不了了,更何况他还只是个几岁的孩子。”   裴扶墨执书的手微微一顿,乜了一眼面带忧愁的江絮清。“这个孩子,暂且不能出现在大众视野里,想必你也多少猜出了点是为了什么。”   江絮清沉默了会儿,“佳月公主?”   若是她没猜错,李善是太子殿下和佳月公主的孩子。   虽说这二人并没有血缘关系,但佳月公主到底还挂着个公主的头衔,太子和佳月公主私相授受,还诞下了孩子,这种事若是传了出去,必定会闹得满城风雨。   况且,佳月公主的母亲梅贵妃,更是晋安帝当初力挡众人的阻拦,也执意要纳进宫的宠妃。   当年晋安帝将已为人妻且生了孩子的梅贵妃纳入后宫,百般盛宠。因此还传扬出梅贵妃乃当代妖妃的流言,惹得晋安帝龙颜大怒,为了梅贵妃的名誉,晋安帝强制将散播谣言的人都抓出来处死,便是因为这样残忍的手段,才导致民间如今对梅贵妃的事也极少提及了。   倘若佳月公主和太子殿下的事被公布于众了,太子面对的将是千千万万的口水将他淹没,最重要的是,晋安帝决然不能接受这二人的关系,太子轻则将被废黜储君之位,重则极有可能一生幽禁。   思虑许久,江絮清还是问:“佳月公主是自己要离开的对么?”   裴扶墨嗯了声:“生下李善的半年后,是筹谋许久的逃离。”   果然。江絮清倒没意外。   这段感情对佳月公主来说,将要面对的艰难不会比太子还要少,倘若她留下来,想必也是跟李善一样,被困在这一方天地根本无法出去面对世界。   或许严重点,当这件事被揭发后,等佳月公主的还是死期。   李善再怎么说,也是皇家血脉,至少性命无忧。   而在江絮清印象中的佳月公主,也绝非那等甘于认命的姑娘。   返程的途中,裴扶墨讲了一些太子和佳月公主之间的事。   听完后,江絮清怅然若失,心疼佳月公主要抛下自己十月怀胎的孩子离开,又心疼李善小小年纪失去了生母,还不能得见天日。   裴扶墨自然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她总是心善,若不然当初怎会见裴幽可怜,就将他捡了回来?   若非这世他先下手了,或许……   他眼神黯了黯,罢了,所幸裴幽已死。   **   三皇子被禁足一段时日后便放出来了,起先坊间流传关于他不好的言论,也在前几日淮州发生暴雨水灾之后,慢慢扭转了势头。   不少人认为天灾是无可避免的,三皇子固然有错,但绝非尽数赖他,此事百姓之间也就谈论了几日,便渐渐降了下去。   是夜,三皇子府邸。   刚从皇宫回来的李煜脸色不虞。   余公公见状,问道:“殿下怎么了这是,难不成陛下又训斥您了?”   李煜不悦地低语:“父皇倒是没说什么,对我的态度仍旧很冷淡,关键是沈玉秋那个女人,找人传话告诉我,她腹中的子嗣有三个月了。”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打算让他去父皇面前说,沈贵妃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   恐怕父皇会动怒到,当场便会将他斩杀在金銮大殿之上了。   余公公听完,不由啧了声:“殿下,沈贵妃果然不是那般好拿捏的,这次殿下能提前解禁,也是多亏了沈贵妃的功劳,她这番主动提及此事,多半也是担心殿下会不认这个子嗣。”   最重要的是,沈贵妃显然想要腹中这个孩子拿捏三殿下。   李煜冷笑几声,掌心死死地按在桌角,恨恨道:“我从来不会任由他人掌控我,更何况还是个女人。”   一个本就是他用来当做棋子的女人。   他既然可以设计让沈玉秋从一个村女进入后宫,一步步夺得圣宠,便也有办法一招将她从天堂拉入地狱。   不过是目前看在她还有利用价值的份上罢了。   “说起来,今日面圣时,听闻父皇打算让太子选太子妃了。”李煜眉目微拧,内心有隐隐的担忧。   倘若李谦择了个家世有助东宫的太子妃,那便对他是极其不利。   余公公利用自己的关系稍微打探了一番,说道:“奴婢听闻,太子妃大抵是要在卫国公嫡幼女、及华右丞的嫡长女之间择出一名。”   李煜细细品着这两家的人脉关系,俊朗的面色掠过不快,“这卫国公的嫡长子卫子宜不是与裴怀徵交好?”   余公公回道:“没错,卫世子与裴世子少时是国子监的同窗,二人关系匪浅。”   与裴怀徵交好,不显然是更偏向太子那边。看来不出意外,太子妃兴许便是这卫国公家了。   李煜指尖敲了敲桌面,极快地思忖起来,他绝不能让太子就这样得逞。   这时候若是裴幽也在就好了。   **   夜色朦胧,与此同时的卫国公府。   夜里卫国公将幼女喊到了书房来,严肃地将晋安帝有意让她嫁进东宫的事说了出来。   卫卉儿根本无法接受,当即气得眼眶泛红,直接撒泼道:“爹爹!我不要嫁给太子!”   幼女今年十六岁,尚是出嫁的年纪,一直没有定亲也是因为卫国公本就打算将她嫁入皇家,如今晋安帝膝下只有三位适婚年龄的皇子。   二皇子恶臭的名声圈内皆知,谁家姑娘若是嫁给他想必都要受苦的。   三皇子虽一表人才,也能力出众,但到底母亲身份低微,根基不稳,嫁过去也没什么盼头。   虽说太子能力是平庸了些,但到底容貌出众,且性情温良,这么多年也未曾听说他传出什么恶疾及残暴的品性,况且这太子妃也不是谁想当,就能当上的。   听到女儿这般极力地抗拒,卫国公当即铁青了脸,怒斥一声:“容不得你说不想嫁,若是陛下一道圣旨下来了,你还能拒绝?”   卫卉儿登时吓得流泪,朝身侧的卫子宜扑上去,就哭喊道:“哥哥,你不是与裴世子相熟么?你找个机会让我跟裴世子见面谈一谈,让他去劝说太子不要娶我好不好?”   妹妹哭得楚楚可怜,卫子宜也觉得心里不好受,遂叹了一口气:“卉儿,难道你还没死心么?”   卫卉儿身子骤然一僵,低垂着小脸,紧紧揪着裙裾低语:“我,我不知道哥哥在说什么……”   卫国公见兄妹二人之间的氛围不对,皱眉问:“子宜,你这话是何意?”   卫子宜无奈地看了眼卫卉儿,说道:“你喜欢怀徵不是吗?说什么让哥哥将他邀请出来,让你拜托怀徵去同太子交涉,无非是你想找由头见怀徵罢了。”   哥哥一下拆穿了她心中所想,卫卉儿顿时连头都抬不起来了,眼泪一滴一滴砸落地面。   闻言卫国公顿时脸色变得更是难看,怒站起身,问道:“卉儿,你哥哥说的是真的吗?”   “我……”卫卉儿伤心欲绝,缓缓扬起泪流满面的脸。   “我不能喜欢他吗……哥哥为何连这个忙都不愿意帮?”   自己的亲生兄长与自己心仪的人是至交好友,却偏偏如何都不愿帮她牵线搭桥。   她怎么会有个这样偏心,胳膊肘向外拐的兄长?   倘若她的兄长有江慕慕的哥哥那么好,她至于连裴世子的身都近不了么?   卫子宜烦躁地揉了揉眉骨,“卉儿,怀徵他自小对慕慕如何看重,我不信你不知道,这是我从中牵线搭桥能起到的作用么?”   “你究竟何时能明白?”   卫卉儿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她哭着扬起裙子撒气,哽咽道:“反正我不要嫁给太子!”   说完这句,她便泪流满面奔了出去。   书房内,卫国公铁青的脸色几番变化,凝滞了许久,方转过头问卫子宜,“你妹妹是何时有的这种心思?”   卫子宜道:“大概几年前吧。”   他们都是在长安长大的,一个圈子总共就这么点大,幼时不免发生许许多多吵闹的事。   而唯独裴怀徵和江慕慕之间,是任何人都介入不进去。   裴怀徵家世好自出生就是天之骄子,他容貌品性能力皆极其出众,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想要嫁给他,心仪他的姑娘又何止他妹妹?   他也并非没有想过帮一把自己的妹妹,是实在无能为力。   裴怀徵自小眼里只看得见他那小青梅,他怎么帮?   本以为怀徵成婚后,妹妹能自己想通,没料到,她竟是一直没有放下这样的心思。   ——————   月华如烟雾轻笼,寒凌居庭院满地银霜。   卧室内烛火轻悠,金丝缠花帷帐迎着雕花窗缝隙吹进来的夜风在轻微摇曳。   江絮清呜咽了一声,将红透了的脸埋在软枕上,时不时从唇齿间溢出绵软的破碎声:“裴怀徵……呜,你昨晚说了,今夜会让我好好休息的。”   可是他现在又在做什么!   夜里刚沐浴完,她正打算入睡,谁知他竟是等了许久。   裴扶墨额间的青筋暴起,看起来已忍耐地十分艰难,宋大夫竟没有提醒他,这药会一夜比一夜效果还要严重。   他觉得自己现在怕是要溺死在她身上了。   屋内的热气弥漫,仅靠窗外偶尔吹进的清爽空气,江絮清还是觉得呼吸都稀薄了,实在有些承受不来。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歹毒的药!”她哑着嗓音一直呜呜咽咽的哭骂。   裴扶墨心疼地贴唇吻上她湿润的眼角,耐心哄道:“马上就好了,娇娇。”   江絮清浑身实在发软,感觉汗液都裹了全身,黏腻的难受。   裴扶墨垂眸,将脸缓缓挪动。   片刻后,她杏眸忽然涣散,骤然间一股怪异的感觉,如席卷她天灵盖一般地刺激。   他与她之间距离极其近,自然感受到她那细微的转变。   “如何,是不是好受些了?”裴扶墨喑哑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   江絮清顿时打了个激灵,像是抽搐了下,许久后才缓缓反应过来,红着小脸难为情道:“你究竟是怎么学会的……”   裴扶墨哼笑了几声,湿润的薄唇微启:“总不能只让我一人快乐。”   他是在她面前笑的,笑声含着几分意味难明之意,喷洒出来的气息也近在咫尺,迎面洒至她的面颊。   莫名臊得江絮清的脸更红润。   她气得拍了拍他青筋暴起的手臂,紧接着他那笑声更加愉悦了。   **   万里晴空,阳光透过窗棂缝隙投入。   日上三竿左右,江絮清才缓缓转醒,一看时辰都这么晚了,她惊地连忙爬起来,但身体的不适感,顿时将她的动作制止。   安夏进来伺候盥洗,看到江絮清还懒散地伏在床架边,便笑道:“夫人,世子清早醒来便出府了,说是让奴婢不必那么早叫您,让您睡到自己想起来了再起来。”   江絮清闭着眼睫,嘟囔道:“还好母亲身子好转了,否则她才将府内中馈交给我打理,我就整日睡到快午时才醒,传出去也不好。”   安夏捂唇笑道:“夫人担心什么,一切都有世子给您顶着呢。”   江絮清缓缓道:“我也不能凡事都依赖他呀,他平日也公务繁忙得很。”   想来兴许是裴幽多半已经死了的原因,自重生后,她没觉得如此轻松过。   就忍不住想要躲懒……   说罢,她便一鼓作气站起来,笑了笑:“安夏,快给我收拾下,一会儿去华雅院看看萱姐姐。”   林敬元和裴灵萱和离的事很快传遍了长安。   当日在曲碧湖目睹了一场闹剧的人也有不少,关于林敬元背着自己的妻子,在外养了个外室的事早已传的沸沸扬扬。   不少同为成婚的女子,都为裴灵萱感到不值。   裴灵萱出身高贵,是镇北侯的嫡长女,表弟是当今太子殿下,亲生弟弟更是少年有为的左军少都督裴扶墨,有这样的背景,她何必还要容忍自己丈夫养外室。   如今大晋风气开放,对女子和离的看法并没有那般苛刻,更何况做错事的人还是林敬元,裴灵萱本就是下嫁,他还不懂得珍惜,自然不会得到一丝同情了。   江絮清将外面的说法都转述给她听。   裴灵萱担心了许久,没料到不少人都在支持她做的决定。   她笑了笑,捂住自己的小腹,轻语道:“关于这段婚姻,我如今已经放下了。慕慕,我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实则事情刚发生时,我甚至还在心里期盼着,期盼他能给我一个很好的解释,若是可以圆过去了,兴许我真的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六年的夫妻感情,并非是假的。   “倘若当初不是怀徵那般强势的决断,恐怕我现在还跟林敬元牵扯不断……”   她纤柔的掌心贴着自己平坦的小腹,柔柔低语:“这个孩子我盼了几年,却没料到,还是与孩子无缘。”   她现在丝毫不会为林敬元伤心了,只是还是对尚未能出生的孩子觉得很是可惜,再如何,那也是她的骨肉。   那也是,她盼了许久的孩子。   江絮清目光落在裴灵萱的小腹处,她心思几番辗转,最终还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还未怀有身孕过,不懂那种期盼了几年的孩子总算来临后,却被自己的丈夫亲手杀死的悲痛。   她又如何能轻飘飘地说,让萱姐姐轻松走出来呢。   望着裴灵萱眉眼中那消散不去的忧愁,担心她再这样下去,她心理决然会闷出问题的。   江絮清忽然想起前不久安夏提到的事,便提议道:“我听闻慈泉寺明晚是一年一度破例点祈福灯的日子,若是萱姐姐愿意的话,不妨明日去慈泉寺透透气,转换一下心情?”   祈福灯,也可以给她没来得及出世的孩子点一盏。   裴灵萱眼眶倏地泛红,嗯了声应下了。   这厢才刚刚应下这事,裴灵梦正好来找姐姐,也听到了,顿时兴奋道:“我也要去!阿姐,你也带上我吧!”   裴灵萱自然懂自家妹子爱玩的性子,笑道:“但这寺庙可是神圣庄重之地,你去那不担心会无聊么?阿梦不会是有别的目的罢?”   裴灵梦倏然变得极其扭捏,眸光轻微的闪缩。   江絮清见状,讶异道:“阿梦,你当真有别的目的?”   裴灵梦慢慢地挪了个位置坐下,脸颊有些微红:“啊……的确有些私心。难道你们不知道相传慈泉寺的寺庙求姻缘最是灵验么?”   江絮清容色有了轻微的变化,“……自然知道。”   全因在她十三岁,裴扶墨十六岁那年,镇北侯要带着裴扶墨去北疆历练,此番一去,少说也要几年才能回来。   裴扶墨担心在他回来之前,她背着他喜欢上其他男子,便怎么都不放心,强行拉着她去慈泉寺求个姻缘签,好让他能安心去北疆。   那日大清早,就连鸡鸣声还未响时——   裴扶墨忽然敲响了她房间的窗户,非拽着她一起去了慈泉寺。   那时她都还未曾睡醒,气得都要哭了,慈泉寺的台阶极其长,她本就懒洋洋地犯困,实在没那力气爬上去,气得在山脚下抹眼泪。   最后还是裴扶墨背着她一层一层往上爬。   最终在天将将亮时,寺庙的大门还没打开的时辰,她和他便已经到了慈泉寺。   接着裴扶墨便带着她去求了一支姻缘签,找了那解姻缘签最灵验的大师,最终解算出来的签文是:他二人有缘无分,做幼时玩伴合适,成婚却有不少阻碍。   犹记得,当时裴小九脸色极其难看。   他想了许久,最后咬牙挤出来一句:“这破寺庙根本不灵!”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他真的做了许多想要与她厮守终生的准备。   即便只是一个不吉利的签文,都可以影响到他的心情。   裴灵梦见江絮清出神,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慕慕?”   江絮清从幼时的回忆中抽回思绪,缓和心情后,笑了一笑,问:“难不成阿梦是有心上人了?”   裴灵萱也同样惊讶得很。   妹妹心思单纯,她还当她难以开窍,倒是没想到她竟是不知何时,已经悄悄有了心仪的男子。   裴灵梦红着脸,支支吾吾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喜欢,但是郑国公家的二公子,郑亦舟……没错,就是上次慕慕陪我一同去相看的公子,我感觉,兴许我对他有点意思。”   郑亦舟这人,江絮清也见过,容貌仪表堂堂不说,性子更是温和好相处,的确与阿梦很是般配。   “但是,自从那日相看后,郑公子与我便没有下文了,我在想是不是该主动点,但是若要我主动,我还是想去算个姻缘签,若是与他实在没有缘分,也就不必惦记了。”   裴灵梦即便心思再坦荡,但若是郑公子没有那个意思,她也不好去主动追上去,但若是求出的姻缘签都说她二人有缘分,倒是给了她主动出击的好由头。   裴灵萱笑着打趣了她几下,便道:“也好。阿梦是大姑娘了,慕慕跟你同岁都已然成婚,你也该操心自己的人生大事。”   **   夜里,寒凌居主卧的净室内,热气氤氲,满室水雾弥漫,犹如仙境。   江絮清将明日要陪裴灵萱和裴灵梦姐妹二人一道去慈泉寺的事情告知了裴扶墨。   许是想起了几年前他拉着她去求姻缘签的事,顿时浮现起了不太好的记忆。   裴扶墨眉宇微蹙,右臂探入水下握住她的一抹纤腰。   终是问道:“就非得去那寺庙不可?”   那破寺庙有什么好的,他迟早要把那求姻缘灵验的招牌给砸了。 第47章 心魔   慈泉寺建寺已有百来年, 其求姻缘签最为灵验更是名闻遐迩。   不少外来人来长安也必定会去慈泉寺上香,顺道求一支姻缘签,便是这样神圣到令人赞颂的寺庙, 在裴扶墨眼里却是徒有虚名。   江絮清浑身发软地伏在浴池旁, 懒散地道:“明晚便是慈泉寺一年一度能点祈福灯的日子,机会难得,萱姐姐近日思虑过重, 我担心她再这样下去会出问题, 才想说带她去慈泉寺, 为她肚子里尚未出生的孩子点一盏祈福灯,也好让她能早日走出来……”   话说到最后, 她的语调愈发的怪异。   江絮清垂眸往荡漾的水面望去, 但见一只矫健的臂膀正缠在她腰下,很是灵活。   霎时间耳根子都要烧起来了。   她夜里才从华雅院回来, 刚回到卧室没瞧见裴扶墨,还当他还在衙署处理公务没回呢, 没料到她来净室准备沐浴时,那消失了一整天的人, 竟早已出现在浴池之中。   想起今晚便是那药的最后一夜,江絮清不由吓得双腿打颤。   “唔——”她蹙着细眉, 艰难地侧过脸,委屈巴巴地动了动红唇,却是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裴扶墨贴在她身后, 带着池水湿意的长指慢条斯理地为她理了理湿乱的鬓发, 柔声问:“怎么了, 可是哪里不舒服?”   净室内热气弥漫,江絮清实在觉得呼吸都是热的, 她咬了咬唇,难以启齿地小声道:“太……太深了。”   浴池内的水随之荡漾,裴扶墨静下心后才渐渐听清她说了什么。   半晌后,他低低笑了几声,意味深长道:“浴池当初建好时便是这么深。还是说,娇娇是觉得池水太多了?”   多了,多的都要溢出来了……   江絮清顿时臊得脸红,又难为情到不敢去看他此时的脸庞,只能自己埋头生闷气。   他分明知道她在说什么,竟是答非所问!又在故意欺负她!   这也不能怪她幼时没有明白自己的心意,裴小九大多时候是真的极其可恶!   最后不知是洗了多久,裴扶墨精神饱满地抱着已经毫无力气的江絮清从净室出来,正要往榻间走去时,怀中响起了气弱无力的嗓音:“抱我去书案那……”   裴扶墨垂眸看她,犹豫了会儿,还是道:“方才还不够累?”   江絮清现在脑子混乱地跟个浆糊似的,捋了半响他明白他所指之意,但她现在实在没力气反驳了,只嘤咛一声:“快点啦。”   裴扶墨低笑了几下,遂转过身朝那书案行去,将她放置在桌面上后,才问道:“娇娇想做什么?”   她拢了拢身上的中衣,便弯腰将下面的屉子打开,很快从最里面取出了一个小锦盒。   裴扶墨在看到了这个锦盒后,俊朗的面色有片刻的凝滞,情绪不明。   江絮清将锦盒捧在怀里,杏眸如水,含着几分羞赧。   她鼓足了勇气,方主动开口,说道:“你打开看看,这是什么。”   裴扶墨呼吸逐渐紊乱,伸手取过那紫檀小锦盒,一双沉浸的黑眸死死盯着江絮清。   莫名看得她心里都有些发慌,她急切地软语:“快打开看看呀。”   默了片刻,他将眼神移到这锦盒上,缓缓打开。   书桌上昏黄的烛光照映在锦盒内那块精致的墨玉上,玉佩折射出润色的光芒,光是看做工,便知这是一枚花费了心思,精心雕刻出来的绝佳之品。   就连这玉佩的玉石,都是极其罕见的墨玉。   裴扶墨的眸色轻微的颤动,他垂着眼,江絮清看不到他是如何神情,内心现在十分的忐忑,尤其担心他会不喜欢这枚玉佩。   她急忙说道:“这枚玉佩是上个月,我特地去灵玉阁为你订做的,可是全天下无独一无二的玉佩呢。”   全天下独一无二。   只有他一个人有的玉佩。   裴扶墨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觉得心里好似烫烫的,胀胀的,满满当当极其充实。   这枚独一无二的玉佩,恐怕是他等了两世,都未曾奢望能等到的礼物。   这枚墨色的玉佩放置在裴扶墨白皙的掌心处,衬得愈发的精致与贵气,仿佛天生该是他所得。   江絮清紧张地呼吸都要停了,带着试探地小心翼翼问:“裴小九……难道你不喜欢么……”说到最后,她都有些底气不足。   她低垂着脸,有些沮丧地笑:“没关系,若是你实在不喜欢,你跟我说你想要什么,我再去为你去寻来好了。”   裴扶墨笑了声:“娇娇是担心我不喜欢?”   江絮清糯糯地“嗯”了声。   低垂的脑袋也小小的,微露出来的耳尖也跟着难受得垂了下来,像极了受了委屈低着头不敢看人的小兔。   裴扶墨单臂一揽,便将她拢入怀中,下颌抵在她单薄的肩上,轻声叹道:“怎会不喜欢?只要是你送的,无论是什么,我都是喜欢的。”   听着他极致温柔的嗓音,江絮清忽然有种苦尽甘来的充实感。   她泪水不禁流下,轻轻地哽咽道:“你方才那般,我真的很害怕,很担心你会质疑,你会不喜欢这个礼物。”   裴扶墨顿时觉得心尖像是被狠狠地撞了下。   她在他怀里这般柔柔轻语,诉说着送礼物时的紧张心情,这恐怕是他在前世的梦中才能梦见的场面。   在经历了两世,没了前世那段错过,没了裴幽后,怀中的小姑娘总算不再如前世那般排斥他了。   即便前世的她并不爱他。   但至少这一世的慕慕,也在试着慢慢地喜欢他了。   他紧紧抱着她,抱了许久许久。   室内静到只能听到书案上的烛火滋滋地跳跃声。   最终,他轻叹一声:“你不知道,我能有多欢喜。”   前不久他在屉子里无意间看到这枚玉佩,心里便不由揣了些自己都未曾发现的小小期盼。   最终得知这果真是赠予他的。   她不知道,他能有多么欢喜。   不知过了多久,也没听到回应。   裴扶墨将怀中的人松开,这才发现她已经带着泪不知不觉在他怀里入睡了去。   那想必方才那句话,她也没有听见。   静静地看了许久江絮清的睡脸,他唇边衔了一抹笑意,便轻轻地将她打横抱起往榻间行去。   他将她安置在榻上,亲手为她擦干了眼尾的泪痕,耐心地为她擦拭湿润的长发。   夜半间,虫鸣声响,周严敲响了房门。   裴扶墨将金钩上的帷帐放落,深深看了一眼睡得恬静的姑娘,整理好后便起身出去了。   周严候在门外,回禀道:“世子,赵轩这个时辰在院外求见。”   裴扶墨懒散地扣好衣襟,冷笑一声:“给了他两天的时间,若是再想不通,我是没那耐心了。”   **   翌日清早,江絮清休息好了后便去了一趟映春院。   经过昨日的谈心,裴灵萱已开始下地走动,选择出院子呼吸新鲜空气了,她大早上便和裴灵梦也来了一趟映春院。   看着长女幼女都好生生的在自己身旁,幼子也仕途顺利,整日忙的不可开交,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进展,唯独失散多年才回来的长子,竟是又一次失散,如今还下落不明。   云氏如今是怎么都打不起精神,面对长女的安慰,她只能虚虚地笑:“没事,母亲只要看着你们都好好的,就安心了。”   裴灵萱说道:“母亲,或许没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总比真的找到了尸身来的好。   裴灵萱这一句话,的确说到云氏心坎里了。   她转念一想,没有消息不正是说明可能还没死?不然就晋安帝派出去的和怀徵派出去的人,这样日夜不停歇地寻找,怎会找不到?   兴许长子只是又如同幼时一般,流落到一个极其难寻到的地方。   或许是受了重伤,不便走动,这才没有回来罢了。   云氏面上渐渐浮起轻快的笑容。   江絮清心里一时百般纠结,只盼着裴幽最好死干净了才好,千万别回来了。   谈起今晚要去慈泉寺点祈福灯的事,裴灵萱问云氏要不要一同去。   云氏笑道:“我大抵是没那个精力了,还是你们几个年轻人去玩一玩比较放得开。”   裴灵萱笑着应好,最后说去慈泉寺也会给裴幽祈福,便跟江絮清还有妹妹一道出了映春院。   ——————   中午裴扶墨回了一趟侯府,特地陪了江絮清用午膳。   他一回来,江絮清的目光便被他腰间那枚墨色的玉佩吸引了目光。   裴扶墨是个对于穿着讲究极其简洁的人,那些公子哥花里胡哨的装扮,他一向嫌麻烦,时人热衷在腰间挂几枚贵重的玉佩来显示出不凡的身份,而他什么都不需要,仅仅一身简单的长袍便能彰显出他与生俱来的矜贵气派。   如今见他腰间也挂了枚玉佩,江絮清忽然有些想笑。   用膳时,还是没忍住,偷偷笑出了声。   裴扶墨乜她一眼,“怎么了,可是膳食不和你胃口?”   她摇了摇头,一双水盈盈的杏眸落在他腰间打量了许久,想了许久还是问道:“今日你的下属们,没有奇怪你这枚玉佩么?”   从不弄这些花里胡哨的人破天荒挂了枚玉佩,想必周围的人都会好奇才对,左军衙署又都是男人,少都督今日这般打扮,怎么会不觉得奇怪。   裴扶墨脸色顿时有些怪异,回想起今日去衙署后,个别下属看他时那种探究和一脸难以置信的眼神,这才明白是为了什么。   随后,他镇定自若地道:“都是一群大男人,谁没事盯着别人今日穿什么看。”   江絮清捧着青瓷饭碗,将脸都要埋了进去,双肩不断地抖动。   她一句话都没说,裴扶墨都知道她在憋笑了。   他垂眸看了眼这枚玉佩,心里只觉得甜丝丝的,被她笑笑也无妨。   用了午膳后,裴灵萱和裴灵梦都准备好了,下午要一同去往慈泉寺。   慈泉寺路程有些距离,要提早出发方能早点抵达。   裴扶墨正想亲自护送她们去慈泉寺时,周严便进来传话,说是衙署有紧急的事务需要他亲自去处理。   午时回来陪江絮清用膳本就是他特地挤出来的时间,心知他正是繁忙的时候,她体贴地道:“你放心,有侯府的护卫一路相送就够了。”   **   镇北侯府的马车一路朝慈泉寺的方向行去,行至半途中的分岔路口时,前头驾车的车夫忽然停下,说道:“世子夫人,前方的路堵着了。”   江絮清撩起车帘一看,往慈泉寺方向的那条路口,正有一辆豪华的马车堵在入口处迟迟不动。   护卫立在车窗前,说道:“世子夫人稍等,属下前去看看是何状况。”   裴灵梦循着那处看去,眼眸眯了许久看了看那马车上的徽记,有点不确定地道:“慕慕,那好像是卫国公府的马车。”   卫国公府?裴灵萱诧异道:“难道是她们的马车出什么状况了?”   江絮清摇了摇头,说不太清楚。   没多久,那前去打探的护卫回来回禀道:“世子夫人,前方是卫国公府的马车,车上坐的正是卫家的二小姐,今日本想去慈泉寺上香祈福,奈何乘坐的马车半途中出了些意外,现在暂时无法行驶了。”   无法行驶,想必暂时也无法回去,只能在原地等卫国公府的人前来支援。   裴灵梦便道:“不然这样,让卫二小姐坐我们的马车好了,正好我们也是要去慈泉寺的。”   裴灵梦闺中好友极其多,与卫二小姐卫卉儿也算有些交情,遇到这样的事,自然不能置之不理。   江絮清也觉得这样挺好,便颔首应下了。   不过片刻,侯府的侍卫回来传话,说道:“世子夫人,那卫二小姐说不好劳烦侯府,卫世子已然派人来支援的路上了。”   看来是拒绝了,不过想来也是,意外发生的突然,她们来的较晚,卫国公府既然已经回去找人支援了,她们又何必多此一举。   但目前卫国公府的马车不挪走,侯府的马车就无法进入这条道路,只好在原地等卫国公府的人来支援。   裴灵梦等的有些不耐烦了,托着下颌一直打瞌睡,嘀咕道:“这个卫卉儿究竟怎么想的啊。”   乘坐侯府的马车一同去慈泉寺,留下马车再等她兄长的支援不是可以省不少时间么。   她一个人在那念叨,江絮清便趁着这休息的空档好好的补了个觉。   昨晚又折腾了许久,她都不知何时睡了去,现在闲下来又忍不住犯困了。   江絮清休憩了会儿,很快便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了。   原是国公府的支援来了,给卫卉儿换了辆马车。从窗户缝隙那可以看到,来的人正是卫国公世子卫子宜。   他与卫卉儿交代了几句话,便骑马朝侯府这边过来。   卫子宜在车窗旁停下。   江絮清跟他关系也算不错,便撩起车帘与他交谈了几句:“卫世子不与妹妹一同去慈泉寺上香?”   卫子宜笑道:“我就不了,没什么姻缘可求,就不凑这个热闹。”   裴灵梦打趣道:“我二哥都成婚几个月了,卫世子你怎么还没着落?”   卫子宜摸了摸鼻尖,哪里敢说他又没有个自小便当心肝似宠爱的小青梅,自然不会着急成亲。   笑谈了几句后,卫子宜便目送了国公府和侯府的马车往慈泉慈的方向行驶了。   他面上的笑容淡淡消去,不由有些担心。   偏是不巧在妹妹心情最不好的时候,遇到了江慕慕。   希望方才他那翻警告的话,能对妹妹起到一些作用。   ——————   慈泉寺是百年古刹,每天来此寺庙上香的香客都络绎不绝,但若是姑娘家来此,多半都是为了求姻缘。   镇北侯府的马车抵达寺庙山脚下时,便已经有了不少的香客正在往山上行走。   古老的钟声悠扬回荡——   江絮清三人一同爬上了寺庙山顶,先去大堂祈福上香之后,便前往了求姻缘的地方。   听闻慈泉寺的了慧大师解姻缘签最为灵验。   小沙弥便带着三人前去寻了了慧大师。   寂静安宁的禅房内。   了慧大师安静地打坐,过了许久方缓缓睁眼看着面前的裴灵梦,说道:“施主所求的姻缘近在咫尺。”   裴灵梦楞了会儿,忽然面上染了一抹惊喜,转身对江絮清和裴灵萱小声低语:“近在咫尺不就是郑公子?”   她近些日子有所接触的男人也只有郑公子了。   了慧大师又道:“施主还需用心去看,切莫被假象所迷惑,凡事不可急躁。”   这句话裴灵梦就有些不太明白了。   了慧大师说的极其隐晦,直到她们三人出了禅房,裴灵梦还是没琢磨清楚,她疑惑道:“大师是说我被郑公子的假象迷惑了?”   裴灵萱说道:“大师并未这样说,只是让你看待事物不要只用眼睛,要试着用心去感受,性子莫要急躁。”   自己妹妹性子过于跳脱,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了慧大师的确是慧眼识珠。   姐妹二人说了许久,江絮清一直没有说话。   还是裴灵萱问道:“慕慕,方才求签时,我看到你也求了姻缘签,为何方才不让了慧大师为你解一解签文?”   江絮清思绪本就有些飘散,过了会儿,才回道:“我有点不敢。”   她想起上辈子裴小九拽着她来慈泉寺求姻缘签,得到的结果是他二人有缘无分,结果真的没有算错,上辈子她与他的确也错过了。   方才阿梦求姻缘签时,她鬼使神差地也跟着求了,但在那禅房时看到了慧大师后,又莫名让她想起上辈子求姻缘签得到的答案。   若是这次解的签文仍旧不好,她有些害怕了。   “我……罢了,还是不解了。我都成婚了,求姻缘签有何用?”   裴灵梦从她手中将那签文取走,说道:“不行,慕慕,你必须让大师也给你算一算,若是大师说的跟你和二哥对上了,我就真的信她!”   裴灵萱蹙眉,“阿梦,不可这般污了大师的名誉。”   裴灵梦不悦地嘟囔几下。   在裴灵萱姐妹二人的劝说下,江絮清想了想,还是打算去解了这签文。   前世算出的有缘无分不过是前世的姻缘,今生她和裴小九的命运已然改变,自然不会再如前世一般。   裴灵萱见她同意了,便也打算跟着一同进去。   江絮清连忙求饶道:“萱姐姐,我想单独跟大师聊一聊。”   她担心大师真的有天眼,有些话还是不能让他人听见。   裴灵萱也没勉强,便拉着还在小声嘀咕的裴灵梦说:“那好,我和阿梦去那边的姻缘树下等你。”   **   江絮清怀着紧张的心情敲响了房门。   很快,屋内响起了慧大师的声音:“进。”   与此同时,左军衙署。   周严疾步进来传消息,说道:“世子,太子殿下忽然有要紧的事抽不开身,托世子代他去一趟慈泉寺。”   裴扶墨蹙了蹙眉。   想起今日太子跟谁在慈泉寺有约。   慈泉寺的禅房内,了慧大师的视线沉沉地落在面前的这支签文上,许久没有说话。   屋内气氛凝结。   莫名使得江絮清心里百般不安。   她羽睫轻颤,纤细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袖,就连攥出了汗液都未曾察觉。   “施主求的姻缘,恐怕……”了慧大师语气带着几分遗憾看向江絮清。   显然在她面前的这位面相还极其年幼的姑娘已然嫁为人妇,所求的必然是与自己的夫君的姻缘。   可……   江絮清心里忽然漏了一拍,紧张道:“大师不妨直言。”   了慧大师叹道:“施主心中所想之人,的确是你的姻缘归属。”   江絮清微微怔神,竟与前世算出来的有缘无分不同,这一世竟是姻缘归属了。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心,便听了慧大师继续道:“但是这条路却走的极其艰难。”   她问道:“施主心中的心魔可是困扰多时了?”   江絮清问:“大师,何为心魔?”   了慧大师道:“是施主的不能宣之于口,不敢宣之于口。”   江絮清心里怦怦直跳,若是如此,那想必指的便是前世之事了。   她许久没有回话,了慧大师也没有打算追问到底,便说道:“施主心中所愧,便是困扰你多日的心魔,若是不试着走出来,不试着学会放下,将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后果。”   江絮清深深呼气,又问:“敢问大师,我该如何做?”   “凭心抉择。”了慧大师最后意味深长道:“施主需试着走出一步,心中的愧疚,或许并没有你想的那般严重。”   “只是你太害怕去面对了。” 第48章 执念   慈泉寺的姻缘树下有几处休憩之所, 裴灵梦百无聊赖地趴在石桌上,还在跟姐姐探讨前不久了慧大师为她解的签文。   “近在咫尺。”究竟指的何意呢?   裴灵梦红唇不断地细品这几个字,最终她还是想不明白, 闹得实在头疼, 胡乱地抓了抓发髻。   裴灵萱见她这般闹腾的样子,上前将她弄乱的发簪金钗重新簪回了原位。   笑道:“你啊,总是这般急性子, 了慧大师分明说了好几句话, 你偏生只盯着近在咫尺这四个字, 大师让你莫要急躁,你就忘了?”   裴灵梦噘了噘嘴:“我是真的最怕跟这些大师们谈心了, 大师说话总是深奥, 既然是为我们解签文,就不能直接点清楚么?还让我们这样坐立难安猜来猜去。”   “这叫天机不可泄露。”裴灵萱无奈道。   等将她发髻整理好后, 又为裴灵梦整理了些裙摆。   总算让她有了些千金小姐的端庄仪态。   裴灵梦嘀咕道:“什么天机不可泄露,都解签文了, 不就已经露了么?既然如此,就应该直接露个彻底。”   裴灵萱忍俊不禁:“实在跟你说不清楚。”   姐妹二人又聊了许久, 来来往往的香客也渐渐多了起来。   “慕慕怎么还没来?她的姻缘不就是二哥么?至于解这么久?”裴灵梦站起身,往方才她们去了慧大师的禅房方向望去, 想寻得江絮清的身影。   这不看还好,一看,这便看到个了不得的人。   游廊另一头穿着一身月白长衫的俊秀男人, 不正是郑亦舟?   她心里忽然怦怦直跳, 就忽地想起了慧大师说的“近在咫尺”这四个字。   既是在这寺庙碰见, 那他多半也是来求姻缘的。   裴灵梦想了想,小声道:“阿姐, 我看到郑公子了,你在这儿等我,我去找他谈几句话。”   裴灵萱还没来得及将人拉住,裴灵梦便已经溜得没影了。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   慈泉寺院子的其中一间禅房。   三皇子李煜缓步在门前停下,面色蓦然掠过一抹不耐,方敲响了房门。   屋内响起了女子娇柔的嗓音:“进。”   房门推开,这间封闭昏暗到,外面一丝光亮都渗透不进来的屋子内的榻上,正倚着一名貌美的女子。   女子微抬下颌,笑意温柔:“殿下总算来了,你都不知道,我能出来见你一面有多艰难。”   李煜转身关紧房门,似笑非笑:“秋儿好大的胆子,如今在后宫幽会觉得不过瘾,竟是择了这神圣的寺庙与我偷.情?你可有考虑过后果?”   沈玉秋拢了拢衣衫便站起身朝李煜走去。   李煜落坐后,她半边身子娇弱无依地伏在他后背上,气若如兰地轻语:“瞧殿下这话说的,莫不是生气了?殿下可是怨我拖了一阵时日才拜托陛下解了你的禁闭?”   李煜调笑似的捏了捏她姣美的脸颊,语气幽凉却含着笑意道:“我又怎会生你的气?便是清楚你在后宫过得艰难,才没有让余公公给你传消息。”   “禁闭了一些日子也好,至少可以让我收收心,安静一段时日。”   沈玉秋一双美眸含着缠绵的情意,忽地凑上去亲了一口李煜的脸颊。   李煜便这样好生受着,待她那张红唇挪到了他的唇瓣时,他忽的眼神一黯,将身后的人拽了过来,直接坐到他的膝上。   很是缠绵了一阵。   沈玉秋忽然气喘吁吁地叫停:“慢着殿下……”   “怎么了?”李煜的眼神带着消散不去的欲.色,似在不满她的中途打断。   沈玉秋扶住了腹部,小心谨慎地道:“如今正好三个月了,太医说这是最佳紧要关头,一点小动作兴许都会影响到孩子。”   她对这个孩子看的很重。   让李煜心里愈发的不满。   一个孽种,有什么活下来的必要。   李煜心中虽是这样想,但面上却是笑了笑,柔声安抚:“也好,孩子最重要。”   “你出宫来慈泉寺,父皇没有问什么?”   沈玉秋依偎在李煜怀里,笑呵呵道:“陛下那般宠我,我说今日想来慈泉寺上香祈福,也是为了我腹中的子嗣,陛下自然不会说什么了。还派了不少禁军侍卫一路护送我呢。”   啧。看来那老家伙是真的陷进去了?   父皇骗沈玉秋兴许还骗的过去,但他多少还是心里有数的,在父皇心里,梅贵妃才是他最爱的女人,若非沈玉秋的眉眼与梅贵妃有几分相似,加上被他特地培养出来与梅贵妃相似的神韵,她根本不可能会这般轻易夺得圣宠。   李煜眉目低垂,指腹缓缓在沈玉秋这张姣好的面容上滑过。   真是愈发满意她这张与梅贵妃有几分相似的脸。   就连身为梅贵妃女儿的佳月公主,恐怕都没她那般相像。   **   “世子,夫人和大姑娘二姑娘上香祈福后便去求了姻缘签。”周严将方才探到的消息如实回报。   裴扶墨有些诧异,“夫人也求了姻缘签?”   周严回道:“听小沙弥说是的,但是有没有去找了慧大师解签文就不大清楚了。”   上辈子他拽着江絮清来慈泉寺求姻缘签,她倒是不情不愿的,没想到这辈子她自己倒是私底下也悄悄做了这种事。   他心里不由更舒适了些,便也跟着去求了一道姻缘签。   周严见世子眉目松缓,心情愉悦至极,转身朝求签的地方去了。   “世子……”   那卫姑娘还在等着跟太子会面呢……   裴扶墨早已走的不见人影了,周严没办法,只好跟了上去。   那厢江絮清从了慧大师的禅房走出来,心绪一直不宁,脑海中不断地响起大师说的话。   ——试着走出来。   大师是让她不要总活在前世的阴影之中吗。   江絮清沿着长廊一路慢吞吞地行走,直到前方转角处行来两人,其中为首的女子,正是卫国公府的二姑娘卫卉儿。   游廊就这一条路,直面迎上总不能装作看不见。   直到走近后,江絮清含笑说道:“卫姑娘是要去见了慧大师?”   卫卉儿本就不想看到江絮清,这下碰面,见她笑容舒朗,显然最近日子过得很好。   成婚后日子过得好,那必然是夫妻关系和睦幸福。   但是江慕慕幸福,她可不幸福。   她心里更加窝火,面上不好显示出来,便说道:“世子夫人也是从了慧大师禅房出来的,怎么,方才是去算了姻缘?”   江絮清坦荡的承认,“没错,听闻慈泉寺算的姻缘最为灵验,这次正巧有时间,也不想这般错过了。”   卫卉儿干干地笑了声,便敷衍了几句,与江絮清擦肩而过了。   江絮清站在原地片刻,拧了拧细眉,方转过身看向卫卉儿的背影。   她怎么总觉得方才卫卉儿对她带有不满的情绪?   可是在她印象中,她并未与卫卉儿结仇啊……   江絮清怎么想都没明白,索性不想了,转弯行去。   待确定江絮清的身影消失后,卫卉儿身侧的婢女说道:“姑娘,那世子夫人可真讨厌,这是故意在您面前显摆跟裴世子甜蜜恩爱呢?”   卫卉儿听不得这种字眼,眼眶都气红了。   “她太讨厌了,小时候就总缠着裴世子,不准裴世子跟其他姑娘们玩,现在好了,世子果然还是娶了她。”   哼!那两人从小到大就黏在一块,都十几年了,怎么还是没腻?   主仆二人说了几句小话,正要行到游廊尽头的禅房时。   忽然另一间禅房被悄悄打开,以迅捷的速度将这主仆二人敲晕,拖进了屋内。   了慧大师的禅房。   裴扶墨正襟危坐,面色平静地道:“大师,这支签文可有何不妥之处?”   从他进来为止,了慧大师便看着这支签文,沉默了许久。   了慧大师缓缓睁眼,沉声说道:“施主当真要听?”   裴扶墨眉梢微动,“大师但说无妨。”   了慧大师叹了口气,说道:“施主心中的执念过深,若是再无法解开心结,恐怕迟早要出问题。”   裴扶墨蹙了蹙眉,“大师,我求的是姻缘签。”   了慧大师说道:“难道施主当真认为眼下一切都是最好的吗?”   “大师这是何意。”   “施主看似坚毅,但你早已将自己困在了一个牢笼,无法走出来。且施主对待心上人是极其的患得患失,施主自己心里也清楚明白,你并不信任你的心上人,你不断地想要寻找一些对方爱你的细节,不过是为了安抚自己不安的心罢了。”   裴扶墨脸色愈发难看,撩起衣袍便站起身了。   “劳烦大师了。”   说罢,他往回走,推开房门打算出去。   了慧大师又意味深长地说道:“施主心中的偏执,若是想真正的解开,还需得面对你最不敢面对的难题。”   回应了慧大师的只有关门声。   望着空寂的禅房,了慧轻轻地摇了摇头。   周严在门外候着,见裴扶墨一脸阴沉的走出来,诧异地问:“世子怎么了这是,难道了慧大师没为世子解签文?”   裴扶墨大步往前行去,“这寺庙当真是一点都不灵。”   周严不解地挠了挠头。   这句话一下让他想起世子十六岁那年,带着江姑娘来慈泉寺求姻缘签的事了。   难不成这都成亲了,算出来的签文还是有缘无分?   **   禅房内,暗卫将卫卉儿主仆二人打晕后便拖了进来,问道:“殿下,接下来该如何做?”   李煜瞧着二郎腿,目光落在卫卉儿昏迷的脸庞上,许久,阴森地笑了几声。   这么如花似玉的姑娘,若是入主不了东宫,也不好毁了人家半辈子。   “消息无误?裴世子当真来了?”   暗卫回道:“探子在山脚下看到裴世子上山了,却没看见太子殿下,不知太子打算何时来与卫姑娘见面。”   李煜没由来地笑了声:“太子不会来了。”   他那位皇兄虽然性情温和,从不忤逆父皇,但对男女之事上实际别提多保守了,也不知是不是心里藏了人,这么多年了无论多漂亮的姑娘都入不了他的眼。   但这回父皇都放话要给他娶太子妃了,也无论究竟是不是放出来的烟雾弹,总之这卫卉儿可绝不能嫁给太子。   既然太子不愿过来,那想必是让裴世子来替他走一趟,也不会委屈了这卫姑娘。   若是如此。   他何不成全了此事?   这样一来,不仅他高兴了,太子也不用勉强娶妻,失踪下落不明的裴幽也同样会高兴。   李煜摩挲着下巴,阴恻恻地笑了笑。   ——————   黄昏时分,彩霞弥漫,夜空一抹灿烂的霞光铺盖了整座慈泉寺。   吉时将到,江絮清陪着裴灵萱一同前往了点祈福灯之所,路上问起了裴灵梦,裴灵萱无奈道:“她前不久在寺庙看见郑公子,便追了上去,但一直没有回。”   既是遇到了郑亦舟,想必她是有许多话想要问才一直没回。   裴灵萱也没打算打扰了,她现在只盼着给肚子里没能出世的孩子点一盏祈福灯。   慈泉寺的小沙弥们已经将今晚的祈福灯备好安放至大堂内,裴灵萱取了其中一盏,一旁的小沙弥递过笔墨。   堂内熏香缭绕,除了木鱼的敲打声,再无任何声响。   江絮清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裴灵萱满脸虔诚的在祈福灯上写满了祝福语。   从她的视角,她能看见裴灵萱唇角是带着一抹放松的笑意,漂亮的眼里蕴着点点泪光。   她轻叹一声,希望今晚一过,萱姐姐能正式与过去的六年告别,真正的走出来。   写好了祝福语后,裴灵萱和江絮清便在小沙弥的带领下,去了后院的空地处。   此时夜色已至,今晚皎月高悬,星光点点,恰是最好的夜景。   空地处这已经有不少的香客放飞了手中的祈福灯,一盏盏祈福灯迎着夜风在空中摇曳,如星光弥漫,反射出绮丽光影。   裴灵萱双手合十,闭着眼睛默念了许久,方在江絮清的帮助下,也放飞了手中这盏祈福灯。   望着她的那盏祈福灯慢慢飘升至夜空,她的眼角缓缓流下一行清泪。   江絮清抬眸扫向这夜空,不由想要感叹此情此景,但见裴灵萱如此,剩下的话便咽了下去。   静默看了许久,裴灵萱擦干了泪水,柔声道:“慕慕,能拜托你去将阿梦寻回来吗?我想再跟着小师父去抄点经文。”   江絮清点头,“那好,我一会儿找到阿梦,就去找你。”   裴灵萱嗯了声,便随同那小沙弥走了。   **   此时夜色虽至,但时辰还算早,今日慈泉寺的香客众多,江絮清往先前来的那条路走了一段,还是没找到裴灵梦。   也不知她是上哪去了。   寻了一段路,江絮清便找了个小沙弥问路,询问与她一同来的那位姑娘去了哪,有个小沙弥有了点记忆,说道:“我看到她前不久还在同一个男人谈话,似乎去了后山。”   男人,那不就是郑亦舟吗?   江絮清想了想,还是打算去后山寻人。   道谢过后,她顺着小沙弥指的路往后山行去。   只是人还没行到后山,偏巧在下台阶时,眼角余光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往另一侧的游廊行去。   那男人身着墨色长衫,背影挺拔俊朗,光瞧着便英姿不凡。   游廊下的夜灯照亮他腰间挂着的墨色玉佩。   裴小九?江絮清连忙驻足,诧异裴扶墨怎会在此,她几乎是想也没想便要跟过去。   只是他身高腿长,几步便从游廊消失,她只捕捉到客房门关闭的声音。   江絮清行至这间客房前停下,犹豫了半晌还是敲响了房门。   “叩叩——”声响起。   裴扶墨眸色冷沉望着榻上衣衫不整的卫卉儿,还当是周严过来了,淡声说了声:“进。”   江絮清缓缓推开房门,脚步放轻。   来人还未开口说话,光是听这轻盈的脚步声,裴扶墨身子一僵转过身。   二人四目相对。   江絮清眨了眨眼,喜笑颜开:“裴小九,你怎么也来慈泉……”   话说到此处,她语气顿时止住,目光落在了榻上的卫卉儿身上,笑容跟着一僵。   裴扶墨暗骂了声,上前说道:“太子今日与卫卉儿有约,他又忽然没空,便只能拜托我来一趟,谁知刚进屋,就看到她这般躺着。”   他很担心江絮清会误会,三两句便将来龙去脉解释清楚了。   江絮清也只是方才惊讶了下,便没多做他想,毕竟她方才是跟着裴扶墨进来的,他有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她能不清楚?   她笑了笑安抚,随后又紧张道:“卫姑娘为何会这般?”   裴扶墨怔了一瞬,似不明白她为何这样轻易就接受了他的回答,与赵岚那次的情况完全不同。   但还是说道:“我大概知道是为什么了。”   江絮清瞥过去,见到卫卉儿的衣襟都散开了,连忙上去给她扣好,待将她衣裳穿好后,问道:“那该怎么办,莫不是有人想栽赃你?”   裴扶墨坐下来,揉了揉眉骨,“若是我猜的没错,捉奸的人已经要来了。”   果不其然,随着他这句话落下,房门外不远处便响起了几道脚步声,似乎是朝这间屋子寻来。   “娘娘,这间屋子应当是空的,您在这间厢房休息即可。”   裴扶墨耳廓一动,心下想笑,三皇子这是还出动了沈贵妃来“捉奸”了。   随着脚步声愈发逼近,这时候若是出去,也只会跟外面的人直接撞上,待沈贵妃进来看到卫卉儿躺在这间屋子里,即便她进来没看见什么画面,也会描述的不清不白。   江絮清紧张地说:“那该怎么办……”   裴扶墨看了她一眼,固执地问:“娇娇,你当真一点都不吃醋?”   江絮清一愣,不解道:“都这种时候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现在最要紧的,难道不是该将眼前的难题解决?   裴扶墨低声笑了笑,不懂自己究竟在计较些什么,恐怕是真的将了慧大师那些话听进去了,他竟真的想要从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上寻得她喜欢他的证据。   此时脚步声到房门口停下,下一刻将会被推开。   江絮清呼吸都紧了。   然而转瞬之间,她被拢入一俱温热且熟悉的怀抱内,很快感到自己腾空而起。   “吱呀——”一声,房门被慢慢推开。   沈贵妃缓步朝里走去,扫了一圈发现,除了榻上躺着昏迷不醒的卫卉儿,竟是没有其他人。   李煜不是说让她来捉裴世子和卫卉儿的“奸情”?   那领路进来的小沙弥见榻上躺了个姑娘,惊讶道:“这不是今日来上香的卫姑娘,她怎么会在这?”   小沙弥担心惹了沈贵妃不高兴,连忙赔罪说道:“娘娘稍等,待小僧再为您准备一间上好的客房。”   ————————   裴扶墨直接抱着江絮清从最里侧的窗子掠了出去,她整个人被他紧紧抱在怀里,腾空了许久,直到耳畔响起了呼呼的风声。   这才意识到,裴扶墨正抱着她飞。   她悄悄露出一只眼睛,果真见自己悬空在寺庙的屋檐上,夜风徐徐吹过,她心脏骤然加快。   这不是裴扶墨第一次抱着她上房檐了,可他现在显然比幼时那会儿玩的还要大,直接在房檐上飞来飞去,吓得她心绪难平。   “停……裴小九……”   裴扶墨面色冷漠,手中钳着她腰肢的动作收紧,片刻后落在一棵古树上,江絮清便直接坐在他的腿上,她睁开眼往下一看,这个高处若是摔下去保准没命,她险些双眼一黑。   “怎么停在这,不下去吗?”她颤着嗓音问道。   裴扶墨靠在树杆上,下颌微抬,仪态慵懒随意。   眼底含着一丝让人看不透的情绪:“娇娇你看,今晚慈泉寺的夜空有多美。”   他嗓音轻缓温柔,江絮清心尖跳动,便也缓缓放松了身躯,抬眸望向夜空。   墨色的夜空飘着数盏祈福灯,月光如水轻洒,落在祈福灯上笼罩出一抹淡薄的烟沙,明暖的灯光照亮了慈泉寺的后院。   这个夜晚静谧安宁且美得令人叹息。   今晚慈泉寺举办的祈福灯,是尚在世的人为已经死去的故人点的祈福灯,那一盏盏飘向空中的纸灯,每一字都充满了对故人的思念。   后院的空旷之处三两成群,江絮清和裴扶墨是坐在一棵高大的古树上,除了偶有树叶的刷刷声响,并不会有人察觉。   此时不远处走来一男一女,男人步伐沉重,似有意想找个隐蔽之所谈话。   女子情绪较为激动,语调带着哭腔:“你认为道歉了,那些伤害便能抹灭,那你能将儿子救活,让他醒来再唤我一声阿娘吗?”   男人面带愧色:“可事情已然发生了,你要我如何,把我这条命赔给咱儿子吗?你知道我有多后悔吗,若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定然不会那般糊涂了啊!”   女人听到这句话,缓缓停住了擦泪的动作。   她实在伤心自己儿子小小年龄便失足坠河而亡,而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她的丈夫因贪图玩乐疏于看管之下,才造就了这般悲剧。   “你……”女人痛哭了一声:“我的儿啊,可怜的儿啊。”   男人心里也同样难受至极。   若是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定然不会为了贪图那一时的玩乐,而害得他的儿子无辜死去。   可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更没有重来一次的可能。   夫妻二人抱着痛哭了一阵。   女子的哭喊声悲戚到令人闻之心疼。   听完全过程,江絮清心里酸涩不已,耳畔传来树下的哭喊,她的眸光不由落在了那漂浮在夜空中的数盏祈福灯上,久久难言。   裴扶墨眼底含着悲凉,低沉的嗓音透过这缥缈的夜色缓缓响起:“你说人若死后,能有重来的机会,那上辈子发生的事,当真可以当做没有发生吗?”   江絮清攥着裴扶墨衣襟处的指尖不由轻微颤抖。   换言之。   前世所做的错事,若是重来了一次,当真能洗清吗? 第49章 一更 分居两地   夜幕星光点点, 祈福灯漂浮在上空,柔和的光影洒落在偌大的寺庙后院的空旷之地。   裴灵梦站在一棵古树后,眼眶红润且倔强地直视着正背对着她的男人。   静默许久, 她嗓音微冷地问:“你说的话都是真的?”   郑亦舟垂眸, 轻声道:“是真的。”   裴灵梦身影恍恍挪动,脚步后退,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在心里建设了许久, 方再次询问:“那为何要告诉我?”   这般难以启齿的事, 他为何还是选择说出来, 而不是特地隐瞒过去。   显然镇北侯府和郑国公府对他二人的婚事极其看重,甚至已有了定亲的打算。   即便这阵子郑亦舟不再主动联系她, 但郑国公夫人却还是三天两头来侯府做客, 两家这些来往,外界的人纷纷都看在眼里。   便是如此, 既都要定亲了,她才想私下主动问一问郑亦舟究竟是如何想的。   “所以, 那当初你为何又同意在观月酒楼与我相看?”   郑亦舟回道:“家母逼得太紧,我也是无可奈何。但那次过后, 我十分欣赏裴姑娘率真活泼的性子,内心也实在过意不去……”   “所以你才多次避开我, 有意不主动与我联络?”   “是。”   裴灵梦几步走过来,绕到郑亦舟面前,冷冷地看着他那张俊秀的脸庞。   他的眼底有羞愧, 有不忍, 也有几分挣扎。   裴灵梦说不清自己此刻心里是什么感受, 她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喜不喜欢郑亦舟。   但与他那日相看后,她还是极其满意他温润有礼的品性, 最重要的是,郑亦舟与她一样极其喜欢游历天下。   而他同样是个在家里不受拘束,洒脱的性子。   她曾想过,倘若必须成亲了,那郑亦舟定是最合适做她夫君的人选了。   如今得知了这些,她只有种自己被欺骗的愤怒。   前不久她在慈泉寺寻到郑亦舟,当面问他这阵子为何要躲着她,他起先一直找其他借口,最终在她几番逼问下,还是老实说了出来。   他不能娶她,因为他天生有隐疾,无法给女子幸福。   当得知这件事后,裴灵梦觉得大受打击。   她也并非是那等在乎那一切的女子,只是郑家是隐瞒了这件事来与她相看,母亲必定也是被蒙在鼓里,打从一开始,郑国公夫人周氏接近她镇北侯府,便是抱着这样的打算。   便也难怪,周氏那样知书达理的女子,对她这样跳脱的性子也抱着百般迁就的态度,原是因为郑亦舟患有隐疾,实在难以找女子成亲。   郑亦舟缓缓抬眸,对上了裴灵梦湿润的双眼,愧疚道:“裴姑娘,请你不要怪罪我的母亲,母亲她说她是真心的喜欢你,欣赏你无拘无束的性子,这才想裴姑娘能嫁到国公府。”   裴灵梦最受不了的便是欺骗,倘若当时老实将这件事说出来,她或许不会有这种被狠狠伤害的感觉。   周氏真的喜欢她?   周氏大抵早就将她打探清楚了。   恐怕就是喜欢她的不着调,喜欢她的单纯好欺骗罢了。   裴灵梦深吸一口气,说道:“我觉得被骗了,心里很不好受。你们一家人,是把我当傻子吗?”   郑亦舟慌乱解释道:“裴姑娘请莫要如此想,我……”   这话说出口,他也不知该如何解释的好。   裴灵梦也不奢望自己能得到什么道歉了,她呵笑了声:“还算郑公子老实,良心过不去了,不打算一直骗我,否则若是婚后我觉得自己被骗了,定然会闹得你郑国公府不得安生。”   “你的母亲看错人了,我的确不着调,但绝非那般好摆布,好糊弄的女子!”   留下这句话后,裴灵梦便直接转身离去了。   郑亦舟久久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心里也没由来的极其轻松。   也好,他就该孤独终生。   跟哪个姑娘在一起,都是拖累了姑娘。   **   树叶声随着夜风摇曳轻响。   江絮清坐在树上,望着郑亦舟也渐渐消失于夜色的身影,她和裴扶墨竟是这样看了许久的热闹,一番下来,心里有些疲惫。   不久前裴扶墨说的那句话,更是在她脑海中消散不去。   就连她被他抱着从树上下来后,仍旧神思游荡,心绪久久不平。   裴扶墨低头给她整理了些凌乱的裙摆,嗓音犹如夹杂微风似的轻:“娇娇,我先送你去找长姐和阿梦,我再去处理一些后续的事,晚点再一起回去。”   江絮清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任由他牵着自己走了。   寻到了裴灵萱这处时,时辰有些晚了。   裴灵梦很早就到了,姐妹二人似乎说了许久的话,裴灵梦哭过后,眼圈有些肿肿的。   许是已经将郑家欺骗她的事都告诉了姐姐。   姐妹二人看到裴扶墨也来了,惊讶不已。   裴扶墨说了几句话后,便转身离去了。   江絮清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心思沉重。   等裴扶墨将事情处理好后,一行人一同返回了镇北侯府时,已到了夜深人静时分。   裴灵梦一路身心疲惫,拉着姐姐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路上等没人后,江絮清才问道:“卫姑娘怎么样了?”   裴扶墨牵着她往寒凌居回去,步伐未曾停顿,淡声道:“她是被人打晕的,周严寻到了她那同样昏迷的侍女,询问一番后,她们都不知是什么情况,醒来后就在卫国公府的护卫下安全送回去了。”   没事就好。   不然倘若真的中了歹人的奸计,很有可能毁了一生。   “裴小九,你说是不是有人想害太子?”江絮清小声问。   那卫卉儿今日去慈泉寺不是与太子有约吗?好端端将她打晕,恐怕就是想陷害太子了。   裴扶墨乜她一眼,见她杏眸闪闪,一副极其八卦的样子,忍俊不禁道:“你知道是谁?”   江絮清顺势接话:“那必然是三皇子。”   上辈子三皇子就狼子野心,还害死了太子嫁祸给裴扶墨,这世他解禁出来没多久就出现这种事。   除了三皇子,还能是谁。   她提起三皇子时,咬牙切齿的模样使裴扶墨怔神了须臾。   过后,他摇头笑了笑:“还挺聪明。”   江絮清摸了摸鼻尖,窃喜地笑了笑便蹭着裴扶墨的身躯,与他手牵手一路回到了他二人的居所。   夜色极其深了,回来洗漱后,许是累了一整日,江絮清沾上床榻便这样睡着了。   裴扶墨靠坐在床头,难言的目光落在她白皙的面容上。   许久,他唇边衔了一抹轻快地笑:“这样过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或许她只是重新选择了他罢了。   **   慈泉寺之后一连过去了几天,京中都极其太平。   裴扶墨趁着今日稍有闲暇,便又带着江絮清去往了琼羽园,路上说道:“自从那日之后,玉嬷嬷时常传消息过来说是李善总是念叨着你。”   江絮清也极其想见李善,他人小鬼大,长得又极其漂亮性情可爱,实在是招人喜欢呢。   见她这般兴奋,裴扶墨便也顺便讲了李善一些习性。   实则李善刚出生时因为早产,导致身子孱弱,直到现在都还在吃药补身体,每次只要想母亲了就会闹脾气一直哭。   “有阵子我时常往这边跑,便是因为李善哭起来油盐不进,除了我的话,他谁的都不听。”   江絮清靠在裴扶墨身边,听他不紧不慢地讲李善的事,只觉得愈发有趣。   待听到此处,她捏了捏他的掌心打趣道:“没想到你还挺招孩子喜欢的,琰儿也是极其喜欢你。”   裴扶墨眉梢微动,“男子天生慕强,即便是李善和江琰这样的幼童也同样。”   江絮清杏眸圆怔,嗔他一眼,这是话里话外都在夸赞自己呢。   不过他说的也是事实。   她只能用力揉了下他的手指撒气闹着玩。   马车很快到了琼羽园,等进入后,行到李善居住的流远斋外,便感到四周气氛凝结,就连下人都面色紧张,呼吸都不敢重一分。   见此,裴扶墨便知是什么情况了,他对江絮清道:“是太子来了。”   太子在的话,和李善就是父子见面。   江絮清小声问:“那我们进去岂不是不合适?”   裴扶墨牵着她往里边走,“我若不进去,才更要出事。”   江絮清便只能被他带进去。   只是他们人还没完全进到屋子里,便听见噼里啪啦的物品砸落的声响传出来。   紧接着便是太子李谦的声音响起:“李善,你倒是将你母亲一点不好的全都学了去是吧?”   李善气得哼声道:“怎么,砸你几个瓶子就受不住了?”   李谦气得扬袖,在原地来回踱步,他拿这个浑身是刺的儿子实在无可奈何。   恰逢这时,李善的眼神朝屋外望去,霎时间喜笑颜开。   这可是对他这个父亲都未曾露出过的笑容。   “小裴哥哥,慕慕嫂嫂!”   李谦回头一看,见裴扶墨牵着江絮清过来,面露一丝不满。   李善几步奔过来,直接扑到了江絮清身上,委屈地道:“嫂嫂总算来看我了,这几日可把我想坏了。”   裴扶墨的视线落在他抱着江絮清脖颈的手上,轻咳一声:“李善。”   李善顿时打了个激灵,连忙从江絮清怀里下来,一脸正经地回:“是,小裴哥哥!”   江絮清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小善儿这么紧张做什么?”   李善顿时放松了身躯,嘟了嘟嘴:“因为小裴哥哥每回这样正经的喊我大名,就准没好事。”   眼看着被忽略了许久,李谦有些尴尬上前,说道:“怀徵今日怎么来了?”   江絮清福身行礼,唤了声太子殿下。   李谦颔首,让她起身,随后给了裴扶墨一个眼神去别处谈话。   二人行至屋外的廊下,裴扶墨的目光落在江絮清身上。   屋内,她牵着李善去捡方才被李善发怒砸落的瓶瓶罐罐,李善不情不愿,但也极其听话跟着一块捡了起来。   他不由淡淡笑了声。   李谦则脸色不好,低声问道:“你为何将李善的事告诉了慕慕?”   裴扶墨道:“你放心,她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裴幽已经死了。   李谦自然不是觉得江絮清不会不守住秘密,但李善的事到底事关重大,且有关他和佳月的事,他实在不想让多余的人知晓。   “表哥难道想要李善一直躲藏在阴暗之中?”   李谦沉默不语。   裴扶墨意味深长道:“表哥,李善是你的骨肉。这个孩子来的多么艰难,你才是最深知其苦的。”   李谦挺拔的身形不由泄了些力,苦笑道:“你当我不愿让他出来面见世人?只是我如今的身份,还无法保全他,他若出去了,面对的将是无尽的恶意。况且……”   况且他与佳月的私事,实在不好公之于众。   至少在他登基之前,是绝对不可。   裴扶墨说道:“表哥,那个位置,你若是不拼,也会被其他人夺去。”   他一日不登基,李善则会多一分危险。   李谦眉宇拢了一股郁结之气。   他从来就不是什么无能的庸才,只是身居此位,实在有太多的无可奈何。   年幼时,母后便告诉他,裴家权势过盛,倘若他过于出挑,定会被其他的皇子视作眼中钉联合起来欺负,父皇也会忌惮他。   为了裴家,为了自己,他只能将自己塑造成个无能之人。   这些年,他日夜遭受了数之不尽的叹气,父皇有时看他的眼神也是带着些许遗憾,许是一面庆幸他没有野心,一面又遗憾自己的太子那般庸才。   父皇既想要他成才,又怕他过于成才。   “怀徵,我明白你的意思。”   李谦轻缓的道,语气带着不同之前的冷意与决断。   屋内,江絮清陪着李善一块将他打掉的物品都收捡好了。   李善还蹲在地上,抱着膝盖,语气委屈地道:“嫂嫂,我爹今天又来看我了,但我的母亲还是不知道在哪。”   “或许,我是不是并没有母亲,是父亲捡回来的?”   江絮清蹲在他身旁,抚摸了下他垂下来蔫不唧的脑袋,柔声道:“每个人都有母亲的,小善儿的母亲还是个极其漂亮且聪慧的姑娘呢。”   李善一愣,侧过脸来,惊喜道:“嫂嫂果然认识我的母亲?”   江絮清说道:“不太相熟,就是见过几面。”   李善追着说:“那你能跟我再讲讲我的母亲吗?”   这里所有伺候他的人,就连玉嬷嬷对他母亲的事都闭口不提,他实在太好奇,太想知道了。   江絮清犹豫了下,还是摇头:“我知道的只是一些长相和片面印象,其余的根本不了解。不然,小善儿亲自去问问太子殿下,如何?”   李善脸上的希望顿时逝去,小奶音都丧气极了:“不,那个男人他不会告诉我的。”   江絮清柔声道:“小善儿可以试着换一种方式去问,倘若你总是这样对太子殿下动辄打骂,他又怎敢告诉你呢?”   换种方式?李善面露疑惑,不太明白。   李善实在太小了,从出生起便被关在了这园子里,能接触的人实在有限,而除了那些伺候他的下人,便只有太子和裴扶墨才能接触他。   而那二人平日最是繁忙,不可能日日都来看他。   是以,实则基本没人告诉他,要如何同自己的父亲相处。   江絮清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顶,说道:“那是你的父亲,他那般疼你,倘若你愿意坐下来与他好好说一说话,兴许他便会什么都告诉你了。”   李善还是没明白其中的深意,不过他捕捉到其中一点。   那就是他若是好好与父亲说话,兴许能从父亲那里知道母亲的消息。   **   夜里从琼羽园出来后,江絮清心情大好,一路上都在讲跟李善相处的事。   裴扶墨指尖从她绯红的脸颊滑过,嗓音带笑:“娇娇就那么喜欢李善那小子?”   “那当然了,他这么可爱又这么懂事。”   懂事。   裴扶墨忍俊不禁,的确很懂事。   不过在太子眼里恐怕就是很头疼,这儿子生来就是克他的。   夜里的道路,大街上除了车轮的滚动声,便极其安静。   江絮清伏在裴扶墨的怀里,昏昏欲睡地呢喃:“裴小九,李善好可爱……若是我们也有……”   后面的话她没说完,便已经睡着了。   裴扶墨顺了顺她的后背,好让她睡得更舒服。   他低声呢喃:“不急,我们今后的日子还很长很长。”   他们迟早会   有自己的孩子。   ————————   这阵子以来,江絮清便时常去琼羽园看望李善。   多个人与李善说话,陪他玩,他的性子也较比从前更活泼了些,面对李谦时,也不再向从前那般看到他便张牙舞爪了。   这日民间风平浪静,皇宫里却出了大事。   沈贵妃怀了龙嗣三个月,晋安帝还没来得及公布于众,便传出了噩耗。   今日白天,二皇子李衡进宫面圣后,竟对在旁照顾晋安帝的沈贵妃起了色心,后趁其出了养心殿后,便一路尾随想要行不轨之事。   虽说最终被赶来的太监及时制止,但沈贵妃因与二皇子拉扯期间,腹部不慎撞到了墙角,霎时间殷红的血便从衣裙渗透出来。   此景刺激吓坏了沈贵妃和二皇子。   彼时二皇子因昨夜宿醉,导致白天入宫时还未完全酒醒,就被稀里糊涂地提到了晋安帝的面前。   经太医诊断,沈贵妃腹中的龙嗣最终还是无法保留,甚至在太医说出,这胎极其有可能是皇子的情况下,晋安帝顿时龙颜大怒,下令将二皇子压入天牢。   事后肖继后哭着来求情,晋安帝也一律冷漠不见。   即便肖继后哭晕在养心殿外,仍旧没有得到晋安帝的半分怜惜。   肖继后眼看没希望了,便找上了自己的父亲。   肖丞相在事发后便已经想了无数的办法,但李衡轻薄后妃,导致龙嗣小产这事是不少宫人亲眼所见,即便他想说成是被栽赃陷害,也无从下嘴辩解。   肖丞相托了不少关系到了狱中看望二皇子李衡。   老人家已生了不少的银发,面容沧桑,气愤地指责:“我叮嘱了你成千上万遍,那色心色胆给我收起来,你倒是左耳进右耳出,现在连后宫妃子都敢动?你这样让外祖父如何救你啊!”   李衡狼狈地扑在牢房前,哭得泪水鼻涕糊了满脸:“外祖父,你相信我,我即便胆子再大,我也不敢去碰那沈贵妃啊,况且外祖父不是早就告诉我,沈贵妃怀了身孕,我又怎么敢?我看到她怕是都要绕道走啊!”   肖丞相沉声问:“那你又为何行了此等糊涂之事?”   李衡在牢里被关了几天,那日的酒早就醒了,但是很多事他仍旧糊里糊涂的搞不清楚,那究竟是他的本意还是酒意驱使。   他哭着道:“我当时也不知怎么了,那日沈贵妃忽然从我身边擦肩而过,她身上那股香气莫名地就极其引诱我,让我根本无法抑制下来,恨不能立马就……”   后面这话他不敢再说下去了。   肖丞相听完,气得身子直抖:“你还狡辩!根本就是你根性难改!!”   李衡觉得大受冤屈,一直哭着让肖丞相和肖继后救他出去。   可李衡玷污的是晋安帝的宠妃,还害得晋安帝遗憾失去一个皇子,这种双重罪名,让他和皇后如何保?   二皇子轻薄沈贵妃,导致贵妃腹中子嗣小产一事,很快在京中传的沸沸扬扬。   眼看这舆论根本压不住了,晋安帝气得大吐一口鲜血,直接晕倒卧榻。   牢中的李衡得知了这些,后怕地后退几步。   他恐怕真的完了。   是夜,三皇子府邸。   李煜心情愉悦地给金笼内的鸟儿喂吃食,唇间还时不时溢出了欢快的小曲。   余公公上前斟茶,笑道:“殿下,没料到那裴大公子留下的药,果真这般有用处。”   这不,一下将二皇子击垮,就连那个孽种也处理掉了。   李煜拍了拍手心中的碎渣,脚步轻缓地行到桌边桌下,又悠闲地抿了抿茶水;“我会拉裴幽上我这条贼船,就不可能让他一点作用都没有,他那一手奇诡医术,或许在民间没什么作用,但是为我所用,却是恰好恰好。”   余公公疑惑道:“这个裴大公子究竟什么来历,自小流落在外,竟还会这些奇怪的药物。”   李煜摇头,“我见到他时,他便是在江府做洒扫的下人。”   当日若非他去江府拜访江太傅,无意间看到了裴幽脚踝的胎记,他也不会自己去找上裴幽。   余公公道:“这般来路不明的人,还会这种奇诡医术,当真可怕。”   李煜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怕他可怕,我就怕他不可怕。”   他们这种势必想要得到某样东西的人,若是心里不狠一些,又有什么用?   他见到裴幽的第一眼便知,他绝不甘愿只做一个下人。   余公公也大喜裴幽的药帮上忙了,说道:“不过目前还是没有裴大公子的下落,也不知道……”   李煜打断,“继续找。”   **   二皇子的风波过去了一阵时日后,唐氏来了一趟镇北侯府。   得知裴幽还一直没有找到,唐氏觉得很是惋惜,有她跟云氏解闷,云氏心情也好了许多。   谈话间,唐氏又提起了长子江濯的婚事,无奈道:“我那儿子,虽说与怀徵同年,但实际上还是大上半岁的,如今怀徵都与他妹妹成亲几个月了,他竟还是孤家寡人。”   云氏笑道:“文荀那孩子整日忙的晕头转向,你可有好好给他找姑娘相看?”   唐氏叹了一口气:“我可是什么方法都试了,他都是以公事繁忙的理由推脱了。”   江絮清抿唇笑道:“阿娘,哥哥都这么大人了,你可别操心了,他若是真的有心仪的姑娘,想必是巴不得早日成婚的。”   唐氏道:“他若是有心仪之人就好了,可那在那大理寺成天都与一些男人共事,能有什么机会认识姑娘?”   江絮清忽的想起了盛嫣。   上辈子阿娘便是在一场赏花宴中意外认识了盛嫣,因极其欣赏她稳重善良的品性,便动了些小心思。   江家是书香门第世家,江义承和唐氏夫妻关系多年来都较为恩爱,对于儿女的婚事,也是秉持着适合自己孩子,孩子喜欢就好。   当时听阿娘说,她把盛嫣的情况跟哥哥说了后,哥哥只说若某日抽出闲空,会私下去看看盛嫣。   自提了这次后,便丢在一旁一个多月了,就连阿娘都忘了这件事。   后来某天哥哥下值回府便对阿娘说,若是盛嫣也行,都听阿娘之意。   这婚事便是这样成了。   按照这世的时间线,阿娘现在应当已经认识了盛嫣才对,但是为何好似与上辈子的情况完全不同了?   江絮清心里一直疑惑这件事,还没想明白时。   云氏便提到:“萱儿近日还是闷闷不乐,苗大夫前两日来侯府便提议说让萱儿试着换个环境居住,或许可以转换心情,我想着若是如此,可以给萱儿安排个庄子住上一阵时日,也好调养身子。”   裴灵萱抿唇笑:“都听母亲的意思。”   这事江絮清前日夜里听说了,她眼眸一转,顿时想到个好去处,便提议道:“不如让萱姐姐去我舅舅的温泉山庄休养如何?”   江絮清的舅舅有一处极其适合养身子的温泉山庄,那处风景宜人,空气清新,且山清水秀最是适合避暑过冬了,就连休养也是最合适不过。   唐氏也听说了江絮清体寒一事,跟着操心了许久,眼见吃补药还是不见好,便也说道:“慕慕,你同你萱姐姐一道去那住上一阵时日,也好让你舅舅那温泉水将你的体寒之症治好。”   江絮清一愣,指了指自己。“我也要去?”   舅舅的温泉山庄可是在城外很远的地方,若是去那泡温泉汤池的话,夜里根本无法回来,况且陪萱姐姐一起,少说也要住上一阵时日。   云氏也觉得提议很好,她和唐氏都对江絮清怀孩子的事极其上心。   一听体寒之症兴许泡汤池能好,也立即点头。“慕慕,你就同萱儿一道去。”   江絮清有些犹豫不决。   倘若她要是去的话,就意味着要跟裴小九分居两地了。   他每日要上值,左军衙署也不能离开他呀……   她这边还没同意,裴扶墨正好回了侯府,进入玉荣堂就听见自己母亲的提议。   他心里忽地有种不好的预感,进来就直接拒绝。   “不可,慕慕不能离开我的视线范围内。” 第50章 二更 温泉山庄   江絮清舅舅的温泉山庄位落郦山, 距离长安城有两个时辰的路程。   基本去一趟,都是默认要住上好几日。   裴灵萱身子尚未完全养好,加之苗大夫之言, 若是给她换一个安静且陌生的环境居住, 兴许会有好转,她这次去,少说要住上一阵时日。   “母亲, 我想去慕慕舅舅的温泉山庄挺久了, 一直也没什么时间, 这次正好是个很好的机会。”裴灵萱含笑应了下来。   云氏颔首说道:“你就跟慕慕一块去,她身子同你一样虚弱得很, 你们二人也好有个照应。”   况且难以怀有子嗣可不是小事。   便是这样快要说定了。   江絮清有些意外, 没想到她提出来的意见,反而连她也要一同去。   倘若她去了温泉山庄, 少说也要与裴扶墨分开半个月。   这边唐氏和云氏已经先帮她下了决定。   裴扶墨刚回了侯府,便听到内堂在谈论此事, 拧着眉就直接拒绝。   “母亲,慕慕不能离开我的视线范围之内。”   云氏说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慕慕舅舅那的温泉山庄你也听说过不是吗, 那的温泉池水对人的身体大有好处,若是好好泡一阵时日, 想必也会对她的体寒之症有所改变。”   “慕慕,你别听怀徵的话,回去准备准备, 明日就同萱儿出发。”   江絮清抬眸看向裴扶墨。   他脸色不太好, 看起来还是极力的反对。   想必是此事提的突然, 又是趁他不在时这样匆忙下决定,他心情定然不虞的。   江絮清想了想, 还是说道:“母亲,我跟世子再好好商量一下好了。”   唐氏和云氏互看一眼,只能先这样妥协了。   目送小两口离开的背影,云氏对唐氏不由叹道:“让你看笑话了,兴许是夫妻二人才新婚几个月,怀徵还不舍跟慕慕分开居住。”   唐氏也没多想,莞尔一笑:“这才说明他们夫妻感情好,我和她父亲也能安心了。”   云氏眉宇浮过一抹忧愁散不开。   从前怀徵即便再霸道,也不会让慕慕连离开他身边几日都不允许。   他可真是愈发不像话了。   **   “我舅舅的温泉山庄,幼时我们不是也去过吗?那的温泉池水对人的身体真的大有好处呢。”   自回了寒凌居后,江絮清便想办法想劝说裴扶墨让她去温泉山庄的事。   路上她也想好了,云氏说的不无道理。   她的体寒之症,兴许多泡一泡热汤池会有所好转。   裴扶墨将她揽在怀里,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低声道:“娇娇就非得去不可么?若是想泡温泉池,宝文楼里也是有那天然的温泉池水,不然我下值后便每晚都带你去泡一次,如何?”   他的嗓音黏黏糊糊的,细细听上去还有几分委屈。   江絮清没忍住笑出来,在他怀里扭过身子看他:“裴小九,你就这么舍不得离开我么?”   裴扶墨默了一息,闷闷地道:“是。”   他回答的直接果断,江絮清心里猛然漏了一拍。   心里更像是软软的,烫烫的。   她没忍住心软地捧起他的脸,柔声撒娇道:“好嘛,就半个月,半个月我就回来了。”   裴扶墨还是一步都不愿让。   江絮清有些没辙了,他若是犟起来,真的很难改得了他的决定。   可是云氏的提议实在让她心痒痒的。   体寒之症难以怀有身孕这点在她心里始终介怀着,即便裴扶墨不说什么,可是婆母的紧张担忧,她不是感觉不出来。   加之裴幽出事后,若是不出意外,这镇北侯府今后就只能靠裴扶墨了。   她真的很想将这病症治好。   江絮清趴在他怀里,绵绵撒娇,百般说着软话。   可裴扶墨仍然是油盐不进,说什么都不同意她去温泉山庄。   她急得实在没办法了,一个人坐在临窗下生了许久的闷气。   夜里用了晚膳后,去净房的浴池沐浴。   净室内白雾缭绕,湿气氤氲,江絮清软趴趴地伏在池边,腰酸的都动不了了。   池水荡漾,她小声地哼唧一声:“疼呀……”   裴扶墨从身后贴过来,嗓音嘶哑的不像话:“哪疼了?”   她累的缓缓伸出手,指了指腰侧,“你给我揉一揉。”   裴扶墨哼笑一声:“倒是会使唤我了?”   但手中的动作却贴上了她的细腰,寻到她有些酸痛的地方,便轻轻地来回按揉了起来。   江絮清渐渐舒服的眉目都舒展了。   别的不提,他虽然其余时候动作狠了些,但是按揉的手法当真是极好的。   室内时不时响起水声。   江絮清舒爽地都要睡着时,腰间的那只大手却愈发的不正经起来。   紧接着,耳畔响起了一句低哑的嗓音:“娇娇想要孩子,还需泡什么温泉池,问我要,不就够了?”   江絮清脸颊通红的,哪里不懂他什么意思,眼看着又要闹腾了,她连忙制止住他的掌心,“别……”   “什么别?”   她僵了身子,羞耻地低语:“不想要了……”   裴扶墨眼底犹如能挤出墨一般,“这就受不住了,还想要孩子?”   江絮清将脸撇过去,选择不回答他的问题,“洗好了,我要去睡了。”   擦干了身躯后,回到了榻间,江絮清还没忘记劝说裴扶墨让她去温泉庄子的事。   裴扶墨侧卧看她,眼神意味难明:“娇娇觉得你舅舅那个温泉庄子倘若真的那般有效,为何后宫里无法怀孕的娘娘不去试上一回?”   这个问题倒是说到点子上了,后宫也有妃子因为身体的原因难以怀有身孕,倘若泡温泉汤池真的有效,恐怕早就泡了。   “这个……”她稀里糊涂地摸了摸脑袋,“可不试试怎么知道?”   裴扶墨心里一沉,“你就那么想要怀孩子?”   “想。”她回答的毫不迟疑。   虽说现在不想生,但她实在不想身体一直有个隐患存在,导致影响到今后的日子。   她贴过去抱着裴扶墨的腰又是一阵撒娇,“好嘛,我就待十天,不待半个月了。我陪萱姐姐去十天就回来,行吗?”   屋内陷入持久的安静,就当江絮清觉得他不会同意时。   裴扶墨终是妥协了。   “半个月也行,你去那放松放松也好。”   江絮清登时开心到抱着他更紧了。   他笑了声:“去好好养养身体,省得每回稍微用点力就说受不住了。”   江絮清:“……”   **   翌日清早,江絮清和裴灵萱收拾好了后,便在裴扶墨的护送下赶到了温泉山庄。   目的地到达时已接近午时。   她本想留裴扶墨用了午膳后再赶回去,奈何他实在太繁忙了,这番送她过来都是特地挤出来的时间。   等裴扶墨走了后,江絮清的舅舅唐肃也正好过来接人。   “舅舅!”看到面前朝她走来的俊朗男人,江絮清几步奔过去想要抱他。   怎奈唐肃率先将她按下,不紧不慢道:“等会,你家裴世子还没走远,若是他一会儿返回来,看到他的小心肝扑在我怀里,怕是要跟我打起来。”   江絮清站稳了后,自己先推开了唐肃,不满地说道:“舅舅怎还这样每日没个正行,裴小九都多大人了,怎么还会与舅舅打架?”   唐肃啧啧笑了几声:“怎么,小慕慕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从前怎么没见你这么为这个裴世子说话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江絮清觉得自己跟舅舅有阵子没见了,还怪想他的,倒是没料到他还是老样子。   唐肃是江絮清母亲年纪最小的弟弟,今年也年仅二十八,为人较为懒散,与他本名相反,他一点都不严肃,反而性子温吞又幽默风趣,很是招孩子喜欢,幼时江絮清就最喜欢这个舅舅了。   舅舅因为人实在太懒惰了,不愿科考不愿入仕,更不愿屈居人之下做事。   用他的话来说,他唐家本就是大户人家,本吃穿不愁,家里银钱更是可保他下半生无忧,他又何苦让自己累死累活的当官挣那么点俸禄?   对于舅舅这种性子,外祖父也拿他无可奈何,这便在舅舅还极其年少时,便将唐家名下的一座山庄交给他打理了。   唐肃倒是极其满意这个温泉山庄,此处依山水而建,山顶云雾缥缈,四周绿荫环绕,冬暖夏凉,空气清新。   最适合他向往的那闲云野鹤的悠哉生活。   进了温泉山庄后,庄内布景雅致简约,微风吹过时,花香弥漫。   江絮清边走边同裴灵萱介绍了山庄内的景致及哪处适合散心,一路上裴灵萱心里都极其放松,含笑看着眼前让人无比舒适的景色。   裴灵萱看了眼前头领路的唐肃,压低声音道:“慕慕,这温泉山庄我还是第一次来,很早便听闻这处的温泉池泡过后,肌肤会变得更加又白又细腻,这是真的吗?”   “没错。所以我舅舅才一直向我外祖父讨这座庄子呢,他就是看上了这处的温泉池水可以养好他的肌肤。”   江絮清语调带着几分诙谐,细眉轻扬,一副偷偷摸摸说别人不好担心被抓包的样子,莫名将裴灵萱逗笑。   “原来慕慕的舅舅竟这般爱美。”   江絮清“嘘”了声:“裴小九幼时也来这泡过,但我舅舅羡慕他天生皮肤好,气得把裴小九赶走了,萱姐姐可别让我舅舅听到这话,不然……”   唐肃倏地驻足,转过身来说道:“你们俩就住在这绣香斋,有什么事随时寻下人帮忙即可,若是没要紧事就别来找我。”   说完,他便转身要走了。   江絮清及时喊住他,“舅舅,我阿娘应该同你说了罢?我和萱姐姐要一起在这住一阵时日的。”   唐肃嗯了声,好声好气道:“长姐昨夜里便传来消息了,让我好好照顾你们,但你们两个姑娘家我怎么照顾?总归我这温泉山庄慕慕也不是外人,就劳烦慕慕亲自照顾裴姑娘了,可好?”   江絮清不悦地嘟了嘟嘴,原来舅舅这是想当甩手掌柜了。   “好啦,舅舅就继续躲懒去吧,萱姐姐这有我。”   唐肃上前摸了摸江絮清的发顶,一脸慈爱地笑:“乖外甥,舅舅晚点给你送点好吃的。”   江絮清故作烦躁地推了推他,唐肃果真三两下便溜的没影了。   她转过身见裴灵萱唇角尚带着看热闹的笑意,不好意思地道:“让萱姐姐看笑话了,实在是我舅舅每日是在太忙了。”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心虚。   裴灵萱也没拆穿,挽着江絮清的手便进了绣香斋。   “慕慕,这山庄真的非同一般呐,往年暑热时我也曾在别的庄子避暑过,但是那些庄子与这温泉山庄比起来,实在是差距甚远。”   “这座庄子是我曾外祖尚在时便建立的,已存在了许多年了,萱姐姐这段时间就在这好好放松放松,也好养好身子。”   二人交谈了一番后,江絮清便回到了自己居住的房间。   裴灵萱住在她另一侧的左边,一路舟车劳顿,加上又逛了许久的庄子,已然累的不行了。   晌午二人休憩了会儿后,便在庄内下人的伺候下随便用了些膳食。   听着鸟语花香,水流汩汩,时间很快过去。   到了夜里,便是最合适泡温泉池的时候。   江絮清带着裴灵萱去了庄内的温泉池,庄内的下人到了温泉外驻足,恭敬地道:“二位若是有什么不适应可要及时唤人,奴婢们一直在外伺候着。”   “好,你们忙去吧,这里有我就好了。”   下人知晓眼前这位镇北侯世子夫人是唐庄主的外甥女,便也极其放心,福了福身便一同退了下去。   温泉池内白雾袅袅。   “萱姐姐,现在没外人了,你想怎么放松便可怎么放松。”江絮清侧过脸来,轻声对裴灵萱说道。   裴灵萱颔首,“这可与我往日去过的温泉池子都很不一样。”   江絮清也被这庄子内宁静安详的气氛所感染,整个人都放松了起来,说了几句后便拉着裴灵萱下池了。   夜色朦胧,月影稀松。   二人泡了许久,感到肌肤愈发的舒适,手感都好了许多。   眼看天色很暗了,才从温泉池起身,待一同回到了绣香斋后。   裴灵萱已经觉得浑身舒服到昏昏欲睡,“慕慕,我现在困极了,今晚兴许能睡个好觉。”   这是她出了那档子事之后,第一次觉得整个人放松到想睡觉的地步,前段时间她每日心绪都紧绷到夜不能寐。   “那姐姐就好好休息。”江絮清目送了裴灵萱回到自己的屋子后,便也带着安夏回去了。   进了屋子后,安夏打开雕花窗通气,问道:“夫人,世子今晚会不会过来?”   江絮清摇头,“不会的,这庄子离京城起码两个时辰的路程,他夜里下值本就很晚了,怎么来得及?”   安夏讶异道:“那夫人的行李里怎么还有世子的衣裳呢?”   她夜里收拾的时候看到还很惊讶,以为世子也会过来了。   江絮清也没多想,“他不会来的,兴许是其他侍女收错了?”   也有可能。   不过安夏还是挺意外这次世子会同意夫人离开家里半个月。这段时间以来,世子的占有欲已经到了极其严重的地步了,当时她还猜测就连分开一天世子都无法忍受呢。   夜很深了,江絮清疲惫地打了个哈欠。   安夏去将床铺铺好,帷帐放落后,说道:“夫人快些休息。”   江絮清慵懒地点头,“你也快去休息,忙上忙下一整天了。”   **   夜深人静,风过小院。   月光如水倾洒,温泉庄子内极其的安静,偶有蝉鸣声阵阵。   绣香斋的瓦顶犹如披了层淡薄的月色银沙。   屋内暗的伸手不见五指。   安夏守在外间睡得不算沉,因多年的习惯,但凡有点声响她都能第一时间察觉。   忽地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吱呀”声,她很快睁开双眼,一扫先前的睡意迷蒙。   她起身,可还没来得及出去查看情况。   便见从门外走进一到挺拔的身影,似乎是个男人。   这温泉山庄的守卫这般严谨,怎会让歹人闯进来?   安夏吓得立即打起精神,准备进里间将江絮清喊醒时,这才渐渐透过门外廊下的光看清了来人。   “世子?”   裴扶墨神色自然地单手解自己的玄色披风,压低声道:“夫人歇息了?”   安夏惊的呆住,过了会儿才回过神。   “夫人睡了有一个时辰了,现在想必睡的很熟。”   裴扶墨轻啧一声,有点不满,又想笑。   他没了她是夜不能寐,她倒是睡得还挺香。   虽然没懂世子怎么出现在这庄子里,但安夏还是小声:“世子稍等,奴婢去唤夫人起身。”   裴扶墨抬手阻拦,“不必了,我进去就行。”   他推开里间的门,放轻脚步朝那床榻上行去。   迎着夜风轻轻摇曳的帷帐,外面正可以模糊地看到一张熟睡的芙蓉面,月色从窗棂照入,照亮她那双纤细白皙的双腿。   她显然睡得极其舒坦。   裴扶墨将披风取下褪了外袍,丢在一旁的木架上,便直接钻了进去。   他长臂一捞,便将熟睡的姑娘直接拢入怀中。   因换了个姿势,江絮清睡梦间细眉微蹙,哼了一声,自觉地在他怀里调整了个舒适的睡姿。   他哑然失笑:“好你个没良心的小东西,没我在身旁,你竟还睡得这么香?”   他将她搂紧,屋内静谧安然。   ————————   翌日天光明亮,江絮清裹着软被迷迷糊糊的起身,她先是环顾四周,发现屋内只有她一人,便披着被子坐在榻上失神了许久。   安夏端着铜盆进屋,“夫人醒的好早呀。”   江絮清懒懒地道:“安夏,一会儿你帮我去找舅舅要了能助睡眠的药来。”   安夏问:“怎么了,夫人可是哪里不舒服?”   江絮清摸了摸自己的唇,感觉有些肿,疑惑道:“不是,你说神奇不神奇,我昨晚好像看到世子了。”   在梦里他跟她睡在一起,还亲她抱她,摸她。   可是醒来后床边一个人都没有。   想必那只是她的错觉罢了。   安夏笑了声,将铜盆内的湿帕子拧干,说道:“这不是夫人的梦,昨夜里世子真的来了。”   “什么?”   **   几乎找了庄子内十几个下人,江絮清才寻到了唐肃又在哪躲懒。   她提着裙子,辛辛苦苦地爬上了那座小山。   唐肃大清早地来这吹风看日出,还在摇头回味着日出美景不舍的下山呢,忽然见到外甥女爬上来,无奈道:“怎么了,世子夫人,这大清早,怎还不让你舅舅我清静清静。”   江絮清累得伏在凉亭的柱子上,问道:“舅舅,是不是你给了裴小九钥匙?”   方才从安夏口中得知他昨晚半夜自己来了庄子,还没有请任何下人,是自己将房门打开的,她就知道了,定是裴小九很早就已经有了她屋子的钥匙。   唐肃啊了一声:“没错,世子他在你们到庄子之前就威胁我把你房间的钥匙给他了。”   所以从裴扶墨允许她来温泉山庄起,他就已经做好了夜里会来陪她的准备了?   这便也难怪他会那么快就同意了此事。   唐肃见江絮清拧着一张小脸,忍俊不禁道:“外甥女啊,你这夫君真的就甩不掉了。”   江絮清怔圆了眼,“我又没说要甩他!”   她还还不得每天跟裴小九在一起呢。   唐肃眉梢一挑,“当真?我记得你幼时时常跟我说可讨厌世子总是缠着你了。”   江絮清脸有些红,“那我那时是年纪小,不懂那些呀……我以为我是讨厌他呢。”   唐肃笑了几声,一副就知道是这样子的模样,无奈摇头道:“去去去,快下山去,别打扰我睡觉。”   果然又被舅舅给摆了一道,他分明早就看出来她并非真的讨厌裴小九了,可舅舅少时真的调皮得很,没少在裴小九那说她不好。   江絮清气得背过身打算下山了。   这座山丘不算太矮,可以将这庄子景色看入大半,如今正是秋季,庄子的庭院内不少树叶飘零洒落。   在这山丘的西边不远处,便有一个背影纤瘦单薄的男子正在蒙面洒扫庭院。   瞧着不像是庄子内用了许久的仆从,似乎行动时腿脚还有些不便。   江絮清疑惑道:“舅舅,那是何人?”   唐肃眼神扫过去,不以为意道:“我也不清楚,是张管事大半个月前在山脚下捡到的,听说右脚受伤了暂时无法走动,张管事看他可怜,就跟我说让他暂时在这打杂休养一段时日。”   “喔。”   江絮清询问了唐肃几个问题后,便自己下山了。   刚下了小山丘,方才在西面洒扫的男人又换了个方向打扫。   她嘀咕了句,“还挺勤快。”   待脚步声渐渐消去后。   男人缓缓直起驼起来的腰身,白皙的面容上留有几道不太明显的疤痕,此时尚在结疤。   他身形纤瘦,五官俊朗,即便身着粗衣麻布的服饰也能显出出色的英姿。   顺着他的脸往下看去,但见他的右脚还带着伤,显然已经休养了一阵时日,没再流血了。   男人阴恻恻的眼神看着江絮清离去的背影,笑了几声。   手中的笤帚,越握越紧。 第51章 雨夜   琼羽园内, 李善乖乖地喝了一碗药后,便在玉嬷嬷的哄声下渐渐入睡了去。   李谦站在门口看了片刻,便也打消了进去看他的打算, 转身行至庭院的休憩之处。   裴扶墨正坐在白玉石桌旁, 微垂着脸,掌心正在把弄着什么。   李谦凑上去一看,调笑了声:“怎么, 你的那个小青梅, 竟然与善儿一般幼稚呢?”   都多大人了, 竟还喜欢这种小兔子?   裴扶墨慢条斯理地雕刻手中的兔子木雕,他吹了吹手中的木屑, 淡声道:“谁说我是送给她的?这只是我闲暇时把玩的小玩意罢了。”   李谦也不戳破他那点小心思, 这人从幼时起便是这般口是心非。   这也难怪江慕慕小时候总是不喜欢他呢。   “行了,今日叫你过来便是想跟你说一件重要的事。”   裴扶墨手中的动作未停, 嗯了声:“你说。”   李谦方才还调笑的神情顷刻间变的极其认真,“你让玹影卫查的事有消息了。”   寂静的院子内, 时不时响起匕首削木屑的声响。   李谦继续道:“裴幽果真不是你的兄长。”   裴扶墨道:“果真如此。”   他并没有那么意外,若非重来了一次, 恐怕他也会跟母亲他们一样,对这失散多年寻回来的兄长坚信不疑, 甚至前世他一度觉得有愧于这个兄长。   好似是他抢占了本该属于兄长的一切。   “还有你让查的那宋大夫,他果然与裴幽有关系。”   裴扶墨垂着眼,情绪不明。   李谦脸色微沉:“这并非最令我觉得头疼的, 他不是裴家的人反而对我们是好事, 但重点是他背后的真实身份……”   裴扶墨渐渐停住了雕刻的动作, 蹙眉静静听李谦说了下去。   “当真?不会有误?”   李谦说道:“玹影卫查到的就不会有假,这可是耗费了不少时间精力才探查到的消息, 不过目前可以确认的是,裴幽大抵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所以他会被江絮清捡回江家一切都是意外。   但他会事先弄一个假的胎记,就说明他认识裴扶墨的真兄长。   而很有可能,裴扶墨的真兄长早就已经死了。   裴扶墨微眯黑眸,眼底露出阴冷的光。   李谦叹道:“不过幸好裴幽已经死了,否则……”   **   温泉山庄。   白天江絮清陪着裴灵萱四处在这庄子内闲逛,庄内的景色极其的雅致安逸,可以让人心平气和,是个极其适合修身养性之所。   只是待得久了,对江絮清来说却是有些无趣。   午时用过午膳后,裴灵萱坐在凉亭下绣着小花,江絮清在旁昏昏欲睡,点头如捣蒜。   裴灵萱抿唇笑了笑,“慕慕,困了就回去歇息,不必特地在这陪我。”   江絮清一下来了精神,坐稳了身子说道:“不了,我不困,就陪姐姐在这绣花。”   “怎么,你这是担心错过了什么?”   江絮清嘿嘿一笑,“又被姐姐看穿了。这不是昨晚世子来过了吗?我想着他会不会午时又来一趟,若是我午睡去了,岂不是又与他错过?”   裴灵萱含笑摇了摇头,果真与她猜想的一般。“我寻思着,你们都认识十几年了,怎么还不腻呢?”   江絮清趴在桌面上,歪着脑袋想了片刻。   应该要腻吗?她好似没有这种感觉。   大抵是现在她与裴扶墨是夫妻,不再像幼时那般只是玩伴。   幼时她与他在一起便只是觉得有趣纯粹,没有其他的心思,现在她与他之间的感情更加复杂了,这种感觉夹杂了心灵与身体触碰。   也更亲密,更难以启齿。   若是许久没见了,她便会有一种好似想要将对方融入骨血的那种思念。   “萱姐姐,你是裴小九的长姐,也是看着他长大的,你应当是明白他的性子,倘若有人做了对不起他的事……”   裴灵萱慢慢绣着花,接话道:“他永远都不会原谅那个人。”   江絮清动了动唇,恍惚地“嗯”了声。   没错。   便是太清楚他这种极端的性子,她才一直不敢面对自己最不敢面对的事。   “唉……”她没忍住叹了一声气。   裴灵萱笑出了声:“怎么小小年纪的,还有这么多愁苦呢?孩子的事你别担心了,苗大夫都说了不是绝无可能,你与怀徵还这么年轻,将来有的是机会。”   江絮清轻轻阖上眼睫,微风吹拂她的脸颊。   她愁苦的不是这个……   而是不能对任何人说的事。   “小丫头片子趴那跟个小糕点似的没精神,做什么呢?”   凉亭外传来了清越的男子嗓音。   裴灵萱循着声看去,见唐肃正提着酒水朝这边走来。   江絮清缓缓直起了腰,怔眸道:“舅舅,你说谁小糕点呢?”   唐肃将手中的酒瓶放置桌面上,眉梢一动:“谁接话,就是说谁。”   裴灵萱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江絮清哼了声:“看吧,我萱姐姐都觉得舅舅幼稚了,都这么大人了,还欺负小外甥女呢。”   唐肃扫了眼裴灵萱,午间的阳光照在凉亭外的柳树上,树影落在她白皙的脸颊上,她笑容楚楚动人。   倒是比刚来庄子那日精神好了。   他眼神收回,说道:“别又说舅舅欺负你了,这不,给你带了好东西过来了。”   “什么好东西?”   唐肃推了推桌上的酒瓶,“诺。这可是上好的流樱酒,多少人想喝都喝不到的上好宝贝。”   江絮清皱了皱细眉,“我从不饮酒的。”   舅舅分明知道她最厌恶男子饮酒了,父亲嗜酒成性,导致她对酒天然的有排斥感。   唐肃呵呵笑了几声,便倒了一杯出来,说道:“尝尝,是甜的。”   江絮清毫不犹豫的拒绝,“不喝。”   裴灵萱迟疑了下,还是提醒道:“唐庄主,慕慕还年幼,的确不能饮酒的。”   唐肃喔了一声,饶有兴致地看她:“那裴姑娘不算年幼了,是不是能喝?”   他正愁没人陪他喝酒呢。   裴灵萱下意识地露出不满的神情,很快又莞尔笑道:“我也不能饮酒。”   林敬元就是嗜酒的男人,酒水总是让她想起一些不太美好的回忆。   唐肃有些遗憾道:“那没办法了,慕慕啊,你是舅舅的小外甥女,想必不会舍得舅舅孤独饮酒罢?”   他只能再劝说江絮清陪他喝。   江絮清将面前的酒盏推开,嫌弃道:“舅舅还是自己一边喝去吧。”   唐肃还没放弃劝说:“你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说不出来,饮了酒后胆子就能变大,接着就可以把你最不敢说的事都说出来了。”   哪想江絮清听了这话,方才推搡的举动霎时间停住。   她有些好奇地问:“酒水还有这种效果?”   唐肃得意地笑了起来,果然被他诓到了。   “醉酒吐真言,你没听说过?”   江絮清忽然犹豫地望向面前的流樱酒,许久没动。   裴灵萱有些不满面前的男人为了哄自己的外甥女陪他饮酒,竟是连这种话都能拿来骗人。   醉酒吐真言是有其事,但不代表每个喝醉的人都会吐真言。   这同样是分人的。   但显然江絮清将唐肃那句话听进去了。   裴灵萱还没来得及阻拦,她便一鼓作气将桌上的那杯酒直接一杯灌了下去。   惹得唐肃都惊到了。   “乖慕慕,你这是有什么不敢说出来的事,让你忽然下了这样大的勇气?”   江絮清擦了擦唇角的湿润,惊喜道:“舅舅,还真挺甜的。”   竟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难喝。   唐肃笑呵呵道:“不急不急,舅舅再给你倒,这还有呢。”   江絮清便又跟着饮了不少酒。   裴灵萱看着有些着急,人家是舅舅,她也不好阻拦,便只能在旁盯着莫要出大事了。   直到入夜,月亮从云层冒出头。   江絮清已然喝的酩酊大醉,而唐肃喝了许多,却还极其清醒。   看着趴在石桌上,脸颊酡红,红唇还不断嘟囔一些让人听不清的话的江絮清。   裴灵萱无奈地扶额,“唐庄主,这下如何是好?”   唐肃耸了耸肩,“不碍事,我一会儿就背她回去休息。”   裴灵萱不是觉得他会放任不管,只是对他这个做舅舅这般不着调的性子有些埋怨。   想了想,话到嘴唇还是换了句:“若是铸下什么大错,这可是唐庄主该负责的。”   唐肃摸了摸鼻尖,不就是喝醉了么?能铸下什么大错?   正在二人这般对视时,唐肃被裴灵萱都看心虚了,最后还是站起来喊道:“慕慕,舅舅背你回去啊。”   江絮清醉的神志不清,双手一直推搡不要唐肃靠近。   离近了才听清她说了一句话:“不要你,我要裴小九抱我。”   唐肃啧了声:“这怎么还重色轻舅呢?”   裴灵萱也没忍住笑了出声,遂听见不远处的脚步声逼近,抬眸看去,说道:“恐怕不需要唐庄主了。”   裴扶墨身披玄色披风,踏着夜色行来。   许是一路骑马,这才风尘仆仆,颊边发丝微乱。   他阔步进了凉亭,见江絮清一直趴着,蹙眉问:“长姐,她怎么了?”   裴灵萱正准备说是喝醉了,江絮清已然自觉地站起来直接扑到了裴扶墨怀里。   “夫君!”   她张开双臂搂住裴扶墨的肩颈。   裴扶墨垂眸,月色照亮她酡红的脸颊,及这般近距离她身上难以忽视的酒气,这便明白了是为什么。   他扶住江絮清的细腰,扭头看向唐肃,眼神含着责怪。   唐肃说道:“我可没逼她,是她自己要喝的,不信你问你长姐。”   裴灵萱想了想,还真是他说的那样,便点头了。   裴扶墨眉宇拧得更紧了。   她这样一个厌恶酒的人,能自己主动饮酒?   江絮清稀里糊涂地抱着裴扶墨,嘴里一直在嘟嘟囔囔,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裴扶墨打横将她抱起,直接朝她屋子的方向走去了。   唐肃摸了摸鼻尖,呵呵一笑道:“小年轻就是花样多。”   **   屋内,安夏正坐着打盹呢,就看到世子抱着正在闹腾的世子夫人进来了。   她连忙迎上去。   裴扶墨抱着江絮清进了里间,吩咐道:“去备醒酒汤,还有热水。”   他将人安置在榻上。   没多久,安夏便打了热水过来,说道:“世子,醒酒汤厨子还需要时间熬。”   他颔首说道:“你出去休息吧。”   安夏朝里面瞥了眼,夫人这是喝了多少酒?脸都红成这样了。   希望夜里别出事才好。   裴扶墨解开披风,坐在床榻边,将帕子拧干了后给她擦拭脸颊的湿汗,皱眉道:“连着两个晚上过来,你都这般不清醒,是想气死我么?”   江絮清躺着都歪七扭八的极其不安分,这时,踢了踢腿,说道:“不要,我只要裴小九抱我!”   她还当自己在凉亭里。   裴扶墨给她擦脸的动作不由轻柔了许多,唇角衔了抹笑意:“还算有点良心了。”   不枉他下值后便策马赶过来。   将脸擦干净后,便给她擦手。   那双白皙柔软的小手臂的触感,当真是让人爱不释手,裴扶墨垂眸静静擦拭着。   这时,江絮清忽然呜咽地哭了出来。   他顿时身子一僵,侧眸看过去,只见方才还好生生的人,忽然流泪不止。   她口中不断地呢喃:“对不起,对不起……”   裴扶墨给她擦了擦泪,顺着问下去:“你对不起谁了?”   江絮清哭个不停,脸颊上瞬间便堆满了泪水,他擦都擦不过来。   那悲痛的哭声莫名引得他心里发慌,眼看她哭得愈发严重,裴扶墨只好褪下了外袍上榻,将她抱在怀里,不断地轻声安抚她。   “对不起,裴小九……”   裴扶墨面色微凝,顺她后背的动作忽然停滞。   **   翌日清早醒来,江絮清顿时感到头昏脑涨,疼的好像不是自己的脑袋一般。   安夏听闻动静便推门进来,说道:“夫人,宿醉后第二日会有痛疼是正常现象。”   江絮清扶着额,从榻上爬起来,问:“昨晚发生什么了?”   “奴婢看到的就是世子抱着喝醉酒的夫人回来了,后面发生的事奴婢也不大清楚。”   江絮清诧异道:“世子昨夜又来了?”   安夏回道:“没错,昨夜来的比前日要早,兴许是为了在夫人入睡之前,匆忙赶来的。”   结果没料到还是没有见到夫人清醒的一面。   江絮清顿时后悔不已。   她中午没有午睡,就是担心裴扶墨会午时抽时间过来,没料到夜里饮了酒就稀里糊涂地睡去了,其余一点印象都没了。   “安夏,你今日必须将我盯紧点,绝对不要错过世子过来的时辰了。”   “好嘞。”   话是这样应下了,但是昨晚一过,裴扶墨竟是将近五日都没有过来。   这几日,江絮清每个晚上都等的眼皮打架,实在困得不行了,结果第二天醒来得到的消息是,世子夜里并没有来。   她这下完全想不通了,难不成是她喝醉酒那晚,对裴扶墨做了什么事?他是生气了?   难不成,她打了他?   与此同时的东宫。   这几日裴扶墨忙得无法歇脚,太子李谦得空便让他入宫了一趟。   太子李谦面色紧张道:“玹影卫查到的消息,半个月前在护国寺的山脚下的村落附近,似乎有看到裴幽出没的踪迹。”   裴扶墨背脊靠在椅后,手指敲了敲自己的膝盖,冷笑道:“看来那具尸身果然是他放出来的障眼法。”   偏生那么凑巧,面部五官被摔得血肉模糊,右脚胎记处被巨石砸烂。   李谦愤然道:“他能弄出这障眼法,想必是知道有暗卫搜寻他,想要取他性命,才一直躲藏在暗处没有现身。”   裴扶墨道:“三皇子那没有任何消息,他大抵是还没办法联系到三皇子的人。”   “无论如何,尽快找到他,千万不能让他回到侯府了。”李谦说完,便吩咐暗卫现身,将事情吩咐下去。   裴扶墨站起身,掸了掸衣袍,凝眸望着院外树上绽放的枝花许久许久。   最后说道:“表哥,你不是很想要佳月公主回来?”   李谦脸色微变,“你有什么办法?”   ————————   日子又一连过去了两天,裴扶墨还是没有到温泉山庄来。   就连裴灵萱都觉得怪异,见江絮清这般愁眉不展,便道:“兴许是他近日公务实在太繁忙了,这才抽不出时间过来。”   这处温泉庄子离长安有两个时辰的路程,倘若骑马疾速赶来也要一个时辰,每个夜里赶过来,天未亮又要赶回去,的确很消耗时间。   江絮清也理解。   她只是心里总有种极其不安的感觉,慌乱得不行,好似即将要发生什么大事一般。   就连今日的天气都好似验证了她的心慌,到傍晚时,忽然下了瓢泼大暴雨。   窗外渐大的雨势压弯了庭院的小树苗。   这次的暴雨与上个月护国寺出事的那场暴雨有的一比。   唐肃也难得严肃了起来,他冒雨过来叮嘱道:“你们夜里不要外出了,都好好待在屋子里,将门窗封紧。”   叮嘱完这些话后,他还不放心,亲自去检查了江絮清和裴灵萱住的屋子,将所有的门窗都检查了一番,确认没有问题后,这才稍微安心。   夜里,裴灵萱回了自己的屋子。   江絮清坐在窗边,听着外面滂沱的大雨声,那巨大的滴答声响像在敲打她忐忑不安的心,此时心脏快到像是要跳出来了似的。   这场大雨同样下在了城内。   左军衙署。   裴扶墨站在临窗边负手而立,听着雨声,心里许久无法沉静下来。   耳边还在不断回响一句话:裴幽还活着。   前几日江絮清宿醉时说的那句话,她对他道歉,是何意?   此时无数个念头频繁的在他脑中回荡。   难道她很早就知道了裴幽还没死?   这种疑心的种子一旦埋下,便会疯狂滋生。   倘若,其实她什么都知道?   裴扶墨忽地脸色更沉,心里犹如巨石所压,呼吸都紊乱了起来,这种慌乱到他抓也抓不住的感觉愈发的明显。   她为何忽然提议要去温泉山庄休养?   母亲分明只说长姐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休养,她为何自己主动提出了温泉山庄?   他的心此时,正不断地冒出一些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猜想。   恰逢这时,玹影卫现身屋内,回禀道:“世子,有裴幽的踪迹了。”   裴扶墨转过身来,面沉如水:“在何处?”   玹影卫从怀中取出一枚墨色的玉佩,说道:“属下在某处的温泉山庄附近的河流,发现了这枚墨色的玉佩,背后正刻了裴幽的名字。”   那枚墨色的玉佩敞露在眼前时,裴扶墨感觉自己的心像是猛然抽痛一下,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击,脚步不稳地连连后退几步。   玹影卫惊讶道:“世子?”   屋内气氛沉了一息,裴扶墨站直了身子走过来,冷声道:“玉佩给我。”   “是。”   裴扶墨接过那枚玉佩,垂眸看了许久。   玹影卫还没察觉出什么,说道:“这枚玉佩制作精良,想必是极其珍贵的礼物,属下曾有幸见过这类墨玉石,这世间这款墨玉寥寥无几,几乎很难寻得,这么尊贵的玉佩,必定是裴大公子的。”   是吗。   裴扶墨轻笑了声:“你觉得这玉佩好看吗?”   玹影卫一直低着头回话:“是枚精致且特殊的玉佩。”   裴扶墨轻轻接话道:“没错,还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玉佩。”   玹影卫继续回话:“那温泉庄子,属下暂时还没查到具体是哪一处,请世子再给半日……”   “不必了,我知道在哪。”   裴扶墨冷脸阔步跨出去,喊了周严过来,“备马,我要出城。”   周严惊讶道:“世子爷,现在还在下大暴雨,或许晚点还有雷鸣闪电,路上想必是极其危险的啊。”   裴扶墨面无表情地看他,“我说备马。”   周严顿时打了个哆嗦,跟随世子多年,他从未见过世子的眼里露出那般恨意汹涌的冷意,好似他若不服从,便会立即血溅现场。   **   大雨不见停,雨水在窗边滴落,水花溅入屋内。   江絮清站在窗边,雨水将她的衣裳沾湿。   安夏赶紧过来将窗户关紧,苦口婆心道:“夫人,您快去歇息吧,今晚这雨真的下得很大了。”   江絮清不安地在屋内四处走动,无助道:“安夏,我睡不着,这心里头就是慌得很。总觉得要出事了。”   安夏还以为是雨下太大了,她害怕,便安抚道:“没事的夫人,等雨过去便好了。”   江絮清急切地摇头,“不是,我有预感,我的心从夜里就跳得极其快。”   是不是裴小九出事了?他这几日没有过来,兴许是他那边出了什么突发状况?   她心乱得不行,好似要翻搅起什么惊天骇浪般,根本无法冷静下来。   安夏没办法,只好又把窗户打开了一些,说道:“那好,夫人便坐在这听听雨声,兴许一会儿就困了。”   江絮清坐在临窗边,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膝。   窗户打开坐在窗边,这跟淋雨有什么分别?   安夏操心得不行,但见她这般反常,实在不好劝说了。   江絮清听着雨声,许久还是无法入睡,整个人烦躁地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最终,她还是站起来出门,望着门口房檐下的雨水,不断地期盼雨快些停下来,天快点亮。   等天一亮,她就赶紧回去看看裴小九。   否则她实在是睡不着觉了。   下了暴雨的温泉山庄夜里安宁,除了雨声什么都听不见,江絮清靠在廊柱旁,不安地细细算着时辰。   此时前方似乎有光亮正在靠近。   她眯了眯眸,感到有个人披着蓑衣,提着夜灯朝她这边走来。   她看不太清楚来人是谁。   正要要寻安夏过来,此时一道惊雷闪现,光影掠过,恰巧地照亮了来人的脸庞。   她清晰地看到,那隐匿在那蓑衣下的人,正是失踪多日的裴幽。   江絮清顿时呆若木鸡,傻傻地立在原地,看着那道身影许久无法动弹。   可那道身影似乎并未朝这处过来,他站在原地皱了皱发白的脸,似乎腿脚有些不便。   裴幽暗骂一声,倒是没想到这腿伤如此严重,碰了水后便痛得他寸步难行。   也顾不上江絮清看没看见他了,他只能狼狈地返了回去。   江絮清脸上的血色霎时间褪去,惨白一片。   等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后,她急忙返回了屋内。   安夏见江絮清慌慌张张奔进来,身后好似有豺狼猎豹追着她似的,惊讶道:“夫人你去哪儿了?衣裙都湿透了。”   江絮清眼睛瞪得极大,神思胡乱得不行,她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   她匆忙地换上了绣鞋,转身要取门口的油纸伞,神志不清地一直呢喃:“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她双腿还在隐隐打颤,取油纸伞的手怎么都握不稳,神态好似疯癫,什么都看不见听不着,满脑子只有一句话。   她要离开这里,不能让裴小九看到。   否则她真的就解释不清了。   安夏还没明白什么情况,江絮清已经艰难地撑着还未完全打开的油纸伞闯入了夜色之中。   外面还下着瓢泼大雨,她忽然冲进了雨幕中,霎时间便不见了踪影。   安夏吓得心脏险些停掉,“夫人——”   江絮清凭着本能直接奔到了庄子入口。   门口值守的护卫远远瞧见一个女子撑着一把没有完全打开的油纸伞,几乎雨水都灌溉在她身上,纤弱又狼狈,顿时也吓了一跳。   只见那女子直接往马厩过去,强行想要拽出一匹马。   雨水胡乱地拍打在她的脸上,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哭着喊:“求你了,带我回侯府好吗?”   马儿根本听不懂她说什么,只能一人一马这般争执着。   那护卫不得不赶紧过来,问道:“世子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护卫的声音很快融进雨声中,江絮清没听见,固执的要拉扯马匹。   最终那护卫出手帮她将马牵出来,说道:“这夜深了,世子夫人要出去?”   江絮清顿时跟看见救命稻草一般,“求求你,带我回城里,或许我不回去也行,但我绝对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那护卫没明白她的意思。   但夜深了,此时还下着大雨,是决然不能随便乱跑的。他安抚道:“您稍等,我这就去请庄主过来。”   说罢,他转身便走了。   江絮清忽然泄力了,无助地靠着架子滑落,她只觉得现在无依无靠,浑身都是冰冷的。   她一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脑子就是如浆糊一般混乱不堪。   从看到裴幽的那一刻起,她便受足了刺激。   现在得知裴幽就在这庄子里,有他在的地方,她一刻都不想多留了。   **   夜里风雨飘摇,大雨下夜间实在寸步难行。   马蹄奋力溅起泥水,裴扶墨浑身湿透,面无表情地朝前方策马。   不知疾奔了多久,就连那马儿都累得快要支撑不住,雨地泥泞,马蹄猛地一打滑,直接将裴扶墨从马背上甩了下来。   从马上滚落,他都未曾发出一丝丝声响,墨色的长袍沾了不少污脏的泥水,他看都未曾看一眼,抬手擦了擦面上的雨水,便又继策马疾奔。   马儿尚且距离温泉山庄百米远时,忽地从转角处缓缓走出一道摇摇欲坠的人影。   “吁——”   裴扶墨及时拉住疾奔的马儿,遂翻身下来。   他手握马鞭,沉着步伐踩着泞泥不堪的泥水,一步步朝那人迈去。   江絮清失魂落魄地行走在雨夜之中,男人挺拔的身形步步朝她靠近,伟岸的身影最终落在她的身上。   她面色苍白,眼里一丝光都没有似的死气沉沉,最终目光缓缓落在男人布满了雨水的脸庞上。   看了片刻,她无力地呢喃:“你不来接我,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语落,随着她这句话,便是她身躯发软,浑身无力地直接晕倒在男人怀里。   裴扶墨黑眸轻颤,死死看着她这幅狼狈的模样。 第52章 摊牌   夜色正浓, 风势未减,四周除了不断滴答的雨声,再也听不见其他声响。   安夏站在门前焦躁不安, 没多久, 唐肃撑着伞赶了过来,问道:“还没寻到人?”   安夏摇头,“夫人半个时辰前自己出去, 奴婢在庄子里都找了个遍也没看见她的影子。”   唐肃皱了皱眉, “我出去找。”   许是这处的动静实在太大, 将裴灵萱都引了过来,她披散着长发面露焦急道:“怎么了, 可是出什么事了?”   见安夏一脸为难地站在门口, 她朝里处看了去,“慕慕不在?”   “夫人她……”   待雨稍微小了些后, 唐肃将伞收好,打算冒着雨出去寻找。   此时朦胧夜色中缓缓走近一道挺拔的身影。   男人身形高大, 面色冷漠,衣袍沾了泥水, 浑身湿透了。   他怀中尚抱着个昏迷不醒的女子,阔步朝此行来。   三人俱是一惊。   本该在长安的裴扶墨怎么会突然在此?   裴扶墨目含冷意, 径直朝屋内行去,全然当所有人为空气一般。   裴灵萱愣了会儿,反应过来后连忙跟了进去, 问道:“怀徵, 这是发生何事了?慕慕她怎么了?”   裴扶墨将怀里的人放落后, 吩咐安夏道:“去备点热水,还有姜汤。”   安夏莫名被此时世子的神情吓得打了个激灵, “……是。”   这二人都浑身湿哒哒的,一身狼狈,显然不仅仅只是淋了一场雨的缘故。   裴扶墨的乌发还在不停地滴水,沉静无波的双眼带着令人惊悚的血丝。   裴灵萱站在一边焦急不安,看了一眼唐肃。   唐肃摇了摇头,将裴灵萱拉了出去谈话。   “目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咱们最好还是别说话了。”   “可是……”   唐肃劝道:“那是你弟弟,他什么性子你不清楚?”   光瞧他方才那副模样,恐怕已经看不见任何人,听不见任何声音了,此时外人无论说什么都没用。   裴灵萱眼神朝那屋内投去,从她的视角能看见裴扶墨坐在床边,面无情绪地放空,冷峻的侧脸透着几分让人望之生畏的惧意。   她心里只觉得很难受,又帮不上什么忙。   叹了叹气,“只好如此了。”   安夏备好了热水过来,准备亲自帮江絮清换衣服。   裴扶墨将她赶了下去。   房门紧闭后,一个人都无法进入,里面发生什么,没有任何人知道,从外面听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没多久,“叩叩”声响起。   安夏在门外说道:“世子,姜汤备好了。”   屋内很快响起了男人低哑的嗓音:“进。”   安夏进了屋子后,眼神第一时间朝榻前看去,便见世子和世子夫人都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裳,她这才侥幸地松了一口气。   没出什么事就好。   “姜汤放在这,你出去。”   “是。”   深夜不知何时过去,直到晨光熹微时分,裴灵萱睡醒了后便又来了一趟。   安夏也刚刚睡醒,迷迷糊糊地敲了敲房门。“世子?”   随后又敲了好几声,都没听见任何回话。   裴灵萱紧张道:“你说莫不是出事了?”   安夏脸色一白,刚想摇头,可思及昨夜世子反常的冷静反应,也觉得大有问题。   “推吧。”裴灵萱吩咐。   安夏有些不敢,“真的吗?奴婢担心世子会生气……”   裴灵萱摇了摇头,“没事,有我担着。”   想着大姑娘毕竟是世子的长姐,应该不会被怪罪,安夏一鼓作气,正要用力地推开房门。   这时——门扉被慢慢推开。   裴扶墨吩咐道:“去请个大夫来,她发热的很严重。”   安夏连忙去寻人了。   裴灵萱急忙要闯进去看,“这可不得了,昨夜还不知淋了多久的雨,慕慕身子本就虚弱,莫不是生重病了。”   裴扶墨伸出手拉住裴灵萱,语气冷淡道:“长姐不能进去。”   裴灵萱身子一僵,难以置信地看他。   “怀徵,我只是进去看看慕慕如何了而已,又不做什么。”   裴扶墨冷着一张脸,充耳不闻。   姐弟二人这样站在门槛处僵持了许久,裴灵萱终是败下阵来。   “好,等大夫过来,我也不会治病,进去的确没用。”   过了一刻钟后,安夏脚步匆匆赶回了院内,说道:“世子,现在时辰太早了,大夫过来的话兴许还要一个时辰的时间。”   现在天色将将亮,许多做工的人都还没有起身,大夫若是来温泉庄子的确无法那般及时。   此时屋子内传来江絮清痛苦地呻.吟声,裴扶墨沉吟了会儿,说道:“既然如此,我现在带她回去。”   裴灵萱惊地睁大眼睛,阻拦道:“怀徵,你疯了?她现在还发着高烧,本身就没及时看大夫,你还带着她赶路?”   裴扶墨冷冷地看过来,“那长姐想要如何,还要等大夫一个时辰?”   裴灵萱不解道:“大夫过来只要一个时辰,可你带她回去要两个时辰,究竟哪个比较快?”   裴扶墨后退了几步,笑意凉薄:“长姐,你莫不是在等谁来?”   裴灵萱这下听不懂了,面露疑惑。   她能等谁来?   偏是这时,院外缓缓走来一道步行蹒跚的身影,男人嗓音清润:“若只是发烧的话,我会一点抑制发烧的土方法,让我来一试。”   这道声音细细听去,极其耳熟,裴灵萱匆忙回首。映入眼帘的男子,不正是她那失踪了一个多月的弟弟?   裴幽脚步缓慢地走过来,温柔地唤了声:“长姐。”   裴灵萱又惊又喜:“你怎么会在这儿?”   裴幽面露难色,“一言难尽,其余的事等回去了再解释,现在最重要的是要给慕慕的病治好。”   裴灵萱还恍恍惚惚的,没明白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情况。   而裴幽已经打算进去了。   裴扶墨始终都一言不发,倏地,他转身进了屋内。   顷刻间,便从屋里取了一柄长剑出来。   剑身折射出冰寒的光。   安夏和裴灵萱皆是一惊,“世子、怀徵!”   裴扶墨伸出长剑,剑尖指着裴幽的脸,“你果然还没死。”   他字字清晰,含着隐藏不住的杀意。   裴幽容色白的不正常,显然还有伤在身,低声道:“怀徵这是何意,难道我应该死吗?”   裴扶墨轻笑着摇头,“没关系,你现在可以死了。”   语罢,他将长剑扬起,朝裴幽胸前刺去。   剑光一闪,千钧一发,剑尖险些刺入裴幽胸膛之前,裴灵萱先一步挡了过来,皱眉冷声道:“你这是做什么,要兄弟残杀?”   裴幽面色惊慌,看着抵在裴灵萱胸脯前的长剑,差那么一点就要见血了,“长姐……”   裴扶墨握着剑柄的手渐渐收紧,良久,他嗤笑一声。   这笑意,莫名让裴灵萱头皮发麻。   裴扶墨不屑再看裴幽一眼,遂反手收剑,转身朝屋内走去。   等长剑收了后,裴灵萱瞬间放松了紧绷的身躯,裴幽及时扶住她,“长姐,你没事吧?”   裴灵萱望着裴扶墨进入屋内的冷厉身影,心情愈发的沉重。   “我没事。”   没多久,裴扶墨抱着江絮清出来,给她盖了一层素白的披风,只堪堪露出了张苍白的小脸,怀中人此时显然病的不轻,现在嘴唇还在迷迷糊糊地嗫嚅不停。   裴幽看着江絮清的脸,心里一阵绞痛,他上前一步正要劝说。   裴扶墨已经阔步下了台阶,转身离开了。   几人都没料到他这般的举动,待跟着追出去后,才发现庄子外周严已经架着一辆马车过来。   周严将马车停下,疾步上前道:“世子,大夫正在车上。”   “回去。”裴扶墨冷声吩咐,抱着江絮清上了马车后,便扬长离去。   裴灵萱和裴幽等人站在庄子前,脸色都极其难看。   唐肃这时提着一名大夫过来,气喘吁吁道:“人呢?我的小外甥女可别脑子烧糊涂了。”   裴灵萱叹了一口气,“跟我弟弟回去了,病大抵是没有问题了。”   怕就是怕,其他地方出了问题。   裴灵萱想了想还是道:“唐庄主,这十日多谢庄主的招待,我们今日还是要回侯府了。”   唐肃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待看到面前的男人后,皱眉道:“这小乞丐怎么在这?”   裴幽在江府做了两年的下人,唐肃也是见过他的。   后来听说裴幽是镇北侯府失散多年的大公子一事,他还觉得命运很是神奇。   但当裴幽听到“小乞丐”三字后,眼底露出一抹恨意。   **   马车正在朝城内缓缓行驶。   车厢内,一名中年大夫给江絮清诊脉后,面露难色道:“这位娘子本就体虚,还患有寒症,究竟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让她即便冒着大雨也要出来?”   裴扶墨紧抿着唇,“如何,她病的很重?”   大夫无奈地摇头,“幸好发现及时,现在还没到致命的地步,只是烧的太重了,一会儿我会为她施针,等尚有些清醒后喂她吃下我亲自研制的药丸高烧便能褪去。但那药丸特殊,恐会导致她有些痛苦难耐,感到自己快要死了的副作用,若是公子同意了,我便喂她吃下这药。”   裴扶墨沉了一息,“大夫,保住她的命,比什么都重要。”   那大夫点头,随后又面露迟疑道:“这位公子,想必也病着,不然……”   话未说话,对上他冷漠的眼神,大夫吓得连忙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雨夜过后,万里晴空,此时天光明亮。   马车行驶到镇北侯府门前,在大夫的施针下,江絮清已经逐渐好转,身子没再如先前那般滚烫。   裴扶墨抱着她下车,直接朝寒凌居的方向回去。   大清早在庭院内洒扫的仆妇,看到世子大清早抱着世子夫人从府外回来都惊讶不已。   周严亦步亦趋跟在身后,无须裴扶墨下令,他自行吩咐道:“都离远点,没事不要靠近。”   仆从们纷纷应是,很快,卧室便响起了冷硬的关门声。   周严站在廊下,望着那紧闭的房门,心中不由一派愁苦,许久,轻叹一口气。   ————————   屋内门窗紧闭,半点风都透不进来。   裴扶墨坐在榻边,目光从江絮清惨白的脸上一路游移,最终在她伤痕累累的双足停下。   昨夜里在路上碰见她时,她便已经掉了一只绣鞋。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竟是能将自己的腿伤成那般。她从小娇生惯养,怎就伤成了这般。   他从屉子里取出膏药,在她伤口处上好了药。   过后,指尖落在她白皙的脚背处徘徊,带着刺骨的凉意。   不知这般触碰了多久,他俯身下去轻轻贴上她的冰冷脸颊。   他眸色含着痛意,近乎嘶哑地问:“成婚这么久以来,江慕慕,你究竟在透过我看谁?”   那股令人浑身发颤的压迫感,使的江絮清缓缓从昏迷中清醒。   她眼前视线从模糊到渐渐清明,袒露在她面前的正是一张白皙到有些许病态的面容。   江絮清几乎是下意识的瞳仁一缩,身躯后退。   男人一只大手直接揽住她的腰肢,止住了她的动作。   “跑什么?就这么怕看到我?”   “我……”她神思混乱了须臾,眼神朝四周一扫,这才发现自己竟回了侯府。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裴扶墨兀地笑了起来。   醒了也好,有些该面对的事还是要面对。   他没办法再装糊涂下去了。   裴扶墨钳住江絮清腰肢的那只手松开,又捉住她的手腕,用力地将她从榻上拽了起来,几步行到屋内最里面的那个紫檀柜前。   他甩开她的手腕,冷声道:“打开!”   江絮清心脏紧张地要跳了出来,这柜子里究竟放了什么,没人比她更清楚。   她的右手被他用力地一甩,心里顿时苦涩无比。   几乎是想也没想的,她冲上去紧紧抱住裴扶墨的腰,哑着嗓音道:“裴小九,你听我说,我都可以跟你解释清楚,你即便要怨我,恨我,我也认了。”   裴扶墨面无表情地将腰上牢牢缠住他的那双手掰开,“不打开是吗?”   他笑了声,便从腰间取出了一枚金钥匙。   江絮清眼睁睁看着他将她锁起来的那柜子,轻而易举的打开了。   所以,他早就知道了……   柜子吱呀一声打开,江絮清认命地闭了闭眼。   柜子里赫然装了一本小册子。   裴扶墨不出意外地取出那本小册子,外面的日光透过薄薄的窗纸照亮了这书册的内容,同样照清了他含着冷意的眼。   他慢条斯理地一页一页翻开,将里面的内容缓声念了出来:   “二月初六,哥哥将会娶承恩侯府的嫡长女盛嫣为妻。”   “六月二十,父亲醉酒后卷入了谋杀首辅大人的案件中,遭人陷害。切记,这次绝对要阻止父亲饮酒。”   “十月十五,太子将会在东宫出事,裴小九遭人构陷下狱,在那期间,我绝对不能放任裴小九离开我的视线范围内。”   这书册里记录了许许多多上辈子发生的事,可大可小,其余的或许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但书面上重点记载了江义承和裴扶墨的事情。   这些统统都是这世还没来得及发生的一切。   裴扶墨举着这本书册朝她走来,“这是什么?”   他的嗓音冷到没有一丝温度,在安静的室内透着让人浑身发寒的诡异。   江絮清被他逼得步步后退,泪流满面道:“裴小九,你听我说,那日我在地牢内见了你之后,裴幽他一直在跟踪我,我当时并不知道他是在替三皇子做事,便没有防备他,我真的怎么都没料到他会那样狠毒,偷听到了我与父亲的对话,便事先去埋伏了李善,然后……”   然后裴家的谋逆罪便被三皇子和裴幽一同构陷,导致板上钉钉。   她稀里糊涂说了一大堆,还担心自己说的不清楚,不断地解释那天从地牢后出来的情况。   裴扶墨将李善所在之处告诉她之后,她不敢再耽搁一分,赶快赶回去找到了镇北侯。   可是裴幽在侯府是来去自如,没有任何人会防备镇北侯的长子。   当时所有人都被裴幽虚伪的假面具欺骗了。   她真的不是有意让裴幽从她这得到了消息。   当裴家的罪名落实后,她在裴幽的力保之下跟他一起全身而退了。   虽然留了一条命,可害得裴家如此,她宁愿死去。   裴家出事之后,她每日都痛苦地彻夜难眠,她不敢去见任何人,不敢回想云氏和裴灵梦看她的眼神,不敢回想那些痛苦的一切。   她几乎每时每刻都活在自我痛恨的折磨中。   就连重生后,她竟还抱着只有她一人知晓前世的侥幸心理想重新开始,本以为只要这次躲开了裴幽,防备着他,她就可以和裴小九拥有全新的人生了。   可一切都没那么容易。   老天果然不允许她那般无耻啊。   自从意识到裴小九很有可能也重来了一次,她有无数次想要开口与他说清楚那些事,可是话到嘴边,她实在胆小得不行,她不敢说出来。   她担心或许只是自己多疑了,或许他什么都不知道呢?   倘若她忽然将前世的一切说出来后,她连补救的机会都没了。   江絮清说了许许多多,泪一滴滴砸在地面,哭得面容泪迹斑驳。   嗓音都嘶哑了起来。   她无助地不断地哭,不断地解释,不断地道歉。   这一幕好似与她这段时间梦中时常所见的场面一样。   她将所有事都说出来了。   可他还是不会原谅她。   “你相信我……你相信我……”   她流下的泪水将衣襟打湿,低着头,绝望地看着地面。   一只冰冷的掌心出现在她眼前,他的指腹按住她的下颌,让她抬起脸。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看不清面前男人的神情。   只感觉他轻轻擦着她眼角的泪,说道:“哭什么,都过去了,不是吗?”   “什么……”江絮清现在只觉得头痛的不行,分不清是昨夜淋雨后的疼,还是大受刺激下的疼。   她不明白裴扶墨说的什么意思。   裴扶墨十分耐心且温柔地给她擦眼泪,待确定她那双红肿的双眸能看清事物时,才悲哀地道:“都过去了,可伤害还存在,不是吗?”   他根本无法再相信她了………   裴扶墨从怀中取出一把匕首,静静地看了片刻。   他低哑的轻语:“江絮清,我真想将我这颗心剖出来看看,它伤的究竟有多重。”   他眼眸赤红,忽然态度一变,一把攥着她的右手手腕,将匕首按在她的掌心。   他眼角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至下颌,一滴一滴砸落地面与她的泪水混为一团。   此时那匕首尖锐的一面正对着他的心脏部位,江絮清吓得睁大杏眸,使足了劲想要挣扎,不懂他要做什么。   顷刻间,他猛地一用力,借用她的手腕朝自己胸膛前刺去,“你自己挖出来看看!”   “用力!”   “不要——”江絮清尖声哭喊,眼见那把匕首要刺进他的心脏,她吓到浑身血液犹如凝固,下意识地用力挣脱。   可男女之间的力量悬殊太大,即便她及时反应过来他想做什么,那匕首还是捅进去了些许。   很快,他白色的衣襟便洇出了深色的血迹。   江絮清吓得浑身发抖,用力地将那把匕首丢开,“哐啷”一声响,在室内回荡。   她狼狈地扑上去,一双手在他胸膛前不住地发抖,又不敢触碰,哭喊道:“流血了,你受伤了啊……得快包扎……”   她慌乱无措地转身,想在屋子里寻到可以止血的纱布。   裴扶墨凶狠地伸臂将她拽了回来。   他眼尾还带着泪水的湿意,嘶哑地道:“怎么,心疼我?”   “你不要这样好不好……”她想过无数次摊牌后会被裴扶墨如何仇视的场景,可如何都没想到,他会是这样极端的做法。   他已经完全听不进任何话了。   恐怕方才的解释,他都没有完全听进去。   “你受伤了,若是有什么大碍,很有可能会死啊。”   裴扶墨似笑非笑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庞,讽声道:“死?我早就在牢中死过一次了。”   无非不是再死第二次罢了。   江絮清紧紧咬着唇,忍着心中的疼痛看着他。   两厢视线相撞,皆含着欲流不流的泪水。   忽地,裴扶墨移开目光,放开了她的手腕,冷漠无情道:“从今往后,你休想再离开我的视线范围内一步。”   说完这句,他便转身离去。   江絮清伸出手想要拉住他,都只能僵滞在原地。   方才裴小九看她的眼神好冷,比她宫宴醒来后,那次看她的眼神还要冰冷。   她心中不由生出一抹哀意,感到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掐住了心脏,疼得要喘不过气了。   **   屋外,周严侯了许久,里面的动静他不敢听,只能在旁守着。   见房门打开后,他连忙迎上前,说道:“世子,大公子和大姑娘回府了……”   他抬头,正想继续说什么,便见裴扶墨的胸膛还在流血,面色一紧道:“世子,你受伤了?”   裴扶墨伸手扣好衣襟,不耐烦道:“不碍事。先随我去一趟玉荣堂。”   “是。”   他刚跨下台阶,却倏然驻足,眼神阴冷地看向紧闭屋子,说道:“寻几个暗卫盯着夫人,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说完这句话,安夏正好回了寒敬居。   周严问道:“安夏也不行吗?”   裴扶墨冷声:“我说了,任何人。”   周严明白了,严肃的应下。   与此同时,玉荣堂内。   云氏抱着裴幽痛哭不止,“幽儿,你还活着,你真的还好好活着……”   裴幽同是红了眼眶,流泪道:“让母亲担忧了这些时日,都是儿子不孝。”   云氏擦了擦泪,将裴幽全身都看了一眼,像是怎么都看不够般,“怎么会怪你,你只要好好活着就好了。”   裴灵萱便顺便说了在温泉山庄遇见裴幽的事。   云氏疑惑问道:“你既然还活着,怎么不回侯府?”   裴幽无声叹了一口气,哀伤的眼神看向自己的右脚,那只右腿从外面看不出任何异常,但方才他进来时,便走路行动不便。   云氏心里猛地一沉,“你的腿……”   裴幽苦笑道:“没错,右腿伤的很重。有一大块肉都被巨石压得血肉模糊。我没有回来便是那日是被冲到了河流去,接着又被一户人家救了,因为伤的太重,才不得不在那家休养了一阵子,后来我本想回到侯府,谁知因为腿伤实在过于严重,回来的路上意外地掉落了河中,被水流冲到了温泉庄子附近。”   “我也不知道那温泉庄子是慕慕舅舅的,我是被庄子的管事捡到,他见我行动不便又有重伤,便留我住了几日,我住在那觉得不安心,便每日帮忙做下洒扫的活。”   听完长子这些悲惨的经历,云氏心中的愧疚简直让她无地自容了。   长子出生后本就因为她和侯爷保护不当,导致他流落在外多年,吃了二十一年的苦,这才回到了侯府,岂料竟是又遇到这般遭遇。   裴灵梦心疼道:“大哥,你别担心,长安的大夫很多,还有宫里也有太医,定能治好你的腿的。”   裴幽装作无事地点头。   见他明明受了这么多折磨,竟还压在心里什么都不说,云氏愈发的心疼。   这时,玉荣堂外。   裴扶墨忽然一把扯过周严身上的披风覆在自己的身上,阔步朝里行去。   望着他这般的举动,周严无奈地摇头。   世子便是过于好强了,他明知适当的示软可以得到关怀,可还是不愿让自己的家人看到他受伤的模样。   裴扶墨身形挺拔高大,他进入堂内的那刹那,便挡住了外面的光。   裴灵梦顺着动静看过去,面前面色冷漠,身披玄色披风的男人,正是她的二哥。   分明还是同一张脸,同一个身形,可她隐约觉得二哥哪里变了。   云氏看到裴扶墨过来,惊喜道:“怀徵,你快看,你兄长回来了。”   裴扶墨在云氏面前驻足,眼神落在裴幽掉了一大块肉的右腿上,心里想笑。   看来他确实担心那胎记一事会被拆穿,竟狠心到将自己的腿剜掉了一块肉。   不过在得知裴幽的真实身份后,他忽然觉得,只是拆穿他冒充的事,实在太便宜他了。   这次他定要让裴幽痛不欲生,求死不能。   裴扶墨淡漠的眼神从裴幽身上移开,看向云氏,“母亲,儿子这次来便是想同您说一声,一会儿我就会和慕慕搬出侯府居住一阵时日。”   “你说什么?你和慕慕要搬出去住?” 第53章 抱紧   安夏等裴扶墨和周严离开后, 便打算进去伺候。   今日天蒙蒙亮时,夫人发着高烧被世子强行带走了,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况, 这一路上她都担忧得不行。   安夏小步跑过去, 正想推开房门。   这时,忽然不知从何处闪现了一道人影挡在门前,面目表情道:“你不能进去。”   面前男子陌生的面孔, 端的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漠, 显然也不是侯府的护卫。   “你是谁, 凭什么不准我进?”   屋内,江絮清还久久站在原地, 听着门外传来安夏急切的声音, 窗外绚丽的日光从窗纸投入,落在她泪迹斑驳的面容上, 她低头轻轻地笑了笑。   同时一种解脱的感觉,也悄无声息的释放出来了。   她现下只觉得无比的解脱, 轻松。   说出来了也好,总比一直闷在心里, 每日这般心虚害怕,总抱着何时会被他知晓的担惊受怕的心理。   那般不安。   说出来了也好。   ———————   云氏难以置信地再次问道:“你真的要和慕慕搬出去住?”   裴扶墨回道:“是。”   裴灵梦惊讶地睁大眼, 正想要上前问几句为何要搬走,身侧的裴灵萱已经一把拉住了她,朝她摇了摇头。   裴灵梦只能不情不愿地闭嘴了。   云氏站了起来, 手心紧紧按在了太师椅的扶手上。   失踪多日的长子才刚刚归家, 次子便提出要搬出侯府, 倘若她再看不出这兄弟二人之间有隔阂,她还配做母亲吗?   可有天大的事, 也是亲兄弟,也要解决的,断不能搬出去住啊。   云氏缓缓朝裴扶墨面前走去,试图再好好劝说:“怀徵啊,这,你若是在侯府里觉得住的不开心,这样,母亲今后不唤你来玉荣堂了,你和慕慕就好好住在寒凌居,如何?”   裴扶墨淡声道:“儿子这次过来,只是同母亲说一声,过会儿我就和慕慕搬出去。”   云氏顿时大受打击,眼圈一红,伤心道:“所以,你这是想要分家了?”   裴扶墨摇头,“母亲多虑了,只是我与慕慕成婚才几个月,实在想过一过二人世界罢了,过段时间会回侯府。”   说完这句话,裴幽面色愈发的冰冷。   裴扶墨看了他们一眼,便转身离去,好似此番过来不过只是通知他们一声罢了,无论云氏同意不同意,他都是要搬出去的。   云氏重重叹了一口气,无力地坐回了椅子上。   为何她想让自己的孩子都好好留在身旁,都是那样艰难。   **   马车缓缓在寂静的街道行驶,裴扶墨回来后,便直接抱着江絮清出了侯府,这期间不允许她同任何人说话,就连伺候她多年的安夏,都被留在了侯府,没有一并带出来。   这一路上,裴扶墨都未曾与她说过一句话。   上了马车后,他便靠在车壁开始看书,这冷沉的气氛着实将她憋得喘不过气来。   许久,她还是主动开口,小声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裴扶墨垂眸看着面前的书籍,“怎么,告诉你后,你要再告诉裴幽,让他想办法来接应你吗?”   江絮清错愕,急忙解释道:“我没有。我是宫宴醒来后,便再也没有与他有任何瓜葛了,你真的要相信我。”   他缓缓将那本书放落,似笑非笑地看她:“你觉得,我还会信你?”   江絮清瞳仁骤然一缩,心里像是被拉扯似的疼。   他的嗓音冰冷,不带一丝情意,与这阵子对她的态度判若两人。   果然,只要让他知道了她同样重来了一次后,他真的不会再原谅她了。   她沮丧地垂着肩,小声呢喃:“可我真的没骗你……”   但无论她如何解释,他再也不会信她了。   直到晌午时分,马车才渐渐停下。   车厢内,裴扶墨给江絮清的眼睛蒙了一层黑布,过了会儿才将她带下马车。   眼前忽然黑蒙蒙一片,视觉上看不到任何,江絮清便极其没有安全感,她落了地后只觉得前方是自己无法捕捉到的一切,根本不知接下来该面对什么。   直到周严的声音响起,“世子,全部都按照您的吩咐准备好了。”   裴扶墨嗯了声,便牵着江絮清往前走了。   最终她被带进了一个院子,入了卧室后,裴扶墨才将她眼上的黑布揭开,说道:“从今日起,我们就住在这儿。”   眼前没有了遮挡物,江絮清睁开眼后一时难以适应光亮,眼睫轻颤了会儿,才看了眼屋内的环境。   此处分明是个陌生地方,但陈设布景与寒凌居里他们的屋子几乎一模一样。   她低声道:“挺好的……”   环境一样,她也不必再去慢慢适应了。   她甚至乐观地想,裴小九从什么时候起,竟是这么体贴了。   **   镇北侯府。   裴幽回了自己的院子,赵岚连忙奔来,等真正看到了裴幽的人,她这才真正放心。   待看到他右脚的伤后,她顿时泪如雨下:“阿幽哥哥!你果然还活着,你的腿怎么会……这些日子你究竟发生了什么?”   裴幽冷着脸道:“有人一直想要杀了我,我只能先躲藏起来了。”   之后他意外下又被河水冲到了温泉庄子附近,被张管事救了回去,当时他并不知道那是江絮清舅舅的庄子。   后来得知时,他只觉得,老天都在助他。   裴怀徵能找暗卫取他性命,想必是已经得知他并非是他亲兄长了。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忍痛将右脚脚踝的肉活生生剜下了一大块。   如今这胎记已无法查证,倒是看看裴怀徵还能如何揭穿他的身份。   赵岚心疼地一直抹泪。   裴幽问道:“我不在的日子里,侯府可有发生什么事?”   赵岚回想起哥哥让她去勾引裴世子的事,有些害怕不敢说,担心裴幽会觉得她背叛了他,她摇头道:“没有。”   裴幽皱眉,“当真没有?”   以裴怀徵的性子,怎么可能不会从这兄妹二人这打探到他什么,赵岚对他多忠诚他自是信任的。   但是赵轩,可就不一定了。   赵轩若是以为他死了,恐怕早就背叛他去讨好裴怀徵了才对。   赵岚心里紧张地不行,“真的没有……”   映春院。   云氏坐着叹气,说道:“改日得让朱大夫给我瞧瞧,我是不是要患心疾了。”   裴灵萱笑道:“母亲胡说什么呢,您身子会一直康健的。”   “我即便再康健的身子,也会被你两个弟弟折磨的早死!”她怎会看不出来,次子这次搬出去住的主要原来就是长子回来了。   这兄弟二人就没见关系好过,当初长子寻回身份后,她便觉得次子态度极其冷淡,本以为是因为不太熟悉的缘故,谁知他二人竟不知不觉结了这样的仇。   倘若侯爷知道了,还不知道得动怒成何地步。   裴灵梦忽然分析道:“母亲,会不会是大哥也喜欢慕慕许久了,惹得二哥不痛快,这才……”   这种话可是不能随意谈论的。但先前裴幽在一次饭桌上隐晦地说了出来,就连裴灵梦看出来他的心思了。   裴灵萱诧异道:“阿幽喜欢慕慕?”   这事长姐还不知晓呢,裴灵梦便很快将那日的情况都说了。   裴灵萱听完,面色极其古怪。   怀徵是她看着长大的,不说十分熟知他的性子,但多少了解一些,他即便再不满兄长喜欢自己的妻子,也万不可能持剑对峙。   而当时怀徵显然是冲着裴幽这条命去的。   能让怀徵做出这般举动,显然裴幽定然做了什么让他无法忍受的事。   裴灵萱细想一下,还是将裴扶墨险些杀了裴幽的事隐瞒下来。   这种时候若是同母亲说了后,以怀徵那不爱解释的性子,若是问了起来,恐怕还会让母亲误会了怀徵。   **   窗外月影倾斜,庭院树影婆娑,秋日的夜风带着丝丝凉意。   “人呢?太医还有多久才能到?”裴扶墨的耐心已经到达了极限。   门外侍女回话道:“周护卫已经去请了,约莫还有一盏茶的功夫。”   江絮清疼得在榻上翻来覆去,鬓边的湿发贴在她的颊边,她用力地按住自己的头,以求能减少疼痛。   她哭喊着:“裴小九,我好疼啊……”   她现在头疼欲裂,痛苦到已经分不清自己在何处了。   裴扶墨黑眸轻颤,将她抱在怀里哄着:“娇娇再等等,大夫马上就来了。”   “疼……”她什么都听不进,一直在痛声哭喊。   裴扶墨此时心如刀割,但她昨夜淋了太久的雨,高烧实在严重,倘若白天不及时强行医治,恐怕……   此时的头疼欲裂,便是那个大夫说的副作用。   怀里的人小小软软的,疼得四肢不断地挣扎,那一滴滴泪活像是往他心里流淌。   “抱紧点……”再抱紧点。   江絮清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前世的地牢,她用力地抱紧已经断气的裴扶墨,可他再也不会主动伸出手紧紧抱着她了。   裴扶墨怔了瞬,便又用力加深了这个拥抱。   这拥抱分明已经紧到让她喘不过气了,可她却觉得脑袋的疼痛感竟得到了缓解。   江絮清阖眼呢喃:“真好……是有体温的。”   声音细弱不可闻。   一滴泪忽然落在她的眼尾,与她的泪水混成一团,顺着脸颊流下去。   “娇娇再等等,大夫很快就来了。”她感到有一只温暖的掌心轻轻地抚摸她的脸颊,耐心地安抚她。   此时门外响起了侍女喜悦的嗓音:“世子,太医来了!”   屋内熏香缭绕,裴扶墨坐在榻边,静静看着睡着极其不安稳的姑娘。   方太医施针过后,说道:“世子,那药物的副作用已止,今晚过后便可安心了,世子夫人只要再好好休息一晚,明日便能痊愈。”   裴扶墨忽地问道:“这药物的副作用,是只有疼痛吗?”   她方才那番,除了疼,似乎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哪了一般。   方太医道:“那副作用会让世子夫人意识混乱,人在极其脆弱时,多半会想到自己最痛苦,最不愿回想起来的记忆。”   所以她方才哭成那样,是记起了她最痛苦的记忆?   裴扶墨感到自己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下,疼得厉害。   ————————   难熬的夜总算过去,天亮了后。   清晨的一缕阳光,透过薄薄的窗纸直接投入了屋内,为昏暗的室内平添一抹淡薄的暖意。   江絮清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地便是男人的喉结。   看来裴小九是抱着她睡了整晚。   她轻轻动了动有些发酸的手臂,想要将右手从他怀里抽出来,却不慎将他松散的衣襟扯开了些。   他白皙赤.裸的胸膛几乎大半袒露。   江絮清眼眸一缩,目光落在他胸口心脏部位那伤口上,他竟是一直没有给伤口上药?   她不知为何,鼻尖瞬间酸酸的,想要流泪。   “怎么了,还在疼?”身旁响起了低哑的嗓音。   裴扶墨不知何时醒了,睁眼时,眼底有浅薄的乌青。   江絮清低着脸,小声道:“不疼了。”   裴扶墨缓缓挪开身子,坐起来边穿衣裳,边问:“那你哭什么?”   望着他正在穿戴衣物的身影,江絮清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你的伤口,为什么不包扎?”   裴扶墨正在扣腰间玉带的手顿时一僵,遂转过身来,神情冷冽死死盯着她看。   那目光,像是要将她拆吞入腹一般。   视线相对,江絮清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顷刻间,男人挺拔的身影朝她靠近,她吓得慢慢地往后退,被他一步一步逼到了冰冷的墙壁上。   裴扶墨高大的身影笼在她娇小的身躯上,轻而易举地将床帐内的光亮遮挡。   现在分明是白天了,可周遭冷沉的气氛,和昏暗的光线,与夜晚有何区别。   “告诉我,既然重来了一次,为何要主动接近我,为何要扬言非我不嫁。”他上手掐着她的下颌,嗓音嘶哑带着几分冷硬的癫狂。   江絮清被迫扬起脸颊,水润的眸子如含着雾气,将面前这张冰冷的面容倒映在眼底。   “说!”   “因为我喜欢你……啊。我只是想,弥补从前与你之间的遗憾而已……”   她是无耻了,不过是仗着以为只有自己重来了一遭,抱着没有任何人知道前世的侥幸,才想与他重新开始。   她只在这方面,无耻了点而已啊。   裴扶墨讽笑了声:“喜欢我?”   “江慕慕,你可还记得,你曾经也在牢中与我说过这种话。”   前世在地牢中,与她最后一次见面,她便也是这样漂亮的眼里含着泪,大胆且直接的表达出对他的感情。   那些话,他曾经无数次在梦中妄想过从她的口中说出来,可当这些话真正出现后,他竟是万般觉得不可思议,内心更是前所未有的觉得澎湃。   他放在心尖上许多年的小姑娘,竟也在回应他的感情了。   然而,这一切不过都只是谎言罢了。   江絮清急切地上手抓住他的手腕,泪流不止地摇头,“不是的,一切都是裴幽计划好的,当初我想去牢中见你,托了许多关系都无法进入地牢,是裴幽跟我说,他有办法将我送进去,我当时根本不知道他在为三皇子做事。那时候去见你,我以为那是我最后一次与你见面啊,所以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当时裴扶墨出了那样的大事,镇北侯还在调查此案的疑点,但这是有关太子的命案,他是重点关押的犯人,就连镇北侯都没办法见他。   她是唯一能有机会进地牢见他的人。   那时候裴扶墨已经下狱两个月了,在牢中被折磨的不成人形。   她实在担心他会撑不下去,撑不到洗刷冤屈的那天,所以她才会迫不及待对他说了那番话。   她将自己藏在心里的所有感情都告诉了他,只是想要他能坚持活下去,活到能出去的那天。   可她真的不知道,原来裴幽早就一直在计划想要打垮裴家。   裴家出事后,她都不敢去细想在牢中的裴扶墨得知了这一切能有多么的恨她。   她不敢去见他一面,自那日得知裴幽去了地牢,她便知道裴幽定会对他下手。   可她还是去晚了一步,在她到之前,她根本不知道裴幽究竟对他说了多少话,让他带着那么多谎言与恨意死去。   “我没有骗你……”   望着她的泪水,前世那些画面不断地冲击,裴扶墨感到自己深陷苦海之中,挣脱不开,越陷越深。   他真的怕了。   他松开了她的下巴,缓缓摇头地轻语:“怎么办,娇娇,我相信你是被裴幽欺骗了,但……”   从得知她也重来后,他便多少猜到了,前世她定是受了裴幽的欺骗。   她即便再不喜欢他,也不会那么狠心地去害裴家。   裴幽阴险狡诈,她向来心思单纯,有关裴家的事,他信她是被裴幽骗了。   可他却再也不敢相信她是真的喜欢他。   她重来了一次,这些转变究竟是愧疚占据更多,还是真的喜欢他,他分不清了。   江絮清泪盈于睫,紧紧咬着唇,压抑的哭声时不时从唇齿间溢出。   他湿红着眼,面容带着疲惫的白皙,心绪渐渐平静了下来:“没关系的,娇娇,这次他死不了,下次我定会彻底弄死他,让他再也无法翻身。”   “再之后,我们好好过日子。”   裴扶墨说完这句话,眼底不带一丝情意,面色寒冷地转身离去。   江絮清望着他无情的背影,摇摇欲坠的身躯终是坚持不住,倒在床铺上。   从她睡倒的视角,能看到他消失在转角的衣摆,凌厉且陌生。   紧接着,房门被无情的关闭,门窗禁闭,半点阳光都透不进来。   分明是白日,她却觉得屋内昏昏暗暗的,她什么都看不清。   裴扶墨站在游廊下吩咐周严,“去温泉山庄查一下,裴幽是什么时候去的,住了多久,是谁让他住在那,还有夫人在温泉山庄那几日的动向,事无巨细给我查清楚。”   周严拱手领命,正转身离去。   裴扶墨忽然又喊住他。   “还有,把灵玉阁的老板给我带过来,我要亲自审问。”   **   唐氏从唐肃那得知江絮清莫名其妙淋了整夜的雨,发了严重的高烧回了侯府,她内心实在担忧地不行,这便大清早来了一趟镇北侯府。   云氏知晓是瞒不住的,还是老实说了出来。   “昨日清早,怀徵将慕慕带回来后,他们便搬出去住了。”   “什么?这是为何?好端端地为何会搬出去了?”唐氏讶异地问。   云氏一时也找不出合适的借口,只能道:“大抵是那两孩子想要独处吧。”   唐氏却极其不放心,追问:“那可知道他们现在住在哪儿?我必须得亲自看看慕慕现在过的如何。”   云氏脸色为难,半晌还是摇头。   看着唐氏失望的神情,云氏也极其过意不去。   晚点唐氏回了江府后,下午云氏还是主动去了趟左军衙署。等了许久,最终只能到衙役回话说裴扶墨公务繁忙,下去便出去了一直没回。   这是摆明了不想见自己的母亲。   夜幕降临时分。   江絮清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怎么都睡不着,这时门外响起了对话声。   “夫人午膳和晚膳用过了吗?”   “回世子的话,夫人说她吃不下……奴婢已经将饭菜热了好几回了,夫人都不肯吃。”   裴扶墨面露不悦,“这种事,怎么没人来回禀一声?”   门外的几个侍女吓得瑟瑟发抖,纷纷跪下来,“奴婢知错。”   紧接着,“吱呀”一声响,廊下的烛光倾斜进黑暗的屋子。   江絮清睁着眼看着裴扶墨阔步朝她行来,见她躺在榻上一动不动,他的步伐都紊乱了许多。   待走近了,才看清她是清醒的,他这才稍微放松紧绷的心。   裴扶墨走过来,掀起帷帐问:“为什么不用膳?”   江絮清还穿着白天他出门时的那套寝衣,面颊尚存留这两日病中的苍白,整个人极其脆弱。   她仍旧垂着眸,有气无力地道:“我不饿。”   裴扶墨站着冷冷地看着她,片刻后转身朝门外行去,吩咐道:“从今日起,夫人若是不吃,你们也别想吃了。”   门外的侍女吓得连忙跪地求饶。   江絮清闭了闭眼,虚弱的声音从床帐内传出:“我饿了,备膳吧。”   很快,侍女便将先前便热好的饭菜都呈了上来。   屋内静得江絮清只能听见自己的咀嚼声。   她小口小口地用着晚膳,整个人心不在焉的,等晚膳用完后,她都觉得自己好似耗了不少的力气,心力交瘁。   那沉重的脚步声逐渐朝她迈近,她扶在桌角上的手指都紧张到按地泛白。   这时,一枚墨色的玉佩忽然从她眼前出现,最终掉落在桌面上。   江絮清眸色轻颤,看着桌上这枚精致的墨色玉佩,心绪翻涌,久久难言。   男人已经转身坐回了书案后,随意翻看手中的书册,淡声道:“这枚玉佩,我不要了,你想留着还是丢掉,都随你。” 第54章 醉酒   玉佩的流苏穗子垂落在桌面的边缘, 轻微的摇曳。   江絮清望着那不断晃动的流苏,稍抿了抿唇,问:“怎么不要了呢?”   他不是说, 无论她送的什么, 他都喜欢吗。   为什么不要了……   裴扶墨执书的手不由收紧,他垂眸看着书上的内容,却只有他清楚, 他早已经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   他冷嘲地说:“或许你不知道, 裴幽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   江絮清身形顿僵, 面露震惊,她的确没想到会是这样的。   所以他现在不想要这枚玉佩是觉得, 她同样也订做了同一枚玉佩送给了裴幽?   她取过桌上那枚玉佩急忙走过来解释, 手足无措道:“不是的,裴幽怎么有的那枚玉佩我真的不知情, 我知道了,定是他早就……”   裴扶墨淡声打断她的解释, “我问过灵玉阁的掌柜了,那枚玉佩是裴幽自己订做的。”   经过那日的刺激后, 他早就想清楚了,他没那么愚蠢的看不出这是裴幽离间的诡计。   “那……”她紧张地想寻得一个答案。   裴扶墨抬眸看她, 眉眼流转时含着遗憾。   “可是娇娇啊,与他共用同一块玉石制作的玉佩,我嫌恶心。”   江絮清顿时感觉到喉间苦涩, 嗓子堵住, 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那枚玉佩在她手中不断地收紧, 坚硬的边缘按得她手心生疼,她艰难地闭了闭眼。   再睁眼抬眸时, 眼底没了方才的湿润。   “好。”   这声简单的“好”字轻缓且有力量。   裴扶墨眉梢微动,眼角余光扫到一抹碧色的裙摆直接走到他身侧的窗边。   江絮清用力推开了窗,此时夜色弥漫,廊下昏黄的光照亮后院的景致。   他们究竟住在什么地方,她不知晓,但显然此处这座池水倒是恰满她意。   裴扶墨蹙眉,望着她这番举动,不知她想做些什么。   江絮清看向不远处那座在夜色下暗沉的池水,紧紧咬牙,抬起手,便将手中的玉佩直接抛掷到那池中。   墨色的玉佩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扑通”一声溅起水花,玉佩直接掉落至池内。   江絮清最后看了一眼那座池水,遂满心轻松地转过身来,眉眼弯弯地笑:“现在扔了,既然那是脏东西,我也不想要。”   裴扶墨瞳仁微颤,望着窗外高高悬挂的皎月照映出她如白玉似的脸庞,她眼底水波流转,含着湿意,轻而易举的荡起他心中波动,瞬间一抹酸涩在他心尖弥漫。   他挪开目光,执书的手愈发用力。   她不过是做样子给他看罢了。   **   唐氏从镇北侯府回去后,便一直坐立难安。   自己女儿好好的不见人影,说是搬出去住,可是也不知道住在何处,她岂能安心。   江濯下值回来,路过燕喜堂时,见母亲神色不对劲,察觉到定是出了什么事。   唐氏对自己的儿子自然是无话不说。   江濯听完,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阿娘,既然慕慕还跟怀徵住在一起就不必担心了。”   唐氏严肃道:“你知道什么,现在怀徵不让任何人见你妹妹,你还觉得没有问题?”   江濯摸了摸鼻尖,细想这些变化,说道:“怀徵的占有欲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不至于连我们都不能见慕慕吧?我可不信。”   唐氏瞪他一眼,“你成天就知道往大理寺跑,破那么多案子有什么用?都快二十了,儿媳妇也不带个回来,你妹妹的事也不见你操心,你是诚心想气死我!”   江濯蹭的站起来,好声好气地劝道:“好啦,您就别念叨了,不就是想让我亲自去找怀徵,看看慕慕过得如何了?我明日就去,明日就去行吧。”   唐氏还觉得不满意,“除了这个,媳妇也得赶紧找一个回来,你母亲也想抱孙子了。”   听完这话,江濯一脸古怪,半天憋不出什么话。   唐氏瞪他,“你这是不听阿娘的话了?”   江濯揉了揉眉尾,迟疑了会儿,还是道:“阿娘啊,不是我不想让你抱大胖孙子,这不是江琰那小胖子还年幼吗?您那么想抱,去抱他不就成了?成天惦记我儿子做什么?”   唐氏气得站起来,“江濯!你讨打!”   江琰站在燕喜堂外,一双掌心撑在墙壁上,嘿咻嘿咻地对着墙壁锻炼。   等听到里面传来母亲斥责哥哥的动静,他笑嘻嘻问身后的小厮:“如何,我是不是瘦了?”   小厮望着江琰那圆鼓鼓的小肚子,面色为难嗫嚅道:“瘦,瘦了一点……”   江琰顿时振奋精神,圆溜溜的眼睛里充满斗志。   “太好了,再过阵子,我就能瘦成哥哥那样,再就可以去找姐夫学武了!”   江濯被自己的母亲一阵念叨,也等不了明日了,晌午过后便亲自去了一趟左军衙署。   他特地挑了个好的时辰,就为了堵人。   江濯约莫等了一个时辰,最终还是等到衙役说裴扶墨不在的消息。   看来裴扶墨是摆明了不愿意见他,直到现在,他这才察觉,母亲的担忧不像空穴来风。   江濯离开衙署后,衙役敲响了房门进去回话。   裴扶墨坐在书案后,边处理公务边懒懒地问:“人走了?”   得到衙役的回话。   裴扶墨忽地停下手中的事,垂眸看依偎在他怀中的人,“许久没见你哥哥了,不想他么?”   耳廓传来灼热的温度,江絮清低声道:“想……”   她话未说完,一股力道忽然按紧了她的下颌,被迫扬起了脸颊。   裴扶墨将脸俯下,眼神紧紧盯着她的脸庞,目沉森冷:“不,你不想。”   江絮清怔神,惶惶不安的目光与他视线对上,心里有片刻的紧迫。   “可他只是我哥哥而已……”   裴扶墨缓缓摇头,指腹慢条斯理地摩挲她的耳垂,柔声轻语:“娇娇,哥哥也不行,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吗?那便证明给我看。”   他没办法再相信她说的话了,她那双眼多么会骗人啊。   只有人时时刻刻在自己的身旁,他才能有安心的感觉。   江絮清喉间微涩,僵持了半晌,才轻轻点头。“的确不想了,我还是想每时每刻都跟你在一起。”   当她说完这句话后,很明显的感觉到,裴扶墨身上的冷意霎时间褪去了。   下一刻,他的唇贴上她的耳廓,呢喃着一些她根本听不清的话。   江絮清垂眸,敛住眸中的忧愁。   如今她和他分明抱得很是亲近,却总觉得相隔很远,怎么都靠不近了。   **   夜色落在宫殿的琉璃瓦顶,浮华铺盖,显得格外辉煌。皇宫养心殿内,熏香袅袅升起。   晋安帝坐在御案后,垂首批阅奏折,慢悠悠地问:“太子,卫国公的女儿你就这么看不上?”   李谦回道:“父皇,卫姑娘蕙质兰心,才貌兼全,儿臣并非看不上,而是儿臣认为自己与卫姑娘不太匹配。”   晋安帝扬唇笑了笑,缓缓抬起慈爱的双目,“那皇儿同父皇说一说,你觉得自己跟哪个姑娘匹配?”   李谦一直低着头,本本分分地回答:“儿臣暂时也没想法,至于娶妻一事,可以再缓上一缓。”   “还缓?怀徵都成亲多久了,你这个做人表哥的,看到人家婚姻幸福美满,难道就不曾艳羡?”   李谦紧抿着唇,沉默不语。   晋安帝继续调侃道:“还是说,皇儿心中早就有了意中人?那姑娘是不能嫁进东宫?这样,你告诉父皇那人是谁,也让父皇瞧瞧,看看能不能破例允了。”   李谦心里猛然一咯噔,他确信李善的事父皇绝对不知情,但是他跟佳月公主的事,就不确定父皇有没有从别的渠道知晓一些。   父皇会这样问,究竟是不是在试探他。   “儿臣并无意中人,儿臣只是暂时不愿成婚,不是永远都不成婚,目前儿臣一心只想在朝政上做出一番成绩给父皇看。”   晋安帝朗声笑道:“皇儿,你果然还是将朕的话听进去了,女人迟早都会有的,目前你最重要的还是要与朕一同将这大晋江山维护好,做出成绩这种事可不能总是嘴上说说,你得拿出真本事出来,否则父皇这脸面也挂不住啊。”   李谦乖顺地回道:“是!儿臣定当不负父皇的寄望。”   李谦从养心殿退出来后,正好迎面撞上了沈贵妃。   宫檐下的灯光迎风摇曳,貌美的女子一身华丽的宫裙正款款行来。   有瞬间,李谦   都诧异了会儿,直到沈贵妃逐步靠近,唤了声“太子殿下”后,他看清了她的面容。   这才恍然回神。   她的神韵实在太像梅贵妃了。   也难怪都发生那样的丑闻,即便二皇子并未真的下手成功,但作为后宫妃子与皇子牵扯不清,皇帝碍于颜面也会彻底冷落后妃才对,重则很有可能送入了冷宫。   可即便如此,晋安帝对沈贵妃还是宠爱有加。   这次父皇能动怒如此,究竟是为了沈贵妃还是那个女人,恐怕,只有父皇才是最清楚的。   外界不知情的人都认为梅贵妃的宠爱只是一时,薨了后没几年便被晋安帝遗忘,可真正知情的人才清楚,晋安帝从未放下过梅贵妃。   这是他千方百计得到的女人,怎能轻易忘怀。   沈贵妃问候过后,便进入了养心殿。   李谦站在养心殿的廊下,望着殿内晋安帝坐着的方向,讽刺地笑了声。   薄情又深情的帝王,有多可笑。   李谦从皇宫出来后,便去往了琼羽园看望李善。   李善早就在玉嬷嬷的服侍下入睡了,这时候再进去担心会吵醒他,李谦便放下了这心思。   约莫亥时,寂静的庭院只闻虫鸣声响。   裴扶墨应邀前来,进屋后,高大的身影倒映在墙壁,神色有明显的不悦。   “夜深了,殿下唤我来做什么?”   听出他不满的语气,李谦笑了声,招招手就让裴扶墨坐下,便好声好气地给他斟酒。   “陪我喝几杯。”   裴扶墨不耐烦,“就几杯,我还得早些回去。”   李谦皱眉道:“慕慕就这一刻都离不开你了?”   裴扶墨慢条斯理地执起杯盏便仰脖饮下,垂眸讽笑:“是我离不开她。”   方才他临出门前,虽说她一个字都没说,但那明显放松下去的情绪,他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   李谦啧啧一声,摇头道:“你会不会做的太过了?哪个正常人能忍受得了你这样。白天跟着你一起去上值,夜里还是跟你在一起,每天除了看你便是看你,这样下去,迟早会出问题的。”   裴扶墨轻晃杯盏,“这样也好。”   他实在怕了,倘若她再一次脱离他的视线,是否又会发生他意想不到的事。   李谦始终不明白这二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裴扶墨的秘密,他没兴趣探索,便说道:“你之前说有办法将佳月引回来,那个计划何时可以展开?”   **   月上中天,万籁俱寂时分。   江絮清睡得本身便不太沉,忽然感觉自己的脖颈处湿湿稠稠的,很快又是温软的触感不断地在触碰她的嘴唇。   就连腰间都感到被一股强劲地力道紧紧揽住。   她被压的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最终在湿软的东西探入她的口腔时,她轻颤着眼睫缓缓将眼睛睁开。   裴扶墨的那双黑眸在床帏间也异常的明亮,好似含着朦胧的雾气,江絮清吓得身子一僵,便下意识地双手按在他的胸膛处推拒他。   “裴小九,你做什么!”   裴扶墨将脸俯近,湿唇微启:“娇娇,你说是跟我亲的感觉更好,还是他更好?”   江絮清刚睡醒,还有些意识混乱,他不知何时回来的,还这样伏在她身上,又莫名其妙地将她吻得晕头转向,说一些她都听不懂的话。   那湿润的气息传入她的唇齿时,江絮清诧异道:“你饮酒了?”   裴扶墨扬唇轻笑,低醇的笑声在她耳边回荡,很快他眼神一凛,便又是凶狠缠绵的吻袭来。   这次江絮清完全清醒,但也实在抵挡不住他的力气。   一阵绵长的亲吻总算结束。   裴扶墨将唇抵在她的唇边,醉酒似的又笑了笑:“告诉我,嫁给谁更好?”   江絮清眨了眨眼,感到纤长的睫毛轻轻刷过他的脸颊。   挨得实在太近了。   直到现在,她才隐隐明白他在发什么疯。   原来他一直都在在意她上辈子曾嫁给裴幽为妻过,现在把话说开了,他也不必隐藏了。   他又笑了几声,气息喷洒出来带有很明显的酒气。   “怎么,这么久不回话,是在回味他曾经如何亲你的?”   江絮清蹙眉,“没有,他没有亲过我。”   裴扶墨摇头一笑,帷帐外微弱的烛光透了进来,照亮他酡红的脸颊,他眼底还含着迷离的醉意。   那显然方才她的话,他根本就没有听进去。   江絮清微扬脖子,凑到他身上嗅了嗅,停在他的脖颈处时心下猛地一沉,看样子他还喝了不少。   裴扶墨果然醉得不轻,仍是自顾自问着。   问她当初嫁给裴幽的心情如何,问她与裴幽同床共枕又是何种心情。   即便江絮清耐心地解释说她与裴幽什么都没发生,他都完全听不清。   “可是你知道吗,你嫁给他之后我有多心痛。”裴扶墨忽然往边上一躺,迷离朦胧的黑眸望着帷帐顶端,神志不清地说。   没他压着后,江絮清呼吸都轻松了许多。   可身旁男人那悲伤至极的语调,使她心头一颤。   江絮清侧过身去,想要伸手抱他,可还没挨近,便看到他眼尾的湿润一路流到了脖颈。   她顿时感到心里,舌尖都是苦的。   刚抬起的手,也悄然地缓慢放落。   “那一年的时间,我多次不愿回侯府,便是看不得你与他出双入对的场景,每日在玉荣堂用膳,看到你与他并肩坐在一起一副恩爱至极的新婚夫妇的样子,便是拿刀子在扎我的心。”   “你不知道,我嫉妒得险些疯掉。”   裴扶墨满面醉意,意识模糊地将上辈子他那些不能宣之于口的窝囊事都说了出来。   没人能明白上辈子江絮清嫁给裴幽的那一年,他究竟是如何撑过来的。   那无数个夜里,她梳了妇人发髻站在裴幽身侧的画面,于他而言都犹如噩梦一般。   那是他自小护着的姑娘,是他自从明白男女之情以来,便一直想要娶到手的姑娘。   偏偏就在他离京不过半个月的时间,莫名其妙成了他的嫂嫂。   是啊,他曾扬言要去江府提亲时,说过多么想娶她为妻时,她也曾多番拒绝说不会嫁给他。   她也没做错什么,   不过就是如何都不会喜欢他罢了。   上辈子那些事情,只要想起,他就觉得自己痛得无法呼吸了。   “江慕慕,你告诉我,重来一次你会这样转变,究竟只是因为愧疚,还是真的喜欢我。”   语落,他低低笑了几声,笑声带着嘲意。   含着泪的眼缓缓阖上,呼吸逐渐平稳。   屋内静得落针可闻,裴扶墨像是彻底昏睡了去。   江絮清侧卧一旁,大颗大颗的泪水不断的流至床铺,哭得紧紧咬住自己的唇,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听完他的那些醉酒之言,她才知道,原来前世的裴小九心里藏了那样的伤痛。   难怪前世在牢中她表明自己的心意,他起先是不敢相信的。   从幼时她便不止一次说过不会对他生任何男女之情。   他本就难以相信她真的会喜欢上他。   可在他好不容易尝试相信时,偏偏又出现了那样的事。   她将手轻轻贴上裴扶墨充满醉意的脸庞,沉默地凝望许久,感到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在心头弥漫。   **   翌日天光明亮。   裴扶墨拧着眉宇坐起来,眼角余光扫到榻上只有他一人,他脸色顿时一变,直接赤足下榻出门。   门外站在几个侍女,见到世子衣衫不整的紧绷模样也吓了一跳。   “夫人呢?”   其中一个侍女反应很快,“夫人前不久去小厨房了,说是给世子准备醒酒汤。”   得到这个回答,裴扶墨仍是不满,冷声道:“你们是不把我的话放在眼里?我说了,没有我的允许,夫人不能离开我的视线范围内。”   几名侍女惶惶不安,连忙下跪求饶。   江絮清刚回来就见到侍女跪在门前的景象,连忙就加快步伐过来了。   裴扶墨在看到她好生生过来的那刻,眼里方才那抹杀气才稍微降下去。   她走过来,取过身后侍女的醒酒汤,说道:“这大早上的,怎么让她们跪着?”   说罢,她便做主道:“你们起来吧,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   侍女面面相觑,不敢起身。   裴扶墨沉声道:“夫人说的话没听见?”   侍女们这才敢起身,很快便散了。   裴扶墨一把捉着江絮清的手腕,脸色森冷,“跟我进来。”   江絮清亦步亦趋跟着他走,小心谨慎道:“哎呀你轻点,醒酒汤要洒了。”   裴扶墨果真放轻了动作。   回屋后,他目光落在那醒酒汤上,问:“你大清早便是去准备这个了?”   江絮清将他拉到紫檀桌旁坐下,笑靥如花:“你昨晚喝醉了,现在想必头很疼的,喝点醒酒汤缓和下会舒服很多。”   提起宿醉后的事,裴扶墨一点印象都没了,“我昨晚可有做什么事,说什么话?”   江絮清坐着托腮回想,“嗯,做了许多事,还说了许多话。”   裴扶墨按住醒酒汤的手僵住,乜她一眼。   江絮清笑了,“怎么啦,害怕说了些我不该听的?”   裴扶墨将那醒酒汤饮尽,慢条斯理地擦拭唇角。   忽地倾身上前,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她的脸颊:“江慕慕,你千万莫跟我玩这些小聪明,即便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又如何?你这辈子都只能跟我在一起,永远都无法脱离我的身边。”   江絮清望着这张近在咫尺的俊脸,轻叹一声:“我什么时候说要走了,你就是赶我走,我都不走,我这辈子就赖着你了,不行么?”   裴扶墨瞳仁骤然一缩,死死地盯着她。   想从她这张脸上看到一点说假话的成分,可他却怎么都分不清。   他忽然后退一步,眼神微闪,“少说这种甜言蜜语哄我开心了,你觉得我会信你?”   江絮清莞尔淡笑,“你可以不相信我的话,但我会用行动和时间来证明的。”   裴扶墨心绪渐渐紊乱,久久无法平静。   **   三皇子府。   李煜急躁地来回走动,说道:“沈玉秋来消息了,自从李衡那废物出事后,父皇就开始重用了太子,近日更是频繁召见太子商讨朝政,甚至还经常留太子到很晚,这些转变还不够明显吗?”   从前父皇分明对几个皇子都一碗水端平,即便是太子也从未在他那里得到任何优待,难道是二皇子和四皇子接连出事后,父皇觉得不能再这般下去了,才想这样表明态度?   裴幽思忖了会儿,说道:“从前陛下就那么看不上太子?”   他对朝堂的事实在了解的不多,就知道太子是裴皇后所出,而裴皇后当初嫁给晋安帝也是联姻,夫妻二人并没什么感情。   后来裴皇后薨了后,没两年,晋安帝就迫不及待将一个已经成婚生子的女人纳进后宫奉为宠妃。   那梅贵妃究竟是何来路,许多人都不知情,只知她曾经嫁过人,生过孩子,而晋安帝却丝毫不介意,甚至将梅贵妃的独女当初亲生女儿一般去宠爱。   李煜说道:“父皇对几个皇子都是这般,看不出更宠爱谁更冷落谁,不过倘若我们其中哪个是出自梅贵妃的肚子,就不一定了。”   也幸好梅贵妃在世时没有为晋安帝生下皇子,否则他们也不必争了。   裴幽见李煜如此着急,便问道:“沈贵妃可有说陛下身子如何了?”   “好了许多,但到底年岁大了,心疾多年,夜里总是经常呼吸不顺。”   裴幽阴恻恻地笑了几声:“殿下,过段时日不就是陛下的寿诞?既然太子近日这么得陛下的看重,岂不是正是太子表现的好机会?”   李煜眉宇间的乌云慢慢散开,笑道:“裴大公子,果然你回来了,对我大有好处啊。” 第55章 猛虎   刑部尚书苏府喜得长孙, 今日设宴邀请了诸多好友庆贺长孙的满月之喜。江府也一并受邀在内,唐氏正坐在女子席位这边与一众贵夫人交谈。   宴席过半,唐氏顿时觉得胸闷气短, 便随意找了个借口出去了。   “我这心里头总是不安, 有一阵子没见着慕慕呢,好担心她过的不好。”   趁着四下无人,唐氏不知觉向身旁的贴身丫鬟秋晴说着心中忧愁。   秋晴安抚道:“夫人, 您就是多虑了, 侯夫人都说了, 世子是想跟二姑娘好好独处一阵时日,况且其他人也就罢了, 世子的为人夫人应当再清楚不过了。”   怀徵的为人她自然是放心, 但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倘若他们夫妻之间没有任何矛盾, 按照她女儿的性子,搬出去这么大的事, 也不会这样连自己的父母都不说一声。   “前几日濯儿还特地去找了怀徵,都未曾见到见到他的人影。”   唐氏轻轻叹息:“我就说按照他们那个情况, 婚姻迟早会出问题。”   便是因为相识十几年,关系实在太过相熟, 才不知道如何做夫妻,便是因为太相熟,才不知道如何真正走进对方心里。   苏府花园不远处, 一名丫鬟低声询问:“姑娘, 您不是说累了, 想过去坐一坐?”   盛嫣面色不自然,在跟唐氏意外对上视线后, 便下意识地转过身,匆匆离开了这小花园。   她身后的丫鬟愣了会儿才追上去,“姑娘,您等等奴婢。”   唐氏疑惑地收回目光,“那姑娘是哪家的?方才看到我就吓跑了,我看起来很吓人吗?”   秋晴望着那匆匆离去的主仆二人,说道:“看丫鬟的服饰应当是承恩侯府的。”   唐氏对承恩侯府有些印象,但她对方才那姑娘却觉得很陌生。   秋晴便道:“那位姑娘,想必便是原先的侯夫人生下的嫡女,听说那姑娘自小便被自己的父亲和继母丢到乡下庄子里养大,对外界的说法是乡下空气好适合养生,实际上……”   宅院那些事,懂得自然都懂。   没有了亲生母亲的孩子,就算有个爹,也如同后爹。   唐氏点了点头,望着盛嫣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起来。   盛嫣急急忙忙找了个位置停下休息,现在满脑子都在想方才不慎听到的谈话,世子夫人和裴世子的感情果然出现问题了。   难不成是她害得吗?   自从曲碧湖那次,她得知裴公子利用她来挑拨世子夫妇关系后,她便整日坐立难安的,一直想找机会跟世子夫人说清楚,可却怎么都寻不到合适的时机,加上她的确答应了裴公子再为他保守最后一个秘密。   便是带着这样的愧疚,导致她都不敢面对江家的人。   那日赏花宴,事先得知江夫人也在,她便有意推脱了,她没脸出现在世子夫人的家人面前。   “碧桃,你说有没有办法见到镇北侯世子夫人?”   碧桃当即傻楞住,“夫人怎么忽然要见世子夫人了,若不然咱们向镇北侯府献上拜帖?”   盛嫣沮丧的摇了摇头,方才听江夫人之言,恐怕世子夫人已经不住在镇北侯府了,就连江夫人这个做母亲的都见不到,她又有什么机会?   可她有些话,想要跟世子夫人说清楚。   否则,她真的将彻夜难眠。   **   时间转眼晃过半个月。   二皇子的丑闻渐渐淡下去后,很快便迎来了当今晋安帝的寿辰,宫里将要举办万寿节。   兴武三十年的大寿,本是晋安帝的头等大事,奈何今年流年不利,晋安帝半年前痛失一个皇子,上个月又发生那样的丑事,后宫也一直没有传来新的好消息。   不少人猜测,陛下如今年岁已大,恐怕也是有心无力了。   这个寿诞,晋安帝表示一切从简,肖继后便如往常那般操持起来,只是这回即便她借用寿诞事宜想要求见陛下,晋安帝都不予理会。   如今二皇子被发落至西苑幽禁,还不知何时能放出来。   这与当初三皇子被禁闭又完全不同,倘若是在皇子府禁闭迟早也有放出来的那天,可西苑是什么地方?那是幽禁历年来,皇室里倘若犯了无法弥补的过错之人的最佳禁闭之所。   进去后,恐怕永生没有放出来的机会。   肖继后带着沉重的心情准备了这场寿宴,得到宫女传话说昨夜又是沈贵妃在服侍陛下,气得她手在发抖。   若非沈玉秋这个女人,她的儿子又怎能轮到这个下场?   “娘娘,明晚便是宫宴了,陛下今日派袁总管过来传话说,让娘娘再布置的妥当些,明晚的宫宴可千万莫要出差错了。”   宫女传完话后,便先一步缩了下脖子。   果不其然,肖继后立即大怒站起身将桌面上的摆件一把挥掉,“陛下就知道叮嘱本宫做事,怎么没见他问问本宫吃的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成日就知道让那狐媚子陪着他!”   宫女将头压得低低的,不敢回话。   皇后娘娘从前做姑娘时便是千娇百宠的,即便后来入宫被封为皇后也没有收敛自己的性子,这般爱动怒,也难怪陛下不爱来凤仪宫了。   ————————   今日裴扶墨是要出城带兵训练,不方便带上江絮清,她便在十几个侍女的注视下,只能在这个庭院里散步。   住了一阵时日,她也不知道这是哪儿。   晌午用了午膳休息了会儿,到申时末醒来,她闲来没事便去后院闲逛了会儿,便看到一棵巨大的古树下悬挂了一套秋千。   “这个秋千是院子本身就有的吗?”   因为跟随自己的侍女,显然已经在这个神秘的院子里伺候了许久。   其中一名侍女回道:“回夫人的话,这是昨日夜里世子亲自装上去的,临出门前也说,若是夫人闲着无聊,可以荡秋千消耗时间等他回来。”   还挺体贴?她一时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该开心还是不开心。   所幸没事做,她便坐上那秋千,由身后的侍女站在身后推。   她坐在这秋千上荡了几回,倒是将这院子多少摸了个七七八八,原来这并非是一个简单的小宅院,还是以一个大园子独立开来。   只是坐在这秋千上看到的景象到底有局限。   她想了想,便站到秋千上。   身后的侍女被江絮清的举动吓得神经紧绷起来,“夫人,您当心危险!”   江絮清摇了摇头,“不碍事,我扶的很紧呢,你们继续推。”   几名侍女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不该听话继续推,这样站在秋千上实在危险得很,稍有不慎便是能摔下来,若是这样掉下来可是非同小可。   她们都不敢动手。   江絮清实在想知道自己在哪儿了,目前只有这个秋千荡起来时,她能利用那个高度扫到高墙外的景象。   “快继续推。”   在她再次下令后,两名侍女这才只能听话,小心谨慎地开始推了起来。   直到入夜了后,裴扶墨才回来,他进来后,见江絮清好好地待在房间,一路紧绷的心这才悄然放落。   “今日我不在,你都做些什么了?”他走到屏风处,边解衣襟口,边问道。   “吃吃喝喝睡睡,还能做什么,你都不让我出去。”   裴扶墨乜她一眼,“你这是在生气?”   江絮清摇了摇头,抬眸看他:“倒也没有,只是觉得这样有些无聊了,不然我们还是回侯府吧,侯府还有阿梦和萱姐姐陪我解闷呢。”   她只是一句无心之言,偏生惹得裴扶墨霎时间面色变冷。   “怎么,回去好让你看一看你上辈子的夫君?”   江絮清一愣,这才想起来裴幽也已经回到了镇北侯府,裴幽在她眼里本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甚至方才她想回到镇北侯府,也丝毫没有想起他。   而便是这样的人,偏偏在她和裴小九之间挡着,如何都越不过去。   她细微的情绪也同样影响到裴扶墨的心情,他忽地笑了起来,“也好,明晚陛下的万寿节,你便与我一同进宫,见他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江絮清蹙了蹙眉,有点没懂他其中之意。   **   江絮清随同裴扶墨一同进宫赴宴,他刚到华熙大殿就被太子身边的人喊走了,临走之前还特地将周严留下盯着她。   江絮清抬眸看了眼周严。   周严紧抿着唇,细想了下,还是道:“夫人,您就当属下不存在好了。”   这么大个人怵在她身旁,还怎么当不存在?   这周严每日与裴扶墨形影不离的,这次竟是把周严留给了她。   他还真就生怕她跑了?   没多久,唐氏寻了过来,见到许久未见的女儿,唐氏险些热泪盈眶。   还是江絮清担心让他人察觉出异常,拉着母亲的手便先说道:“让阿娘担忧了,近些日子我与世子一直住在外面,也没时间回去。”   唐氏却是不信的,“你没时间回去,难道怀徵也没时间?你知道你哥哥这段日子跑了多少趟左军衙署吗?就是见不到怀徵一面。”   江絮清心道,她自然知道,她每日都陪着裴小九上值呢。   “好啦,母亲别担忧了,事情真没您想的那样,就是我和世子觉得侯府待腻了,想出去住一阵子。”   见女儿好生生的,好似养的更好了,神采奕奕的模样,唐氏这才悄悄放心下来。   母女二人聊了几句,云氏母女三人便也来了。   有阵子没见了,忽然见到江絮清还好好的,云氏便也跟着放心。   有些话不好当着唐氏的面问,她便压了下去,问道:“怀徵怎么不在?”   “方才被一个小太监喊走了。”   见她态度自然,想必应当是真的没有出什么事,云氏抿唇一笑,说道:“你晚点跟怀徵回侯府一趟,我们一家人好些日子没有团聚了。”   江絮清面露难色,她都不必去问了,就知道裴扶墨不会答应的。   “母亲……”她刚刚启唇,云氏身后便出现一道身影,裴幽不知是何时来的,连脚步声都没有。   江絮清吓得瞬间脸上血色褪去。   他却神色自然道:“慕慕这阵子过得可好?”   江絮清垂眸,“挺好的。”   裴幽幽深的眼神缓缓一沉,是吗?那便看今晚一过,裴怀徵还能不能笑出来。   殿内的人不知何时将要坐满,裴灵萱姐妹二人与江絮清聊了几句,便跟着云氏回到了自己的席位。   唐氏也只能回到江府那边,裴幽也悄无声息地离去了,等围在自己身旁的人都彻底散了,江絮清这才松了一口气。   没一会儿,忽然见到对面的江濯朝她使眼色,江絮清想了想,便打算趁着宴席还没开始,出去跟哥哥碰个面。   宫道的游廊处,江濯站在宫灯下,夜风吹拂他今日着的淡蓝色衣摆,衬得他背影愈发的清俊。   “哥哥。”   江濯转过身,看到江絮清身后站着周严,也丝毫不意外。   他将她拉到角落,问道:“你跟怀徵究竟怎么了?”   江絮清面色自然道:“没什么呀。”   江濯拧着眉,“你可别想糊弄我,我不是阿娘能被你轻易骗到。”   江絮清还是摇头,“真的没有,哥哥想什么呢?”   江濯急得站在原地踱步,最后转过身来,压低嗓音道:“你哥哥我可是在大理寺审问犯人的,你撒没撒谎我岂会看不出?再说了,那盛姑娘都拜托我了。”   盛姑娘?江絮清怔大杏眸,惊讶道:“哥哥,你与盛嫣私下见过了?”   江濯说道:“前几日那盛姑娘成天到大理寺外面蹲我,蹲到我同僚都疑心我是不是被犯人恶意报复了,后来她堵住了我,拜托我带她见你一面。我那时候自己都找不到你人,还带她见?”   江絮清歪了歪头,盛嫣见她做什么?   江濯继续道:“后来那盛姑娘不死心,又成天来蹲我,我是没办法了,问她究竟想怎样,一开始她死活不愿意说,说只能跟你说才行,后来……”   说着他忽然摸了摸鼻尖,笑了起来。   自己哥哥的德行她还是多少了解的,“后来哥哥逼供,从盛姑娘那套到话了?”   许是想起了那日的情景,江濯觉得算计一个小姑娘也怪不好意思的,但事关他妹妹的事,他不想掉以轻心,便卑鄙地逼问了番,就成功套到了话。   事情正说到要点,江濯忽然严肃起来,说道:“盛姑娘说,裴幽认亲宴那日,她赠予你的墨玉,是裴幽拜托她转交的。”   “什么?”江絮清整个人顿时僵住,一时半会儿很难反应过来。   江濯也觉得奇怪,嘀咕道:“盛嫣也没跟我多说,就提了墨玉那事,还有她邀你去的临渊阁那次,也是裴幽拜托的。”   “裴幽没事通过别的人给你赠块玉石做什么?”   江絮清脑子有些混乱,这才明白,那日盛嫣为何好端端突然送给她墨玉,况且那块玉石还偏生就是她三年前在灵玉阁订做的那块。   想必裴幽早就已经打探好了一切。   他竟是那么早就开始埋线。   那盛嫣会听裴幽的话,难道裴幽便是她的心上人?   还有曲碧湖那次,她在船上看到裴幽竟都不是偶然,便也难怪那日回去后,裴小九情绪那么不对劲!   江濯察觉出江絮清脸色难看,“难道你和怀徵真的出问题了?”   她讽刺地笑了声,原来有的人坏到,即便她再三防备也仍旧无法抵得过他的卑鄙。   “哥哥,有些话说出来你大抵不会信,但既然你也好奇,我只能告诉哥哥,裴幽真的不是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好。”   江濯皱了皱眉,稍微想了下,便道:“我相信你。”   江絮清诧异,“这就信了?”   江濯嗐了声:“那裴幽利用一个姑娘家给你送东西,还让那姑娘约你出来,能安什么好心?盛姑娘她那几天去大理寺堵我,就一脸愧疚,觉得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般,能害得一个姑娘家成这样,利用一个小姑娘,能是什么好东西?”   江絮清顿时觉得心里五味杂陈的,上辈子哥哥分明是在意自己的妻子的,但他与盛嫣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也不大了解。   现在知道盛嫣的心仪之人是裴幽,她更加觉得命运极其捉弄人。   **   江絮清回到殿中没多久,裴扶墨也回了。   时辰将到,整个华熙殿已高朋满座,很快帝后入席,宴会正式开席。   殿内歌舞升平,衣袖摇曳,奏乐悠扬。   晋安帝与肖继后并肩而坐,而沈贵妃则另外安排了宝座坐于晋安帝的侧方,仅低于肖继后。   如此殊荣待遇,不由让殿内不少人心知肚明,陛下这回是摆明了要打皇后的脸面呐。   肖继后面上维持着端庄的笑意,却只有她知道,她的手心都快被指尖按出血了。   等吉时一到,晋安帝笑意舒朗地与殿内众人共饮。   到献礼环节,肖继后笑道:“今日陛下寿辰,本宫听闻太子殿下早在半年前便为陛下精心准备了寿礼。”   晋安帝忽然来了兴致,喔了一声,眼神扫向下首的太子。   “是什么宝贝,快拿出来让父皇瞧瞧。”   李谦撩袍出列,行了大礼后,说道:“儿臣听闻父皇一直想寻得霄卿先生的千山缀雪图,便早就在半年前派人天南地北地为父皇寻找,果真让儿臣在半个月前寻到这副天底下唯一一副的「千山缀雪」。”   此言一出,华熙殿内登时“哗”声一片。   霄卿先生的画作已然绝迹多年,更遑论那副百年难遇的绝佳画作「千山缀雪」,想要寻得是极其艰难的,若是太子殿下能寻到,那必然是费了不少苦心。   三皇子李煜面上扬着洽到好处的笑容,眼角眉梢极其舒展。   晋安帝朗声笑了几声,也对霄卿大师的画作引起了兴致,本身他对这寿诞并没有多大的热情,但这幅画作的确是他这么多年来极其想要得到的珍品之一。   “那太子还不快呈上来让朕鉴赏一番?”   李谦含笑,转身吩咐身后的王公公。   不过片刻,两名宫人便将太子准备的寿礼奉进了大殿。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皆随着那画作无法挪开,霄卿大师的画,无数人便是想看一眼都极其难得。   裴扶墨看着那画被送到了太子跟前,唇角不由衔了点胜券在握的笑意。   江絮清扫他一眼,见他今晚是出奇的安静,莫名觉得可能寿诞要发生什么大事了。   太子取过那画轴,当着众人的面打开。   “哗啦”一声,殿内顿时沸腾起来。   李煜笑意愈发地深,太子今晚就彻底将脸都丢尽吧,触碰了父皇的底线有他好受的。   殿内那哗啦的兴奋声许久没停,李煜忽然觉得不妙,他连忙抬眸朝晋安帝看去。   晋安帝已然神色激动到自己步下玉阶,一步一步地朝太子跟前迈来。   他宽大的掌心,颤巍巍地抚上那画作,想触碰又担心污染了这世间名画,叹息了良久,方感叹道:“是霄卿先生之作!这副千山缀雪图,朕年幼时曾有幸目睹过一次,正是这幅!”   “太子,你究竟是如何寻到的?”晋安帝掌心按在李谦的肩膀,铮亮的双眼是掩藏不住的兴奋。   李谦拱手回话:“儿臣寻了大半年,为了给父皇一个惊喜,便一直藏着没有告诉大家,如今看到父皇如此满意,儿臣也心满意足了。儿臣祝贺父皇万寿无疆,福寿绵长。”   晋安帝龙颜大悦,将太子扶起来,又当着众人的面重重的夸赞了太子一番。   李煜的脸色霎时间沉得能挤出水来,他含着阴冷的目光朝裴幽看去。   裴幽同样是诧异不止,轻微地摇头。   石竹分明来消息说已经把太子的寿礼调包了,为何会发生这种事?   骤然发生了这般的差错,李煜险些没控制住要维持自己面上的笑容,直到肖继后又点了他的名字,李煜才不得不收敛好心情准备出列。   肖继后笑意不达眼底地道:“三皇子,方才太子献出了这般寿礼,若是你准备的寿礼被太子比了下去,本宫可是会笑话你的啊。”   她的眼神带着十足的针对。   若非她的儿子出事了,今晚的寿辰又怎能让太子这样出风头,太子这次没出错让她失望了,还是让三皇子出出丑,少说也能让她心里好受些。   李煜低头回道:“父皇,儿臣准备的寿礼兴许没有皇兄那般的得之不易,但……”   晋安帝现在心情还大喜,抬手道:“不必这般跟你皇兄比较,礼物不分贵重,心意到了就够。”   李煜的头更低,压下了眼里的戾气。“是。”   很快便有宫人将三皇子的寿礼抬了上来。   只见这是由十二个宫人一前一后抬上一个巨型的物品,通体由红绸掩盖,看不清是何物,随着走近,似乎从红绸内隐隐传出了轻微的嘶鸣。   众人纷纷猜测是何礼,竟是这般庞然大物。   十二个小宫人几步行到殿内中央,在走到李煜身旁时,前面的一个宫人忽然脚底一打滑,踩到了前不久歌女献舞时洒落的琉璃珠子。   扑通一下便直接摔的四脚朝天。   前头的宫人摔了后,后面的几个宫人冷不防也跟着将手中抬着的东西丢了出去。   只闻一声巨响在殿内回荡。   此时红绸扬起,没了红绸的遮挡,便见那巨型铁笼内,竟装了一只庞大的猛虎。   因铁笼摔得在地上滚动一番,将铁笼的开关错位打开,瞬息间——   那猛虎张牙舞爪地从笼中敏捷地钻出,殿内登时惊叫连连。   李谦率先反应过来,大声喊道:“护驾!快护驾!”   肖继后和沈贵妃同时吓得缩在晋安帝身旁,殿内所有女眷几乎已吓得面色煞白,双腿打颤,甚至已有怕死的人已胡乱地躲藏起来。   裴扶墨将江絮清揽在身后,一双冷漠的双目死死盯着那正在殿内发狂的猛虎。   “裴小九……”忽然发生这样的惊惧意外,江絮清同样吓得心跳加速。   裴扶墨低声道:“别怕,有我在。”   话音刚落,殿外的一众禁军便手持长矛涌入华熙殿。   晋安帝站起身护住身旁的沈贵妃和肖继后,放话道:“谁将这只猛虎擒了,朕定重重有赏。”   已经没人去在意这是三皇子准备的寿礼了,显然现在殿内这只猛虎已然到能威胁到人命的存在。   李煜站在殿内,整个人浑浑噩噩,不懂他准备的寿礼为何好端端的变成了一只野兽?   “三弟?!你发什么愣?”李谦一把推开站着发懵的李煜。   李煜抬头看去,才发现李谦方才从虎爪下救了他。   转眼之间,只见宝座上传来了肖继后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快来救驾!!!”   猛虎嘶吼如狂,殿内已然乱作一团。   禁军们还没来得及飞跃过去护驾,那只猛虎便已率先朝殿内最高的位置狂奔,它张着血盆大口,朝晋安帝飞身袭来。   肖继后猛然对上猛虎的一双凶狠的虎目,吓得白眼一翻,当即晕倒。   沈贵妃哭得楚楚可怜,“陛下,你快逃!你快逃啊!”   晋安帝已年岁较大,身手不如年轻时矫健,他拽着沈贵妃,“快,秋儿同朕一起走。”   奔来护驾的禁军已与猛虎厮打起来,只见猛虎张大虎口,便轻松撕咬下一个禁军的臂膀,那只断臂飞至晋安帝面前。   鲜血流了满地,手指还在动弹。   禁军根本无法对抗猛虎,江絮清同时吓得惊叫一声,裴扶墨将她带到安全之处,便飞身一跃。   那猛虎伸展粗.壮的兽爪猛地将晋安帝和沈贵妃扑倒。   殿内顿时尖叫连连,哭喊声,喊着护驾声,野兽的嘶吼声来回不断。   虎口张开朝晋安帝袭击,千钧一发之际。   “父皇!!”李谦和李煜同时呼唤而起。   身后传来凛冽的风声,猛虎顿时感到危险袭来,方才张开的虎口却忽然止住,扭头与来人厮咬。   裴扶墨身姿敏锐,躲过了猛虎的袭击。   猛虎转换目标,发狠地朝他咬来。   裴扶墨一把取过一侧禁军手中的长矛,冷静地站在原地,在猛虎朝他扑来之时,对准它的致命处,用力一刺。   猛虎撕裂痛苦的叫声响彻大殿——   出手凌厉,又快又狠,直逼要害。   裴扶墨的这一刺,给了禁军下手的机会,紧接,只见众禁军一拥而上,将深受重伤的猛虎缉拿。   危机解决后。   李谦和李煜飞奔至晋安帝身旁,沈贵妃扶着摔倒的晋安帝哭喊:“陛下,陛下——”   刺鼻的血腥味弥漫殿内,众人见猛虎重伤被抓,这才稍微静了下来。   江絮清站在安全的地方,捏着自己衣袖的手在轻微的颤抖。   她方才是亲眼看到裴扶墨是如何与那样凶狠的猛虎厮杀的…… 第56章 揭穿   晋安帝虽挨了猛虎一掌但尚有些意识, 而一旁的肖继后却早已被吓到昏倒,殿内乱得一片狼藉,众人的担忧声, 浓烈的血腥味愈发弥漫, 金碧辉煌的华熙殿嘈杂非常。   太子做主出来主持大局,命人将帝后带回寝宫,传太医为帝后诊脉。   帝后和沈贵妃离去后, 殿内登时沸腾起来, 不少人是亲眼看到那猛虎是如何袭击陛下的。   李煜站着如芒在背, 望着那流了满地的鲜血,他觉得自己大抵真的要完了。   他冷厉的眼神朝裴幽看去, 但见裴幽如他一般面如土色。   袁总管这时面无表情走过来, 说道:“三殿下,还请随咱家去一趟养心殿吧, 陛下一会儿醒来,想必也想见三殿下。”   李煜低着头, “……是。”   混乱的寿宴不得不这样散场。   没多久,袁总管又派人来传话, 对李谦道:“太子殿下,陛下醒了, 请您和裴世子一同去一趟养心殿。”   裴扶墨喊了周严过来,让周严护送江絮清出宫。   江絮清担忧地拽上他的衣袍,“那你呢?你不跟我一起回去?”   他垂眸看向那只绵软的拳头, 轻笑一声:“你方才是在担心我吗, 江慕慕。”   与那样凶狠的猛兽厮打, 她怎能不担心?江絮清不解其意。   裴扶墨收了笑意,视线越过她的肩膀, 望向脸色难看的裴幽,低声道:“娇娇可还记得我昨晚对你说过的话?”   语罢,他看了周严一眼。   周严心领神会,便巧妙的挡住裴幽看向江絮清的视线。   他昨晚说的话?   江絮清在脑海内回想,过了片刻,心里浮起怪异的情绪。   所以今晚的事,是他事先筹谋的?   **   养心殿内熏香缭绕。   太医诊脉过后,为晋安帝包扎好伤口,方道:“所幸陛下伤得不算严重,那猛虎的爪子稍微错位了些,没有触及要害,但陛下近些日子定要好生休养才好。”   晋安帝虚弱地靠在引枕上点头。   袁总管心知陛下要说什么,等太医退出去后,便道:“陛下,太子殿下,三殿下及裴世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宣进来。”   晋安帝朝泪流满面的沈贵妃看去,说道:“秋儿,今晚苦了你了,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沈贵妃哭着摇头,“不要,臣妾要一直守着陛下。”   况且今晚寿宴是三皇子的寿礼出了问题,她若是走了,一会儿谁为三殿下说话?   晋安帝朝她安抚一笑,“听话。”   沈贵妃还是摇头,“臣妾只想留在……”   话未说完,对上晋安帝冷漠的眼神,她吓得心里一缩,连忙乖顺地改口:“是,臣妾这就回去。”   晋安帝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沈贵妃退出养心殿时,正好迎面撞上了三皇子等人。   李煜想来已经知道一会儿将要面对什么了,紧绷着脸色,看到沈贵妃时如同见陌生人。   沈贵妃望着他进入养心殿的背影,心里极其担忧。   ——————   李煜跪在地上,嗓音轻微地发颤:“求父皇明察,儿臣当真是无辜的!儿臣准备的寿礼是西域那带的千里良驹,儿臣心知父皇极擅骑术,特地寻来赠予父皇的寿礼,良驹忽然变成了一只猛虎,父皇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哪个傻子会在皇帝的寿宴上故意闹这一出?   他事先将太子准备的画作调包成了梅贵妃的画像,等太子触犯父皇的禁忌,谁知太子那没出错,反而是他这出了问题。   倘若他再看不出来问题,那就是真傻子了。   皇兄当真隐藏够久了。   晋安帝面色苍白:“李煜,你究竟筹谋了多久?”   李煜还伏在地上,急切道:“父皇明察!儿臣真是无辜的!”   李谦回禀道:“父皇,今晚之事,儿臣已查到是谁栽赃嫁祸给三弟了,儿臣相信三弟定是无辜的。”   李煜身形一僵,缓缓扭头去看太子。   太子这是何意?难道今晚并非是他栽赃嫁祸?   晋安帝轻咳一声:“是谁?”   李谦吩咐道:“来人,将罪魁祸首带进来!”   当裴幽被带进殿内的那刻,李煜觉得自己的心都停止了跳动。   晋安帝蹙眉,“怀徵,这不是你那失散多年的兄长?”   裴扶墨回禀道:“回陛下的话,此人是,也不是。”   晋安帝脸色一变,“把话说清楚!”   裴幽跪在殿内,眼角余光看向一旁裴扶墨的鞋面,恨意不断翻涌。   “陛下明察,微臣虽说不如怀徵那般是在父母跟前长大,但微臣的确是货真价实的裴府长子,微臣身上的胎记,母亲可是亲自验证过了。”   裴扶墨笑了声:“是吗?”   “那既如此,便让你见一位老熟人。”   “传人证。”   晋安帝在袁总管的搀扶下坐起来,很快,一名小太监带着一位年岁已大的男人入殿。   晋安帝眯了眯有些浑浊的双眼,待看清那人后,面色闪现一抹诧异,“宋世南?”   宋大夫跪下行礼,“草民参见陛下。”   多年未见的人骤然出现在眼前,晋安帝顿时大受刺激,“你为何在此,你又与裴幽是什么关系?”   裴幽攥紧的拳头不断作响。   宋大夫的双眼已然看不清了,但也知道现在跪在自己身旁的正是裴幽,他缓缓扭过头看过去,颤声道:“幽儿,五年未见了,没想到你竟还是出现在了陛下面前。”   当年他千方百计将幽儿救出来,便是为了保住他这条性命。   裴幽愤恨地看向宋大夫,“你什么时候和裴怀徵勾结上的?”   他当初怎么没干脆杀了他!   裴扶墨回话道:“陛下,这个裴幽的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还请宋大夫告知陛下。”   如今事情已被揭发,宋大夫也觉得没有瞒下去的必要了。   他痛苦的闭了闭眼,说道:“回陛下的话,没错,此人正是梅夫人的亲生儿子。”   宋大夫口中的梅夫人,正是后宫已薨逝多年的梅贵妃。   当年陛下的六弟瑞王与梅夫人情投意合,奈何梅夫人出身卑微,不被皇家认可,瑞王便只能将梅夫人养在宫外,无法给她名分。   瑞王看重名誉,同样将这件事瞒得死死的。   知道他别院里养了一个女人的,只有当今陛下,便是如此来往几番,陛下对梅夫人一见倾心。   二十一年前的宫变,瑞王带兵谋反那日,梅夫人在别院诞下了男婴。   而宋世南便是那伺候梅夫人养胎的大夫。   宋大夫得到密报,得知瑞王谋反失败,知道陛下定是要斩草除根,便将刚出生的男婴趁乱抱走,他心知陛下觊觎梅夫人多时,担心瑞王的骨肉会被灭口,便事先准备了个女婴代替了瑞王真正的血脉。   晋安帝震惊的目光看向裴幽,“他便是六弟真正的骨肉?”   宋大夫沉重地点头,“正是。”   听完这一切,裴幽难以置信地瘫坐在地,无声呢喃:怎么会。   “这不可能!他的长相与六弟与梅真儿没有一丁点儿相似!”   宋大夫凄凉地笑了声:“陛下若是还记得草民为何为瑞王所用大抵便清楚了,以草民的能力又如何做不到?为了不让幽儿的长相被人认出来,草民在他幼时便已经为他改头换面过了。”   甚至当初他带着个刚出生的男婴四处逃命,为了不引起他人生疑,路上还捡了几个流浪孩童一同抚养。   赵氏兄妹和裴扶墨的亲生兄长便是其中。   裴幽忽然发了疯似的提起宋大夫的衣襟,恨声道:“你骗我对不对?你分明说过,我是你从流浪堆里捡回来的乞丐!”   宋大夫一脸悲痛,“我只是想让你好好过日子而已,你的身份绝对不可面见世人啊!”   李谦这时回禀道:“父皇,此人正是逆贼之子,今晚的猛兽便是此人调包了三弟的寿礼,这才引出纷争。”   晋安帝心里犹如掀起了惊天骇浪,神色不如先前那般平静。   他是六弟的孩子,是梅真儿的儿子,他定是为了六弟来报仇的……   李煜咽了咽口水,没明白为何事情走向变成如此,但显然,这时候把所有都推到裴幽身上,他的清白便能洗清了。   “父皇……求父皇明察……”   裴扶墨这时站出来,拱手道:“陛下,臣的兄长便是死在此人的手中,他顶替臣兄长的身份进入朝堂究竟所为何,其贼心已昭然若揭。”   晋安帝目光落在裴幽的脸上,他的面容分明已看不出任何六弟和梅真儿的长相,此时殿内昏黄的烛光轻微晃悠,照亮了裴幽右耳,他侧面的轮廓在烛光下竟有五分像六弟的面容。   晋安帝当即大怒,连连后退几步:“来人!快来人!此贼人蓄意谋害朕,顶替镇北侯长子的身份,其罪不可恕,将他立即压入天牢!”   很快殿外的侍卫便涌了进来,一把按下还在抓着宋大夫的裴幽。   裴幽的侧脸被死死地按下地上,不断地失声怒喊:“不,我不信我不信!”   李煜跪在一旁,眼神忽然扫到裴幽充满怨恨的眼神,背脊登时一缩。   侍卫将裴幽拖了下去。   李煜攥紧衣袖内的拳头,裴幽临走之前的唇语分明在说,若是他不救他,就等着一起去死。   裴幽竟在威胁他!   **   周严本想带江絮清回到那院子,奈何刚出了皇宫,便被镇北侯府的人拦下了。   云氏说什么也要见裴扶墨的人。   江絮清说道:“母亲,世子他宫宴散了后便被陛下的人喊走了。”   云氏面色慌乱,“慕慕,方才我看到有禁军将幽儿押走了,我不知道是出了何事,现在怀徵也不在,若是他兄长出事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江絮清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今晚宫宴发生的事,裴扶墨便是冲着裴幽这条命去的,可裴幽还是镇北侯府的人,倘若他真的涉及刺杀陛下一事,那镇北侯府又岂能轻易脱身?   他究竟还准备了什么?   “母亲,您先不要着急,现在夜深了,您还是赶快回侯府比较好。”   裴灵萱姐妹二人也跟着劝说。   云氏说道:“我这心里是十分的不安,怀徵这孩子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偏生就什么都藏着掖着不愿说出来。”   江絮清也不好说什么了。   镇北侯府的马车在宫外等了许久,都没等到裴扶墨出来。   直到夜实在太深了,裴灵萱和裴灵梦不断地劝说,云氏这才不得不回去。   镇北侯府的马车离去后,周严说道:“夫人,世子兴许还要晚点才能出宫,属下先送你回去休息吧。”   江絮清问道:“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周严不方便说:“还是让世子告诉您比较好,总之,镇北侯府不会出事的。”   裴扶墨定然是有十足的把握将镇北侯府摘出去,但他现在还在宫里没有出来,江絮清也很难安心。   恰逢这时,一众禁军压着一个男人出了皇宫。   皇宫大门前的宫灯照亮了一条宽敞的宫道,男人的面容清晰地出现在江絮清眼前。   ——是裴幽。   裴幽显然也与她对上了视线,那一眼,含着波涛汹涌的不甘情绪。   江絮清连忙地收回视线,心里一慌地喊:“周严,快,快驾车!”   裴幽押下去后,晋安帝气息愈发虚弱,小太监将煎好的汤药呈上来后,李谦服侍晋安帝用药歇息后,便退了出去。   养心殿外。   李煜站在宫檐下的宫灯处,说道:“多谢皇兄为臣弟洗刷清白。”   李谦含笑道:“三弟也是受贼人栽赃罢了,不必如此自责。”   李煜暗恨不已,分明知道自己着了太子和裴扶墨的道,但只能默默咽下苦果。   这时候他若站出来为裴幽说话,那他便是逆贼之子同伙了,恐怕此时被压入天牢的,还会多他一个。   好个裴幽!若是早知道他还有这层身份,当初他如何都不会去招惹裴幽!   皇兄是何时发现的?   还是说他早就在调查裴幽了?   皇兄啊皇兄,你究竟还隐藏了多少,是让臣弟还不知道的事?   李煜先离开后,李谦望着他远走的背影,唇角的笑意渐渐收起,低声道:“那宋大夫,窝藏逆贼之子这等重罪大抵是很难保下,你当真这般想留他一条性命?”   这句话是问裴扶墨的。   方才宋大夫本该也被押下去,是太子李谦站出来求陛下将此人交给他,称还有事想要问清楚。   晋安帝便允了。   裴扶墨笑了笑,说道:“留着他自然有用处,况且,他为了报答我的救命之恩,都愿意站出来指认裴幽了,我怎好反手取了他的性命?”   总之裴幽的身份被揭穿,还趁机打压了三皇子的气焰,对李谦来说已达到了最佳的成效。   一个大夫的性命,若是真的想保下,还是有办法的。   李谦眼神扫到裴扶墨衣袍上的血迹,心知是那猛虎的身上,好心道:“夜深了,你还是快些回去,当心让慕慕久等。”   裴扶墨掸了掸衣袍,丢下一句话便往宫外走了。   **   悄然寂静的庭院内,江絮清坐在门槛处,托腮仰望着高高悬挂起来的月亮,久久未动。   侍女在旁劝道:“夫人,您该歇息了,一会儿世子回来看到您这样定会动怒的。”   “我睡不着。”她闭上眼睛便是方才看到裴幽那不甘的怨恨眼神。   那一瞬间,让她觉得好似回到了前世。   庭院的游廊传来脚步声,周严远远看见来人的身影,便提前迎上去。   裴扶墨眼神落在门槛处神色恍惚的女子身上,问道:“回来时夫人可发生了什么事?”   周严将云氏的情况说了,想了想还是道:“裴幽从宫里被押出来时,跟夫人碰了一面。”   “除此之外,便没有了。”   裴扶墨压了压眉眼,阔步朝寝屋的方向行去。   侍女听到脚步声,见是世子回来了,喜不自胜正想通传,裴扶墨抬手制止,示意退下。   江絮清还神思恍惚地望着月亮,整颗心都高高悬起,总是无法安定下来。   此时一道阴影落在她身上许久,她缓缓回神,抬眸看去,正对上了一双冷漠无情的桃花眼。   “裴……”她刚出口一个字,便被男人抱起直接往屋内去。   裴扶墨将她抛至床榻,他褪了衣袍,便翻身覆了过来,一双冰冷的手轻巧地捏起她的下颌,笑着问:“怎么,可是心里不安,害怕,无助?”   “别怕,这次裴幽是真的完了。”   江絮清通过昏暗的帷帐,看清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蕴满了喜悦,想了会儿,还是问道:“认亲宴那日,我从你的榻上醒来,并非是我醉酒走错屋子了,对吗?”   裴扶墨面色凝滞须臾,沉默不语。   江絮清静静地这般望着他,也不曾言语。   今晚从哥哥口中得知了那块墨玉是裴幽送的,她便知道了,裴幽仍然与上一世般没有对她歇下心思,那墨玉也定是他早就动了手脚。   即便这世她开始远离他,他仍是费劲了心思想得到她。   可她万万也没想到,原来盛嫣与裴幽很早便认识。   想必那日在西厢房撞见盛嫣也是他计划好的。   倘若裴小九没有及时赶回来,或许她又要步了前世后尘。   他分明救了她。   可他究竟一直在做些什么,在隐忍什么?   为何会觉得定要通过这种方式才能与她成亲。   难道他就一点没有觉得,她真的喜欢上他了吗?   这世她曾扬言要嫁给他,他也从没有相信过她说的话?   裴扶墨忽地松开了手中的动作,翻身躺在一侧,淡声道:“是。”   “你觉得我手段卑鄙也好,无耻也罢,但我不后悔这样做。”   江絮清侧身过来看着他精致的侧脸,轻声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会这样想你?你问过我吗?”   “难道我不可以是因为喜欢你,才想嫁给你吗?”   裴扶墨的掌心缓缓收紧,也同样侧身去看她。   昏黄的帷帐内,她的杏眸水波盈盈,含着湿意。   裴扶墨忽地轻笑一声:“江慕慕,你说过的。”   “什么?”   他语气悲凉地道:“你曾不止一次说过,你永远都不会喜欢我,你对我除了青梅竹马之情再无其他,你也曾不止一次说过,你喜欢裴幽,你想嫁给他。”   江絮清身形逐渐僵住,红唇微启,正想说话。   裴扶墨摇头,内心苦涩无比:“这些话都是你说的,你让我挑哪一句信?”   还是说,让他相信一个曾说过永远不会喜欢他的人,重来了一次便看清了自己的心?   “我……”江絮清百口莫辩,他说的那些,的确都是出自她之口。   可她只是太迟钝了啊……   她与裴扶墨实在相识太久太久了,久到她根本分不清自己的心,分不清究竟只是青梅竹马的玩伴情谊,还是男女之情。   她只是明白的太晚了而已啊……   裴扶墨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淡声道:“没事,等裴幽死了后便一切尘埃落定了,再之后,我们好好过日子。”   他已经不想再追求这些虚无了,只要人还好好在他身旁就好。   **   次日天一亮,裴扶墨便带着江絮清回了一趟镇北侯府。   裴幽宫宴后被禁军押走,一整晚没回,云氏同样担忧了整晚彻夜未眠。   见到裴扶墨回来,她犹如见到了主心骨,紧张道:“怀徵,你快进宫面见陛下,是不是你兄长做错了什么事,禁军怎会抓走他呢?”   裴扶墨面无表情道:“母亲,我这就带您去见他。”   云氏登时大喜。   江絮清站在一旁看着云氏这般开心的样子,心里一时不知什么滋味,昨晚她已从裴扶墨的口中得知了裴幽的事。   原来裴扶墨早就有办法保全了裴家,还能致裴幽死地的方法。   只是若得知了真相的云氏,又如何受得住?   镇北侯府的马车行驶到地牢外。   裴扶墨扶着云氏下车,云氏望着这冰冷的地牢,心里慌得不行,“怀徵,你带母亲来这做什么?”   裴扶墨让江絮清留在了车上,周严负责照看她。   转而才认真地说道:“母亲,关于兄长的事,或许对您来说残酷了,但有些事迟早也是要面对的。”   云氏心里顿时有不好的预感。   裴扶墨说道:“现在这个兄长,他并非是我亲兄长,而是冒充的。”   云氏脸色大变,猛然后退一步靠在了车壁上,“你说什么?”   ——————   阴冷的地牢内灯火忽明忽暗,黧暗的石墙似散发着毛骨悚然的寒意。   裴幽浑身是伤,背脊靠在冰冷的墙壁。   狱卒将牢房的门打开,冷言冷语道:“有人要见你。”   他轻嗤了几声,不见任何动作,狱卒不耐烦地将他提了出来。   裴幽被丢到了一间干净的屋子内。   裴扶墨稳坐红木椅上,目含睥睨:“让你临死之前再见一个人。”   裴幽眸色微颤,“慕慕……”   裴扶墨眼里掠过一抹狠戾,“想的倒是挺美,可惜了。”   裴幽痛苦地闭了闭眼,遮住眼中的不甘与留恋。   裴扶墨示意狱卒将人请进来,淡声道:“将你如何杀害我兄长,又冒充他身份的经过交代出来,本官可以让你死的不那么痛苦。”   裴幽笑了几声,浑身的伤使他笑起来胸腔极其疼痛,他道:“裴世子,我就是你的兄长,你在说什么呢?当心母亲知道后,伤了她老人家的心。”   他右脚那块肉已经剜的干净,如今没了胎记,看裴怀徵如何揭穿他的身份。   裴扶墨淡笑:“死到临头还在嘴硬。”   云氏缓缓进屋屋内,看到瘫坐在地上浑身是伤,嘴角还带血的裴幽,心下大痛,颤声唤道:“幽儿……”   裴幽垂眸,轻声道:“母亲,儿子让您担忧了。”   云氏泪水夺眶而出,正要奔上去将裴幽扶起来。   裴扶墨不紧不慢道:“母亲,你若是出手扶了这个凶手,兄长在天之灵恐怕不得安息。”   云氏顿时止住步伐,犹豫了。   裴幽心中暗骂一声,但他还是笃定裴扶墨没有办法揭穿他的身份,仍是嘴硬不承认自己冒充了镇北侯府的大公子。   裴扶墨撩袍,缓步行至裴幽面前停下,居高临下道:“兄长的胎记没了,就认为本官无法揭穿你?”   云氏站在裴扶墨身侧,想要阻止他,“怀徵,你……”   裴扶墨充耳不闻,将裴幽提起用力地按在墙壁上,裴幽疼得闷哼一声。   裴扶墨冷笑着看他,从怀里取出一个瓷瓶。   裴幽渐渐看清了他手中的东西,眸色睁大,含着难以置信。   裴扶墨慢条斯理地将瓶塞取下,取过瓷瓶内的药粉,便直接将裴幽的衣襟扯开,露出了半边臂膀,药粉朝他右臂抹去,顷刻间,那处什么痕迹都没有的皮肤,便显露出一道陌生的胎记。   云氏瞳孔睁大,踉跄几步后退。 第57章 地牢   瑞王和梅贵妃的儿子, 刚出生时右手臂膀处便有一道月牙型的胎记。   便是因为梅贵妃生产当日,亲眼所见自己的孩子手臂有一处胎记,可醒来后, 不仅儿子变成了女儿, 就连胎记也没有了,她便知晓自己的孩子已被人调包。   这么多年,因佳月公主与梅贵妃长得完全不相似的原因, 宫中早就私下流传了佳月公主并非梅贵妃的亲生女儿, 便是因此, 晋安帝才能容忍佳月公主的存在。   但这一切不过只是流言,并未得到证实。   从得知了裴幽真实身份后, 裴扶墨便已经知晓了, 流言真真切切。   云氏大受打击下,连连后退了几步。   裴扶墨猛地将裴幽砸至墙面, 居高临下道:“你费尽心思隐藏自己本身有的胎记,又弄了那一出顶替我兄长的位置, 究竟所为何?”   裴幽的后背砸得生疼,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 眼眸落在自己臂膀的那明显的胎记处,兀地笑了几声:“你跟你兄长真的长得很相似。”   相似到当初裴扶墨从北疆回来, 他看到他的第一眼便知道了。   裴扶墨黑眸微眯。   云氏忽地大步上前,泪流满面地急切道:“他在何处?你把他怎么了?”   裴幽缓缓地站起身,拍打身上的灰尘, 铁链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声响。   他的眼神从裴扶墨冰冷的面容上掠过, 又停至云氏脸上, 轻缓地道:“他啊,死了, 被我一掌推下悬崖,死无全尸。”   “五年了,你们连他的尸体都找不到了。”   云氏忽然身子一抖,险些栽倒,裴扶墨伸手搀扶住她。   她哭着起身,又喊道:“为何,你为何要杀了他?”   裴幽轻嗤一声:“他天性太过善良,看不得我学宋世南的那些毒术,整日想方设法的劝我好好做人,太烦人了。”   有人天性善良,也有人天性冷漠,而他和裴扶墨的亲兄长便是如此。   从他记事以来,就跟宋世南以及赵氏兄妹还有白苏一同长大,从宋世南的口中得知,他们都是他沿路行医时捡来的孩子。   几个孩子中,宋世南唯独对他无比关照,医术毒术皆只教他一人,可他对能医治人的医术实在不感兴趣,便只用心钻研那毒术。   时间久了,他渐渐熟练了毒术的作用,就连宋世南得知他对毒术极其上心后都为时过晚。   七年前,他无意从宋世南口中得知,寻得了白苏出生时失踪的地点,若是找回去,或许可以帮白苏寻回原本的身份。   白苏对未知的家充满了恐惧,他不想寻回自己的身份,便百般推脱。   就连身上那能证明他身份的胎记,他都极其害怕看到。   直到一次意外,他与白苏产生争执,那日是在悬崖边,他愤怒下失手将白苏推下了悬崖。   这一幕却被宋世南亲眼所见。   那老家伙分明会一手毒术,偏偏心肠与白苏一般柔善,老家伙亲眼看到他杀死了白苏后,竟是愤怒下要与他断绝关系。   有多可笑,老家伙分明最疼爱他,却无法容忍他所做的这些事。   云氏听完这些,心痛到简直无法呼吸。   忽的她推开裴扶墨,上前用力地捶打裴幽,大声哭喊:“你这个恶毒的真凶,还我儿子命来!”   裴幽死死咬牙,就这样受着云氏的捶打。   最终云氏精疲力尽地哭晕了过去。   裴扶墨上前将云氏扶过来,吩咐狱卒将人送回镇北侯府的马车。   云氏离开后,这间屋子冷寂的不像话。   裴幽抬手整理了下身上那凌乱的衣裳,铁链不断地作响。   裴扶墨眼神泛着寒意:“你会冒充我的兄长,便是认出了我的长相?”   “没错。”裴幽轻声一笑。   从被江絮清捡回去后,他便不打算再与赵氏兄妹联络了,他贪恋江絮清身上那纯净美好的一切。   雪夜那次初见她时,他就想得到她,占有她,他从未如此想得到过一种东西。   可当裴扶墨从北疆回来后,这一切都变了。   他才知道,原来她身旁早就站了位与她极其般配的男人,他二人门当户对,两小无猜,青梅竹马相伴长大,那个男人拥有他从未拥有的一切。   打从他见到裴扶墨的第一眼起,便知晓了白苏究竟是什么身份。   他便一步步在谋划,顶替了白苏的一切。   他有什么错,他只是想有个能匹配得上江絮清的身份罢了。   她是太傅千金,金枝玉叶的贵女,从小被娇宠着长大的姑娘,这样什么都没有的他,如何能配得上?   裴幽唇线紧抿,冷声道:“若非宋世南隐瞒了我的身份,我绝不会让你有机会对我下手。”   裴扶墨慢条斯理地撩袍落坐,眼尾衔着一抹讽笑:“你还当真认为你即便是我的亲兄长,我就不敢动你了?”   经过昨晚一夜的苦刑,加上云氏的殴打,裴幽此时站起来也极其费力了。   他眼神露出恨意,“裴怀徵,你可真毒。”   裴扶墨眼帘微掀,“毒?还不够。”   语落,他斜乜裴幽,右手轻抬。   狱卒收到指令,连忙架着椅子将裴幽按在牢房的刑具上,回禀道:“裴大人,准备妥当了。”   裴扶墨斜倚在红木椅上,凉薄地启唇:“这地牢的十八大苦刑,你还未曾一一尝试过。”   裴幽被狱卒按在刑具上,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脱身。   他狠狠咬着牙,任由刑具用在他身上,忍着浑身痛意道:“你这般恨我,真的仅仅只是因为你兄长的缘故?”   他额间的汗液不断地掉落,却还能咬着牙笑道:“是慕慕吧?你究竟有多害怕她在心里曾经有过我的位置,竟是要对我这般下毒手……”   他有气无力的嗓音忽然停止。   狱卒看了一眼裴幽,说道:“大人,他晕了。”   裴扶墨的长指一下一下敲打手柄,含着阴鸷的目光落在裴幽昏迷不醒的面容上,淡声道:“泼水弄醒,继续用刑。”   “是。”   **   云氏晕了后被带到了镇北侯府的马车上,裴扶墨事先让周严带着大夫过来了。   大夫诊脉过后说道:“侯夫人身子并无大碍,只是近期忧虑过重,心有郁结,又在大受刺激下才窒息晕倒。”   这般在马车上等着也不是个事,江絮清做主道:“周严,你先送母亲回府。”   周严问道:“夫人也要一同回侯府?”   她摇头,“我进去找世子。”   周严心知世子在里头做什么,怕是不愿意让世子夫人看到,好心劝说:“夫人还是留下来比较好。至于侯夫人,属下另外派人送侯夫人回去。”   谈话间隙,裴扶墨从地牢出来了。   待他走近了后,江絮清的目光落在他今日着的湛蓝色衣袍的下摆处,那衣裳布料,很明显沾了不少的血迹。   裴扶墨扬起了笑容看她,“娇娇在等我?”   江絮清抿了抿唇,“嗯。”   她没敢再多看,总觉得现在的他,陌生的让人害怕。   镇北侯府。   云氏出去一趟,晕着回来这事惊扰了裴灵萱姐妹二人。   如今既然云氏已然知晓了一切真相,也没必要再隐瞒下去了,没多久裴幽是假冒的镇北侯长子身份同样会传出去。   裴灵萱和裴灵梦听闻了这些,惊讶了许久。   尤其裴灵梦,毕竟当初裴幽在侯府时,她与裴幽相处的还算很好,对于这个找回来的“兄长”,她也极其喜欢,没料到……   她气得眼眶通红,骂道:“太坏了!杀害了我的亲生兄长,还顶替了他身份,难道他就不怕遭报应吗?”   天底下怎会有心思如此歹毒之人?   裴灵萱沉默了许久,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的目光落在云氏疲累的睡脸上,很是心疼。   弟弟失踪一事本就是母亲牵挂在心里二十年都放不下的心结,好不容易寻得后,得以团聚没多久,又时不时发生兄弟不和的端倪。   现在又得知眼前这个长子都是假的。   她竟是将杀死了自己长子的男人,当做亲生儿子那般疼爱了一段时间。   这般打击,足以让任何人都无法承受得住。   “阿梦,声音小些,母亲该休息了。”   姐妹二人和江絮清出了云氏的映春院,裴灵萱说道:“已然如此了,你和怀徵打算何时回侯府住?”   江絮清说道:“现在恐怕还不行。”   裴灵萱蹙眉,怀徵介意的是裴幽,如今裴幽已经不在侯府了,他为何还不愿回来?   江絮清心中的事无法对任何人说,只虚虚笑了笑。   **   确认侯府安顿好了后,江絮清便跟着裴扶墨回了那院子。   月光如水,秋日夜风轻轻拂过,庭院树影婆娑。   裴扶墨从净室洗漱出来时,见江絮清还如先前般,一直站在窗前望着这院子。   月色从窗棂缝隙投入,照在她白皙的脸庞上,她光是静静地站在那处,便使他空荡荡的心极其的踏实。   他笑着走过来,低声问了句:“在想什么?”   江絮清望着轻微晃动的树影,缓缓道:“我在想,这里距离小善儿的流远斋有多远。”   裴扶墨擦拭湿发的动作顿时一僵,转而目沉如水地看着她的侧脸。   江絮清转过身来,嫣然浅笑:“这里是琼羽园,对吗?”   他哂笑,“你是如何知道的?是那些侍女说漏了嘴?”   她摇了摇头,“我不是傻子,这处定然是外人都难寻得到,且还是你极其信任的地方。”   况且那日荡秋千时,她也趁着那高度,看到了熟悉的景致。   江絮清靠近他,轻轻拽着他的寝衣,说道:“裴小九,既然我都住在这里了,你就让我见见小善儿吧?我每日在这里可无趣了,你不让我回侯府,不让我见其他人,就连同样住在琼羽园的李善,你也不让我见吗?”   裴扶墨垂眸看着她那绵软的小拳头,扯唇一笑:“有我每日陪你,怎会无聊?我这不是去衙署上值都带着你吗?”   她顿时一噎,有气无力道:“可是我日日对着你一个人,也会累的。”   本只是一句无心之言,裴扶墨偏生在意了。   她不是说喜欢他吗?为何看到他会累?   他语气怪异地道:“累吗?可我每日看着你,只觉得不够,为何你会觉得累?”   江絮清望着他幽冷的目光,忽然语气一软,认真道:“我很喜欢你啊,也想日夜与你在一起。可每个人性子都是不同的,你觉得日夜看我不累,可我不一样,我需要见人,需要自由,但这并不代表我不喜欢你呀,裴小九……”   她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患得患失。   他不过就是觉得,她这些举动是在逃避与他的相处,可她真的不是啊。   裴扶墨忽然异常的沉默了起来,许久没有说话。   侍女这时进来回禀,热水备好了。   裴扶墨很快又恢复了先前的情绪,笑了笑:“娇娇快去洗洗,一会儿我来为你擦发。”   “……好。”见他如此,江絮清只能先妥协,往净室行去。   她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后,裴扶墨面上的笑容霎时间褪去,变得寒凉。   房檐下,裴扶墨冷着一张脸问那些在院中伺候的侍女。   “这几日,夫人可有什么不正常的现象?”   几名侍女认真回想,纷纷摇头道:“回世子的话,您不在的时候,夫人都是在院子里散散步,晒晒太阳,没事就荡荡秋千,并无什么异常。”   “当真?”   裴扶墨不信,他总觉得江絮清好像变了。   其中一名侍女顶不住裴扶墨那冷沉视线的压力,回想了许久,说道:“世子,是有奇怪的,奴婢发现夫人好似很爱站着荡秋千,除此之外,便时常很爱找奴婢们说话,好似被闷得有些……”   说到最后,裴扶墨的脸色变得,使那侍女渐渐不敢说下去了。   裴扶墨淡声道:“下去吧。”   “是。”   江絮清沐浴完了后,刚出净室便被裴扶墨抱到榻上。   她本以为他又要做些什么折腾她的事,他却什么都没说,只坐在榻边温柔细致地为她擦拭着湿发。   他白皙纤长的手指从她乌黑湿润的长发穿插而过,慢条斯理地梳理她的长发,动作轻缓且极致的温柔。   这缓慢温和的举动,弄得江絮清昏昏欲睡。   在她趴在榻上即将睡着时,听到耳畔响起了一道略微低哑的嗓音:“你若想去找李善玩,跟周严说一声就好了,他会带你过去的。”   江絮清眨了眨濡湿的眼睫,侧过脸去看他微俯下来的脸庞。   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正望着她的长发,浓长的眼睫半遮半掩了眼底的情绪,她虽看不清明此时他在想什么,但心尖也不由为他的妥协而感到触动。   他的确变了,但也有在努力的想要同她好好相处不是吗。   最终,她笑靥如花地朝裴扶墨扑上去,软声道:“太好了,我都许久没见过李善了,真的很想他。”   听她嗓音雀跃,牢牢抱着自己的笑得那般开怀,裴扶墨怔了须臾。   原来她真的只是单纯想见李善,并非每日看他看烦了,才找的借口吗?   **   晋安帝寿宴闹出了猛虎咬人的事件,最终真凶揪出,竟是镇北侯府那失散多年的大公子所为。   而百姓还未完全从其中的震撼回过神时,裴幽杀死了真正的镇北侯府的大公子,冒名顶替的事也被传了出来。   原来此人的真实身份竟是二十一年前的逆贼瑞王之子。   这一桩桩一件件,足以证明此人筹谋多时,可怜那镇北侯夫妇寻了二十多年的长子,却早已遭受他人毒手。   这件事很快传得沸沸扬扬,就连距离长安千里之外的某处小镇子,也在十日后,得知了这件事。   这日,角古镇的坊间都在谈论此事。   “没想到那瑞王死了这么多年,竟还留有骨肉尚在人世啊?”   “可不是吗?听闻陛下寿诞那日,险些葬送在那猛虎的口中,这一切都是出自那瑞王之子的手笔,啧啧,逆贼真是坏得很!”   “我也听说了,那猛虎是被镇北侯世子擒拿的,听闻那裴世子仅靠一把长矛,便直接对准了猛虎的要害,才制止了这场祸事!那镇北侯世子英勇善战,可真正是个少年奇才啊!”   其中一女子听她语气中含着憧憬,打趣道:“怎么,你瞧上了?可惜迟了,人家虽然才十九岁,但早已成婚,你可别做梦了。”   那人笑嘻嘻回道:“我就想想嘛……不过我实在不懂,他这么年轻,怎么就这么想不开成亲了?”   另一人说道:“我家有亲戚在长安居住,那镇北侯世子和他的妻子在长安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听闻那二人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谊,这便年岁到了才迫不及待成亲的。”   “原来如此,青梅竹马,可真是羡煞旁人。”说着,这人推了推身旁的一位貌美女子。   问道:“阿浅,你怎么没动静?你不是来咱们角古镇之前,也途径过长安,就没听说过这些?”   那名唤阿浅的女子,从始至终都低垂着眼,情绪淡淡地道:“没听过,我只是路过了长安,并未停留。”   其他人也没多想,便继续谈论着长安的事。   阿浅趁着没人注意时,站起身出了那小绣房,将那些嘈杂的声音屏在房门内。   不大不小的庭院,种植了几棵古树。   她站在屋檐下,望着长安城的方向,心尖在不安的跳动。   瑞王的儿子出现了?   那想必是母亲的亲生儿子,若是如此,她是不是该回去见那人一面?   这么多年,母亲有多想念自己的亲生儿子,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母亲临终前,还曾对她说,若是有机会寻到她的亲生儿子,必要帮她带一句话。   阿浅陷入反复的挣扎之中,倘若她要见瑞王的儿子,那必然要回到长安。   可若是回到长安,她又怎么逃的开那人?   她又怎么舍得再次抛下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   三年前,她已经做足了万全的准备,好不容易逃离。   她费尽心思一路躲躲藏藏,最终在去岁总算寻到一处那男人根本找不到的小镇隐姓埋名,这样安静的生存下来。   她不愿舍弃自己得之不易的平静生活。   此时隔壁院子的教书先生走过来,问道:“阿浅姑娘,你站在这做什么?”   阿浅收敛好心绪,浅笑道:“吴祁先生,您这才下学呢?”   吴祁摸了摸后脑,呵呵笑了笑:“还不是,那些孩子可让人头疼了,今日我又不得不拖延了些时间,导致快傍晚了才下学,好在现下时辰还早,可以去街市上买只老母鸡回家炖汤喝。”   阿浅便又与他交谈了几句。   小镇子的百姓生活调子极其平淡又淳朴,每日柴米油盐的生活虽然有些疲惫,但静下来时又让她内心尤其充实,这是在那金碧辉煌的牢笼永远无法体验的。   更是那个男人永生无法理解的。   吴祁又与阿浅多聊了几句,眼见太阳落山了,他也舍不得走。   他笑得极其羞赧,忽然岔开话题说道:“我有个学生,近来外祖身子骨愈发不好,兴许是要……这便要请一段时日的假,所以我晚点得亲自去他家提前为他补课,省得他奔丧回来,赶不上其他学生的课程了。”   说到此处,他吞吞吐吐道:“给他补课回来后,估计时辰不算太晚,若是阿浅姑娘还未曾歇息,愿意与在下一同去欣赏沐晚湖的夜……”   阿浅姣好的面容掠过一抹好奇,问道:“吴祁先生的那个学生,他是要去哪奔丧?”   吴祁回想了下,“好似是长安?明日就该启程了。”   长安。   怎会如此巧,偏生在她犹豫不决时出现。   角古镇离长安极其远,且这处的交通十分不顺畅,可能十天半个月都没有马车可以将人带出这小镇子。   吴祁的那学生家,想必是早就预定了马车,倘若她想去长安,兴许是这半个月来,唯一一次的机会。   “阿浅姑娘?”   阿浅纤细的长指来回抓着自己的衣袖,挣扎不已。   **   裴幽行刑的日子定在了半个月后。   这段时间,长安城内都极其的太平,偏巧在这日夜里,墨色的夜空缓缓浮现了浓重的层层黑雾,不过半个时辰,蔓延到几乎半个长安的人都能看到。   江絮清正在庭院里同李善一块荡秋千。   近几日裴扶墨都极其的繁忙,知晓她不愿跟着他每日上值,便安排了周严在她身边守着她。   李善也时常往江絮清这边的晨曦阁跑,夜里用了晚膳,便拜托玉嬷嬷带他过来玩。   裴扶墨在书房处理公事。   洗了澡后,趁着夜风凉爽,江絮清就带着李善在庭院玩闹,没多久便惹得满头大汗,二人坐在那秋千上荡来荡去,好不惬意。   轻快的笑声将裴扶墨吸引了过来。   他夜里处理完事,便急着来见江絮清,老远便听见她和李善欢快的笑声,只远远听到她的声音,他的心里便没由来的极其踏实。   这段时间,她情绪总不再如先前那般闷闷不乐了。   “慕慕嫂嫂,让那些姐姐再给我们推高些好不好,这也太矮了。”   江絮清犹豫道:“这不行,你这么小,摔下来怎么办?”   李善嘟了嘟嘴,“不怕,摔不死的呀,我想再飞高一些嘛。”   江絮清还是不同意。   恰逢这时,她的腰肢忽然被一双大手握住。   她回首一看,对上了在夜色下的裴扶墨俊美的脸庞。   他扬唇轻笑,“不怕,有我在。”   语落,裴扶墨便亲自上手给江絮清和李善推了起来。   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分明推的比侍女们更用力也更高,但是江絮清就是觉得自己坐的极其稳妥。   她和李善这样荡了些来回。   忽地被夜空那抹浓烟吸引了注意,江絮清惊讶道:“裴小九,你看那是什么?”   裴扶墨显然也注意到那团浓雾了,面色霎时冷肃起来,停止了手中的动作。   那浓烟的方向,正是关押着裴幽的地牢。   裴扶墨把江絮清从秋千上抱下来,说道:“娇娇,时辰不早了,让李善回去休息,你跟我出去一趟。”   李善莫名其妙被赶回了自己的流远斋。   江絮清跟着裴扶墨匆匆出了琼羽园,马车很快行驶到地牢外停下。   此处已遭团团黑雾覆盖,浓呛的气息让人眼眶发涩,诸多狱卒在来来回回地灭火,场面混乱得无从落脚。   裴扶墨下车后,大步朝那地牢前行去。   此时一个一脸灰土的狱卒急忙上前回禀:“裴大人,今晚牢中走水,此处已经烧了一个时辰了。”   裴扶墨眼神望向那已烧得不见寻常样子的地牢,嗓音冰冷:“里面的人如何了?”   狱卒回话道:“几乎……没人能幸免。” 第58章 烈火   烟雾飘散, 烈火被彻底浇灭后,这座地牢一眼望去犹如黑沉沉的废墟,触目惊心。   江絮清牢牢抱着裴扶墨的手臂, 望着这已被猛火吞噬的地牢, 浑身的冷意像是从头顶灌溉,四肢冰凉,就连指尖都是麻木的。   狱卒匆忙过来回禀:“裴大人, 您可以进去了。”   裴扶墨颔首, 转身道:“娇娇, 你先去马车上等我。”   这里方才经历过火灾,里面定然还极其危险。   江絮清慌乱无措地摇头, “不要, 你不要抛下我。”   她急切地紧紧攀着他的臂膀,不断地摇头, 似乎泪水都要夺眶而出。   她分明这般害怕,为何还是要进去?   她将他抱得更紧, 这样才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体温,他还好好活着。   “求求你了, 裴小九,不要再丢下我了……”   裴扶墨呼吸微滞, 虽然不懂她为何情绪忽然变成这般,他转而牢牢牵住她的手,低声道:“你紧紧跟着我, 有危险躲在我身旁。”   江絮清用力地点头, 加深了牵手的力气。   裴扶墨目光落在她白皙的手背上, 见她似乎在隐隐发颤,蹙了蹙眉。   地牢内乱得几乎难以有落脚之处, 刺鼻的气息同样环绕不去。   狱卒带着裴扶墨和江絮清来了关押裴幽的那间牢房,说道:“火灭了后,属下第一时间便来查看此犯人,但……”   江絮清目光落在这间牢房,忽地一些再也不愿想起的画面如泉水涌来。   她吓得缩在裴扶墨身后,紧紧抱着他右边的臂膀。   裴扶墨看她一眼,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背,随后牵着她进了牢房。   这间牢房几乎被毁的不见原样,四周皆是被烈火烧毁的残渣,裴扶墨的视线落在那具已然烧成了焦炭的尸身处。   这具尸身已然损伤到分辨不出生前的一分模样。   “确定事发时牢房的门没有人打开过?”裴扶墨问狱卒。   这狱卒是太子的人,自然是本分的办事,老实道:“裴大人叮嘱过此人要严加看管,属下都是安排的最信得过的人时时刻刻盯着此人,只是当时起火的太突然了,地牢内乱得一锅粥,人来人往的跑,不过这个期间也是无法将人转移出去的。”   江絮清悄悄从裴扶墨身后露出半张脸,她想看看裴幽死后的样子,也好让她能彻底安心。   她轻微的动作引起了裴扶墨的注意,在她先一步之前,裴扶墨伸手遮住了她的双眼。   “娇娇别看,很吓人的。”   江絮清将手心按在他那双手上,迟疑了会儿,还是道:“让我看看吧,我想确定他是真的死了。”   裴扶墨紧抿着唇,缓缓将手挪开。   没了他的遮挡,眼前那具被烧焦的尸身霎时间袒露在她的眼前。   那具尸身完全已看不出人样,被毁得一塌糊涂,显然此人死时,是极其的痛苦。   恍惚间,江絮清觉得自己好似身处在前世临死之所。   也是同样的地牢,同一间牢房,同样是她和裴扶墨、裴幽三人在此。   那熊熊烈火,好似又扑面袭来,一具已然看不清脸的焦炭尸身,就像是无面的厉鬼来向她索命。   江絮清顿时脑子一片空白,嗡嗡作响,浑身的血液犹如凝固一般,寒意顺着头顶一路流淌到全身,她仓皇失措地站在原地。   裴扶墨牵着她的手,能明显感觉到她的身体好似就是刹那间变得极其冰凉,垂眸扫去,见她纤细的脖颈处已被冷汗沾湿。   “娇娇?”   江絮清害怕地闭了闭眼,连忙转过身紧紧抱着裴扶墨的臂膀,喜悦道:“裴小九,他死了,他真的死了。”   裴幽跟前世一样,死在了这间牢房里。   她面色煞白,额间的汗不知何时沾湿了她的鬓发,神色有些迷乱无措。   她毫无血色的唇不断地溢出一些让人听不清的话,似喜悦,也似恐惧。   她现在显然极其不正常。   裴扶墨心里一紧,右臂一捞便将她揽入怀中,转头吩咐狱卒道:“去找个验尸的仵作来,本官要确认这具尸身是他。”   狱卒拱手领命。   转眼,裴扶墨便揽着江絮清离开了这座地牢。   **   夜色下的皇宫神秘且辉煌,琉璃瓦顶折射出润色的光。   皇宫养心殿。   昨日夜里地牢发生大火,几乎烧死了牢中所有的罪犯,太子已亲自去处理了后续的事宜,得知裴幽已经烧死在牢中后,太子夜里便来了一趟养心殿回禀此事。   “父皇,瑞王之子也是死在了地牢之中,只是那地牢如今已然不能再关押犯人了。”   晋安帝在袁总管的服侍下用完了一碗药,他擦了擦唇角,说道:“既是如此,安排工部的人再重铸一次。”   “是。”   李谦拱手领命,眼神从袁总管扫过。   袁总管低垂着眼,在一旁乖顺地伺候晋安帝。   夜深了后,晋安帝身体因实在吃不消,便很早歇息了。   李谦站在廊下等了片刻,袁总管方躬身出了养心殿。   “回禀殿下,陛下近来身子骨愈发的虚弱,看了太医都是说陛下龙体受损严重,需得好好休养一阵时日了。”   李谦皱眉道:“之前不是还好好的?”   袁总管回话道:“自从那瑞王之子出现后,陛下每个夜里都没睡好,本身陛下已经许久没有梦见梅贵妃了,但这几个晚上时常说梦话念起了梅贵妃。”   想必是因为此事,让陛下想起了难以忘怀的旧人。   梅贵妃之死在陛下心中一直是难以触及的伤痛,这么多年了,陛下每日白天看似与常人无异,但每个夜里,每每想起梅贵妃,心疾便会发作,紧接整夜难以入眠。   李谦冷笑一声,低声道:“好好照看陛下,有什么风吹草动记得来回禀孤。”   袁总管低眉顺目地应是。   李谦转身下了玉阶,朝东宫的方向行去。   兴武九年,瑞王谋反失败的当晚,被彼时的晋安帝斩杀于金銮大殿。   当夜,晋安帝不顾裴皇后的阻拦,执意去瑞王的别院看望那时的梅夫人,也是在梅夫人生产那日,才一岁的太子生了重病,都未曾等来晋安帝看他一眼。   兴武十三年,裴皇后薨逝那日,晋安帝同样在宫外别院看望梅夫人。   兴武十五年,裴皇后薨逝两年后,梅夫人被纳进后宫,册封梅贵妃,自此圣宠不断。   而她年仅六岁的女儿,同样破例被册封为佳月公主,虽未上玉牒,但同样享有公主的一切殊荣。   李谦每走一步,面上凄凉的笑容愈发地深。   父皇定是怎么都想不到,梅贵妃死在那小小妃嫔手中的那日,他便亲眼目睹了一切。   他可以救梅贵妃,却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一代宠妃这般香消玉损。   **   琼羽园的晨曦阁。   自从昨日夜里从地牢回来后,江絮清便浑身发寒,迷迷糊糊说着胡话,神志不清地昏迷了。   传来了太医过来诊脉,也没有查出什么问题。   经过了一夜,她不仅仍没有苏醒,身上的温度且越来越冰凉,像是接近死人一般。   裴扶墨的心揪成一团,在这秋日还算凉爽的季节里,下令在屋子里点了地龙,才将将使她的体温拉回来了一些。   周严这时脚步匆匆回来,在门外回禀道:“世子,宋大夫来了。”   室内雕花窗微敞,清风缓缓吹拂。   宋大夫闭着眼把脉了许久。   裴扶墨垂眸望着江絮清这张苍白到毫无生气的小脸,陷入无尽的挣扎。   许久,宋大夫转身取过医药箱,说道:“世子夫人这病的有些严重了,待我先为她施针缓解一番。”   裴扶墨喉结滚动,沉默不语。   施针过后,宋大夫这才严厉说道:“裴世子,有句话我还是想同你好好说清楚。”   裴扶墨眼神仍看着江絮清,低声道:“你说。”   宋大夫瞧他那样子,就知道他心里现下不好受,方叹气一声,道:“世子夫人这心中郁结不知有多久了?她本身心里便藏着事憋了许久,郁结一直在压抑着她的心脉,导致她整日情绪很难得以释放,昨晚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或许是让她想起一些她极其痛苦的经历,这才大受刺激地昏迷。她这次迟迟醒不过来,想必还是那件压在她心里很久的事引起。”   裴扶墨顿时觉得嗓子眼被堵住了似的,苦涩无比。   宋大夫继续道:“她还这么年轻,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究竟是什么事,能让她愁苦成这般?世子,你是她的夫君,是否该深思熟虑地为她好好考虑一下了?”   裴扶墨动了动唇,右手握住江絮清的右手。   宋大夫望着他这般举动,心里不由叹息。   自从得知他是白苏的弟弟后,宋大夫心中的愧疚便愈发的深。   见他此状,宋大夫心里同样不好受。   “世子,有些事你该静下来好好想一想了,对于世子夫人,你究竟想要什么?”   说完这句话,宋大夫便提着医药箱出门了。   房门外,他将写下的药方递给了周严,便走了。   周严望着手中那纸药方,犹豫了半晌,还是推开门进去。   他行到里间,正要回禀,便见到世子侧坐在床榻边,眼尾泛着湿润的红,他将世子夫人的手牢牢的握在他的手心。   裴扶墨指腹轻轻摩挲江絮清昏睡时紧紧拧起来的细眉,无助地喃喃:“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   周严面色紧绷,望着世子在任何人面前都未曾袒露过的脆弱模样,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   随着关门声。   一滴微涩的泪水落在了江絮清的眉尾,她微不可察地动了动眼睫。   **   秋叶凋零,风声徐徐。   繁华的长安城每日有人来来往往,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佳月那日拜托了吴祁,次日便与他的那位学生同行出了角古镇,因抄了近路的缘故,不过六日便抵达了长安城附近。   等真正入了城后,佳月便以其他的借口与那些学生的父母告别。   佳月望着这三年未曾踏足的地方,心情犹如悬着巨石,沉重不已。   当初她千方百计地想要逃离此处,就连那狠心地抛下自己骨肉的事都能做的出来,也不过是为了寻得一个自由,寻得一个让她活得轻松快意且自在的广阔天地。   母亲对自己亲生儿子的思念,是她一直放在心里极其在意的事。   如今得知了母亲的儿子尚存活于世,她怎么说,也该替母亲了了遗憾才好,才算尽了这些年的孝道。   佳月整理了下帷帽,确认自己的长相不会露出来后,便先去找了个小客栈落脚了。   ——————   夜幕降临,三皇子府邸。   李煜大步回了屋内,愤怒地将桌面上的物件用力挥掉。   余公公不动声色地退后几步,低眉顺目道:“殿下息怒。”   李煜冷哼:“息怒?我怕是要不了多久是要息气了!”   这种话,余公公可不敢接,只能好声好气安抚三皇子,说道:“殿下,还有沈贵妃在帮衬着您,那太子猖狂不了多久的。”   沈玉秋沈玉秋,成天就是沈玉秋。   他李煜如今竟是要仰仗一个女人帮忙?恨恨道:“你知道什么?父皇的身子愈发的差了,太医都束手无策,如今他开始重用了太子,甚至在朝堂上多番夸赞太子,今日更是下旨让太子代理朝政。”   那他算什么,他一直拼死拼活的弄垮了老二,弄死了老四,到头来竟是为太子做了嫁衣?   太子多年来蛰伏,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将所有人都蒙混过去了。   现在皇子已不知何时斗得干净,太子就开始冒头了,还让年老且身子差的父皇知道了他的好?   此时一座紫檀山水屏风后,缓缓响起了一道嘶哑的低弱嗓音。   “殿下急什么,当初我给殿下的那药不是交给了沈玉秋?”   李煜皱眉道:“早就下了,但一直没见成效。”   男人阴森森地笑了几声:“那本就是慢性药,太医根本查不出什么,最后一剂还在我这。”   李煜面露迟疑,“你是想让我吩咐沈玉秋下最后一剂猛药?可即便下了又如何,父皇死了,那继位的也只是太子。”   男人冷言道:“殿下未免也太看不起我那药了,最后一剂下去,可不仅仅是断气……”   李煜听完他后面的话,兀地笑了几声:“不枉我费尽心思从那地牢里将你捞出来,没想到你果然藏了好东西。”   裴幽躺在那榻上,浑身的伤使他现在已无法动弹,但全身并无任何烧伤的痕迹。   此时他白皙且充满伤痕的面容,含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似乎夹杂着经历了沧桑的恨意。   他眼前不断掠过地牢那熊熊燃烧的烈火,那火愈发的猛烈,好似灌溉他全身。   他的掌心缓缓挪到自己的胸口处。   这处分明没有伤口,他却觉得此处疼得比其他地方还要疼上百倍。   好似曾被尖锐之物狠狠刺了进去。   “殿下的救命之恩,阿幽铭记在心。”   裴幽缓慢地道:“待殿下大业一成,我只要一样东西。”   李煜心情极好,说道:“你还是好好养好身子,你想要什么,我自是清楚,待我登基后,自会将你想要的东西,送到你的面前。”   裴幽呵呵笑了几声,笑声带着惊悚的凉意。   李煜眼神朝里面望去,总觉得自从在火烧的地牢中将他救回来后,他整个人变了许多。   **   江絮清昏睡了三日后才缓缓苏醒。   她睁开眼睛时,看到的便是一张白皙俊美的侧脸,她眨了眨眼,不由放轻了呼吸。   裴扶墨侧卧在床边,右手臂还轻轻地搭在她的腰间处,他睡着时,眉宇还拧着,显然睡得极其不安稳。   江絮清抬起指尖,轻缓的落在裴扶墨的浓眉上,替他抚平了紧皱的眉头,轻声道:“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但是在她昏迷期间,她能感觉到裴扶墨一直在照顾她。   昏睡的时候,她多想睁开眼醒过来,告诉他不要担心了,可身体却如何都由不得她掌控。   她感到自己被困在了一个黑暗的小屋子里,听不见任何声音,也寻不到出口得以出去。   她只能无助地在原地,一直等啊,等啊。   “醒了?”面前响起了这道极其低哑干涩的嗓音。   江絮清微微怔神,似乎诧异他的声音怎么有些变了。   裴扶墨缓缓坐起身,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嗯,温度正常了,应当如宋大夫所言没事了。”   江絮清问道:“你是怎么了?”   裴扶墨没回答她的问题,说道:“你昏睡了三天,想必现在饿着,我让安夏去为你准备点易消化的吃食,你先慢慢坐起来,缓一缓。”   说完,他便掀起帷帐下榻了。   门外响起了裴扶墨吩咐安夏的声音。   江絮清楞了许久,后迷茫地坐起身,她神色懵懂地望着这间屋子。   这里所有的摆设与她在琼羽园时住的房间一样,一切都是按照寒凌居的摆设来的,导致她方才醒过来,也没察觉出什么怪异。   是安夏被送到琼羽园了,还是她和裴扶墨回了镇北侯府?   裴扶墨又返了回来,坐在榻边说:“我们回到侯府了,从今日起,你想去哪儿想见谁都可以。等身子养好后,是回到江府看望岳父岳母的好,还是去成府看望成如筠,都随你。”   江絮清慌张地攥住他的衣袍,急着问:“你为什么会这么大的转变,难道你……”   后面的话她没敢说出来,杏眸水盈盈,含着担忧与试探。   裴扶墨心里绞痛,摇了摇头,说道:“娇娇,我不会不爱你,我只怕你,不爱我。”   江絮清眼眶瞬间泛红,小声问:“那为何……”   他牵着她柔软的手心,轻声道:“我说了,裴幽死了后,我们好好过日子。”   “他真的死了?”   裴扶墨颔首。   心道,即便没死,他和她也不能再活在前世的悲恸中了。   江絮清忽地松了一口气,泪水霎时间夺眶而出。   她伸出双臂,整个人朝裴扶墨扑上去,埋在他的怀里,哽咽道:“太好了,太好了,他终于死了。”   裴扶墨听着她轻颤的语调,心里疼的厉害,轻柔地抚着她的后背,“不怕,我一直都在。”   两人这样相拥了许久。   直到安夏进来传膳,饭菜的香气飘逸进来,江絮清的腹间忽然响起了微小的咕咕声。   她红着脸从他胸膛面前抬起来,羞赧地道:“我饿了……”   裴扶墨笑了声,打横将她抱起朝饭桌前行去。   **   地牢失火过去了几日后,长安城内也极其风平浪静。   江絮清回了侯府养好了身子,也能下地活蹦乱跳了。   她和裴扶墨又回到了成婚后最恩爱的那阶段,每日他出府上值都会告诉她什么时辰回来,回来后也会告诉她今日在衙署又发生了什么事。   这日,江絮清白天里去了一趟映春院。   裴幽的事揭发后,赵氏兄妹已经在那日被裴灵梦震怒下扫地出门了。   云氏自从那日昏迷醒来后,便去寺庙居住了几日,听裴灵萱之言,她是给去世的长子烧香祈福。   如今得知长子已死了的消息,云氏也想渐渐从悲伤中走出来。   “前几日我给侯爷传信了,大抵再过几日侯爷也能收到。”云氏说道。   裴灵萱问:“那父亲是要回来吗?”   “应当不会,若是没有什么大事,他不便回京,况且……恐怕他暂时也无颜面对那真正死去的长子了。”   错把杀害长子的真凶当做亲生儿子那般宠爱,镇北侯夫妇内心对死去的长子是愧疚不已。   夜里裴扶墨回来时,江絮清将云氏的情况说了出来。   “你说,母亲会不会根本走不出来,一直这样钻牛角尖啊?”   裴扶墨一边解衣襟口,一边懒散地道:“别担心,她会走出来的,实在不行,改日我派人护送母亲去父亲那散散心好了。”   江絮清侧脸趴在桌上看他这幅模样,“你可真是……别人家的儿子担心母亲,可能还会陪着一块去上香解闷什么的,你倒是好,直接丢给还在驻守边关的父亲了。”   裴扶墨不知何时已经褪下衣袍,只着了件单薄的中衣,从她身后贴上去,挑眉道:“这你就不懂了,我父亲哄母亲那可是有一手,比谁都要管用。”   说起来,镇北侯夫妇也是青梅竹马呢。   江絮清将身后的男人拉过来坐到身旁,忽然问道:“你就没有好奇过你父母幼时的事?”   裴扶墨也学着她趴在桌面上,冰冷的桌面有些凉爽,还怪舒服的,他诧异了会儿。   不以为意地道:“有什么可好奇的,谁还没个小青梅了。”   江絮清乜他一眼,“……”   回想起阿娘告诉她的事,她说道:“听说父亲母亲年幼时便互相倾心,母亲及笄后,父亲就迫不及待娶了她,好似母亲也一直很爱慕着父亲。”   裴扶墨颔首,“正是如此,他二人很小的时候便感情很好,所以许多事我们做子女的,反而还不需要插手。”   江絮清叹道:“真好啊……”   裴扶墨忽地轻笑一声,缓缓阖上了眼,淡声道:“但也不是所有的青梅竹马都一定会相爱的,我的父母只是个例外。”   江絮清目光落在他浓长的眼睫上,凝望了他许久。   **   夜色浓重,后宫一处隐秘的丛林处,传来弱不可闻的声响。   李煜紧紧握住沈玉秋的手,郑重道:“秋儿,都靠你了。”   听明白了那药的作用,沈玉秋极其害怕,“当真要如此吗?不是说先前下了慢性药,只要慢慢的……”   李煜急着打断,“那是先前我有时间等,现在恐怕不行了,父皇开始重用了太子,都已开始让他代理朝政了。”   “可是……”沈玉秋犹犹豫豫,有些不敢下手。   李煜将她揽在怀里,不断地说着甜言蜜语,轻柔地道:“秋儿,我如今只有你了。你知道吗?”   他的生母因只是一个小小宫婢的缘故,自小他就遭受了无数的排挤与冷眼,就连母亲病死在后宫时,他的父皇甚至还不知道他的母亲是谁。   他从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弱势皇子,一步步爬到如今,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怎么甘心就这样将眼前的一切拱手相让?   “秋儿,他日我站在那高处,我身边的女人,也只会是你。”   沈玉秋握紧了手中的瓷瓶,过了许久,柔声点头。   “好,我都听殿下的。” 第59章 出事   裴灵梦拉着江絮清去了妙音阁。   店铺掌柜一看到二人来了, 便十分谄媚地迎了上来,“世子夫人,裴二小姐, 咱这妙音阁昨日才到了一批新货, 那都是上等的做工,都还没来得及展出呢。”   裴灵梦一听就来了兴致,“这不巧了, 快拿来让我瞧瞧。”   “好嘞。”   二人落坐后, 裴灵梦说道:“慕慕啊, 一会儿你也挑几套,我瞧你这阵子看起来太虚弱了, 得好好打扮一下, 回到从前的那烂漫活泼劲。”   江絮清笑了笑,“行吧, 那你帮我挑一些好了。”   掌柜的将那些首饰摆了出来,金银首饰, 琳琅满目,美不胜收。   裴灵梦扫了一圈:“这个, 这个,还有那一系列的, 以及那几套头面,我嫂子全都要了。”   江絮清惊讶道:“都是我一个人的?”   “没错!我的首饰已经够多了,今日出来就是给你买的。”   “可我也挺多的……”   裴灵梦拧眉道:“这些可都是最新款, 你将你先前那些旧的换掉不就好了?”   见她执意, 江絮清也不好推脱。   掌柜顿时大喜, 让人过来将东西打包好。   江絮清喊了安夏过来,打算让她付银子。   安夏一脸紧促, 小声说:“夫人,咱们出门时太匆忙了,奴婢一时……”   竟是银子也忘了带。   江絮清也有些窘迫,她看了眼还在兴致冲冲挑选其他金簪的裴灵梦,有些难以开口。   恰逢这时,店铺内不知何时出现了个黑衣男人,他直接去柜台前将银子付了,过来恭敬地回禀道:“世子夫人,属下方才付过钱了,您大可安心挑选。”   说完,那男人便顷刻间消失不见。   江絮清皱了皱眉,安夏同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从妙音阁出来后,因东西实在太多,安夏和裴灵梦的侍女便将打包好的头面先送回马车上。   街道上人来人往,总是不乏百姓们的闲谈。   “前几日那地牢失火,场面可真吓人,深更半夜的,那浓呛的烟雾都飘到我家里了。”   另一中年男子说道:“可不是,本身都入睡了,偏生被这样吓醒了。说来这情况也是狱卒们失职,好好的地牢,竟是一夜之间烧成了废墟。”   “里头的犯人都死绝了?”   “应当是的。”   “那就好,坏人就该死!”   几个男人在街头这般高谈起来。   这时有个戴着帷帽的年轻姑娘从此处经过,急切地行过去,问道:“请问你们方才说的失火,可是那关押朝廷钦犯的地牢?”   “是啊,前几天闹得那样轰动,你不会都不知道吧?”   地牢失火?佳月面露焦急,“那么,那些地牢里关押的犯人岂不是……”   那名回话的中年男子,听这位姑娘的嗓音轻柔婉转,眼神便从她的帷帽一路扫向了下身,虽说有帷帽遮挡看不清脸,但这身段可算是极致的曼妙,遮得再严实都遮挡不住她的夺目之姿。   “这位姑娘是外地人,初来长安?”   听着男人不同寻常的语调,佳月下意识地嫌恶的皱眉。   臭男人的德行罢了,这几年她独身在外,这种情况已经遇到过不少次。   方才若非实在焦急想知道地牢的情况,她是如何都不会问这些人。   “打搅了。”佳月嗓音冷淡,转身便要离去。   那男人与同行的男人眼神交涉一番,二人便一前一后将佳月拦下,笑意张扬地道:“小美人,急什么呢?你不是想知道这些消息吗?来,到这边巷子来,哥哥再用别的方式告诉你想知道的一切。”   两个男人拦住了佳月的去路,眼看这条街边离那巷子仅仅几步之遥,她基本退无可退。   男人忽然凶猛地朝她扑来,一人拉住她一只手臂,就要将她往深巷里拖拽。   这处的动静引起了江絮清和裴灵梦的注意,二人一同望去,便见到一个弱女子被恶棍欺负。   几乎是想也没想的便直接奔了过来。   只是在江絮清还没赶到那处时,忽地不知从何处现身了一名黑衣男子,仅仅一招便将那两个欲行不轨的男人打倒。   紧接,那男人又极快的消失。   出手迅捷稳准狠,裴灵梦惊地楞在原地,转头看向江絮清。   江絮清拧着眉,叹了口气,“我想,我知道是什么了,阿梦,先去看看那姑娘如何了吧。”   方才因一番争执,佳月被两个男人甩到地上,衣裙凌乱,好不狼狈。   她掌心撑着地面,想要爬起身,忽然一只温软的手心率先将她搀扶起。   佳月顺着方向看过去,透过帷帽,她看到了女子朦胧的面容,再细看几眼,她瞳仁逐渐睁大。   江絮清扶着她的手臂,柔声问:“姑娘可伤着了?”   佳月惊惧地匆忙低下头,刻意改变了自己的嗓音:“无碍,多谢姑娘的出手相助。”   裴灵梦看她一眼,见她低着个头,像是不敢见人,就连声音都极其怪异,好奇问道:“你怕什么?难道我们是鬼吗?”   佳月心道,眼前这位对她来说,可是比鬼还要可怕。   若是她没认错的话,此人便是太子表弟的小青梅,江太傅的千金。   不,确切的说,她如今已经嫁给了裴世子。   既然是裴世子的人,那必然也是太子那边的。   她顿时懊恼极了,才回了长安,竟是这般倒霉,撞到她最不愿撞到的人。   江絮清还准备说话,佳月便匆忙推开了她,福了福身:“多谢姑娘。”   说罢,她便转身打算匆匆离去了。   江絮清都未曾反应过来,只感觉眼前的人像是在刻意躲避她一般。   此时忽然涌现了两名黑衣人,在佳月震惊的目光下,冷漠无情地将她直接带走。   顷刻间,方才还在这处的人,都不见了踪影。   江絮清和裴灵梦顿时吓得没回过神。   “慕慕,真是撞鬼了今天……”   江絮清还望着方才佳月离开的方向,心里担忧的不行。   这时,转过身便看到不远处朝她走来的男人,她连忙奔过去,说道:“裴小九,方才有个姑娘被黑衣人抓走了,莫不是……”   裴扶墨显然正是来寻她的,但对她口中之言也并不意外,低声道:“别担心,她没事的,一会儿回去我再同你说。”   听他刻意压低了声,想必是不想引起他人的注意,江絮清讷讷颔首。   裴灵梦几步跑过来,笑盈盈的脸庞在看到裴扶墨身后那个男人后,霎时间凝固起来。   “二哥!你来就来了,为何还要带一个   扫把星?”   魏镜蹙眉,不明所以的左右扫了一圈,便看向了周严。   周严感受到他的视线,脸色顿时一黑,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   那厢裴灵梦还在对魏镜寻不痛快,裴扶墨已经拉着江絮清要回去了。   **   寒凌居内,安夏将在妙音阁今日买的首饰都般回了主卧,见世子和世子夫人像是有话要说,便自觉地退了出去。   总算没有外人了,江絮清追问:“你方才说的话究竟是何意?”   裴扶墨微仰脖颈,漫不经心地解开衣襟扣,淡声道:“那个女子是佳月公主,黑衣人是太子的。”   “什么?!”   与此同时,琼羽园。   佳月被暗卫带了回来后,便一直被关在一间漆黑到丝毫不见光亮的屋子里。   她从起先的慌张无措到如今,已足够能冷静了下来。   看来,她不过是回到了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地方罢了。   门外渐渐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那声响在门槛处停留了许久。   久到佳月呼吸都要凝滞。   片刻后,房门被缓缓推开,廊下的烛光倾斜进屋内,很快又被阻拦在外。   脚步声并非是寻着她过来,反而极其有耐心地走到桌边点亮了烛火。   “知道你怕黑,孤这便来替你将光点亮。”   佳月扶着床架站起身,冷冷看着站在桌面点烛火的那男人俊朗的侧脸,讽刺道:“既然知道我怕黑,那你还将我丢在这漆黑的屋子里这么久?”   烛火瞬间将整间屋子照亮,李谦露出恰好的笑容:“这不过是给你个教训罢了。”   离开了三年,让他日夜思念,痛不欲生的教训。   佳月恨恨地瞪他一眼,“李谦,你果然还是老样子,三年了,都未曾变过。”   还是如从前那般招人厌!   李谦缓步朝她行去,眼神将她从上到下扫了一遍,只觉得看不够一般。   他来来回回的扫视,许久,轻啧道:“梅月儿,孤没变,你倒是变了许多。”   佳月蹙眉,“你胡言乱语什么,我若是变了,你怎还能这么快将我抓到?”   她还巴不得变一个长相呢!   李谦兀地笑起来,轻佻地道:“不愧是给孤生过孩子的女人,这般身段,的确不是那些未出阁的少女能比得上的。”   他的目光在她起伏的雪脯,和纤细到一把能握住的杨柳腰流连。   “李谦!你下流!!”佳月气红了脸,瞪着湿红的眼怒视他。   忽然对上他骤变的掠夺目光,佳月惊地后退几步,脚后跟抵在了床边,退无可退。   李谦单臂揽住她的细腰,将她往怀里一带,左手掐上她的下颌,眼里含着波涛汹涌的思念与恨意。   “跑啊,继续跑,你无论跑到多远,孤都有办法将你抓回来。”   佳月奋力地推搡,却如何都敌不过他的力气。   三年没见,他不仅没有被晋安帝和其他皇子压了势头,反而成长的愈发精干。   在所有人眼中,这位太子殿下是位性情温润,能力却平平无奇的庸才,她却清楚地明白,眼前这个男人究竟有多会伪装。   “你放开我!”   李谦冷笑,“放开?你休想!”   佳月红了眼眶,望着他这张冷意弥漫的面庞,整颗心犹坠深渊。   “所以,瑞王之子的事,是你故意散发出去的消息?”   李谦毫不迟疑,“是。又如何?”   佳月无措地摇了摇头。   她真傻啊,真傻。   逃了三年,最终竟是这样主动送上门了。   李谦牢牢握住她的腰,忽地柔声道:“月儿,你难道不想见见我们的儿子吗?”   佳月心尖颤动,紧紧攥住了李谦的衣襟。   **   裴扶墨坐在桌前,百无聊赖地摆弄江絮清今日在妙音阁买回的那些首饰,听着身旁的小姑娘一次次地问太子和佳月公主的事。   “你安心,太子知道分寸的。”   江絮清还是担忧道:“他若是知道分寸,那为何佳月公主会不惜抛下善儿也要离开呢?想必……”   裴扶墨拾起一枚镶宝金钗,乜她一眼:“太子和佳月之间的事,并非那般简单,幼时他们在深宫便有诸多牵扯了。”   因梅贵妃的缘故,太子少时一度也视佳月公主为仇人。   但那会儿佳月公主因有梅贵妃的仰仗,竟还天真的想要与太子交好,殊不知,却也因此惹上了摆脱不了的大麻烦。   江絮清托腮:“希望别出事才好。”   裴扶墨笑她,“你担心什么,与你有什么关系?”   “那是善儿的爹娘,善儿有多么想自己的母亲,你也是清楚的,他自出生起便被关在那琼羽园,本身就无法得见天日,就连亲生父母都不在身边,如今还那样仇视彼此……”   裴扶墨缓缓呢喃:“仇视吗。”   “太子是爱疯了。”   爱?江絮清蹙眉,没明白怎么就牵扯上爱了。   望着裴扶墨低垂的侧脸。   忽然,她眼眸狡黠一转,便笑盈盈地凑上去贴着裴扶墨,软声道:“其他的爱我不懂,不过……”   她脸颊红扑扑,“不过,我确信,我是爱你……”   她话未说完,就被裴扶墨打断。   裴扶墨已移开目光,他取了一支金钗,顺手簪在了江絮清的发髻上,温和浅笑:“娇娇试试这支如何。”   他漆黑的瞳仁倒映出她小小的身影。   江絮清出神了片刻,转而含笑问:“那好看吗?”   “很美。”   是吗。很美就好。   没关系的,她和他未来的日子还很长,她可以慢慢来的……   她想过了,从前裴小九是如何的喜欢她,如何不厌烦的表明自己的心意,她同样可以做到。   江絮清没忍住撒娇,拉着裴扶墨给她再多挑几支。   “我明日给萱姐姐送一些过去好不好?”   “好。”   院外秋风瑟瑟,屋内暖意融融。   **   夜色浓稠,沈贵妃侍奉完晋安帝用药后,便独身前往了太液池。   她远远瞧见有个挺拔的男人身影站在那处,迟疑了片刻,还是迎上去,问道:“你是何人?”   男人一袭玄色长袍,慢条斯理地转过身。   看清了他的面容,沈贵妃面露震惊,“裴世子?是你假借四皇子的名义邀我来此?”   裴扶墨颔首,“不错。”   沈贵妃凤眸一扫这夜间的太液池,夜间此处寂静无声,零星的落叶飘至池面,微微荡漾。   她咽了咽口水,不由后退了几步。   “娘娘这是在害怕?”他嗓音轻缓,犹如漂浮于夜间,使人背脊生寒。   沈贵妃心尖狂跳,仍是镇定道:“本宫怕什么,该怕的是裴世子,深夜邀请后宫妃子来此会面,你就不怕陛下知晓?”   说到此处,她胆子都大了起来。   裴扶墨轻笑一声:“臣倒是不怕,就不知娘娘怕不怕陛下知晓四皇子……”   他刚开口四皇子三个字,沈贵妃登时脸色大变,“闭嘴。”   裴扶墨诧异:“贵妃娘娘这是怎么了?”   沈贵妃气得牙齿打颤。   不怪李煜这么讨厌裴世子,他当真是可恶得很,能这样轻飘飘地拿捏他人的软肋,竟还能装成这般一脸无辜。   “本宫与你没什么可说的!”沈贵妃冷着脸,宽袖扬起,便要离去。   裴扶墨不紧不慢的声音幽幽响起:“娘娘的孩子死的冤枉,难道娘娘的妹妹,娘娘也不在意了吗?”   沈贵妃止住步伐,蓦然转身:“你说什么?”   ——————   晋安帝身子愈发的差了,自从前几日下旨让太子代理朝政后,便已许久没有出现。   养心殿内,沈贵妃按照以往,亲自服侍陛下。   “秋儿,朕近来这样,实在是苦了你。”   沈贵妃摇头,“能陪在陛下的身侧,都是臣妾的心愿。”   她跪坐在一侧,姣美的芙蓉面在烛光的照映下愈发的柔和,尤其这对眉眼,实在让晋安帝痴迷不已。   “秋儿,眼睫再垂下来些。”   沈贵妃身躯一僵,还是迎合了,问道:“是这样吗?陛下。”   她的眼睫浓长,垂下时犹如羽扇般,半遮半掩的挡住了漂亮的凤眸,才更有梅真儿的神韵。   晋安帝痴痴地看了许久,“没错,就是这样,朕没让你动,你千万莫动。”   沈贵妃垂眸,因眼睛无法动弹,只能僵硬地维持这样的姿势。   时间久了,就连脸颊有些瘙痒,她都不敢上手去触碰。   自从那年端午节在李煜的安排下,她被陛下一见倾心带回了后宫起,便时常要迎合晋安帝一些奇怪的癖好。   陛下时不时会让她露出怎样的笑容,用怎样的语气同她说话。   想必这便是李煜口中,那位梅贵妃曾经的样子。   在李煜的栽培下,她不断的训练如何像梅贵妃的神态,果不其然轻易得到了陛下的圣宠。   只是这圣宠下,究竟有多少难以启齿的无可奈何,她却无法对任何人诉说。   但,为了那个男人,她还是觉得值得的。   因为李煜,她和患有哑疾的妹妹才得以过上好日子,她亦无可救药的爱上他,为他做事也是应该的。   晋安帝一直没喊停,这样持续久了,沈贵妃也有些吃不消。   直到夜色极其深了,晋安帝愈发差的身子骨实在熬不住,只能躺下歇息,沈贵妃这才松了一口气。   从养心殿退出来后。   沈贵妃最信任的贴身内侍特地迎上来,等确认四下无人后,才低声道:“娘娘,您让奴婢防着三皇子的人去民间查那香料的作用,有消息了。”   沈贵妃心里莫名一紧,却还是抱着期望。   “应当没什么问题吧?”   裴世子定然是骗她的。   那内侍面露难色,迟疑了许久,方道:“奴婢寻了许多门路,找了最信得过且专心研制那些迷药的大夫特地查了,那香料……若是用在身上,容易让醉酒的男子犹如陷入迷幻,然,引起性……冲动。”   沈贵妃下台阶的步伐忽然止住,身躯微晃,右脚一崴倒在了一侧的廊柱上。   **   近日裴扶墨异常得忙碌,几乎每天都是夜深了才回侯府。   今日白天他不在时,苗大夫应邀又来了一趟镇北侯府为江絮清诊脉。   “世子夫人这体寒之症仍旧是老样子,还是应当好生调理的好啊……”   云氏问江絮清,“那几日在温泉庄子,慕慕可有好生泡过温泉汤池了?”   江絮清在温泉山庄只呆了十日,但也是日日都泡上了一回,如今身子仍旧没见好,她多少还是有些沮丧,说道:“母亲,或许泡温泉没什么用。”   云氏本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也没指望温泉池水能将她的身子养好,“依苗大夫之见,可还有什么别的方法?”   苗大夫看向江絮清。   面前的美貌女子虽说是妇人发髻,但光看面相便知极其的年幼。   想了会儿,还是道:“侯夫人,我上次便已经说过了,世子夫人的体寒之症,不会完全影响子嗣,只是会比其他女子艰难一些,侯夫人大可安心。”   云氏这便不明白了,既然这体寒并不会完全影响怀子嗣,又怎会成亲这么久还没消息?   “慕慕,你老实告诉母亲,你和怀徵……那方面相处的如何?”   江絮清微怔,问道:“母亲指的哪方面?”   苗大夫笑了声:“侯夫人问世子夫人与世子的房事上可还勤?是几日一次还是日日一次?”   轰隆一声——   江絮清羞得耳廓都红了,在二人的注视下,她垂眸支支吾吾道:“去温泉山庄前还……还挺勤的……”   后来便是她和裴扶墨把话说开了后,那段时间她与他本就心有隔阂,即便每晚紧紧相拥睡在一张榻上,仍然觉得相隔很远。   加上近些日子,他又忙得不能歇脚,哪还……   云氏听完,脸色陡然一沉。   弄半天,原来问题是出在了自己儿子身上!   江絮清回了寒凌居后,云氏怎么想都不是滋味。   自己的儿子也才十九岁的男人,分明在最是血气方刚的年岁,每日对着这么个如花似玉娇软可人的妻子,他竟没有任何冲动?   这简直不符合常理!   夜里,裴扶墨刚回了侯府,还没来得及回寒凌居,就被云氏喊了过去。   “站住。”   裴扶墨看了寒凌居方向一眼,他今日提早回来便是想多陪一陪江絮清。   “母亲,夜深了怎么还不歇息?”   云氏坐在太师椅上,一脸兴师问罪地看他:“你每日倒是忙得很啊。”   “是挺忙的。”近日三皇子已经按捺不住,准备出手,是紧要关头。   云氏见他这幅冷淡的模样,紧紧皱眉,随后站起身在他四周转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裴扶墨的腰间处。   斟酌了许久,终是问:“怀徵,你可是有何难言之隐?”   裴扶墨俊脸微凝,“母亲何意?”   云氏想了许久的措辞,“我与你父亲刚成婚那会儿,他也跟你差不多大的年岁,但你父亲可不像你……”   她也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含糊道:“你父亲他可是一刻都不曾歇息。”   裴扶墨:“……”   这下他完全不懂云氏的意思了。   见他还没明白,云氏只能直接点明,“也是因为你父亲的勤劳,所以我和你父亲才生了四个孩子,这下,怀徵,你可明白了?”   **   裴扶墨脸色冷沉,踏着夜色回了寒凌居。   刚回到正屋,还没踏进去,便听里面对话声传来。   “夫人,侯夫人说让您主动点,您为何不听呢?”   “我不想再那般了……”   江絮清轻微叹了口气。   从重生后她想尽办法接近裴扶墨起,她与他之间实在隔了许多,尽管甜蜜恩爱过,也冷战流泪过,可自从摊牌说开后,她便明白了。   她和他之间的问题从来都是上辈子他将一颗真心捧给她,她不想要,完全不接纳。   而这辈子,她想将一颗心捧给他,已然摆在了他的面前,他只要伸手便能触及,可他却不敢接。   他不敢相信她早已经不知不觉爱上他了。   云氏操心他二人的房事,也不是她和裴扶墨的问题,心倘若不能走到一起,肉.体即便再亲密无间,也是无法解决根源问题。   安夏着急道:“若是夫人再主动些,世子定然能明白你的心意。”   江絮清轻声道:“我会用我的方式让他知道我有多爱他的。”   既然他不相信她的真言,那她便这样陪伴他好了。   裴扶墨站在门口,持久没动。   ——————   时间转眼过去半个月,已然入了深秋,夜间的风带着凉意。   江絮清睡得不大沉,忽然听到房门外传来了急切的沉稳脚步声。   一听便不是侍女的脚步。   裴扶墨敏锐地睁开眼,将怀中的姑娘松开,“娇娇再睡会儿,大抵是周严有要紧事禀报。”   望着他披着长衫离开的身影,江絮清莫名不安。   房门外传来细微的交谈声。   很快,裴扶墨又返了回来,面色沉重道:“宫里出事了,我现在要进宫一趟,你好好待在寒凌居,我会让周严留下来保护你的。”   他边说,便疾速的穿好了衣袍。   江絮清急忙从榻上起来,拽住他的腰带,“是出什么大事了,很危险吗?”   裴扶墨没打算瞒她,“太子传来消息,陛下出事了。”   “什么?”   见她像是吓到了,裴扶墨抱着她安抚了下,“别怕,有暗卫一直在暗中保护你的。”   江絮清摇头,“我不是怕我自己,我是担心你这趟进宫……”   他忽然慎重成这般,想必是真的极其棘手的大事。   裴扶墨笑了声,捏了捏她温软的脸颊,“你忘了,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周严又在门外催,若是再不离开就迟了。   裴扶墨深深看了她一眼,望着她眸中担忧的情绪,忽然将脸俯下,轻轻吻了下她的唇瓣。   他站直了身子,面色温柔地苦笑:“我大抵太傻了,或许是当初你说永远都不会喜欢我的事,让我记得太久太久,久到已融入骨血那般。娇娇,你给我的时间,我想我渐渐地有些明白,被你爱着的感觉了。”   便是方才那一刹那,她眸中的情绪忽然涌入他的心尖,他偏生像是一下看开了,看透了。   她倘若不喜欢他,何必要做出这紧张的样子,何必在他不在时说出那番爱他的言辞。   他可真傻。   竟是这时才想明白。   江絮清没懂他为何突然就想开了,眼眶的湿润弥漫,哽咽道:“你要安全回来,倘若你出了什么事,我定不会原谅你。”   裴扶墨将脸靠近,轻触她缓缓流下的泪水,“乖乖等我回来。”   “我还有礼物送给你。”   那迟了一年的礼物。   他同样会用行动证明,他有多么的爱她。 第60章 昏迷   夜间寒凌居的灯又点了起来, 自裴扶墨出去后,江絮清便睡不着了,她心里总是不安, 担心宫里会出了大事。   皇宫养心殿。   袁总管被暗卫绑在殿内, 塞了一团棉布堵住他的嘴,防止他发出声响。   沈贵妃从始至终低垂着头,乖顺地跪在晋安帝一侧。   殿内的烛火声滋滋作响, 龙涎香弥漫。   李煜取了圣旨行来, 柔声道:“父皇, 先莫睡了,起来重新下一道传位圣旨, 如何?”   晋安帝浑浊的眼微微睁开, 看清了面前男人的面容,气得胸腔不断颤动, “逆,逆子……”   “逆子!”他的掌心死死按在床铺。   李煜瞧他鬓边银白, 苍老的面容显然气数将尽,不由叹道:“父皇啊, 父皇,您都快死了, 这大晋江山,难不成还想被您带到地底下去?”   晋安帝气息不稳,怒斥一声:“朕还有太子!”   太子?李煜冷嗤:“父皇从前分明那般看不上太子, 如今又在装什么慈父?父皇不是夸赞过儿臣比太子更聪颖?既太子如此废物, 何不把这大晋江山传予我, 好让父皇去了后,也无愧地底下的列祖列宗啊。”   “来人, 来人!!”   “父皇不必喊了,儿臣这次来,便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整个养心殿都被换成他的人了,除了袁明海这个老太监。   晋安帝奋力地从龙榻爬起来,阴冷的双目扫了一圈,最终落在沈贵妃的身上,他冷静地看了许久。   “沈玉秋!”   沈贵妃一直低垂着头,不敢抬起来。   李煜颇有耐心的落坐,长指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桌面,他今晚能在此,自然是已有信心让晋安帝改写传位诏书。   裴幽给的最后一剂猛药,只要药效一到,晋安帝便能任由他掌控。   直到等了一炷香,晋安帝除了气息仍旧不太稳之外,整个人的神志还算正常,李煜蹙了蹙眉,眼神扫向沈玉秋。   “怎么回事?”   裴幽不可能欺骗他!   沈玉秋轻声道:“殿下让我做的,我都做到了。”   眼见时间拖得太久,未免生出事端,李煜大步朝晋安帝面前迈去,用力地将他从榻上提了起来,“我说什么,你就写!”   晋安帝重重咳几声:“你当朕是那般容易被你摆弄的?李煜,看来是朕平日里对你太好了,竟是让你生出这般心思!”   这句话正巧戳中了李煜在意的点,他恨恨道:“好?父皇指的好是儿臣的母亲是谁,父皇甚至都不知道?父皇指的好,难道是儿臣自小在后宫因备受冷落,而遭受的那些冷眼及区别对待?还是说父皇要儿臣对您感恩戴德,跪下来多谢父皇碰了我卑微的母亲后生下了我?”   晋安帝眼睛瞪大,艰难地指责道:“你竟是恨了朕这么多年?朕果真是小瞧你了,狼子野心死不足惜!来人!!快来人!!”   “都说了,父皇不必喊了,儿臣早已筹谋多时,您这养心殿的宫人侍卫已全都被儿臣换成了自己人。”   “你!!”晋安帝猛地大吐一口鲜血。   李煜浓眉一折,拾起一支朱笔,将晋安帝按在桌上,狠声道:“给我写!!废了太子李谦,传位给李煜!”   在李煜的多番压迫下,传位诏书终究达到了他的目的。   他看着那张圣旨,俊朗的面容浮起了满足,随后眉头一蹙,“玉玺在哪?”   晋安帝犹如断气似的趴在桌上,微眯着眼气息微弱道:“你休想知道……”   李煜干脆在养心殿自己翻箱倒柜的找了起来,偏生将这整座寝殿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玉玺。   晋安帝仍是原先的姿势伏在桌上,看着李煜气急败坏的样子,呵呵大笑不断。   李煜登时火冒三丈,眼神扫到沈玉秋,将她一把拽起:“说!那药你究竟下没下?”   沈玉秋一直垂眸,紧绷着面色,一言不发。   此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阵脚步声。   李煜脸色一变,顺着声音望去,便见太子和裴扶墨一同带着禁军入殿。   “三弟,你下毒弑君,该当何罪?!”   李谦冷面肃容,沉沉地朝他靠近。   李煜一把推开沈玉秋,嗤笑一声:“原是皇兄来了。”   李谦疾步行去将晋安帝扶起,“父皇,您没事吧?”   “朕没……”忽地,晋安帝靠在李谦身上大吐一口鲜血后直接昏迷。   “父皇——”李谦低喊了声。   李煜见此,凉薄地道:“皇兄别装了,你此刻想必是偷乐着吧?”   裴世子和皇兄为何深夜能带兵围剿他,想必是早就知晓他今晚的计划,沈玉秋那失常的样子……   他转身过去,甩了沈玉秋一巴掌:“贱.妇!!你竟敢背叛我?”   沈玉秋被扇的右脸一偏,捂着脸恨恨地看他。   “这是殿下先杀死我腹中孩子的报应!”   她一心一意为了他着想,连进宫侍奉年岁可以做她父亲的老皇帝都愿意,可他又是如何回报她的?   他竟一直在想尽办法除掉她腹中的孩子!   那香料……   他亲自将那香料送给她,他说他喜爱这味道,希望她用在身上,只要每日远远闻到这味道,就好似她陪在他身侧一般。   她将这甜言蜜语听了进去,却不料,便是这样才葬送了她孩子的性命。   裴扶墨淡薄的扫了这二人一眼,“来人,将危害陛下的三皇子和沈贵妃压下去!”   李煜注意力从沈玉秋身上移开,得意地笑了几声:“你们当我今日来没有防备着?”   他若是在皇宫呆了一个时辰还未出去,他这些年收集的兵力将会涌进皇宫来营救他。   大不了鱼死网破!   很快疾步的脚步声靠近了养心殿。   禁军统领疾步进来回禀,“太子殿下,宫外已被官兵包围了。”   李煜笑道:“这么多年,臣弟我也不是白在二皇兄那受那么多委屈的,这下皇兄可明白了?”   今晚他便是准备了两手。   他本没有想到这么多,若是不逼宫,下药让父皇改了诏书,他便可名正言顺的登基,但裴幽偏生说,太子身边有裴扶墨在,定要防着他使诈。   果不其然,沈玉秋竟是被裴扶墨收买了。   裴扶墨冷笑,“看来今晚是个无眠之夜了。”   **   窗外夜风吹拂。   寒凌居内,江絮清实在睡不着,干脆便穿好衣裳起来站在窗边看月亮算着时辰。   今日皇宫发生大事,或许太子和三皇子之间便要分出一个胜负了。   只要今晚一过,彻底尘埃落定,她就能跟裴小九好好过上日子。   恰逢这时,寒凌居的院外传来极大的骚动。   江絮清被引起了注意,想要推开门去看发生了何事。   周严在门外守着不让她出来,说道:“夫人不必担心,大抵是三皇子的人来包围侯府了。”   三皇子?他竟还派人来动镇北侯府?   江絮清焦急道:“那我怎能还呆在这?母亲她们的安危可如何是好?”   周严说道:“此事世子早已预料,事先便已经出动了七鹰卫护着侯府,前院不会有问题的。”   七鹰卫是镇北侯精心培育的一支精英护卫,用来保护侯府的安危,不到紧要关头是不会出动,但只要出动,是极难攻破。   江絮清稍微放下了心,可很快她又担忧地问到皇宫的情况。   周严没有一同进皇宫,实在不清楚,只能安抚道:“夫人莫担心,世子定是有万全的准备,况且有夫人在,世子是决然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今晚世子出府前,特地叮嘱了他好好保护夫人,临出门前的神情,是世子近大半年来少见的轻松。   周严便知,世子心中的郁结早已在夫人的爱意下,不知不觉已化解。   既二人已然没了隔阂,世子定会更加珍惜与夫人这来之不易的一切。   江絮清还是惴惴不安,她站在窗边焦虑地不断走动。   安夏取了件长衫过来披在她身上,劝道:“夫人,夜深了风很大,您身子骨本就虚弱,还是去躺着等世子吧?”   江絮清紧咬着唇,“也好。”   她站着等也不是个事,倘若着凉生病了,裴小九定是会生气的。   等江絮清乖顺地去入睡了,安夏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轻手轻脚的关上了里间的门,在门外跟周严一同守了起来。   **   浓稠夜色下的皇城,李煜的兵马冲进了皇宫后,经过焦灼的激战,最终被太子的兵马尽数缉拿。   李谦居高临下看着被禁军压制住的李煜,冷声道:“方才那出戏可是玩够了,三弟?”   李煜犹如丧家败犬,奋力的挣扎,怒吼一声:“我手下的人手,竟大半是皇兄的人?皇兄是从何时开始算计的臣弟?竟藏得这么深?看来皇兄等这日也是多时了?”   李谦淡声道:“对付你一个势微的皇子,孤也不必那般大费周章,孤应当要感谢三弟替孤解决了老二和老四那两个棘手的人才对。”   李煜怔在原地,脸上的鲜血缓缓低落,等回神后,悲凉地大笑了几声。   这么多年,他辛辛苦苦筹谋了这么多,竟从头到尾都在给太子做嫁衣?   裴扶墨收了手中的剑,抬眸看了眼天色。   现下还极其暗,盘算着若这时回去还能与江絮清一同睡个后半夜,他不耐烦道:“殿下还多说什么?来人,将逆贼压下去!”   李煜被几名禁军压着走,行到裴扶墨身侧时,望着他冷峻的侧脸,忽然幽幽笑了声:“裴世子心情不错?就是不知世子夫人,现在睡得可好?”   裴扶墨脸色骤然一变,揪着李煜的衣襟问:“说清楚!”   李煜呸了声吐一口血水,冷血地道:“你千防万防,反而越是想保护的人,此时却正处于危险之中,裴世子啊,裴世子,你那般捧在心尖上的人,偏偏要因你而死了。”   裴扶墨心中一惊,心里莫名燃起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   ———————   寒凌居的卧室,周严和安夏还守在门外,见屋内安静如此,便猜测世子夫人已然入睡。   此时屋内,博古架被轻微的推开,一条幽深的密道敞露,缓缓从里面走出一道单薄颀长的身影。   男人脚步轻缓行至榻边,看着睡得极其不安稳的姑娘,唇角微勾。   许是视线过于灼热,江絮清顿时感到不舒服,慢慢睁开眼,在还没看清楚来人时,忽然一抹药粉侵入她的呼吸。   她很快昏迷的不省人事。 第61章 赌   漆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 四周有些尘封许久的难闻气味,江絮清拧着眉缓缓睁眼,眼前却是一片黑暗。   她的双眼被黑布蒙住了视线。   雕花窗随着风声在不住地敲打, 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间显得异常惊悚。   即便此时她看不见, 也知道现在她不在镇北侯府。   轻缓的脚步声在屋内来回走动。   “是谁?”   室内响起江絮清强制压下的颤抖嗓音。   男人站在她身后停下,颀长的身影落在她的身上,那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愈发的明显。   江絮清脸色煞白, 被绑在椅子后背的双手都好似僵硬的不似自己。   男人看了她许久, 终是走到身前来, 缓缓倾下腰身。   感觉到男人离她愈发的近,江絮清下意识地身躯后退, 忽地, 她坐着的这张椅子,被一只掌心用力按住。   “莫动, 让我再好好看一看你。”   当这声音出现时,江絮清整个人如同石化, 僵硬地不知如何呼吸。   裴、裴幽?   他不是应该已经被烧死在地牢了吗?   望着江絮清惨白的小脸,裴幽轻轻笑了声:“怎么, 在想我怎么还没死是吗?”   江絮清将脸挪开,不愿回答他的问题。   裴幽眸中戾气闪过, 用力掐上她的下颌,“你就这么讨厌我,恨我?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   她紧咬着唇, 仍是一言不发。   “好, 很好!”裴幽气极反笑, 松开了她的下颌便站直了身子。   “你说,你的裴小九大概要多久才能来救你?”   江絮清动了动眼睫, “你究竟想做什么?”   裴幽冷声道:“非要我提他,你才愿意同我说话?慕慕,你究竟还有没有心?”   江絮清冷笑一声:“我有心,那也不会对你。”   是吗?裴幽转身拉了一把椅子过来坐在了江絮清对面。   他目含痴迷地望着她这张姣好的脸庞,越看心中的爱意与恨意交缠,越不断地汹涌。   他将她的脸掰过来面对他,咬牙切齿道:“为什么不爱我,为什么眼里看不见我,既然如此,当初你为什么又要将我救回江府?”   江絮清奋力挣扎,又实在拼不过他的力气,冷言道:“我当初捡你回去,只是看你可怜,倘若我会知道你心性如此卑鄙恶劣,当初我定是看也不会看你一眼!”   “不——我不信你心中没我的位置,当初裴怀徵去北疆那几年,他不在的时候,我与你在江府不是很好么?你分明说过你不喜欢他,为何他回来后,一切还是变了?”   他近乎嘶哑地喊。   说什么讨厌裴怀徵霸道的性子,可裴怀徵回来后,她分明比任何人都要开心,当初他竟相信了她这种鬼话?   江絮清沉默了片刻,“从来不是因为他回来了才变的,是无论他在与不在,我都不会喜欢你。只是他回来后,我的眼里才能看见他。”   裴幽神思一晃,“你说什么。”   “我说的还不够清楚?”   她嗓音愈发的冰冷:“还是说让我再说的清楚一些?”   这时,江絮清听见室内响起了一道椅子被用力往后一推的刺耳声响。   裴幽慢悠悠地站起来,笑意含着苍凉与癫狂,轻声道:“好,也好。那一年,我伪装的那般温柔体贴,你也不曾爱上我,甚至还置我于死地,你说我心性冷漠残忍,对我如此狠心的你,又何尝不是?”   江絮清皱眉,什么置他于死地?   她还没明白裴幽这段话是何意,忽然一双大手绕到她脑后,慢慢解掉了那抹遮眼的黑布。   视线渐渐清明,屋内烛火摇曳。   江絮清不适应地颤了颤眼睫,随后扫向四周,见这处完全陌生,且看起来荒废已久,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   裴幽站在她面前,微倾身子靠近,笑意温柔:“慕慕,快睁开眼看看你上辈子的夫君。”   **   裴扶墨赶回了镇北侯府,见到他一脸冷肃的模样,周严等人也吓了一跳,“世子?”   裴扶墨疾步进了里屋,推开门往里看去,等看到床榻和屋子内空无一人,心里猛地一沉。   周严和安夏进去,同时震惊。   安夏急忙道:“夫人呢?夫人怎么会不见了?”   夜里她和周严一直守在这间屋子里没有出去过啊,就连门窗的声响都未曾听见,好好的人怎会不见了?   裴扶墨拳头攥紧,冷冷地扫了屋子一圈,视线落在屋内的那巨型博古架上。   这处的密道机关被人动过。   这不可能,侯府当初设下这些密道机关时,除了他和父亲,并没有任何人知道,就连母亲和慕慕都不知情。   怎会有人从这密道进了这间屋子?   裴扶墨内心不安的感觉越发的强烈,沉声道:“周严,速速吩咐下去,即刻封锁城门不允许任何人混出去,还有,将长安城翻起来也要尽快查到夫人的行踪!”   周严一脸严肃应下,急忙去实行了。   ———————   “慕慕,我们来赌一赌,如何?”   裴幽坐在桌边,反而兴致极好地向江絮清打着商量。   江絮清脸色苍白,从得知裴幽也有了前世记忆后,她便已心如死灰。   “赌你的裴小九,他今晚能不能找到你?”   “你究竟想做什么!”   裴幽缓声道:“我想做什么,你还不清楚?”   上一世他要裴怀徵这条命,这一世仍旧要。   江絮清登时激动地挣扎起来,“你不要妄想了!你根本伤不了他一分一毫!”   裴幽摇头轻啧:“有你在,还怕他不过来?”   “你说,他能知道这里是何处?”   恐怕他今晚将长安城翻起来了,都想不到他把人带到了哪里。   裴幽现在就是个疯子,一个根本什么都听不进去的疯子。   倘若他为了将裴小九引过来,设下了什么卑鄙陷阱该如何是好?   江絮清根本不敢赌。   “你放开我!”她哑着嗓音哭喊。   “放了你?”   烛光摇曳在裴幽冷漠的面容上,望着她杏眸中的紧张与担忧,他心里的火不断地往上涌,“裴怀徵还没死,你就担心了?你就这么喜欢他?”   “为何所有人都只看得见他?就连你的父亲,口口声声夸赞我非池中物,可在挑选女婿时,还是只会要裴怀徵!”   江絮清恨恨道:“你拿什么同他比?”   裴幽脸色铁青,眼里透出森冷的光:“我凭何不能与他比?他不就是出生比我高贵些,倘若我的生父不出那档子事,我若没有流落在外,又怎会比他差?”   “那首辅……”提到此人,裴幽心中的恨意愈发的汹涌。   “他同你父亲都是他人口中的清流文臣,那般德高望重,实际上还不是个心胸狭窄的小人,背地里竟说我如何都比不上裴怀徵!”   前世他使用手段娶了江絮清后,便是一次夜里去江府时,意外听到宋初岐与江义承的交谈,那晚二人似乎饮了不少酒。   江义承喝多了便胡乱说起混话:“早知道啊,我就该早点让我闺女和镇北侯府把亲事定了……”   宋初岐问:“你的闺女不是嫁给了镇北侯府的公子?”   江义承遗憾道:“实际上,我和她母亲最想要她嫁给的是裴世子,那二人自小便是青梅竹马,本该可以顺利结为夫妻,谁知我那女儿竟……”   “原来如此,不过比起裴世子,那寻回来的裴大公子的确差了许多,这的确是可惜啊可惜。”   当时他听了那翻话,又怎能不恨?   江絮清瞳仁轻颤,怔怔地缓了许久,才难以置信地问:“所以……杀了首辅大人的是你?你再嫁祸给了我父亲”   裴幽阴恻恻地笑:“没错。”   他们都罪该万死!尤其江义承,每日夸赞他多么优秀,可真正最欣赏的人还不是那裴怀徵?   “你好狠毒!”江絮清流着泪骂道:“我父亲那样提携你,对你那般看重,你竟这般陷害他!!”   前世父亲因醉酒后卷入了谋杀首辅大人的案子,便是因此江府才一落千丈,后来是裴扶墨想尽办法帮父亲洗刷了冤屈,但最后查到的凶手只是只能记恨首辅大人许久的文臣。   她当时并未多想,只一心为父亲洗刷冤屈而感到高兴。   现在回想过来,那文臣恐怕也是裴幽故意推出来的替死鬼!倘若裴扶墨再紧揪着不放把这案子查下去的话,定能抓到真正的真凶。   “他既那般对我好,为何会想把你嫁给裴怀徵?”为何在把自己的闺女嫁给他之后,时时露出那样遗憾的神情。   江絮清深吸一口气,“我同你没什么好说的!”   他的心已经扭曲到分别不清所有了。   她多番冷脸的态度,裴幽怒意涌上头后,反而还渐渐平静了起来,说道:“方才我收到信号了,三皇子失败。”   “既然如此,你还不赶紧逃跑?”她冷笑。   裴幽啧啧地摇头:“逃?你还在这,我能逃到哪去?”   他站起来出门,紧接着慢悠悠地举了一把火把进来,那火把在江絮清面前停下,照亮她水光盈盈的杏眸。   “还记得你当初是怎么置我于死地的?”   他将那火把一点一点的将整间屋子点燃,不过片刻,整间屋子犹如火海,浓烟缭绕。   江絮清呼吸急促,看着他面无表情的在四处点火,“你……”   直到整间屋子彻底烧了起来,他笑意森然地道:“慕慕,我们一起死,好不好?就做一对亡命鸳鸯。”   他得不到的人,宁愿毁了,也不会让裴怀徵得到。   江絮清身子不住的颤抖,望着火光燃起的屋子,痛声骂道:“疯子!”   裴幽心情平静地落坐,看着屋子内的火越烧越猛,淡淡道:“即便他发现了这处的浓烟,等赶过来时也迟了。”   等裴扶墨过来,也只能看到一具已然烧焦的尸身。   **   半个时辰前,周严派人在长安城四处搜寻,仍旧查不到任何眉目。   裴扶墨几乎将裴幽能去的地方都翻了个遍,可江絮清就像是忽然从长安人间蒸发了般,寻不到半点踪迹。   “世子,您……”周严见裴扶墨情绪不对,试图安抚。   裴扶墨站在那处,面容虽平静,但半垂的眼眸分明正慌乱不安。   那种他抓不住的感觉愈发的强烈,好似有什么即将脱离了他。   他忽地一把取过桌上的马鞭,沉声道:“还有个地方,我去找。”   那大抵是最后唯一的机会了。   他说完几步跨了出去,很快便不见踪影,就连周严想追都追不上。 第62章 赢   裴扶墨已疾速赶到了城郊的一处隐匿别院, 这座别院极难搜寻,因是独立开来,近乎与外界隔绝。   此处正是瑞王当初安置梅夫人的别院, 梅夫人入后宫之后, 这座别院便已荒废多年,被晋安帝下令划为禁区,早已无人看管。   望着眼前这不断升腾的浓呛烟雾, 裴扶墨整颗心沉甸甸的。   他一脚踹开了大门, 直接朝火烧起来的那屋子行去。   这间屋子的门窗四处都已燃了起来, 裴幽竟大摇大摆地站在门口,手中举着火把, 眸含挑衅地看他。   “裴世子, 你来的倒是比我想象中还要快。”   裴扶墨冷声:“她人在何处?”   裴幽笑了笑:“慕慕啊,你放心, 我怎么舍得伤害她呢?”   裴扶墨几步跨进来,右拳一挥, 便直接将裴幽打到地上翻滚,他手中的火把也跟着在地上滚了几圈, 点燃了一张桌布。   屋内已然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四处都是火堆, 看起来已烧了有一段时间了,裴扶墨没空与裴幽周旋,直接在屋子里翻找。   裴幽艰难地爬起来, 擦了擦唇角的血, 又狠狠地吐了一口血沫。   “别白费心思了, 你找不到她的。”   裴扶墨像是失去了理智,赤红了双目, 站直了身子后从腰侧取出一柄长剑。   通体碧青色的剑身在满是火焰的屋子,衬出灼热的红光。   裴幽的视线落在这柄长剑上,嗤笑道:“传闻这青翎剑削铁如泥,想必若是砍我的话,那定然是顷刻间便能断气。”   跳跃的火光照映在裴扶墨冰冷的面庞上,他玄色的披风轻微摇曳,一双泛着冷意的眸子沉如深渊,他手持长剑站在火堆处,犹如修罗降临。   “她在何处?”   裴幽丝毫不惧,即便此刻浑身的伤使他站起来也极其费劲,“我说了,你找不到她。”   他一字一句,冷漠无情地道:“这次我就要你们二人,陪着我再死在一起!”   说完这句,他嘴角一咧,露出森然的笑容。   上辈子他被江絮清下毒,最后烧死在那地牢之中,这辈子他回想起来的太迟了,如今能做到的便是彻底杀了这二人,好报他上辈子的仇恨。   裴扶墨脸色一变,他说的“再”?   忽然,他心里浮升起怪异的感觉。   他可以保证,这一世的父亲还没来得及将侯府的机关密道告诉裴幽,但上辈子……   见裴扶墨脸色一变。   裴幽阴森森地笑道:“没错!通往你寒凌居的密道,是上辈子镇北侯告诉我的。”   裴扶墨上前厄住他的脖颈,嗓音冷的犹如冰刃:“再死在一起是何意?”   他突然的动作,使裴幽呼吸困难面部涨红。   他被裴扶墨掐了起来,足尖都无法着地,却仍是恶狠狠地道:“怎么,想知道?想知道上辈子你死后,我和慕慕究竟发生了什么?”   屋内的火势越烧越猛。   裴扶墨的耐心已然到达了一个极限,他用力加深了掐裴幽脖颈的举动,冷声道:“你不必想要激怒我,如今的你对我来如犹如一只蝼蚁,我轻而易举便可将你弄死。”   上辈子如何,对他来说已无关紧要了。   裴幽气息微弱地道:“是吗?若我死了,你休想找到她在哪!”   “这火烧了半个时辰,接下来会蔓延到整座别院,你说慕慕那般娇贵,若是哪处烧着烫着,成了半死不活的,即便她保住了一条命,会不会生不如死?”   裴扶墨额间青筋暴起,将他用力地朝地上一甩,裴幽翻滚了一圈,右手被屏风上的火扎实的烫了一下。   他却浑然不觉得痛,踉跄几步站起来,歪着身子笑道:“该说命运就是如此捉弄人不是?上辈子,我与慕慕还有你,我们三人也是在这样一个大火弥漫的地牢里了断了生命,而今生,你我她三人,同样要一同死在这处。”   裴扶墨薄唇紧抿,绷起来的面容犹如淬着寒凉刺骨的杀气。   裴幽拍了拍身上燃起来的火,说道:“自从宫宴后,慕慕对我百般生疏,不愿再与我来往后,我便总是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究竟做了什么,让她总是对我露出那般仇恨的眼神,直到那次地牢失火,我被三皇子救出来后,回想起了那一切,我便明白了。”   他又缓缓点了一把火,将屋内其他还未曾燃起来的地方继续点燃,语气阴邪地道:“她会那般恨我,竟全都是因为你。”   “前世我在牢中断送了你的性命,她赶来见你最后一面,便是抱着与我同归于尽的想法。”   他低声又痴狂地笑:“是她,害得我上辈子苦心经营的一切都毁的彻底!”   裴扶墨眼中倒映着屋内燃起的火焰,跳跃的火光将他半边侧脸衬得看不清明。   裴幽此时是抱着拉江絮清和裴扶墨一同死的想法,反而身心轻松无比。   他一点一点将整间屋子越点越燃,看着二人身处在根本逃不出去的火场内,丢掉了手中的火把,冷笑了几声:   “裴怀徵!你没亲眼看见她抱着你的尸身哭得犹如天塌的模样能有多可怜,真是太可惜,太可惜了啊……”   心中那抹仇恨,使他愈发地疯狂:“上一世她眼睁睁看着你死去,最终竟是选择放火烧了地牢与你一起死。这一世,我定要你眼睁睁看着她死,却同样无法将她救出来。”   裴扶墨默默听了许久,当得知江絮清陪着他一起死后,身躯猛然一晃,脚步不稳后退几步。   刹那间他感到几乎喘不过气来,悲恸刺激下,眼尾的猩红一路弥漫至青筋暴起的脖颈。   心中巨震犹如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的攥住他的心口,使他痛不欲生。   江慕慕!   她竟是这么傻!   她为何不说,为何一句都不曾提起?   裴幽轻蔑地望着裴扶墨双目赤红,神思俱乱的模样。   痛吧,痛吧,裴扶墨越痛,他便越爽快。   他慢慢地问:“倘若是你,会愿意为了她死吗?”   “这个画面,我倒是很想看见呢。”   裴扶墨抬起紧绷着脸庞,面上的痛意顿时一扫而空,转为从容镇定。   他一步一步朝裴幽行去,地上的火已蔓延到无处落脚,他一脚一脚随意踢开,缓缓抽出青翎剑,淡声道:“临死之前话竟还这么多。”   紧接,他长剑一挥,刀影便落在了裴幽的胸膛前,顷刻间,那道血痕下,鲜血不断地滴落。   裴幽猝不及防地闷哼一声,身上的鲜血随之飚到了裴扶墨的面容上。   似乎没料到他下手竟如此果断,裴幽猛吐了一口血,语气虚弱地惊诧道:“你……难道不想知道慕慕……在何处?”   裴扶墨冷戾地将长剑朝他胸前穿去,看着裴幽断气地倒在地上,鲜血不断地翻涌,他面上神情充满不甘。   裴扶墨冷冷暼他一眼,不屑再多言。   与裴幽多说一句话,就消耗了他寻人的时间,他还没那般愚蠢。   裴扶墨一脚将裴幽的尸身朝里处的火堆踹去,火势愈发的上涨。   他阔步在屋内翻找,能藏人的柜子里近乎都翻了个遍,仍旧寻不到江絮清的身影。   眼看这座别院的火越烧越猛,倘若再待下去,即便没别烧死也会窒息而亡,裴扶墨愈发的急躁起来。   不过片刻,这间屋子已然被他拆了个遍,却还是寻不出半个人影。   **   不知何时正座别院已然成了火海,裴扶墨的脑中忽地一片空白。   只要一想到在这片火海中,慕慕正在一处危险的地方等他。   他的心便慌乱无措。   他几乎在每个有可能藏人的地方都翻找了一遍,神经如同麻木,如同失去痛觉,他此刻焦躁地更是根本无法冷静下来。   裴幽临死之前说的什么?   他想要他们二人跟他一起死在这里,那想必……   裴扶墨冷沉着脸,回到了方才裴幽死在的那间屋子里。   这间不大不小的卧室,已然烧毁了大半,裴幽的半具尸身已与火焰融合。   裴扶墨站在火光的中心,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幼时他与江絮清玩过无数次捉人的游戏,回回都是他轻而易举的找到自以为隐藏地很好的她。   这次定然也是。   浓呛的气息使他快要呼吸不过来,裴扶墨抽出腰侧的青翎剑,劈开了眼前一个又一个的障碍物,他现在能做的便是冷静下来想对策。   江慕慕,你究竟在哪儿?   ——————   江絮清睁开眼时,浑身痛得已不是自己的身子一般,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她的思绪还停留在与裴幽对峙后被他迷晕了。   裴幽那个疯子!三皇子失败后,他也知道自己活不下去了,便是死也要拉着她?   她现下在何处?为何感觉四周除了滚烫,还觉得呼吸困难。   她喉间不断地发出细弱到自己都听不清的嘶哑嗓音。   想必她现在处于一个极其封闭的空间,若是再不出去,她即便不是被烧死,也会窒息而亡。   裴小九若是得知她被裴幽抓了,定然会来找她。   可她不能这样坐以待毙,在他寻到之前,她也要自己想办法得救才行。   江絮清艰难地从一个极其封闭的空间坐起身,抬起已经酸痛到很难抬起的手,试着敲了敲身前的阻碍物。   “嘶……”那阻碍物极其的坚硬。   她究竟是在何处?   可她现在除了浑身滚烫,呼吸难受外,真的感觉自己要死了似的。   这么坚硬的东西,她如何能推开?   江絮清泪盈于睫,死死咬着唇,用力掐着自己的手臂,以求这些疼痛感让自己能稍微保持住清醒。   她绝对不要死在这里。   好不容易与裴小九苦尽甘来,眼看就能与他好好在一起过日子,怎能死在这里……   她取出发髻上的金簪,现在她全身上下只有这一个硬物可以与这坚硬的阻碍物相抗了。   汗液不断地滴落,她紧紧握住那支金簪用力地敲打。   一下一下,即便声音在这火势渐猛的屋子里被遮盖了下去,她仍是不愿放弃。   不知这样敲打了多久,江絮清毫无血色的脸渐渐地沉凝,眼前视线愈发的模糊,场景似颠倒一般,根本看不清明。   裴小九……   她嗫嚅地低低唤了声。   忽然一道剧烈的声响在屋内响起。   “江慕慕——”   裴扶墨嗓音嘶哑,夹杂着撕心裂肺的痛苦,他上前接过那摇摇欲坠的身子,双手颤抖不断收紧手中搂抱的动作。   怀中的姑娘已经睁不开眼,眼睫在细微地颤动。 第63章 醒   三皇子李煜与后妃沈玉秋勾结多时, 趁晋安帝病危之际,带领亲兵逼近皇宫意图夺位,后反被太子李谦当场缉拿。   此事不过半日便在街头巷尾传得沸沸扬扬。   晋安帝也因此大受刺激下吐血昏迷了整晚, 待次日苏醒后, 身子状况更是大不如以往,就连坐起身都极其费力。   经诸多朝廷重臣的见证,晋安帝亲手将玉玺转交给太子李谦。   新帝登基的日子定在了三日后, 而镇北侯府也沉寂了整整三日。   夜色浓稠, 寒凌居卧室的烛火摇曳。   安夏端着铜盆进来, 低声回禀道:“世子,奴婢该给夫人擦身子了。”   裴扶墨靠坐在床头的身躯微微一动, 嘶哑的嗓音从喉间溢出:“放下, 我自己来。”   安夏不动声色地叹气,“是。”   铜盆搁下后, 她放轻了脚步,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寝屋。   院外月色如银, 许是即将入冬了,夜间的风都带着丝丝凉意。   安夏望着窗纸上映出来的烛光, 眼眶湿润地说道:“夫人昏迷三日了,也不知道何时能醒过来。”   若是再这样下去, 世子如何承受的住。   这整整三日,世子都寸步不离地守着夫人,除了宋大夫, 无论谁来都无法碰夫人一下, 即便是夫人的亲生母亲来探望, 也只能这般看着。   世子这几天熬红了眼,快熬坏了身子, 却仍旧冷硬到不准任何人碰到夫人。   他紧张成这般,恍惚间让安夏都觉得,夫人此时就像个易碎的瓷娃娃。   周严一脸严肃的守在门外,低声道:“别担心,宋大夫每日都来诊脉了,夫人的情况好了许多,只是那日被裴幽抓走后被关了太久才导致严重窒息。”   提起这事安夏就气得流泪,在心里把裴幽骂的狗血淋头仍不解恨。   **   次日天光明亮,新帝的登基大典是极其重大事宜,按照裴扶墨的身份也该现身。   云氏大早上便来催了,“怀徵,你就入宫半日,就露露脸也好,让你表哥也好安心。”   裴扶墨疲惫地揉了揉眉骨,一双漆黑的眸仍旧落在江絮清苍白的小脸上,淡声道:“母亲,我不去了。”   “为何?新帝登基可是头等大事,你若不去,岂不是会让人猜测你与新帝关系不睦?”   云氏细细说着其中的利害。   见他如此,云氏心里也很不好受,说道:“慕慕这里,母亲会帮你看着,你就入宫一趟,很快就可以回来,放心。”   裴扶墨仍然油盐不进,“母亲不必说了,我不能走开。”   倘若他刚离开后她醒来,看见的第一个人不是他该有多害怕?   云氏劝说无果,气得又实在拿这个儿子没办法,他自小性子便倔得很,小的时候他父亲还可以用武力降服让他能听话习武,再长大了他自己有能力后,他父亲便也拿他没辙了。   唯一能说服他,让他甘愿听话的人,偏生就躺在那处,如何都醒不过来。   云氏这边焦急得不行,正好新帝身旁的王公公来了一趟镇北侯府。   王公公是带着圣旨来的,裴扶墨不得不起身去往玉荣堂接旨意。   宣读完圣旨后,王公公说道:“陛下体恤裴大人平定叛乱,劳苦功高,特批裴大人十日休沐,待十日后,陛下希望裴大人能调整好最佳状态回归朝堂。”   裴扶墨道:“臣,接旨。”   送走了王公公后,云氏这才松了一口气。   毕竟新帝登基这头等大事,若是有意缺席恐怕真的会引起没必要的事端,陛下特地下旨让怀徵休假十日,也是为了堵住外面的悠悠之口。   恰逢这时,周严急匆匆奔到玉荣堂来,激动地回禀:“世子,夫人醒了!!”   **   江絮清被安夏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靠坐在引枕处,她的目光空洞,望着屋内迟迟无法回神。   等听到门外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安夏眼眶湿润地喜悦道:“夫人,是世子回来了。”   裴小九……   江絮清缓缓将视线朝门口看去,身形挺拔高大的男人正站在门槛处,他面容白皙,紧抿薄唇,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此时浮出她看不懂的情绪,似夹杂着雨后初晴的湿润。   莫名惹得她心尖颤动。   只见他踏着投入屋内的阳光,朝她大步行来。   他的眼神过于灼热,江絮清心跳如鼓,眸光微闪。   安夏不知何时退了出去。   江絮清动了动指尖,下一刻,她的右手便被一只温暖的掌心紧紧裹住。   裴扶墨落坐在榻边,单臂一伸,便将她用力地揽入怀中,他的下颌抵在她单薄的肩上,呼吸粗沉。   紧紧相拥了许久,他低声道:“你终于醒了。”   简简单单五个字,他却觉得自己说得如此艰难,喉间像是被堵住一般难以言语。   “疼……”耳畔传来她细弱的呻.吟。   裴扶墨连忙松开了她,见她脸色还是苍白虚弱,想必是昏迷几日醒来身子还有问题,他心顿时慌乱地不行,“你先躺下,我去寻宋大夫来。”   他人还没离开,江絮清及时拉住了他,“你不要走。”   裴扶墨站在榻边,犹如雕像一般未曾动弹。   那柔软的手心还牢牢牵着他的手,他喉结滚动,终是转过身来。   “好,我不走,我就在这陪着你。”   江絮清慢慢地挪到榻边,扬起脸颊朝他伸手,盈盈水眸如含着委屈,嗓音嘶哑:“那你怎么不抱我呢?”   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但意识彻底失去之前,她记得清清楚楚,她分明看到了裴扶墨担忧的眼神。   他又一次找到了她,救了她。   裴扶墨黑眸轻颤,不自在地道:“我手劲太大,弄疼你了。”   江絮清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我方才只是没反应过来而已,我想你再紧紧抱着我。”   她不想要裴小九同她那么客气了。   从幼时他便想对她做什么便做什么,想抱她也从不注意场合,不会考虑任何人的心情,这样随心所欲的才是他。   江絮清还在沮丧那个温暖的拥抱消失的太快。   忽然她感觉到一股强劲的力道将她用力地摁进胸膛,男人宽大的掌心按在她的腰后,狠狠地将她揉进怀里,力气大到像是要融入他身体一般。   “江慕慕,对不起。”他将脸埋在她的肩上,低沉的嗓音从她耳畔响起。   江絮清听着心里酸涩,鼻尖顿时涌上泪意,“为何说对不起,你不是救我出来了吗?”   裴扶墨加深了拥抱她的动作,若是不这样紧紧抱着她,他只觉得不够真实。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此刻都在颤抖。   “对不起,上辈子,让你死的那么痛……”   从裴幽口中得知了那一切后,他便整整三天难以入眠,只要闭上眼睛,他便会不断地回想当初他死了后,她该有多无助,有多害怕?   她自小娇生惯养,是他带着一同长大的娇贵小姑娘,身上最大的伤口便是那日从树下摔下来后不慎划了一下,只被小石子划伤,她都能哭那么久。   那样怕疼的她,究竟是如何做到这种寻常人都难以能做到的事。   他根本不敢去想,那时的她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与他一同死在牢中。   江絮清面露诧异,她不知道裴扶墨怎么知道的那件事,但此刻总算明白她醒来后,他那些失常的反应了。   她试图安抚他,“没事,都过去了,眼睛一闭的事。”   裴扶墨蹙眉松开了她,见她还笑得出来,心里有些恼火。   “江慕慕,你……”   话未说完,就被江絮清急忙打断。   她垂眸望着裴扶墨紧紧握着她的那只大手,轻声说道:“因为我知道,倘若死的人是我,你也不会独活。”   不过裴小九或许会比她做的更好,至少他会将裴家的冤屈洗清。   可她实在没那能力,她光是鼓足勇气毒死裴幽,对她来说已经很艰难了。   事实上,前世的一切她都不愿回想了,既然重来了一次,她只想珍惜现在的生活,所以她从没想过将她的死因告诉他。   可倘若可以让他不再患得患失,能更安心些,她也不介意再揭开前世的伤疤。   江絮清强忍着泪意,缓缓低语:“上辈子认亲宴那日,我是中了裴幽的奸计才不得不嫁给他,之后我……我与他的婚姻实则只是有名无实。”   前世那会裴幽还要伪装他的性子,婚后便对她百般体贴,她对裴幽没有感情,若非那日醉酒后在他屋里醒来被双方母亲看到,她决然不会嫁给他。   婚后裴幽也看出她不愿亲近他,便佯装贴心说不会碰她,会给她时间想清楚。   她才能这样与他做了一年的假夫妻。   “裴小九,你相信我吗?”   她紧咬着唇,目含期盼这样紧张地看他。   裴扶墨对上她期盼的目光,心里却浮升起一抹哀意,原来从始至终不过都是因诸多误会,而导致他走不出自己的心魔罢了。   虽说他当初的确嫉妒,嫉妒疯了,他嫉妒前世裴幽娶她为妻,前世的他无数次觉得自己嫉妒的嘴脸实在难看得很。   可他忍不了,也放不下。   重来了一次后,自他彻底妥协了,打算与她重新来过后,并不在意她前世和裴幽的婚姻,他不介意她从前发生了什么,只要现在属于他就够了。   可他也不得不承认,他仍然嫉妒裴幽曾经“拥有”过她。   而当得知这一切不过都是假的后,他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开心。   他只看到了面前这个从小与他一同长大的小姑娘,用这般小心翼翼的目光看他。   他曾经深陷执念中走不出来,不敢相信她喜欢他这件事,究竟让她难过了多少次……   裴扶墨呼吸放轻,尽可能的让自己平静下来,苦笑道:“对不起,原来我不相信的从始至终都是自己。是我不好,才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江絮清看他这般模样,心里也不好受,刚想说什么时。   一滴泪水滴落在她的手背,江絮清心尖一跳,正想看过去,裴扶墨已经抬手蒙住了她的双眼,在她唇瓣轻轻落下了一吻。   那瞬间她觉得自己的世界里好像除了彼此的呼吸声,再也听不见其他。   这个无比珍惜且温柔的吻,犹如前世地牢内,她向裴小九表明心迹后,他轻轻贴上来的吻。   江絮清双肩轻微颤抖,泪水落在他和她相贴的唇瓣上,最终尽数被他吻了去。   轻轻地触碰不知何时变成了深吻。   裴扶墨侧坐在榻边,将怀中的小姑娘牢牢地扣在自己的身前,以一种全方位将她抱起来的坐姿,将脸俯下,慢条斯理且极其细致地舔.舐她的唇瓣。   江絮清渐渐地有些呼吸不顺,破碎的呻.吟从二人的唇齿间溢出,“慢,慢点……”   裴扶墨的右手探入她的发间,按住她的后脑,又加深了这个亲吻。   江絮清被他吻得脑子浑浑噩噩,一时承受不住他的力道,直接泄力地倒在他的怀里,待停下后,她浑身酸软已是提不起劲。   她瘫在他怀里,羞赧地呜咽道:“裴小九,你果然不懂得怜香惜玉!”   她方才觉得自己几乎要断气了!   裴扶墨牢牢抱着她,脖颈的青筋微微凸起,嗓音喑哑道:“经历了这么多我们才能没有隔阂地在一起,让我好好亲亲你好么?娇娇。”   他唤娇娇时,竟还特地拖长了尾音……   果然正经了没一会又开始了。   江絮清脸涨得通红,太坏了,他竟在撒娇!就诚心让她无法拒绝他。   “那,再亲一下下喔……不然……”   她话音刚落,裴扶墨眼中掠过一抹得逞的狡黠,便直接贴了过来。   不知这样缠绵亲吻了多久,直到外间响起安夏小心翼翼地试探:“那个,世子,宋大夫来了,说要给夫人检查身子……”   是不是该停了,夫人才醒来,世子怎就这样不知克制?   她真是看错世子了!!   **   片刻后,安夏领着宋大夫进去,扫了江絮清一眼,见她气色很好,这才放心,不过世子怎么瞧着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   宋大夫细细为江絮清诊脉,许久后笑道:“世子大可安心了,世子夫人醒来后,只要再好好调养休息几日便可痊愈。”   江絮清蹙眉,突然好奇地问:“裴小九,你是在哪儿找到我的?”   她记得自己是在一个极其封闭的空间内,感觉四周滚烫,但那些火好似又离她极其远。   回想起那日的情景,裴扶墨眼中冷意浮升,“裴幽将你藏在了那间屋子的墙壁内。”   “什么?!” 第64章 尘埃落定   江絮清从始至终都未曾出过那个被裴幽烧起来的房间, 只是这房间当初是梅贵妃居住的,几乎很少人知晓屋子的墙壁内藏有暗格。   想必是裴幽得知了自己的身份后,自己寻到的这别院。   至于暗格究竟是他自己打造的, 还是本身便存在, 也无从得知了,因为整座别院在那日便已然烧成了废墟。   裴幽同样葬身火海,烧成了灰烬。   听到裴幽这次是真的死了, 江絮清心里这才觉得放松下来, 眼前的一切也好似乌云拨开了云雾一般, 得见了光亮。   **   新帝登基后,改年号始平。   三皇子李煜的谋逆之罪彻底落实, 新帝下旨将其贬为庶人废黜皇子身份, 发落至苦寒之地赎罪,永生不得踏足长安。   沈贵妃因勾结皇子犯上作乱, 也已被打入冷宫。   三皇子和晋安帝最宠爱的后妃勾结,二人倒台后, 不少人觉得很是唏嘘,尤其惋惜那个曾独得圣宠的妃子。   秋风萧瑟, 拂过高墙时枝头轻微作响。   裴扶墨负手站在冷宫的大门前,望向这冷寂的庭院, 淡声道:“进去吧。”   沈玉秋此时失去了往日的光鲜亮丽,对于这个即将埋葬她下半辈子的冷宫,她竟丝毫不惧。   大抵是自从得知李煜不仅利用她, 还对她如此狠心后, 她便彻底心死了。   她抬眸望向空旷萧条的庭院, 轻声问道:“裴世子答应我的条件,应当不会忘了吧?”   裴扶墨颔首, “我会派人照顾令妹,确保她后半生无忧。”   沈玉秋唇角扬起,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我信裴世子言出必行,所以才会选择站在裴世子这边,关于我妹妹……还望裴世子莫要让她知晓了我所做的一切。”   她们姐妹二人当初被李煜寻到后,妹妹便一直在李煜的人的看管下住在一个小院子里,因患有哑疾,妹妹实际上也不知道她每日在帮李煜做什么事,她也只能隔一两个月才能去看妹妹一次。   时间久了,妹妹竟真的以为她嫁给了李煜过上了好日子。   裴扶墨瞥她一眼,没了华丽宫妆的沈玉秋这般不施粉黛的清丽模样,的确更有几分梅贵妃的样子,想必这也是李煜当初会主动找到她的主要原因。   “你安心。” 裴扶墨道。   虽他并未多言,但沈玉秋的确安心了不少。   她抬手整理好鬓边的碎发,面上浮起一个最恰到好处的笑容,一步一步朝这院子内迈去。   裴扶墨望着她纤细的背影,看了片刻,便转身离去。   冷宫的大门紧闭后,整个庭院便更显得荒凉了。   沈玉秋站在台阶处,思绪幽幽回到了几年前——   她自小失怙失恃,十六岁那年与相依为命的妹妹被村里的邻居卖到了青楼,而她因容貌出色的缘故,很快被青楼的老板视为摇钱树。   筹备多时,以这青楼历年来最高的起步价拍卖了她的初次,而当晚一次便以最高的价位买下她的男人,正是李煜。   她忐忑不安地进了那间屋子,本是抱着与那男人同归于尽的想法。   李煜见到她后,却主动解开了她身上的束缚,笑得如沐春风:“别怕,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被卖到青楼的日子里,她见识过许多男人恶臭的嘴脸,听到过无数让她恶心的呻.吟,也看到过那些男人看她时含着淫.邪与鄙夷的眼神。   唯独这个男人眼里没有任何的邪念,看她时也如同看向他人一般温和如常,他毫不嫌弃地朝她伸手。   “你愿意跟我走吗?”   沈玉秋紧咬着唇,“可我被卖到这里了。”   “不怕,我可以将你赎回去。”   她不得不承认当时心动了,不知是对这个男人还是对将她赎回去这句话。   见她面露难色,李煜态度极好地问:“如何,是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沈玉秋露出紧张又希冀的眼神,“我还有一个妹妹……”   她担心这男人会嫌弃她妹妹是个累赘。   可她亲眼看到那个男人听到她这句话时,神情瞬间转为轻松。   后来她才知晓,这种小事原来对于他这种身份来说,不过是在青楼轻松捞两个人罢了。   她和妹妹被李煜带到了他的别院。   妹妹因天生哑疾的缘故被另外安排了院子,而她日夜都与这个男人在一处,渐渐地,她不知何时早已对他情根深种。   直到那晚,李煜笑着说:“秋儿,你想做皇帝的女人吗?”   她下意识地摇头,她想说她只愿意做他的女人,可在对上他含着危险的目光后,后面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再到最后,她才知晓原来她一直都是李煜培养用来送给皇帝的礼物。   即使知道被利用后,她也甘之如饴,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   但当她知道他竟是狠心到,连她和他的孩子都能忍心杀死的那刻,她才彻底清醒了。   原来他的心肠竟从始至终冷硬如此。   她从未想过用那个孩子要挟他,他却容不得孩子的存在,也容不下她。   如此,也都怪不得她了。   沈玉秋深深看了眼自己后半生都要住着的庭院,转身推开屋子进去了。   **   江絮清昏迷苏醒后,休养了近乎十日。   等彻底养好了身子,来镇北侯府探望她的人尤其多,除了江府的家人之外,还有远在温泉山庄的舅舅唐肃和成如筠。   今日成如筠特地挑了个裴扶墨不在侯府的时辰过来。   这么多年与慕慕做朋友的经验告诉她,倘若裴世子在的话,恐怕她都没办法跟慕慕聊多久,就会被他赶走了。   江絮清听完成如筠的埋怨,笑道:“哪有这么夸张。”   成如筠怔圆了眼反驳,“不夸张!幼时他就是这么霸道的!慕慕,你莫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这么快就把小时候的事都忘了?”   江絮清被成如筠这番话说的脸红,支支吾吾道:“那也是小时候啦,现在裴小九是成人了,才不会那样呢。”   成如筠啧啧摇头,“完了,你真的完全沦陷了。你现在不记得他总是打跑你身边的玩伴这件事了吗?”   江絮清捂着泛红的脸,“记得呀……”   可她最近究竟是怎么了,现在回想起幼时的事,竟是觉得心里怪甜蜜蜜的,与幼时完全不同了。   难道是跟裴小九彻底交心后,她已经完完全全可以体谅他那时候的做法了?   “不过看到你与裴世子感情这么好,我也放心了。”成如筠双肩一耸,笑得灿烂。   “虽然他幼时老缠着你,让我觉得很烦很讨厌,但他的确是对你最好,且一直在保护你的人。慕慕,你喜欢他,嫁给他是对的。”   与成如筠谈心了一下午,江絮清都觉得整个人舒坦了许多,一整天了笑容都不见放下来过。   夜里裴扶墨下值回府,见她笑盈盈的,便问起成如筠来的事。   裴扶墨站在屏风后,微微扬起脖颈解衣襟扣,问道:“娇娇与我说说,你今日与成如筠都聊了些什么?”   窗外月色如银,江絮清坐在书案后,手中握着裴扶墨给她雕的小兔子上色。   她在一众颜料中,选了蓝色的用作描兔子耳朵的边缘,待小心翼翼地添上去后,才笑逐颜开地腾出空瞥他一眼。   “这是我和筠儿姑娘家的私房话,可不能告诉你。”   裴扶墨不动声色地褪下了长袍,眼神看向坐在书案后神情认真为木雕小兔子上色的江絮清,眼眸忽闪,便沉默了。   许久没听到回话声,江絮清也没在意,继续给兔子描耳朵。   她颇有兴致地问:“裴小九,你说这兔子的尾巴上什么颜色比较好呀?”   说着,她便开始细细盘算着,耳朵是蓝色的,身子是粉色的,眼睛嘛定是要红色的,那尾巴或许黄色比较合适?   但等了片刻还没听到回话,她诧异地转身打算看去,面前却撞到了一具温热肌肤的胸膛。   江絮清握着那木雕兔子的手微微扬起,下一刻便被一只宽大的掌心扣住。   裴扶墨倾下身,身上仅着了件单薄的中衣,就连衣襟口都是敞开的,露出了精壮健硕的胸膛。   因她转身的缘故,与他挨得太近……她都清晰看到的了他胸膛的一切。   再多看两眼,江絮清抿了抿唇,将脸往后一挪,心虚的侧开视线道:“过,过来怎么不说一声呀……”   这人走路怎么都没声音的!   裴扶墨眼尾衔笑,“怎么,这么怕我做什么,我又不会打你。”   听他语气这般无辜,江絮清也不好恶意的揣测他。   但是,谁会没事衣衫不整地在屋子里行走啊……   想必是前阵子他公务过于繁忙的原因,加上感情上有隔阂,他实在旷了太久,夜里便想尽办法满足自己。   想起这几日夜里经历的事,她便吓得双腿打颤,他精力实在旺盛。   江絮清倏地站起身,眼神闪躲道:“方才安夏说晚膳备好了……”   裴扶墨将扣住她的那只手腕按在自己的胸膛前,他垂下漂亮的桃花眼,眼里尽是委屈,“娇娇这是把为夫吃干抹净后,便不负责了么?”   江絮清瞪大了眼,“我又怎么你了?”   这人怎么还倒打一耙呢?   裴扶墨按着她的手心在自己的胸膛前,捏着她的手指在自己身前轻轻地划来划去,她冰凉的肌肤触在他身上,实在让他血液沸腾,浑身发热。   他眉梢一扬,“你看,这不是你亲的?都红了,肿了。”   江絮清顺着他抓着她手指的地方看去。   他胸膛处的确有诸多吻痕,颜色深浅遍布各处,那些痕迹看着有些像是被亲狠了。   但——   这人实在太坏了!   江絮清颤着长睫,反驳道:“这不是你昨晚逼着我弄的嘛?你说我要是不亲出痕迹就不放过我!!”   她昨晚为了能早点休息,这才不得不妥协,谁知他竟把这些留做证据来欺负她。   裴扶墨眨了眨眼,眸光潋滟:“我怎么不记得了?”   “你……”江絮清瞪着水盈盈的杏眸,她总算知道之前他压抑了自己的性子多久,他的本性果真如幼时那般,无耻得很。   见她气得脸都红了,若是再逗过头可是不好哄了,裴扶墨笑了几声,便拉着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好声好气地哄道:“别气了,逗你呢,来,我同你一起给这只兔子添颜色,如何?”   江絮清在他怀里挣扎了几番,见实在挣脱不开也放弃了,哼唧唧道:“那你必须再给我雕几只其他小动物才行,我要给这兔子找几个好朋友作伴。”   “好好好,都依你。”   江絮清得寸进尺,“你也不准嫌弃我上色难看。”   昨晚她给那兔子上了粉色的身子后,她分明看到了他眼里那迷惑的情绪。   裴扶墨望着这兔子的粉色身子,蓝色耳朵,红色眼睛的兔子,沉默了片刻。   “说话?!”江絮清推了推他。   裴扶墨紧抿着唇,憋了半天,“调色挺有特色的。”   江絮清瞪他一眼。   他笑了声,握着她的手给那兔子的尾巴上了黄色的颜料,忽然说道:“过几日兴许李善和佳月公主的事,陛下要昭告天下了。”   “这么快?” 第65章 正文完结   “近日以来, 你哥哥也不知是怎么了,性子竟这般大转变。”   唐氏来了一趟镇北侯府看望江絮清,母女二人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聊着聊着, 唐氏便将话题转移到了江濯身上。   江絮清捻了颗安夏方才洗好的葡萄送进嘴里,“哥哥又怎么了?”   “你哥哥那将自己成日埋进公务里的勤奋性子,竟是破天荒开始时不时告假了!”   “什么?”江絮清惊愕, 连葡萄皮都忘了吐出来, 吓得直接给咽下去了。   “哥哥竟是会告假了?”   据她所知, 哥哥对大理寺的差事是极其的满意,自从进入大理寺后更是日夜勤勉, 就连休沐都省了, 这一年下来都不知道省下来多少假日。   唐氏板着脸看自家闺女成婚这么久还这般不稳重的性子,叮嘱了几句, 便道:“没错,十天的时间便告假了三次。”   事出反常必有妖, 照哥哥的性子,定然是他的生活出现了什么比差事更让他觉得有趣的存在。   当唐氏说出心中疑虑后, 江絮清心道,果真被她猜对了。   “你哥哥前几日还向我打听承恩侯府的事, 问起那侯府的大姑娘。”   唐氏埋怨道:“我说他好端端问起人家姑娘做什么,问他是不是相中了,相中了我便挑个好时机去侯府提亲也好, 总这样私下打探人家姑娘像什么样子。”   承恩侯府, 那想必就是盛嫣了。   哥哥果真闷骚得很, 前世分明喜欢自己这个新婚娘子,却还嘴硬不承认, 又时不时在那吃闷醋来找她抱怨,嘴里又念叨着根本不喜欢盛嫣。   那时候她还天真的被他给骗过去了呢。   江絮清不由哼笑了几声,眼眸狡黠地转动,眉眼弯弯地道:“阿娘,您就别管哥哥了,也别理他,让他自己闹腾,到时候逼急了,他会自己求着阿娘去提亲的。”   唐氏当时本也就是随口一提,并未真的打算去提亲,毕竟这事江濯也拒绝了,现在听自己女儿一说,好似真的有猫腻。   “这么说,你哥哥真就瞧上那姑娘了?”   江絮清继续打着哑谜,“这个嘛,还是等哥哥自己提起好了,阿娘就别管他了。”   快到傍晚时分江絮清送唐氏回去,母女二人站在侯府门前又聊了几句话,唐氏便上了江府的马车离去了。   江絮清目送马车离开,和安夏正打算进去,便远远瞧见裴扶墨回来了。   他身后似乎还跟着一条小尾巴。   侯府门前的灯笼迎风摇曳,视线忽暗忽明,江絮清站在原地眯了会儿眼睛也没看清那是谁。   只见那小尾巴越过裴扶墨就嗖地奔了过来,几下扑到她的腰间,开朗地大声喊:“慕慕嫂嫂!”   江絮清扶住抱着她的小男孩,惊讶道:“小殿下?”   裴扶墨已是几步跟了过来,一把揪起李善的后衣襟,乜他一眼:“没点规矩,还唤嫂嫂?”   李善被裴扶墨提了起来,撒娇地抬腿踢了踢空气,“不嘛,我都习惯了,就要唤慕慕嫂嫂慕慕嫂嫂!”   李善的身份在新帝登基不久便已经公布于众了,对于这个腾空冒出来的皇子,公布时便已经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而一切在众人得知李善的亲生母亲是佳月公主之后,更是被热议到了一定的高度。   没人明白为何晋安帝破例封为公主的人,怎么与当初还是太子的李谦生了个孩子。   即便此事公布后,不少朝臣还觉得过于荒唐,李善是皇室血脉倒可接纳,但佳月公主来路不明且还有公主封号,新帝想册封佳月公主为皇后一事,实乃不妥。   此事当时便被新帝驳回,并当众怒斥道:“佳月公主并非上了玉牒的真公主,也绝非皇家血脉,她为朕生育子嗣,劳苦功高,容不得被如此欺辱。”   即便新帝这般雷厉风行的果断护着李善的生母,但一些在朝堂说得上话的重臣,仍旧雷打不动不断地谏言请求陛下三思。   说白了,便是新帝登基继位时还未成亲,朝中不少重臣早已盯上了后位,大多数人都筹谋许久,岂能这样平白便宜了个来路不明的公主?   此事僵持了一阵,甚至前几日还有流言传出李善并非新帝亲生骨肉一事。   这件事彻底引起龙颜大怒,新帝为了自己的妻儿,亲自下令揪出散播谣言的人一一处死以儆效尤。   李谦当初做太子时,性子温润而泽,从未传出他有任何暴戾的行为,而他登基为帝后便不再伪装,其这般冷血独断的魄力,顿时引起朝堂动荡。   不少朝臣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位不再是那性子温和好拿捏的平庸太子了,而是真正的一国之君。   便是这样,经过新帝的手段,惩治了那些违背他旨意的大臣后,那些风波才渐渐消了下去。   此事告一段落后,近日京中才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李善挣扎了许久,还是无法从裴扶墨的手中逃脱,没办法,他只能垂着可怜巴巴的葡萄朝江絮清求救,“慕慕嫂嫂,救命啊,你快管管小裴哥哥!”   裴扶墨冷冷地道:“跟我进去,陛下今日准你来侯府是为了什么,可别忘了。”   他可不能让这小兔崽子抱着自己的女人不撒手。   江絮清瞧这一大一小打闹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李善嘟囔道:“小裴哥哥,我才三岁呢,那个男人竟这般狠毒让我习武?再说,现在天都要黑了呀……”   裴扶墨一手牵着江絮清,一手揪着李善便往府内进去,冷漠无情道:“天黑了正好,累了就可以直接去休息,省得精神亢奋一整晚睡不着,你在侯府先住一晚,明日再回宫。”   听到可以在侯府住,李善登时大喜,扑上去抱着裴扶墨的后背,“小裴哥哥太好了!我正好不想回宫。”   虽说看起来李善与陛下的父子关系还没彻底转好,但他的性子瞧着比之前更活泼了不少。   想必现在父母都在自己的身边的缘故,也不必每日被困在那琼羽园了。   李善现在提起自己的父亲,都减少了从前那种埋怨。   裴扶墨在寒凌居的后院教导李善习武。   江絮清在寝屋内都能时不时听到后院传来李善委屈的小奶音和裴小九严厉的教导声。   她站在临窗边看着这一大一小,心里忽然想起,倘若她和裴小九今后有孩子了,他是否也会是这样严格的慈父。   入了夜后,安夏进来传膳,江絮清便喊那二人回来用晚膳。   有李善在的缘故,今晚异常的热闹,他许是太久没有从琼羽园出来,见到什么都觉得新鲜。这样闹腾一番,晚膳用完时天色都很暗了。   见李善累的昏昏欲睡,裴扶墨去净室沐浴后,江絮清便跟安夏带他去安排好的房间歇息。   **   安顿好李善后,江絮清转身回了屋子,便对上了裴扶墨不怀好意的眼神。   他俊美的面容此时尚带着沐浴后的湿润,水渍从下颌滑落脖颈至锁骨,视线顺着往下挪移……   果不其然,他又不好好穿衣裳了。   即便江絮清想装傻也不行,他的眼神过于明显且针对了些。   站在原地无奈了会儿,江絮清慢吞吞挪上前,将他披散的中衣拢起来,“如今这个时节都将入冬了,屋里还没点地龙,你衣裳不穿好,就不怕着凉生病啦?你若生病了,我可不会心疼的,哼。”   她还在细细数落着,忽然手腕被裴扶墨的手心扣住,他嗓音带着愉悦的笑意:“这不是想让你看得再清楚一些么?”   江絮清抬起困惑的眼,“看什么?”   裴扶墨按着她的手腕贴到他的胸肌处,“傍晚那会你不就在窗户那看了许久?”   幼时他习武那会,她也时常会在一旁观望,但那时他们只是十分纯粹的青梅竹马之谊。   而现在不同了,他们是夫妻,她用那样湿热的眼神望着他,他又如何克制的住。   本就是血气方刚的年岁,自彻底误会解除后,他也压不住自己的本性了。   手心下的胸肌似在轻微弹动,江絮清感到烫手,脸颊那抹红晕愈发的深。   “我,我那是看你怎么教导小善儿!才不是,才不是看你的……”   怎么说的她跟色中饿鬼似的!   她脸上那抹红,勾得裴扶墨心中不禁痒痒的,他没忍住上手掐了掐她温软的脸颊,“娇娇害羞起来,怎么还是这么可爱。”   “唔——”江絮清挣扎着要他松手,委屈地喊:“不要再唤我娇娇了,每次这时候喊娇娇就很不正经!裴小九,你还记得你当初跟我成婚时,每日是怎么冷着一张脸的么?”   这人变脸可真是够快的,成婚到现在也才半年,刚成婚那会他还每日端的一脸生人勿近的冰冷态度,每回都是她想方设法去缠着他,想与他亲近。   现在好了,本性暴露后果然还是她从前认识的那个裴小九!   裴扶墨眉梢一挑,干脆微倾下身将她抄腰抱起往榻边行去。   江絮清本以为等着自己的又是让她腰酸腿颤的事,没料到他放下她后,转身去了里面的柜子里取了个小锦盒过来。   裴扶墨撩起金丝缠花帷帐,落坐在榻边。   他面上一扫先前的调笑,反而十分严肃,莫名惹得江絮清都跟着紧张了起来。   她望着他手中的那小锦盒,还没明白究竟是何物,裴扶墨便握住她的手,神情认真地道:“还记得上辈子在牢房时,我告诉你的那件事吗?”   江絮清讷讷地颔首,“记得。”   她还特地去挖了那片古槐树,却根本没有寻到送给她的礼物。   裴扶墨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这小锦盒上的纹路,唇边浮起一抹淡淡地笑意:“睁眼醒来后,我第一件事便是将这东西取出来了,我曾经认为只要把它取出来丢掉,便也能轻易地将你忘记。”   可最终,他不仅没舍得丢,也根本忘不了她。   江絮清忽然直起腰身朝他靠近,她的掌心按在那锦盒上,杏眸含着水光:“裴小九,我当初去挖了,可是……”   裴扶墨面露诧异。   江絮清只能弱弱地解释道:“我只是太想知道你送给我的礼物是什么了,这才……”   她牵着他的手指摇晃撒娇:“你不要生气。”   裴扶墨忍不住笑了,“我没生气。”   “上次进宫之前,我说回来了便要送你一个礼物。”   “便是这个?”江絮清杏眸晶灿,显然是极其好奇究竟是什么东西。   她急切地伸手就要抢过来,裴扶墨按下她的爪子,“急什么?”   江絮清不满地撅了噘嘴,“既然是送给我的,那就是我的东西,我想看还不行么?”   室内的烛光轻微摇曳,拉长了二人的身影。   裴扶墨的掌心按在那锦盒上,内心波动在不断地涌起,这时他的心情,竟比当初迎娶她为妻那会还要紧张。   他抿了抿薄唇,有些不自在地道:“你不准笑。”   江絮清一脸认真地用力点头,担心他不信,还重重地“嗯”了一声。   裴扶墨楞了须臾,忍俊不禁,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弄得跟大姑娘上花轿似的。   他稍微整理好自己的心绪,便当着江絮清的面将锦盒打开了。   江絮清期盼的眼神便一直追着那锦盒。   直到里面的东西彻底敞露在她面前后,她疑惑了会儿,便伸手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   里面装了很厚一叠信笺,在那叠信笺上摆放了一对人偶。   那对人偶是一男一女,分别穿着一套得体的婚服,二人的手中还交握着新婚的红绸。   江絮清将那对人偶取出来捧在自己的手心,垂眸打量了片刻,越看越觉得很像她和裴扶墨。   她感到面前男人的呼吸都轻了许多。   江絮清小心翼翼捧着那对小人偶,抬眸去看裴扶墨,“这是我和你,对吗?”   她水盈盈的眼神含着羞怯的情意,惹得裴扶墨心尖一烫,这是他无数次想象过她收到这个礼物时的神情,现在亲眼看到后,才觉得这个场景比想象中的更令他心动。   “没错。”   去北疆之前,他便想娶她为妻了。   江絮清握着那对小人偶,双肩抽动了几下,泪水便不禁哗啦流下,她哽咽道:“很可爱。”   “就是那个颜色让我添上就好了。”   裴扶墨抬手戳了戳她的额头,“你的重点竟是这里?”   江絮清吐了吐舌,凑过去贴着他的身躯,便将那对小人偶轻轻地放在她和裴扶墨的中间,紧接着她疑惑的眼神又继续望着那些空白的信封,问道:“这些信也是的吗?”   说着,她便取过第一封信拆开。   信中所述皆是那三年裴扶墨在北疆行军的生涯,每一张都是开头简单写了一些他今日做了些什么,虽说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他却描写很是生动有趣。   并且结尾都会留下一句——   「江慕慕,你要乖乖等我回去。」   江絮清翻看了其中几封,这才发现每隔几封,信里便会夹杂一些不明之物。   有些看起来存放有一两年了。   等她将所有的信封打开后才发现,那些不明之物竟是一些:她未曾见过的花瓣、奇形怪状的野草、纹路很漂亮的树叶及飞鸟的羽毛。   他将他在北疆三年所经历,所看到的一切存在信封里,都为她保留了下来。   江絮清手中握着那些信笺,心中一时说不清究竟是何情绪,总觉得胀胀的,有些酸涩,又有些甜蜜。   “临出发前,你说要我替你好好看看边疆的景色。”裴扶墨神情温柔地看着她低垂的侧脸,替她整理好鬓边的碎发。   他竟是将她那句简单的话,放在心里记了这么久。   江絮清顿时舌尖像是苦意弥漫,她放下了手中的信,抬起已经控制不住泪意汹涌的眼,软声问:“那你可还记得你离开后,我对你说的那句话么?”   裴扶墨疑惑,这个问题她问了两遍,究竟为何这般执着?   江絮清紧紧捏着他的衣袍,“我说的是,你要早点回来,我会想你的。”   实则分开的那三年,不是他一个人在遥远的北疆思念她。   在长安的她,同样也很想念他。   裴扶墨身躯微怔,被她这简单的一句话砸的心中一惊。   想必那时是队伍刚启程,四周实在嘈杂,他竟是没有听到这句话。   倘若当初听到了这句话,那离开的那三年,他也不会那般不安。   江絮清扑倒他怀里,侧脸贴着他的胸膛呜呜咽咽道:“原来我才是那个笨蛋。”   她太傻了,竟是要经历了前世的错过,才彻底明白她对裴小九的感情。   裴扶墨双手按在她的腰后,加深了这个拥抱的动作,喟叹一声:“你不知道,这句迟来的思念,究竟对我有多重要。”   原来从很早开始,便并非是他单方面的感情了。   江絮清埋在他怀里,哭得身子发软,等心中激荡的情绪发泄过后,才匆匆擦干了自己的泪。   她从他身前抬起脸,睁着红润的杏眸轻语:“你还记得那晚欠我的一个要求?”   “记得。”裴扶墨喉结滚动,心中隐隐浮升起一个期盼。   江絮清轻轻咬唇,认真道:“我要你永永远远在我身边,不准与我分离。”   她太害怕这得之不易的一切哪天会烟消云散了。   裴扶墨呼吸轻颤,闭了闭眼,再睁眸时,眼神含着温柔与坚定。   “娇娇,即使你不提这个要求,我也会做到。”   他会用生命去爱她,陪伴她。   江絮清眼尾清泪缓缓流下,哽咽地红唇一启一阖,虽然一个字都没说,但裴扶墨看出了她的唇语。   她说她也会。   并非所有的青梅竹马都定会彼此倾心,只是他刚好无条件爱着她,而她也在回应他的感情。   幼时,他与她是青梅竹马;往后余生,他与她深爱相守。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