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肉(双重生)   作者: 顾语枝   简介:   拾九是楚逐捡回来的孤女,也是他的杀人武器。   她爱他,为他出生入死毫无怨言,最后却被他命人挖心,给他最爱的女人做药引。   重生后,她不愿重蹈覆辙,只想离楚逐越远越好……   却没想到,前世对她弃之如敝屣的摄政王,如今却对她予取予求,将她视若珍宝。   *   拾九在他身边数年,楚逐早已习惯了她的存在。   她沉默寡言从不越矩,是一把好用的剑。   他也一直以为,自己只是将她当成武器而已。   可是,当她死在他面前时,他才知道,肝肠寸断的滋味。   一朝重生,他竟是一刻也不敢挪开目光,生怕这只是一场美梦。   “拾九,过来。”   这一世,他要将所有的辜负都偿还,所有的亏欠都填满。   *   然而,当他小心翼翼将她捧在手心时,她却千方百计地嫁给了别的男人。   这一刻,高高在上的摄政王终于也明白了,一颗真心被狠狠扔在地上踩了个稀巴烂,到底是什么滋味。   “王爷,放我自由吧。”   “做、梦。”他咬牙切齿,“便是再死一次,我依旧会重生回来,缠缚你一生一世……”   她是他的心头肉,剜心即死,如何割舍?   *   为了彻底逃离楚逐,拾九一杯毒酒,了却再世性命。   噩耗传来时,楚逐心神惧失,在她的灵堂前呕出一口心头血。   直至此刻他才知道,比失去更痛苦的,是失而复得之后的得而复失。   曾经,他对她不屑一顾:“拾九,你就不该活在这世上。”   现在,他疯狂挖开她的棺木:“你要是敢死,黄泉路上我都不会放过你!”   *   一句话简介:重生后,蚊子血成了心头肉   *   Tips:   1.男主两辈子从头到尾爱的都只有女主,但是真的很狗   2.不换男主,双重生追妻火葬场   3.古早狗血,有嫁人梗、假死梗、强取豪夺,男主会为爱发疯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虐文 重生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逐,拾九 ┃ 配角:下本《我靠古代直播成顶流(快穿)》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双重生追妻火葬场   立意:不要失去后才追悔莫及…… 第1章 药引   寒冬腊月,正值年关。   战乱在年前得以平息,百姓们纷纷挂灯笼贴对联,一边庆祝战乱的过去,一边期待着新年的到来。   到处都是热闹又喜庆的氛围。   只有一个地方依旧阴冷晦暗死气沉沉,那便是鬼狱。   鬼狱鲜有人知,那是大墨朝的摄政王楚逐所设下的私人牢狱,据说只要进了鬼狱,便犹如从这世间消失,连尸骨都别想出来。   此时,鬼狱里一片冷寂,被缚在刑架之上的拾九勉强抬起了头,她已是奄奄一息,却死死盯着门口的方向。   她耳力极佳,已然听到了开门的细微声响。   有人来了。   会是……他么?   这时,沉重的牢门被嘎吱推开,走进来的却是一个盛装打扮的女子。   拾九微讶,随即苦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因多日的折磨,她的嘴唇干裂得不成样子,这么一笑,干裂处生生撕开,渗出豆大的血珠儿来。   她却浑不在意,反而笑得越发凄怆。   是了,长公主墨萝嫣是他此生最爱的女子,别说是鬼狱的通行令了,便是这大好江山,他不也拱手相让了么?   那曾经野心勃勃只手遮天的摄政王,如今却心甘情愿沦为膝下臣,为墨萝嫣守护大墨江山。   这般死心塌地,堪称真爱无双!   连着几天滴水未进,拾九的嗓子像在粗糙的砂石上碾过,沙哑似折,如怨如泣,令墨萝嫣一阵骨寒,不悦地皱起眉。   正想喝止她,却听到她突兀地问:“下雪了么?”   墨萝嫣不由得拢了拢身上的火狐披风。今日是极冷的天,外头下了鹅毛大雪,打伞都遮不住,想是她进来的时候,披风上沾了雪花,叫拾九注意到了。   “便是下了雪,你也再看不到了。”她蔑笑。   拾九嘴角弯了弯,眼神也带上了一丝笑意,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令她感到幸福的事。   其实也没什么。   只是想起了,她就是在下雪天被他捡回来的。   那时候,权倾天下的摄政王还只是个七岁的孩童,在深山野林的厚厚积雪中发现了尚在襁褓之中的她,便亲自将她抱了起来,一路抱回了家。   因那日是正月十九,她又是被他拾来的,因此他便给她取名为“拾九”,正月十九便也成了她的生辰。   仅仅因为这个缘故,下雪天便成了她最喜欢的日子。   而他似乎也喜欢下雪天,每逢初雪,总会在院子里安静地驻足赏雪。这时候,她就会静静地站在不远处,陪他一起赏雪。   他知道她在,却不会赶她走,似乎默认了她的陪伴。   这是她一生中,最宁静的时刻。   “在笑什么。”墨萝嫣蹙眉,死到临头的人,还有心情笑?   拾九不答,目光转回到墨萝嫣身上来,忽又道:“长公主穿得真暖和。”   她认得墨萝嫣身上的这件火狐披风。   那是她拼死打退了北边的蛮夷,蛮夷呈上来讨好求和的贡品之一。   因那一仗,她受伤颇重,不得不卧床三月,而所有的贡品,只在当晚便被摄政王亲自送去了长公主府。   在大墨朝,年幼的皇帝墨承越只是傀儡,姐姐墨萝嫣更是空有“长公主”之名而已,一切大权几乎都掌握在摄政王楚逐手里。   因此,摄政王给长公主送去贡品,非为讨好,而是爱慕。   天下人都知道,摄政王爱慕长公主,因此便是权势滔天,依旧愿意拱手为臣。   躺在病床上的拾九知道后,心底里涌起了好多辛酸,想想又觉自己连心酸都没资格,便将那股心酸生生压了下去。   她只是楚逐的一把剑,如何跟他心尖上的人比呢?   她一贯很有自知之明的。   “真是可怜啊。”墨萝嫣笑吟吟地看着她,嘴上说着怜惜的话,语气却是毫不留情的讥讽。   此刻的拾九,只着了一身单薄的白色单衣,浑身皆已被沾了辣椒水的鞭子抽得皮开肉绽,没有一寸完好的肌肤,淋漓的鲜血糊在伤口上,早已白色单衣染成了暗红色。   谁能想到,在几个月前,拾九还是摄政王亲定的平乱大将军呢?谁又能想到,拾九刚一凯旋,便被剥去了全身铠甲,关进了鬼狱?   楚逐比她想象的还要狠。   墨萝嫣忽地有些庆幸,楚逐爱慕的人是她,而不是眼前的这个拾九。   拾九听着她的嘲讽却也不恼,墨萝嫣说的不过是实话罢了。   只是又问了句:“今日……是冬至么?”   被关入不见天日的鬼狱,便对时间失去了判断,她只能依靠身体的习惯和狱卒定时送来的饭菜,默默记录着日子。   如果没算错,关进来应该有一个月了,而今日该是冬至了。   墨萝嫣蹙了蹙眉,以前的拾九总是沉默得像个哑巴,今天怎么这么多话?不过,想到这是拾九的最后一天了,她倒也懒得再为难,回道:“没错——难不成,你还想吃顿饺子?”   拾九笑了笑,摇摇头。   其实,她是不爱吃饺子的。   她只是想起了有一年冬至,楚逐鲜有地心情好,亲自给她夹了一个饺子。   那个饺子可真是好吃,她到现在还记得。   当然,墨萝嫣也只是问问罢了,此刻她的耐心已经耗尽,冷冷道:“今天,是王爷让我来送你上路的日子。”   在鬼狱昏昏暗暗的烛火映照之下,墨萝嫣眼神阴寒,如同索命恶鬼。   空气似乎停滞了一瞬。   而后,拾九才缓缓问道:“为什么?”   作为从小跟在楚逐身边的影卫,她太知道鬼狱代表着什么了。从被关入鬼狱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只是,她不明白,楚逐为什么要杀自己。   她想了一个月,每天都在想,却始终得不到答案。   在被关进来之前,她刚替他平息了叛乱,打败了企图篡位的长德王。   从十岁开始出任务,这八年多的时间里,她更是为他出生入死,每一次都拼尽全力,哪怕遍体鳞伤,也会将他交代的任务完成。   哪怕只是一件武器,她也是最好用、最趁手、最忠诚的武器。   为什么不继续用了?   就在这时,墨萝嫣的声音一点一点传入她的耳朵:“为了给我治病。”   “什么?”拾九蓦地盯紧了墨萝嫣,眼睛里满是错愕。   墨萝嫣此刻是真有点同情拾九了,不过也只是那么一瞬。她瞧着拾九的脸,眼神渐渐冷了下去。   拾九实在是个绝色美人,哪怕此刻脸上满是血污,依旧掩盖不住惊心动魄的美。   她对自己的容貌向来自信,可是见到了拾九之后,她却不得不承认,拾九的美貌竟远在自己之上。   与冷硬的性格不同,拾九其实长着一张我见犹怜的脸,偏生眼角又是上挑的,显得又清纯又妩媚。   只是,作为影卫而活,拾九从未作女子打扮,更不曾施以粉黛,硬生生将一张好容颜埋没了。   饶是这样,也能不经意动人心魄。   墨萝嫣不知道楚逐为什么会对身边这么个美人视若不见,但是她知道,一旦有一天楚逐发现了拾九的美貌,因此爱上了拾九,她就惨了。   就像这时,看到拾九那双向来冷厉的眼泛出了几许不经意的脆弱,连她都有一瞬间的恍神,若是楚逐在这,保不准就被蛊惑了。   何况,拾九早就发现了她曾与长德王相勾结,还曾告密于楚逐,幸好楚逐选择相信自己,她才幸免于难。   因此,绝不能将拾九留下。   “既然你要死了,我就让你死个明白吧。”墨萝嫣冷声道,“两年前,在你向楚逐告密之后,我便假装有了心疾,需要灌注了阴阳之血的人的心脏作为药引。所谓阴阳之血,简单来说,便是承了男人精.血的女子。所以,在那之后,楚逐才会与你上.床。”   拾九霎时如堕冰窟。   在天寒地冻的鬼狱里待了这么久,都不及这一瞬间冷入骨髓。   她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她被勃然大怒的楚逐强要时有多痛苦。之后,这种事便成了日常。她只好渐渐麻痹自己,将那种痛苦当做温存。   后来,在两人紧紧相.缠的时候,她真的有了温存的错觉。   凭着那点温存的错觉,忽略掉一切痛苦。   如今才知道,那些仅有的温存,竟是他对别的女人的爱意。   拾九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急促地喘着气。   她的心口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刺穿了,比这些天所受的所有刑罚还要痛,比身上的所有伤口还要鲜血淋漓。   听说,悲伤到极致的时候,是要落泪的。   可是拾九的脸上没有泪痕。   眼泪是值钱的东西,她早就已经没有了。   从小到大,她就活得像个没有血肉的武器。   不,她就是武器。   武器是没有眼泪的。   可是……为什么武器却会心痛呢?   此时,墨萝嫣还在继续说着:“在这两年里,楚逐在你的食物中也都下了治疗我心疾的药,换言之,你就是个容器而已。现在,那些药已经完全浸润了你的心脏,便可以取心了。我倒是不稀罕你的心,只是楚逐为了治我的‘心疾’,可是一刻都不能等了呢。”   拾九垂下眸子,陷入了长长的沉默,许久才道:“我要见他。”   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那般艰难,却十分坚定。   “你还在妄想什么?”墨萝嫣蔑然讽笑,“十足的可怜虫。”   “我要见他。”拾九抬起头来,又道。   轻而执着。   “听他亲口说,他为了我要杀掉你吗?”墨萝嫣欣赏着拾九慢慢掩盖不住的真实表情。   像是面具裂开了一条缝,一点一点地将她的伪装撕去,露出内里的痛苦与绝望。   “动手吧。”墨萝嫣下了命令。   她带来的守卫得令,立刻走了上前,拔剑,干脆利落地一贯穿心。   “噗——”拾九喷出了一大口鲜血。   血溅得到处都是……墙上、刑架上、守卫的衣服上,甚至躲在守卫背后的墨萝嫣身上也被溅了温热的血,隐入了火红的披风中。   就在这时,牢门竟再度打开了。   伴随着一阵刺骨冷风,似有一人快步走了进来。   濒死的拾九用尽最后的力气抬头看去。   是他!   他竟然来了……   他终于来了!   可是——   拾九怔住了。   她努力地睁大眼睛,企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   然而,他的脸色那么平静,他静静地看着自己,没有一丝情绪。   仿佛死在他面前的不是他从小养大的影卫,而只是一个杯子碎了、一个砚台倒了。   这一世的出生入死,竟只换来他一眼无悲无喜。   拾九蓦地想起三年前,有一次她出任务归来,身受重伤,感觉自己活不了了,才终于鼓起勇气问他:“王爷,如果拾九死了,你会为拾九掉眼泪吗?”   哪怕一滴也好。   当时他说:“拾九,记住你的身份。”   身份?   她如浮萍,无依无靠地来到人世间,是他给了她身份。   却也只给了身份。   她一辈子困在这个身份里,做他的武器。做他的剑。   临到头来,她死在他心爱的人手上,他竟是一滴眼泪一丝惋惜也没有,还预备拿她的心,去救他心爱的人的命。   她死后,他会迎娶墨萝嫣吧,墨萝嫣会成为他的妻子。   而她拾九,只是作为墨萝嫣的药引,成为他们成亲的贺礼。   呵。   呵……   拾九带着痛苦与绝望,和对这世间的毫不留恋,缓缓阖上了眼睛。   冬至,魂消。   拾九,没能活到十九岁。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大年初一,祝大家新年快乐噢!   枝的新年愿望是文下的每一位小天使在新年许下的愿望都会如愿以偿,开开心心顺顺利利!   *   必须申明一下,重生前的故事都只是角色的各自视角而已,小天使们这么聪明肯定知道这些与事实有很大出入,男女主身心1V1,男主追妻火葬场,希望大家喜欢~   *   接档文《穿成暴戾太子的贴身婢女(穿书)》文案:   隋歆穿书了,穿进了《盛宠皇子妃》这本书里,成为了暴戾太子裴行骄身边的贴身婢女岁心。   在这本书里,裴行骄是个深爱女主却求而不得最后黑化的反派BOSS。   他从小修炼魔功,意外走火入魔,每逢月圆之夜,体内的暴戾之气就会压制不住,必须特殊体质的人才能缓解,而婢女岁心正是他的药。   隋歆穿成岁心时,好巧不巧正在第一次月圆之夜。   快逃!   “你往哪儿去?”纱帐里伸出一只手来,揽住了她的腰……   *   岁心知道,裴行骄三年后就会死,而且死状凄惨,众叛亲离。   她一边假意陪他,一边默默等他的死期。   等着等着,怎么办,竟有点舍不得他死了。   *   父皇不喜,母后偏心,太傅背叛,众人厌弃……最后,皇位和未婚妻都被同胞弟弟夺去。   至暗时刻,有个小姑娘一直陪在他身边。   别人都在想他何时死,只有她问他:“疼不疼?”   从此之后,暴戾无情的太子殿下也贪恋上了人间温柔。   *   暴戾病娇太子X娇软可爱婢女   一个关于救赎的甜宠治愈系故事~ 第2章 再逢   漆黑之夜,暴雨滂沱。   一道霹雳将天际撕开一条裂缝,接着,轰隆隆的闷雷便响彻大地。   拾九被吵醒了。   醒来的时候有些恍惚,怔了一会儿才想起,她不是已经……死了么?   骤然想起死前的事,拾九心尖一缩,下意识地摸向心口,心口处却是好端端的,在记忆里不久前才夺去她性命的一剑无影无踪。   怎么回事?   拾九一时有些惊诧。   好在当了这么多年影卫,她早已养成了遇事冷静的性格,因此连面色都只是微微一变,随即开始检查自己的身体和周遭的环境,以尽快确定自己此时处在什么情况之下。   脸上、手臂、肚腹、大腿……那些在鬼狱里被折磨得皮开肉绽的地方都已不见伤口,只有背部火辣辣地疼,还有右脚脚踝传来连绵不绝的钝痛,像是断了或是脱臼。   拾九又抬眼打量四周,因是黑夜一时看不清楚,正巧这时又是一道霹雳惊雷,霎时将眼前的一切照得如同白昼。   这是一间破败的土地庙,正中供奉着已经破旧不堪的土地公神像,香炉里插了几根早已燃尽的香,而自己则在缩在庙宇靠窗一侧的角落里,周围拢了一堆茅草以作掩护。旁边掉落一把小刀,应该是她最后的防身之物。   太熟悉了,这场景太熟悉了。   只在这一瞬间,拾九便全都想起来了。   那个遥远得如同上辈子,却让她一想起来就战栗不止的夜晚。   两年前的一个春.夜。   拾九心口登时一阵绞痛,她不愿回想,可是记忆就这么涌了上来。   那日,她探听到了墨萝嫣与长德王密谋的消息,却因一只窜上房梁的野猫而暴露了踪迹,因而被墨萝嫣与长德王派出的人追杀。   对方皆是高手,她寡不敌众,被迫往城外逃跑,费了许多周折才暂时摆脱他们。   此时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背部受了伤,右脚脚踝也脱臼了。   精疲力尽之下,她只好先躲进这处土地庙喘息片刻。   不出意外的话,楚逐的近卫长行马上就会找过来,将她带回摄政王府。   她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得救了。却没想到,回到王府之后才是真正的噩.梦。   回府之后,她来不及处理伤口,便将此事禀明楚逐。   楚逐听完,神色却丝毫未变,一双极好看的眸子将所有情绪敛在其中,哪怕她从小跟着他,也猜不透他的想法。   此时,门仆禀告,说长公主来了。   楚逐起身,似乎准备去见墨萝嫣。   那一刻,她越礼拉住了楚逐的衣角:“王爷,请相信拾九。”   声音很轻,带着几不可闻的颤抖和祈求。   她不怕死,但她怕楚逐不相信她。   可是,她实在高估了自己在楚逐心里的地位,也低估了他对墨萝嫣的爱,即使忠心耿耿地为他卖命多年,可她依旧敌不过他心尖上的人。   那日,没有处理伤口的她,静待了足足两个时辰,等来的却是一身暴戾的楚逐毫不留情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你本来就不该存活于世。”   “见到你的第一面,我就该掐死你。”   “拾九,你可知你有罪。”   她被掐到奄奄一息,根本没有解释或者求饶的余地。   她也不愿解释求饶,只笑自己可笑。   若说告密墨萝嫣与长德王密谋的消息是有罪,那么她最大的罪,便是不该妄图触犯他的心上人。   陪在楚逐身边这么久,她一直以为他只爱他自己,或者说,他连自己也不爱。   现在才知道,原来,看上去那么冷漠无情的摄政王也是会爱人的。   只可惜,那个人不是她罢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真的会被楚逐掐死的时候,楚逐的手慢慢松开了,而后,却顺着脖颈往下……   ……不愿回想……   之后,楚逐还让人给她送来避子汤,遍体鳞伤的她将避子汤一饮而尽,枯坐了整整一天。   她知道楚逐从未碰过墨萝嫣,因为他爱惜她,而对自己却……这样的锥心之痛,她此生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   “拾九——”   透过层层雨幕,长行的声音传入了拾九的耳朵,将她惊醒过来。   现下的情景,和两年前严丝合缝。   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何又活了过来,但既然活了,就绝对不能再走上辈子的老路。   她不要再犯傻了!   拾九挣扎着想起身,可是身体已经到了极限,脚还受伤了,根本动弹不得,在这种情况下,她不可能在长行的眼皮子底下逃掉。   长行马上就要进来了。   此时,拾九蓦地将目光落到了身侧的小刀上,思量片刻,她握住小刀,一刀扎入自己的腹部。   皮肉之苦她从不在意,能达到目的就好。自己刺,还可以掌握准头,死不了。   上辈子,她背部受伤,所以楚逐在占有她的时候,不曾翻过她的身子,因为他极其爱净,那些血污会扰了他的兴致。   而现在,她腹部也扎了个洞,无论哪面都是血污,便是墨萝嫣恶人先告状,惹得楚逐依旧对她大怒,她不信面对血肉模糊的伤口,他也做得下去。   许是终于安心了些,她浑身卸了力,在长行奔入土地庙的前一刻,松开了小刀,晕厥了过去。   *   黑暗中混混沌沌,不知过了多久,拾九只觉得有一双冰凉的手不断探着自己的额头,待终于睁眼时,却发现床边空无一人。   而自己,则正躺在……   拾九浑身一震。   她已经预料到会被带回摄政王府,但她没想到自己会在楚逐的床上醒来。   这辈子跳过了告密之事,又狠心给自己扎了一刀,按照楚逐的性子,应当是按照往常出任务一样处置,将她扔到自己的小房间里,请张大夫开点药膏便完事了。   若是墨萝嫣已经先行诬陷她,那她就更不可能被带到这里。楚逐惩罚她、折.辱她都是在偏房,她是不配躺上这张床的。   这是怎么回事?   拾九遍体生惧,挣扎着要下床。   就在翻身之际,一双手稳稳地扣住她的腰,一双黑金缎面兽纹靴落入她的视线。   作者有话说:   删除了一些字数……保证真的没什么xx描写,而且是为剧情服务的,省略号省略的不止是文字,还有我的无语,放我出来吧求求……   …   万恶的摄政王要出场啦……下章一定会比较肥,么么   明天发新年红包噢,祝大家新年吃好喝好~么么哒   …   感谢在2021-01-01 23:57:21~2022-02-01 23:49: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lain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剪秋萝 15瓶;elaina 14瓶;Yobe、橘子汽水 10瓶;千玺老婆 6瓶;鹤溪咕咕咕、4063656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反常   熟悉的清冷味道袭来,拾九几乎是下意识地便僵住了身子:“拾九不知何故躺在了王爷床上,拾九该死!请王爷恕罪!”   “躺着。”楚逐并不多言。   拾九不敢违逆楚逐,便顺着他的力道重新躺了回去,与楚逐拉开了一定的距离,她心里的压迫感才散了些。   这么看来,是他命人将她安置在了这张床.上。   难道是念及她这次伤势太重所以格外善待她?   不,拾九摇头,她从前出任务受过更重的伤,也未受到过任何优待。   “为何摇头。”楚逐眸光微凝,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事实上,从进来之后,他的眼睛便未离开过她。   拾九忙道:“拾九身份卑微,躺在王爷床上不合规矩。”   楚逐立在床边,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宽袖处五指微弯,似想握拳,又缓缓松开。   他道:“你的伤已经处理过了,需要卧床休养。这段时间,你就在这里养伤。”   拾九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亵衣,各处伤口也都包扎好了,她心里越发不安,楚逐身边没有任何女婢,厨房的婆子们是不被允许来内院的,谁给她换的衣服?谁给她上的药?   更令她惊惶不解的是,楚逐竟然让她留在他的内院休养,这还是破天荒来头一回。   拾九根本猜不出楚逐是何想法,若是上辈子的自己,这会儿恐怕不知道会感动什么样,日后便揣着这点甜头更加替他卖命。   但是,上辈子那两年多的凄惨经历如在眼前,此时她比任何时候还要清醒,虽然凭借自伤的行为避开了上一世那个不想回忆的晚上,但楚逐的性格不会变,楚逐对墨萝嫣的爱也不会变。   自己若也不变,犹如上辈子那样傻,那便是自寻死路。   拾九启唇道:“王爷,拾九伤势不重,回自己房间休养即可。”   楚逐似乎顿了一瞬:“这是命令。”   既如此说,拾九只得闭嘴。她从未违抗过他的命令,哪怕是在他粗.暴对待自己之时。   这时,长行在外扣门。   “进来。”楚逐道。   长行端着汤药走了进来:“王爷,拾九的汤药重新温好了。”   “嗯。”楚逐接过汤药,在床边小椅坐下,似乎想亲自给拾九喂药。   拾九大惊,这是楚逐从未有过的举动,她甚至怀疑,此刻才是虚幻的,而真实的她,应该还在那个阴冷的鬼狱里,带着一身伤即将凄惨死去,所以才幻想了这一幕……   瞧着她脸上露出无法掩盖的惊慌失措,楚逐舀汤药的手停住了,他默了一瞬,才将汤药放于矮几上:“能自己喝吗?”   “能,能!”拾九连忙将一碗汤药咕噜下腹。   汤药很苦,她两条弯弯的细眉几不可见地蹙起。她不爱苦味,喜甜食,只不过很少人知道。   幸而长行知道,他在端来汤药的时候顺带拿了几颗蜜枣,此时见拾九脸都要皱起来了,忙将那碟蜜枣放到矮几上。   拾九赶紧拈了一颗含在嘴里,脸上才稍微好看些。   楚逐扫了长行一眼。   这一眼似乎是不快……长行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他与拾九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而且也常一起出生入死,所以在生活上会互相照拂一些,以前都是这样的,只不过王爷以前从不会在她受伤时前来探视,所以不知道这些而已。而他刚刚也因为习惯了这些,因而没有注意到王爷在此,便僭越了。   楚逐盯着拾九吃下蜜枣,又拈了一颗送到她嘴边,眉头隐约皱起。   他竟还不如长行熟悉她。   拾九看着楚逐修长的手拈来蜜枣给她,犹如被架在火上烤,还未入夏,她身上已微微出了汗,不敢让楚逐等太久,只好张嘴咬住了那颗蜜枣。   楚逐将目光落在她的唇上。   她生得唇红齿白,此刻小嘴微张,令他不由想起来里面的滋味。   “大夫呢?”他问长行,却不舍得挪开目光。   “一直候在外面。”   “请进来。”   拾九原本以为是以前一直负责给自己看病的张大夫,大夫进来后她才惊讶地发现,楚逐口中的“大夫”竟是朝中的李御医。   这位李御医是御医院的院首,医术无出其右,能让李御医看病的,整个大墨朝只有五人,那便是幼帝墨承越、长公主墨萝嫣、长德王墨商之、大将军秦少安和异姓摄政王楚逐。   拾九悄然收住自己的惊惑,此时没有她说话的余地,她只按着要求,默不作声地让李御医施诊。   待李御医看完她脚踝处的伤,和楚逐、长行一块出去后,拾九自醒来后一直绷紧的弦才放松下来。   她不知道楚逐怎么了,但她清楚地知道,这点不知缘由的“温情”绝不能相信,她不要再重蹈覆辙,她不要再当墨萝嫣的“药引”。   *   送走李御医,长行忍不住道:“王爷,长行不解。”   从昨天开始,王爷的行为就不断反常。   昨天拾九执行任务迟迟不归,他正准备带着暗卫四处去搜寻拾九的下落,便见王爷从宫中匆匆赶回,因来得急,好像没有撑伞,身上竟都湿透了。   “我与你一道去。”   长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以往遇到拾九执行任务未如期归来之事,都是他率人前去找回,王爷甚至不会过问。   这次……   他不敢多问,便与王爷一起出发。   待找到拾九时,他便见到了王爷更为反常的样子,甚至可以说,自从七岁成为王爷的陪侍,他从未见过王爷如此失态的样子。   那个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王爷,竟飞奔上去,将一身血污的拾九小心翼翼地抱入了自己怀中,像抱着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一样一路抱回了府邸,还安置在自己的房间。   回来之后,王爷又命他请来宫中的李御医,李御医看过之后,说拾九伤势本就很重,又因雨夜发起了高烧,首先便要退烧,否则会有性命之虞。   王爷便挥退所有人,与拾九独自待了一夜,待天亮再请李御医施看时,拾九身上已经上好了药,换了干净的衣裳,也退烧了。   按常理猜测,这必定是王爷悉心照看了一夜的成果。   但……那可是王爷啊!   王爷连长公主都未照顾过,又怎会照顾身份卑微的拾九……   更奇怪的是,在拾九快要醒来时,王爷却又退出了房间,还叮嘱他:“所有的事,皆不可对拾九透露分毫。”   之后,他们透过窗子见到拾九似乎想起身,王爷才走了进去。   这一系列的行为,实在与王爷以往的心性很不相符,像是变了一个人。   长行实在想问。   就在他准备问出口的时候,楚逐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却不答,只反问道:“长行,你知道何为‘欲速则不达’?”   长行被问得一愣,答道:“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做事一味求快,反而达不到目的。”   楚逐点头。   他记得,那时候她腹部分明没有受伤……为何这次他亲自去寻她了,反而令她受伤更重?   大抵是因为,冥冥之中改变了什么,接下来的一切便都不可控了,是福是祸都是无法预料的。   如同下棋,只要有一步与上一局走得不同,那么全局皆变。   没事,他要的就是棋局的更改。   只不过,他不能冒进行事了,否则若又给拾九招来灾祸,他不知道自己会如何发疯。   此事要徐徐图之。   楚逐想起拾九方才那小心翼翼的目光,眸光都紧.缩了。   拾九……她还怕他。   他提步往回走:“不该说的别说,不该问的别问。”   长行一凛:“是,长行明白了。”   楚逐走进内院,正欲往拾九所在的卧房走,突然又顿住了脚步,转而行去书房。   罢了,再冷静冷静。   与她待在一起,他怕他会失态。   他会吓坏她。   *   拾九的这次养伤,比以往都过得舒坦。   她和长行都是从小跟着楚逐的,算起来长行比她还晚来几年,但是长行却能住在楚逐的内院,而她以前却是和一干仆从住在下院的,只有一间自己的小房间,受伤了也只在自己的房间养伤。   这次,楚逐竟将自己的卧房都让了出来,自己睡在书房。   给她请来的大夫是当朝李御医,用的药物更是贵重不已,蜜枣也源源不断地送过来,想吃多少有多少,还给她安排了一个小丫头珠儿供她使唤。   拾九没有想到,她当了一辈子的奴婢,如今竟过上了小姐的生活。   只是,她没有当小姐的习惯,也不爱使唤人,看着这个看上去比自己年纪还小的珠儿,她心里只有怜爱。   但凡家里情况好,是个有人疼的,又怎会来给人当奴婢呢。   于是,她也并不怎么使唤珠儿,除了让她给自己换药外,就只让她去把自己以前房间里的东西拿了过来,楚逐房里的一应摆设她是一点也不敢乱动的。   晚膳时分,楚逐又来了一趟,拾九在他的目光中将汤膳一一吃下,他又待了一会儿才离开。   其实,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话,拾九一贯不敢多言,而楚逐一贯寡言。   楚逐离开后,珠儿给拾九换了一遍药膏,拾九便让珠儿回去休息了,今天她问过珠儿的年纪,珠儿才十四岁,比自己还小了两岁呢,是后厨夏婶的女儿,因为知根知底,才被楚逐临时派了来。   夜渐深,拾九也准备睡了。   她背部是当时被吊在马后拖行导致的大片擦伤,腹部是自己用匕首刺.入的伤口,虽然避开了要害,但一时半会伤口还愈合不了,脚踝处倒是还好些,只是脱臼了而已。   因背部与腹部皆受了伤,因此睡觉便是一种煎熬,好在楚逐派人换了厚厚的上等蚕被,到底缓解了一些。   只是,现在的舒坦都只是生活上的,拾九的心却比任何时候都难熬。   她宁愿自己还在那个小房间里涂抹最便宜的膏药。   不过,现在她伤着,想做任何事情都没办法,逃离的想法暂时也只是奢望,只能先把身体养好。   她叹了一口气,正准备闭眼睡觉,却突然想起什么,从枕头下摸出了一瓶小瓷瓶来。   这是一瓶祛疤的膏药。   无人在意,当了大半辈子影卫的她,终究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在内心深处她也是会爱美的,也希望……某一天楚逐能以一个看女子的目光看她。   所以,之前每次出任务受伤,她都会自己偷偷涂抹祛疤的药膏,不希望自己的身子留下丑陋的疤痕。   只是,在某年的楚逐寿宴之后,她就再也不涂了。   似乎……就是今年。   又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拾九讽刺地笑了一声,将那个瓷瓶扔到了一边。   不涂了,没必要涂了。   ……   夜已深,万籁俱寂,拾九也终于睡过去了。   她的房间里突然出现一个黑影,那黑影取过她扔在床角的小瓷瓶,倒入一些到自己带来的瓶子中,又给她掖了掖被角,便立在床边凝视着她。   久久不曾离去。   作者有话说:   男主是有点【】的那种,文学创作勿带入现实噢~也不要因为文学作品影响现实噢~   *   感谢小天使“晚”扔了1个地雷=3=   *   补上系统遗漏的本文预收期间小天使们灌溉的营养液,感谢=3=   “芙芷”+1,“阿尝”+1,“ininininininfinite”+1,“招招”+2,“白衣少年”+1,“琪琪”+5,若还有遗漏,请跟枝说噢,感谢每一份爱意和喜欢=3=   *   感谢在2022-02-01 23:49:31~2022-02-03 16:11: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晚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黑影   这一觉拾九睡得并不好,上辈子的事碎成无数的片段在她脑中闪过,令她喘不过气来,可是就在她身边的方寸之地仿佛有更大的压迫,因此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无法从梦中醒来。   待真正醒来时,外头已至天光。   拾九凭着经验判断,应该已经过了辰时。   她有些暗恼,以前她每天都在卯时醒来,哪怕受了再重的伤也不例外,怎么现在……难道因为楚逐给了自己小姐般的待遇,便真把自己当成小姐了。   她这样的贱.命,哪里配当什么小姐,这辈子能逃离上辈子的悲惨结局,平平安安过完这一生就算老天爷赐给她的福气了。   这时,珠儿在外面敲门了,像是知道她这会儿刚醒似的。   拾九也无暇思考怎会如此凑巧:“进来吧。”   珠儿端着一盆清水进来,盆子是精致的雕花银盆,搭在盆上的脸帕是上等丝绸:“拾九姑娘,珠儿侍候你梳洗。”   拾九头一次被人这样伺候,实在是不习惯:“珠儿,你别叫我姑娘了,我长你两岁,你便叫我拾九姐姐吧。”   论身份,她和珠儿是一样的人,不过都是奴婢罢了。而珠儿有爹有娘,也未卖.身到王府,仔细说起来,珠儿比她还强上许多。   珠儿羞涩一笑,素净的脸上还带着些许孩子气:“拾九姐姐。”   她昨天刚来王府,听闻要去内院侍候,本来是胆战心惊的,临行前她母亲拉着她好生叮嘱了一番,内院是摄政王居住的地方,她母亲都未进去过,可不能出一丝差错。   没想到,她进来侍候的这位姑娘却很和善,一点小姐架子都没有,回去把名字跟母亲一说,母亲竟啧啧称奇,说那个“拾九姑娘”以前可是住在下人院的,是王府中唯一的奴婢,不知道修了什么造化,怎么一夜之间竟住进了内院,怕不是要被王爷收为通房。   珠儿瞧着玉蕊珠色的拾九,心想这么好看的姐姐,起码得封个侧妃。   至于正妃,天下众人皆知,那是长公主墨萝嫣的位子。   *   拾九倚着软枕梳洗了一番,因为受伤的原因,她还未下过床。其实她没那么娇贵,上辈子受着伤被他那样对待,不还是捡着那条贱.命又活了好几年。几年后被关入鬼狱遭受各种刑罚,依旧撑着一口气等着他,最后……不说也罢。   因起得晚,这会儿楚逐已经上朝去了,珠儿端来早膳,没有楚逐的目光凝视,拾九吃得舒坦多了。   吃完早膳,项叔来探望她,问她缺点什么,说王爷上朝前吩咐了,她需要什么一应补上。   “项叔,拾九什么也不缺,您不用麻烦。”拾九摇头,让珠儿拿来椅子请项叔坐,奉茶。   项叔是府里的总管事,从小看着楚逐长大的,连楚逐都对他敬重三分,珠儿自然也是认得的,那可是她母亲上头管事的管事呢!于是连忙去泡茶,好在王爷让人送了不少好茶来。   拾九也很敬重项叔,却不只是因为项叔在下人中的威望高,更是因为项叔一直对她多有照顾。   有时候因任务负伤,或有时候楚逐责罚她了,项叔都会给她送药,会叹息道:“拾九,你……你不要恨王爷。”   那时的她自然是不恨的,无论楚逐怎么对她,他都是她的主子,是捡回她养大她的主人,她的一辈子都属于他,不该有恨的情绪。   而现在……说不清是什么情绪,也不想让自己沉浸在无谓的情绪里,她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过好自己的人生。   她想,就算楚逐对自己有莫大的恩情,但自己上一世为他出生入死,也早已还清了吧。   这一世,她才是自己的主子,给自己下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任务,那便是:逃离楚逐,此生不见。   “拾九你傻不傻,趁着王爷这会儿对你这么好,还不赶紧要点赏赐。”此时又有一人说话。   这人名唤平黎,是项叔的儿子。   平黎和拾九年纪相仿,两人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一起长大,不过她属于楚逐的影卫,而平黎和长行一样,都属于近卫,各自还统领了一支暗卫。   实际上,影卫地位最低,而楚逐手下的影卫,只有拾九一个人。   拾九以前经常偷偷羡慕平黎,倒不是羡慕他的地位,而是羡慕他有一个疼爱自己的父亲,所以即使也干着出生入死的活,但从小养成的那种热烈爽朗的性格是拾九怎么也学不来的。   她如果也有父母,在一个普通人家长大,是否……是否会和平黎或者珠儿一样呢。   她很羡慕这样的人生。   平黎见她沉默,往她眼前挥手:“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啊?你想想啊,你以前出了那么多次任务,该有的赏赐都没有,本来就是不应该的事。现在好了,王爷终于良心发现了,要好好补偿你,你还不赶紧把你这些年应得的要回来!”   平心而论,楚逐一向善待下属,每次论功行赏都不吝啬,唯独对拾九,非但没有奖赏,还常常因为小事处罚她,这是平黎一直想不通的地方。好在王爷现在看起来是终于发现自己的不公平了。   “放肆!嘴上没把门的!”项叔赶紧喝止自己的儿子,怎么能用“良心发现”来形容王爷呢!   拾九笑笑:“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平黎是很仗义的,真的把她当自己人照顾。小时候两人还会争论年纪大小,平黎争着要当哥哥,不过真正的“大哥”是长行,也因为长行更稳重,所以陪侍在楚逐身边的一直是长行,平黎多是辅助项叔管理一些府里的事务。   “我就知道拾九最好了。”平黎哈哈笑,忍不住捏了捏拾九的脸。   “咳咳。”长行终于忍不住咳嗽,提醒他们王爷正站在门口。   众人纷纷循声望去,连忙行礼。   平黎慌里慌张地解释:“王爷,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王爷现在很有良心……不对不对,我不是说王爷以前没有良心……”   项叔喝道:“好了,闭嘴!”越描越黑。   长行也不由得扶额,不过这句“良心发现”倒是没错,岂止良心发现,简直良心冒了烟。   今儿一大早,王爷就拿着一个小瓶给李御医看,李御医看过后说,瓶子里装的药膏是祛疤的,只不过用的是便宜药材,虽有祛疤功效,但长久用下来,对身体却是不好的。   王爷便陷入了沉默,不知在想什么,过了许久才说话:“以后在她的药膏中加入最好的祛疤养肤药材。”   又叮嘱道:“记住,要最好的,对身体无害的。”   王爷以前何曾对拾九这么上心过,他倒是也替拾九开心。   只不过王爷下了令,他什么都看在眼里,却什么也不能说。   此刻,众人皆屏息等着楚逐的反应,楚逐的面色沉得厉害,似乎很是不快。   众人都以为是平黎的话冒犯了王爷,却不知楚逐的眸光落在拾九的脸上,久久地盯着。   “都退下。”他屏退了众人。   拾九害怕楚逐过后责罚平黎,忙道:“王爷,请你不要怪罪平黎,都是拾九的错,请你责罚拾九!”   “你有何错?”楚逐一步步逼近,他很想也捏捏那张脸,覆盖掉别的男人的气息。   拾九一愣,不知道怎么回答,便道:“反正都是拾九的错。”   她记得前世楚逐亲口对她说过,她活着,就是个错误。   楚逐脚步一顿,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今日可好些了?”   拾九道:“谢王爷关心,好些了。”   “吃过早膳了?”又问。   “谢王爷关心,已经吃过了。”拾九又恭敬地回答。   这两天面对楚逐,她不再多言一句。重生回来,她决心不再告密,不再自取其辱,自讨苦吃。   楚逐既然那么相信墨萝嫣,就让他去栽跟头吧,她也想知道,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摄政王为情所伤时,是不是跟自己一样可怜。   楚逐在拾九房里只待了一会儿,便又有要事出门去了,这一趟,直到天黑都没回来。   *   万籁俱寂之时,拾九的房间里又来了一道黑影,长久地驻足凝视,似乎在守着她安睡。   静立了一会儿,微微俯身,伸出一只手指去,仔仔细细抚过她的双颊。   拾九似乎在睡梦中也感觉到了脸上的痒意,哼唧了一声侧了侧身子,露出了凌乱的领口和一截香肩。   那香肩在月光的映照下,像一块细腻的上等和田玉,白得晃眼,又透着莹润的光泽。   黑影的手指不由得往下,在那香肩上轻轻抚过。   这如凝脂一般的肌肤,曾经染上过多少道伤痕?   他从前不在意这些,他只在意,咬在嘴里的滋味,是如何销.魂。   引人深入。   令人发狂。   他往后退了一步,替她掖好被角,调整了呼吸。   *   翌日,又到了换药的时候,拾九眉头微蹙,问珠儿:“换了药膏?”   她虽不通药理,但嗅觉敏锐,药膏的气味哪怕有些微不同她都能立刻分辨出来。   珠儿却是摇头:“珠儿不知,每天的药膏都是在李御医那儿领的——那我去问问。”   “算了。”拾九拉住了珠儿,“想来针对每天的伤情,御医用的药不同罢了。”   刚刚从噩梦般的前世侥幸捡回一条命,她难免疑神疑鬼了。   日子一天天过,拾九安安静静地养伤,既然楚逐给她最好的大夫和药材,她也没有推拒的道理,一切只有先养好伤,才能做下一步的计划,她明白这个道理。   自受伤后,楚逐每天都会前来看她,一次不超过半个时辰,但会来好几次。   楚逐问什么,拾九都会如实回答,别的就不多说了。   这段日子以来,她也渐渐地摆脱了噩梦,不再一遍遍闪回上辈子的记忆,总算能睡上安稳觉了,但是她感到很奇怪,总觉得晚上有人在窥视她,想睁开眼看,却总是眼皮沉沉,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她又笑自己多心,摄政王府守卫森严,连一只蚊子都飞不进来,更别说楚逐所在的内院了。   现在楚逐对拾九这么好,全府上下都在暗中猜测,有人认为是楚逐良心发现,见拾九差点出任务死掉,终于善待了这个从未被善待过的下属,也有人认为楚逐想将她收为通房,等她伤好了就给王爷暖床。   拾九对这些流言一无所知,她有自己的想法。   楚逐突然转了性子,她是不信的,左不过另有图谋罢了。   现在前世的事被她改变了,墨萝嫣没有来得及说自己“心疾”,不代表什么都不会发生。也许,墨萝嫣会编出别的病,也许这次的药引是需要一颗爱上楚逐的心,所以楚逐才会对自己那么好……拾九脑子里稀奇古怪地想着,她虽不知道楚逐的转变究竟为何,但她执拗地相信,如果依旧留在他身边,总有一天他还是会杀了自己,取下自己的心给墨萝嫣煲汤。   怀着这样的想法,拾九一边养伤,一边想脱局的办法。   而盛夏已至,全府上下为楚逐的生辰忙了起来。   拾九很厌恶这一天,不过她想,这次自己应该可以逃离了吧。   作者有话说:   推荐一下枝的专栏,宝儿们戳一下枝的名字即可进入,里面都是一排排大树和小草噢,目前完结文都是古言穿越的,预收文也有几篇,还有几篇短篇,感兴趣都可以康康哟,点个收藏就更好啦!爱你们!   *   感谢在2022-02-03 16:11:53~2022-02-06 00:25: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囡宝儿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改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生辰   楚逐的生辰在七月十一日,今年是他的二十三岁生辰。   一大早,平黎就背着楚逐偷摸问拾九:“那把剑还未做成,还送吗?”   他说的那把剑,是拾九前世送给楚逐的生辰贺礼。   拾九不像别的姑娘家既会绣香囊做珠串,又会舞文弄墨琴棋书画,她除了舞刀弄枪杀人跟踪以外,什么也不会。于是她看到自己惯常使用的武器,想到为他亲手铸造一把好剑。   为了能铸造一把配得上楚逐的剑,她从年初就开始准备,用了毕生积蓄买了最好的玄铁,又跟着京城最有名的铁匠学习锻造之法,白天忙着执行任务,晚上便牺牲休息时间忙着这件事。   后来发生了告密事件,此事之后,她竟仍放不下这个做到一半的贺礼,拼着一身伤继续瞒着楚逐做。   只是,她能利用的时间更少了——因为那之后,楚逐隔三差五就会将她带去偏房,行那些事。   最后,赶在楚逐生辰之前,拾九终于锻造出了一把好剑,虽说不上举世无双,但作为一把佩剑来说,也不算失格了。   因找铁匠拜师这事托了平黎,所以平黎知道她准备送礼,一边帮她,一边笑赞她:“你个小傻子终于开窍了,知道讨好王爷了。”   讨好?拾九只是笑笑,不说话。比讨好更卑微的是,她倾心打造这把剑是不为任何目的的。   她现在犹记得,当初她送上那把剑时,楚逐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便让长行收了起来。   她更记得,当天晚上,楚逐便是拿着这把剑,挑开了她的衣服。   当一片片衣物从她身上剥落的那一刻,她面色煞白,如堕冰窟。   感觉破开的不是衣服,而是她的那颗真心。   那一刻,她甚至想他用这把剑结束了她的贱.命。   现在想来,那时候的自己是在太自甘下.贱了,明知道楚逐心尖尖上的人是墨萝嫣,还上赶着送什么贺礼,简直不要脸面,难怪楚逐会那般羞辱她,着实是她自己送上门去的。   这辈子,拾九再不会允许自己那般轻.贱自己。   “不送了。”她说。   “嗯,也是。”平黎点头,“你受伤这几个月根本没办法去铸剑,一个未成之物也不好送去给王爷。”   “平黎,你帮我把残剑扔进了铸烧炉,熔了吧。”   “为什么?”平黎一听就急了,“你傻么,等你伤好了再做呗,呈给王爷时跟他解释一下原因,王爷一定会谅解的。”   以王爷现在的性子来看,说不定还会很感动,然后大力嘉奖拾九。平黎越想越觉得这事值得继续做。   “配不上。”拾九只是摇头。   心念已断,残剑便只是残剑了。   “怎么配不上了?你用的是最好的玄铁,我给你找来的是京城最好的铁匠,你还学得那么好,成品不会差的!”   拾九却依旧摇头:“我不要了。”   平黎并不知道,以前的她若说“配不上”,指的一定是自己的剑配不上王爷,而现在她嘴里的“配不上”,是指楚逐配不上她的满腔真心。   “唉,真不懂你!”平黎摇着头走了。   *   平黎走后不过,楚逐又来看她了,他才刚刚下朝,放着前院寿宴之事不处理,先来了拾九这里。   拾九诧异,今天这么忙的日子,她以为楚逐至少晚上才会来。但是她也没有多问。   楚逐又是简简单单地问了问有无吃过早膳、有无上药等,拾九一一答了。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现在他们两人之间这奇异的关系,不像从前那样纯粹的主仆,又无从定义其他的身份。   楚逐没有待太久,他在前院设了寿宴,朝中的同僚陆陆续续都前来了,他必须前去招待。   他起身走向门口,脚步却极为缓慢,最后在一脚跨出门槛前,终是顿住了脚步,回头道:“拾九,今日是我的生辰,你没有什么贺礼送给我吗?”   似乎之前的话全是铺垫,来这一趟只为了问这一句。   拾九没有惊讶,她想一定是平黎自作主张泄露了此事,然而她已经不准备送了,便恭谨道:“拾九卑贱,没有资格送王爷贺礼。”   楚逐静默了一瞬,如炬的眸光仿佛要将拾九盯透:“若我给你这个资格呢。”   而拾九只是低下了头:“拾九不配。”   楚逐不说话了,拾九也没有抬头,暖阳透过打开的窗户缝流淌进来,两人似在僵持,却没有剑拔弩张的气氛,外头甚至有鸟雀在婉转低.吟。   半晌,楚逐道:“你就在内院休息吧。”   提步往外去了。   *   这一日,摄政王府宾客如云,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连当朝小皇帝都派人送来了价值连城的贺礼。   之所以说是小皇帝,是因为皇帝年纪确实尚小,如今不过三岁而已。   大墨朝建朝至今才十六年,皇朝的来历说起来不太光明,是个不能被谈及的话题。   建立大墨朝的先帝墨慎之在三年前已经驾崩,只留下一儿一女,女儿墨萝嫣为姜贵妃所生,今年恰十六年华,儿子墨承越则是赵皇后所生,先帝驾崩时还尚在襁褓。   不过,因先帝再无别的子嗣,墨承越自然是最正统的继承人,于是便被拥立上了皇位。   好在墨慎之早有打算,在位的十多年他肃清朝堂,不但将前朝的势力全部铲平,还培养了一批年轻的臣子,其中楚逐和秦少安是他最器重的少年宠臣。   在驾崩前,墨慎之下了三道诏书。   第一道诏书是将楚逐立为摄政王,辅佐太子殿下。   第二道诏书是将秦少安封为一品大将军,掌管大墨朝一半以上的兵权。   第三道诏书,将自己唯一尚在人世的胞弟长德王墨商之从封地叫了回来。   因为有妥善的安排,所以墨慎之一朝驾崩,朝堂也未发生混乱,小皇帝风平浪静地即了位。   “王爷,长德王称身体有恙,派人送来了贺礼。”去前院的路上,长行向楚逐禀报。   楚逐道:“他若前来,那才是怪事。”   当年,先帝的三道诏书,明面上是给了他们三人共同辅佐幼帝的权力,实际上,则是在利用他们三人相互制约,以维护幼帝的江山安稳。   是以,三人之间的关系尤为微妙。   而墨商之自恃自己为小皇帝的亲叔叔,当初建朝时还跟着先帝一路拼杀过来的,因此颇瞧不上他与秦少安。   “秦将军倒是来了。”长行又禀道。   楚逐“嗯”了一声,他与秦少安年龄相仿,都是先帝一手提拔起来的,少时有过一些交情,面上也维系得更好。   前院热闹非凡,满席宾客中却独缺了一个人。   楚逐其实并不在意,但依旧问了一句:“长公主还未到来?”   项叔忙回道:“长公主先时已到,安排在上座,方才突然说自己带来的猫儿不见了,便带人四处去找。我连忙派人跟着长公主,好像去了后厨。正准备禀报王爷。”   “将她请回来,说王府会替她找回猫,请她先来宴席。”楚逐吩咐之后,便前去接待其他人。   不一会儿,项叔却匆匆忙忙赶回来,伏在他耳边道:“不好了王爷,长公主去了内院!”   *   今日天气甚好,拾九见楚逐走后,便下床去了院子里。   经过几个月的休养,她现在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背上的伤已经结痂脱落,脚踝也已好了,可以下地行走,只有腹部的伤比较深,还未完全好。   内院有山有水,相当雅致,还栽种了好些花草,拾九准备打理打理花花草草,给自己一些事做。   就在她修剪枯死枝丫的时候,突然从院子墙头跳下一只猫,伴着“喵呜”一声,猫儿跃到了她的肩头。   “站着不许动!”内院门口跨进来一个盛装打扮的女子,后头跟着一堆想拦却不敢拦的王府仆从。   来人正是当朝长公主墨萝嫣。   拾九全身都僵住了,前世的经历换了一种方式,再度上演了。   在惊惧中,上辈子的事闪回到眼前。   上辈子的楚逐生辰,她是作为奴婢在前院伺候夫人小姐们的。当时,她奉命前去给墨萝嫣倒酒,墨萝嫣怀里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儿,据说是很名贵的品种,墨萝嫣对它娇惯极了。   拾九其实也挺喜欢这种看起来软乎乎的小东西,因此多瞧了一眼,谁知道就在那时,猫儿突然跳上了她的肩膀。   她惊得“啊”了一声,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满庭院的人都被这动静吸引了目光,离得最近的楚逐自然也看到了,但是他没有说话。   倒是墨萝嫣先开口了,她厉声道:“不许动!”   不是在呵斥猫,是在命令拾九。   一边是墨萝嫣的命令,一边是静静看戏的楚逐,拾九只能遵从命令,一动不动地任由猫儿扒在自己的肩头。   这猫儿初时只是在玩,但玩着玩着,它便开始抓拾九的头发,爪子也不由自主地伸了出来,这里抓抓那里抓抓。   突然,它的爪子朝拾九的脸狠狠挠了一爪。   拾九猝不及防,脸上便留下了一道血痕。猫儿的利爪抓人很痛,尤其抓的还是脸上娇嫩的肌肤,她当下浑身一抖,凭借从小到大被训练出来的本能,才让她没有在刚刚受到攻击时扔掉这只猫。   可楚逐依旧没有出声制止,拾九只得咬牙承受。   她知道这猫是墨萝嫣的心爱之物,而墨萝嫣是楚逐的心爱之人,她在楚逐心里恐怕连一只猫都比不上……   拾九仿佛成了猫儿的玩物,猫儿不知轻重,抓了第一次就会抓第二次,很快便将她的脸抓得鲜血淋漓,有好几次都差点剜掉她的眼睛。头发也抓得一团乱,还抓掉了一缕。   宾客开始窃窃私语,议论起眼前这难得一见的新奇事。   人群中只有一个人出面解了围,那便是秦少安。   他侧目看向楚逐:“今日是摄政王的寿辰,应以和乐为先。猫儿顽劣不通人性,不知道有没有扰了王爷的兴致。”   楚逐微弯唇角:“无妨,随长公主高兴。”   墨萝嫣得意极了,之前因拾九告密一事,她已对拾九怀恨在心,哪怕楚逐最终相信的是她,却没有依照她的想法处理掉拾九,这始终是她心里的一根刺,于是只要有机会,她都会故意惩戒拾九。   而楚逐的表现,无异于是站在她这边。   墨萝嫣美眸微弯,向楚逐浅笑。   却又听得秦少安道:“然则,寿辰不宜见血,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赶紧叫这小丫头下去吧,别触了霉头。”   墨萝嫣这才想到这点,见拾九一张小脸已经布满血痕,也算舒心了,这才命身边的婢女去将猫儿抱了回来。   楚逐看着墨萝嫣将爪尖沾血的猫儿抱入怀中,只问了一句:“猫儿可好。”   他一点也不在意,拾九可好。   拾九回到自己房间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处理自己的伤口,而是将祛疤的膏药瓶找了出来,扔到了荷花池中。   她在痴心妄想什么,楚逐从未正眼看过她。   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涂过祛疤的膏药。   讽刺的是,哪怕她顶着一张烂脸,楚逐当天晚上却来找她,还用她送的剑挑开了她的衣服。   他爱墨萝嫣,不舍得碰心上人,便找她泄.欢,因为他不爱她。   后来,没处理过的脸伤竟也慢慢自愈了,没留下一点疤痕,但是这对拾九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   就这么一晃眼的工夫,拾九又把过去的痛苦重温了一遍,不由得苦笑,这辈子以为被安置在内院就能避开,没想到还是逃不过。   罢了,自己的身体才刚养好一点,不能再受伤,所以绝不能得罪了墨萝嫣,又招致楚逐的惩罚,否则逃出去的事又得搁置了。   拾九认命地闭上眼,准备再受一次。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06 00:25:33~2022-02-07 18:19: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奈酌辰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将军   拾九从前挺喜欢猫儿的,柔柔软软的一团总能勾起她心底少有的柔情,而那次之后,她见到猫儿都绕着走了。   此时,身体已经像是有了记忆一般,猫儿还未亮出爪子,她已经忍不住微微发抖。   不过,拾九想,猫儿再怎么抓伤脸,到底不过如此,但若是忤逆了长公主,别说长公主会责罚了,楚逐第一个不饶过她。   所以,她只能强忍惧意,在心里安慰自己,到底比前世幸运很多,至少这次没有了看戏的宾客。   拾九瑟缩的模样令墨萝嫣感到些微畅意。   她一直就看不惯楚逐身边有个貌比天仙的婢女,不过楚逐告诉她,拾九只是他的影卫,一个替他杀人做事的工具罢了,不过用得顺手,还未找到替换品,于是她不好再说什么。   几个月前,拾九探得她与长德王密谈一事,她派人去追,却还是让拾九逃回了摄政王府,她着实胆战心惊了好几天,怕楚逐找她兴师问罪。   谁知道,楚逐那边毫无反应,她终于忍不住试探他,才知道拾九并未将此事禀告楚逐。她一时倒不知道拾九是怎么想的。   更让她不明白的,是楚逐的想法。   听闻那次拾九回府后,就一直被楚逐安置在自己内院。她是很诧异的。因为这几年她都没去过几次楚逐的内院,大部分时间,楚逐也是在前院招待她。   于是她来一探究竟。没想到真是如此。   好一个“金屋藏娇”。   墨萝嫣不由得心里发狠,这一次她势必要好好教训教训拾九,也顺势看看,她在楚逐心里的地位。   她使了一个眼色给猫儿,告诉它,它又有了个玩具。   她养的猫儿惯会看她的脸色,除了她完全不把别人看在眼里,顽劣得很。   此时,猫儿知道自己得了一个新玩物,便亮出了利爪,准备撕咬抓玩。   “喵——!”   猫儿突然一阵急促嘶叫,原是被人提着脖后狠狠掼在了地上。好在猫儿敏捷,在空中滚了一圈,安然落地,转身朝来人呲牙,毛发俱立。   楚逐眼风扫过猫儿一眼,猫儿顿时被威慑,“喵呜”着往后退了几步。   楚逐看向讶然蹙眉的墨萝嫣:“长公主,猫儿顽逆是需要调.教的。此时抓的是婢女的脸倒是无妨,下次抓坏了你的脸便是死罪难赎了。”   他的行为分明是护着拾九,言语间却是向着自己,墨萝嫣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道:“猫儿认主,不会伤害我的。”   像是要证明给他看似的,墨萝嫣向猫儿招手:“小白,过来。”   猫儿三两步跃到墨萝嫣怀中,因为方才被楚逐抡了一下,心里并未消气,很是不忿地在墨萝嫣手上重重地咬了一口。   墨萝嫣痛呼一声,手上迸出鲜血,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至极。   拾九心头微颤,这猫儿回去了恐怕得不了什么好。   猫儿不通人性,本来就需要教导,抓咬别人并不是它们的错,错在主人没教好罢了。上辈子就算被这只猫抓伤成那样,她也没恨过这只猫,因为她知道一切的源头是主人。   就不知道墨萝嫣知不知道这个道理了。   拾九叹息,她也想护下这生灵,但此时的她连这只猫儿都不如,自己都护不住自己,只能假装什么也没看到,继续沉默。   “长行,快去请李御医。”楚逐撕下自己的衣襟,替墨萝嫣止住伤口的血,“长公主,随我去偏厅处理伤口。”   墨萝嫣脸色稍霁,娇弱地看着他:“好疼……”   楚逐道:“上了药就不疼了。”   拾九心中一涩,别说上辈子了,就说这辈子,人人都说楚逐对她好,可她缠绵病榻几个月,他从未这样哄过自己,只沉默地盯着她喝药,或者问她喝过没有。   *   楚逐与墨萝嫣离开内院后,拾九松了一口气,可也没有修剪花枝的兴致了,正准备回房休息,却蓦地想起一事。   今日楚逐生辰,一品大将军秦少安应该也来了。   拾九与秦少安有过一些交情。   上辈子,在秦少安寿宴上为自己解围之前,她就开始奉楚逐之命跟踪秦少安,她经常做跟踪打探的活,自以为藏得很好,但跟踪秦少安好一段时间竟一无所获。   直至寿宴之后,她再跟踪秦少安时,却被秦少安“请”出来喝茶。那时她才知道,原来秦少安早就知道了她的存在,难怪她什么也没探听到。   当时,她是抱着必死的心与他相对而坐,饮下那杯茶的。   她很清楚秦少安不会放过跟踪他的人,但是已经被他的人团团包围,闯是闯不出去的,毒死了反而比较体面。   喝下那杯茶之前,她甚至还说了一句:“多谢。”   寿宴上他为她解围,她一直没机会答谢,甚至还恩将仇报,跟踪自己的恩人,着实是有些不地道的。   拾九没想到的是,喝茶那杯茶的自己安然无恙,对面的秦少安笑了起来:“看来拾九姑娘以为我会毒杀你。”   拾九不好回答,便沉默不语。   秦少安又道:“看拾九姑娘这般坦然的样子,你们王府的规矩,任务失败是要以死谢罪么?”   拾九继续沉默。   她做任务很少失败,不过刚开始做影卫时确实暴露过几次,楚逐狠狠地责罚了她,但没有要她的命。   不过这些她不打算跟秦少安解释,她觉得他在套取王府的机密,不可掉入陷阱。   秦少安摇头:“拾九姑娘,你一个妙龄女子为什么要做刀口上舔血的事?况且,你主子对你并不好。”   那时候的拾九是愚忠的,就是被楚逐非人对待,依旧忠心耿耿。她心想就是死,秦少安也别想从自己口中套出一句对楚逐不利的话来。   秦少安见她执拗不语的模样,眼中情绪莫辨:“为什么不多替自己考虑?”   为自己考虑?她的命都是他的。她是该偿的。   秦少安亲自给她续了一杯茶,茶盏放下时他又说:“只要你愿意,我便可以帮你。”   “我不愿意。”拾九以四个字,堵住了他接下来所有的话。   她站了起来:“要么放我走,要么杀了我。”   秦少安笑了一笑:“好吧,今天的事我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他也不会知道,你想通了就来找我。”   之后,拾九饱受两年多的折磨,也是一根筋地承受,从未去找过秦少安,倒是秦少安后来还是多次不计前嫌地为她解围。   后来墨商之叛乱,她代表楚逐挂帅,在战场上与秦少安并肩作战,在战胜之际,秦少安再度跟她说,他可以帮她。   他们都明白,平乱之后,楚逐肯定会迎娶墨萝嫣,楚逐的身边已经没有她拾九的容身之地。   秦少安说,他有两个方法可以帮她。   一个是自己向皇上求娶她。拾九当时的身份是楚逐认下的义妹,与他也算门当户对,况且他又有平乱之功,请个赐婚圣旨易如反掌。墨萝嫣正好也容不下拾九,绝对会做顺水人情,促成这件事。   若是楚逐坚决不允,他还有另一个法子,那就是假死计。他认识一个神医,会炼制假死药,可以让人假死三日,又会易容之术,给人改头换面。只要用这法子瞒天过海,再易容一番,让拾九变成另一个身份,从此以后世上便再无拾九此人。   那时候的拾九轻笑道:“多谢你的好意。”   她沉默了一瞬,拒绝了这个自由而光明的未来:“拾九永远是摄政王的属下。”   于是,她回去复命,最终死在阴冷晦暗的鬼狱里。   *   重来一世,拾九只觉自己上辈子愚蠢之极,错过了一次又一次生的机会,硬生生将自己的一颗心捧给了楚逐,让他践踏至死。   从她身体里硬生生挖出来的那颗心,应该给墨萝嫣做了药引了吧。   现在的她不会那么傻了,秦少安说得没错,她应该多为自己考虑。   所有的恩情,上辈子已经两清了。   拾九打定主意,便决定趁着楚逐去了偏厅,赶紧去前院见见秦少安。   虽然她并不知道秦少安上辈子一次次帮她到底是何目的,也不知道这辈子他还愿不愿意帮自己。   但是,至少得试试。   于是,她换上了婢女打扮,端着一壶酒,去了前院。   前院,长公主被自己的猫咬伤一事已经传到众人耳里,因此摄政王暂时离场众人也能理解,在楚逐的吩咐下,项叔早已招待各位开席。   秦少安兴致缺缺地饮了一杯酒,再抬眼时,便见拾九聘聘婷婷地向自己而来,唤他:“秦将军。”   作者有话说:   楚逐:“上了药就不疼了”这叫哄???   拾九:这还不是哄?   楚逐:你不知道什么叫真的哄。   拾九:那什么是真的哄?   楚逐:比如说,“乖一点”“放松一点……”   *   “我大姨妈痛。”   “吃药就好了。”   男朋友,卒。   *   感谢在2022-02-07 18:19:39~2022-02-08 14:00: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2576601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借书   寿宴正热闹,席间众人各自寒暄,拾九微微低着头,快步来到秦少安的桌前,曲下身子,为他添酒。   秦少安目光淡淡的,道:“你是何人?看着眼生,不曾在摄政王府见过。”   拾九知道他在明知故问,在她重生之前的那段时间里,她就跟踪过他,他早就发现了她,也知道她的身份。   但他主动开口,倒是合了拾九的心意,拾九马上回道:“奴婢名唤拾九,是摄政王府的下人。”   秦少安眉尾微挑,却道:“你说是,便是?”   拾九抿了抿唇,决定再大胆一些:“大将军应当认得奴婢才是。”   秦少安眸子微眯,饮下她倒的酒:“为何你认为本将军就该认得你。”   拾九声音微低:“因为奴婢有价值。”   大庭广众之下,不能说得太多,拾九说完这句之后便直起了身,她没有等秦少安的回答便离开了,也不必等,因为秦少安不会傻到当众问她“有何价值”。   点到为止,话说到这里就好。   要逃离王府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也不是宴会上搭两句话,秦少安就能立刻带她走的,所以拾九此次出现在秦少安面前,只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并且给他传达自己的意思:我愿意接受将军的帮助。   她猜测,上辈子秦少安想帮她,最大的可能就是想策反她,将她拉拢到自己的阵营,获取有关楚逐的一些机密,所以,方才她对秦少安说,自己“有价值”。   她准备先利用秦少安的手,摆脱楚逐。   若秦少安还和上辈子一样有心,自然会明白她的意思,之后再有接触就简单了。   拾九脚步轻快了,准备回内院,没料到却被一人拦下。   “拾九,有好酒怎么只给秦将军喝,不给我喝?”   “不过是宴会上一样的酒,江大人既然想喝,拾九自然也给江大人添上。”拾九脚步顿住,温声解释。   这人名唤江屿,年少有为的大理寺卿,是楚逐的好友。   只怕很快就会让楚逐知道她去给秦少安添酒的事。   不过也没事,拾九原也没想着瞒,这来来往往都是府上的人,横竖是躲不过楚逐的眼睛,只是这会子楚逐本人不在就好,回头楚逐再问起,她只说自己去添酒,楚逐还能怎么说。   江屿笑道:“那给我添一杯,要满的。”   拾九依言添了满满一杯。   江屿一饮而尽:“下去吧。”   拾九松了一口气,抱着少了半壶的酒壶快步离开了前院。   *   “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扔进火里头的香囊是长公主送的贺礼吧?”江屿一走进偏厅,便见香炉的火舌舔食着一个精致的香囊,“长公主前脚刚走,你这后脚把人家送来的礼物烧了,不好吧?”   楚逐冷眼看着调侃自己的好友,将还剩半只的香囊收回来:“看起来你很想要?”   “免了吧免了吧,我可消受不起。”江屿连连摆手,不敢再调侃。   楚逐又将香囊扔进去,看着火舌将它烧得一干二净。   “看起来像是长公主亲手做的呢。”江屿不免有些可惜,长公主亲手做的东西,若拿出去卖,能卖不少钱吧,“长公主对你倒是还有几分真心。”   “什么真心,你还真信。”楚逐嗤笑一声,“她命绣娘做的,却对我谎称自己做的。”   “这都能知道?王爷真是手眼通天啊,看来长公主府都被你一手掌控了。”江屿笑道。   楚逐并不理睬他的调笑,从取出一块干净的绸布,细细擦拭起桌上的一个物件。   “这又是何物?”江屿左看右看,“一把残剑?”   楚逐不置可否,只顾着擦拭上面的灰。   江屿眼珠微转:“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把残剑是拾九铸的?”   见楚逐已是默认的意思,江屿不由得有些讶然,取笑道:“长公主送的精致香囊,我们王爷一眼不瞧便烧了个干净,拾九送的未铸成的残剑,我们王爷却将它当成宝贝似的,叫外人知道,恐怕要惊掉大牙。”   “行了,你不在前院,来这里做什么?”   江屿眼睛微挑:“既然王爷那么手眼通天,就猜猜刚刚宴会上发生了什么。”   楚逐直觉他有事相告,面色严肃起来:“怎么?”   他又不是神仙,怎知宴会有什么情况,方才墨萝嫣一直在这,他也无暇询问前院之事。   江屿道:“没什么,只是托秦将军的福,喝了一杯拾九添的酒。”   楚逐听到“拾九”二字,眸子立刻利了:“别卖关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江屿倒是没想到他这么沉不住气,便将方才的事简单说了,不过他隔得远,并未听得两人说了什么。   楚逐闻言,只是沉默,一会后才道:“行,我知道了。”   江屿突然叹气:“我是真的不懂,你对拾九那小丫头到底是何想法。”   “哦?”楚逐倒是挺想知道在旁人眼里,他是怎么对待拾九的,“怎么说?”   既然他都问了,江屿便打开了憋了很久的话匣子:“说你对她好吧,你对她着实又不算好,总是让她出危险的任务,还常常责罚于她,明明她和长行、平黎他们做得一样好甚至更好,你也只奖赏长行二人,我们这些旁人看了都觉得她可怜。   “说你对她不好吧,你却又总是做出一些令我不解的事儿来。比如说有段时间,你一边派拾九出暗杀任务,却一边又派了十个暗卫暗中保护她,我还真是头一次见过一个影卫出任务,十个暗卫在背后偷偷保护的。这样也就罢了,过了一段时间你又把暗卫撤了,你这有一阵没一阵的,到底在玩些什么?   “还有还有,去年年底的时候,吏部的易大人看上了拾九,想要你将拾九送与他为妾,你只要把她送出去,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拉拢易大人,可以说是无本买卖,你却说什么也不干,你这真的是把她当影卫?”   “这样吗。”楚逐也没想到,自己在对拾九那般反复无常,其实,曾经的他自己也未能看清楚自己。   “岂止啊!你这阵子又把人家放在内院里宠,别人都在传你想要将她收为通房,可有此事?”江屿确实也有些好奇了。   “岂止。”楚逐低声重复了一遍江屿说的话。   这辈子,又岂止是通房。   这句话声音很低,江屿并未听到:“你说什么?”   楚逐不再回他,只问:“对了,我向你借的书拿来了没有。”   “自然拿来了。”江屿头疼,“你这堂堂摄政王不会真的被拾九那小丫头拿捏了吧。”   他与楚逐相识多年,府上的书楚逐早已看过,这次特意找他借书,自然不是因为楚逐自己想看。   是拾九那丫头在养伤的时候,闲极无聊开始读书,先是偷偷向长行借书,长行那里本来也没几本书,很快就看完了,长行便想办法去给她四处借书买书,楚逐知晓后,便让长行拿自己的书去给拾九,说是在外借的。   最近拾九想看的那本书,是本比较少见的书,一时竟到处买不着,而恰好他府上正有一本,楚逐竟就为了一个小小的影卫,来向他借书。   真是谁也看不懂他。   “不要多话,随我去前院吧。”楚逐让长行将残剑收起来,走出偏厅,“主人离席太久,终归不成礼数。”   *   前院热闹喧哗,内院依旧安静平宁。   拾九的心却有些激动。   楚逐不会养闲人太久,她现在已经好了大半,没过多久,楚逐一定会再派她出任务的,到时候她就可以借机离开王府。   但是,如果只靠她自己,便是趁机逃离,也依旧会被抓回来。   只有如秦少安以前所建议的法子,才能彻底离开。   虽然现在看来还有太多不确定性。   但至少,她看到了曙光。   拾九告诫自己要稍安勿躁,便取出一本书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这是长行刚刚抽空送过来的。   是借来的书,她很爱惜。   其实她挺喜欢读书的,但是没有上学的机会,只在少时楚逐培养他们的过程中学习了认字,读书的机会却依旧不多。   她曾经想过,如果自己不是“拾九”,而只是一名普通的姑娘,那么她也会成为饱读诗书的小姐吗。   当然,现在她已不抱有这样的幻想。   但她明白,读书是很重要的,读书使人明理,使人增长见闻,有很多的好处。   若有朝一日脱离了王府,不再做影卫的营生,她也得想想做什么安身立命的经营,她现在毫无头绪,也许书本能给她答案呢?   因此,她什么书都看,看不懂的便问长行、平黎,至少他们俩读的书比自己多一些。   入夜,宴席散尽,拾九合上书本,猜想楚逐一会儿定会过来。   她在心里拟出了好几个去前院添酒的理由,只等着楚逐前来兴师问罪。   没想到,楚逐来是来了,却没问及她给秦少安添酒一事,反而带来了一些画具。   原来是拾九前几天练字时练得累了,在废纸上随意涂画了几笔,叫楚逐发现了她的作画天赋,今日他特意叫人准备了所有的画具。   “我来教你。”他说。 第8章 御芒   拾九从未想过自己有什么作画天赋,不过楚逐说有,那就有吧。   但是她并不想被楚逐教,因为楚逐每次太过靠近她,清冷的气息将她包围,她都会感到很大的压迫,不由得想起那些可怖的日日夜夜。   她试着回道:“王爷日理万机,不必费心教导拾九,拾九愚钝,恐怕学不来这些。”   楚逐并未听她的,展开一张宣纸。   拾九咬了咬唇,又道:“若是王爷怜惜拾九有几分作画天赋,不学未免可惜,那……那就请王爷为拾九请一位画师,拾九愿跟画师学画,不愿耽误王爷的时间。”   “我还不如画师?”这下楚逐开口了,顺便给砚台倒上了水,准备研墨。   拾九终是不敢再坚持,连忙道:“拾九不敢!拾九并非这个意思……谢王爷教导。”   她赶紧去研墨,楚逐似乎想把下人的活干了,从未见过这样的王爷。   重来一世,她还是免不了前世的一些奴才心态,在二人相处时,依旧打心底里将他当成王爷,将自己当成奴,这些活本来就该她干的。   楚逐却自己执起了墨条,在砚台里缓缓研磨。   拾九震惊,轻声道:“王爷,让拾九来吧……”   “你歇着。”楚逐道。   于是,画面便变得匪夷所思起来,原是主子的楚逐做起了小厮的活,而原是奴婢的拾九却立在一边,手足无措,局促不安。   研好墨,楚逐招手将拾九唤到身边:“先从水墨画学起。”   “是。”拾九压抑着自己的不情愿挪步到他身侧,两人靠得有些近了。   “学水墨画先从竹节练起,最适宜初学者。”楚逐倒是认真得很,似乎并未发现她的紧张。   “作画时的执笔方法与写字无异,你先提笔。”拾九的执笔方式倒不用教,她执笔时很好看,像书香人家的大小姐。   楚逐取来一支毫笔,亲自交到拾九手上。   拾九拿过来时,两人手指尖相触,拾九的指尖因紧张而一片冰凉,反倒是一贯手指偏凉的楚逐,此时指尖却是热的。   “紧张?”楚逐侧目看向她。   盛夏时节,总不至于是衣服穿少了。   拾九自然不能说是因为他的缘故,只好道:“拾九怕学不好。”   楚逐温声道:“慢慢来。”   从未从他口中听过这等温柔鼓励之语,拾九一怔,握紧了笔:“是。”   “运笔时,笔尖在墨迹中间运行,自上而下,自左而右,先从最简单的学起。”   楚逐一边教,拾九一边跟着落笔。   两人实在是靠得有些近了,楚逐高大的身形已经快将拾九整个圈在怀里。   重生之后,两人还从未离得这么近过,拾九不适极了。   遥想从前,她能够静静地站在楚逐身后,便已觉得欢欣异常,如同饮了蜜罐的珍藏。   后来,因告密墨萝嫣之事,楚逐愤怒地强占了她,此后,那事便成了常态。在不断忍耐的过程中,身体适应了,心里也明白了,自己不过是楚逐的泄.欲工具,甚至有时候是惩罚,但却仍在那些肌肤相亲的时刻攫取一些温存麻痹自己。   最后,她在死之前才知道,原来那些所谓的温存也带有目的,她不只是他的泄.欲工具,更是他心上人的治病药引。   那一刻,说是心如刀绞都不足以形容。   如今,只要楚逐靠得太近,她便会打心底里泛出痛苦,这痛苦并不是恨,或者不只是恨,但她分辨不出是什么,比起从前单纯的仰慕,她现在对楚逐的情绪复杂得多。   或许不是不爱了,而是不敢爱了,亦不能爱了。   她是一个孤女,托生在这世间时就仿佛只有自己,若不多爱自己一些,便无人爱她了。   上辈子她爱自己太少,爱楚逐太多,这辈子她要多爱自己,要只爱自己。   拾九握笔的手渐渐稳了起来,心也静了下来。   作画横竖也是一项技能,此时有得学,学了也好,兴许日后用得上。   楚逐垂目看着身侧正在专心致志画竹的拾九,久久地出神。   没人知道,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在他的生辰之日,回绝了所有的私下应酬,竟只是为了陪着一个小小婢女作画。   也没人看到,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像小偷一般小心翼翼地闻嗅婢女一头墨发的清香,脸上竟露出了满足的神色。   ……   拾九心无杂念地学习了半个时辰后,楚逐指尖轻触她握笔的手:“今日就学到这里,早些歇息。”   “是。”拾九见他要走,突然启唇道,“王爷,拾九现在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楚逐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说。   拾九试探地说道:“托王爷的福,拾九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身体已经大好了。王爷怜悯下属,拾九也将王爷的恩情铭记在心。如今拾九好了,该是报答王爷的时候,拾九愿回归影卫身份,为王爷效犬马之劳。”   这意思便是,她主动请求出任务。   楚逐凝视着她坚毅的眼神,半晌后,却道:“从此以后你不必出任务了。”   拾九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一时怔愣住,这是什么意思呢?   她从一个身在襁褓的小孤女被楚逐养大,十岁开始出任务,如今已经六年了,她已经完全习惯了自己身为影卫的身份,这是楚逐给她的唯一身份。   此刻,他却说,以后都不必出任务了。   她没有身份了。   那么,她是谁?   拾九陷入了惊惶,在还没找到一个新的身份之前,她的旧身份被剥夺了,那她以后会怎样,会一直被关在这小小的内院,当一个没有身份的人吗?   “那拾九可以出府吗?”她急急地问。   “可以。”楚逐将她的脸色看在眼里,便也猜出了她的想法,于是斩钉截铁地告诉她,“你不再是影卫,但是,你还是拾九。”   拾九受到了莫名的安抚,平静了下来。   “不过还得过一段时间。”至少得把身体彻底养好才行。   李御医每天给她看过诊过之后都会向他回禀,她的身体状况他比她更清楚。   现在虽然身子已经好了一大半,然而没有完全好了的话,就还得继续休养。   *   盛夏正是芒果成熟的时节,但是京城不产芒果,一般人很难吃得上。   而大墨最好的芒果,乃南方进贡的御芒。   每到这个时节,都会有一批鲜美的御芒运进宫。   长公主府内,墨萝嫣却对着进贡上来的御芒发了火,更准确地说,她是对另一批未送进她府邸的御芒发火。   “长公主息怒。”婢女琴瑟赶紧奉上一杯凉茶,“也许今年摄政王自己留下食用了呢。”   “往年他都会送到本宫府邸,今年不知送到了何处!”墨萝嫣绞着帕子,心里已经有了怀疑对象。   莫不是那个贱.婢拾九!   琴瑟忙道:“那明年长公主就不要给摄政王府赐御芒了,叫他涨涨记性!”   “你根本不懂!”墨萝嫣剜了琴瑟一眼,这丫头只会奉承和拍马屁,跟在她身边这么多年,还不知她的处境。   她父皇走得早,只留下她和刚出生不久的墨承越,虽然墨承越顺利登基了,但根基属实不稳。   她母妃姜贵妃更是早在生下她没多久便离世了。   两年前,赵皇后也去了,这偌大的皇宫转眼便只剩他们姐弟二人。   从此以后,她只得把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当成最大的依靠,如果墨承越皇位不保,那她这个长公主也无从存在了。   她为了尽心尽力地抚养他,还将宫外父皇御赐的长公主府闲置,重新把小时候住的宫殿修葺一番作为长公主府,就近照看幼弟。   在父皇为墨承越留下的三支势力中,最“亲”的三叔长德王之前一直在自己的封地,除了有一丝血脉以外,与他们姐弟毫无感情,一品大将军秦少安则一直恭守作为臣子的本分,与她没有私下的交流。   唯独摄政王楚逐,对她情根深种,处处为她着想,守护她大墨的江山。她自然也选择依附于他,对他的示好全盘收下,且也回以示好。   她很明白,她和墨承越都是他们的棋子,靠他们的博弈来维持棋局的安稳。   而她很聪明,选择了一个有利于自己的棋手。   当然,她也留了后招,那就是私底下也与长德王密谋示好,毕竟他们都流着同样的血,长德王不会不支持她墨氏江山。   但是说到底,这朝堂上的大事,都是他们三人博弈决定的。   不过,一些小权力她还是有的。   譬如给送楚逐送生辰贺礼,就是她做主去国库里挑的。再譬如进贡的御芒,也是由她来分配安排。   往年,她会将御芒分成五份,墨商之、楚逐、秦少安各送一份,剩下两份皆留给幼弟,实际上大半进了她嘴里,小皇帝吃不了几个。   楚逐知道她喜食芒果,每年收到御芒后,便会派人将自己的御芒送到她这里。收到楚逐送来的御芒,她不止是嘴里开心,更多是心里开心,这代表楚逐将她放在心上。   今年,她依照旧例往各处送了去,可今天等了又等,楚逐却未把他的那份御芒送过来。   思来想去,恐怕就是给了拾九那狐.媚.子!   想起上次楚逐寿辰之事,墨萝嫣抚着还未痊愈的伤口,气得牙痒痒。她虽贵为长公主,但只要楚逐不愿意,她根本处置不了拾九那个小贱.婢,更遑论明年不给楚逐送御芒了,她可没那个胆子。   但……如果是意外呢?   如果拾九意外身亡,那楚逐无论如何,也怪不到她身上了吧?   墨萝嫣忽地心生一计,叫琴瑟拿来纸笔,写下了一封书信,叫人送去了摄政王府。   *   王府里,拾九对着楚逐派长行送来的御芒愣住了。   她反复确认:“真的是送给我的吗?”   “千真万确!”长行将盛了一堆切块芒果肉的瓷碟放在桌上,“这是切好的,你安心吃,还有一箱子未切的御芒留着等你吃呢。”   拾九犹不敢相信。   她其实最爱吃芒果,但是芒果珍贵,她身份低.贱,身上钱也不多,所以纵然喜欢吃但从来不说,只是每年长行和平黎买了,总会拼命塞给她,她不吃还要生气。也就多亏了他们,每年盛夏也总有芒果吃。   不过御芒她只吃过一次。   那是四年前,先帝还未驾崩,那时候楚逐还未爱上墨萝嫣,楚逐还住在楚家老宅。   因那段时间楚逐心情不错,便将一些御芒赏赐了长行、平黎及一干暗卫,她是没有受赏的,不过长行和平黎分了她一些。   她吃过第一口,便觉以往吃过的芒果都失了颜色。   不过,她往后再没吃过御芒了,因为那之后楚逐得到了御芒,都会派人送进长公主府里,因为……墨萝嫣也爱吃。   此时,本该送进长公主府的御芒却出现在她面前,拾九着实有点不敢动筷。   更让她惊诧的是,她瞧着这盛芒果肉的瓷碟越来越眼熟,忽地想起来,这是墨萝嫣送给楚逐的瓷碟!   这让她又想起一件事,这瓷碟因是墨萝嫣送的,因此楚逐十分爱惜。可是,有一天她不小心跌了这个碟,因此惹得楚逐大怒。   楚逐便罚她在雨中生生站了六个时辰,从白天站到漆黑,站到双腿僵直走不动路,差点晕死过去,之后还连续发了一个多月的低烧。   他怎么舍得把这个瓷碟拿来给她盛芒果肉呢?   拾九瑟缩了下,她不想这辈子再去淋雨,印象太深刻了,她实在害怕。   她叫住准备离去的长行:“帮我送回去给王爷吧。”   “你不是最喜欢吃芒果了吗?你放心好了,王爷是真的想送与你吃。”长行劝道。   “送回去吧……长行,求你。”   看着她哀求的目光,长行于心不忍:“唉,你这……好吧。”   可是没过了多久,楚逐却亲自拿着这个瓷碟过来了,瓷碟上盛的是新切好的芒果肉。   拾九看到了,心头便只有三个字:为什么?   为什么呢?   “我问过长行,你是爱吃芒果的,为何不吃?”楚逐放下瓷碟,亲自给她架上筷子。   拾九一时还在失神,竟没听到他问话。   楚逐倒也不恼,又问:“是因为这个瓷碟?”   拾九这才回过神来,一时语塞,不知道拿什么话来回。   便又听得楚逐道:“记住,这瓷碟以后只配用来给你盛东西,明白么。”   明白什么?拾九很想说她不明白,但到底没有说出口,只低头道:“拾九身份卑.贱,没资格吃御芒。”   “若我说你有呢。”   拾九无言,现在这情况,这芒果便是有毒,也只能吃了。   “拾九多谢王爷。”她静静地吃起来。   只是她依旧不解。   这些日子以来,楚逐的举动越来越迷惑,若非有前世的记忆,她恐怕……   不,不能动摇。   前世的记忆血淋淋地印在脑海里,她怎么敢忘。   她已经用一生证明了楚逐的不爱,又岂会因为楚逐的小恩小惠重蹈覆辙。   况且,事出反常必有妖,楚逐分明不爱她,又为何会对自己这般好?这背后八成带着目的,若是着了道,恐怕又会死在他对墨萝嫣的盛宠之时。   她若再相信他,恐怕会死得比上辈子还惨。   此时,项叔匆匆前来,伏在楚逐耳边道,长公主府那边来了信,是否去书房一阅。   楚逐看了一眼拾九,道:“拿来。”   他从项叔的手里接过书信,当着拾九的面打开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想小小推荐一下接档文《穿成暴戾太子的贴身婢女(穿书)》,是一篇治愈系甜宠文,男主本来是暴戾反派,而女主穿越而来,成为男主的救赎。   文案:   隋歆穿书了,穿进了《盛宠皇子妃》这本书里,成为了暴戾太子裴行骄身边的贴身婢女岁心。   在这本书里,裴行骄是个深爱女主却求而不得最后黑化的反派BOSS。   他从小修炼魔功,意外走火入魔,每逢月圆之夜,体内的暴戾之气就会压制不住,必须特殊体质的人才能缓解,而婢女岁心正是他的药。   隋歆穿成岁心时,好巧不巧正在第一次月圆之夜。   快逃!   “你往哪儿去?”纱帐里伸出一只手来,揽住了她的腰……   *   岁心知道,裴行骄三年后就会死,而且死状凄惨,众叛亲离。   她一边假意陪他,一边默默等他的死期。   等着等着,竟有点舍不得他死了。   *   父皇不喜,母后偏心,太傅背叛,众人厌弃……最后,皇位和未婚妻都被同胞弟弟夺去。   至暗时刻,有个小姑娘一直陪在他身边。   别人都在想他何时死,只有她问他:“疼不疼?”   从此之后,暴戾无情的太子殿下也贪恋上了人间温柔。   *   暴戾病娇太子X娇软可爱婢女   一个关于救赎的甜宠治愈系故事~   *   感谢在2022-02-09 12:03:16~2022-02-09 21:00: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紅豆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女装   墨萝嫣在信中说,这两日天气晴好,她准备在后天邀京中贵女去阳湖划船,因都是女眷,需要贴身保护,所以需要大量的女侍卫,但是宫中女侍卫不够用了,故此借拾九一用。   楚逐目光冷冷地看完,将信纸交给拾九。   拾九刚吃完一盘芒果肉,抬头便是一愣,楚逐的书信向来都是机密,从来没有她翻阅的份儿,他为何给自己看?   不过,他既然递过来了,她不能不接。   拾九连忙接了过来,一展开信纸便看到落款是墨萝嫣,心内一惊。   看完之后,她有些许沉默。   她记得这件事,不过墨萝嫣上辈子的借口和这辈子的借口不太一样,时间也不太一样。   上辈子是墨萝嫣要独自去游湖,让她为她划船,时间也不在盛夏,而是在秋末之际。   她知道墨萝嫣在告密事件后就一直想除掉她,碍于楚逐不敢光明正大,于是她留了一个心眼,她猜测在游湖时墨萝嫣搞不好会故意推自己下去,而水下应该有潜伏的刺客。到时候刺客将她困于水下溺亡,便能伪装成意外,楚逐也定不会责怪于墨萝嫣。   不过,拾九自信自己武艺高强,又事先有了防备,所以问题应该不大。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游湖那天,却是墨萝嫣自己掉了下去。   她怔了一下,马上跳下水去救墨萝嫣,结果就在那时,楚逐突然出现,将墨萝嫣救了上来。   墨萝嫣一身湿透,呛了好几口水,冲着楚逐梨花带雨地哭,说是拾九推她下去的。   楚逐当即信了墨萝嫣的话,眼神一坠,便令拾九站在湖中不许上来。   拾九当时正艰难地爬上了岸,楚逐的责罚便砸向了她,她抿着嘴返身又跳入阳湖。她没有辩解,因为她知道辩解无用。   阳湖水深,哪怕是岸边最浅处,也淹没了她的腹部,她又正好来了月事,秋末的湖水如冰一样凉,她在湖中足足站了一个多时辰才被楚逐赦免,那次的月事便变得极为持久,整整一个月,她差点失血而亡。之后便落下了月事腹疼的毛病。   那这一次……   拾九心知应该是一贯的套路,但是墨萝嫣的信都送上门了,楚逐还特意让她看,必定是要去的意思。   她只能想办法好生盯住墨萝嫣,别让前世的事重演。   “拾九一定会保护好长公主,不负王爷所托。”她站起来,如以往每一次出任务那般,向楚逐保证。   “不负所托?我托你什么了?”楚逐却反问她。   拾九傻怔:“保护长公主游湖一事……”   “我前些天刚跟你说过的话你又忘了。”楚逐道,“拾九,你不再是影卫。”   拾九脑子更乱了,既然她不再是影卫,连保护长公主之事都没资格了,那他把长公主的信给她看,又是为何?   楚逐命她坐下,问:“若只以你‘拾九’来说,你愿不愿意去?”   拾九不明何意,只道:“长公主要求,如何能不去。”   楚逐却道:“我只问你,你愿不愿意去。”   拾九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想怎么都是一件麻烦事,他既这么问了,那她就诚实一些:“若只以拾九个人来说,拾九不愿去。”   “这便是我今日要教你的事。”楚逐道。   拾九依旧不懂。   楚逐看着她,目光尤为认真:“我教你拒绝。只要是你不想做的事便拒绝,只要你拒绝,没人能勉强你。”   以前他未教过她的道理、未给过她的权力,如今他要一一给她。   拾九细细咀嚼着这句话,心中苦笑。   这世上的事果真能如此,那就好了。   但她最后只是乖顺地回道:“拾九明白了,谢王爷教导。”   过了几天,珠儿不知从哪儿打听来的八卦,遂告诉拾九,说长公主最后还是邀了各路贵女前去游湖,结果长公主乘坐的游船不知何故竟然翻了,长公主意外落水,差点被呛死,被救上来后哭着大吼大叫,下面有水鬼扯她,那失态的模样成了最近京城贵女间的笑柄。   “这么巧……”拾九小声嘀咕着。   水下有刺客伪装成“水鬼”,那是她上辈子猜测会有的情形,没想到现下竟被墨萝嫣应验了。   或许是墨萝嫣该有这么一遭。   也不知墨萝嫣是真碰上了水鬼,还是碰上了刺客。   不过这些都与她没什么干系,拾九庆幸自己没有去。   *   及至八月中旬,拾九的身体终于完全好了,恰逢中秋,楚逐也信奉承诺,让她出门。   不过,这一次,是跟着他一起。   楚逐准备带拾九采办一些东西,譬如说——女子的衣裳。   拾九活了十六年,一直是和长行、平黎一样作男子装扮,偶尔充作府上婢女时,才会换上婢女的衣服。不过婢女的衣服也朴素得很,除了颜色鲜艳些,跟小厮的衣服没太大区别,裙裾都没有。   即使是在养伤的这段时间,拾九依旧穿着自己以往的衣服。   楚逐原本也是习惯了拾九的打扮,只是前几日江屿得了一幅仕女图,兴冲冲地拿来给他品鉴,他瞧着那幅图,突然就冒出了一个念头,拾九若是作这样的打扮,只怕比这仕女更美……   当然,他本可以让司衣坊直接将各色华服送入府中,但念及拾九在府中闷太久了,便趁着中秋佳节,带她出来一逛。   这次,他只带了长行随从,三人皆是寻常装扮,普通百姓根本认不出他就是摄政王,因此颇有几分寻常人家的公子哥带着妹妹游玩的架势。   而拾九显然没有游玩的兴致,她满脑子都在想,楚逐为何会带她去添置衣物,还特意说,是添置女子的衣裳。   她曾经也去买过罗裙。   有一次,她因任务出色,好不容易得了楚逐夸赞,楚逐问她想要什么。   当时,只有他们二人在,正走在京城最繁华的成衣街,附近就是京城最大的成衣铺子——着衣楼。   拾九心念一动,偷偷地想,趁着他这会儿这么高兴,是不是可以让他给自己买一件裙子呢?她长这么大还没穿过裙子。   她鼓起勇气道:“拾九想要一件衣裳。”   楚逐瞧了她一眼,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么简单的要求,当即便道:“进去挑。”   两人进了着衣楼,楚逐让她随意挑选,自己竟等在那儿。   拾九实在受宠若惊,连忙挑选起来。   她心里很想买一件裙子,穿给楚逐看。但是她又不敢。她是影卫,不应该把自己当成姑娘家。   左右为难着,又怕楚逐久等,最后她选了一件稍微有点裙子样式,介于裙子与裤子之间的暗色罗裙,抱着它战战兢兢心跳如雷地拿去给楚逐看。   就在这时,墨萝嫣竟也来逛着衣楼,见拾九像捧着宝贝似的捧着一件衣裳,眼珠儿微转,立刻便走上前,从她手中抢过裙子:“嗯,这件不错,本宫要了。”   拾九哪里敢与墨萝嫣抢东西,她只怀着最后一丝希望看向楚逐,希望他能为自己说一句话,毕竟是他答应了的,他会为自己买一件衣裳。   可是,楚逐只看着墨萝嫣:“长公主高兴就好。”   自此,拾九便再也没动过买裙子的心思。   而现在,楚逐却要带她去买罗裙……   拾九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跟着楚逐的脚步走,待到楚逐停下脚步,自己也才回过神,抬眼一看,竟又是着衣楼。   也对,京城没有比着衣楼更好的成衣铺子了,京中显贵除了司衣坊,就是着衣楼了。   楚逐道:“这里,都是你的。”   拾九一时不明白什么意思,跟着楚逐走进去后才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楚逐竟是将着衣楼包了下来。   “王爷,您来了。”门口早已候着的陆掌柜和夏娘子赶紧迎了上来。   陆掌柜道:“今日着衣楼都是女子罗裙衣饰,各个都是最新的款式,请王爷尽情挑选。”   夏娘子不甘落后,马上接着道:“按照王爷的要求,最好的胭脂水粉我都备齐了,我夏娘子做妆娘二十余载,最会给小姐贵女们梳妆,请王爷不用担心。”   楚逐微微颔首,对拾九道:“挑你最喜欢的换上,今晚西街还有表演。”   拾九被眼前的一切弄得迷迷糊糊的,也反抗不了楚逐的安排,只好被陆掌柜引到一排排的衣服前,看得眼花缭乱。   皆是很华丽的装束,像是高门大户的小姐出席宴会才会穿的衣服。   最后,在这么多衣服中,拾九勉强挑了一件相对来说比较低调的衣裳。   “姑娘挑好了?”夏娘子笑盈盈地问她。   拾九点头。   “夏娘子这就伺候姑娘梳妆。”夏娘子一边笑着,一边带拾九进早已准备好的房间。   楚逐竟也不急,让长行去安排晚上的西街之行,自己便在客厢等拾九。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到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楚逐朝着敞开的门口望去。   女子打扮的拾九终于出现在他面前。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09 21:00:03~2022-02-09 23:49: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g-ybj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看戏   楚逐呼吸微滞。   他以前从不曾注意拾九的打扮,因为拾九一向着深色的男子衣衫,头发高高束起,身上没有任何装饰,只从外在装束看,与男子无异。   在大多数时候,他也不曾将她当成女子看。   只有……在她未着寸缕的时候,他会很清醒地认识到,被他扣住纤腰为所欲为的拾九,是个柔软细弱的女子。   是他的女人。   这是他第一次见拾九穿罗裙,浅蓝色的罗裙将她曼妙的身姿充分勾勒,绣边随着身姿微微荡.漾,墨黑长发如瀑一般垂顺下来,青丝间穿插几枝金钗玉簪,似缀了星月,衬得她越发明艳。   这也是他第一次见拾九弄妆,往日她总是一派素净,别说施以胭脂水粉,便只是描个眉都不曾有过。   他亦早已习惯这样的拾九,作为影卫存在的拾九,仿佛没有性别之分。   像一把散发着冷光的剑。   剑,是无须装饰的。   此时,拾九卸了浑身的盔甲,掩去尖锐的剑光,妆点成寻常女子的模样,俏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   楚逐才恍然惊觉,她有着何等动人心魄的美丽。   令他的眼神无法挪开片刻。   “拾九,过来。”   止步于门口的拾九轻轻提了一口气,只得一步步向他走去。   因第一次穿裙子,她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摆,又怕被裙子绊倒,便小心翼翼地提着裙踞,提步而来时似一只翩然欲飞的蝶,娇艳动人。   让人想将她永远囚于笼中。   楚逐收起那一闪而逝的想法,沉溺般地盯着这只蝴蝶飞到自己眼前:“喜欢吗?”   他问这身装扮。   拾九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她以为她会很激动,毕竟她那短暂的一生都未见过自己女装的模样,然而当夏娘子举着铜镜让她瞧看的时候,她却只觉得镜子里的自己那么陌生,竟有些认不出。   但总不能忤逆他。   拾九终是笑了笑:“谢王爷,拾九……很喜欢。”   楚逐被这个笑晃了神,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目光扫过她的每一处,最后落在她耳际,忽然发现好似缺了点什么东西……那便是耳环。   拾九是没有穿耳的,此刻耳际光秃秃的,与这盛装有些格格不入。   不过……他凝着她圆润的耳垂,忽又想算了吧,听说耳垂圆润是有福气的象征,还是让她多点福气吧,他不想破坏了。   他站起来:“走吧,今晚西街有戏班子。”   *   楚逐并不爱看戏,想看戏时也无需来嘈杂的市井和百姓一块看,只是趁着这一出,带拾九出府走走。   拾九在摄政王府养伤近半年,终于被允许出府,心里自然是欢欣的,况恰逢中秋之夜,不少人相携出游,因此街上很是喜庆热闹,被这种情绪感染,她脸上出现了罕见的笑意。   楚逐余光瞧见,便也不禁弯了弯唇。   西街离着衣楼不远,他们很快就到了。   今晚戏班子的表演是在西街的暖阳阁,无论是谁都可进去看戏,只不过要坐在暖阳阁里的厢房看戏,就得花钱了。   长行早已定下了观戏最佳的厢房,还先行一步前来点了戏,置了茶水。   待等到楚逐、拾九缓步而来的时候,他不由得愣了一下,他还以为楚逐扔下了拾九,带了哪家贵女前来,近了才知道这个盛装打扮的绝色姑娘就是拾九,一下都不知道怎么跟拾九说话了。   拾九有些害羞无措地绕着发尖:“长行,我这样……很奇怪么?”   一路走过来,也有很多人看她,她脸色发红,是否是因为今日的装扮太奇怪?她心里逐渐没了底。   长行赞道:“没有啊,你这样很好看,我都差点认不出来了。”   拾九这才安心一些,松了一口气,朝长行笑。   楚逐将眼前一幕收入眼中,眸子微眯。拾九一直对他冷淡又恭谨,笑也不是真心,而对于旁人却是发自内心的笑,像一个真实的她。   “楚王爷,你今日也来看戏?”自暖阳阁二楼走下来一人,竟是秦少安,“我说怎么最好的房间被定了,戏也有人先点了,原来是楚王爷抢了先。”   楚逐眸光微沉,他与秦少安虽然面上不错,并不代表关系是真的好:“若知秦将军也会前来,本王就让秦将军先挑了。”   “哈哈,无须‘让’,自是先来后到才不失公允。”秦少安转而瞧着他身侧的貌美女子,“这位是——”   话音未落,已认出来了,竟是那个向来素净至极的拾九。   秦少安见过她影卫的样子,也见过她婢女的样子,唯独没见过她精致打扮的如仙模样。   便微微失了神。   楚逐不动声色地挡住了秦少安的视线:“戏要开场了,秦将军厢房在几楼?何不一起上去?”   拾九被楚逐挺拔的身形笼罩,悄然微侧身子,向秦少安看过去,直面他的目光。   自上次楚逐寿宴后,她再没机会与秦少安接触,没想到今晚能够偶然撞见,虽然有楚逐在此,注定没有单独交谈的机会,但是她不想白白浪费这次机会,怎么着也得加深一下她在秦少安面前的印象,免得叫他忘了。   她不知道秦少安能否读懂自己眼神里的意思,但她前后两次的举动已经足以让秦少安明白,她“并不安分”,已经不安于做楚逐身边的小小婢女了。   等第三次见到他,有独处的机会了,就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吧。   秦少安将她的眼神收入眼底,心里轻笑一声,她莫不是怕自己忘了她?怎么会忘,今日之后,怕是更忘不了了。   楚逐察觉到秦少安的目光似与自己身后交汇,面色顿沉。   秦少安却收回了视线,笑道:“楚王爷闲情雅致带婢女出游,想是今夜长公主无暇出宫?”   “秦将军这般关心长公主,不如亲自进宫去问?”楚逐冷笑。   “楚王爷说笑了。”秦少安道,“我府上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不送。”   秦少安微微颔首,便从他们身侧走过,余光扫过拾九,闻到她身上带着的脂粉香气,便觉,原来脂粉香气也不都是俗气的。   *   厢房在二楼,正对着戏台子,视线没有任何遮挡,不过有一层纱帘,可以选择悬挂或者放下来。   进了房间,楚逐道:“长行出去。”   “是。”长行看了一眼楚逐,又看了一眼拾九,退出去关上了门。   拾九便有些紧张起来,原以为三人看戏,现在房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人,一点看戏的心情都没了,不知道他独留下自己是什么意思。   楚逐却让她坐下,自己行至纱帘前,指尖微挑,便拉下了两扇纱帘。   外面是鼎沸的人声,戏台子的曲目也咿咿呀呀地开始了,透过纱帘传入拾九耳中,拾九却只想逃。   不是看戏么,为何放下帘子?   “拾九,你怕我。”楚逐走到拾九跟前,屋内的烛光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到纱帘上。   拾九立刻起身跪下,如以前她作为影卫的时候。   “回王爷,拾九……拾九的确惧怕王爷,王爷是主子,拾九是奴婢,惧怕是应该的。”   怕么……是比怕更复杂得多的感情,但此时此刻,让他以为她只是“怕”他反而是最简单的方式。   “起来。”这几个月来,他已不让她跪了。   拾九闻言,正要起身,楚逐的手已经先行伸过来,从她腰间穿过,将她带了起来。   “我以前待你如何?”楚逐问她。   以前……拾九苦笑,嘴里却答:“王爷体恤下属,对拾九很好。”   “拾九,不要说会被当面拆穿的谎话。”楚逐看着她,她故意低着头,他只能看到她的发顶,一支小钗随着她方才说话而微微颤动。   “我以前,对你……极差。”最后两个字,是下了很大决心才说出口的。   在楚逐的一生中,从未有过这样剖白自己的时刻。   原来他也是知道的呀……拾九既不附和也不争辩,她又以沉默来应对。   楚逐便又问:“现在的我与以前有何不同?”   “王爷更为体恤下属。”拾九道。   这倒不是谎言,相比从前,这些日子以来,楚逐对她像换了一个人,她不是傻子,她能感觉到。   楚逐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使她不得不直面自己:“那你忘掉从前的摄政王,只记住现在的我。”   语气里竟有一丝祈求。   作者有话说:   楚逐:“你竟然当着我的面与他眉来眼去。”   拾九:“那下次……背着王爷好了。”   楚逐:“……”   *   感谢在2022-02-09 23:49:23~2022-02-12 23:09: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elaina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lain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苍阎夜 78瓶;晚 2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玉镯   不可能。   就在楚逐话音落下,拾九心里便升起了一个声音。   忘掉以前的事,那于拾九来说,是不可能的。   从小到大,他鲜少在她面前施予好脸色,从十岁开始,他更是将她当成一个工具,去执行各种危险的任务,哪怕任务完成得很成功也没有几次能获得公平的奖赏。   为了墨萝嫣,他更是将她的真心踩到了脚底。   多少次,在他不顾她有伤在身依旧将她召至偏房时,在他不顾她的痛苦强行抵.入最深处时,在他第二天派人送来避子汤时……她就在想,往后他与墨萝嫣成亲了,也会这般对待墨萝嫣么?   不会吧,他舍不得。   其实,仔细回想起来,前世的楚逐也不是时时刻刻对自己那么差,偶尔,也是会有施予恩惠的时候,比如一个饺子,一个陪伴赏雪的默许。   也因那点好,她便心甘情愿地苦了这么多年。   如果没有被关入鬼狱死过一次,她恐怕还会继续下去。   鬼狱之死,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敲醒她的一记警钟。   在那之前,但凡楚逐对她说:“忘掉从前的摄政王。”   她都会欣喜若狂地忘掉所有伤害,重新做他身边最坚定也最卑微的拾九。   而现在,他的任何一句话,她都不要信了。   她见过他不爱自己的样子,又岂会因现在的三言两语而动摇。   再次动心的话,无异于将自己再度推入火坑,她不想再过从前那样的日子了。   她看着长身玉立的楚逐,他年少有为,又长着一张世间少有的脸,俊美无双的样子足以吸引万千女子,可是,他不属于自己,她已经通过死亡明白了这个道理。   “拾九谨遵王爷之命。”   她轻飘飘地回了这么一句,看着楚逐的目光黯淡下去。   楚逐松开了对她的钳制,却又抓起了她的左手,待拾九反应过来,她的左手已经被戴进去一个镯子。   不轻不重地推了进去,正好合适。   她低头看去,镯子种水极好,带着淡蓝色的飘花,像是一汪水环着她的手腕流动,一看就名贵不已。   “王爷……”拾九想将它取下来。   “戴着。”楚逐制住了她的动作,“你为我出生入死多年,这点酬劳是应该的。”   拾九愣了一下:“谢王爷。”   她从来没在乎过金钱上的回报,从来没有。   *   拾九是很不习惯戴那些个珠宝首饰的,因为这会影响她出招对敌的速度,也可能在跟踪时产生响动从而暴露她的位置,但是楚逐叫她戴着,她也没办法,毕竟她现在已经不是影卫,不需要打打杀杀了。   楚逐还让她从此以后都作女装打扮。   现下,拾九正看着一大堆衣服发愁。   昨天晚上在谈话之后,楚逐便将长行叫了进来,三人坐下来看了好一会儿的戏,不过她是没怎么看进去了,以至于现在想都想不起来。   而今儿一早,珠儿伺候她梳洗的时候,便将她带到卧房旁边的房间,请她自己挑选今天要穿的衣服。   她定睛一看,这间平时以空置为主的房间如今三面墙上都挂满了各色罗裙,中间空着的地方也架了各种架子以安放更多衣裳。   都是昨天在着衣楼看过的衣服。   楚逐几乎将着衣楼搬了过来。   拾九傻了一会儿,意识到再穿自己以前的衣服是不可能了,便只好在这些衣服中挑了起来。   挑着挑着,她脑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开成衣店似乎是个可以养活自己的方式。   她虽然现在还不懂怎么制衣,但若是有本钱,她可以招人来做,而且她这段日子画技见涨,衣服的纹路花式可以由她自己来画,也可以省下一笔支出。   若当真能开一间小小的成衣店,她离开王府以后的生活就算有了着落。   而且,眼下正好有京城最大的成衣店可以学习经营之道。   她心里主意既定,便等着楚逐过来吃早膳。   在楚逐还未上朝而她也起了的情况下,楚逐会来和她一块吃早膳,而今天楚逐正好还未出门。   不一会儿,楚逐便过来了,她也不着急说,而是安安静静地陪他吃了饭,等他放下碗筷,才请求道:“王爷,拾九现在身体已好,又不再做影卫,不想整日无所事事,想跟着着衣楼学习制衣之道,可以吗?”   楚逐思忖片刻:“你若真心想学制衣,便按你的想法来吧。”   拾九松了一口气,他没问自己为何突然想学制衣,是否是心里有所打算。   当天楚逐下朝后,便告诉拾九,着衣楼那边已经吩咐妥当,从明天开始,拾九便能跟着着衣楼的陆掌柜学习制衣。   “以后你每天都能自由进出王府,我派平黎跟着你出门。”   “真的吗?”拾九惊喜不已,她没想到这件事会这么简单这么顺利。   楚逐看着她生动的表情,他确信这一刻她在自己面前展露了真正的她。   他贪婪地多看了几眼。   拾九很快收起了自己的情绪:“拾九多谢王爷。”   终于有了可以自由外出的机会,拾九的心都砰砰跳了起来。   虽然有一个平黎跟着,但相比之前只能闷在府里好很多了。   她不会逃掉害平黎被惩罚,因为这治标不治本,就算侥幸能从平黎手上逃脱,也一定会被王府的暗卫抓回来。   她想要的,还是彻彻底底的离开。   在秦少安上辈子对她提出的两个方法中,她觉得假死计就很不错——如果秦少安愿意帮她的话。   她现在至少获得了自由进出的权利,那么找机会甩掉平黎,趁机与秦少安见个面,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第二天,拾九便带着平黎去拜会陆掌柜。   路上,平黎不禁揶揄她:“我们小拾九现在可过上主子的生活啰,出门还有王爷的近卫保护。”   拾九早已习惯了他这嘴上爱胡诌的性子,无奈道:“少说一点不会憋坏嘴巴的。”   “其实我是认真的。”平黎凑近了她,“拾九,我觉得最近半年王爷真的对你很好,你把握住机会,以后真当了我主子,我反而会替你高兴的。”   府上众人早就在猜测,王爷保不准要收拾九为通房什么的,只是半年了,竟还是让她没名没分地住在自己的卧房,真叫人想不通。   他虽然也觉得通房挺委屈拾九的,但是相比拾九以前的日子,显然通房更安稳,至少不用在刀光剑影中求生了。如果能努努力让王爷封她为侧妃,日后就更是不愁了。   拾九见他越说越没边了,索性捂住了耳朵:“不听不听,平黎念经。”   平黎哈哈大笑,拾九鲜少有这么幼稚的时刻,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感慨,他们的小拾九到底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啊。   到了着衣楼,陆掌柜一见着她便连忙热情地迎上来:“拾九姑娘。”   他已得了楚逐吩咐,知道这姑娘不可怠慢。   又是买衣服又是把她送来学习制衣之道的,他从前还未见摄政王对谁这么上心过,连对长公主都没有呢!   “拾九见过陆掌柜。”拾九恭恭敬敬地向陆掌柜行了一礼。   着衣楼其实不单单只是卖成衣的,它有自己的制衣坊和养蚕坊,可以说,一件衣服从蚕丝到最终卖出,都在陆掌柜的一手掌握之中,拾九是很佩服的。   第一次出来,她没想过要去联系秦少安,是正正经经跟着陆掌柜来学习的。   她认真学习了一整天,午膳都是在着衣楼吃的。   直到太阳降下山头,她才回到王府,而楚逐已经下朝归来了。   还未用膳,等着她一起。   两人用过晚膳,楚逐道:“明天,随我回楚宅。”   许久没听到楚宅两字,拾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忽地想起来了,明天是楚昂的寿辰。   楚昂是楚逐的父亲,曾经是当朝宰相,深得墨慎之器重。因为父亲的原因,楚逐十四岁便入朝为官,之后被墨慎之看中,一路提拔。   不过楚昂年事已高,在幼帝安稳登基后,便告病离朝,从宰相位置退下,当时的朝堂已被楚逐、长德王、秦少安共同把持,宰相这么重要的位置谁也无法安插自己的人,于是宰相之位便被空置。   楚宅是曾经的宰相府,也是楚家老宅,楚昂退下朝堂后楚逐便另立了门户,让双亲得以在老宅安稳静养。   拾九人生的前十三年都是在楚宅过的,相比摄政王府,楚宅的记忆让她更加快乐一些。   那时候,她和长行、平黎一起住在楚宅的梅香院,十岁以前只是在不断练武,虽然清苦但是未识人间险恶,过得倒也舒心,刚开始出任务那头三年,任务也简单,只是一些杂活。   最重要的是,那个时候的楚逐还未爱上墨萝嫣,也还未对自己……比后来温柔一些,哪怕只是一些。   说起来,她这半年还未回过楚宅。   拾九赶紧应了:“是。”   *   第二天等楚逐下了朝,拾九便跟随他回了楚宅,同行的还有长行、平黎及一干暗卫。   这半年来拾九住在楚逐卧房的消息自然没能瞒过楚逐父母的耳朵,不过楚昂和楚老夫人都是待人和善的,从前就未苛待过拾九,现在也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在看到拾九手上戴着的玉镯时,他们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诧之色,此外也无多话。   楚昂的寿辰很简单,并没有请外人,只是一顿家宴,因为他已是耳顺之年,近来身子骨也差了,实在没那么精力去应酬。   饶是如此,各种庆贺的贺礼都没停过,如流水一般送入楚宅,毕竟他儿子可是权倾天下的摄政王。   家宴时,楚逐让拾九坐下同吃,拾九僵持不动,她身为奴婢,与主子同席吃饭实在不合规矩,她想这里是楚宅,是老爷和老夫人说了算,她拒绝楚逐也不算忤逆。   楚老夫人看了一眼楚逐,便向拾九笑道:“拾九,坐下吧。”   “还有长行和平黎也一块坐下吃。”楚老夫人道,“我看着你们长大,早已将你们当成半个儿子女儿了。我与老爷只得逐儿一个孩子,这家宴未免冷清,一起吃比较热闹。”   长行和平黎看了一眼楚逐,又对视一眼,双双坐下了,拾九便也没有了推辞的份,只得坐下来同吃。   席上聊起一些小时候的事,气氛倒是融洽。   饭毕,楚逐随楚昂去书房谈事,拾九便与长行平黎回了梅香院。   她认为,自己回了楚宅,自然是住梅香院的。   没想到,行李都放下了,久置不住的房间也打扫完了,却有小丫头前来传唤,说楚逐让她过去。   “王爷说,今晚让拾九姐姐你守夜。”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更新,感谢大家=3=   *   推荐一下现言接档文《撩星[娱乐圈]》哦,是一篇不长的小甜点~   文案:   作为盛世娱乐公司的嫡太子,顾长星却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吃瓜群众啧啧叹息:大概是那方面……唉,可以说是非常悲惨了。   宋敛:……不,悲惨的是我。   因为只有她知道那不是事实。   *   顾少追宋敛闹得娱乐圈人仰马翻,宋敛却一个眼神都没给。   有一天,宋敛终于忍不住问:“你到底图什么?”   顾长星答:“我对你一无所图,除了爱情。”   *   小奶狗富二代X草根小影后   一个奶狗霸总的甜蜜追妻史~ 第12章 守夜   楚逐在楚宅的卧房是有隔断的,里头是他的睡床,用屏风隔断,外头靠门的地方还有一张小床,是给守夜的下人准备的。   不过,楚逐已经有十多年没有让人进他的卧房守夜了,一般都是在门外值守。   那床几乎是空置了。   怎么突然提起守夜的事?   便是要人守夜,怎么看都是长行最合适。   拾九满腹狐疑,也不好问小丫头,只能匆匆赶过去,心想今晚怕是睡不好了。   楚老夫人是个大家闺秀,非常有闲情雅致地给府中每一个院子都取了名字,楚逐住的院子叫做青云院。   拾九赶到青云院的时候,值守的小厮告诉她,王爷正在浴堂沐浴,叫她前去伺候。   浴堂……拾九全身僵硬,迈不开腿了。   楚逐不喜别人近身,别说让婢女伺候了,这等事他连长行等人都不要,向来是自己亲力亲为的。   今天是怎么了?   其实,她也不是没见过楚逐的身体,在那些夜里,她比任何人都要熟悉他的身体,每一寸都是。   但是,她不想再回到那些夜晚了。   拾九艰难地走到浴堂门口,轻声道:“王爷,拾九候在外面,听王爷吩咐。”   “进来。”里面传出声音。   拾九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楚逐坐在浴桶里,在闭目养神,浴桶蒸腾的热气将小小的房间填满,似仙境一般。   “架子上有澡帕,拿过来。”   拾九低着头不敢看他,快步行至架子那边,取下澡帕,弓着身双手呈上。   “不敢看我?”楚逐睁眼,瞧着弓身低头的她。   拾九咬着牙:“不合规矩。”   楚逐哼笑了一声,拾九感到手上一轻,是他取了帕子去。接着便听到哗啦一阵水声,应该是他从浴桶里出来了。   拾九将头埋得更低。   “你不曾看过?”楚逐又问了一句。   这句话问得奇怪,拾九不敢深思,马上回道:“不曾看过。”   “抬头。”楚逐命令道。   拾九心尖一颤,将头缓缓抬起。脸色慢慢涨红。   楚逐已穿好了亵衣。她松了一口气。   “你也在这洗吧。”楚逐将她的样子收入眼底,心里涌出怪异的愉悦。   惊惶无措的拾九比平时疏远守矩的拾九有意思多了,至少他有过她片刻的惊慌看到了内里的她。   像是面具裂开了缝,叫他窥得了秘密。   谁能想到,他一个堂堂的摄政王,千方百计地为难她,只是为了从她那里获取一点点真实的反应。   拾九这下连耳朵都红了,他这意思是……让她用他用过的洗澡水?   楚逐已经出去了,留她在原地踟蹰。   若她不去洗的话,恐怕楚逐会怪罪,若她去洗的话……她实在有点不愿。   “拾九姑娘请让让。”就在这时,楚府的几个小厮提着热水桶进来了,“王爷命我们换水。”   拾九连忙让开地方……原来是她理解错了意思。   终于可以好好洗个澡了。   *   沐浴过后,全身上下都舒坦了,拾九穿过回廊往楚逐的卧房走去。   一阵晚秋风拂过,带走身上的湿气,带来一阵清爽。   拾九满足地叹了口气,突然涌出感慨,活着还是挺好的,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她记得她上辈子闭眼之后,真的就什么也不记得了,直到再度睁开眼,才知生命的珍贵。   这辈子,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活下去。   卧房的门开着,楚逐就坐在桌边看书,似乎特意在等她。   拾九意识到自己可能耽误太久了,连忙快步走进屋。   “伺候我安歇。”见她来了,楚逐放下了手中的书。   他打量着她。   因是沐浴过后,拾九便只穿了亵衣,这亵衣也是着衣楼送过来的,是上等的丝绸料子,因此格外飘逸清透,似能一眼看出她衣服下面的曲线来。   楚逐心中嗤笑一声,何须看,他闭着眼睛都能描绘出她的身子。   拾九以前有两重身份,明面上是婢女,实际上是影卫,现在影卫楚逐不让她做了,空顶着奴婢的身份,实际上也没怎么做过奴婢的活。   伺候主子安歇这种事,她是没有一点经验的,一时无从下手。   好在她突然看到被褥叠得整整齐齐的卧床,立刻有了主意,连忙先去铺床。   楚逐便静静地看着她忙碌的背影。   因弓起了身子,衣服便紧紧贴着肉,苗秀的身姿一览无遗。楚逐猛地喝下一杯凉茶。以前,他曾经从身后扣住她的腰……她便只能哭着求饶。   “王爷请安歇。”拾九仔仔细细铺好了床,扭身走过来请楚逐。   楚逐不动,指尖轻叩桌面:“暖.床。”   拾九一怔,然后才明白他的意思,一时间手脚冰凉,脑子嗡声一片。   要活下去。   一阵嗡声里传来一声清明,拾九不再挣扎此刻的命运,木着身子走向刚刚铺好的床褥,瑟缩着身子躺了进去。   初秋之际算不得冷,虽然拾九从身到心地发冷,还是靠着身子本身的热,将这床暖得有了温度。   楚逐向她走过来,拾九脑子里顿时闪过无数个交.缠的夜,认命地闭上眼睛,眼睫微微颤抖。   “你就在此睡吧。”楚逐缓步走到床边,却只躬身给她掖了掖被角。   拾九不可置信地睁开双眼,怔怔地看着他。   楚逐与她对视了一眼,便往隔断的外间床榻去了。   “王爷,应该是拾九宿在外间。”拾九禁不住坐了起来。   “再多话,便一起睡。”楚逐脚步未停。   拾九不敢再说话了,悄然地又缩回了被子里,耳朵听着动静,楚逐似乎自己铺好了床铺,上了床。   “睡吧。”从隔断那边传来楚逐的声音。   拾九轻轻吐出一口气,身子骨都卸了力,一下子什么也不想,只想好好睡觉,竟是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本以为可以一觉安心睡到天明,却没想到半夜的时候,被一阵急促的“拾九”“拾九”所惊醒。   “拾九!”楚逐还在喊。   拾九连忙奔过去看,连鞋子都来不及穿:“拾九在!王爷有何吩咐?”   绕过了隔断,才发现楚逐双目紧闭,身体微抖,脸上额头俱是豆大的汗,竟是在梦中唤她的名字。   拾九怔忪了一下,想了想,还是得尽奴婢的本分,便取了一块帕子,起码将他脸上的汗擦掉,以免受风寒。   就在她俯下.身准备为他擦汗时,楚逐却猛地睁开了眼,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久久地盯着她。   从睁眼瞬间的迷茫无措,渐渐到欲.望横生。   他突然猛地翻身,将拾九压在身.下。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捉了个虫,不知道修改提醒有没有打扰到大家。一般来说我没有特意提醒小宝贝们回看的话,基本上是不用管修改的,多数是捉虫而已,除此之外只略改了姜贵妃的设定,把她的死期改到了和先帝同一年,目前来说是个不用管它的设定,不必回看。   *   今天可能还有一更。   *   感谢在2022-02-13 09:30:21~2022-02-13 13:25: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如梦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密会   “王爷!”拾九惊惧,抖得如同筛子。   “拾九,你是我的人。”他怔然看着她。   “永远都是。”他一字一句。   熟悉的身子正在他身.下,隔着薄薄的布料紧紧贴着,让他想起从前很多个极致的夜晚。   拾九脸色煞白,不禁扭动着身体,想从他的钳制里脱身。   不,她不是。   她只是她自己,这辈子她只是她自己!   楚逐深吸一口气,扣着她让两人之间贴得更紧:“不要扭。”   她应该知道扭的后果,她越扭,他就越不会放过。   如今怎么忘了?   “王爷请自重!”拾九抬手扣在楚逐胸前,用了内力。   犹记得初.次,她哪怕万般痛苦,也没有任何抵抗,只是在望入他的眼睛时,嘶声道:“王爷,我是拾九!”   她害怕他在暴怒之下失了神智,将自己当成墨萝嫣。   当时他说:“我知道你是拾九,一直都知道。”   而后更不怜惜。   这一次,她抵抗了。   这是她第一次明确违背他的意愿。   “你在反抗我?”楚逐双眸沉得如同外头的夜。   他并未真的想对她做什么,他只是想制住她不要动……让他再抱一会儿罢了。   可是,她的厌恶如此明显。   “是。”拾九坚定道。   拾九已经做好了动手的准备,虽然她不一定能赢得了楚逐。   其实楚逐也是会武功的,而且武功比她还高,在她初学武功的时候,楚逐已经小有所成,教习他们的师傅说,楚逐在习武上有着难得一见的天赋,若不在朝堂而在江湖,说不准也能成为一代侠客。   不过,身为王爷,他从来不需要自己动手,她会不顾一切地在他身前保护。   而这次,却是她以敌对之姿昭示了抗拒的意图。   一时间惧是沉默,两人似在对峙一般。   “呵。”楚逐自嘲似的低笑一声,松开了对拾九的钳制。   拾九浅舒一口气,忙不迭地从他床上抽.身,赶紧要走。   楚逐却又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角,语气低了下来:“拾九,不要离开我。”   他缓缓松开手,叹了口气:“我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拾九没有回应,她只当他还在梦魇中,快步回了内间,将已经脏了的罗袜脱了下来,便要换上外衣去外头值守。   今晚无法再睡了。   只是,楚逐已提前一步向门口走去了:“你睡吧。”   他着一身单衣,开门走了出去,还给她好好地关上了门。   拾九失神地望着他消失在门口,怔了一会儿,仍旧把衣服穿上了,她再也睡不着,在床头坐到了天亮。   *   翌日,楚逐早膳未吃便上朝去了。   楚老夫人做主将拾九留下再住一天,她跟楚逐说,今日她要去上香,让拾九陪自己一块去。楚逐便将拾九留下,命平黎和其余人陪侍,自己只带走了长行。   拾九是天亮去到前院才知道这事儿的。   昨晚的事楚逐没跟任何人说,因此也无人知道,她这个小婢女竟将王爷“赶”了出去。   而现下知道要去陪楚老夫人上香,拾九反倒庆幸,早上不用去面对楚逐。   上香的地方在太清寺,离楚宅并不算太远,坐着轿子徐行的话,约莫一个时辰左右便可以到。   吃过早膳,拾九便陪楚老夫人坐进轿子里,随行了平黎及楚宅的一干人等,前去太清寺了。   这顶软轿里头宽敞,可容纳六人有余,不过楚老夫人没带那么多人,除了拾九以外,也就还带了贴身的徐嬷嬷。   楚老夫人和徐嬷嬷从小看着拾九长大的,拾九在这两人面前也不拘谨,只是天生不是个多话的,路上多是听她们聊,问到她时,她就一一相告。   楚老夫人问了一些楚逐的情况后,目光落到了昨天就注意到的手镯上来,她慈和地拉起拾九的手,仔细看过镯子,问:“拾九,这是逐儿送给你的?”   算送么……算强送吧。   拾九点头:“回老夫人,是王爷顾念拾九为王府做事多年,给拾九的酬劳。”   楚老夫人慈爱一笑,露出“恐怕不止于此”的表情,拍了拍拾九的手背:“这手镯……你要好好珍惜。他既明白过来了,以后对你不会差的。”   拾九无奈,这段时间她再不关心外界也明白了,显然所有人都默认她将成为楚逐的通房。   她向楚老夫人抿嘴笑了笑,看上去似在羞涩。她不打算辩解了,也无力辩解,就让他们这样以为吧。   车轿晃晃悠悠,一路上了山,最终停在太清寺寺外。   拾九与徐嬷嬷一左一右地搀扶着楚老夫人下了马车,走入寺庙。   太清寺香火鼎盛,一大早就有不少人来上香了。   楚老夫人是太清寺的常客,因此熟门熟路。拾九跟着楚老夫人一路行至主庙,先供奉了香火,接着便跪下祈愿。   拾九趁机也祈了一个愿,希望自己往后能够过上自己想过的平凡生活。   祈愿之后,主持前来接待了她们,她们跟着主持到了寺庙后院,这里非贵客不能来,因此没什么人,一下子清净了许多。   主持将楚老夫人请入诵经堂,亲自给她诵经祈福。   “拾九,你们留在外面吧。”楚老夫人叮嘱一番,便随主持进去了,只带了徐嬷嬷。   诵经祈福是一项大事,也是这次上香的目的,因此不免耗费不少时间,最快的话也得两个时辰以上了。   拾九一下子没了事做。   平黎将其他人安排在寺外和后院各处守卫,朝拾九道:“走,我们拜佛去。”   “我方才已经陪着老夫人拜过了。”拾九道。   “我还没拜啊!”平黎瞪她一眼,她们上香的时候他可是在兢兢业业保护她们呢!   “好好好。”拾九看着他夸张的表情,不禁掩着嘴笑,只得答应陪他再去拜一次。   两人正从后院走到了前面的寺庙,一个小僧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双手合十道:“拾九施主,楚老夫人请你也前去诵经,她另请了师父,就等在小诵经堂。”   拾九有点疑惑,忽地想到楚老夫人已将她默认为楚逐房里的人,这会子让她给楚逐祈福也是很有可能的。   倒是平黎不放心,陪着她一道去了小诵经堂。   “我先进去看看。”平黎先走进了小诵经堂,只见屋子里没有别人,只有一位身着袈裟手执佛珠的大师在闭目诵经,便双手合十行了一礼退了出来,对拾九道,“果真有个师父在等你,你快些进去吧。”   拾九道:“那你自己去拜佛吧,顺便给长行也祈个愿,他很难来一次。”   “知道了。”平黎朗笑,“你快去吧,老夫人八成是让你给王爷祈福,用心些。”   拾九点头,快步进了小诵经堂,带她前来的小僧见她进去后便关上了门。   “师父,拾九第一次前来祈福,并不懂这些,请师父耐心相授。”   谁知,从这师父身后竟转出一个人来,那人朝师父行了一礼:“多谢师父给予方便。”   “秦将军……”拾九怔傻,没想到她还没去寻他,他竟主动找上门来了。   秦少安笑道:“拾九姑娘几次三番暗示于秦某,秦某若还不解其意,岂不是辜负了姑娘的心?”   他在旁边的书架上按了一处机关,随即有一扇墙面移挪出了一个缺口,这小诵经堂后面竟有个密室。   “请。”秦少安示意。   拾九看了一眼仍在闭目诵经的师父,跟着秦少安进了密室。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了三章,把周四周五的都补上了,请宝贝们查收~   我也查收一下,宝儿们是否戳戳小指头收藏了?   多一个收藏以后就多捅楚逐一刀(bushi)   楚逐:嗯?   拾九:我来捅。   楚逐:……好。   *   感谢在2022-02-13 13:25:09~2022-02-13 20:15: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改变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交易   密室比拾九想象的还要宽敞许多,走进去后别有洞天,里面有一排排整齐的书架,架子上都是经书,还放置了不少日常生活物什,像书房与仓库混合在了一起。   秦少安见她打量着这间密室,便给她解释道:“这是寺庙僧侣的避难之所,倘或遇到不太平的年份,众多僧侣便藏进密室避开祸端,书架上的书也皆是佛门密卷,放在密室里比别处安全。”   “原来如此。”拾九恍然大悟,心中暗忖,这太清寺也是墨朝数一数二的寺庙了,秦少安既然能掌握太清寺的秘辛,看来已经暗地里掌控了整个太清寺。   饶是前世与秦少安共同上过战场杀过敌军,她都不知道秦少安到底实力几何,现在看来,此人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厉害。   不过拾九不准备去深究这些,这不是今天的重点。   她得想想怎么开口。   “拾九姑娘,请坐。”倒是秦少安已经悠悠然在茶桌前坐下,揭开了温茶的盖子,给拾九倒上了一杯茶。   茶水早已温在这里,看来是早有准备。   “多谢秦将军。”拾九行了一礼,便在他对面坐下。   像极了前世他第一次请她喝茶,不过时间、地点和她的心境都不同了。   “秦将军,既然你今日主动请拾九喝茶,那拾九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拾九明白,在目前两人的关系中,秦少安是稳坐钓.鱼.台的,她如果不先开口把一切交代清楚,秦少安可以陪她一直绕圈子。   此时,果真如她所想,秦少安只是不急不缓道:“拾九姑娘请说。”   “想必,秦将军已经知道拾九的身份。拾九是摄政王府的一名影卫,所谓影卫,做的是为主子跟踪窥秘的活,必要时刻也会为主子杀人灭口。”拾九半真半假地介绍着自己,“拾九已经做了六年影卫了,这六年来,每天过的都是刀尖舔血的日子,实在身心俱疲,想要回归平凡百姓的生活。然而想要自己脱离王府是不可能的,所以拾九想求助于秦将军。”   “哦?”秦少安微微挑眉,像是被她的话勾起了兴趣,“你想我怎么帮你?”   前世两次都是秦少安自己主动提出帮她,假死计也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而现在的他们连战场上的那点交情都没有,他更未曾跟自己提过分毫有关假死计之说,所以,如果此番由她提出假死计未免突兀,恐怕反而会引起秦少安怀疑。   拾九决定徐徐图之:“秦将军贵为一品大将军,自然是什么法子都有,不过拾九也不愿因为自己引起王府与将军府的冲突,所以此事越低调处理越好。”   她怕秦少安不肯帮,又继续说道:“拾九虽然读书不多,但也知道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如果秦将军愿意帮助拾九,拾九也愿意倾尽所有报答秦将军。拾九自小跟在王爷身边,身上掌握了不少机密之事,这其中……或许有能帮助到秦将军的,拾九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拾九都想好了,她所知晓的很多机密,只要不涉及王府的,她都可以告知秦少安,特别是墨萝嫣已经和长德王背地勾结的事,想必秦少安会很感兴趣。   “你离开王府之后,想做什么呢?”秦少安的声音拉回了拾九的游思。   拾九微诧,他没有问她有何机密,反而问起了她以后的打算。   “想做什么……拾九想改头换面隐姓埋名,安安生生地开一间成衣店,平平淡淡活着便好。”   “好,我帮你。”秦少安竟是一丝犹豫也没有,便果断答应帮忙。   拾九心中一喜,眼睛清亮地看着秦少安。   被这样一双干净美丽的眼睛看着,秦少安握着杯盏的手竟不禁微微紧了:“我如今便有一计,可以让你堂堂正正改头换面,以后与楚逐再无干系。”   “什么计策?”拾九呼吸一轻,小心翼翼地问。   “我府上正缺一个当家夫人替我打理家事,你若愿意嫁入我府中,便可从摄政王府的婢女变为我将军府的主母,如此一来,楚逐自然与你再无半分牵连。”秦少安面上徐徐说着,手中的杯盏却被他的力道握出了条条裂缝。   拾九脑中一乱,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这辈子除了她跟踪过他一段时间外,他们之间几无交情,况且前世那时她为了替楚逐出征而成了楚逐的义妹,两人的身份地位勉强可算对等,他提出嫁人之计也算尚有依据,而且同时还给了她另外一条选择——   她不禁问:“只有这一计么?”   秦少安道:“只有这一计。”   拾九怔忪:“为何?”   “各取所需。”秦少安淡笑,“将军府上一直没有一个女人,朝中不少同僚便争相把自家女儿往我府上塞,我疲于应付,需要一个女人堵住他们的嘴。秦某白手起家,不愿与世家结亲,娶一个没有家族背景的女子反而清净。”   一个“各取所需”让拾九明白了。   她毫不避讳地说道:“没有家族背景的女子墨朝遍地都是,秦将军犯不着冒着得罪楚逐的风险娶拾九,恐怕秦将军所需非此——非得拾九嫁与秦将军,秦将军才肯相信拾九么?”   八成还是担心她在撒谎,明面上要逃离王府,实则还是楚逐的细作,借机故意向他吐露一些虚假情报,帮楚逐对付他。   而只有两人结为夫妻,她才可能真正背弃王府,转而投入他这一方。   秦少安前世估计也是打的这个主意,如若她选了假死计,肯定也得付出一些什么作为交换。   拾九并不想总把人往坏处想,实在是吃过太多教训。   刚开始执行任务时,她也轻信过别人,结果被人引入陷阱,差点死在荒野。   被救回王府后,楚逐大怒,罚她一天一夜不准喝水,她重伤在身,正是口渴难耐的时候,硬生生忍了一个时辰,楚逐才破例给了她一碗水。   “现在你明白了么,这世间你只能相信我。”   后来,执行的任务多了,见识的人间险恶也多了,自然也明白了一个道理,没有人会平白无故地帮助别人,所以她再不轻易相信别人。   只是,后来的后来,她才知,连楚逐也是不能相信的。   “你认为是交易,也罢。”秦少安看着她隐隐透出纠结的脸,摇了摇手中的茶盏,像喝酒那般一饮而尽,“你我结为休戚与共的夫妻,我才敢放心相信你。嫁与我,我会庇佑你。你想开成衣铺,我会挑选最好的店铺给你,府中杂事不多,你可将精力都放在店铺上。待时机成熟,我会放你自由。在那之前,你必须将你留在身边,才能相信你向我提供的机密。”   拾九心绪微乱:“王爷不会放人的。”   “我更想知道你的意思。”秦少安玩味地观察着她的神色。   拾九握紧了手中的茶杯。   原本以为的简单交易,因为秦少安精密的谋算,变得复杂了起来。   她知道,秦少安与楚逐明面上是同僚,私底下是政敌。   她不想卷入这些争端,于是只打算以自己手上的部分机密换取秦少安助自己逃离王府。   原本想的是假死计,没想到他提都不提,反而提出了嫁人计。   她没想过站到楚逐的对立面报复楚逐,那只会让两人更加纠缠不清,由始至终,她都只想日后好好过自己的生活而已……   拾九失神地望着手中的茶水,思虑了好一会儿,突然展颜道:“如果秦将军能帮拾九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拾九愿意听从将军的安排。”   她忽地想通,就许别人这般仔细地算计她,不许她假意周旋么。   现在,机密在她脑子里,她才是有主动权的那个。   先诓来秦少安再说。   秦少安弯了弯嘴角,温声道:“好,我会好好安排此事,若有了计划,一定会告知拾九姑娘,到时候拾九姑娘配合我就好。”   拾九点点头,走出了密室。一走出来,密室门便关闭了。   她回头,不见秦少安出来的身影,想是密室还有暗道,或者他想在里面多待会而儿。   拾九没心思去想这些问题了,她现在脑子很乱。   小诵经堂内,手执佛珠的师父还在闭目诵经,仿佛世间的纷纷扰扰与他无关。   她叹了口气,在一旁的蒲团上坐下,学着师父的样子盘腿打坐。   待她坐定,那师父忽地睁开了眼:“施主,心定了么?”   拾九被问得一怔,摇头:“未定。”   师父道:“顺其自然。”   接着便又闭上眼睛,低声诵起经来。   拾九心里原是乱糟糟的,听了师父这句话,竟然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船到桥头自然直。   总有一天,她能从这些漩涡中抽.身。   *   小诵经堂内不辨时辰,不知道过了多久,徐嬷嬷叩开了门,对拾九道:“拾九,老夫人已经祈福完毕,现在要去求符,你快些跟来,求了符我们便要下山了。”   “是。”拾九连忙起身。   因坐了许久,起身时差点摔倒。   她稳住身形,心虚地朝诵经的师父福了一礼:“多谢师父今日的传授。”   实际上她根本没有跟随诵经祈福,只是在这听了一个多时辰的诵经。   师父仿佛没有听见,依旧在低声诵经,拾九只好退了出去。   平黎和徐嬷嬷在外面等她,三人一道去了大诵经堂,楚老夫人正在向主持福礼告别。   告别主持后,楚老夫人便又去寺庙求符,路上跟拾九说:“拾九,你给逐儿求一个,他会欢喜的。”   拾九原没想过求符这回事,不过楚老夫人交代了,她也只得照做:“是。”   她给楚逐求了一个“平安符”。   倒是楚老夫人比较奇怪,她在求了三个“平安符”外,还求了一个“往生符”,也不知道是求给谁的。   不过这不是拾九该好奇的问题,她什么也没说,跟着楚老夫人下了山。   一行人先回了楚宅,拾九才向楚昂、楚老夫人告别,与平黎及一干暗卫回了摄政王府。   楚逐已经在府中了,他正在书房写字,听闻拾九已归,便放下了笔,向卧房走去。   路上,正巧遇到拾九和平黎。   拾九还来不及说“平安符”的事,平黎已先一步替她邀功:“王爷,拾九给你求了一个平安符,她特意求的。”   拾九只好把楚老夫人安排的话咽进嘴里,从怀中摸出那个平安符:“王爷,这是拾九为你求的平安符,保平安的。”   楚逐的眸子瞬间亮了起来,带着无法掩盖的欣喜,他咳了一声,总算将往日的架子维持住了,沉声道:“替我系上。”   拾九无奈,只得弯下腰给他仔细系在腰间。   极近的距离让楚逐能清楚地看到拾九雪白的后颈,细嫩又有韧性,与她本人一样。   “你这般记挂我……”楚逐无法自抑地勾起唇角,“我会一直戴着。”   “不止呢不止呢!”平黎见势,又给拾九邀功,“拾九这闷嘴葫芦只是不爱说,其实她不但给王爷求了平安符,她还在诵经堂给王爷诵了两个时辰的经,就为了给王爷祈福。”   “是么?”楚逐几乎无法抑制笑意,他牢牢地盯着拾九,“辛苦你了。”   拾九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不敢接话。   若不是楚逐在此,她真恨不得把平黎的嘴巴缝上。   别说这诵经是楚老夫人安排的了,楚逐若是知道,她名为诵经,实则……实则与他的政敌在密室商讨怎么逃离他,不知他的脸色会有多精彩呢。   拾九不说话,楚逐全当她默认,心情大好,一时禁不住咳嗽起来。   长行忙道:--------------/依一y?华/“拾九你快劝劝王爷,王爷昨夜染了风寒,却不肯吃药。”   现在他们都看得清楚,拾九在楚逐面前是说得上话的。   “多话。”楚逐蹙眉,“你和平黎先下去。”   待他们走了,拾九才问:“王爷,是因为昨晚么?”   楚逐摸着她给的平安符:“昨夜下了雨,你知道么。”   “拾九知道。”   就在楚逐离开后不久,就轰隆隆地打起了雷,后来便是哗啦啦的大雨,持续了很久,白天起来的时候,地上都还是一片积水。   但是,她以为就算不宿在青云院,楚逐也多得是地方可去,又怎么会……   楚逐静默了一会儿,才道:“只有亲自体验过,才知道夜雨有多凉。当初让你雨中罚站六个时辰的时候,让你受其他各种各式处罚的时候,你恨我吗?”   作者有话说:   虽然我更得比较晚,但是我更得多啊!【理直气壮(bushi)   理不直气也不壮地说,春节假期刚结束不久,上年囤积的工作还有点多,实在无法保证固定更新,给枝一点时间调整,V前尽量平均每日一更,更新时间不定,V后我会固定更新时间,至少一更打底,也会尽量双更。   爱大家=3=   *   感谢在2022-02-13 20:15:20~2022-02-15 00:35: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laina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丶绯色月下 5瓶;如梦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传闻   “不恨。”拾九道。   语气很平静,像说着此刻的天气,非雨亦非晴。   楚逐盯着她同样平静的表情,喉头紧涩,心头沉坠。   可以向他哭诉,可以对他破口大骂……为什么,偏偏只是淡声说“不恨”。   他宁愿拾九说“恨”,他希望她恨!   是该恨的不是吗?   不应该是此番,毫不在意的样子……   “王爷,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拾九就先退下了。”拾九见他迟迟不说话,实在不愿耗在这里跟他打哑谜了。   有什么好问的,当一切已经切切实实地发生,恨与不恨还重要么。   楚逐喉间干涩,夹着两声咳嗽:“好,你回去休息吧。”   他看着拾九毫不留恋地从自己身侧走过,不由得又摩挲起挂在腰间的平安符。   她给他求平安符,为他诵经祈福……   楚逐脸上又浮出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来。   她心里一定依旧有他,有浓烈的感情,有交织的爱恨,而不是……没有任何情绪,连恨也没有。   “你只是还不习惯。”他低声自语。   还不习惯他给予的好,还不习惯他此刻的改变。   *   拾九回到房间,便一阵倦意袭来,恹恹欲睡。   昨晚本就睁着眼睛熬了大半夜,今天又陪着楚老夫人上山礼佛,折腾下来已至天暮,着实有些困了。   “拾九姐姐,好歹吃了晚膳再睡,饿着肚子睡觉对身体不好。”珠儿这趟没跟着去,方才见拾九回来了,早已一溜烟地跑去厨房,将一直温着的晚膳端了过来。   拾九不忍拂了珠儿的好意,强打起精神来吃饭。   她挺喜欢珠儿的,虽然年纪比她小,但生活上的很多地方比她还细致,平心而论,若是由她来做,定不如珠儿这般周到。   拾九吃了大半碗,实在吃不下了才放下筷子。   此时珠儿又已经端来了梳洗用具,拾九不由得在心里感慨,真是个伶俐的姑娘。   “谢谢珠儿。”拾九柔声一笑,挽起袖口梳洗起来,一般能自己做的,她是不愿麻烦珠儿的。   珠儿站在一边待她漱洗完,这才犹犹豫豫道:“拾九姐姐,明天我能不能告假回家一趟?”   “可以啊。”拾九一诧,忽地想起珠儿已经大半年未回家了,“珠儿抱歉,是我疏忽了。”   府中的下人都有轮值,偏生她身边只有珠儿,连一个轮班的人都没有,而珠儿年纪小,哪里敢去跟楚逐说这事,只能问到自己这里来了。   不过,珠儿先前大半年都没提过回家的事,怎么现在突然提起?   拾九便问了一嘴:“是家中有事吗?”   “嗯!”珠儿得了回家的允许,脸上露出了满满笑意,“明儿我姐姐成婚,我娘已经跟后厨的婶子换了班,明儿一早便归家去,我也想去送我姐姐出嫁,才求到拾九姐姐这儿了。”   “这是喜事啊,你早该跟我说!”拾九点了点珠儿的额头。   珠儿笑眯了眼:“谢谢拾九姐姐。”   “谢什么,那快去休息吧,明儿还要回家呢。”   “哎。”珠儿往外走去,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拾九心念一转,忽地叫住了她:“明天我跟你一道去,吃个喜酒,凑凑热闹。”   “真的吗?”珠儿惊喜,“那再好不过了!”   “嗯。”拾九笑笑。   她现在没有什么用得上钱的地方,手里还有些积蓄。平素想给珠儿一些额外的钱财补贴生活,珠儿总是不要,她正好可以借着吃酒的机会送出礼金,也算是她对他们一家的祝福了。   而且,她也想体验一下寻常人家的生活。   双亲尚在,还有个姐姐,而且一家人和睦融洽,真是幸福的一家啊……她打心底里羡慕珠儿。   *   翌日一早,拾九就跟珠儿一块去了后厨,与夏婶汇合。   楚逐给过她自由出府的权力,知道此事后便也不阻拦,还派了一辆马车送她们。   正要出发,夏婶却发现她给女儿准备的银镯还放在下人院,连忙让珠儿去拿。   “娘,你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忘了!”珠儿急得直埋怨,下人院与后厨离得可有些远,“你昨晚就应该随身带在身上的!”   “你赶紧去拿吧,就在我那枕头底下!”夏婶也急,把钥匙塞给珠儿,连忙催促。   “没事,平黎这会儿牵马车去了,也还得一会儿。”拾九温声安抚两人。   但凡她出府,平黎就会跟着的,不过他听说是她们三人坐马车过去,连忙挑起了车夫的重担,不肯跟她们三个女人一同坐在马车里。   珠儿经常去母亲住的地方,轻车熟路,这会儿自然不能让母亲劳累,连忙去了。   拾九便和夏婶寻了一处僻静的树荫下,等候珠儿归来。   夏婶看着拾九,笑道:“拾九,当初咱们都住在下人院,如今你也算苦尽甘来,飞上枝头了。”   那会子她们这些婶子辈的便在私下议论,王府统共就拾九一个年轻丫头,而且这丫头长得还漂亮,王爷迟早会安排到自己身边去,现在果真应验了。   拾九与夏婶接触不多,对于她来说,下人院只是睡觉的地方,碰上比较棘手的任务,十来天不回来也是常事,而且她有自己单独的房间。   不过,夏婶好歹也是珠儿的母亲,她还是有几分爱屋及乌的好感,也明白婶子们嘴碎是寻常事,便也不觉得冒犯,只不过懒得解释,便顺着夏婶的话回道:“大约……是吧。”   夏婶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不过,婶子还是要提醒你,王府的高枝不好攀,听说,王爷和长公主年底便要成婚了!”   “成婚?”拾九诧异,不过马上就平静了下来。   对于她来说,这并不算什么石破天惊的消息,她早就知道他们肯定会成亲的,只不过,怎么提早了这么多……按照前世的时间,起码还得三年后呢。   而且,连夏婶都知道了……她却竟未收到一丝风声。   楚逐瞒着她。   想着楚逐这段时间的表现,拾九颇觉讽刺,原本已经平静的心绪又被挑起,在胸口拉扯。   夏婶又道:“你被带去内院那么久了,王爷也不给个名分,到了王爷与长公主成婚的时候,你该往哪儿去呢?话说回来,你便是被王爷收了通房,恐怕日子也不好过,你与长公主的地位千差万别,以后怕是连给长公主端洗脚水的资格都没有……”   夏婶说了一通,却见拾九怔怔的,好像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不由得摇了摇她:“你可要及早为自己做打算啊!要婶子说,王爷若不想收你,就应该放了你,以后好安安生生地嫁一个老实人,我大女儿嫁的虽然只是一个庄上的教书先生,可那也是明媒正娶的,往后生了儿子,还能去考科举呢!”   她见拾九还是没有反应,叹气道:“若你真的舍不下这根高枝,以后可得学会在长公主面前伏低做小,别仗着王爷如今宠你,便不把长公主放在眼里。你这点宠跟长公主比起来算什么!咱们大墨朝谁不知道王爷对长公主才是真的宠,只差没把星星捧给她了!”   夏婶正待多说两句,却见平黎远远地走过来了,连忙道:“婶子这是好心提醒你,你自己心里琢磨就成,可千万别四处嚷嚷,更别供出婶子来!”   “拾九明白。”这句话拾九听真切了,她当然不会辜负夏婶的好心,“多谢夏婶。”   她此时胸口闷闷的,一时也没了去喝喜酒的兴致,便将怀中早已准备好的礼金塞到了夏婶的手里,“酒我就不去喝了,这是拾九的贺礼。”   拾九心绪乱了。   她才不在乎楚逐和墨萝嫣成婚一事,她只是想,倘或他们成婚了,她会怎么样?   如果在那之前,楚逐便将她放出府去自然最好,可若是这样的话,他也不必瞒着婚讯。   那他想怎样呢?   是将她继续留在府里,给她多加一个主子,还是如前世那般,把她的命作为他们成婚的贺礼?   拾九想不出来楚逐会怎么做。   *   她不去了,平黎自然也不去了,另外派了个车夫,将珠儿母女送回了家。   平黎觉得奇怪,怎么好端端就不去了呢,而且神色还这么落寞。   拾九却摇头不语,她还没想好怎么办,楚逐这会儿上朝去了,便是等楚逐下了朝,她也肯定不能直接问他。   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联系秦少安,将军府是肯定不能去的,平黎会第一个拦住她,说她发疯了。   拾九回去房间,默默地想了一天。   待到入夜,珠儿却满脸是泪地冲进来,一把跪在地上抱住她痛哭:“求求拾九姐姐救救我娘吧!珠儿不知道我娘犯了糊涂,竟被人指使说了那些话,现在王爷要罚我娘二十棍,这是要她的命啊!”   作者有话说:   半夜更文的枝向大家送来迟到的元宵节快乐~   *   我真的特别喜欢大家的评论,但有时候晋江抽抽,看不到评论或者回复太艰难,或者更新时间太晚,只想赶紧睡觉,再或者遇到一些属实不知道怎么回复的评论……便会回得慢或漏掉一些回复,请大家别介意,依旧将评论砸向枝吧~!不能保证每条都回,但会保证每条都看!   Mua~   *   感谢在2022-02-15 00:35:31~2022-02-16 01:39: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elaina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替罚   拾九跟着珠儿跑去下人院的时候,夏婶已经被人摁在长凳上,正要被行罚,其他婶子小厮都伸长了脑袋看热闹,却不敢近前。   原是楚逐也在,他亲自监刑。   “住手!”拾九急急忙忙冲进来时,并未看到楚逐,路上两人奔得急切,珠儿也没将这情况告知她。   所以,当仗责的的侍卫停下手,眼神却望向另一个方向寻求示意时,她才顺着目光看到了闲坐在椅子上的楚逐。   拾九心下一凛。   要处置夏婶还劳烦不到楚逐亲自出马,那么,八成就是在这特意等她。   “拾九见过王爷。”她心里明白了,便向楚逐行了一礼。   楚逐示意仗责的的侍卫停手:“除了夏婶,所有人都退下。”   他一下令,那些看热闹的都不敢再停留,纷纷退出了院子。长行也带着侍卫撤下。   拾九没动,她知道她不在所有人之列。   “放心吧。”她拍了拍珠儿冰凉的手,轻声安抚她,好让她安心离开。   就冲着与珠儿的情谊,她也断不能让楚逐这般处罚夏婶。   夏婶最会察言观色,瞧着这阵势,便知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便是拾九,慌不迭地从行刑凳上滚下来,连滚带爬地来到拾九脚下,老泪纵横道:“婶子糊涂!求求拾九姑娘救救婶子,婶子一把年纪了,真的禁不住这一遭啊!”   “婶子别急,别急。”拾九蹲下来,半揽住夏婶安慰,望向楚逐的目光便像带了冰,“王爷,请问夏婶做错了什么,值得你这般大动干戈?仅仅是因为……夏婶说了一些众人皆知的事么?”   夜幕笼罩着小小的院子,只有几个灯盏映照着三人。   “我让人等到夏婶女儿成完婚才带她回来,已是看在你面子上了。”楚逐的脸色在摇曳的烛光中明暗不定,他低哑道,“你自己问问她,到底做了什么。”   夏婶的泪凝在脸上,果然什么都躲不过王爷的眼睛,不由得哀叹一声,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巴掌:“是婶子糊涂!是婶子贪财,铸了大错!”   “拾九姑娘……”她揪着拾九的衣服,满眼是泪地哭道,“近些日子,京城里都在传王爷与长公主好事将近,这、这原是众人皆知的事啊,我自然也就信了!但是,王爷却下了令,不许我们谈及此事,我们只当婚讯未定,所以不能胡乱讨论。前几日,长公主的人突然找到我,给了我一笔钱,让我无须做什么,只需找机会把这事跟你说说,事成之后还会再给我一笔钱。婶子做了这么多年下人,头一次见到这么多的钱,一时猪油蒙了心,正好又得了独处的机会,便做了这糊涂事!”   夏婶说完,怕拾九不肯再帮她,连连向她磕头:“婶子实在没有什么恶意啊!若长公主叫婶子做危害你的事,给再多钱婶子也不会做的!只是婶子想着长公主以后若嫁了王爷,便是府上主母,因此想要提前与府上的……府上的姑娘通个气也是人之常情,婶子心想不是什么大事,所以才答应的……”   她又怕楚逐怪罪,连忙又调转方向,朝楚逐磕头:“王爷!我知道错了!以后王爷吩咐的事,我再不多说一个字,绝对谨遵王爷命令!”   楚逐充耳不闻,只看着拾九:“拾九,你说该怎么罚。”   拾九脸色微僵,她本以为夏婶只是违背了楚逐的命令,在背后嚼舌根,没想到竟是被墨萝嫣指使的,这严重情况便不是一回事了。   往大了说,这是被敌人所诱,背叛王府。   曾经作为影卫的拾九最明白做错就要领罚的规矩,这事若是落在三卫身上,这人是断留不住的,连挨二十棍的机会都没有。   可是,以夏婶的年纪和身体,这二十棍也跟处死无异了。   纵然她确实做了糊涂事,但拾九认为,罪不至死。   说到底,夏婶也只是传播了一件众人皆知的事,或许唯一做错的地方,就是传给了她这个不知的人知晓了。   这是墨萝嫣的目的,却是楚逐要禁言的事。   可是,这件事为何要瞒着她呢,终究会发生的事……又能瞒多久呢?   “拾九认为,二十棍确属正常责罚。”拾九想了一番,开口说道。   夏婶脸色立变,声音不禁尖了许多:“拾九姑娘,你想想珠儿啊!珠儿尽心尽力伺候你这么久,你就这么冷血无情?!”   她话音未落,便听得拾九道:“但是,拾九愿意为夏婶领罚。”   夏婶的话顿时哑在嘴里,一时语塞,只是脸色羞红,低声支吾道:“拾九姑娘,多、多谢……”   楚逐的脸色沉如此刻的黑夜:“为什么?”   “因为拾九命硬,二十棍落在夏婶身上,她熬不过去的,落在拾九身上,不过休息一段时日而已。拾九早已习惯了。”拾九昂起头,不卑不亢地看向楚逐。   一字一句敲打在楚逐心上。   这些年无数次的责罚仿佛走马灯掠过眼前,楚逐兀地笑出声。   是在恨他当初那般对她么?   行,至少是有恨的。   有恨也不错。   “长行。”他唤来守在院子门口的长行,“把夏婶先带下去。”   小小的院子便只剩下他们两人。   楚逐起身,一步步走向拾九,凝视着她的双眸:“我猜,你直到这一刻,都认为我与长公主会在年底成婚。”   拾九迎着他的目光,要不然呢?   “你相信一个见钱眼开的婶子,也不愿相信我。”楚逐感到心口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慢裂开,像尖刀划过。   他一把捏住拾九的下巴:“我不会娶墨萝嫣,这辈子都不会。”   拾九的眼中终于出现了一丝惊诧,她是不相信的。   别说他喜欢墨萝嫣了,便是出于权力的目的,他也定然会娶墨萝嫣,以此更加牢靠地掌控幼帝,将秦少安和长德王挤下去。   “拾九,我是不愿意向别人多做解释的人。”楚逐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因感染风寒,有些微沙哑,“你能否多给我一些信任。”   拾九一怔,楚逐在说什么胡话?他们之间……有过信任吗?   楚逐将她的神情收入眼中,自哂一笑:“我确实不该希求这些东西。”   “那么,我向你解释,你会听吗?”他以指腹摩挲着拾九的脸,有那么一瞬间,想将她拥入怀中。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些短,明天有肥章。 第17章 解释   拾九沉默不语,撇过脸去,眼中划过一丝淡嘲。   听与不听,是她能决定的么?   说与不说,全凭他意罢了。   他何时遵从过她的想法?   楚逐看着拾九留给自己的侧脸,手指微微施力,本想着将她的脸掰过来,让她看着自己,忽地一想,又将手收了回来,不再勉强她。   “所谓的婚事,不过是长公主散布的谣言罢了。”沉默片刻,他启唇缓声道,“先帝已逝,幼帝还是三岁小儿,长公主的婚事无人做主。若要与我定亲成婚,只能是我去跪请幼帝赐婚,或者她借幼帝的手颁布赐婚圣旨。而若是后者,则天下人皆知,她等不及要嫁与我,长公主心高气傲,断不肯做这么丢脸的事。近些天坊间流言盛行,不过是长公主借着这些传闻给我施加压力,让我早日将此事提到明面上来罢了。”   楚逐性子沉稳内敛,向来惜字如金,很少这般长篇大论。   在以往的那些年,他总是高高在上下达命令的那一个,他做任何事都无须向拾九解释什么,拾九只需要照他说的去做就行。   这是他第一次在拾九面前逐字逐句地解释,生怕有什么遗漏之处,简直可以用很生涩来形容。   “之所以瞒着你,只不过不想让这些无稽之谈打扰你。过了这阵子,此事便无人提及了。”   楚逐眼眸微眯,只要他不去请旨,墨萝嫣便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她越发触及他的底线了。   “长公主千方百计地将流言传入你耳中……”楚逐眼里杀意渐腾,却在重新望向拾九时消散殆尽,语气甚至暗藏几分温柔,“不过是为了离间我们之间的关系。”   拾九思量片刻,只觉好笑。   一笑楚逐向她解释,二笑墨萝嫣实属多虑。   离间关系?   她与楚逐之间的关系……还需要离间么。   这句话从楚逐嘴里说出口也有几分好笑。   她看向楚逐,一双眸子明亮如昼,却不带一丝情绪:“长公主已至婚嫁之年,本就该考虑终身大事。而王爷才俊出色,长公主温柔可人,正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若真有婚讯,是整个大墨朝的幸事才对。”   楚逐眉眼顿沉,哑声低问:“若我果真与长公主成婚,你不在乎吗?”   “拾九只会祝福。”   “好……好!”楚逐似乎被她这短短的六个字气到极致,在一阵秋风里咳嗽不断,他起身欲走,走了几步却又顿住,复折返回来。   他看着如僵木一般的拾九,直直地看着她。   拾九也不惧,微微抬头,迎上他的目光。   在对视的短暂时间里,两人似乎都有了更深的猜测,却谁也没有再开口。   最后,是楚逐后退了一步,召来长行:“送拾九回去休息。”   “谢王爷。”拾九淡淡答谢,又问,“那夏婶……”   “仗责已免,逐出王府。”   拾九低声应道:“是。”   楚逐用人的原则一贯便是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出了这事,夏婶必定不能留在王府了,对于这个处理结果,她不算惊讶。   好歹免了责罚,已是格外开恩,她也不能想着得寸进尺了。   “另外,明日我会再给你找个丫头。”他道。   拾九登时一惊,这是什么意思?连珠儿也要赶出府?   夏婶是一回事,珠儿又是另一回事了。况且珠儿压根没有参与,她看得出来,她也相信珠儿的品性。   “为何?”拾九急声驳道,“祸不及家人,王爷你明明也知道,珠儿并未参与!”   若珠儿也参与了,那么今日被押在行刑凳上的,就不止夏婶一人了。   “珠儿乃夏婶之女,我无法保证下次夏婶是否又会为人所诱,利用珠儿对你做出不利之事。”   “不会的,我相信珠儿。”拾九命自己冷静下来,但语气依旧坚定。   从前被安排执行各类危险任务时,她从未得到过如此“珍惜”,现在她也不需要了。   “你一定要坚持?”楚逐眉头紧皱。   “夏婶不过一时糊涂,珠儿也是懂事理的,拾九相信以后再不会出现这种事。况且珠儿只负责我的起居,纵然心有恶念,也掀不起太大风浪,最多不过谋害拾九一人罢了。拾九愿赌她品性纯良,若是赌输了,生死与王爷无尤。”   拾九说得云淡风轻,却未见楚逐袖下的手已是紧了又紧。   与他无尤?   跨进鬼狱那一刻的记忆又冲面而来,楚逐顿时心口绞痛,呼吸不畅。   他没有露出异样,只是默默稳住了心神,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   “既然你不愿让珠儿走,那便留下她吧。”   “拾九替珠儿谢过王爷。”   “该谢的是我?”楚逐自嘲一笑,她心里明明很明白,他不过是舍不得她不快罢了。   他向她妥协了。   拾九却是假装什么也没听见他这句话,行了一礼后便跟随长行回去了内院。   珠儿并不在内院,长行说珠儿今晚照顾夏婶去了,拾九这才放心,让长行也早些回去休息。   没过多久,长行却又匆匆赶了来,脸色焦急:“拾九,王爷在回去的路上突然跳入了荷花池里,不许我们任何人打扰!”   拾九蹙眉,当下的第一反应便是,他又在发什么疯?转而淡讽道:“许是天气太热,王爷下水凉快一下。”   “拾九!”长行又急又气,“现在什么季节?再过一个月便要入冬了,凉快什么!”   “秋天的湖水不凉,冬天的雨水才冷呢。”拾九不疾不徐地给自己和他都倒上一杯茶,没有前去查看的意思。   长行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眼。   蓦然想起拾九这些年受过的责罚,大冬天淋雨挨冻都有过,别说只是秋日了。   忽地明白了王爷这番折腾是为何。   也许……只是为了尝尝拾九当初尝过的凉和苦。   “唉。”长行轻叹一声,便绝了请她前去劝说王爷的心,又被拾九拉了一把袖子,只得坐下来尝她递过来的茶。   “王爷既然说不许任何人打扰,我们便不要去打扰。”拾九自己也喝了一口,“这是我刚刚泡好的茶,味道没那么好,但是可以宁神,你喝了之后快些回去睡觉,别烦心了。”   “拾九……”长行犹豫几番,终究开口道,“拾九,我们也好久没说过心里话了。”   “唔。”拾九含糊地应了一声。   她其实知道,方才长行送自己回来时,就有好几次想开口了,不过最后都咽了回去,她也就假装没看到。   今晚长行围观了她与楚逐针锋相对的场景,定是有话要说的,内容猜都猜得到,所以她并不是很想听。   早知道便不请他喝茶了,拾九心叹。   现在是躲也躲不掉。   于是只好听他徐徐说起:“拾九,我们都是孤儿,不过我是十岁那年被王爷带回来的,那会儿你才五岁。   “十岁以前,我是街头流浪的乞儿,每日忍饥挨饿,捡别人不要的东西吃,最怕的就是过冬,那冬日的风雪能夺走人的性命,我每天睡觉前最担心的事,就是明天再也睁不开眼。   “我体会过流浪的艰辛,所以格外感激王爷将我带回来,对我一路栽培,对我来说,王爷是我的再生父母。”   拾九被他说得不禁鼻酸,她又何尝不是呢。   虽未尝过流浪之苦,但从有意识起,她的世界就只有楚逐了。纵然他对自己说不上好,可她依旧满心满眼里都是他。即便他爱上了别的女子,她也依旧忠诚于他,默默守护。   但,那些无法言说的少女心事,俱随着鬼狱之死,一并死了。   长行一边说着,一边侧目看去,只见拾九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估计心里也不好受,于是连连道:“拾九,我不是替王爷说话,也不是在指责你。我真的只是想开解开解你。”   “拾九明白。”她点点头。   长行便又继续说道:“我其实很理解你,我不能理解的反而是王爷。平心而论,王爷对我们这些下属都很好,却不知为何,对你总是动辄责罚,似乎……似乎存心想折磨你一样。明明你才是陪在他身边最久的那一个。所以,你对王爷心有怨言,实在正常不过了。”   只不过,他不明白,以前他觉得拾九应该有怨言的时候,拾九却任劳任怨,得了王爷一个饺子都会欣喜万分,如今王爷对她好了,她反倒不怎么理会王爷了,甚至会顶撞王爷。   若只是因为那一次出任务受伤也不至于此,以前拾九也受过不少伤的。   他想来想去,只能猜测,许是怨言累积到一定程度,便爆发了吧。   当然,他更不能理解的是王爷对拾九的转变,连解释都无法解释。   但总归更好了啊。   拾九对楚逐的心思,他们几个熟识的瞧得一清二楚。现在王爷也有所回应了,难道不是得偿所愿么?   “现在一切苦尽甘来,若总是执着于过去,反而会伤害自己。”长行很想将楚逐背地里为她做的事全部告诉她,却不能违背楚逐的意思,于是只能郑重地向拾九道,“我敢保证,王爷现在对你,比你看到的要更好。”   那又如何呢。拾九在心里笑了一声。   若她将自己接下来两年的遭遇和最后的凄惨死境告知长行,长行大概也不会再劝解她了吧。   偏又是不能说的。   她只能站起来送客:“长行,你说的话我都听了,你也回去吧……我累了。”   长行站起来,他不知道拾九话中的“我累了”是真的身体累了还是别的什么意思,但他不忍再说什么。   说到底,他也没资格替楚逐说什么。   更不能替拾九选择原谅或遗忘。   “那你早些歇息吧。”   *   长行一走,拾九硬撑着的那股气便散了,她扑倒在床上,身心俱疲。   她不懂楚逐,从前世起就不懂。   当时,先帝驾崩,楚逐作为摄政王,协理墨萝嫣处理先帝后事。那时候,墨萝嫣正好出落成亭亭少女,便入了楚逐的眼。   当然,因为墨萝嫣的身份,世人便都猜测,楚逐是为了进一步巩固自己的势力,才攀附上长公主的。   她当时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可是此后几年,楚逐势力越来越大,反而对墨萝嫣越来越好,处处以墨萝嫣姐弟为先,甚至不惜损害自己的利益。   她把一切看在眼里,便不得不承认,自己心尖的那个男人,已经爱上了别的女人。   只是,从先帝驾崩到长德王叛乱,其中整整六年,他都没提过迎娶墨萝嫣之事。   先帝驾崩时墨萝嫣才十三岁,没到婚嫁之龄,尚且是可以理解的,然而大墨朝女子及笄便可出嫁,楚逐有足足四年的时间向墨萝嫣求亲,他都没有任何行动,仿佛遗忘了这件事。   她那会儿一边偷偷疑惑,一边暗暗庆幸。   只是,当她死在鬼狱时,她才明白,楚逐只是为了彻底稳固墨氏江山,没有后顾之忧地迎娶墨萝嫣罢了。   他为了墨萝嫣,可谓用心良苦。   而今夜,他却向自己说,他这辈子都不会迎娶墨萝嫣。   她无论如何也不能信。   无论是出于爱,还是出于利益,他都一定会迎娶墨萝嫣的,现在不过是在等待时机而已。   或许……又得她献上一颗心,作为贺礼?   拾九瑟缩了一下。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她是真的怕了。   怕前世的事再度上演,也怕自己的真心再次错付。   只有不在乎,才能再不受伤。   这一世,谁也不能再将她拽入那卑微的泥潭里去。   *   第二天一早,夏婶就被送回家了。   府中众人皆不知其中隐情,只以为她是违背王爷禁令背后搬弄传言被逐出王府,因此更加谨言慎行,严守王府规矩。   珠儿被留下了,拾九仔仔细细地告诉了珠儿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气得珠儿又要回去数落夏婶。   昨天她知道自己母亲犯糊涂时,就将她骂了一顿。   她从小本分,却没想到母亲竟如此见利忘义,真是又气又恼,现下拾九帮她救回母亲一命,她又羞愧又感激:“拾九姐姐,你说的话珠儿都明白了,我回去也会跟母亲好好说的。你的恩情珠儿无以为报,你放心,我绝不会做出母亲的糊涂事来!”   “我知道。”拾九拍着珠儿的手,“你也不要太责怪夏婶了,我想她现在已是后悔万分,她一大把年纪本来也该从府中退下了,我这里还有些银子,你拿回家去,以后就让夏婶安享晚年吧。”   她身上还有点积蓄,本来是预备以后开成衣铺的,不过这想法看起来还比较遥远,眼下她只能先安顿好夏婶母女。   “拾九姐姐,我不能拿你的银子!”珠儿却连连摇头,说什么也不肯收。   两人推拒了半天,珠儿道:“我若拿了这钱,便是把自己看低了。”   这句话点醒了拾九,珠儿被母亲的事带累名声,本就自责不已,只想着以后好好表现以证明自己,又怎会多要一分东西。   她这钱虽是好意,却无异于施舍,易地而处,她也是不会收的。   “好珠儿。”拾九揉了揉珠儿的脑袋,两人一道吃了早膳。   夏婶的事终究是结了,楚逐却病了,病得很厉害。   他在荷花池子里泡了一夜。   往日不怎么生病的人,生起病来格外猛烈,他浑身像火烧一般滚烫,嘴唇皆是干裂,怎么沾水都没用,昏昏沉沉地睡着。   拾九见到他这模样时,有那么一瞬间的后悔,悔自己昨晚没去劝说一番。   终究是曾经爱慕太深,不是那么容易立刻拔.除干净的。   “拾九,你……你留下来照顾王爷吧。”平黎被长行推了一把,只得结结巴巴地恳求。   现下王爷应该只想拾九伺候。   拾九叹了口气,留下了。   长行与平黎相互使了个眼色,便一道离开了书房。   没过多久,长行将早膳端了过来,早膳是一碗瘦肉粥和一碗药。   拾九坐在床边,先端起了粥,轻声唤道:“王爷,该吃早膳了。”   这时,便听得外面开始吵闹,吵闹声越来越近。   蓦地,书房门便被推开了,墨萝嫣气势汹汹地走在最前头,长行等人面露难色地跟在她后面。   墨萝嫣一双厉眸一下子便落到了拾九身上,仿佛她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拾九不由得站了起来,将那粥碗放回床边的桌几上。   作者有话说:   肥章来啦,前面几章捉了下虫,修改了个别段落,希望没有打扰大家。   这章算周四的更新,周五和今天的更新我慢慢补,说每天一更我就会努力哒!昨天手有点痛加上卡文最后就睡了。   *   这章轻轻推荐一下同类型旧文,古言追妻火葬场《侯夫人荣宠之路》,等更的时候可以去康康噢~   文案:   小户之女薛镜宁嫁入侯府,世人都说小侯爷陆谨沉迟早休妻。   却没想到,薛镜宁以一纸合离书,率先休了夫。   于是,众人都等着看得罪了小侯爷的薛镜宁会有怎样的下场。   然而,他们等来的却是薛镜宁以二婚之姿再嫁陆谨沉,从此被陆谨沉捧在手心,宠到天上。   *   嫁给他之后,她才知道他心有白月光。   一纸和离书,她成了他的心头朱砂痣。   世人都道小侯爷终于如愿以偿,却没人看到,他将转身欲走的女人压在门后,猩红着眼,乞讨一般地求她:“软软,我后悔了,再嫁我一次好不好?”   *   百年后,二人合葬。   墓志铭曰:天福元年,薛氏再嫁陆郎,此后青丝白发,再未分离!   *   1、男女主1V1,双C,“白月光”非真爱   2、先婚后爱追妻火葬场   *   感谢在2022-02-16 17:45:55~2022-02-19 11:36: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苔米不抬米 10瓶;是荔枝不是里脊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病中   墨萝嫣冷着脸,上下打量着拾九,眉头越来越皱。   上回见到拾九时,她还是一副灰不溜秋的男人打扮,这次见到她,竟然换回了女装,还打扮得妖妖俏俏……   果然是攀上了楚逐,变着法地勾.引他了!   墨萝嫣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尖锐的指甲抵着手心也不觉痛。   在大墨,男人三妻四妾不算罕见,她也没巴望着往后嫁了楚逐,他身边除了自己就没有别的女人。   但是拾九不行。   她死死地盯着拾九那张脸,脸色越来越沉。   换回了女装的拾九此刻如出水芙蓉一般干净明丽,纵然未施粉黛,就已经把自己比下去了,加之她待在楚逐身边多年,论及情分,也比自己与楚逐深许多,而且,自己与长德王密谋的那件事也不知道她后来究竟有没有偷偷告密于楚逐,有没有在暗地里继续调查……   拾九,始终是个隐患。   她怎么可能放心这样的女人留在楚逐身边。   墨萝嫣凝眸暗思,恨不得拾九此刻便消失在这人世间,但她心里很明白,自己这会儿还动不了王府的人,连今天擅闯王府,也是在百般权衡之下才做出的决定。   今日一早,楚逐告病不朝和夏婶被打发回家的事几乎同时传到了她宫中。   自她和楚逐相识以来,就从未见过楚逐生病,此番楚逐竟然派人告了病假,定是病到了上不了朝的地步。   不知道从何时起,她感觉楚逐离自己越来越远,非但不再像从前那样关切自己,还几次三番维护拾九,近段时间更是再没去过长公主府。   而她特意传出去的成婚谣言竟也被他完全无视,夏婶被打发回家更是意味着他已经知道是她在制造谣言。   种种桩桩事情压在一起,令她心中焦虑不堪。   正好楚逐生了病,探病便成了绝佳的理由,她决定亲自来试探一番。   她到底是长公主,只要她铁了心往内院去,王府上下除了楚逐,谁也没那个资格阻拦她。   至于楚逐醒了之后会不会怪罪于她,那也是她想知道的,她倒要看看,到时候楚逐会怎么做。   况且,宫中嬷嬷都说,生病之人往往最脆弱,这般脆弱的时刻,若是她在床前温柔照顾,或许……   总之,迟则生变,她去年便已至及笄之年,若这婚事迟迟定不下来,她也要早作打算了。   怀着这样的想法,她一鼓作气地冲了进来,却没想到一进门,竟看到拾九这小狐狸精在殷勤伺候着。   墨萝嫣冷笑两声:“是王爷让你在跟前伺候吗?”   拾九不由得蹙起了眉,罗裙是楚逐让她穿的,留下来照顾楚逐也是出于职责所在,而墨萝嫣似乎迁怒于她了。   她躬身道:“回长公主,王爷尚未醒来,是……是拾九自作主张,前来伺候王爷服用早膳及汤药。”   墨萝嫣瞥了一眼分毫未动的早膳和汤药,命道:“那你们都下去吧,本宫亲自喂王爷服药。”   长行见状,上前一步。此时王爷还在昏睡,项叔也不在府上,只能他来应付墨萝嫣。   他恭声道:“这种小事属下不敢劳烦长公主大驾,请长公主移步花厅喝茶,待王爷醒来服用了汤药,长行自会回禀长公主之事。”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命令我!”墨萝嫣突然怒目,劈手指向长行。   “长行不敢。”长行不卑不亢,并不畏惧长公主之威,“只是王爷身子不虞,正是要静养的时候,长公主这样贸然闯入,恐怕待王爷醒来心中不快。”   墨萝嫣本想以威严喝退长行,却见他并不吃这套,只好平缓了声音,慢声道:“摄政王身体有恙,本宫担心万分,故来探望。本宫若是犯了什么忌讳,待王爷醒了,王爷自会亲自与本宫说。”   长行依旧寸步不让:“长公主既然决意留下,长行自然没有资格安排长公主,但是给王爷喂药之事,王府向来不假借外人之手。请长公主谅解。”   墨萝嫣一听,脸上立刻黑了三分。   什么意思?   她是外人,拾九是内人?   一个小小的侍卫,也敢出言讽刺她?墨萝嫣恶声道:“看来,你是没把本宫这个长公主放在眼里。”   长行依旧淡淡说了一句“长行不敢”,便又道:“只是长行作为王爷近卫,当事事以王爷为先。”   碰到软硬不吃的长行,墨萝嫣又气又恼,脑子反而清醒了不少。   她本以为自己仗着长公主的身份,可以在王府畅通无阻,没想到遇上了硬茬,看来是没办法独自给楚逐喂药了,若是继续留在这里,待他们将楚逐叫醒,场面就不太好看了。   上赶着前来探病喂药,有违礼数先不说,实在有失自己的身份了,传出去不免叫人笑话。   心念急转间,墨萝嫣一刻也不想待了,生怕楚逐马上醒了来,她强自镇定道:“喝茶就不必了,且让王爷安心静养吧。本宫还有事,便先回宫了。”   她提步欲走,忽地又想起什么,瞥了拾九一眼:“就由拾九送本宫出去吧。”   拾九一怔,不欲再起冲突,冲长行点点头,便连忙送墨萝嫣出去。   走至庭院,墨萝嫣却突然停下了脚步,拾九不明所以,也跟着停下。   墨萝嫣嘴角含着意味不明的笑,伸出手去,慢悠悠地抚上拾九的脸:“真是生得一副好颜色,肤若凝脂,本宫喜欢。”   细长的指甲划过拾九的左颊。   养尊处优的墨萝嫣十指不沾阳春水,指甲养得很长,特意削得细细尖尖,锐利极了,似乎下一刻就要戳破拾九薄薄嫩嫩的肌肤,在她脸上划出一道血痕来。   这感觉与当初那猫儿的爪子无异。   拾九身子微微抖了一抖。   “只是可惜了。”墨萝嫣讥笑一声,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便又继续往前走。   拾九满是疑惑,连忙跟上。   一行人才走出内院,长行匆匆跟了上来:“长公主,王爷已醒。王爷有令,让长行护送长公主回宫,改日身体好了,王爷再去长公主府上登门拜访。”   墨萝嫣脸色顿沉,他既然已经醒来,也知道自己才刚离开,竟也不愿留她,看来她这一趟真的来错了。   楚逐……现在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墨萝嫣脸色越发难看,一言不发地继续走。   长行跟了上去,拾九自然而然地走到他身侧,与他一道送墨萝嫣走。   “王爷命你回去伺候。”长行低声道。   长行的声音虽然特意压低了些,但墨萝嫣还是听到了,只不过让她送到门口……也等不了这么一时半会么?   墨萝嫣越想越气,却又只能假装没有听到,任由拾九偷偷地脱离了人群。   拾九匆忙返回内院。   才刚走进了院子,便见楚逐已经从房间里出来了,只穿着病中的单薄中衣,朝她走过来,病容未消,眼神却是清明:“怎么不在我跟前伺候。”   “长公主命拾九前去相送。”   说话间,楚逐已至拾九身前,未等拾九反应过来,他脚下一个虚浮,人已半栽倒在拾九身上。   拾九只好连忙扶住他,两人身子相贴,楚逐的身体如火滚烫。   “拾九去请李御医来。”   “不必,扶我进去。”   拾九抿唇,他既然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她倒也不必挂心。当初,她身子烧得滚烫的夜晚,都是她自己一个人一遍遍用沾了凉水的毛巾凉敷一夜,才好转起来的。   “是。”拾九将他扶进房间放回床上,而后便立刻后退了两步,仿佛他身上有刺,会刺伤自己。   楚逐讽笑一声,若不是还有这层身份的压制,拾九恐怕都不愿跟他同处在一间屋子。   他心里不由得生出扭曲的想法,既然只能用王爷的身份将她留在身边,那就这样留一辈子……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给我喂药。”他以王爷的口吻命令她。   拾九一瞥,但见粥与药都纹丝未动,伸手一探,却都已经凉了。   “王爷,要不要让后厨温了再送过来?”   “无妨。”楚逐道。   拾九只好端起他吩咐的药汁,先给他喂药。   楚逐喝了一口,问:“方才你送长公主出去,她跟你说了什么?”   拾九想了想墨萝嫣那两句奇奇怪怪的话,摇头道:“长公主什么也没说,长行就追过来了。”   楚逐不语,就着拾九的手喝完了汤药,将那碗凉了的粥也一并喝了。   拾九起身收拾碗勺,想将碗勺送去厨房,顺便叫别人过来伺候楚逐,自己便好脱身。   谁知她刚有这想法,楚逐便窥探了她心声似的:“东西让别人收走,你留下陪我。”   拾九顿感无奈,低声道:“王爷,拾九已经好几日不曾去着衣楼了,今日……今日想去看看。”   楚逐听见着衣楼三个字,心中陡生一股烦躁,这么急着去学一门手艺,到底……   他终究没有多说什么,只道:“过两日再去不迟。”   拾九启唇,还欲再说,却被楚逐打断。   “我需要你。”   拾九,我需要你。   拾九错愕地抬眼看去,楚逐却已闭上了眼,修长的手指抚着额角,似乎在缓解身体的不适。   “是。”拾九撇过脸去,默默将盛了碗勺的托盘送去屋外候着的小厮,又返回来。   回屋时,楚逐已经下了床,披了一件外衫,正去书案边。   “吃过早膳没有?”他问拾九。   “回王爷,拾九吃过了。”   “过来。”楚逐道,“陪我批阅公文。”   “王爷,这样不妥。”   拾九犹豫,这间书房她以前倒是进出过很多次,但是通常楚逐在批阅公文时,她是无权旁观的。   她只是一把剑,负责给他扫平障碍的剑,而已。   楚逐似是微微叹息了一声:“这间书房的所有东西你都可以翻阅,包括我不在时。”   他的重点,其实只在一个“陪”字。   他只是希望,身边有她陪伴。   拾九默了一瞬,他既这么说,她也就只能挪步到他身侧,陪他批阅起公文来。   *   因了这病,楚逐索性好几日不朝,懒倦得不似往日作风。   拾九被迫陪侍了好几天。   起初只是搬了一张椅子陪坐而已,后来楚逐让人把她的画具也搬了过来,他在那头批阅,她便在这头作画,画完了他还要检查。   一日三餐也是在书房一块吃的。   除了沐浴、三急和睡觉外,她几乎都处在楚逐的眼皮子底下,一刻也不能离开。   拾九默默苦恼,她对朝堂局势不感兴趣,对作画也只当成日后谋生的技能,她现在只想知道,楚逐什么时候能上朝,她什么时候能出去透个气。   如此过了五六日,楚逐终于在幼帝不断派人催促下,不疾不徐地前去上朝了。   楚逐前脚刚走,拾九后脚便去了着衣楼。   这日去,夏娘子刚好也在。   其实夏娘子并非着衣楼雇佣的妆娘,她自己打理着一间金粉阁,专门为高门贵女们提供精致高档的胭脂水粉,为她们梳妆打扮。   不过,华服和脂粉向来不分家,是以金粉阁与着衣楼也是联系密切,夏娘子常到着衣楼来。   见拾九来了,夏娘子脸上腾起笑意:“拾九姑娘,好些日子没见到你了。”   “夏娘子,好巧。”拾九浅笑,“拾九今日来找陆掌柜,不知道他在不在。”   “他刚刚出去了,我们去楼上等。”夏娘子热络地挽起她的手往楼上走,熟门熟路地如同在自家金粉阁,“今天,李御医——李御医你知道吧,是宫中太医院的院首,他最近新收了一个小妾,十分宠爱,今儿特意将小妾带来着衣楼,让小妾挑几身衣裳穿,我正借机向他们推荐我金粉阁的胭脂水粉呢。”   拾九焉能不知李御医,这几天李御医每天都会过府一趟,查看楚逐的病情,直到楚逐今日恢复上朝,才没有再过来。   上次她的伤,也是李御医治好的。   这般说来,她还未好生感谢过李御医,今天也算赶巧了。   拾九跟着夏娘子上了楼,却见李御医正好要走,那小妾万分委屈地挽留:“大人,您说好陪妾身一起挑的。”   李御医道:“莫胡闹!再过不久便是皇上祭天之日,老夫要随行前去,身上着实事多。你且自己挑,记在老夫账上便是。”   祭天……   尘封的记忆蓦地涌上拾九心头,拾九脑袋嗡地一声炸开,一突一突地疼。   她不由自主地看向自己的右手手掌。   恍惚间,看到手掌突然裂开,裂出了一条血淋淋的伤口,几近断裂。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事多,都给我整蒙了,抱歉久等了小伙伴们   *   今天推荐一下几本枝的老文,都是无穿越重生等元素的本土古言,自我感觉都算甜宠吧,戳专栏就能看到噢。   喜欢糙汉将军X温柔闺秀的可戳《大将军宠妻日常》   喜欢甜宠+剧情的可戳《娇妻手札》(前期有虐梗)   喜欢青梅竹马小甜饼的可戳《帝王娇》(傲娇九皇子X甜宠小郡主)   喜欢青梅竹马小甜饼的还可戳《宠妻娇宝》(男女主是大将军和帝王娇的二代,小腹黑X小可爱)   *   感谢在2022-02-19 11:36:26~2022-02-21 21:13: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laina、月桂箱庭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往事   拾九头疼欲裂,险些站不稳身子。   她没有想到,自己会在这个时候想起那件被刻意封存的事。   仅仅只因为听到了“祭天”两个字。   每年十月末,当朝天子都会前往东桓山祭天,祈求国泰民安、山河永固,即便幼帝即位时尚在襁褓,也年年如此。   前世的这个十月末,她也是随行上山的一员,只因墨萝嫣特意点她贴身保护,楚逐便令她上了天子车辇。   那是她此生第一次乘坐天子车辇,六马齐奔,好不威风。   却也是她再不愿回想的记忆。   宽大的车辇内,墨萝嫣将幼帝亲自抱于怀中,坐在最深处的软塌上,她则坐于中段窗户处,一边观察车辇外的动静,一边就近保护墨萝嫣与幼帝。   那天,行至柳树谷时,他们遭遇了一场刺杀。   天子出行遭逢刺客并不是罕事,是以在出行前,沿途都安排了重兵把守,确保一路顺遂,却没想到,柳树谷的守卫竟被刺客提前悄无声息地解决了。   柳树谷是一个山谷,两侧为丛林茂密的深山,只有谷底一条路可以通行,刺客占据了有利地形,居高临下将他们围困在谷底,战事异常激烈。   楚逐带着一批人对付刺客,长德王则带着另一批人将天子车辇团团围住,守卫幼帝安全。   拾九也拔剑出鞘,将幼帝与墨萝嫣带出车辇,护在身后,以防他们被人从车辇后面偷袭。   当时她什么也没想,只是忠于自己的职责,拼死击杀冲上来的刺客。   只是,围困幼帝的刺客越来越多,身边的侍卫接连倒下,连长德王都负了伤。   拾九也双拳难敌四手,右臂被人划了一刀,但她没有任何松懈,忍着剧痛,依旧握紧了手中的长剑,护身后两人周全。   一阵激战过后,她终究被一个刺客钻了漏洞。   那刺客被其他人掩护,从她侧方飞速拐过,执着手中锋利的剑,直指幼帝而去。   冷光一闪。   “啊!”墨萝嫣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呼。   *   拾九浑身一抖,从那桩往事中回神,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右手手掌,那上面,似乎犹残留着温热的血,刺骨的痛蔓延至她四肢百骸。   那一剑,并未刺中幼帝和墨萝嫣。   原来,楚逐时刻关心着心上人的情况,见墨萝嫣有了危险,竟失了一贯的沉稳睿智,冒着巨大的危险穿过重重刺客,在万分危急之时,将那个刺客一剑封喉。   而那时,他的背部却完全失了防。   就近的一个刺客立刻调转方向,将手中的长刃刺向了楚逐——   一时间,剑刃上满是鲜血,淅淅沥沥地往下流。   不是楚逐的,是她的。   看到剑尖朝向楚逐后背的那一刻,她弃了手中的剑,飞身上去,犹如一只扑火的飞蛾,只手握住了剑刃,硬生生阻止了剑刃向前一寸。   锋利的剑刃从她手掌中穿过,顿时鲜血四溅,似布帛撕裂一般。   她痛到极致,却依旧咬紧牙关,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宁可断了这只手掌,也绝不能让利刃伤楚逐半分。   这个时候,她却听到一句温柔关切:“你可曾伤了哪里?”   抬眼看去,她只看到楚逐的背影,看到墨萝嫣扑在他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   那一刻,她好似真实地听到了,自己的心一点一点碎裂的声音。   她多想楚逐只是在询问幼帝的情况,那么她便可以假装,楚逐只是忠于职责,而不是……在温柔地安抚自己的心上人。   她凄凄地笑了一声,手掌仍在流血。   终究落了泪。   *   之后,因为下一个关口的守卫闻讯前来接应,他们终于脱险。   她的手掌几乎断裂,此后的大半年不能握剑,几乎成了一个废人。   楚逐为她请来张大夫诊治,给她放了很长一段假,长到她甚至以为自己成了弃子。   她想她实在是下.贱的。   因为她在想到可能被楚逐放弃时,她竟然感到了恐慌,她竟还是想继续做他的影卫,只为能继续留在他身边。   执迷不悟到了极点。   可是,那日的场景犹如梦魇一般折磨着她,每每想起便心口绞痛,她便刻意去遗忘,假装不曾发生过那些,她只是保护幼帝受伤了而已。   后来,手掌的伤终于好了,却留下了一道长长的丑陋的疤痕。   日子好像又回到原本的轨道,她重新拿起剑,变回沉默寡言的影卫拾九。   在某个被迫缱.绻的夜里,她被折腾到困倦至极,阖眼便要睡去。在睡去的前一刻,她感觉到有一个温热的吻落在了自己受伤的掌心。   楚逐吻了她的伤疤。   就在那一刻,她的身体蓦地凉了下去。   她并不觉得感动,她只觉得巨大的讽刺席卷着无尽的痛苦将自己吞没。   那之后,她便真的忘了那件事,否则,那就太痛了。   在说服自己与遗忘之间,她选择了遗忘。   她告诉自己,那只是胎记而已。   所有人都未再提及那件事,仿佛那道疤痕确实是她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   “为什么这个时候会想起呢?”思及往事,拾九无意识地低声呢喃。   “拾九姑娘,你在说什么?”夏娘子听得不太真切,不由得出声询问。   这个拾九姑娘跟着她上楼之后便突然神情恍惚,见到了李御医一声招呼都不打,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什么……”拾九终于回神,摇了摇脑袋让自己清醒过来,脸上掠过一丝苦笑。   前世的自己真的可以称得上无可救药了。   宁愿卑微地封闭令自己痛苦的记忆,也不愿就此离开他,退出他的生命。   而她确实已经忘了那件事,直到她重生后的这段时日,她也未曾想起来。   那……为什么这个时候会想起呢?   她忽然有了答案。   她不愿再欺骗自己了。   也不愿再逃避,再卑微。   被死亡一棍子敲醒后,之前所有的自我欺骗都变成一层脆脆薄薄的纸,一戳就破了。   于是,往事便都清晰可见。   她不被爱的往事,他爱墨萝嫣的往事。   *   “拾九姑娘,你又走神了。”夏娘子伸手在拾九眼前晃了晃。   拾九怔了一下才回神,抱歉地笑笑,声音却温和坚定:“没有,我很清醒。”   此刻,她很清醒。   夏娘子感到莫名其妙,不过也没有再追问,笑道:“青怜姑娘要挑衣服呢,你快给青怜姑娘推荐一番。”   青怜便是李御医新收的小妾,是个还很年轻的小姑娘。   拾九打眼一看,李御医已经走了,她方才失了神,竟连他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青怜已是蹙着眉抱怨起来:“大人总是那么忙,我入府一个月有余,他就没陪我好好逛过一回,次次都有事!”   夏娘子见状,笑着迎上去:“李大人是御医院的院首,身居要职,越是忙碌越是说明皇上重视他,换做旁人欢喜还来不及。青怜姑娘能入李府,可不知羡煞了多少人!”   青怜脸上逐渐露出几丝得意:“说得倒也是。”   夏娘子笑意盈盈地与她聊起来:“男人哪个不喜欢软语温柔的小娇娘呢,依夏娘子之见,李大人越是这般忙,青怜姑娘越是要体谅李大人才是。李大人见青怜姑娘这么识大体,自是更爱三分了。”   青怜急道:“我哪有不体谅大人呀!”   她可不想自己在别人眼里落得一个任性不贤惠的印象,连忙解释道:“我可体谅大人了,白天大人外出,我便在府中安心等候,晚上大人回来了,挑灯研究医书时,我便给大人点烛。昨天晚上我给大人添烛时,竟看到他在研究换肤之术,可把我吓坏了,他为了补偿我,才说带我外出逛逛,谁知道刚进了着衣楼,他便走了,所以我才生气的,不过也只是一时之气,并没有怪大人。”   夏娘子登时来了兴趣:“换肤之术?李大人在研究换肤之术?”   青怜脸色顿变,忽地想起李御医叮嘱她不要乱说这些,连声道:“没有!我什么也没说!你、你听错了罢……”   她干笑着,差点咬到舌头。   夏娘子是个人精,见她如此这般,便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脸上又扬起了笑:“是了,我最近有些耳背,总把人家的话听得七零八碎的,误了别人的意思!不说那些了,青怜姑娘且看看衣服吧,这着衣楼的衣服向来是上等的,保准你都喜欢……”   夏娘子想让拾九给青怜介绍,扭头一看,却见拾九脸上怔怔的,不知又神游去了哪里。   奇了怪了,拾九姑娘平时不是这样的啊……夏娘子也不再勉强她,只好唤来一个候着的丫头:“兰儿带青怜姑娘好好逛逛着衣楼,把着衣楼最好的衣服拿出来给青怜姑娘挑选!”   又笑着对青怜道:“待瞧过衣服,我再带姑娘去金粉阁瞧瞧去,我那里的胭脂水粉世家大族的小姐们都在用呢,无一人不说好……”   夏娘子的声音在拾九耳边越来越淡,她立在原地,满脑子都是青怜刚刚那句“换肤之术”。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加更,跪着抱歉QAQ   *   上一章略改,祭祖改为祭天了,因为墨朝才行至二代天子,约莫无祖可祭【狗头   *   最近真的好喜欢火葬场,忍不住又开了一篇预收,是娱乐圈现言,有替身梗,不一定马上接档,但如果速度快的话(。),今年内应该会写,先放上来。   《替身旧爱[娱乐圈]》文案:   全娱乐圈都知道,季烟是陆嘉铮娇养的金丝雀。   他宠她上天,给她大把资源,将她捧成一线小花,一时风头无两。   直到有一天,苏景回国了。   原本属于季烟的东西全部都到了苏景手里。   金丝雀终于失宠了。   整个娱乐圈都在看季烟的笑话。   看着与自己八分相似的那张脸,季烟这才明白,原来自己只是个替身而已。   她收拾收拾,彻底退出了陆嘉铮的生活。   谁也不知道,在季烟消失那一天,陆嘉铮发疯了。   再度相见时,陆嘉铮恨不得将她揉进骨血。   而她,笑得如从前一般妖妖娆娆:“陆先生,我男朋友在等我,请让让。”   (还是老规矩,男主身心双洁,实际上并未喜欢女配)   *   感谢在2022-02-21 21:13:47~2022-02-23 12:05: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苔米不抬米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猜测   李御医在研究换肤之术?   拾九脑中忽地闪过几个细碎的片段,直觉好像有什么问题,却又抓不住一闪而逝的想法。   夏娘子将青怜送去里间后折返回来,见拾九还在走神,便带她去桌边坐下:“拾九姑娘,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拾九细眉紧蹙,胸口堵着一团疑惑,不由得问:“夏娘子,刚刚青怜姑娘说的什么‘换肤之术’,你可知道是什么东西?”   “哦,原来你是在想这个啊,我当什么事呢。”夏娘子脸上又换上了惯常的笑意,给拾九倒了一杯茶,“不过女子嘛,对这个什么换肤之术感兴趣也是常事。”   拾九本没想过夏娘子能知道什么,只是那么随口一问,没想到夏娘子倒是一副知道的样子,便一下打起了精神:“能否仔细讲讲?”   夏娘子便慢声道来:“换肤之术是一本古籍中记载的一种法子,据说可以把别人的肌肤换在自己脸上或者身上,换成后没有任何痕迹,宛若天生的肌肤一般自然。”   拾九讶然:“还有这种法子?”   “说是这么说,可也不知这换肤之术究竟存不存在。”夏娘子道,“这本古籍记载得很笼统,只说有这么个法子,却没有给出施行的方法,谁知道是不是胡诌的呢。反正我这么些年,还未听说过有人成功施行了换肤之术。”   拾九头一次听说这些,听得格外认真:“夏娘子见多识广,拾九实在太佩服了。”   夏娘子颇为自得地笑了:“拾九姑娘,你忘了夏娘子是干哪一行的么?我们妆娘这一行,天天都在想着如何将那些贵女小姐们打扮得更加美貌,对换肤之术有所耳闻也就不稀奇了。不过,那本古籍确实冷门,知者甚少,你不知道也实属正常,我也是在翻阅一些冷门古籍找寻先人记载的梳妆之法时,才无意中看到的。”   夏娘子逐渐说得兴起,忽然神秘兮兮地问:“你可知道,女人最怕的是什么吗?”   “不知。”拾九摇头。   “女人最怕容颜老去,皱纹横生。”夏娘子一边说着,一边凑到拾九耳边,压低了声音,“尤其是京中那些身份尊贵的夫人们,她们日渐老去,现在最想要的便是让自己变得年轻一些。这换肤之术便犹如她们的希望,因此,有不少权势之家恐怕在暗暗研究呢。李御医作为堂堂御医,竟然也开始研究换肤之术,你说……他是为谁研究呢?”   拾九浑身一凉,方才那抓不住的想法变得清晰起来。   她忽地想到自己在重生归来的第二天,便闻出给自己治伤的药膏被更换了,珠儿说是在李御医那里拿的药。   她又想到就在前几天,墨萝嫣对她说过两句莫名其妙的话。   那时,墨萝嫣含着意味不明的笑抚着她的脸:“真是生得一副好颜色,肤若凝脂,本宫喜欢。”   又讥笑道:“只是可惜了。”   为何喜欢?   可惜什么?   若是……若是墨萝嫣也知道这换肤之术,并派了李御医暗地里研究,一切便合情合理了。   墨萝嫣要让她给自己换肤。   或者,墨萝嫣的目的并不在于换肤,她只是借着需要换肤的理由,做和上辈子一模一样的事……   上辈子是需要换心,这辈子是需要换肤。   借口都那般相似。   无论能不能换成,墨萝嫣势必会利用此事,毁了她的容貌,折了她的性命。   那么……楚逐知道吗?   拾九的心口隐隐疼了起来,她想起自己当初在土地庙受了那么重的伤被带回王府,养将了一段时间后竟没有留下任何伤疤,而李御医在第二天便给她换了药……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第二天的药膏里便添加了祛疤的草药吧。   是给墨萝嫣准备着最完美无瑕的肌肤?   应该便是这样。   那么这段时日楚逐对自己突如其来的好,是愧疚还是补偿?或者二者皆有吧。   上辈子是挖心,这辈子是扒皮。   她两世都被楚逐当成墨萝嫣的容器。   *   拾九待不住了,她脑中冒出的这个猜测令自己四肢百骸俱是凉意。   她以为没有什么能伤害她了,可此刻还是感到心如刀绞。   “夏娘子,我先回去了。”她神色恍惚地跟夏娘子道了别,便连忙往外去。   她脑中什么也没想,只想着赶紧离开。   可是一打开客厢的门,见到守在外面的平黎时,她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不得不冷静下来。   她怎么逃,她逃去哪里。   别说有平黎看守她,她不能害了平黎,便是真的逃掉了,她也会被抓回来。   “拾九,你怎么了?”平黎见她脸色不好,立刻关心问询。   他对姑娘家挑选衣服的事不感兴趣,因此每次陪拾九来着衣楼,他都是在外间吃茶等候,免得打扰她们。   所以不知道屋子里发生了什么。   “有人欺负你?”平黎瞧着她快哭了的样子,立刻紧张起来,要替她出头。   “没有。”拾九摇头,只道,“我们回去吧。”   再怎么说,还是得先回去王府。   “好。”平黎见她不想说,只得咽下嘴里的话。   两人顺着楼梯走下楼,却在半道碰上了长德王。   长德王名唤墨商之,今年三十有五,长得倒是仪表堂堂,只是眉眼常是阴鸷,叫人看了胆寒。   拾九不料在此遇到他,连忙低下头避让。余光见墨商之已经走了上去,才与平黎继续下楼。   “站住!”墨商之却突然回头,叫住了两人。   “转过来。”他命令道。   拾九顿觉不妙,当初她窥探了长德王与墨萝嫣密谋的事,长德王是认得她的,不过光天化日之下,料想他也不能做什么,只得依令转过身来,迎上了他的目光。   墨商之鼻间轻哼了一声。   虽然拾九已从男装换回了女子打扮,但他还是一眼便认出来了,他自然也知道,她是楚逐府上的影卫。   “平黎与拾九见过长德王。”平黎轻挪身躯,将拾九巧妙地挡在身后,向墨商之行了一礼。   拾九也连忙跟着行了一礼,一言不发,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比起拾九,墨商之对平黎更眼熟一些,平黎有好几次跟随楚逐一道外出,而拾九从未随行过楚逐。   “楚王爷人呢?”墨商之玩味地看着两个单独出来的侍卫。   平黎答道:“王爷上朝去了,命平黎前来采买一些东西。”   “这位姑娘……也是你们府上的?”墨商之眼睛看向拾九,明知故问。   平黎道:“是。她是王府的……奴婢。”   墨商之仔细打量着拾九的脸:“以前怎么从未发现,王府还有这等美貌的奴婢。”   这倒是心里话,没想到那日一身干练打扮的影卫换上了女装,竟出落得如同世家小姐一般。   平黎皱起了眉头,传闻墨商之风流成性,这狗东西不会把主意打到拾九身上来了吧!   “拾九平日只在府中伺候我们王爷,而王爷您鲜少大驾光临我们王府,不知道她也实属正常。”   平黎特意将“伺候我们王爷”几个字说得极重,暗示墨商之别惦记,拾九已是他们王爷的人。   这话中的意思墨商之怎能不懂,他头一次被人这般下脸,还是被一个小小的侍卫,一双阴冷的眸子瞬间眯了起来,周身散发着怒火。   他正准备说什么,却又有一人走上了楼梯:“王爷何故站在楼梯上?”   拾九连忙看过去,竟是有一段时日未见的秦少安。   秦少安向墨商之笑道:“若知道王爷你也是来着衣楼,下朝时我便邀王爷一道前来了。上去坐坐?”   拾九在心里估摸了一下时间,今日下朝可算早的了,难怪在此遇到他们二人。   她此刻迫切想与秦少安谈谈,不过墨商之在此,她只能按下这份心,想着先离开再说,于是屏息等待他们一块上楼去,自己便好脱身了。   谁知,墨商之已无闲聊的兴致:“改日吧。本王还有事,便先走一步了。”   于是,本来准备上楼的长德王却拂袖下楼离去。   此时,楼梯上便只剩下拾九、平黎与秦少安一行人。   平时若有平黎在场,拾九不会做出任何越矩行为,可是她现在真的已经等不及了,这一次,便是立刻嫁与秦少安,她都愿意。   只要能够离开楚逐。   她将目光瞧向秦少安,眼中分明是有话要说。   秦少安会意,淡笑道:“拾九姑娘,听闻你在着衣楼跟着陆掌柜学习制衣之道,想必对衣服颇有研究,本将军今日正好来挑衣服,请你为本将军参谋一番。”   拾九忙道:“是。”   “等一下!”平黎没想到拾九与秦少安似乎有往来,“秦将军,拾九乃王府奴婢,这……这不妥吧?”   秦少安看向平黎:“本将军只是请拾九姑娘为我挑衣,有何不妥?”   见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平黎脸上浮起不忿,此时却被拾九拉了拉衣袖。   拾九小声劝说:“平黎,我们不要得罪秦将军。”   平黎一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了,难道只是秦少安单方面接近拾九,拾九只是迫不得已答应?   此时,秦少安带来的人已经悄无声息地将他围住了,小小的楼梯顿时水泄不通。   看这情况,秦少安是怎样都要带拾九上楼密谈了。   平黎咬牙,一时不知是赶紧回去禀报楚逐,还是与他们硬拼。   拾九又拉了拉他,低声道:“青天白日的,秦将军能做什么呢?你快些回去禀报王爷,拾九会小心的。”   “……好。”思量片刻,平黎妥协了。   想来,秦少安至多不过想利用拾九探听王府机密,这方面,他完全可以相信拾九,还不如赶紧回去告知王爷。   围着平黎的人让开了一条路,平黎快步下楼,离开了拾九的视线。   对不起了,平黎。   拾九收回了目光,与秦少安一块上了楼。   楚逐很快就会知道,所以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23 12:05:32~2022-02-23 23:58: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笑出猪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苔米不抬米 5瓶;52576601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悬案   时间紧急,拾九省去了多余的寒暄,进了一间无人的成衣房便问:“秦将军,请问上次在太清寺拾九所求之事,有眉目了吗?”   秦少安嘴角噙着一抹淡笑:“上次拾九姑娘可没有这般急迫。”   上次分明还很犹豫。   他很好奇是什么让她下定了决心。   拾九被问得语塞,又不好将一切告知他,脸上露出了难色。   好在秦少安也没有追问的意思,他收敛了玩味,语气认真起来:“拾九姑娘你放心,不需要多久,我便可以让楚逐放人。”   直接让楚逐放人是不可能的。   当初,先帝留下三道诏书,让他、楚逐和墨商之三人之间形成制约,以维持朝堂安定,保证幼帝安稳地坐在龙椅上。   幼帝成了他们三人的共同傀儡。   然而,他们三人谁都能控制幼帝,谁又都不能完全控制幼帝。   所以,便是他去找幼帝立下赐婚圣旨,楚逐也能在圣旨落笔那一刻前来阻止。   要从根本上解决,还须得楚逐松口,心甘情愿地送出拾九。   这段时间,他便一直在忙于此事。   拾九仿佛见到了曙光,忙问:“如何能让王爷放人?”   秦少安没有直接说,反而问她:“拾九姑娘,你知道朝堂上有一桩一直不曾了结的旧案吗?”   拾九自是摇头:“不知。”   她哪里会知道朝堂上的事呢,楚逐从来不会带她上朝,也不会与她讨论朝堂之事,连她每次出府,身边都必须跟着一个平黎。   “当年先帝在位时,曾有一桩震惊朝堂的刺杀案。时任御史大夫的梁昇受皇命调查一件事,却在向先皇复命的路上被人刺杀身亡。   “先帝将刺杀案交于大理寺彻查,可是直到先帝驾崩,此案依旧没有结果,最终成了一桩悬案。   “而梁昇奉命调查的是何事,先帝也不再提起,亦成了一桩悬案。   “近日,在我的多方调查下,这件事有了眉目。”秦少安徐徐道来。   拾九屏息听着,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她知道秦少安快要说到重点了。   “经过我暗中调查,当年那桩刺杀御史大夫案的幕后凶手,或许……有可能便是楚逐的父亲,当时的宰相楚昂。”   拾九顿惊,脸上掩不住讶异之色。   虽然她不知道当初的刺杀案是什么情况,但是她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若御史大夫果真是楚昂派人杀的,那……那即便他是摄政王的父亲,也要承担一定的责任吧?   “你想得没错。”秦少安一眼看穿了拾九的想法,“梁昇虽然已死,但梁家在朝堂尚有根基,梁昇的儿子也身居要职,若此事为真,梁家势必追究。”   “所以秦将军你想?”拾九不敢置信,心中已猜出几分。   “没错。以此作为交换,我想楚逐不会不答应。”   楚逐虽然权势极盛,却没到一手遮天的地步,若他将此事爆出,并支持梁家追究,墨商之势必也会与他暂时联合,利用此把柄强逼楚逐。   按照大墨律例,派人刺杀御史大夫应是死刑,便是楚昂有楚逐撑腰,也必遭牢狱之灾才能服众。   楚逐若要强行保下父亲,一定会元气大伤。   而只要放弃拾九,便能免去这一切。   在父亲与婢女之间,谁都会选择父亲的。   这么一桩划算的买卖,楚逐没道理不同意。   这便是他的计划。   拾九看向秦少安,聪慧如她,不用秦少安明说,便已明白了他的计划。   她眼中犹是无法置信的神色。   不是不相信楚逐会放弃自己而选择保全父亲,而是不相信秦少安会拿这件事作为交换条件。   纵然她不懂朝堂关系,但是她知道,站在秦少安的立场上,用这件事去打击楚家会比助自己离开王府获益大得多。   他无须这样这样帮自己啊……   “为了拾九,值得吗?”拾九心里既感激,又带着几分怀疑。   秦少安淡淡一笑:“也不全然为了拾九姑娘,我也有我自己的考量。”   先帝已逝,楚昂已退,这么一桩陈年旧案就算被摊平在众臣面前,也不过是他们博弈的棋子,说到底动摇不了楚逐的根基。   若是能牵出梁昇当初调查的是什么,或许才有更大的价值。   但是很显然,在调查刺杀案的路上便已困难重重,就算查到了楚昂这里,只要楚昂闭紧嘴巴,他便一点办法也没有。   而单就刺杀案而言,能让楚逐将拾九拱手相让,在他心里,便是值的。   “拾九多谢秦将军。”拾九行了一礼。   她没有去追问秦少安的考量,这不是她可以僭越的地方。不过知道秦少安不只是为了自己,她心里倒松了一口气。   一切只是权衡利弊的结果罢了。   “不过,我目前得到的证据尚不充分,拾九姑娘你还得忍耐一些时日,而且绝不能将此事泄露给楚逐,以免打草惊蛇。”秦少安郑重道,“最多待幼帝祭天之后,我便能救姑娘出来。”   “秦将军,拾九……拾九真的感激不尽。”想到再过不久,她终于可以离开王府,拾九倍感鼓舞,“你放心好了,我绝不会泄露一个字给王爷……给楚逐。”   到了那时,她也不必叫楚逐为王爷了吧。   “好。”秦少安估摸着楚逐也快赶来了,不便多待,“那秦某便先告辞了。”   “等一下!”拾九忽然想起一件紧要事,顾不得什么礼数,拉住了秦少安的袖子,“秦将军留步。”   方才听秦少安提到祭天,她想起了一件事,必须提醒他一下。   “秦将军,十月的祭天之行,你一定要去,而且要在柳树谷处多加防范。”   当初的那次祭天之行,秦少安是留守于京城的。   后来发生了刺杀事件,事后在追查幕后凶手时,楚逐与墨商之联起手来,将刺杀事件推给了秦少安。   当时,楚逐与墨商之护驾有功,而且均受了伤,便第一个排除了嫌疑。   而秦少安作为楚逐与墨商之的政敌,只要铲除他们两个和幼帝,便能在朝堂上一手遮天,甚至自立为王,自然是嫌疑最大的。   再加上被留了活口的刺客们一致指认秦少安,这黑锅便硬是扣给了秦少安,他百口莫辩。   虽然最终因为证据不足,始终无法将他定罪,但因为此事,秦少安势力大减,过了整整一年才恢复过来。   而拾九也是在墨商之谋反后,才知道祭天之行的那次刺杀事件,是墨商之安排的。   “秦将军,拾九只能说这么多,请你相信拾九。”拾九恳切地看着他。   就在此时,成衣房的门被人一把推开,一脸阴鸷的楚逐立在门口,目光幽深地看着两人。   他来得匆忙,衣服都未换,还是上朝时的那一件。   病容憔悴,但目光锐利如刀。   尤其是看到拾九拉着秦少安的袖子时。   气氛颇有些凝滞,犹如捉.奸现场一般。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一更。   *   感谢在2022-02-23 23:58:37~2022-02-25 08:01: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laina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对弈   拾九微怔,连忙收回了手。   “秦将军,你这是何故?”楚逐眉眼沉沉,很不客气地看向秦少安。   秦少安神色未变,笑道:“今日下朝颇早,本将军前来添置冬衣罢了,楚王爷也是来添置冬衣的吗?”   “添置冬衣?”楚逐也笑了,笑得极缓,“本王竟不知,秦将军添置冬衣需要本王的侍婢作陪。”   “怎么,着衣楼是没人了吗?”这话是对身后的陆掌柜说的。   陆掌柜心中苦笑,只恨自己今天出了一趟门。   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在绸庄挑选布料,突然接到夏娘子派来的人,让他赶紧回来看看,说拾九被秦将军带入成衣房了,不知在做什么。   他立刻匆匆赶回来,正巧赶上摄政王亲自前来兴师问罪,他大气都不敢出,只得默默跟在王爷身后上楼,没想到还是逃不过这摊浑水。   不过话说回来,便是自己早先在此,秦少安要将拾九带进房中他也阻止不了,这么一看,他还不如不要赶回来。   陆掌柜真真肠子悔青,此时只能硬着头皮开口:“是、是小人考虑不周,王爷将拾九姑娘送到小人的着衣楼学习制衣之道,小人自是倾囊相授,包括经营买卖的道理。或许因为此缘故,拾九姑娘便将自己当成了着衣楼的一份子,也将招待客人当成了分内之事。”   “哦?是么。”楚逐面色不善,冷冷的笑意似乎带了寒冰,“拾九,是这样吗?”   拾九头皮微紧,她太熟悉这样的楚逐了,这是他生气到了极点的体现。   不过,此刻也由不得她退缩,楚逐的怒火只能由她来抗,都向她发泄也没关系,她横竖早已习惯,也承受得住。   “回王爷,一切皆是拾九自作主张。拾九今日来着衣楼学习,恰逢秦将军前来添置冬衣,因陆掌柜不在,拾九没有多想,便擅自招待了秦将军。”   楚逐冷笑一声,遂问秦少安:“秦将军可有挑中的冬衣?”   秦少安面色如常,拿起手边最近的一件:“拾九姑娘耐心细致地为本将军挑选试衣,本将军颇为喜欢,这件最合适。陆掌柜,这件包下。”   “是。”陆掌柜夹在两人之间两股颤颤,诚惶诚恐地躬身上前,捧着衣服赶紧离开了是非之地。   “本王竟不知道本王的侍婢这般能干——”楚逐深沉的目光凝在拾九脸上,“既然你如此能干,也为本王挑选如何。”   “是。”拾九连忙应下,楚逐与秦少安没有起正面冲突已是谢天谢地了。   楚逐一步跨入成衣房,瞥了一眼秦少安:“秦将军自便。”   秦少安回以淡笑。   他在这里已无留下的理由,这时候也是离去最好,不过他担心楚逐迁怒于拾九,因此一时未动。   拾九心中着急,连连以眼神示意秦少安。   该聊的话方才已经聊过,秦少安怎么还不走呢?她唯恐两人之间再起争执,只想秦少安赶紧离开为好。   秦少安思忖片刻:“既然冬衣已挑,本将军也便不多留了,告辞。”   他心里明白,楚逐若怪罪于拾九,只会将拾九推得更远,况且他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此刻亦尚且没有资格介入楚逐与拾九之间,留下也是无用。   待秦少安走了,楚逐命人关门,小小的成衣房便只剩下他和拾九。   “怎么试衣?”楚逐面无表情,一把扯掉自己的衣带,“是这么试么?”   “王爷!”拾九立刻跪下,低着头等他处置。   “起来。”楚逐居高临下地睨着她留给自己的发顶,“替本王试衣。”   拾九沉默了一瞬,咬牙应了一声“是”,起身在背后的衣架上挑了一身绛紫色丝绸衣袍。   再忍耐些时日吧。   她拿着衣服返回。   楚逐的外衣已被他自行扯掉,只剩下薄薄的单衣。   拾九不敢直视,便低着头来为他更换新衣,动作很是生.涩。   “你很不情愿?”楚逐像是成心找茬,“方才你也是这般为他换上衣服的吗?”   “回王爷,秦将军试衣时皆是他自己亲自动手,拾九背过身回避,只负责给秦将军挑选适合的衣服。”拾九胡诌一通,想平息楚逐的怒火。   “你这么说,倒显得本王要求多了。”楚逐道。   “拾九不敢!”拾九停下动作,一时不知怎么应对他的咄咄逼人。   “你还有什么不敢。”楚逐任由衣服半挂在身上,声音冷极了,“试衣?你当真觉得这个理由能够说服我?”   拾九指尖微颤,她当然知道这个理由糊弄不过去,但是她别无他法。   难道还指望她和盘托出吗?   “回王爷,不管您信与不信,拾九就是在为秦将军试衣,只是试衣而已。”拾九铁了心,一口咬死了陆掌柜的说法。   还得感谢陆掌柜当时急中生智,想出了这么个理由,否则就是要糊弄,她都还想不出糊弄的理由。   “你与秦少安不是第一次私下见面了吧。”楚逐突然一把扣住拾九的下巴,“让我猜猜,上次去太清寺,你们便私下见过了吧。”   只有那次,她是脱离了他的管控,身边只有平黎,而诵经的那几个时辰,她不在平黎的视线之内。   现在想来,诵经之事颇有蹊跷。   拾九在他大力的钳制下,费力张嘴:“回王爷……没有。”   “你真的不打算跟我说实话吗?”楚逐目光幽冷地逼视着她,“上次见面,你们说了什么?这次见面,你们又说了什么?”   拾九毫不躲避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上次不曾,这次未说。”   “好。”楚逐脸上浮起冷笑,随后即刻消失,“回府。”   *   回府后,拾九便被禁足了。   当天晚上,她通过珠儿才知道,平黎被楚逐责罚了二十大板,原因是没有尽到守卫之责。   拾九又惊又怒,他分明知道根源在她,却去处罚平黎,而且在处罚之后才将消息透露给她,令她连求情的机会都没有……   他在用平黎惩罚她!   拾九心里难过极了,她一直不想因为自己的事连累平黎,最终却还是令他遭受了责罚。   她想去探望平黎,可是连离开房间都不被允许。   楚逐在回府后便去了书房,她只好让珠儿去找楚逐说明她的意思。   过了好一会儿,珠儿才回来,传回楚逐的意思,令她闭门思过,不许她去探望任何人。   拾九既失望又心寒,胸口如同闷了一把火,烧得她痛苦不堪。   “拾九姐姐,这个——”珠儿悄悄塞给她一封信,“平黎侍卫托人让我转交给你的。”   拾九顾不得什么,连忙展开看了起来,信很简短。   “拾九:我现在很好,你知道的,二十大板对我们这些练家子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休息两天就好了,所以别担心,也别愧疚,我遭罚不是因为你的原因。我认为是王爷冤枉你了。你肯定没有私下去见秦将军对不对?我们从小一块长大,你对王府的忠诚不下于我,又怎么会背叛王爷呢?我相信你。待王爷气头过去,我和长行会为你求情的。你别着急。平黎。”   看完,拾九眼圈顿时红了,几欲落泪。   她辜负了平黎的信任。   信纸被拾九紧紧攥在手里,她快要喘不过气来,王府里的一举一动都在楚逐的掌控之中,平黎又怎么可能瞒着他送出这封信呢,必定是楚逐故意让这封信顺利地送到她手中,因为他知道单纯的平黎会说些什么。   他在借着平黎让她愧疚。   在故意折磨她。   楚逐还是从前那个独断专行,对自己没有一丝怜悯的摄政王,没有丝毫改变。   *   日子仿佛回到了她受伤之初,楚逐会每日来看她,但两人之间的话更少了。   起初,拾九只能待在房间,后来限制放宽了些,她能在内院活动了。   这段时间,她也能通过珠儿与平黎书信往来了,虽然知道是楚逐授意的,但好歹能知道平黎的伤情,能传达她的歉意与关心,对拾九来说已是极大的安慰。   很快进入十月,当年的祭天是在十月初,可如今的祭天时间却推迟了,一直未定,而秦少安那边也没了动静。   拾九唯有祈求,秦少安那边能早日带来好消息。   这日,楚逐下朝之后,照例来拾九这里看她,还带来一盘棋,让拾九陪他去院中下棋。   珠儿奉命将棋盘摆好后,楚逐让所有人下去,又命拾九坐他对面,与他对弈。   拾九从未与楚逐下过棋,不知他今天是来哪出,不过拾九是会下棋的,以前还住在楚宅时,在训练之余的枯燥时间里,他们便会聚在一起玩乐解闷,其中一项玩乐便是下棋。   她的棋艺略逊长行,但比平黎好很多。   就是不知道楚逐是什么水平。   不过,拾九已经不打算忍让,既然楚逐要与她下,她就认认真真地下,最好能杀他个片甲不留,去除这段时间的闷气。   她已经不想再低声下气了。   “你先挑。”楚逐让她挑棋子。   换成往常,拾九会道一句“拾九不敢”,便坚持让楚逐先挑,如今她不顾这些,直接按自己的喜好挑了白棋。   两人下的是围棋,讲求“白先黑后”,拾九挑了颜色,便不客气地先落一子。   白子、黑子、白子……交替地落于棋盘。   楚逐落下一子,目光落在棋盘上,却蓦地说:“拾九,你真的要离开我吗?”   拾九一震,突然意识到秦少安那边恐怕已经掌握了刺杀御史大夫案的线索,并以此向楚逐提出了交换。   她本来以为,有朝一日的离开会闹得风风雨雨,却没想到,是在这么风平浪静的一天。   拾九将手中的白子放回了棋瓮,郑重道:“王爷,拾九想离开,拾九想嫁给秦将军,请您恩准。”   “你真的觉得你能离开我吗?”楚逐的目光从棋盘移到拾九的脸上,拾九这才看到,楚逐的神色并不是隐忍的退让,而是浓浓的偏执。   似乎下一刻便要发狂:“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受秦少安的威胁。”   拾九身子一颤,她终于也学会了冷笑:“王爷又为何认为,拾九会认命留下。”   “你能留拾九一天、两天、三天……能留拾九一辈子么?”   “留在王爷身边是什么后果,王爷应该比拾九更明白才是。毕竟拾九死的时候,王爷可是亲眼目睹的。”   “即使假装不知道前世的记忆,便能抹去前世的一切吗?”   “王爷,何必自欺欺人。”   作者有话说:   这里下围棋的“白先黑后”是取古代设定,古代围棋大多是执白先下,所以这里是执白先下哦~   *   明天入V,正式开启楚逐的火葬场之路~届时会有万字更新,也会有入V红包,大家快来噢!   码字不易,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正版,枝枝拜谢大家=3=   *   下一篇写《穿成暴戾太子的贴身婢女(穿书)》,请多多收藏噢,枝的专栏还有更多完结文和预收文,戳笔名就能看到,顺便把枝的专栏收了就更好啦~!   文案:   隋歆穿书了,穿进了《盛宠皇子妃》这本书里,成为了暴戾太子裴行骄身边的贴身婢女岁心。   在这本书里,裴行骄是个深爱女主却求而不得最后黑化的反派BOSS。   他从小修炼魔功,意外走火入魔,每逢月圆之夜,体内的暴戾之气就会压制不住,必须特殊体质的人才能缓解,而婢女岁心正是他的药。   隋歆穿成岁心时,好巧不巧正在第一次月圆之夜。   快逃!   “你往哪儿去?”纱帐里伸出一只手来,揽住了她的腰……   *   岁心知道,裴行骄三年后就会死,而且死状凄惨,众叛亲离。   她一边假意陪他,一边默默等他的死期。   等着等着,竟有点舍不得他死了。   *   父皇不喜,母后偏心,太傅背叛,众人厌弃……最后,皇位和未婚妻都被同胞弟弟夺去。   至暗时刻,有个小姑娘一直陪在他身边。   别人都在想他何时死,只有她问他:“疼不疼?”   从此之后,暴戾无情的太子殿下也贪恋上了人间温柔。   *   暴戾病娇太子X娇软可爱婢女   一个关于救赎的甜宠治愈系故事~   *   感谢在2022-02-25 08:01:28~2022-02-25 13:19: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2401898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你敢   一阵秋风起, 吹得院子里的落叶沙沙作响。   弥漫在两人之间的,却是死一般的沉寂。   拾九自己都没想到,那些藏在心里的话, 竟这么说出来了。   最初, 她以为只有自己获得了重生,可她并非傻子, 面对楚逐种种反常的表现,她找再多的借口都难以说服自己。   但是她拒绝去深想, 只想着赶紧离开王府, 于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隐忍退让, 筹备着离开之事。   可是, 他却不肯放过她。   他在她即将迈出大门的前一刻,亲自关上了门。   拾九的心冷到了极点。   没有办法再退却一步。   她安静地看着楚逐, 眸光冷漠又坚定。   她一向是沉静寡言的,无论发生了什么事, 都从未有过失态的时候。此时,就连与楚逐对峙,也是平静的。   像一弯安静的湖水。   而此刻, 楚逐感觉自己正在被这弯湖水吞没, 连开口都显得艰难:“若是可以, 我倒希望只有我重生了。”   希望只有他一个人回到三年前, 弥补一切的遗憾。   所以, 他故意对拾九的变化视而不见, 只当她是因之前多年他对自己的诸多不好而觉醒, 因此不再像从前那样, 继续做他身边坚定陪伴的拾九。   而不是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彻底对他失望。   这是他最害怕的事。   然而,此刻最害怕的事明明白白地发生在了他面前,容不得他再麻痹自己。   “果真是这样。”即使自己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可是亲耳听到这话从楚逐的嘴里说出来,拾九还是感到浓浓的讽刺。   真是可笑,若是她没有前世的记忆,那么这三年的伤害与痛苦便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全然一笔勾销了。   楚逐是不会承认的,他只会掩盖掉那一切,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大半年的时间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拾九……”一贯冷厉淡定的楚逐终于掩盖不住慌乱,“我会加倍补偿你。”   从来高高在上的摄政王,此时低声下气地看着他的婢女,像是在祈求什么。   “相信我,从今往后,我会加倍补偿你。”   “补偿?”拾九越发觉得楚逐可笑,她笑出了眼泪,“若是要提补偿,王爷恐怕得从十六年前补起了。”   即便掩盖了这三年,在那之前的十六年,楚逐又对她有过几分好呢?   历历桩桩,她想忘都忘不掉。   “你以为,我不曾这么想过吗。”楚逐自嘲一笑。   曾经,他日日夜夜都在想,想到吐血,想到疯狂。   若是可以自己选择重生节点,那么他最想回到初次见到拾九的那一天。   让一切有一个崭新的开始。   若是不能,起码让他再见她一眼,哪怕只有一眼。   幸得老天垂怜,他竟真的得以重生回几年前。   当他从破庙里抱起奄奄一息的拾九时,他无比感激地想,好在不晚,好在不晚。   可是,此时面对一心想走的拾九,他头一次慌了神。   竟还是晚了。   他在拾九的眼睛里,再也找不到当初满心满眼的爱慕。   拾九平静地看着楚逐露出些许的慌张与无措。   此时的王爷,竟有几分爱她的样子。   若是没有这十多年的亲身经历,她恐怕就要信了。   可是,一个从小就对她不好,经常责罚她,常常将她派去做危险任务,为了别的女人而从身心上彻底凌.辱于她,将别的女人捧在手心,却在她身上发泄欲.望,最后还要取了她的心给别的女人做药引的男人,又怎么会对她有一丝感情呢?   她曾经也是那么深深地爱慕着他,不怕危险地完成他的所有命令,掏心掏肺地相信他所说的一切,卑微地祈求他有朝一日能看到自己。   爱慕、忠诚、信任、陪伴……   换回的,却是痛苦的死亡。   “王爷,能重活一次不容易,你放过我吧,放我自由吧。”拾九盯着那盘未下完的棋,好像看到了自己的人生。   不想再继续纠缠了。   她看不懂楚逐的心思,也不知道他为何装出一副深情的样子来,她只知道无论如何他都是不爱自己的,她不要再被一点点甜头蒙骗,一头栽倒下去。   鬼狱很冷,她不想再走一遭。   挖心很痛,她也不想再经历了。   其实,其实她也是个小姑娘啊,好像从来没有人在意过,她也是个小姑娘。   一剑穿心的时候,是真的很痛啊。   她并不是不怕痛,只是,无人心疼她而已……   拾九回忆起当时的痛苦,突然有些喘不过气来,就在此时,她听到楚逐冷冷道:“做、梦。”   毫无回旋的余地。   拾九蓦地抬头着向他,眼圈绯红。   她不知道楚逐为什么就能对自己这般狠绝。   楚逐的眼底隐约也是一片绯红,他咬牙切齿道:“放过你,谁来放过我。”   拾九不懂,从始至终都是他不肯放过她,不是吗?   “拾九请求离开,望王爷恩准。”她不肯退让,执着地看着他。   楚逐攥紧了拳:“我要你留下。”   他无法想象拾九不在身边的日子将是如何,他不能放她走。   恨,那就恨吧。   “我拒绝。”拾九斩钉截铁,语气比他更坚定。   “我不许你拒绝。”   两人似在博弈,谁也不肯想让。   “王爷,你可还记得,你之前曾跟拾九说过一句话——‘你想不去便拒绝,只要你拒绝,没人能勉强你’。”拾九盯着他,“王爷要做那个勉强拾九之人吗?”   楚逐一顿,脸色难看至极:“没想到我教会了你拒绝,你第一个拒绝的人竟是我。”   “好极了!”他哈哈大笑,“当真是报应罢了!”   拾九道:“希望王爷做守诺之人。”   平静的院子又只剩下沙沙的落叶声,和无声对峙的两人。   此时,长行一脸难色,脚步匆匆地闯入院中。   寻常情况下,若没有楚逐的吩咐,他绝不会贸然打扰,可是此刻的情况非同一般。   他来到两人对弈的院中小亭,看了拾九一眼,俯在楚逐耳边低声道:“王爷,张公公突然带着皇上的诏书来到府上,正候在前院。经长行问询,是……是给拾九和秦少安将军的赐婚诏书。”   长行不解极了。   幼帝只是一个傀儡小儿,不可能自己弄出这赐婚诏书,必定是被其他人所操控的。而朝堂上除了王爷,能直接操控幼帝的也只有长公主、秦少安和墨商之。   即使在他们眼中,拾九只是个小小奴婢,可她毕竟是王府中人,他们怎么敢……怎么敢让幼帝直接下诏啊!   他想起今日早朝过后,秦少安请楚逐密谈了一番,意识到可能出了大事,于是连忙让张公公在花厅等候,自己赶来禀报。   楚逐听完,眼睛如鹰隼一般眯起,周身笼罩上了一层怒火。   好个秦少安,前脚刚拿父亲的事威胁他,后脚便私自让幼帝下了诏书!   可是,秦少安当真以为,他能被一纸诏书所威胁么。   谁也别想将拾九从他身边夺去!   “你先下去。”楚逐盛怒,让长行先离开,转而看向拾九,目光晦涩难明,“你想嫁给秦少安?”   暗地里联合秦少安背叛于他,换成别人,早就被他碎尸万段了,而此刻,他仅仅只是想,从拾九嘴里听到一个“不”字。   拾九看着眼前的情况,心念急转间马上就明白了,恐怕是秦少安派人前来提亲了。   来得正是时候!   拾九精神一振,此时也顾不得犹豫了,嫁给秦少安她就能彻底离开楚逐了。   她绝不会再迟疑、再心软!   “回王爷,拾九想嫁给秦将军,非常想嫁。”   话一出口,空气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好一会儿后,楚逐一字一句道:“眼睁睁看着你和别人成亲,除非我死。”   他两眼猩红,似乎已经失了理智。   一想到拾九会嫁给秦少安,与秦少安日夜相守,在秦少安的身下婉转承.欢,他就已经发疯。   毁旨又如何,被威胁又如何,谁敢从他身边带走拾九!   拾九怔然,她想不到都这个时候了,楚逐还不肯放她自由……   “不必王爷去死,拾九再死一次就是了。”她下定了决心,神色决然。   楚逐死死地凝着拾九:“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拾九道,“若王爷不肯放拾九走,拾九便只能再死一次了。”   留在楚逐身边,谁知道最后会不会被当成墨萝嫣换肤的容器,再次死在阴冷的鬼狱里呢。   若是此生不能重获自由,那与死在前世,又有何区别?   不如她自己动手。   “你敢!”楚逐怔忪了一瞬,立刻暴怒,“便是再死一次,我依旧会重生回来,缠缚你一生一世!”   “那王爷可以试试。”拾九说着,右手便架上了自己的脖子。   “放下!”当初她死在自己眼前的一幕涌入脑中,楚逐登时慌了,“你给我放下!”   “杀一个人或许不易,但杀了自己却很简单。拾九仅凭内力,便能在霎时之间扭断自己的脖子。”拾九不疾不徐,手指甚至紧了三分,“王爷应当知道拾九有这个能力。”   她在以死相逼。   她为了能嫁给秦少安,在以自己的死逼迫他!   心脏传来密密绵绵的痛楚,楚逐几乎说不出话。   他能够毁旨,能够将楚家的把柄留在秦少安手上,可是,谁来告诉他,如何将拾九留下。   “你当真这般厌恶我?”楚逐低声下气地问她。   拾九道:“王爷,此生拾九宁可死,也不愿再与你沾上任何瓜葛。”   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从小到大,她努力地训练,努力地完成任务,就是希望自己永远是他的利剑,永远有价值。   永远能以工具的身份留在他身边。   若是在一年前,有人告诉那个不知未来如何的自己,有朝一日她会绝望到离开他,她一定会冷冷地笑。   而如今,她却不带一丝留恋。   像是扔掉了那把未送出去的残剑。   这一次,她想扔掉楚逐了。   小院再度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只有秋风如常,悠闲地卷起落叶,拂过小亭。   不知道过了多久,拾九才听到一道压抑的、痛苦的声音。   “好,我允你。”   楚逐说完便快步离开,仿佛多待一刻,他都会后悔方才那句话。   *   拾九彻底瘫软下来,怔怔地看着眼前未下完的残局发呆。   他是什么意思?允许她出府?还是允许她嫁人?   那么,她此刻就这么走出去,是否……是否就真的自由了?   就在她怔然之际,长行奉命过来了,他脸色沉重,眼里满是不解:“拾九,你到底在想什么!你真的要嫁给秦少安?”   拾九也在想,她现在能不嫁么?   若是楚逐一早便放她走,她何至于要通过嫁给秦少安的方式离开王府呢?   甚至,秦少安都威胁不了楚逐。   最终,她还是靠自己的命,让楚逐松了口。   她以前可不知道,自己的命在楚逐的眼里这么金贵。   拾九不愿再想,她沉默。   长行急坏了:“你真的不要王爷了?他真的很在乎你!”   拾九笑道:“不要了。”   “别笑了……”长行不忍看,“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笑得很难看。”   根本就不是以往发自内心的笑。   “那我又能如何呢。”拾九嘟囔了一句,没头没尾的,长行听不懂。   只有她自己懂。   她能如何呢?   她无路可走,只有这一条路了。   从小到大,她的世界就只有楚逐,现在,她要把楚逐从她的生命里剔除了,谁能明白她的痛楚呢。   可是,是楚逐先不要她的啊。   现在,她与楚逐之间横亘着死亡、墨萝嫣和这么多年的伤害。   已经没有办法跨过去了。   她只能另寻生路。   拾九看向长行,鼻子一酸,强忍着眼泪:“长行……以后有缘再见。”   无论是成为秦少安的夫人,还是回归到小老百姓的行列,以后她与王府中的人,注定是没有什么交集了。   从小到大的情分,叫她如何不难过。   长行眼眶也红了,他好想把拾九留下来,可是王爷都留不住的人,他怎么可能留住。   “拾九——”不远处又传来一道声音,是平黎。   拾九扭头看去,平黎、项叔、珠儿……府中相熟的人知道消息,都来送行了。   “拾九,你不要走!”平黎快步来到她身前,“是不是因为王爷冤枉你的事啊?我不相信你会嫁给秦少安,我们去找王爷说理去!”   “平黎……”拾九拉住他,上上下下打量他,“你的伤好点了没有?我还没有当面跟你说一声抱歉,对不起。”   “抱什么歉啊!”平黎简直要哭出来了,“我已经好了,真的不怪你!你也别生王爷的气了,我们去找王爷说清楚,王爷一定能留下你!”   拾九摇摇头,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平黎小傻子,以后要聪明点,不要被人骗。”   平黎到现在都还以为,她与秦少安没有暗通款曲,这样单纯的性子,真叫她担忧。   “项叔,拾九向您辞别了。”拾九看向项叔,心里也是不舍的。   她从小没有爹娘,是项叔给了她长辈的温暖。   项叔“唉”了一声,几番欲言又止,最终也说不出什么话,只拍了拍她的肩:“好好照顾自己。”   “拾九明白。”拾九点点头,最后看向珠儿。   珠儿却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请拾九姐姐带上珠儿,珠儿跟你一块走!”   “珠儿你起来。”拾九连忙拉珠儿起来,“你留在王府,不好么?”   她这一去,还不知道未来如何呢。   珠儿却不肯动:“拾九姐姐,你走了,我照顾谁去?”   拾九心里一想,也为珠儿的事发愁。   而珠儿是当初为了照顾受伤的她,楚逐特意安排进来的,如今她走了,楚逐定不会让珠儿继续留在内院,而珠儿母亲夏婶已经被撵出了王府,珠儿在府上是孤零零一人,又能往哪儿去呢。   可是,珠儿说到底也是王府的人,她能这么带走么?就算带走了,她能把珠儿带进秦府么?秦少安能容忍珠儿的存在?不会怀疑珠儿是楚逐派来的细作么?   一连串的问题摆在前面,拾九也不能轻易松口,她将目光望向了项叔。   项叔自然明白她的顾虑,点头道:“项叔会替你安置好珠儿的,珠儿在前院和后厨都可以当差。”   珠儿的泪挂在脸上:“拾九姐姐,珠儿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你,舍不得大家。”拾九拭去眼角的泪,“但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总是要各奔东西的。”   她咧起唇角。   离开了楚逐是件喜事,她应该高兴才是。   *   告别众人过后,拾九跟着长行来到花厅。   张公公已经在花厅喝了不止十杯茶了。   奈何这里是摄政王府,王爷是比皇上还不能得罪的人物,叫他等到天黑,他也只能等。   这会儿,终于看到长行领了个美貌女子出来,便知这人定是拾九姑娘了。   难怪秦将军会求旨娶她,当真是美色可人。   只是,为了这么个女子,把将军夫人的位子都给出去了,未免有些不值啊,要知道这位子一般是留给高门大户的嫡小姐的。   怎么会娶一个婢女呢?还是摄政王府的婢女!   难不成,秦楚两方竟有了什么盟约?   但是,娶一个王府婢女当正妻,到底是秦将军吃了大亏呀!   张公公在心里嘀咕了一番,嘴上倒没耽搁:“拾九姑娘,请听旨。”   拾九一懵,下意识地跪了下来。   她原本以为是秦府的人来提亲,没想到竟是皇上的赐婚诏书……   这婚,是不想嫁也得嫁了。   就在她失神之际,张公公已经宣读了诏书,诏书内容很短,将她赐给了秦少安,命他们即日完婚。   张公公宣读后,将诏书放到拾九手上,道:“另外,咱家受秦将军所托,带姑娘先去秦将军的别院居住,待大婚之日,姑娘便从别院出嫁。”   “是。”本来这嫁人之事是之前便商量好的,可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拾九脑子里一片混乱,只能胡乱应下。   既然长行没有出声阻挠,就说明这事已经跟楚逐说过,而楚逐也已经应允了。   终于……终于要离开王府了么。   拾九行李都来不及收拾,以眼神再度向长行告别后,便跟着张公公走出了。   王府外,停着一顶精致的软轿。   “拾九姑娘,请。”   在坐进软轿之前,拾九回头望了一眼王府。   “摄政王府”的牌匾依旧如往日一般威严。   而此后,她再也不是摄政王府的人了。   *   拾九离开王府时,日头已经落山。经过半个时辰到达别院的时候,已是伸手不见五指。   不过,别院里张灯结彩的,很是喜庆亮堂。   别院的仆人都在门口迎接她,别院管事名唤易叔,一边领着拾九去住的地方,一边简单地给她介绍了一下情况。   这里名唤“沏香别院”,是秦少安唯一的一座别院,每年夏天他都会来这边住一段时间,冬天基本上是闲置的。为了迎接她到来,秦少安命他们重新修葺了别院,作为出嫁的府邸。   卧房里,姑娘家的用具也一应俱全,都是崭新的,一看就是为她置办的。   拾九很感激秦少安的周到。   经过这一天的风波,她身心俱疲,不过她勉强打起精神,她想等会儿秦少安肯定会来找她,没准第一天就得要点什么机密作为报酬。   不过她想错了。   秦少安没有来,易叔将秦少安的书信交给拾九,信上说,他知道她今天必定疲惫至极,让她暂且将一切抛诸脑后,好生休息。   拾九错愕。   不得不说,秦少安实在是个既聪明又体贴的男人。   他先是把一切情况都考虑了进去,连楚逐反悔的情况都考虑到了,所以提前让人把她接出了王府,又在别院置办好了所有她所需之物。而且,还考虑到她的心情,知道她此时并不愿与他有过多交流,于是让她休息。   拾九讷讷地看着这封书信,默默地说了一句:“多谢。”   *   是夜,摄政王府却是一派压抑的氛围。   “回王爷,拾九……拾九走了。”长行送走拾九后,去书房复命。   书房没有燃灯,楚逐坐在书桌前,脸上半明半暗,长行看不清他的神色,也摸不透他此刻的想法。   长行等了一会儿,见他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便默默地退出去守门了。   过了一会儿,楚逐站了起来,起身去了卧房。   拾九在这里住了大半年,如今人去楼空,但东西全部都在,犹如她未曾离开一般。   长行跟在后面,不确定地问:“王爷,是否……是否需要清理?”   楚逐摇头:“你下去吧。”   长行不敢再说什么:“是。”   王爷越是平静,其实越是可怕。   这大半年他跟在王爷身边,比谁都更清楚王爷对拾九的在意,此番拾九不顾一切地离去,对王爷一定打击不小。   他蓦地想起一句话——“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但他自然是不敢说的,瞧着楚逐这失魂落魄的样子,他也不忍说。   只能默默退出去了。   楚逐脱了外衫,躺进了拾九睡过的床。   这床上还残存着拾九的馨香。   他闭上眼睛,描摹出她的睡颜,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拾九。”   拾九……   *   次日,拾九在沏香别院吃过早膳,秦少安便过来了。   “拾九姑娘。”秦少安依旧笑得如沐春风。   “秦将军,多谢。”拾九见到他,起身郑重地行了一礼。   纵然最后楚逐好似是因为她以死相逼才放的手,但是也不能排除楚逐或许也考虑到了秦少安的威胁。   总归,一句多谢还是要说的。   “不必多礼。”秦少安笑道,“这是说好的合作,不是么。”   拾九习惯了利益交换,当下便道:“那秦将军有什么想问的便尽管问吧。”   秦少安哈哈一笑:“来日方长,不急在这一时。”   “我们先商讨婚事罢。”他在拾九对面坐下,“我已筹备好成亲事宜,三天后正好是良辰吉日,我便来迎娶拾九姑娘。”   拾九微怔,这么快?   “未免夜长梦多,我应该早些娶你的。但是请帖又不能先于赐婚诏书送出去,所以只好等楚逐放了人再行下一步,故此留下了三天时间。”秦少安静了一瞬,忽问,“你说,要不要请楚逐?”   作者有话说:   楚逐说,要把拾九带走,必须从他尸体上踏过去,所以为了解救女鹅,枝才姗姗来迟,抱歉各位宝儿!还有一更噢!红包还没想好只留言送还是抽奖,总之会有的,群么一个!   *   下一章疯批预警,楚逐就是个疯批,纯纯的……   *   张公公(嘀咕):娶一个王府婢女当正妻,到底是秦将军吃了大亏呀!   楚逐(面无表情):这个亏,让本王来吃。   秦少安(浅笑):不好意思了楚王爷,本将军先吃为敬。   张公公(惊):一个小小婢女竟遭王爷与将军哄抢,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 第24章 嫁人   拾九无法想象楚逐看到自己嫁人的样子, 连连摇头:“不、不要,还是不了吧。”   能与他再无干系的话就是最好,她不想招惹他了。   可是, 她忽地想起秦少安与楚逐是同僚, 不请的话恐怕面上不好看,她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令秦少安难堪, 便又连忙补了一句:“请与不请,都看秦将军的意思, 拾九没有意见的。”   秦少安笑道:“就按你的意思来, 不请他。”   拾九也不知道秦少安这样做好不好,站在她的立场上更不好劝说什么, 只得沉默。   也好, 兴许给了请帖,他还不愿意来呢。不如不给。   她知道楚逐的性子薄情果断得很, 她这次那般忤逆他,铁了心与他一刀两断, 他亦放了她,两人之间就算断得干干净净了。   再过几天,楚逐肯定就将她忘了, 她在楚逐的心里, 就值这么点分量罢了。   只是, 因为幼帝一纸诏书的缘故, 她现在是不得不嫁给秦少安。   原本她想着, 既然在她的以死相逼下, 不管嫁与不嫁秦少安, 楚逐都愿意放她走了, 那么她与秦少安可以打个商量, 她不嫁了,作为答谢,她依旧愿意以幕僚的身份为他提供一些他需要的机密。   可是没想到的是,赐婚诏书直接送到了王府。   在秦少安看来,一边以楚逐父亲的事威胁他,一边将赐婚诏书送来施加压力,是很聪明的办法。   拾九也不能否认这一点。   因此她不能怪罪秦少安的一番好心。   只能叹机缘巧合。   不过,秦少安允诺过她,只要时机成熟,便放她自由。   到时候和离也好,被休也罢,她都愿意。   反正她以后也不打算嫁人。   所以,她现在又有了一个新目标,那就是早点从将军府脱身,过上一个人自由自在的生活。   当然,她也不是对秦少安没有防备,只是当时太想离开楚逐了,所以只能攀住唯一的希望,与他做了所谓的交易。   目前看来,秦少安此人尚好,言行举止上也没越矩的地方,不过鉴于他并没有说清楚放她离去的时间,她在心里默默地留了一个心眼。   她给自己定了一个时间,一年。   一年的时候,让她将这些年探听的所有机密编纂成册都绰绰有余了。   若是一年后,秦少安还不放她走,她便自行离去。   这一年间,她准备一边防备着秦少安,一边为将来的离去做打算。   绕来绕去,她好像和在王府没什么区别,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是不一样的。   在秦少安这里,她只是在做交易,心里头是轻松的。   在楚逐身边,每一刻都很难熬。   是对过去不能释怀的痛苦,是对当下无能为力的沮丧,是对未来可能再遭伤害的恐惧。   是害怕自己重蹈覆辙的不断拉扯。   她对楚逐的感情太复杂了。   唯有逃离,才能斩断。   接下来的几天,拾九一直待在沏香别院“待嫁”,对于她来说,跟平时没什么区别,因为没有什么需要她去打理的,易叔全部都安排得妥妥当当。   秦少安也只是每日下朝后来看看她,吃过晚膳就走。   这几天,是拾九重生后过得最轻松的日子。   *   楚逐却不轻松。   拾九走后的第二天,他便唤着她的名字从梦中醒来,睁开眼时,只有白色的纱帐飘飘荡荡,鼻间空余拾九残留的体香,冷冽又温柔。   他恍然想起会楚宅那一天,他也是做了噩梦惊醒过来,拾九鞋子都来不及穿就跑来他的床前,他一睁眼就能看到她。   其实,在那天之前,他就隐约猜出拾九也是重生的,他直觉她或许有一天要走。   所以,他对她说:“拾九,你是我的人。”   他告诉她,她永远都是自己的人。   甚至,他还祈求她不要离开他。   可是,她都没有听。   他没有告诉拾九,那日他做的噩梦就是她恢复了前世的记忆,然后毫不留情地走了。   如今,噩梦成真了。   而他刚刚做的噩梦,是拾九一刀插在了他的心口,血溅了她一脸。   会不会也成真呢?   楚逐脸上浮起了诡异的笑,他摸上心口的位置,竟有些期待她出现,狠狠.插自己一刀。   那么,她将会永远记住他,一辈子都忘不了他。   起床后,楚逐没有去上朝,甚至懒得叫人去告假,他只是想起了什么,连声喊长行。   长行赶紧从屋外进来:“王爷,有何事?”   “残局可还在?”楚逐一边穿衣服,一边准备过去看看。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令长行顿了一瞬才反应过来,王爷说的应该是放在内院小亭里的,他与拾九未下完的棋。   “当然在的,长行让任何人不许动它。”这大半年他学会的最重要的一点,那便是没有王爷的吩咐,一切与拾九有关的事情,都不能自作主张。   “好。”楚逐松了一口气,往屋外走去,“这间房的一切摆设也不许动。”   “是。”   “床褥也不许换。”   “是。”   楚逐来到小亭,残局犹在,甚至两杯茶水都未撤下,只不过拾九没有喝。   这盘棋,最终停在拾九下子的那一刻。   观此局,拾九已经被他围困住,但是他不忍围得太死,给了她一条退路。   只要她再下一子,便能扭转乾坤。   可是,棋局她再未动,却终究赢了。   若她拿她的命来赌,那么他就是必输的。   他绝对无法再次看着她死去第二次。   “就这么收起来,一颗子也不许动。”楚逐怔了很久,下了吩咐。   *   三天的时间,喜帖送遍了京城,秦少安要迎娶摄政王府的婢女之事也传遍了朝堂上下。   众人私底下议论纷纷,都在猜测楚逐与秦少安这两人是否结为了同盟,又均百思不得其解,便是楚逐没有姐妹女儿,也不该送自己的婢女给秦少安当正妻,这是在太不符合常理。   秦少安也是糊涂,竟然娶个婢女当正妻,哪怕只是收为良妾,也不至于如此匪夷所思。   朝堂的风向都乱了。   大家都在翘首以盼这场婚事。   也有好事者故意去王府上恭喜,想打探点什么,却都被扫地出门。   所有人都不知道,唯有王府未收到喜帖。   而楚逐已经快疯了。   第一天,他是真的想过就此放手,让拾九去过她想要的生活。可是第二天,他就已经无法控制地思她入骨,四肢百骸都会痛。   特别是入睡时,他闻着拾九留下的馨香,只要一闭上眼,就是她躺在秦少安身.下的模样。   那些昔日缠.绵时只有他能看到的娇美,只有他能听到的吟.哦,只有他能享受的极致……以后都会被另一个男人所占有!   他当时只想杀人。   第三天,也就是拾九成亲前夕,收到拾九托人送回来的玉镯时,他彻底疯了。   拾九是真的不要他了。   她怎么敢!   *   拾九是很无辜的,其实这玉镯她在离开王府的时候,就应该物归原主。   可是戴了那么一段时间,她早已习惯了玉镯的存在,于是也便忘了玉镯的存在,离开时愣是没想起来。   直到别院的丫鬟捧来婚服给她换时,由于要戴上双喜金镯,她才注意到自己手上的玉镯。   她知道这玉镯很金贵,也知道并不是什么所谓的“酬劳”,如今她既离了楚逐,肯定是不能带走的。   更不能戴着它嫁给秦少安。   她思来想去,只得请易叔安排人送归王府。   易叔禀报了秦少安后,欣然答应。   所以,这玉镯才会这么巧,恰在成婚前夕,归还到了楚逐手上。   翌日,便是她与秦少安的婚礼了。   她只盼着一切顺顺利利,不要有什么祸端。   *   天色未亮,拾九便被婆子和喜娘们叫起,开始梳妆打扮。   这婚事于拾九来说,只是一桩交易罢了,她没有别的感想,更没有出嫁的喜悦,因此脸上一直很平静,由着喜娘折腾。   惹得喜娘都说从未见过这样的新娘子。   在她们看来,能以奴婢这样的身份一跃成为一品大将军的夫人,那就好比鲤鱼跃龙门,麻雀变凤凰。   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喜事!   可是这位姑娘,别说欢天喜地了,一点喜色都看不出来。   不过瞧着拾九是个不爱说话的,喜娘们也就讪讪的,没有多说什么。   经过一整天的折腾,拾九终于在傍晚时分被送入了将军府。   朝中的同僚都早早到了,比参加寻常喜宴积极多了。   众人都想看看到底是何等的绝色才能让秦少安娶为正妻,可惜新娘子盖着红盖头,不能一睹芳容。   墨萝嫣没有来,但是派人送来了贺礼——一对玉如意。   这赐婚诏书她也是帮了忙的,秦少安说要迎娶拾九对她来说是天赐良机,因此很快就借着幼帝的口,让人撰写了诏书。   那个狐狸精终于离开楚逐了,她高兴得当晚都多吃了一碗莲子羹,并赏了李御医一百两金子。   纵观热闹的喜宴,满朝文武中,只有楚逐不在。   他接连三日不朝,如今自家府中婢女嫁入将军府,也迟迟不见现身,众人都纳闷极了。   随着奏乐吹响,秦少安与拾九各执喜带一端,走入了正厅。   主位上,坐着秦少安的爹娘,他们虽然不是很乐意,但此刻迎合着喜庆的氛围,脸上也堆起笑容。   秦少安的爹娘是穷苦出身的老百姓,全凭着秦少安出息才能得享如今的荣华富贵,自知自己能力不足,因此从不插手秦少安的决定,但是听闻他要娶一个婢女,他们实在是接受不了。   婢女是什么,是比平头百姓身份还低的人,专门伺候别人的姑娘。   他们儿子如今已是一品大将军,怎么能娶一个婢女呢!若是纳妾也就罢了,还偏偏是娶妻……   这几日,两老每日都去规劝多次,但都劝不动,也拗不过他,也只能作罢。   而秦少安余光瞥向自己身侧的那顶红盖头,想着红盖头下面的人,握着喜带的手反而紧了些。   这时候,伴随着一声“祝贺”,楚逐从门口跨步而来,脸上带着笑意,却感受不到任何温度。   众人只当楚逐来迟了,只有秦少安知道,他是不请自来。   盖头下的拾九更是错愕,险些松开了手中的喜带。   “多谢楚王爷。”秦少安笑了一声,并不打算因为楚逐的到来也停下计划,示意司礼继续。   开始行成亲之礼。   因为楚逐的到来,拾九莫名紧张,在行礼的过程中频频出错,她总是在想,楚逐此刻是什么反应,什么表情。   可是她看不到,幸而她看不到。   终于结束了繁重的礼节,拾九在一声“礼成”的高呼声中,被送进了新房。   这段时间,楚逐竟什么也没干,好像真的只是来为他们祝贺。   拾九舒了一口气,也软了腿,她被人搀扶着来到床边,顶着凤冠和盖头,静静地坐在了床沿的位置。   秦少安返回外面招待宾客。   待他回到喜宴时,举目四望却不见了楚逐的身影。问别人,皆说不知,没注意,反而拉着他喝酒,非把他灌醉了才能去洞房。   拾九在房间里百无聊赖地等。   突然听到窗户开阖的声音,她下意识地警觉,正想要掀开盖头看一眼,那大红盖头却先于她一步被人掀开了。   “王爷……”拾九怔怔地看着来人,身体开始发冷。   成亲之夜之时闯入别人的婚房,他疯了吧!   “怎么,不想见到我?”楚逐勾起她的下巴,这么美丽而端庄的拾九,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来给你送贺礼。”   作者有话说:   没有比我更得还晚(早)的作者了吧,大家不要学,我也是答应了大家,必须做到,以后不这么熬了。   明天白天还有更新噢。   *   看到大家等更的评论枝很羞愧,我真的写了很久,码字速度也不快,以后会尽量早些更新的,对两方都好,至于固定更新时间,目前还没有,有了会在文案上标注,这两天会比较乱一点,但保证每天都有6K的更新,上夹子那天会迟一点(会在文案标注)   *   至于抽奖,第一次搞,没注意金额是默认在最低档,发出来我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又不能改,大家体谅则个吧。由于收藏限制,所以抽奖人数只能设置这么多,接下来几天会随机在V章评论送红包,感谢大家支持。   感谢在2022-02-26 23:35:01~2022-02-27 04:24: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haoss、elain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打包蛋黄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偏要   拾九声音微颤:“请王爷出去。”   她知道楚逐自恃有权有势, 很多时候都肆意妄为,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可是这里是一品大将军府, 他也未免过于胆大了!   她不敢想象, 若是楚逐被发现了,会造成怎样的混乱。   她更是不能理解, 明明他已经放她走了,现在这又是在做什么……   新房内, 红烛摇曳, 烛火明明灭灭地笼罩在两人之间,拾九狠狠地看着楚逐, 眼尾微红。   两人不过一尺之距, 楚逐的气息倾洒在她脸上:“我允你走了,没说允你嫁人。”   “楚逐!”拾九再克制不住心中的怒气, 一把推开他,半悬的盖头从身上滑落, 头上的凤冠珠钗摇晃不止。   这是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   她总是恭敬地喊他“王爷”,谨记着他是高高在上的主子, 也谨记着他给予自己的恩情。   可是, 即使卑微如蝼蚁了, 却还是被他步步紧逼, 没有人能再忍受下去。   “楚逐, 你那日分明已经允了我, 就算只是允诺我离去, 那么我离去之后嫁给别人, 又与你何干呢?你这般强词夺理, 只显得你无理取闹。”   拾九不再低声下气地唤他“王爷”,也不再唯唯诺诺地自称“拾九”。   她说“你”,她说“我”。   一股可能再也掌控不了拾九的念头冒出,楚逐心里顿生烦闷:“如今找到了靠山,便自觉翅膀硬了是么。”   “是。”拾九道,“秦将军是皇上御赐的靠山。”   她再度提醒楚逐,这是御赐的婚事。   他当时既让她跟随长行去花厅领了旨,现在又何故来说这些胡话,可不可笑。   “若我说,我悔了呢。”楚逐的声音有点嘶哑,像是压抑到了极致。   他这几天只是不断在想,便是当着众人的面将诏书烧毁又如何,他何必因为一念之仁,将他的拾九拱手让人。   他想将她重新拘回内院去,能日日见到她,能同她说话,能看着她用膳,能闻她身上的香气……   “楚逐,你疯了。”拾九冷眼看着他。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楚逐会为自己发疯。   可是他确实已经疯了,在成婚夜闯入她与秦少安的婚房,说自己后悔应允了皇上御赐的婚事……这是能反悔的事吗?只有疯子才会这么想!   “我是疯了。”楚逐扯了扯唇角,“拾九,你知不知道,一个人是不能两世失去同一个人的。”   拾九默然讽笑。   失去?   他若真的怕失去她,就不会有前世种种。   当初,他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施舍给她。   也许,当时只要他为自己流一滴泪,她就可以含笑离去,奔赴奈何桥,了却残生念。   那么,他们的故事便从此画上句点,或者说,没有开始。   可是,他连一滴心痛都不肯施予。   这样的一个人,现在来对她说失去,她竟不知他失去什么了。   失去一个影卫?   失去一把趁手的好剑?   失去一个予取予求的奴婢?   总归,不会是害怕失去她这个人。   “你确实舍不得失去我。”拾九弯起唇角,“有一件东西,它一直是属于你的,你要的时候,可以随时拿起来用,你不要的时候,它也依旧随时等着你用。这件东西你不喜欢了,可以扔掉,也可以毁掉,但就是不能容忍它被别人夺走。王爷,您说拾九说得可在理?”   不过就是,占有欲作祟,罢了。   听着她将自己比作一件东西,楚逐脸上一变,冷硬道:“你不能这么认为。”   心口搅弄在一起,抽.痛蔓延至四肢百骸,他想辩驳却无可辩驳,一桩一件竟不知从何说起。   “那你就离开这里,马上离开这里。”拾九不在意自己只是一件东西,这是她早已接受的事实,她也不想再听楚逐说什么,她只知道秦少安或许很快就要来了,或者将军府当差的人也即将发现婚房的异常。   她害怕自己背上成婚当夜私.通外男的恶名,成为别人眼中的淫.娃.荡.妇。   “这是我与秦将军的婚房,”拾九脸上覆着一层冰冷的寒霜,“这是我与秦将军的成婚之日!”   这句话再度提醒了楚逐,从今晚开始,她便会成为别人的女人。   楚逐脸色立变,抿起的唇角如刀锋一般冷冽。   拾九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我已经嫁给秦将军了。”   “可是——”楚逐步步朝她走进,拾九面色一凛,做出了防备的姿态。   楚逐走到她身前停住了脚步,俯身捡起地上的大红色盖头,好像夺取了胜利一般:“是我揭下了你的盖头。”   “那又如何。”拾九冷笑,“与我行了成婚之礼的是秦将军,天下人皆知,我嫁给的是秦将军,而不是你。今天晚上,是我与秦将军的良宵之夜。”   拾九昂首看着他,昂起的脖子细嫩修长,仿佛一掐就断,可她脸上的神色那般坚毅,眼里都是绝不屈服的孤傲。   “你还不明白吗,拾九的人生已经与王爷无关了。”她看着楚逐,像在看一个笑话,“王爷若是还留恋着对你顺从爱慕的拾九,那你只能祈求上天再让你重生一次。”   “与我无关?”楚逐眼底漫上深沉的黑,蓦地扣住她的后脖颈,朝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吻了上去。   他实在想了太久了。   这分明是他曾经吻过千遍万遍的嘴,如今,她却用这张嘴来讽刺他,用这张嘴来划清与他的界限。   说出口的话像刀子一般。   那就堵住。   楚逐发了疯,他清楚地知道这是在将军府的婚房,他清楚地知道他在吻将军夫人,他也清楚地知道,随时会有人闯进来。   可是他偏要吻她,要撬开她的贝齿,要汲.取她的柔软,要她不得不敞开自己,如以往千千万万个夜晚。   要她知道,他们之间,永远都不能划清界限。   死亡都不能将她从他身边带走,那么他们的人生,注定一世纠缠。   “啪——”清脆的一巴掌,落在了楚逐脸上。   拾九眼里盛满泪,胸.口上下起伏,浑身哆嗦着,像秋天里飘零无助的落叶。   她的唇微微发.肿,精致的口脂模糊了边缘,显得凌乱不堪。   “滚!”她指着门口,压抑着哭腔,从喉咙里挤出来这个字来。   楚逐硬生生承了这一巴掌。   重活两世,这是她第一次对他动手。   他抬手擦去嘴角处从她唇上染来的口脂:“你不要嫁给别人,可不可以。”   *   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猫叫。   寻常人或只当是夜猫,但拾九立刻就听出来了,是长行的叫声。   他们以前一道出任务时,彼此之间放风,便以猫叫声传达讯息。   意思是有人来了!   拾九惊惧顿起,可楚逐好像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她咬牙道:“你想让全天下人都以为,我是个在新婚之夜与别人私.通的娼.妇吗?”   此时,秦少安正跨进了婚房所在的宜山院。   刚刚在席上不见楚逐的踪影,他心里总是不安,依照楚逐的性格,不像是悄无声息离开的人,偏有几个身份不低的同僚拉着他喝酒,他应酬了好一番才得以脱身。   他赶紧来看看拾九这边的情况。   此刻,看着婚房外一片空荡荡的,安排的守卫竟不见踪迹,他顿时眉头紧皱,飞奔向前。   此时,突然一阵嘈乱。   “起火了——”宜山院的后厨方位传来呼喊。   秦少安心中顿紧,更加顾不得处理火势,连忙推开了新房的门。   房中只有拾九。   她却未盖那大红盖头,怔怔地坐在原处,像一株焉了的娇花一般楚楚可怜。   唇上明显被人狠狠碾.咬过的痕迹令秦少安心下一沉,眼底顿时凛冽了杀气。   “他来过?”秦少安返身关上门,快步走过去,语气沉沉。   “是。”拾九点头。   她可以掩盖唇上的痕迹,自己盖上盖头,假装无事发生,可是若是这样,她就真成私.通别人的荡.妇了。   就算与秦少安只是交易,但既然有夫妻之名,她也不会欺瞒于他的。   “疯子!”秦少安恨骂了一声。   楚逐竟然敢闯入他的婚房对拾九做这种事,真是十足的疯子!   他真的没想到,以往无论朝堂上两人敌对到什么地步,总是一贯云淡风轻的楚逐,竟会为拾九疯到这种地步。   看来他低估了拾九在楚逐心里的地位。   好在,他已经将拾九纳入了自己的保护范围。   秦少安看着仿佛做错了事一般垂着头的拾九,只恨自己大意,叫楚逐钻了空子,连忙走至她身前,柔声道:“别怕,我会保护你。”   “对不起。”拾九低声道。   原以为自己嫁给了秦少安,就不会再与楚逐有任何瓜葛了,没想到楚逐还是不放过她。   她恐怕给秦少安带来大麻烦了。   “这不是你的错。”秦少安抬起手,迟疑了片刻,最终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放心,这件事我不会说出去的,没有人会知道。”   为了拾九考虑,这口气只能先咽下去。   若是此事传出去,拾九的名声便毁了。   坊间不知道会编出多少个淫.乱不堪的版本。   *   没过多久,后厨的火很快便灭了,不是失火,是人为纵火。   婚房的守卫也都被找到,他们皆被打晕了,捆了身体堵住嘴巴,扔在了柴房里。   凶手是谁自不必说,但秦少安没有追究,只是默默将此事记了一笔。   他派人送来宁神茶,让拾九喝下,温声安抚她。   拾九便向他简单地说了今晚的事。   “迟早有一天,我会替你将这笔账讨回来。”秦少安看着眼圈依旧泛红的拾九,郑重许诺。   过了好一会儿,拾九的情绪终是慢慢稳定了下来。加之喝了宁神茶,便有些恹恹欲睡。   秦少安起身出去,加强了婚房的守卫,返回房间后对拾九道:“你早点安歇吧,我让莺儿来伺候你梳洗。莺儿是府上的丫头,以后就专门伺候你。”   拾九感激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秦少安温声一笑:“你与我交换的只是我需要的那些机密,除此之外的东西,我可不能多收。”   拾九的心慢慢放回了肚子里:“秦将军……拾九真的、真的很感谢。”   “我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秦少安垂下眼帘,“我只是唯有一丝良知,不愿趁人之危罢了。”   话毕,便转身离去。   过了一会儿,莺儿端着一盆清水进来,笑着唤了一声:“夫人。”   拾九还是头一次被人这般称呼,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也朝莺儿笑笑。   莺儿看着和她差不多大,因此比起珠儿来,看上去晓事很多,许是已经被秦少安吩咐过,所以见婚房只有拾九一个人,既不惊讶也不多嘴,只是脸上带笑,过来伺候。   拾九一身隆重的装束,没人帮忙还真不行,于是道了一句“多谢”,在她的帮助下折腾了好一番,才终于洗净了脸,换上了轻便的亵衣。   换好后,拾九便让莺儿下去休息了。今天将军府所有人都忙碌了一天,很是辛苦。   她自己也累了一天,只想赶紧歇息了。   然而,掀开那大红色的鸳鸯戏水喜被后,拾九才发现,床褥中间还放了一方干净的白帕子。   她愣了一瞬便想起来,有些高门大户家里成亲,会有这么个习俗,要放一个叫做贞.洁帕的白帕子置于新床,检验新娘子是否处.子之身……   拾九心念微动,脑中突然涌出一个想法。   她当机立断,在房间里四处寻找,终于找到了一把剪子。   对着那方白帕子,她割开了自己的手臂。   豆大的血珠一颗一颗掉落下去,在帕子上星星点点地绽开,和她那时的初.次.落.红一模一样。   次日,她将染血的白帕子包了起来,请秦少安派人送去了王府。   作者有话说:   抱歉,今天白天临时有事,吃过晚饭才码字,码得慢所以……QAQ   明天还有更新。   *   感谢在2022-02-27 04:24:45~2022-02-28 01:19: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laina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吻痕   那方白帕送到王府时, 楚逐正起床,实际上,他彻夜无眠。   “你想让全天下人都以为, 我是个在新婚之夜与别人私.通的娼.妇吗?”   他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拾九嫁给别人, 可是,当她满眼绝望地朝他说出这句话时, 他不走也得走了。   翻出将军府,他在围墙外站了大半夜。   他不知道他们在婚房里做了什么, 或许他不愿去想。   回来的时候, 他脱了衣物鞋履,沉入拾九睡过的床褥, 想象着拾九今晚是在他身边。   睁眼至天亮。   不多时, 长行便敲门了,说拾九派人送来了东西。   长行捧着那方小盒子, 心里是振奋的,他就知道拾九不会忘了王爷, 这么多年的爱慕,哪能说放下就放下呢。   他瞧着王爷回来后精神那般颓丧,希望拾九送来的东西能安慰一下王爷。   “拿进来。”楚逐立刻坐起, 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她对他那么狠, 哪里还会送什么东西来, 不会是还什么吧?   可是, 她连玉镯都还了, 还有什么未还?   难道是真的送来了什么东西?   楚逐拿过小盒子, 在手中掂量了一番, 很轻, 像是除了自身的重量, 里面什么也没装。   一时间,他竟不敢打开,怕空欢喜一场。   “长行,你先下去。”他想一个人看。   “是。”长行连忙应了,出去的时候细心地关好了门。   楚逐凝思了一会儿,才终于揭开了小盒子。   一方白帕映入他的视线。   白帕上那一抹暗红的血,像一把无形的刀,一刀插.入楚逐心口。   “哈哈哈哈!”楚逐大笑,猛地吐出一口血。   当他闻着她的气息自读的时候,她却躺在别人身下承.欢,还特意将证据送到他眼前来!   原来他的拾九最知道怎样置人于死地。   *   听到屋内传来楚逐癫狂的笑,长行一阵心慌,拾九到底送来了什么东西刺激到王爷了!   他连忙敲门:“王爷!出什么事了?”   门嘎吱一声开了。   楚逐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底是看不出情绪的深黑:“去将军府。”   长行一震,他们昨晚夜探将军府已经是非常冒险的行为了,好在事情没有闹大,在没人知道的情况下他们安然离去了,否则若被当天前来赴宴的文武百官知道,王爷的脸面便荡然无存了。   现在又去将军府?   今日是有早朝的,看样子王爷又不准备去了。这倒不打紧。但是秦少安新婚燕尔,按律例也是三日不朝的,这会儿定是在家中陪伴拾九。   王爷准备与秦少安当面谈?   这、这……   长行脸色顿僵,本想劝劝,然而楚逐已经往外走了,只得连忙跟上。   *   见楚逐前来拜访,将军府的管事严叔一边笑意盈盈地请王爷稍等片刻,一边连忙派人去禀报秦少安。   彼时,秦少安与拾九正在用早膳。   拾九喝了一口清粥,放下碗勺。   秦少安说等会儿带她去向秦老爷和秦老夫人请安,她有些紧张,便有些吃不下,只觉得一口粥便饱了。   这时候,门仆到了,禀报了楚逐前来拜访一事。   拾九一怔,秦少安拍了拍她的手背,已先开了口:“你继续吃,我去看看。”   “好。”拾九的手脚霎时冰凉,目送秦少安离开。   秦少安一边快步走,一边让门仆请楚逐前去会客的清风轩。   到了清风轩,秦少安进门便道:“楚王爷是专程来祝贺秦某的吗?多谢!多谢!昨日你能来,秦某已经大为感谢了!”   楚逐听他故意提起昨日,又想到那方帕子,心中郁结,面上更冷了几分:“本王昨天没来得及送贺礼,不知道现在送,可还来得及。”   “既然是祝贺秦某与拾九的大婚,这一派诚心秦某深深感谢,自然什么时候都来得及。”秦少安摆手,让人奉茶,“王爷坐下喝茶。”   楚逐坐下,却不叫人将贺礼拿上来,只道:“本王与拾九到底主仆一场,这贺礼本王要亲自交给拾九。”   “主仆?”秦少安冷笑,难得失了平时的温和,“楚王爷莫要说笑了,拾九如今是我的妻子,是堂堂一品大将军夫人,她再也不是你的婢女,更不是什么仆人,请楚王爷弄清楚了。”   楚逐眸子一沉,“我的妻子”那四个字仿佛是秦少安在向他耀武扬威。   “呵。”楚逐挽起唇角,秦少安自以为娶了拾九,便取代了他,他与拾九的这么多年,他如何能取代!   “秦少安,你一口一个的‘拾九’,还是我给她取的名字。”   拾九,从她出生的那一刻,便是他的。从名字到人,都有他的烙印。   “那又如何。”秦少安又笑得如平常那般温温和和,“名字只是一个代号罢了。楚王爷,不要以为你曾是她的主子,就一直会是。拾九是人,是一个值得被珍惜的姑娘,不是一件器具,不是你想要便要,不想要便不要的东西。她叫不叫‘拾九’,她都是她自己。”   *   宜山院内,拾九对着没吃完的早膳,实在没了胃口。   心神不宁。   她故意让人送去染血的白帕子,是为了彻底绝了楚逐的心。   ——她已是一件被人用过的东西了。   她想以此消解楚逐那本就不该存在的占有欲。   他怎么还来?   好,做戏便要做全套。   拾九心里一凛,起身回了房间,对着镜子慢慢抚着自己耳下那一片脖颈,指腹微微施力,来回揉搓了好几遍,终于揉搓出了一小片淤青,像是被人狠狠地吸.咬过。   楚逐应当很熟悉。   拾九看了一番,问莺儿要来了一个食盘,上面放了两盘糕点和一壶茶,亲自去了清风轩。   “将军……夫君。”拾九跨进门来,袅袅一笑,眼睛只温柔地看着秦少安一人,一个眼神也没给旁人,“听闻摄政王前来拜访,拾九特意命后厨做了几盘糕点和热茶送过来。”   秦少安抬眼便瞧见了她耳际那明显的痕迹,不由得微勾唇角。   今日早晨她托他让人送去染血白帕,当时他便被她所惊,没想到看着隐忍退让的拾九竟然做出那么大胆的举动。   此刻,她能想出造出一个吻痕来,也就不稀奇了。   拾九的性子,好像比他以为的还要有趣。   “何必劳烦夫人亲自送过来,昨晚累坏了,应是好好歇息才对。”秦少安接过她手中的食盘放在一边,握住她的细腕,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对面的楚逐,脸色已经沉得不成样子,五指缩成了拳。   那刺眼的吻痕,明晃晃地提醒他,昨晚他们做了什么。   盛怒之下,理智全无,竟是想也没想,便咬牙切齿道:“你同他睡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周二)上夹子,所以更新会晚一点,大概晚上11点左右再更新啦,记得到时候来看噢,是大肥章~   *   感谢在2022-02-28 01:19:21~2022-02-28 13:14: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Tommorow、58101731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贺礼   “楚王爷, 请你注意你的身份!”秦少安猛地拍桌,脸色僵青。   拾九也是脸色一变,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一直以为自己跟在楚逐身边一辈子, 对他是十分了解的, 可是重新活过来这大半年她才发现,她对楚逐其实并不那么了解。   就譬如此刻。   她知道自己这样做肯定会再度刺激他, 毕竟楚逐一直将自己视为她的主人,那么自己的“东西”被人用了, 他一定觉得不快。   但她没有想到, 他会当面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般不顾礼节、不计脸面……比最浪.荡的贵家子弟也好不了几分。   她余光瞥向秦少安,果见秦少安也被硬生生气到, 毕竟楚逐这句话实在粗.鄙不堪, 极不尊重。   不过,饶是如此, 秦少安也只是拍桌打断,没有像楚逐一样说出什么出格之语。   拾九忽然明白, 秦少安被称为“儒将”的原因了。   而此刻,楚逐非但没有理会秦少安的话,反而直直盯着拾九:“回答我。”   他偏要听她自己说, 否则他不信。   拾九吸了一口气, 赶在秦少安出言维护自己之前, 向楚逐笑道:“多谢楚王爷关心, 我与夫君新婚燕尔, 自是如你认为那般。”   她笑得很甜, 仿佛真是一个与夫君鹣鲽情深的小女子。   楚逐手指紧了紧:“好, 很好。”   秦少安终是忍不住站了起来, 眸光尽是不愉, 背着手道:“楚王爷若是专程来我府上说些疯言疯语,那就恕秦某不再招待了。”   楚逐稳了稳心神,亦站了起来,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既然秦将军不愿招待,本王也不便叨扰。但是这贺礼还是要送的——昨晚有事走得急,未曾送上,今日本王特意送了过来,请二位收下。”   “长行,拿上来。”   “是。”长行从外面捧进来一个木盒。   这木盒并不算太大,但是很长,以习武之人的经验,拾九一眼便看出来了,是一个剑匣。   她心里忽地冒出一个念头,不会当初平黎并没有将她那把残剑熔掉吧……   就在她猜想时,楚逐已经亲自打开了剑匣,里面静静躺着一把十分精致的长剑,一看便价格不菲,从材料到做工都极为讲究。   倒是不怎么像她的残剑。   那把残剑只是个未成之品,虽说已经有了剑之形,但未经打磨,是一把拿不出手的剑。   不是便好。   “秦将军既娶了拾九,想必应该知道了她的身份。她既是本王的侍婢,却也是本王的影卫。”楚逐将剑拿起来,一边在手上把玩,一边以玩味的目光扫过秦少安和拾九二人。   最后目光落在拾九身上:“若非有这层身份,本王想,你也入不了秦将军的眼。”   秦少安脸色又冷:“既然拾九嫁进了将军府,便与楚王爷无关了,楚王爷无须说这些有的没的。”   楚逐说这话,无非是在暗示或挑拨。   要么暗示拾九,让她牢记自己曾经的影卫身份,不许泄密于他。   那么挑拨他与拾九,明示拾九的影卫身份,让他猜忌于她。   他算是知道了,在拾九的事上,楚逐实在成了个疯子,否则平时心思沉稳缜密的摄政王,绝不会做出这么明显的挑拨来。   此时,楚逐却也不恼,至少面上是这样的,弯着唇继续道:“提到拾九的影卫身份,是因为本王的贺礼是一把剑。剑与影卫,本就是相互依存的关系。便是拾九以后不做影卫了,也绝对值得本王送上最好的剑。”   他抽.出长剑,锐利的刀锋泛着凌厉的光,在三人眼前闪过。   “这是拾九当初未制成的残剑,本王亲自将它锻造好了。”楚逐将剑重新插.回剑鞘中,眼睛从秦少安转向了拾九,眼底浮起一丝莫名的情绪,“如今将这把剑送与你,便是我想到的最好的贺礼。”   拾九脸色微凝,没想到真是她的那把残剑,只是被楚逐锻造了一番,竟是看不出原本模样了。   她忽地觉得有几分好笑。   当初她满心满眼为他铸剑的时候,他未给过几分好颜色,也未珍惜过她的剑,如今她不要这把残剑了,他又巴巴地留下,亲手将它制好了,还要送给她。   他在想什么。   这把剑,在她决定不送出的那一刻,就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多谢楚王爷。”拾九浅浅一笑,却道,“剑这种东西,补上了也未必有新的好。王爷若是送我一把新剑,我会更加欢喜。”   眼底的失落一闪而过,楚逐依旧维持着淡淡的笑,只是顿了一瞬才道:“到底是本王的一番心意,你不会不收吧?”   秦少安身形微挪,挡在拾九面前:“若是夫人不喜欢的东西,也没收下的道理,楚王爷的本将军心领了。”   楚逐却未收回自己伸出去的手,大有拾九不收便不罢休的劲头。   拾九脸上闪过一丝讽笑,上前将剑拿了过来:“多谢楚王爷。”   她不知道楚逐在执着什么,一把剑而已,收与不收又如何。   若是真不收,且不说楚逐还会执着到什么地步,就说传出去了也不好听,坊间定会认为秦少安小肚鸡肠,甚至编排出各种秦少安与楚逐不合的桥段。   她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如此。   就是收下了,又如何呢。   剑既然已经送出,楚逐也没有多留的借口,他眸光瞥了拾九的吻痕一眼,微眯了眼,袖下攥紧了拳,冷冷一笑:“本王有事,便先告辞了。”   “严叔,送客。”秦少安连送的意思都没有,着府中管事送楚逐走了。   拾九见楚逐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外,便将那把剑放到了桌几上,对秦少安道:“秦将军,这把剑……你来处置吧。”   拾九觉得,即便她与秦少安不是真夫妻,但既然有了夫妻之名,凡事也要讲究些规矩。   楚逐今日当众说了那些话,这把剑又是明着给她的,着实很不给秦少安面子,若是她也顺了楚逐的意,那便是非不分了。   哪知,秦少安却只是笑笑:“这把剑该如何处置,全看你的意思,不必顾虑我。”   “这怎么行……”   “拾九,我希望我与你除去交易之外,也能成为朋友。我是个不会过多干涉朋友的人。”   朋友。   拾九是没有朋友的,在她以往的人生中,楚逐是主子,长行他们是伙伴,再没有别人了。   “……好。”拾九点头,她好像真的在慢慢脱离王府。   “你以后也别叫我秦将军了,便叫我少安或者秦大哥吧。”秦少安道。   他总是惯常给她留下选择的余地。   拾九想了想,笑道:“秦大哥。”   “走吧,我们去给爹娘请安。”   经秦少安提醒,拾九才想起这事,在她以往的人生里,从来没有请安这回事,因此方才全然忘了,这会儿连忙点头,脚已先迈出去了,看着比秦少安还要着急似的。   拾九想,面上工夫是一定要做足的。   她在将军府一天,就要当好一天的将军夫人。   秦少安看着她的背影淡淡一笑,跟上了她。   秦家二老住的地方叫慈安堂。   对于他们的姗姗来迟,秦家二老颇有不悦,面上虽然不说,心里却不由得怪罪拾九。   在他们看来,拾九除了脸长得好看,也没有别的优点了。   一介孤女,没有母族倚仗。又曾是摄政王府的婢女,身份实在低微。   对秦少安毫无裨益不说,还把正妻的位子给占了。   这成婚后第一天,就光明正大地迟到,还连带着秦少安一起。   印象便已坏透。   直到秦少安解释了缘故,他们才面色稍霁,叫他们坐下。   接着便聊了一些家常,秦老夫人叮嘱了拾九很多规矩,拾九都乖巧地一一应了。后来又一起用早膳,而后才放他们回去。   回去路上,秦少安让拾九别在意二老的话,拾九笑着回道:“拾九觉得秦老爷和老夫人很好,拾九会好好处理与他们的关系的。”   虽然刚刚改口叫了“爹娘”,但是拾九一时半会还改不过来,一眨眼便给忘了,秦少安也没纠正她,只道:“如果我爹娘为难你,你便跟我说。”   “好。”拾九点头应下。   回到宜山院,秦少安便去书房处理公事,便是不上朝,一天的事务也不会少的。   拾九则回了卧房,那里已经是她一个人的房间里。   回去后,才看到秦少安已经差人把那把剑送到她房中了。   或许秦少安认为那毕竟是她也花费过心血的东西,留下来做个纪念倒也不错,可惜的是,他并不知道那把剑背后有什么心酸往事。   拾九不想留它了。   她唤来莺儿,让莺儿出府去找个铁匠铺熔了,莺儿不是平黎,不在楚逐的掌控范围内,她是放心的。   莺儿连声应了,把剑匣扣好,拿起剑匣一溜烟儿便没了影。   拾九又找府上其他人要来了纸和笔,她始终没忘记自己嫁入将军府是做了交易的,该付出的她绝不会藏着,于是准备将自己这些年探听的东西先记下一二,晚上给秦少安看。   不过没有等到晚上,秦少安便出去了,说是去了皇宫,皇上让人来请的。   当然,这自然不是幼帝的主意,要么是墨萝嫣借故召见,要么便是楚逐或墨商之有什么事要商讨,才让幼帝下令。   待秦少安回来,拾九才知道,原来是召他们进宫商量祭天之事了。   她忽地想起自己之前提醒过秦少安的事,也不--------------/依一y?华/知道他听进去了没有,此番会不会前去。   正在她想问时,秦少安已经先开口了:“我当然没有忘记你的提醒,这次本欲安排我留京,我回绝了,表示愿一同前去,护卫皇上安全。”   他问拾九:“是不是楚逐准备在祭天之行上作乱?”   作者有话说:   真的只能写到这里了,好困……明天见。   *   感谢在2022-02-28 13:14:42~2022-03-01 23:18: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十三秋 12个;elaina、4651530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空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绑架   拾九摇头, 祭天之行上的刺客自然不是楚逐安排的,但是后来借机联合长德王打压秦少安却是真的。   因此她让秦少安也一同前去,就是不给他们借故陷害的机会。   但是, 她不能将当初的经历原原本本说出, 于是只好简单地将他们的计谋告知了秦少安。   “此事长德王为主谋,楚逐探听到长德王的计划后, 便准备将计就计,在祭天之行上保护幼帝和长公主, 以获取他们的信任。回来之后, 便联手长德王构陷于你。”   秦少安听罢,微微笑道:“拾九……多谢。”   拾九摇头莞尔。   她是个有恩必报的人, 别人给她一分好, 她便想还以十分,秦少安对她的各种照拂她都看在眼里, 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秦少安落入圈套。   “秦大哥,幼帝定在什么时候去祭天?”拾九问他。   秦少安道:“定在十天后, 十月二十六。”   “我应当不用陪同前去吧?”拾九想了想,小心地问了一句。   前世她是墨萝嫣亲自指定贴身保护的影卫,而现在她则是将军夫人, 不知道需不需要陪同秦少安前去, 她不懂这些。   “你当然不用。”秦少安淡笑道, “你不想去是吗?那便待在府中。”   拾九舒了一口气, 点点头。   她的确是不太想去的, 前世的遭遇她只要想起来依旧会感到痛苦, 自然是想离得越远越好。   至于没了她拼死握剑, 楚逐会不会腹背受敌, 不是她该关心的问题。   ——不, 楚逐既然也已经重生,肯定会先行防范的,也一定会将墨萝嫣保护得更加周全吧。   拾九不再去想那些乱糟糟的事,对秦少安道:“秦大哥,你一定要小心。”   她估量过那些刺客的实力,在前世只有楚逐与墨商之前去的情况下都未能偷袭成功,那这次加上了秦少安,自然更加不足为患,这也是她建议秦少安前去的原因。   但是,刀剑无眼,秦少安又不像楚逐是经历过一次的人,因此她还是不免叮嘱了一句,希望他平安归来。   “我会的。”秦少安微微含笑,温声道。   他其实已经猜出了各方意图。   墨朝虽然建朝时间尚短,又是幼帝即位,但因先帝数十年耕耘,即便驾崩后余威犹在,朝堂也皆拥护墨氏江山,民间亦早已忘了旧朝,认主新朝了。   因此,长德王若想取而代之,绝不会选择明面上造反,因为那十有八.九不能成功,便是侥幸成功了,那也会成为史书上遗臭万年的篡位贼子。然而,如果制造意外让幼帝身死,他便是大墨朝最顺理成章的即位人选了。   而楚逐与自己则是异姓臣子,楚逐若其心有异,更不可能明面上做什么,对楚逐而言,幼帝活着才是最有利于他的,他可以通过拉拢长公主,将幼帝慢慢地全部掌握到自己手中,再进一步扶植自己的势力。因此,他不可能在祭天之行上作乱。   而自己方才第一反应便是楚逐作乱,实在是因为楚逐这几天太疯,令他不由得猜他还会疯到什么地步。   至于事后楚逐与墨商之一合计,正好可以趁机打压他,那简直是不谋而合的事了。   秦少安心里想了一通,却并不想让这些事烦到拾九身上来,加之天色已晚,他便站了起来:“我先回去了。拾九,你早点休息。”   拾九见他要走,连忙拿出自己写的信纸:“秦大哥,这是我曾经探听到的一些东西,希望能帮到你。”   她在履行自己的承诺。   秦少安淡淡一笑,收下了信纸:“其实你也不必着急,时间还长,你慢慢来。”   拾九点点头,确如秦少安所言,这御赐的婚事也不可能三两天后便和离,少不得先维持一阵子,因此说时间还长的确是真的。   不过他那不着急的样子,实在让她不由得觉得自己手上的信息好似没几分价值,因此他不急着探取。   或许,秦少安自己将军府的侍卫已经打探了不少消息?   那为何,当初还要与自己交易呢?   拾九脑中想了一番,却没有多问,秦少安到底怎么想的横竖与自己无关,她有她自己的路,那便是依照约定提供一些机密,而后待时机成熟,便脱离将军府,只有到了那时,她才是真正的自由。   因此,她只是点点头道:“那秦大哥也早点歇息。”   *   次日,拾九早早起床,与秦少安前去向秦家二老请安。   这次二老面色缓和不少,四人一道吃了早膳。   之后,秦少安便上朝去了,他虽然还有假在身,但其实留在府上也是处理公务,不如早日回去朝堂。   拾九回了宜山院,百无聊赖地数着庭院中的落叶。   她现在一点可做的事都没有。   或许这是别人求之不得的悠闲,于她而言却是煎熬。   以往无事时还可以去着衣楼学制衣,如今她心里虽还有这想法,但却不敢去了,一来不知道着衣楼的陆掌柜还会不会要她这个学徒儿,二来是怕楚逐得了信,又来纠缠。   她倒不是觉得自己有多重要,但她毕竟陪伴楚逐多年,楚逐一时半会对她还有执念也是人之常情。   只不过,她已经实实在在地告诉了楚逐,她已是别人的妻。   她想,以楚逐那么高傲的性子,绝不会再要她了。   只是,还需要一段时间去让楚逐意识到这一点。   她现在就是在等楚逐完全厌弃她。   这期间,还是不要去招惹他为好。   实在无聊的时候,她想过画画写字来消磨时间,便托严叔要来了笔墨纸砚,可是在下笔时却不由得会想起曾经就贴在她身后教习她的楚逐,遂作罢。   因此,只得百无聊赖地待在将军府,数数落叶,喂喂小鱼。   当日,秦少安下了朝,问及她在府中过得如何时,拾九只答“挺好的”,却被秦少安一眼戳穿:“是不是无事可做,闲得无聊?”   拾九见瞒不过去,只好点点头。   秦少安道:“你不是说过你以后想开成衣铺吗?你可以继续去着衣楼学制衣之道,我可以替你安排。”   “真的吗?”拾九有些雀跃,却也有些迟疑,“我可以出府吗?”   目前,将军府是最安全的地方。   那日楚逐能混进来,是因为当晚人多眼杂,现在将军府加强了戒备,楚逐便是想来也来不了了。   但若是出了府,就不敢保证了。   而且还是去的着衣楼……   “无妨。”秦少安眸子微冷,拾九分明没做错任何事,凭什么躲躲藏藏,“你还能躲他一辈子不成?”   发疯也是有期限的,他不信楚逐会为了拾九一直疯下去。   而且今天楚逐也来上朝了,看上去与往日无异。   到底是野心勃勃的摄政王,又怎会因为拾九耽误了正事。   “你只管去,我会派守卫保护你。”秦少安淡然道,“他白天要上朝,你白天去着衣楼,是完全错开的,他分.身乏术。”   “好。”拾九一想也是,心放回了肚子里。   *   事实证明她多虑了。   一连十天,楚逐压根没去找过她,好像已经彻底忘了她。   这十天,她每天都在秦少安去上朝后前去着衣楼,估量着他们下朝的时间回将军府,日子过得很充实。   陆掌柜是个精明圆滑的人,无论她身份如何变化,他始终都不得罪,态度与以往无异,而且在她面前绝口不提摄政王府的事,也难怪能在京城豪族间混得这么开。   着衣楼最近还来了个很厉害的绣娘,绣娘名唤秋云夕,大家都叫她秋娘。   秋云夕是从江南来京城的,为人爽利大方,绣工尤其不错,因此来着衣楼求一个绣娘之位时,被陆掌柜一眼看中,高价留了下来。   秋云夕只比拾九大三岁,两人一见如故,拾九整日跟在她后面学绣工。   到了祭天那日,拾九依旧来了着衣楼。   因楚逐这些天再未找过她,而且这一趟祭天之行,来回起码得一整天,因此她心里轻松,准备待得晚一点再回去。   她没想到,自己才进了成衣房,便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口鼻。   再睁开眼时,她竟回到了王府,睡在自己曾经睡过大半年的床。   她当下只有一个反应,楚逐真是阴魂不散。   继而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他绑架了。   她猛地坐起来,便见楚逐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你——”拾九气得浑身颤抖,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你为什么还不放过我!”   楚逐只是伸手过来,抚上了她的脸:“拾九,这些日子我很想你,你可曾想过我?”   “不曾。”拾九拍开他的手,往床角缩去,“你没有随行去祭天?”   楚逐道:“若是去祭天了,又岂能得到与你独处的机会。秦少安将你看得真.紧。”   拾九不想跟他纠缠秦少安的事,只冷笑道:“你若不去祭天,那谁来保护长公主?长公主若是出了事,你不担心吗?”   楚逐眼底闪过一丝情绪:“你果然是因为墨萝嫣的事一直不肯原谅我。若我说,我对墨萝嫣一直只是演戏,你可信我。”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01 23:18:57~2022-03-02 23:45: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用户529988983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偷喝汽水、用户529988983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重来   拾九脸上微露讽笑, 难道楚逐以为,他们之间只隔着一个墨萝嫣?   好,便是不说其他, 只说墨萝嫣的问题, 他一句“只是演戏”就将所有揭过,是准备将她当成三岁小孩糊弄吗?   “若说是演戏, 王爷您在拾九面前,才更像演戏。”拾九嘴角微翘, 分明是如从前一般恭敬的称呼, 此时却透着浓浓的嘲讽。   她不相信楚逐之前对墨萝嫣种种的好都是假象,那么他对自己的执念, 便是真实的吗?   楚逐脸色一片苍白, 没有了刚才的锋锐。   此刻,一颗真心被狠狠扔在地上踩了个稀巴烂的滋味, 他也是尝到了。   “我真的只是利用她,因为她是长公主, 是先帝的亲女儿、幼帝的亲姐姐。”楚逐喉间干涩,高傲如他,从未这般丢弃掉所有颜面, 承认自己不耻之处, “前世我对她所有假意之好, 都只是为了利用她的身份, 从中攫取权力。”   他看着拾九, 徐徐笑了:“你看, 我无耻又卑劣。”   他屈服了。   宁愿在她面前承认自己的阴谋算计, 也不愿她再误会自己心系她人。   拾九却只是摇头, 手掌在被子下握成了拳, 正好抵在手心被一剑划过的地方。   她平复了一下记忆涌来的痛感,缓缓松开手,将手掌示于楚逐。   此时的手掌心白白净净,没有任何伤疤,但他们都知道,那里曾经有过无法愈合的伤痕。   “既然王爷你也记得上辈子的事,那么你可曾想起拾九鲜血淋漓的手掌?”   她似笑非笑地睨着他。   哎,就是一条狗,当初那么拼命地护主,扭头一看,主人竟护着她人,也会反咬主人的吧。   而她这条狗,当初是那么地温顺和忠诚。   像她这样的狗,楚逐往哪里找去?当然要缠着她了。   “你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吗?”拾九唇角微扬,笑道,“我当时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还好你没事。我想,便是断了这只手掌,也绝不能让利刃伤你分毫。”   楚逐呼吸一滞,心口如被钝刀割过。   “我当时没有看到。”他说得艰涩,不知道怎么才能让拾九相信自己,“等我看到的时候,你的手掌已经被利刃贯穿。”   “极好的解释。”拾九淡淡笑着,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   “墨商之安排刺客之事我提前便已知晓,我将计就计,想以苦肉计换取墨萝嫣进一步的信任,却算漏了你这一环。”楚逐说到这里便无法再说下去。   拾九受伤后,他为了权力,选择了去安抚墨萝嫣,让其他人带拾九下去疗伤。   在拾九看来,他定是非常绝情吧。   这一刻,他挪开了目光,竟是不敢看拾九一眼。   拾九拍手莞尔。   “那么,我被长公主的猫儿抓脸,你也是没看到?”   “我打碎了长公主的瓷碟,你大怒惩罚于我,也是为了演给长公主看?可是那时候长公主并不在王府呢。”   “我与长公主去游湖,一同落水,长公主说是我干的,你便罚我立于水中受冷,也没有一丝出于对长公主的爱护?”   第一次这么酣畅淋漓地质问楚逐,拾九面上带着痛快的笑,说到最后却已微有哭腔。   她止住了声,目光一错不错地落在楚逐身上,突然有点好奇楚逐会用什么理由来圆。   楚逐喉咙滚动,似是蕴了许多话,却没有一个字能说出口。   其实每次在惩罚过她之后,他都会徘徊在下人院门前,最终都没有进去。   重生之后,他把御芒给她吃,用墨萝嫣的瓷碟给她装御芒,带她去买衣服,派人暗算墨萝嫣落水给她出气……   这些笨拙的讨好和挽回……好像都无济于事。   他忽地有几分慌乱。   对,他本就非常绝情,对拾九。   他曾经对她那么坏。   楚逐闭了闭眼,那一瞬间他想了很多,再睁眼时,神色已经清明坚定。   他朝床边跨了几步,欺身上前,将拾九笼罩在了小小的床帏之间。   “拾九。”他眷念不已地抚着她的耳际,“曾经我确实对你做过很多错事,但我保证,那与墨萝嫣无关。我对她绝无一丝情.爱。”   “你要信我,你必须信我。”   他说这句话的神色,无端地让拾九想起了当年——   “现在你明白了么,这世间你只能相信我。”   一模一样的高高在上大言不惭,仿佛他是她的主宰。   不,他已经不是了。   拾九心中涌上一股厌恶,她不再忍耐,侧过脸躲开楚逐的手,一掌推在他胸口。   这一掌施了内力,毫不留情。   楚逐没有丝毫准备,被这一掌震得连连后退,一股鲜血涌上,他猛力压制住。   这样狠的掌风,她从前是用来对付敌人的。   如今用在他身上。   呵。   楚逐自嘲一笑,嘴角溢出血珠,他抬手擦去。   “既然不是因为长公主而迁怒于拾九,那么王爷是无端憎恨拾九吗?”拾九冷冷看着他,“憎恨拾九也是王爷走向权力之巅的踏脚石吗?”   楚逐无言,几度启唇,却没有说出一句解释。   拾九冷冷地笑。   看吧,无话可说。   多讽刺。   就一句“信我”,就要她什么也不去追究,什么也不去探寻,便相信他的一通鬼话,他有没有尊重过她?   她想不通,若不是因为墨萝嫣,他为何对她那样坏,好像她得罪过他一样。   可是回想起来,他在没有与墨萝嫣往来之前,对自己便不是那么好的。   一直以来,他对自己就是不喜。   她便更加不明白了,若那般不喜她,当初为何要将她捡回来?就让她冻死在茫茫大雪中岂不干净?   拾九抚了抚隐隐作痛的额角,不愿再想下去,没有意义的事就不该再去思考,平添烦忧。   “我要走了,我要回将军府。”她说。   听到将军府三个字,楚逐像是被突然刺激一般,立刻道:“不行。”   “我已经受够了没有你在的日子。”他牢牢盯着拾九,生怕一眨眼她便不见了,“我重活一世,不是为了回来见你与别人双宿双.飞的。”   “你想囚.禁我吗?”拾九冷然看了他一眼,便掀开被子下了床,直直往外走。   却被楚逐一把抓住手腕:“别走。”   拾九淡淡一笑:“我是堂堂的将军夫人,王爷若想留住我而不被发现,恐怕得把我关进那密不透风的鬼狱里才行。”   楚逐手一松,眼底是难言的情绪:“是墨萝嫣擅自偷了鬼狱的钥匙。”   接着便是长长的沉默。   拾九的心渐渐冷到了极致。   既然已经说到她当初的死,楚逐却没有解释挖心之事,只是避重就轻地说墨萝嫣偷了他的钥匙。   那就说明——   将她打入鬼狱受尽折磨是真,为了给墨萝嫣调药所以与她上.床是真,将她的心作为药引献祭给墨萝嫣也是真。   便是墨萝嫣早他一步亲自前来取了她的心,又有何本质区别呢?   他之前的一切辩驳都成了笑话。   拾九甩脱他的手,依旧往门口走,一句话也不愿多说。   “我不知道她会去杀你,我来迟了一步。”楚逐挡在她面前,目光沉沉,“之后我便立刻杀了她替你报仇,可是无论我怎么唤你的名字,你都不愿睁开眼看我一眼了……”   无人知道,他抱着怀中怎么也叫不醒的拾九,经历着怎样的痛苦。   “我不想听了,放我走。”   都是狡辩罢了。   “我们重新开始。”楚逐盯着她的眼睛,“过去的事我会一一补偿,现在,回来我身边。”   “不可能。”拾九也盯着他,目光坚定。   “重生都可以,为何不能重来?”楚逐的目光满是执拗,“我不在乎你嫁了秦少安,也不在乎什么这是御赐的婚事,只要你开点头,我立刻派人将和离书送去将军府。你今晚就可以在府中住下,你看,这里的东西还是原本的摆设,都是你的东西,我没让任何人动。”   “楚逐,你这个混蛋!”   轻飘飘地用一句“重新开始”抹去过往一切,楚逐当她是什么?   还当她是前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狗吗!   看到她眼底闪动的水光,楚逐沉默了一瞬,让开了路。   拾九打开门,外间的空气扑在她脸上,她连着吸了好几口,才抚平胸腔起伏不定的情绪。   她没有再看楚逐一眼,快步离去。   *   拾九直接回了将军府。   她失踪那么久,陆掌柜肯定已经把着衣楼翻了个底朝天,向将军府送去了她已失踪的消息。   秦少安派给她的守卫,现在也一定满京城地找她。   也不知道楚逐是怎么瞒过那么多守卫的眼睛,将她迷.晕了带出着衣楼的。   回到将军府后,严叔松了一大口气,秦少安不在府中,拾九又离奇失踪,他只得一边派人找寻,一边派人前去东桓山向秦少安禀报拾九失踪的消息,没想到拾九竟自己走回来了。   拾九则连忙让严叔再派人去截断消息,不要让秦少安分神。   此次祭天之行和前世完全不同了,秦少安去了,楚逐却没有去,不知事情会是如何发展……   拾九知道这会儿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耐着性子等。   到了夜幕时分,秦少安终于回来了。   如前世那般,他们在柳树谷遭到了刺客偷袭。在激战中,秦少安拼死保护幼帝,左胳膊被一刀划过,鲜血四溅。   好在最后还是得到增援,剿灭了行刺的刺客,还捉了几个活口。   然而祭天之行被迫中断,众人都回了京中,幼帝与墨萝嫣也被护送回了皇宫。   秦少安回到将军府时,胳膊已经包扎好了。   望着他包得严实的胳膊,拾九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想法。   她一时讷言,静默了半晌才问:“秦大哥,你没事吧?”   “我当然没事。一点小伤换来洗清嫌疑,最划算不过。”秦少安看着拾九,迟疑了一瞬,“拾九,你不会怪我吧?”   果然。   方才在脑中一闪而过的想法得到了印证。   她既然将刺客之事提高告知了秦少安,在有所准备的情况下,身为大将军的秦少安不像是会被刺客伤到的样子。   唯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因楚逐的突然缺席,秦少安便将他的计划拿了过来。   前世的事奇异地颠倒了主角。   秦少安成了护主有功的功臣,那么……楚逐就会成为那个被冤枉的罪臣。   显然,秦少安也是打算这么做的,所以他才会问自己,是否会怪他。   拾九心里一乱,摇了摇头。   怪?没什么好怪的。   她早就知道,秦少安与楚逐是政敌,有这么好的一个打击政敌的方式,傻子才会不去利用。   楚逐若是也去祭天,那谁也栽赃不到他头上,是他自己明知道会发生什么,还偏要来找她,怪不得别人。   只是,她终究明白了,她与秦少安不可能成为单纯的朋友,他们本就是因为利益合作而相熟的。   “楚逐今天将你掳走,对你做了什么?”秦少安瞧着拾九失神的样子,眯了眯眸子。   他刚刚回府,严叔便向他禀报了拾九今天突然失踪又自行归来一事,猜都不用猜就是楚逐那个疯子。   其实早在他预料之中。   当他们临行前楚逐突然派人传话称病不去时,他就猜到了,以楚逐这段时间对拾九锲而不舍的疯劲,恐怕还是想趁着他不在,再度纠缠于拾九。   可是,他权衡了一番,还是决定前去祭天。   秦少安心里陡生几分愧疚,拍了拍拾九的肩膀:“他没有做出什么……伤害你的举动吧?”   “没有。”拾九摇头,便不愿多说。   “拾九,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过去,但是,你是个聪明人,既然千方百计地从王府逃出来了,就不要让自己再落入以前的境地。”   “我明白。”拾九弯了弯唇角,努力笑了笑。   这道理她比谁都懂。   “刺客一事已经交由大理寺调查,在没有初步眉目之前,大理寺不会羁押楚逐。”秦少安道,“明天皇上会在宫中举行宴席,召集文武百官及其家眷赴宴,犒赏这次护驾有功的臣子,你陪我一道去吧。”   拾九点头,作为将军夫人,她迟早得陪秦少安出席一些宴会。   前世也有这么一场宴会,不过那时的她是没有资格陪同楚逐前去的,后来听说,便是在宴会上,留下活口的刺客被带上来,当场指认了秦少安。   秦少安当即被押入大理寺等待调查。   那么,明天的那场宴会,恐怕就要变成楚逐的鸿门宴了。   作者有话说:   昨天码字太晚就没有更新,今天还有一更噢,希望小宝贝们多多支持!   *   感谢在2022-03-02 23:45:28~2022-03-04 11:16: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Tommorow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晚、谬谬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恩爱   次日傍晚, 一身华服的拾九坐着将军府的马车去了皇宫。   说来,这还是她生平第一次进宫。   从前在王府的时候,楚逐并不会特意将她藏起来, 但也不会将她带在身边, 所以她大半的时间都是像一个影子一样穿着夜行衣执行任务,这大概便是“影卫”的含义吧。   不过, 她对皇宫并无任何向往,她生性淡薄, 对金钱权势没有追求, 自然也就对象征着权力至极、富贵无双的皇宫不感兴趣。   相反,她只觉得身上的盛装拘着她浑身不舒服, 皇宫的盛宴也不如她在家中喝点小粥自在。   因此, 坐在马车里,她只是闭目养神, 丝毫不在意帘子外面的风光。   进了宫门,一路往云华宫去, 这次的宴席便在那里举行。   到了云华宫,她撩开帘子准备跳下马车,一双手伸了过来。   秦少安是一路伴着马车骑马入宫的, 一般臣子进了皇宫都要下马步行, 不过大墨人知道, “那三位”不用, 他自然是其中之一。   此时, 他已下了马, 朝拾九伸出手, 看着她。   拾九微怔, 搭着他的手下了马车。   秦少安就势握住她的手, 两人便这么携手走入了云华宫。   云华宫雕栏玉砌,外院是清池假山,里间灯火通明,乐师弹奏着喜庆之乐,虽然还未开席,但已有不少臣子携家眷到场了,一时间相互寒暄问候,场面好不热闹。   两人走进去时,几乎所有人都停了下来,似有默契一般,偷偷打量着拾九。   ——这就是传说中那位从摄政王府的婢女一跃成为将军夫人的女子。   不禁都在心里都啧啧称奇,这将军夫人属实是艳丽无双,秦将军一时被美色冲昏头脑也是有可能的。   奇异的静默过后,不知谁笑着唤了一声:“秦将军,您可算来了!”席间便又恢复方才的热闹。   秦少安和拾九被不少人凑上来问候。   拾九手足无措,只得紧紧站在秦少安身后,她实在不喜欢也不习惯于这样的场面,不过面上倒是不显露,没有表情的表情是她最擅长的。   秦少安却能感觉到她的紧张,他一边笑着和同僚寒暄了几句,一边松了拾九的手,给她指了他们的坐席:“夫人,你先去尝些点心。”   他吩咐自己的随侍齐周带拾九过去。   拾九如蒙大赦,连忙退了几步,跟着齐周朝坐席走过去。   坐下之后,她扫了一圈,只见墨萝嫣和幼帝还未出现,楚逐也不在这里。   正要收回目光,却忽地与不远处的墨商之双眼对上,她连忙挪开目光,却又正好看到了旁侧的江屿,江屿也在看她。   两人对视了一眼,江屿微微一笑,端着个酒杯便过来了,语气意味深长:“秦夫人,恭喜。”   拾九抿了抿嘴,挽出一个笑:“江大人。”   一般人都有眼力见,也知道男女有别的礼节,要寒暄只会对着秦少安寒暄,不会单独向她搭话,所以秦少安才会让她先来坐席上。   偏江屿行事乖张,当着众人的面跑到她跟前来,不在意别人的眼色,难怪能与楚逐成为好友。   不过,江屿作为大理寺卿,倒是一贯刚正不阿的,记得前世秦少安被构陷一案,江屿作为楚逐的好友,却没有因此徇私枉法,反而一直在坚持没有足够的证据,便不能定秦少安的罪。   这一点,拾九是敬重的。   江屿饮下手中的酒,向她笑道:“秦夫人,不知前些日子你借的书可都看完了?”   拾九一怔,她何时向他借书了?心念一闪,她好像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只见江屿又笑:“若是还有什么想看的,你同楚逐说一声,只管向我借。”   他把话说得这么清楚了,拾九顿时了然,原来在王府的那些天,她向长行借的书有好些都是来自江屿这里。这自然不可能是长行借的,而是楚逐向江屿借的。   江屿现在当然也不是来向她讨书的,她什么都未带出王府,江屿真要拿回那些书,只消跟楚逐说一声的工夫罢了。   那现在他来同她说这些……是为了楚逐鸣不平?   觉得楚逐对她的好错付了?   拾九不由觉得有些许讽刺和好笑,或许在江屿眼里,她倒成了不识好歹的“负心人”。   不过她没有辩驳什么,只是淡淡一笑:“多谢江大人。”   说话间,喜庆的乐曲突然停下,殿中忽然一片安静。只见墨萝嫣牵着幼帝从殿阁后面走了出来,走上了金漆雕龙宝座。   她扶着幼帝在龙椅上坐下,自己则坐在了下位的椅子上。   众人皆起身向幼帝行礼,幼帝在墨萝嫣的低声示意下,稚声让众人平身,而后众人便回到自己的坐席,江屿看了拾九一眼,走去了对面。   秦少安则快步来到了拾九的身侧,方才他看到了江屿,本就准备过来。   这时候,楚逐才姗姗来迟,走入殿内时,先凝了拾九一眼,才向上首的幼帝行了礼,走入自己的坐席。   楚逐的坐席正好与他们的坐席面对面。   拾九看向上首,避开他的目光。   幼帝尚不足四岁,坐在龙椅上左右摇晃,手里玩着一个琉璃球,嘴里咿咿呀呀嘟嘟囔囔,两个小太监蹲着身子一左一右小心护着。   众人皆知幼帝不过一个小傀儡,这样的场面在朝堂每日上演,因此也都习以为常。   通常,幼帝该说的话都是墨萝嫣代为传达。   此时,她扫过群臣,才缓缓开口:“昨日祭天之行,我们遭遇了刺客,所幸在长德王和秦将军的拼死护卫下,皇上没有受伤。今日,皇上在此举行宴会,宴请大家请来,一则是为了封赏护驾有功的长德王和秦将军,二则是请诸君一起审问留下来的活口,查出幕后主谋。”   众人皆讶,本以为这只是封赏宴,没想到墨萝嫣会提当众审问一事,不由得面面相觑,而后齐声应是。   拾九看着和前世别无二致的场面,开始思索楚逐等会儿被刺客指认时会怎么做,朝堂众臣各有会有什么反应。   就在她凝神间,墨萝嫣已经先行封赏了墨商之和秦少安,不过是赏赐了他们大量的金银珠宝,这两人的官位和身份已经升无可升了。   接下来,墨萝嫣便命江屿将关在大理寺监牢的三个刺客带上来。   江屿应答下来,派了自己的人去监牢拿人。   因监牢离皇宫尚且有段距离,墨萝嫣也未提前告知,因此要等刺客被带来还要一段时间,墨萝嫣便让众人先开席。   殿内一下子又热闹起来,源源不断的宫女端着精美的食盘,送上一道道热菜。   “来,先尝一块鲈鱼。”秦少安料想拾九必定饿了,给她碗里夹了一块清蒸鲈鱼,“鲈鱼肥美白嫩,肉质柔润细腻,你尝尝。”   拾九浅浅一笑:“谢谢秦大哥。”   她正准备下筷,忽而想起鲈鱼有助伤口恢复之效,便又给秦少安夹了一块:“你也多吃点鲈鱼,伤口快些好起来。”   她见桌上还有一份乳鸽炖汤,想起这乳鸽也是促伤口愈合之物,便拿起一个小碗和勺子,给秦少安舀汤:“秦大哥,乳鸽炖汤也可以帮助你的伤口早日愈合,你也要多喝一点。”   “好,多谢夫人。”秦少安笑看着拾九。   不过,那乳鸽炖汤刚刚端上来,正是最烫的时候,拾九没注意,直接拿着小碗去接,滚烫的汤汁被灌入碗中,拾九立刻感到握碗的几个指尖一阵烫意。   她手一晃,小声地“嘶”了一下,不过很快便稳住了碗,没有让汤汁撒出来。   “小心!”秦少安立刻从她手中取走汤碗,拧眉道,“碗重要还是人重要?”   他拿过拾九的手,去瞧她有无被烫伤。   拾九微微一颤,她不习惯这样的温情,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便下意识地想缩回,奈何他握得紧,她只好放弃,颇觉羞赧地低下了头,红晕都臊到了耳根。   她感觉有一道视线一直盯着自己,多少能猜出是谁,于是眼神更不敢乱晃。   秦少安看着她发红的指尖,道:“我让宫人去给你拿烫伤药来。”   拾九连连摇头:“不用,不是什么大事。”   根本也没烫伤,只是手指被烫红了,过一会儿就消了。   “让人拿烫伤药也不是什么大事。”秦少安松开了她的手,侧头让一个宫人去取药。   他扭回头,看着拾九认真地说:“拾九,你要学会对自己好一点。”   拾九将手缩回袖子里,指尖彼此搓揉着:“谢谢。”   还是第一次,有人把她这点小伤放在心上。   对面,楚逐眸子紧眯,视线牢牢锁住拾九,手指在桌下嘎吱作响。   方才的一切,他都看到了。   她只看到秦少安对她温柔体贴,有无注意到他刚刚也紧张得差点起身,有无注意到他也立刻叫来宫人去拿烫伤药……   若非她已成了将军夫人,他何至于如此憋屈。   明明,此时握住她的手关怀备至的人,应该是他。   互相添菜添汤的人,也应该是他们……   *   不多时,一个宫女捧着一个小药罐来到拾九身侧,躬身道:“秦夫人,这是烫伤药。”   秦少安以为自己要的东西到了,正准备去接,却又有一个宫女捧着一个小药罐过来,朝他躬身:“秦将军,这是您要的烫伤药。”   秦少安停下取药的手,看向拾九。   这实在很明显了,前一个宫女是别人派来的,所以直接呈给了她,后一个宫女才是他叫来的,于是呈给了他。   至于那个“别人”是谁,两人都心知肚明。   所以秦少安没有动,他将选择的权利交给了拾九。   拾九顶着对面那灼热的目光,取走了后一个宫女呈上的烫伤药。   秦少安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拿过烫伤药,揭开了罐子,对拾九道:“我来给你上药吧。”   又对那两个宫女道:“你们都下去吧。”   随即便认真地给拾九涂起药来。   后一个宫女成功地完成了秦少安的交代,自是一脸松快地退到了一边,前一个宫女觑着手中的小药罐,一时没了主意,直往对面看去。   那摄政王却并未看她,而是目光狠戾地看着他们这边。   顺着他的目光,却是落在了秦将军与秦夫人上药的手上。   宫女一颤,更觉手上捧了个烫手山芋,思量再三,只得硬着头皮从后边绕到楚逐那边,向他复命:“王爷,秦夫人没、没收。”   “知道了。”楚逐取过药罐,“你下去吧。”   桌下,楚逐一把捏碎了药罐,碎掉的瓷片扎入他的手心,他像是不觉痛一般,反而越加用力,让瓷片扎得更深一些。   淋漓的鲜血淌湿了他的衣服。   墨萝嫣坐在上头,眼神左右来回扫动,将一切收入眼中,不由得发出一丝讽刺的哼笑,朝秦少安道:“秦将军和夫人真是恩爱啊。”   她正欲多说什么,突然听见幼帝叫了一声“朕的球”,便见幼帝双腿一蹬跳下龙椅,追着那只滚落到下边的琉璃球跑。   两个小太监一时都没防住,连忙跟在他身后。   事情发生只在一瞬之间,谁也没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时,幼帝已经跑到了下面。   拾九刚巧感觉到一个球儿滚到她脚边,便将它拾了起来,正要交与太监,那幼帝已经一把抱住了她的腿:“朕的球!”   “是。”拾九连忙起身,躬身将球呈给幼帝,“皇上,您的球在这儿。”   幼帝拿过球,脸上绽了笑,却依旧抱着拾九的腿没有松开,仰着头朝她笑:“你、你是谁啊?朕以前没见过。”   拾九瞧着幼帝稚嫩的脸,浅浅抿笑:“回皇上,臣妇是秦将军的夫人,今次是头回跟将军进宫。”   幼帝看着她,小孩子的喜爱就是来得毫无道理,当下便道:“朕要跟你们一块坐。”   拾九无措地看向秦少安,这样的场面她从没经历过。   秦少安笑道:“可以啊。皇上想坐哪里就坐哪里。”   除去需要将幼帝当成棋子的时间外,其实众人都只将他当成一个孩子,秦少安亦是如此。   幼帝身后的太监闻言,连忙搬来了一个椅子。   倒是墨萝嫣蹙起了眉头,幼帝对拾九突如其来的亲近让她十分不快,于是差了身边的太监下去将幼帝抱回来。   太监连忙领命下去,躬身道:“皇上,宴会之上您不坐主位不成体统啊,长公主派奴婢请您回去。”   幼帝道:“朕就要坐这儿,姊姊不要总是管着朕!”   他往墨萝嫣那里瞥了一眼,眼看着就要哭出来。   墨萝嫣头疼不已,若是幼帝在宴会上哭闹起来,就更不可收拾了,于是只好朝太监摆手,算是同意了。   幼帝喜笑眉开地爬上椅子,坐在拾九身侧,让拾九给他喂东西吃。   拾九嘴角弯弯,给他挑了几个适合小孩的吃食,一边用干净的碗添上一些,一边一一问他是否爱吃。   前世她与幼帝接触不多,唯一离得比较近的一次便是祭天之行,不过那会儿幼帝许是起得太早了,所以很是困倦,又一路被墨萝嫣抱在怀里,所以一直未说上一句话。   这会儿与幼帝接触,他不像个高高在上的君主,反而十足一个小孩样,拾九觉得很可爱,心里柔软泛起。   楚逐在那边默默看着,眼底情绪莫测。   过了好一会儿,江屿派去监牢的人匆匆地赶回殿中,身后却无那几个刺客的身影。   他看了江屿一眼,跪在殿中,回禀道:“那三个刺客……被人杀死在了狱中。”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更晚了,枝加油哼哧哼哧补回来。 第31章 报复   此言一出, 殿中当下惊异之声四起,群臣不禁相互窃窃私语,心中各有所思。   拾九也不由得惊疑。   留下的活口都被人杀死了?   她情不自禁地扭头看向秦少安, 却在他看过来时猛地收回了目光。   自然更没有看对面的楚逐。   拾九低头沉思, 没想到秦少安还有这后招。   有这个能力派人去大理寺监牢杀人的人,朝中屈指可数, 众人也都心中有数。而这些人中,最有杀人灭口之嫌, 便只剩下楚逐了。   这是一条最简单的思路, 也是众人最容易想到的思路。   当然,她知道这几个刺客绝不是楚逐派人杀的。   对于楚逐而言, 留着这几个刺客当堂对峙, 就算被指认,到底也摆出了堂堂正正的姿态, 而且他很明白,没有完整的证据, 谁也定不了他的罪。况且,以他那么高傲的性子,也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做出别人眼中“杀人灭口”的蠢事来。   现在这情况, 分明是被人陷害了。   相比起前世, 同样是无法定罪, 刺客被杀的局面显然更加不利。   若是刺客活着, 便是当场指认楚逐, 也有诬陷之疑。如今死无对证, 就完全可以看成是楚逐心虚。   况且, 那几个刺客都是由大理寺负责看管的, 而众人皆知, 大理寺卿江屿和楚逐是多年好友,这便又给众人加深了一层怀疑:是否因着这层缘故,江屿便协助楚逐杀人灭口?   而江屿此人在案件上刚正不阿,是否又会因为怀疑此事是楚逐所为,导致自己名声受损,因此愤而与楚逐疏远甚至决裂呢?   可谓一石三鸟之计。   能想出这个精妙计谋并且成功实施的人,除了秦少安她想不出别人了。   墨商之倒是也有那个杀人灭口的能力,但是前世他便没想出这招,那么重来一次,他必定也与前世一样。   只有提前知道消息又善于谋略的秦少安,才有这个可能。   原来,秦少安的那句“拾九,你不会怪我吧”还有更深的意思。   此时,宴会上虽然都是低声私语,但说的人多了,也显得吵吵嚷嚷,嗡嗡地叫人心烦。   唯独漩涡中心的楚逐一言不发。   拾九心里清楚,此时此刻,他也没办法说什么。   若是那几个刺客往他身上泼脏水,他可以光明正大地驳回去,现在刺客死了,隐形的脏水泼过来,他连拂脏的立场都没了,无端地开口辩驳只会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一阵吵嚷之后,墨萝嫣终是反应了过来,让身边的太监示意大家安静,便下令让大理寺继续彻查此事,终于结束了这场宴会。   小太监过来要将幼帝抱走,幼帝拉住拾九的袖子,认真道:“你以后常常进宫陪朕玩好不好?”   拾九回神,安抚般地看着幼帝笑笑:“是,臣妇一定。”   不过她深知,皇宫这种地方根本就不适合她,以后要少来为妙才是。   而幼帝得到答案便满意了,稚嫩的脸上浮现笑意,让小太监抱着走了,被抱走的时候还回头望着拾九笑。   拾九也温柔地回以微笑。   都说伴君如伴虎,这位小皇帝倒是和善极了,大抵是还未尝过权力的滋味,还不知道自己是权力最高处的“孤家寡人”。   宴会散尽,其余众臣也该各自回家了,拾九跟随秦少安出宫。   直至走出云华宫的大门,她都未曾向楚逐那边投去一眼。   出宫路上,秦少安没有骑马,与她一同坐马车回府。   “手还疼吗?回府之后我再让大夫给你瞧瞧。”秦少安问起拾九手指的烫伤。   “不用那么麻烦,已经没事了。”拾九不想兴师动众,连忙把手指伸到他眼前,烫红的指尖已经恢复平常颜色,只余一缕淡淡的药草香,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   秦少安放下心来,聊起方才宴会上的事:“皇上似乎与你格外投缘。”   拾九唇角微弯:“是啊,我也没想到,可能是那个滚下来的球刚好落在我的脚边吧。”   “我倒是觉得,是因为你与幼帝长得有几分相似,合了他的眼缘。”秦少安道。   “是么?”拾九情不自禁地抚过自己的脸,她倒是没注意过自己跟幼帝哪里相像。   “你们的眼睛,是有几分相似的神韵在的。”秦少安看着拾九那双眼尾上挑的眼睛,只觉妩媚又纯然,勾人心魄。   拾九转过眼珠避开他的目光,抿笑道:“那可是拾九的荣幸了。”   “听说,人都是比较愿意亲近与自己相像的人,许是这个原因,幼帝便与你一见如故吧。”秦少安道,“幼帝自小被长公主带在身边,处处小心呵护,恨不得罩上一层琉璃罩。除了每年一次的祭天必须出宫外,其余时间皆在宫中,身边人都是宫女太监,从未有过朋友,一二岁时不觉得有什么,三四岁时略通人事了,自然就会感到孤独,想要人陪他‘玩’了。”   拾九点头,深以为然,幼帝一出生,就注定是维系江山的一枚棋子,没有正常孩子的童年,也是怪可怜的。   马车一路徐行,回到了将军府。   此时天色已晚,秦少安将拾九送到卧房,叮嘱她早些睡,便准备自行回书房歇息。   拾九看着他转身的背影,终是忍不住问:“秦大哥,是你吗?”   秦少安转过头来,目光中充满玩味:“说说看?”   拾九略一迟疑,便将自己在殿中所想的,去掉了有关重生一事的内容,向他一一说来。   “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秦少安的目光渐渐从玩味变成赞赏,“拾九,你很聪明。”   拾九心绪复杂,若不是她把祭天之行的事提前告知秦少安,便不会给他陷害楚逐的机会。   她其实并不是想责备秦少安,更不需要秦少安的赞赏,只是,她终于明确了,自己在这件事中的确充当了递刀的角色。   “拾九,朝堂就是这样的。”秦少安盯着她的眼睛,“我不是想利用你,但是现成的机会摆在眼前,我也不可能不用。”   拾九低声道:“我明白。”   “你心软了?还是,心疼了?”秦少安问。   “都没有。”拾九连连摇头。   “那就好。”秦少安淡声道,“你与楚逐已经是毫无瓜葛的两个人了,你无须对他抱有歉意。拾九,别让过去束缚了你。”   拾九点头:“那我就先安歇了,有些困倦了。”   “嗯,早些休息。”   拾九转身进了房间,听着秦少安的脚步声走远,她才卸了浑身的力气,扑倒在床上。   楚逐肯定会面临很多怀疑和压力吧。   虽然他权势滔天,但朝堂都是先帝留下的旧部,根子上还是支持墨氏江山的,依附他可以,但跟着他“谋反”,恐怕都要掂量掂量,毕竟没几个人想当人人喊打的乱臣贼子。   楚逐在大多数臣子心中留下了“有谋逆之心”的印象,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好事,恐怕往后在朝堂会比较艰难。   这一招,杀人于无形。   权力的斗争真是残酷。   他一定会认为,是她和秦少安联起手来对付他吧……   就这么认为也好,他最痛恨背叛了,现在被曾经的自己人背叛,他一定会感到痛苦吧。   能让他体会到她曾经的痛苦,哪怕只是万分之一,这感觉好像也不错。   拾九这样想着,心里就没那么乱了,不过,她也更加明确了,将军府也不是久待之地,秦少安对她的好不假,但在她之上,他有更重要的东西。   何时自己隐姓埋名地开了成衣铺子,才算是真正得到了清净和自由。   *   入夜,摄政王府的书房灯火通明。   一贯随侍左右的长行此时守在门口,书房内楚逐一边提笔写字,一边问身侧的项叔:“我以前待拾九如何?”   项叔看着他握笔的手仍旧血迹斑斑,碎瓷片深深扎入肉中还未取出,不由得劝道:“王爷,还是先上药吧!”   楚逐充耳不闻,反而对自己的话自问自答:“我从前对她极差。”   项叔叹了一口气:“王爷,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她一定恨极了我。”楚逐一边落笔,一边自嘲地笑,“否则,她不会那样狠心报复我。”   项叔眼中尽是苦涩,劝慰道:“王爷,您明知有些事情是不可能的,就不要再执着了。于您,于她,都是好事。”   “项叔,你不明白。”楚逐看着笔尖滴落一滴墨,浓烈的墨在宣纸上晕开,淡淡道,“犹如下棋,陷入困境中时,你告诉自己放弃,以为不会后悔,待到满盘皆输的时候,你才知道放弃的那步棋有多痛苦。若有重来的机会,没有人不想翻盘。”   “唉。”项叔摇头,换了个话题,“王爷,您真的要舍弃长公主这步棋吗?”   今天在宴会之前,长公主曾将王爷请去一见,明言于他,若是两人关系恢复到最初,她非但不会提出公开审问刺客,还会帮他将此事淡化过去。   但是王爷拒绝了。   或者可以说,早在今年开春王爷亲自抱回受伤的拾九那会起,楚逐对长公主的态度便大不如前了。   如今,似乎想彻底斩断这条关系。   此时,果真闻得楚逐淡淡“嗯”了一声,项叔不由得劝道:“王爷,以正事为重啊!”   “我明白。”楚逐颔首,笔下不停。   项叔心急道:“如今王爷您被秦将军暗中构陷,势必有损朝中威望,这该如何是好?”   “蓄精养锐。”   “这……”项叔还欲再说什么,瞄了一眼桌上的宣纸,便闭嘴不言了,“那项叔先退下了。”   “嗯。”   楚逐继续蘸墨下笔。   桌上的一张白纸,竟满满都是“拾九”二字。   他静静看着,握笔的手不由自主地越发用力,伤处又开始流血,顺着毛笔杆慢慢流下去,最终也滴落到宣纸上。   他不知疲倦,换了一张纸,又开始写……   *   已是入冬时节,天气渐渐冷了起来。   自从上次被楚逐绑走一次后,拾九又变得束手束脚了,生怕楚逐又出其不意地对她做什么。   但是,俗话说“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总不至于为了躲楚逐,就将自己一辈子藏在将军府里,在秦少安的宽慰下,拾九过了段时间,又往着衣楼去了。   不过,自打“鸿门宴”后,楚逐倒是真的再没纠缠过她,看来因为刺客事件果真元气大伤,一定有很多麻烦事要处理。也有可能对她彻底失望,因此便当她死了。   转眼便到了十二月。   如今,拾九对于制衣的各套工序已经一清二楚,还参与过着衣楼的多次采购和买卖。   这日,她从着衣楼回到将军府,秦少安还未下朝,她便回了宜山院。   还未等她坐下,便有婢女过来传话,说秦老爷和秦老夫人唤她过去。   拾九连忙赶去慈安堂。   往常她都是跟着秦少安一块过去请安吃饭,平时没什么事也两不相扰,这还是她嫁入将军府以来,二老第一次私下唤她谈话。   拾九是个聪明人,也善于察言观色,知道二老对自己是颇为不满意的,但是她无法改变自己的出身,也不知道怎么讨好长辈,除了在请安和吃饭时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儿媳的角色外,她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不过,二老往日也没多说什么,因此她以为就这么相处下去就好。   不知道现下突然找她,是干什么呢。 第32章 初雪   拾九去到慈安堂, 却只见秦老夫人一个人坐在上首。   拾九恭恭敬敬地请了安。   秦老夫人慈祥一笑,示意拾九去她身边:“来,过来坐。”   拾九迟疑了一下, 应了一声“是”, 便走到秦老夫人身边的位子坐下。   婢女端上茶水,纷纷退了出去。   秦老夫人拉过她的手, 爱怜地拍了拍:“拾九,你嫁入秦府也有一段时间了, 可算适应府上的生活?”   “回婆母, 拾九很适应,府上处处都好。”拾九觉得奇怪, 嫁进来这么久了, 她连“婆母”这个称呼都能脱口而出了,秦老夫人还来问她习不习惯, 想来必定是有话要说。   果不其然,秦老夫人下一句便单刀直入:“都嫁给少安这么久了, 你的肚子怎么还没个动静呢?”   拾九怔住,完全没想到秦老夫人会突然提起怀孕这件事,其实说是这么久, 也就三个多月而已, 她没想到秦老夫人会这么心急。   更重要的是, 她与秦少安并无夫妻之实, 别说三个月了, 便是再给她三年的时间, 她也造不出什么动静来。   就在她怔住之际, 秦老夫人又徐徐开口:“少安也老大不小了, 从前尚未娶妻, 因此也不急于传宗接代,如今他既娶了妻,你们也该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了。你要知道,少安是先帝亲封的一品大将军,没有儿子传递香火是不行的。”   拾九只得先糊弄过去,轻声应道:“是。”   “你也不要成天往外面跑,”秦老夫人眉头微蹙,“一个将军夫人整日抛头露面的像个什么样子?我知道你是孤女,可怜见的,从小没人教养,心中没有这方面的礼数也是正常的,所以我从不说你。可是你若越发把心跑野了,那就有失体统了。”   拾九心中一酸,秦老夫人对她的明怜暗讽她还是听得出来的,可是她一向不善言辞,这会儿根本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秦老夫人见她沉默不语,以为她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脸色便和缓了些,又道:“也不知道你整天在那着衣楼做些什么,依我说,要学什么刺绣不必往外面去,招个绣娘每日入府教习你岂不更好?这样你便可以收心待在家中,安心服侍少安。”   “不行!”拾九惊声,拒绝的话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于她来说,找一个绣娘和去着衣楼是完全不一样的。跟绣娘学习刺绣,往后只能困在将军府,做秦老夫人眼中相夫教子的贤淑儿媳,而去着衣楼学习整个的经营之道,则是为自己日后的生活做打算。   不过,现下她还不想与秦老夫人发生什么冲突,眼见秦老夫人脸上露出了不满,拾九心念一转,便道:“拾九的意思是说,拾九现在暂时还不能离开着衣楼。眼下年关将至,拾九正在着衣楼跟着京城最好的绣娘学习刺绣,想为将军亲手添置一件冬衣。如今衣服已经做了一半,实在不能就此脱开手,请婆母体谅。”   秦老夫人听闻她正在给秦少安添置冬衣,面色稍霁,便又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拾九,有些事情你要心中有数。你虽是皇上御赐给少安的人,但少安不可能只有你一个女人,现在没有,以后也会有的。你想要稳固自己的位置,那就要争气点,早点诞下嫡子,也就母凭子贵了。”   拾九心里重重叹气,秦老夫人根本不知道她志不在此。   不过,她自然不能跟秦老夫人解释什么,只能假装乖顺地连连应声。   秦老夫人满意地点头:“那你就回宜山院吧,咱们婆媳之间的体己话就不要跟少安说了,明白吗?”   拾九站了起来,行了一礼:“拾九明白。”   她正要退下,秦老夫人又往她手心里塞了一个瓷瓶:“这里面是一些助兴之物,你们也许用得上。”   拾九立刻脸上发红,但是推脱不得,也只能收下。   回到宜山院,拾九拿着小瓷瓶扔也不是留也不是,犹如拿了一个烫手山芋。   她自然不会用上这个,但扔了的话又怕秦老夫人发现,于是便将它塞进了柜子的衣物中。   *   晚上秦少安下朝回来,拾九没跟他说秦老夫人跟她私下谈话之事,假装一切如常。   一来不想因为自己而影响他们的母子关系,二来秦老夫人都特意交代了她不许说,她还是说了的话,就算这次秦少安替她在秦老夫人面前说了话,往后她反而更难与秦老夫人相处了。   至少年前的这段时间,她有了去着衣楼的正当理由。年后秦老夫人若再为难,待那时再说。   不过,这也意味着,她必须在年前给秦少安亲手做一件上乘的新衣。   虽然这是计划之外的事,但是对她来说倒也不难,只是时间有些紧了。   于是,她问秦少安要了一件旧衣衫,方便到时候比量大小。   秦少安微讶:“为何?”   拾九道:“我在着衣楼学了这么久,也学出点成效来了,如今天气越来越冷了,想给秦大哥你做一件冬衣,答谢你对我一直以来的照顾。”   “答谢倒是不必。”秦少安眼中淡淡蕴笑,“但是,我很期待你的手艺。”   次日,待秦少安上朝之后,拾九依旧坐上了去着衣楼的马车。   天气一日比一日冷,外头寒风萧萧,似乎有下雪的征兆。   拾九到了着衣楼时,秋云夕已经在刺绣房开始今天的绣活了。她是从江南来的,在京城没有住处,陆掌柜便给她安排了在着衣楼的后院住。   拾九跟秋云夕打了一声招呼,便去找陆掌柜,她要做冬衣的话,首先要挑布料,她自然知道最好的布料放在哪间布料房,但她想跟陆掌柜提前知会一声再去采买。   只是遍寻不着,只好回来问秋云夕。   秋云夕一笑,拉着她在自己旁边坐下,一边继续手中的绣活,一边跟她道:“陆掌柜去金粉阁找夏娘子了,一时半会回不来的。”   拾九哦了一声,问她:“陆掌柜和夏娘子最近又要合伙做什么吗?”   秋云夕停下手,含笑看着拾九:“陆掌柜跟夏娘子的关系,你不知道?”   拾九疑惑:“他们不就是多年老友,生意上也有些往来么?”   “你可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秋云夕噗嗤一笑,“陆掌柜和夏娘子曾是结发夫妻,后来好像因着什么事便和离了,哪晓得这些年两人谁也没有另找,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往来着。着衣楼和金粉阁的伙计都知道,你怎么竟什么也不知?”   拾九惊异地睁大了眼睛:“还有这事?”   她平日确实一心都系在制衣上了,实在分不出闲情关心其他,而且也不是个喜欢跟别人打交道的性子,平时总独来独往,得亏秋云夕是个爽朗的人,又兼顾她的刺绣师傅,两人才熟稔了许多。   “所以啊,陆掌柜今天肯定回来得晚,听说有人想向夏娘子提亲,陆掌柜搅局去了。”秋云夕又将目光放在了刺绣上,跟拾九闲聊,“我看啊,他们两个是谁也放不下谁,却又都舍不下面子,不知得耗到几时去了。”   拾九知道陆掌柜和夏娘子有那层关系后,回想起他们两人的相处,便有了不同的感觉,笑道:“我看他们这样也挺好。”   “你说的也是。”秋云夕点头,“对了,你刚刚找陆掌柜干什么?”   拾九便跟她说,自己要为夫君做一件冬衣,想找陆掌柜买布料。   秋云夕道:“那你先挑好,回头把钱给陆掌柜也是一样的。你在这里这么久了,陆掌柜没把你当外人,客气什么。”   说着便拉着她去布料房。   走过二楼的回廊时,拾九目光往下一瞥,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她看到长行和平黎两个人正要上楼。   许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两人双双抬头,平黎高兴地招手:“拾九!”   拾九眉眼一弯:“平黎、长行。”   平黎和长行快步上楼,来到拾九面前。   拾九问道:“你们怎么有时间过来啊?”   见到他们,她是高兴的。可是,他们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着衣楼呢,是不是替楚逐来的?   “我们就不能来买衣服吗?”平黎取下腰间的钱袋拿在手里,嬉笑道,“这不没多久就要过年了,总要添置两件新衣嘛。正好你在这,快带我们去挑挑。”   只是买衣服?拾九犹有些不相信,他们往年可不会特意去添置过年新衣,不由得看向长行。   “你放心,真的与王爷无关。”长行知道她心中所想,“今日府中无事,王爷允了我们一天假,我们便来着衣楼买衣服,顺便看看你。”   听长行这么说,拾九才放下心中的狐疑,脸上浮起了清浅笑意:“好久没看到你们了。”   秋云夕知道拾九的过去,听对话便也猜出他们两个是拾九在王府时的玩伴,见几人还傻站在回廊上,便笑道:“既然二位是拾九的朋友,那就先进屋坐去。”   拾九差点忘了秋云夕还在身边,忙道:“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秋云夕,她是着衣楼绣工最好的绣娘。”又对秋云夕一一介绍长行和平黎。   几人简单地介绍和寒暄过后,便一起走进最近的成衣房。   “拾九,那你就先带你的朋友挑衣服,布料房那边我先替你去看看最近的一批料子到了没有,既然你是给将军做衣服,那必定要最好的料子。”秋云夕一边给他们倒茶水,一边与拾九闲聊,准备这会儿便退出去,让他们好好叙旧。   “秋娘你别忙,我来倒茶就好。”拾九忙去搭手。   平黎却惊讶不已,脱口道:“你要给秦少安做衣服?”   当初,拾九想学制衣,王爷二话不说就送她来着衣楼学习。而后也不知怎么折腾的,拾九竟嫁去了将军府。如今拾九这手艺学成了,却是给秦少安做衣服穿,他心里真的替王爷不是滋味。   平黎是心直口快的性子,不禁负气一般地低囔:“你还没给王爷做过衣服呢。”   拾九被他一句话噎住,正要开口,秋云夕放下了茶壶,朝平黎道:“真奇怪,拾九已经不是王府的奴婢了,她为何要给王爷做衣服?她如今是将军夫人,自然是为她的夫君做衣服呀。”   平黎瞥了秋云夕一眼:“有你什么事。”   “你这人好生无礼。”秋云夕直起了腰,“你是拾九的朋友,我难道不是拾九的朋友吗?你能说话,我不行?有本事就把我嘴巴缝了。”   “你你你……你牙尖嘴利。”平黎头一次遇到跟他对呛的女子。   “多谢夸奖。”秋云夕哼笑,“你家王爷若要别人给他制衣,自己带着钱来。不过,便是愿意出钱,也未必能使唤我们拾九。拾九可不是着衣楼的人,有钱也没用,她不缺钱。”   “哎哎哎!”平黎被她一连串的话逼到头大,开始语无伦次,“那、那你总是着衣楼的人吧?那……那我要你给我做衣服!”   “好呀。”秋云夕笑意满满,“不过,专人制衣的花费不菲,不知平黎公子你拿不拿得出钱来呢?”   听她话中带着鄙夷,平黎顿时不忿,沉甸甸的钱袋子往桌上一抛:“够了吧?”   秋云夕挑眉,故意道:“这么沉的一袋子,里面装的不会是铜板吧?铜板可是不够的呀。”   气得平黎将那钱袋一把扯开,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雪花银,咬牙切齿道:“不够?”   “行,那就请平黎公子跟我来,我们先去挑选布料。”秋云夕含笑。   一旁的拾九和长行怔傻地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竟是成了一桩买卖。   拾九知道秋云夕只是故意逗弄平黎,忙拉住秋云夕,在她耳边道:“秋娘,别收他钱,我来做。”   “知道了。”秋云夕眨眼一笑,她本来就只是想教训教训他,免得他在这里胡乱说话。   两人吵吵嚷嚷地去了布料房,成衣房一下子安静下来。   长行道:“看来你和秦将军恩爱甚笃。”   都亲自为秦少安裁制冬衣了,他们必定鸾凤和鸣如胶似漆。   拾九心知他想歪了,也不辩驳,只换了个话题:“秋娘精于刺绣,但不怎么做成衣,刚刚她是逗平黎玩的,不过我也不想平黎失望,要不然我给你和平黎都做一件冬衣吧?不过那得等到年后了,我必须先把将军的这件冬衣做好。”   长行听着,越发觉得难受,才短短几个月,秦少安在拾九心里的地位都已经超过从小一起长大的他们了。   “你别忙活,我和平黎不用的。”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能否……给王爷做一件呢?”   拾九的脸一下子失了笑意:“我们不说这些了。”   长行急道:“其实,王爷真的很在意你。当初你在城隍庙奄奄一息,是王爷抱你回来的,一路上他心痛的神色掩都掩不住,我还是第一次在王爷脸上见到那么焦急无助的样子。你走之后,他一直住在你住过的房间,被褥也——”   “长行。”拾九打断了他,“你若是来找我说这些的,那我真不想留你喝茶了。”   她已经不惊讶于原来当初是楚逐救了她,她也不会因此有任何波动了。   都过去了。   长行叹了一口气,只得沉默。   *   平黎最终也没让秋云夕制衣,因为他一回到成衣房,便听长行说,最后还是拾九去做衣服,他自然不忍拾九劳累,恨恨地从秋云夕手里一把抢回自己的钱袋,气愤自己被她耍了一通,惹得秋云夕哈哈大笑。   之后秋云夕便去绣房刺绣了,让他们三个人挑挑衣服叙叙旧,三人避开楚逐的话题,聊了聊当初在楚宅的时光,也聊了聊最近的生活琐碎。   拾九还留他们在着衣楼吃了午饭。   待他们离开着衣楼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大片的乌云笼罩在天际,寒风呼呼地吹过宽敞的大街。   像是暴雪将至的前兆。   他们回到摄政王府时,楚逐正立在院中,盯着荷花池出神,背影显得十分孤寂。   二人看不过去,拿来一件披风给楚逐,长行劝道:“王爷,天气寒冷,你进屋去吧。”   楚逐摆手不要披风,声音有些沙哑:“好似要下雪了。”   “是,约莫傍晚就要下大雪的样子。”   “你们今天去着衣楼了?”   长行道:“是。”   他太懂王爷的心思。这段时间王爷虽未再去找过拾九,但心中不曾放下过,今日故意允假,其实就是猜到他们会去看看拾九,想从他们这里得知拾九的近况。   长行并不戳破他,只装成不经意道:“我们去着衣楼添置过年的新衣呢,正巧遇到了拾九,她最近过得挺好的,手艺也有了不少长进。”   楚逐听完,静默不语。   “王爷,你今年还没有添置冬衣呢。”平黎忽地开口。   长行事先叮嘱过平黎,不要将拾九亲手为秦少安裁制衣服的是说与王爷,这时急得连连瞥他,让他不要乱说话。   平黎却自顾自道:“着衣楼不仅可以买现成的衣服,还能让他们量体裁衣,拾九现下正揽了这门生意。”   “是么。”楚逐心念微动。   “王爷,没事的话,我们先下去了。”长行扶额,怕平黎再在这煽风点火,只恨不能捂住他的嘴巴。   “嗯。”楚逐淡淡应了一声,自己依旧沉默地伫立着。   不知过去了多久,天色越发暗沉,鹅毛般的大雪一点一点地飘落下来,越来越多……   楚逐还立在院中。   飘雪落在他头上、肩上、衣服上,初时很快便融化消失,渐渐地越积越多,慢慢便在他身上笼了一层白霜。   长行又来劝他进去。   楚逐充耳不闻。   他想起了去年的这个时节,他立在廊下观雪,拾九悄悄地立在不远处与他一起观雪。   寂静无声的天地间,只有他们两个人。   那时,他知道她在,他以为她会一直在。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08 00:46:56~2022-03-09 19:15: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ifi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冬至   忙了一天, 拾九从着衣楼回将军府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拾九, 加件衣服再走。”秋云夕拿来一件披风, 不由分说地给拾九披上,“北方的雪就是比江南的雪大, 我家里那边好几年都不曾下过雪了呢。”   拾九怔怔地由着秋云夕给她系上披风的带子,蓦地想起了那年的鬼狱。   那年的雪也许比今天的雪还要大, 可惜她直到死都不曾再见过, 只能从墨萝嫣披风上的残雪窥得几分。   不该再想这些的,拾九回了神, 向秋云夕笑道:“没事, 回去有马车,冷不着的。布料已经挑好了, 我明天再过来接着做。”   “好。”秋云夕笑着将她送上了马车。   *   这场初雪断断续续下了很多天,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天气一日比一日冷, 但拾九依旧每天往返将军府与着衣楼。   这日一早,拾九和秦少安陪着秦家二老吃早膳的时候,秦老夫人忽道:“你们两个今儿都早些回来啊。”   拾九一愣, 一时不知道为何, 只连忙应道:“是。”   “儿子明白。”秦少安温声笑道, “今天是冬至, 我和拾九都会早点赶回来陪爹娘一块吃饺子的。”   他侧过脸去, 看着傻怔的拾九, 笑意蔓延眼底:“夫人, 日子过糊涂了, 连冬至都忘了?”   拾九回神, 朝秦少安笑笑:“是,我竟然忘了。”   她偷偷地搓了搓发凉的双手,才缓过方才听到“冬至”二字时如同雷轰的惧意。   她无法忘记,她死在冬至。   死在众人都在欢声笑语吃着饺子的那个寒夜。   从这一世的时间来看,那是在两年后的今天。   纵然今世她不会再让自己落入那样的境地,可是听到冬至两个字,还是不由自主地胆寒,像是伤口才刚覆上新痂,便被人一把掀开。   只是,她还不能表现出来,只好默默地抚过伤口,面色如常地听着秦老夫人谈及今晚该做什么口味的饺子馅。   早膳后,拾九出发前去着衣楼。   今日又是一场很大的风雪,她下了马车走进着衣楼,抖去身上的残雪,径自上楼去了刺绣房。   “拾九你来啦。”秋云夕正在忙,抬头向她笑笑,便又继续手上的活计。   “嗯,快过年了,这件新衣必须要赶紧做好呢。”拾九进了里屋,将赶制的新衣拿出去,顺着昨天未完成的部分继续刺绣。   “今天是冬至,记得吃饺子。”   “嗯……府上有准备。”   没过一会儿,陆掌柜面色迟疑地进了来,看了一眼秋云夕:“秋娘,你去别的房间做活吧,我有点事要与拾九姑娘说。”   秋云夕“哎”了一声,便退出了这间房。   拾九放下针线站起来:“陆掌柜,有什么事吗?”   陆掌柜支吾道:“有、有一个客人,他想请拾九姑娘帮忙做一件新衣,不计酬劳,只要姑娘开价即可。”   拾九见状,心里顿时什么都明白了。她这一生有所牵绊的人数来数去就那么几个,那点名要她做衣服的“客人”除了楚逐她也想不到别人了。   厚颜无耻,阴魂不散。   拾九沉了脸:“陆掌柜,拾九虽然常在着衣楼向你请教学习,但你也知道,拾九终非着衣楼的人,更没有收钱制衣之说。这无缘无故冒出来的‘客人’,恕拾九不能招待。”   陆掌柜在心里连连叹气,平时拾九从来不摆架子,更不会对他冷脸以对,这会儿一听到“客人”二字就沉下了脸,必定是猜到了客人的身份。   “唉。”他又何尝不知道拾九不是他着衣楼的人呢,他更知道拾九如今已是将军夫人,不是他能随意差使的。   只不过,如今让他来传话的王爷正站在门外等候,他怎敢不问。   “我也是这么跟王爷解释的。”陆掌柜压低了声音,“只是不知道王爷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以为你在着衣楼亲自制衣售卖呢,现下他亲自登门,我总要来问个话:见,还是不见?”   “不见。”拾九立刻回绝,声音坚定极了。   “不见?”刺绣房的门被“唰”地打开,楚逐就立在门口,眼底一片黑沉。   拾九沉默着与他对视,而后重复道:“不见。”   陆掌柜在这一片令人窒息的氛围中不敢出声。   “你出去。”楚逐一脚跨进来,这三个字显然是对陆掌柜说的。   陆掌柜浑身僵住,这摄政王真是把他架起来了。   他进退两难,只得眼巴巴地看向拾九。   拾九却直直地迎着楚逐的目光:“我将军府的那些侍卫呢?”   楚逐道:“捆起来了。”   拾九不知他竟会这么大胆,冷声道:“楚王爷,你这是要做什么?”   楚逐道:“改日我会亲自登门赔礼。”   “不必改日了。”拾九向陆掌柜道,“陆掌柜,请你派人向将军府知会一声,摄政王不知何故将府上的侍卫捆起来了,请将军前来。”   陆掌柜冷汗直冒,此刻他夹在王府与将军府之间,无异于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却又无计可施,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到底该听从哪边的意思?   楚逐面上看不出表情,瞥了陆掌柜一眼:“既然秦夫人这样说,你照办便是。”   “是。”陆掌柜如蒙大赦,马不停蹄地逃离了是非之地。   楚逐反手一掌,便将刺绣房的门关得阵天响。   “你就这样不想见到我?”房间只有两个人了,楚逐的声音蓦地便变低了,语调也不似方才那般强硬。   拾九这才注意到,他满脸尽是憔悴,一副病体未愈的样子。   但她没有一丝在意,反而坐了下来,继续着方才的刺绣,一个眼神也没再给他。   楚逐走到她跟前,看着她手上那件墨绿色的新衣,眯起了眼睛:“这是给谁做的?”   拾九头也未抬:“王爷看不出来么,这是一件男人衣衫,自然是给我夫君做的。”   楚逐:“是他让你这般操劳吗?”   拾九:“我愿意给夫君做新衣过年,与王爷无关吧。”   楚逐声音软了下来:“为他可以,为我不行?”   拾九一顿,手上错了一针,返回重来:“王爷说笑了,我与秦将军是夫妻关系,为他做一件新衣我甘之如饴。我与王爷一点关系也没有,为何要为王爷做衣服呢?想必陆掌柜也跟王爷解释过了,我并没有开这门生意,王爷要做新衣另找他人吧,我只为我夫君做衣裳。”   楚逐看着她尽心尽力地为秦少安制衣,又想起在前些日子的宴会上,她与秦少安在他面前恩爱甚笃的场面,只觉一股气血涌上喉间。   他硬生生咽下喉间的血腥,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止住了她的动作:“你只是为了离开我,才选择嫁给他的,不是吗?”   ——你爱的人,是我。   楚逐死死盯着拾九,却不敢将这句话说出口。   他不敢在她面前提“爱”这个字。   “你和秦少安只是交易,对不对?”他声音低哑,似在诱.哄,又似在祈求。   在赐婚诏书送到王府时,他就知道拾九和秦少安一定只是以婚约做了交易。   若不是交易,秦少安不可能为了没见过几次面的拾九与他明面上作对。   若不是交易,爱了他这么多年的拾九不可能会突然要嫁给没见过几次面的秦少安。   放手时,他不在意秦少安将从拾九这里获取他的机密,也不在乎拾九明晃晃的背叛。   他甚至庆幸,只是交易就好。   可是,新婚夜她对他的掌掴,新婚次日她让人送来的带血白帕,这段时日她对他的厌恶,对秦少安的亲密……   一次又一次,将他拉入深渊。   “告诉我,你和他只是交易。”他的声音急迫而痛苦。   “不是。”拾九正色,声音冷冽无情,“我爱他,我爱秦将军。”   “你没有!”楚逐手中一紧,握得她手腕生疼,“他能比得上我?你才嫁给他多久?三个月?四个月?比得上我们这么多年?他真的有我好吗?他能让你满足吗?能——”   “够了。”拾九语气平静。   她冷眼看着楚逐像个疯子一样丧失平日的冷静自持,心中的愤怒逐渐被讽刺所填满。   这么多年?   是啊,他心知肚明,她爱了他这么多年。   可是,换来了什么呢?   “王爷,人心易变,拾九的心也是。”拾九拿回自己的手。   楚逐见自己握疼她了,不由自主地松开,眼睛却仍紧紧盯着她,不允许她有片刻的逃避。   拾九清冽一笑,转身去到窗边,推开了木制的厚重窗子,一阵寒风便裹挟着飘雪卷了进来,吹散了屋子的暖意,带来瑟瑟的寒凉。   “今日是冬至。”拾九站在窗边,转身看着楚逐,一半的面庞被阴影所覆,只能看到她嘴角微弯,似乎在说一个笑话,“深爱着王爷的那个拾九,已经死在了两年后的冬至。”   楚逐顿时遍体生寒,像被千万把寒刀插.入心脏,痛不能言。   恰在此时,刺绣房的门被人大力推开。   秦少安跨步进来时,第一眼便看见了立在窗边的拾九,她身形消瘦,被呼呼吹过的风雪包裹着周身,脆弱得好似一碰即碎。   “楚逐,我对你忍无可忍!”秦少安怒不可遏,冲上前去揪起楚逐的衣领,朝他脸上便是一拳。   楚逐没有闪躲,被一拳打到屏风边,屏风呼啦倒下。   这一拳毫不留情,结结实实地打在他脸上,立刻红肿了一片。   楚逐吐出一口血,却未还手,嘴里只低语着:“是今天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09 19:15:15~2022-03-15 14:15: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用户529988983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8997583 2瓶;小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报应   秦少安犹不解气, 又是一拳击向他胸口:“楚王爷,念及我们是同僚,秦某对你多有忍让, 可是你不把秦某放在眼里, 三番两次骚.扰我夫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刺绣房的动静闹开, 两方被安排在外等候的人纷纷冲了进来。   长行一见楚逐被人打了,立刻便拔了剑, 剑指秦少安, 大有一拼生死的架势。   将军府的侍卫自然也忠诚护主,刷刷刷地列成一排, 拔剑相向。   两方剑拔弩张。   拾九徐徐走到两方中间, 迎面看向楚逐。   她身后,是将军府的人。而她的身前, 是长行冷冷的剑锋。   立场不言而喻。   长行看着拾九,后退了一步, 又看向楚逐。   楚逐摇头,令长行放下剑。   长行和王府其他侍卫只得一一收剑入鞘。   愤怒过后,秦少安也恢复理智, 若是两方在这里冲杀起来, 朝堂可就乱了。   他也抬手令府上侍卫放下了剑, 哼笑道:“今天是冬至, 楚王爷近日这般清闲, 不多吃两盘饺子, 何故多生事端呢?”   自祭天刺杀事件后, 楚逐无法洗刷自己的嫌疑, 在朝中势力大减, 手中事务亦是少了许多,与闲赋在家没什么两样了。   秦少安看着颓丧不语的楚逐,心中升起无法言说的得意,揽上了拾九的腰:“本将军携妻归家过冬至,便先告辞了。”   拾九看了楚逐一眼,与秦少安相携离去。   “王爷,你怎么样了?”他们一走,长行立刻扶住楚逐。   他怎么也没想到,秦少安敢直接对王爷动手。   他更没想到,王爷非但不还击,反而让他们放走了秦少安。   而拾九,竟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还站在秦少安那边……   长行几番启唇,最后都不知说什么才好。   一室的沉默中,楚逐静静地向外走去,长行连忙跟上,一行人回了王府。   *   王府。   楚逐去了一趟着衣楼,回来就像失了魂,一路上一言不发,回了府也只是径自去了书房,关于今天的事,没有交代任何话。   长行焦急,只得赶紧派人去请李御医过府。   平黎今天没有跟随一同前去,见楚逐脸上有伤,像是被人打过的样子,简直无法置信,立刻将长行拉到一边:“是不是……是不是拾九把王爷打了?”   在这个世界上,能将楚逐打伤且全身而退的,除了拾九他想不到别人了。   长行叹道:“若真是拾九打的那就好了。”   总是陪侍在王爷左右,他对王爷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若是拾九打的,王爷说不定还觉得有所偿还,能让拾九出气可是他求之不得的事。   这次放任秦少安攻击自己而不还击,恐怕也是源于对拾九的愧疚至极,因此借秦少安的手惩罚自己。   这段时间以来,每逢下雪,王爷总是会在大雪中独立一夜,将自己整得大病一场,谁劝也不听,大概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就是不知道,拾九今天又说了什么刺激王爷的话。   就在长行沉思之时,平黎已是怒不可遏:“那是谁伤了王爷?”   是拾九那还好说,是别人……哪个狗.东西不要命了!   “行了吧,还不都是怪你!”长行瞥了平黎一眼,“都怪你在王爷面前说什么拾九在着衣楼做衣服呢,害得王爷上了心,忍了一段时日终究忍不住,拿这个借口去看拾九,结果却发现拾九并不给别人做衣服,只给秦少安做呢,王爷能不伤心吗?”   平黎摸了摸鼻子:“我只是想,王爷亲自上门去,万一拾九心软,便给他做了呢,王爷一定会很高兴的。”   “拾九是不会心软的。”长行想到今天拾九离开时那个冷漠的目光,心里一阵叹息。   若是换作从前,有人伤害王爷,对拾九来说那是要她的命。如今,她却可以对受伤的王爷视而不见,甚至连一丝不忍的情绪都不肯施舍给他……   平黎也百思不得其解:“拾九那丫头,什么时候对王爷那么心硬了呢。她待我们都还是和从前一样,偏偏对王爷……”   “谁知道呢。”长行摇头,“好像从某一天起,就什么都变了。不管是拾九,还是王爷。”   平黎忽地挠头道:“你还没告诉我,到底是谁打伤了王爷?”   “既然王爷都不追究了,你就不用知道了。”长行抬步朝大门去,“我先去看看李御医来了没有,你让后厨备好饺子。今天是冬至,等会儿得给王爷呈上去。”   李御医很快便提着药箱赶来了,跟着长行一起去书房求见楚逐。   楚逐却闭门不见,让李御医回去。   李御医犯了难,看来又是长行擅自做主的。   前几天也是如此,楚逐因多日在雪中独立至天明,导致风寒湿气入体,最后竟高烧不退,也是长行将他请了来,楚逐却不肯就医,像是喜欢虐.待自己的身体一样。   这次,不知又怎么了,却仍旧不肯就医。   长行在外拍门,急切道:“王爷,您的身体真的不能再拖,让李御医给您诊治吧。”   “下次再自作主张,就去领罚吧。”门内传来声音。   “王爷——”   “滚!”   带着隐忍怒火的声音传来,长行不敢再造次,只得闭嘴不言,将李御医送了回去。   一直到了晚上,楚逐都闷在书房里,最后,还是由项叔出门,敲响了书房的门。   “王爷,项叔求见。”项叔端着一盘热烘烘的饺子敲门。   到底是冬至,不吃饺子怎么行呢。   楚逐向来给项叔三分薄面,听是他的声音,便允了他进来。   “项叔,有何事?”楚逐靠着椅子,闭目养神,语气嘶哑不堪。   项叔连忙将饺子放到书桌上:“王爷,您今天除了早膳吃了点东西外,再没吃过别的东西了。今天是冬至,府里上上下下都吃了饺子,您也吃一点吧。”   听到“冬至”二字,楚逐蓦地睁开了眼。   映入他眼中的,便是一盘冒着热气的饺子。   他浑身颤抖起来,手握成了拳,低语道:“今日是冬至。”   “是,王爷,今天是冬至。”项叔忙道。   “噗——”一阵气血上涌,楚逐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顿时将白生生的一盘饺子尽数染红。   “王爷!你这是——”项叔大惊,“我马上去找御医过来!”   “不必。”楚逐看着眼前的血饺,竟然低低沉沉地笑了起来,“是活该,是报应。”   当年她死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幕再度在眼前重现,那一瞬间他疯了,完全不知道她死的那日便是冬至。   而今天,在冬至之日,他跑去找她。   他还有脸跑去找她!   从她嘴里听到她已爱上秦少安,看到她为了秦少安与自己对立,看着他们相携而去,宛若一对璧人……   谁说不是冥冥之中的报应呢。   本以为重生便能重来,结果,他一败涂地。   *   将军府。   “拾九,多吃点。”家宴上,秦老夫人亲自给拾九夹了一个饺子。   拾九受宠若惊:“多谢婆母。”   她投桃报李,连忙用小碗也给秦老夫人盛了一个,恭恭敬敬地递过去:“婆母,您也多吃一点。”   看着她越发有了礼节,秦老夫人满意地点头。   “既然娘都给你夹了,我自然也不能落下。”秦少安淡笑,也给拾九碗中夹了一个。   拾九浅笑道:“多谢秦大哥。”   她立刻也给秦少安夹了一个,却是没用小碗,而是直接夹到了他碗里。   顺便用余光看向秦老夫人,果然看见秦老夫人露出了越发满意的笑容。   她就是做给秦老夫人看的。   给秦老夫人夹饺子用的是单独的小碗,表达的是她作为儿媳妇的尊敬,给秦少安夹饺子,是直接夹进碗里的,表示的是夫妻间的恩爱。   她是在跟秦家二老的相处中慢慢琢磨出来的,从来没有人教过她这些。   一顿冬至饺子宴在其乐融融的氛围中吃了很久才结束,秦少安送拾九回到房间时,已经临近亥时。   “早些休息吧。”秦少安道。   拾九点点头。   “今天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以为楚逐又要欺侮于你,一时心急才——”   “我知道。”拾九笑笑,“多谢秦大哥。”   “嗯,那就好。早点歇息。”   “秦大哥,你也是。”   拾九目送着秦少安转身前去书房,才进了房间。   晚上专门在宜山院轮值伺候的人都是秦少安的亲信,只听从秦少安的安排,而且各个守口如瓶。   因此他们分开住了这么久,秦家二老都没发现异样。   莺儿自然也知道,这会儿见秦少安走了,便端来清水,伺候拾九梳洗。   “夫人,今天将军亲自去着衣楼接你回府啊?”莺儿一边给拾九脱去外衫,一边同她闲聊。   “嗯,今天下朝较早,将军正好有闲。”拾九道。   她平常去着衣楼都是不带上莺儿的,她其实从来都不需要别人伺候,因此便让莺儿留在府中休息。莺儿显然不知道今天在着衣楼发生了什么,她自然也不想宣扬。   “看来,将军对夫人还是极好的。”莺儿给拾九放下头发,拿起梳子给拾九梳头。   拾九道:“嗯,将军为人很好。”   因为秦少安为人很好,所以即使两人不是真正的夫妻,也对她照顾有加。   “夫人,今日是冬至,你和将军还不同房么?”莺儿忽地问。   拾九奇道:“为何冬至便要同房,是有什么讲究吗?”   “不是……其实莺儿的意思是,既是夫妻,总有同房的一天呀,夫人你也嫁进来这么久了,你和将军这是打算一直不同房么?”   原来只是劝她与秦少安同房。   拾九含糊道:“再说吧。”   虽然没有对莺儿避讳这件事,但她也不打算深聊。   莺儿见她不以为意,便又劝道:“夫人,你得替自己多多考虑啊,不然——”   “好了莺儿。”拾九知道莺儿是好心,但这事根本没法与一无所知的莺儿聊,“我不想谈论这些,以后也不要在我面前说这些。”   “是。”莺儿只得咽下劝说。   一时屋子里有些安静得过分,拾九缓和了气氛:“今天是冬至,莺儿你可吃了饺子。”   “吃了呢,府中人人都吃了。”莺儿连忙接话。   拾九笑道:“那你最爱吃什么味道的?我让厨房再给你做一些。”   莺儿高兴道:“我最爱吃猪肉馅的,夫人你呢?”   “我……”拾九一时陷入了沉默。   她好像没有什么爱吃的,就连刚刚那顿家宴,她虽然吃了十来个饺子,也只是为了迎合秦家二老,其实食不知味。   对饺子,她并没有什么喜好。   唯一爱过的那个饺子……她似乎也已经忘了是什么滋味。   可是,世间其他的饺子,也再难让她如当初那般欣喜若狂,如获至宝。   *   着衣楼刺绣房的事被王府和将军府双双压了下去,毕竟当时拾九也在,很容易传出不堪的流言来,因此必须从源头上悄无声息,这点上他们不谋而合。   过了冬至,转瞬便是年底。   赶在除夕之前,拾九总算将秦少安的冬衣做了出来,还特意先呈给秦老夫人过目。   秦老夫人看着做工精致的冬衣,不禁连连点头,眼中多了一分赞赏。   秦少安更是异常高兴,恰逢宫中依照习俗举行除夕宴会,他当即便决定,就穿这身衣服去赴宴。   到了年底,各种宴会便接踵而至。   拾九虽然能不去的便都不去,但宫中的这场除夕之宴不好推脱,便只得陪着秦少安去了。   自然,不可避免地再度见到楚逐。   不过,在这群臣之宴上,他倒是没有任何异常的表现,只是在看到秦少安穿着的新衣时,眼睛蓦然黯淡许多。   宴席上,因同僚竞相劝酒,秦少安不禁多喝了几杯,喝得微醺,忽地歪倒在拾九身侧。   拾九一惊,低声道:“秦大哥,你没事吧?”   “我没事,缓一下就好。”秦少安闭着眼睛叹道,“同僚盛情难却,我有些不胜酒力罢了。”   拾九知道喝多了的人肯定很不舒服,见他这么难受,连忙请宫人送醒酒汤来,想了想,又伸手给他揉起了额角。   “拾九,多谢。”秦少安没有睁眼,感受着柔软的指腹在他额角来回抚过的温和,淡淡笑了。   另一边的楚逐一边看着,一边默不作声地不停灌自己酒,过了一会儿,竟也有些醉了。   恍惚中,竟看到拾九款款走了过来。   他放下酒壶,迷恋地看着她。   “我也醉了,这里突突地疼——”楚逐呼出一口酒气,指着自己的额角。   可是,等了许久,也没等来拾九那双轻柔的手。   他一头栽倒在地,嘴里依旧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   “没出息。”江屿走过来,将楚逐扶起,给他灌了一杯醒酒汤,“那个拾九……你就真的这么放不下?”   上次拾九联合秦少安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他可是狠狠记了一笔呢。   若非他与楚逐情分深厚,也信得过楚逐,两人早就因为祭天刺客一事决裂了。   却没想到,便是这样了,楚逐还心心念念着拾九。   “你说,你早干嘛去了。”江屿叹息,“她在你身边时,你何曾珍惜过?”   楚逐垂眸,笑了一声,又灌了一口酒。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来着?”江屿夺下他的酒,“你当时派人保护出任务的她时,我就跟你说过:你若只是把她当成棋子,那么磕了碰了又算什么,从你用金刚罩将她稳稳罩在自己的羽翼下时,你已将她当成了稀世明珠。你当时非要争辩,说什么只是舍不得这把好用的剑。现在什么都晚了,你又借酒浇愁给谁看?你往那儿瞧瞧,人家正在悉心照顾她夫君呢,可没管你喝得烂醉如泥。”   “你别管。”楚逐又拿起另一壶酒,一口气咕噜咕噜喝了半壶。   “唉。”江屿摇头,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且陪你喝喝吧。”   热闹的宫宴一直持续到半夜,到了子时,宫中燃起烟花,庆贺新年。   在闪闪烁烁的烟火中,拾九看了楚逐一眼。   辞旧迎新。   她对自己说道。   *   过完年,很快宫中又有了宴会。   这次,是墨萝嫣的生辰宴。   墨萝嫣生于正月初九,这是她的十七岁生辰。   长公主的生辰,自然是要大办宴席庆贺的。   不过,比起除夕宫宴,她的生辰宴规模还是小了不少,不过,这并不妨碍宴会的热闹。   众人都知道,去年长公主与摄政王之间的关系忽地淡了,加上摄政王因祭天刺客之事失势,这大驸马的位置可能要易主了。   因此,朝中青年才俊皆跃跃欲试,在受邀之列的人,无不尽己所能,谄媚迎合。   按照惯例,楚逐与秦少安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只不过,秦少安已有正妻,自然全程不动如山,而楚逐……则直接告病不来。   在长公主府进行着热闹宴会的时候,楚逐正在府中,用一个锦囊,装下一粒粒的红豆。   这连一旁的长行都看明白了,红豆又名相思豆,寓意“相思”。   “你替我送去给拾九。”他装好一袋红豆后,将锦囊交给长行。   长行迟疑着,拾九多聪明啊,不用说都知道是王爷送的,必定是不会收的,便是收了……恐怕也会扔掉,又有什么意义呢?   但是他可不能直接说出来,想了想,便道:“要不,等过几天拾九生辰的时候再送?”   那时候,他便可以假装是他送的生辰贺礼,拾九万一相信了,好歹也算将王爷的礼物送达了。   “就今天送。”楚逐道,“她扔了也好,不要也好,总之今天送过去。”   “是。”长行只得应下,拿着锦囊前往着衣楼。   楚逐走到窗边推开窗子,遥遥地看向着衣楼的方向。   拾九,生辰快乐。   我很想你。   且以红豆寄相思。   即使,知道你根本不会收。 第35章 宫宴   是夜, 将军府,宜山院。   秦少安从宫中归来,邀拾九在院中信步。   拾九知道他定是有话要说, 两人走了几步, 她便开口问道:“怎么了秦大哥?是今天长公主的生辰宴发生了什么事么?”   “倒也不是。”秦少安摇头笑笑,“只是今日参加了长公主的生辰宴, 忽地想起来……我竟还不知道你的生辰。”   寻常人嫁娶一般都要合算八字生辰,而他们成婚利用的是幼帝的赐婚诏书, 这些便一概略过了。   因此, 直到今日他才忽然想起来,他竟还不知道拾九的生辰。   “是我的疏忽, 竟然一直不曾问你。”秦少安惭愧不已, “也不知是哪一天,是否已经过了。”   岂料, 拾九只是淡淡笑道:“没关系,生辰而已, 并不重要呀。”   “生辰,意指降生之日,怎么会不重要呢。”秦少安料想她在王府定是没怎么好好过过生辰, 所以才会这么说, 心头一时掠过一丝痛意。   “可是, 我并不知道我的生辰。”拾九定下脚步, 脸色掩映在昏黄的月色下, “我其实并不知道自己生于哪一日, 我的所谓生辰, 是楚逐捡我回来的那一天, 是他定下的日子。我既然已经脱离了王府, 那么那个‘生辰’也便不复存在了。”   秦少安亦停下脚步,眼中难掩惊诧。   他知道拾九是个孤女,然而他未曾深入想过生辰的问题,因自己身在和乐圆满之家,每年都有家宴以贺生辰,便从心底里认为,每个人都有一个确然的生辰,而每个人亦都知道自己生辰在几时。   却未想过,孤女的世界,比他想象的还要残忍。   “抱歉,是我失言了。”秦少安悔恨不已,只恨没能将方才的话吞回去,更没再追问楚逐给她的生辰是在哪日。   这生辰是楚逐给她的烙印,她不愿再过生辰,其实是在剔除楚逐留给她的痕迹。   他很乐见拾九有这般果决的想法。   “如此也好。你想哪一天作为生辰,哪一天便是你的生辰。你若不想过生辰,那生辰则无意义。”秦少安笑道,“这样岂不是比我们一般人更加纵意?”   拾九怔然,她确有被这一句话安慰到。   “谢谢你,秦大哥。”   冬日凉寒,两人并未在院中待太久,不一会儿拾九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在脱外衫时,从口袋里滚出一颗红豆,她愣了一下,拾起。   白天的时候,长行忽然带了一个装满红豆的锦囊来找她,说是路上随意采摘的,兜了一袋送与她。   ——只有三岁小孩才会信这种鬼话。   她知道必定是楚逐送的。   不过,在墨萝嫣的生辰,送一袋红豆给她,实在是太过讽刺了,她不知道楚逐在想什么。   当然,她也不在意了。   但是,她不想让长行难办,权衡过后还是暂时收下了,塞进了口袋,便催长行回去。   送长行出门的时候,她怕楚逐还会借着十天之后她的生辰,再让长行送什么东西过来,便告诉长行,今年以及以后的每一年,她都不会再过生辰了。   若是他再送东西来,她定要翻脸。   以往的每年生辰,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庆祝,但是长行和平黎倒是会给她准备小礼物。   今年,因为楚逐的缘故,连这份小礼物,她也不要了。   长行走后,她也没将红豆留下。连同那个锦囊,她一并扔进火炉子里了。   只是,睡前才知道,还有一颗漏网之鱼。   拾九凝着两指夹.着的小小红豆,蓦地用了力,碾了个粉碎。   *   拾九的生辰悄无声息地过去,而在年后的这段日子里,她依旧时不时地往着衣楼去。   只要秦老夫人没有直接站出来阻止她,那么她就会假装看不到秦老夫人的不满。若是秦老夫人真的不许她再去着衣楼,那她就只能让秦少安从中调解了。   她心里很清楚,她不是真正的将军夫人,所以她不会将自己困在将军府,当一个贤良淑德的妇人。   总有一日,她会离开这里。在那之前,她能学到的东西越多,那么安身立命的本事便越多。   其实,这段时间,她已经陆陆续续将自己所知的大半机密都告知了秦少安,再过不久,待楚逐彻底不再纠缠,等她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时机,她会亲自向秦少安提出和离的想法。   而后,她会去江南。   其实,之前她对自己以后要去的地方十分茫然,只想着有一天离京城远远的,对于要去哪里,却是毫无计划。   而因为秋云夕的到来,她心中终于有了明确的想法。   秋云夕说,江南是一片鱼米水乡,那里山净水美与世无争,开一个小铺子便可满足温饱,悠然度日。   她心动极了。   况且,江南又离京城很远很远,实在是个隐世的好去处。   于是又旁敲侧击地问了秋云夕很多关于江南的事儿,心中越发向往。   不过,还未等到她前去江南,倒是又从江南来了一个人。   这人名唤燕辰,年方十六,是秋云夕在江南家乡的邻居。   那日拾九来到着衣楼,未见到秋云夕,还以为她跟着陆掌柜进货去了,哪知没过一会儿,她便领了一个少年前来,见了拾九,便对那少年道:“燕辰,快叫拾九姐姐。”   燕辰长得唇红齿白,闻言灿然一笑,似三月春风一般暖煦:“拾九姐姐。”   拾九惊讶地站起来,情不自禁地应了一声,连忙望向秋云夕。   秋云夕这才向她介绍:“拾九,他叫燕辰,燕子的燕,时辰的辰。他也来自江南,跟我家是邻居。”   拾九点点头,两人算是认识了。   秋云夕拉着拾九坐下,向她说起了燕辰的来历:“燕辰这次来京城,是来参加三月的会试的。他天资聪颖,自小就有从仕报国的想法,但是他爹娘奇怪得很,从他很小的时候开始,就一直教育他一辈子不许去京城,更不让他科举从仕。”   拾九听到这里,不禁疑惑地问:“为何?”   秋云夕摇头:“不知道啊,他爹娘从来不说原因,只是一个劲地不许。但是燕辰也自有自己的主意,哪能都听父母摆布呢,因此背着他爹娘参加了童试、乡试,而且还在乡试中高中解元呢。”   拾九不由得赞道:“真厉害!”   她看向比自己还小一岁的燕辰,眼睛里多了几分敬佩。   秋云夕续道:“对啊,若是寻常人家,知道自家孩子有如此光耀门楣的成就,哪怕是砸锅卖铁,都定要把孩子送去京城参加会试,可是燕辰他爹娘就不一样了,知道燕辰偷偷参加考试后,揪着他一顿好打,更是发了狠话,若是燕辰敢去京城参加会试,便与他断绝关系。”   说到这,秋云夕不由得看了燕辰一眼,叹道:“可是燕辰也是个倔的,他爹娘越是这样,他心中越是不服不甘。你说说,凭什么一点理由也不给,便让他放弃自己一直以来的愿望呢?因此,他这小子只身一人离开了熟悉的江南,跑来了这人生地不熟的京城。好在我与家中联系不曾断过,因此他也知道我在京城的着衣楼做绣娘,于是一来到京城,便来投奔我了。”   拾九心中惊诧,真的从未见过这样奇怪的爹娘。   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安慰眼前这位少年:“燕辰,你别担心。既然来了京城,就好好准备考试。哪有爹娘真舍得与自己的孩子断绝关系呢,必定只是气话而已。倘或你高中状元衣锦还乡,你爹娘不定有多高兴呢!”   燕辰看着刚刚认识的拾九笨拙地安慰自己,弯了弯唇角:“多谢拾九姐姐。”   拾九笑道:“既然你是秋娘的朋友,又叫我一声‘姐姐’,往后我也会把你当成弟弟一样看待。这段时间你要是有什么需要之处,尽管跟我说,知道吗?”   “知道了。”燕辰点头,眼睛弯起笑意,“谢谢拾九姐姐。”   燕辰暂时住在了离着衣楼不远的来福客栈,吃住的钱都是他自己付的。   为了来京城参加会试,他自己偷偷攒了一些银子,因此不愿在这些地方求助于秋云夕和拾九。   只不过秋云夕在京城待的时间久,到底比他熟悉京城,他前来投奔她也算有个照应,免得因为对京城不熟,而耽误了考试。   *   时间转瞬来到二月中旬。   长公主墨萝嫣的生辰才过了一个多月,便又到了幼帝墨承越的生辰。   二月十五日,是他四岁的生辰。   幼帝生辰,自然也是要设生辰宴的。   这本是与拾九无关的事,哪知道幼帝没忘记她,特意叮嘱秦少安带她进宫赴宴。   上一次的除夕宴,因为幼帝吹了风,所以只在宴会上匆匆露了一面,便被抱回去静养了。   拾九想起她与幼帝上次一块“玩”,还是十月祭天之后的宴会,没想到幼帝还记得她。   她倒是也挺喜欢幼帝的,只是她不喜欢皇宫罢了。   不过皇命难违,她只得随秦少安进宫。   楚逐此次又告病不来,因此未在生辰宴上见到他。   而宴会上,幼帝见到了拾九便高兴极了,和上次一样,很是亲昵地扑了过来。   拾九温柔地笑笑,也如上次一般悉心照顾幼帝,顺着他的性子与他玩耍。   到了宴会结束的时候,幼帝还对她依依不舍,拉着她的袖子不让她走。   墨萝嫣见状,忽道:“天色还早,不如请秦夫人移步长公主府喝喝茶,再陪皇上一会儿吧。”   幼帝一听,立刻叫道:“好啊!姊姊说得对!”   拾九看了一眼秦少安,既然幼帝都这么说了,着实不好推脱。   秦少安却有些犹豫,墨萝嫣只说“秦夫人”,还将地点定在了“长公主府”,摆明了不让他这个外臣一道留下。   只是,她单独留下拾九,让他担心是否会对拾九不利。   秦少安正想着如何回绝,墨萝嫣却已先开口了。   “秦将军在担心什么?”墨萝嫣道,“秦将军是不是信不过皇上和本宫呀?只是留秦夫人喝喝茶,能出什么事呢?”   这话说得巧妙,若是他拒绝了,便是不相信皇上。   虽然皇帝年幼只是傀儡,但是作为明面上的君与臣,秦少安一直恪守着臣子的本分,不会随意扰乱规矩体统。   拾九自然也悟了墨萝嫣的意思,立刻道:“将军,你先回府吧。皇上爱与拾九玩,是拾九的福分,拾九也想多陪皇上玩一会儿。”   她想,当着幼帝的面,墨萝嫣能做什么呢。   况且,她既然已经嫁给了秦少安,与墨萝嫣的恩怨已消,墨萝嫣更不会对她做什么了。   应当只是在幼帝的生辰之日,不忍拂了幼帝的兴致,所以才将她留下。   秦少安自然也想得到这些,便觉方才多虑了,道:“好,晚些时候我派人来接你。”   待秦少安走后,拾九便与墨萝嫣、幼帝一块去了长公主府。   拾九第一次来到这座位于皇宫内的长公主府邸,一路小心谨慎。   墨萝嫣倒是比往日温和,甚至有几分亲昵,不再唤她“秦夫人”,反倒叫她“拾九”,还顺嘴向她介绍了庭院中的几种奇花异草。   拾九受宠若惊,自然都一一地应了。   念及前世,她对墨萝嫣不可能没有恨意。但是她心里明白,她与墨萝嫣的恩怨,皆因楚逐而起。   而她对楚逐都无报复的意愿,自然也不想再因前世之事,对墨萝嫣再生报复之心。   再说,墨萝嫣贵为长公主,她即便在此刻杀了墨萝嫣,也不能活着走出皇宫。   重生一世,她不想将自己的生命再度浪费在这些无谓的事上。   不过,她亦不可能与墨萝嫣亲近起来,因此只能勉强维持着表面的笑意,待一会儿幼帝玩累了将去安歇,她便从长公主府脱身。   沉思之间,几人已经进了长公主府的偏厅。   偏厅烧着地龙,暖融融一片春意。   “琴瑟,奉茶。”墨萝嫣唤来自己的贴身婢女,“让嬷嬷带皇上去换一身衣裳。”   幼帝正准备让拾九陪自己一道儿玩呢,哪知道一回来姊姊便要让人带他下去换衣服,脸上顿时皱了起来。   “皇上乖。”墨萝嫣哄道,“方才你在宴会上待了许久,里面的衣衫肯定被汗浸湿了,很容易受风寒的。姊姊给你留下秦夫人,你只管去换衣服,你回来她必定还在这儿呢。”   幼帝鼓起来嘴,对拾九道:“那你一定要等朕回来。”   拾九见幼帝这般小孩模样,浅笑道:“一定。”   “拾九,坐下喝茶。”墨萝嫣招呼拾九坐下。   “多谢长公主。”拾九依言坐下,却没有饮茶。   墨萝嫣睨笑,缓缓喝下一口茶,徐徐道:“你嫁给秦将军这么久了,过得怎么样?当初你们的婚事,本宫也出了力呢。”   “秦将军待拾九极好,拾九谨记长公主的恩情。”拾九应道。   说完,她也饮下一口茶。   墨萝嫣弯着唇角,忽道:“可是,本宫听说,王爷对你旧情难忘纠缠不清?”   拾九大惊,立刻起身行了一礼:“拾九不知何人传出的谣言,请长公主不要相信!拾九与王爷并无旧情,更无纠缠不清一说!”   “只是闲聊罢了,你别这么大反应,仿佛本宫要吃了你。”墨萝嫣淡笑,眼睛微眯。   拾九略舒了一口气,这时,忽地感觉脸侧一阵热风袭来。   出于曾为杀手的敏捷,拾九迅速回转身体,掌风拂过身后的不明之物。   “啊——”下一刻,墨萝嫣尖声大叫起来,“我的脸!我的脸!”   拾九一惊,眼睛快速扫过四周,便见墨萝嫣捂着左边脸颊,而地上有一盏摔碎了的琉璃灯。   她马上明白过来,应该是方才琴瑟拿着一盏琉璃灯过来,或许脚下绊了一下,便差点将琉璃灯摔到她脸上来。她那一掌扫开了琉璃灯,却让那灯蜡四溅,一些烧得滚烫的灯蜡便溅到了墨萝嫣的脸上。   琴瑟脸上惨白,立刻跪了下来,身体抖如筛子:“长、长公主……”   拾九见状,连忙跑出去让人赶紧请御医过来。又返回厅中,拿冷壶里的凉水浇向墨萝嫣被溅到的脸。   “长公主别担心,只是灯蜡而已。”   她一边给墨萝嫣的脸降温,一边宽慰着墨萝嫣。   滚烫的灯蜡当下溅到娇嫩的脸上,肯定是十分疼痛的,但是灯蜡没有特别的危害,最多只是烫红肌肤,过后一点事也不会有,很快就能恢复如初,连痕迹都不会留下。   墨萝嫣却大叫道:“抓起来!把她抓起来!”   *   拾九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墨萝嫣派人抓了起来,扔进了一间不见天日的屋子。   她想,或许是因为自己无意中躲开了即将倾覆在她脸上的蜡火,导致灯蜡溅到了墨萝嫣脸上,墨萝嫣怒火攻心,才会气得将她抓起来。   不过,这着实算不得什么大事,便是墨萝嫣贵为长公主,也不能因为这点小事便判她的罪。   最多等到御医前来给墨萝嫣医治后,她就会放自己出来。   再者,还有秦少安知道她在长公主府,到了晚上还不见她回来,定是会来要人的。   因此,拾九没有反抗,也不着急。   只是她没想到,这一等,竟等了十天。   这十天中,除了有个宫婢会一天给她送两顿夹生饭之外,再无一人搭理过她。   她感到奇怪,也日渐焦虑。   就在她准备强行闯出去的时候,她终于被放出来了,是秦少安来接的她。   看到消瘦了一大圈的拾九,秦少安眼睛微眯:“我们回家。”   拾九知道在皇宫不宜多问,也不想多留一刻,于是连忙跟着秦少安坐上了回将军府的马车。   回到了将军府,秦少安才将这些天的事告知她。   原来,那盏琉璃灯里燃烧的并不是普通的灯蜡,而是一种毒物。那毒物一旦碰触到人的肌肤,便会将那片肌肤烧穿,留下一片黑乎乎的焦炭,再无愈合的可能。   那盏灯,本该落在她脸上的,因为她身形敏捷躲开了,于是,便溅到了墨萝嫣的脸上。   “所以说,墨萝嫣她……毁容了?”拾九听到此处,有些无法置信。   “这是她的报应。”   那琉璃灯为何会燃烧毒物,琴瑟又为何会不小心跌倒,差点将灯蜡泼在拾九脸上,众人心知肚明。   拾九回想了一番,自然也明白是墨萝嫣的手法,否则琴瑟一个小小的宫婢怎么敢做这事。   难怪琴瑟当时便吓得跪倒在地,原是知道那灯蜡非比寻常。   不过,墨萝嫣为何要对付她呢?   还是因为楚逐?   拾九摇头,她直觉没这么简单,这其中肯定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那我被关十天,是因为什么?”   拾九想,虽然事实是因为她躲开了灯蜡,导致墨萝嫣容颜被毁,所以墨萝嫣失了理智,便将她抓了起来。   但是,这并不是可以见光的说法,必定要套上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   “她诬陷你指使琴瑟做了此事,所以想将你处以死刑。”   “太荒唐了。”拾九脱口道。   琴瑟是墨萝嫣身边的贴身宫婢,她若是能指使琴瑟,那她早就有千万种法子不动声色地弄死墨萝嫣,何须来这一出。   “没错。”秦少安冷声,“只是她一面之词,没有任何证据,所以罪名没有成立。”   拾九迟疑道:“那最后?”   “一切都推到了琴瑟那个宫婢身上。”秦少安道,“她被处死了。”   琴瑟被处死的时候,疯狂地大喊都是长公主指使她的,只是,她的声音不能被听到。   刀刃划过,她便死在了私刑之下,甚至不必去刑场。   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墨萝嫣需要一个出气的地方,她既治不了拾九的罪,只能将一切推给可怜的宫婢。   而他,还有……楚逐,他们只想护住拾九,再无余心去救别人。   何况,琴瑟本就差点害到拾九,也不全然无辜。   拾九听后不由得默然,琴瑟其实是个可怜人,作为宫婢她别无选择。   而墨萝嫣也是狠心,从小陪伴长大的婢女说杀就杀。   *   自那之后,墨萝嫣便消失在众人面前,整日在长公主府闭门不出。   很快就到了三月。   会试定于三月二十三日举行。   可是,在那之前,燕辰的爹娘竟跑来了京城,死活不让燕辰去考试,要带他回江南。   那天是三月初三,拾九与秋云夕在布料房整理新进的布料,忽然听得楼下一阵吵嚷,一会儿门仆便跑上来,说来了一对中年夫妇,说要见秋云夕。   秋云夕当下一诧,对拾九道:“会不会是燕辰的爹娘追来了?”   以她对燕辰爹娘的了解,还真有这个可能,毕竟他们只有燕辰一个儿子,那可是他们的命.根.子。   不过,燕辰爹娘是知道她在着衣楼做事的,躲也躲不过,于是秋云夕赶紧让门仆去请人上来。   那二人约莫四十不到,即使不再年轻,也能看出男人俊朗女人秀美,容貌与燕辰皆有几分相似,一看便是一家人无疑。   “叔叔婶子。”秋云夕唤了一声,“你们怎么大老远地跑到京城来了?”   燕辰爹道:“云夕,你别瞒我们了,燕辰那小子在哪里?你带我们去见他。”   秋云夕有心助燕辰去会试,因此只是假装不知:“叔叔婶子,我真的不知道燕辰在哪儿,我以为他还在江南呢。”   “云夕,你就快点告诉我们那逆子在哪儿吧!”燕辰娘垂泪,“我们俩在京城不宜久待,留在京城会有杀身之祸的!”   听她说得这般严重,秋云夕一惊:“难不成……叔叔和婶子在京城有仇家?因为这个缘故,你们才不让燕辰来京城?”   拾九不由得道:“若是这样,那二位更应该让燕辰去参加会试,他日高中状元,谁还敢来寻仇?”   燕辰的爹娘闻言只是叹气摇头:“你们不懂。”   秋云夕一时也不敢再欺瞒,只得带他们去见燕辰,让他们自己解决家务事。   却不料,面对亲自来带自己回去的爹娘,燕辰的反应更为激烈,说什么也要去考。   两方几乎争吵起来。   燕辰忽地掷了个杯子。   “若有非回家不可的理由,你们便告知我,让我自己衡量。否则,我必定会通过会试,而后我还会参加殿试,入朝为官,永远留在京城,再不回江南之地。”   十六岁的少年孤勇又决绝地看着他们。   这么多年,他的父母不许他离开江南,不让他进京考试,甚至为了断绝他从仕之心,几次三番不让他去学堂读书,好在学堂的老师怜他天赋出众,自掏腰包资助他读书。   他一直安慰自己,爹娘是爱他的,这么做一定有他们迫不得已的理由。   可是他们从来不说。   于是,渐渐地,他再也不能忍受。   为了他们的缄默,放弃自己的大好人生。   燕辰的爹娘在他孤决的目光下,终是沉沉一叹,一时竟没有再劝。   他们终是做出了退让,答应让燕辰参加会试。   拾九舒了一口气,与秋云夕对视一眼,俱笑了起来,连忙将燕辰爹娘安置在燕辰房间隔壁,让他们一家人有个照应。   忙完了燕辰一家的事,拾九见已经临近中午,索性便回了将军府。   她才刚跨入府中,还没来得及去宜山院,便有一个嬷嬷迎了上来:“夫人,老夫人请你过去一趟。”   拾九一顿,回道:“是。”   该来的还是躲不过。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16 07:43:22~2022-03-16 23:50: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elaina 8瓶;老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心意   拾九在心里叹了一声。   自己的担忧果然不无道理, 秦老夫人年前便含蓄地敲打过她,当时她以给秦少安做新衣暂时混过去了,现在都到了三月, 一切依旧与从前无异, 秦老夫人必定是不满的。   拾九跟着嬷嬷快步去了慈安堂。   嬷嬷将她领进暖阁,却不见秦老夫人身影。   正要问询, 秦老夫人在徐嬷嬷的搀扶下走了进来,拾九连忙行了一礼。   秦老夫人对徐嬷嬷道:“你们都下去吧。”   待其余人都退了下去, 秦老夫人朝拾九走来:“等久了吗?”   “没有, 拾九也才刚到。”   “坐下,陪我说说话。”秦老夫人拉着她在身边坐下, 如上次那般亲昵, 像是同她闲话家常,“我方才去佛堂给祖宗上了炷。昨晚我梦到祖宗来问我, 少安为何娶妻半年了却还没有子嗣,我正要回祖宗呢, 祖宗便走了。于是我刚刚去佛堂,把少安的情况跟祖宗们说了一番,希望祖宗们不要怪罪。我们秦家传到少安这一代, 便只剩他一根独苗, 列祖列宗哪怕去了天上, 心还悬在他这里呢。”   拾九来之前就猜到秦老夫人又要说道子嗣的问题, 却没想到她把祖宗都搬出来了, 一时无言。   紧接着, 便听到秦老夫人道:“之前少安一直忙于朝堂之事, 我和老爷虽然心急于子嗣的问题, 但从来不表现出来。现在, 既已‘成家立业’,那么就该考虑‘开枝散叶’的问题了。拾九,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拾九听得头皮发紧,却也只得答应着:“婆母说得对,拾九、拾九会努力——”   她话未说完,却被秦老夫人打断:“光靠你一个人也是勉强了,你整日心系着衣楼,到底也没安下心来,只把我的话当耳旁风罢了。”   “拾九没有这个意思。”秦老夫人突如其来的话让拾九脸色发白,正要替自己辩解,却又辩不出什么来。   她确实是这般无耻的。   只是当下被秦老夫人点破,她脸上渐渐热了起来。   秦老夫人看了她一眼,终于说出了这次喊她前来的目的:“我想,你既承担不起这个职责,那么找个人替你分担可好?”   分担?   拾九一时没转过弯来,便听得秦老夫人接着说道:“秦家人丁稀薄门楣落魄,好在少安争气,竟挣得一个赫赫有名的一品大将军,自这代始,秦家势必要兴旺起来,这可就只能指望少安了。我上次便同你说过,有些事情你要心中有数,少安不可能只有你一个女人,你想要稳固自己的位置,那就要早点诞下嫡子,可你没把我的话听进去,我也不能总等着你开窍。”   秦老夫人顿了一下,徐徐道:“我跟老爷商量过了,就先把你房里的莺儿给少安做个通房,接着再寻几个良妾入府,充盈一下后院,也好减轻你的负担。你意下如何?”   拾九这下完全明白了。   原来上次是给自己的最后通牒。   秦老夫人本就看不上她,不过她乃皇上御赐正妻,秦老夫人不好说什么,只能巴望着她为秦家诞下孙儿,那也就皆大欢喜。   然而,她非但没有抓紧时间怀上个大胖儿子,反而依旧天天往府外跑,自是让秦老夫人更加不满。   而且,这次幼帝寿宴之事,秦少安要救她出来想必费了不少工夫,甚至与长公主交恶,这落在秦老夫人眼底,绝对都是她的罪过。   谁家婆婆能看得惯整日“惹事”的儿媳妇呢?   因此,纳妾的事宜便被秦老夫人提到明面上来了。   想通了来龙去脉,拾九反而松了一口气。   她自然是不在意秦少安有几个女人的,若是将军府有了其他女人,秦老夫人就不会紧紧盯着她了,于她反而是一件好事。   拾九心下一松,脸上浮起了淡淡笑意:“拾九没有任何想法,一切听婆母的意思,只是将军那边……”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只要你不拦着就好。”秦老夫人笑意舒展,“少安那边,我去跟他说。”   拾九乖巧点头。   她这么轻快地答应了,倒是让秦老夫人高兴不少,便拍了怕她的手:“女子不能善妒,作为正妻更是要胸怀广阔。以后这后院还得你好生打理,要学的还有很多,知道吗?”   “拾九明白。”   “回去吧。”   拾九连忙回了宜山院,本来打算按原计划去着衣楼的,但想到秦老夫人“耳旁风”那边话,一时耳朵发热,只好按捺住性子,决定暂时少出府。   莺儿端来一盆温水:“夫人,是老夫人……跟你说了什么吗?你看上去有些热,要不洗把脸吧?”   “好。”拾九取过帕子,自己沾水梳洗,没同莺儿说什么。   莺儿是将军府的婢女,秦老夫人既然打算把莺儿给秦少安做通房,自然是会跟莺儿通气的,至于莺儿这会儿到底知道不知道,她并不清楚,却也不关心。   所以不想扯破窗户纸,也不想像秦老夫人那样,说个话还要绕个三四圈去试探。   这件事最大的决定权,在秦少安。   拾九洗了脸,便让莺儿出去,拿出一个已经写了几页的小册子,翻到空白一页,在书桌前坐了下来。   将清水倒入砚台,一边缓缓碾磨,一边在脑中思索着自己掌握的东西中,还有什么未给,还有什么可给……   天色渐黑,到了秦少安往常下朝的时间。   门仆那边传来消息,说将军一回府便被老夫人叫去了,晚膳要推迟一会儿。   拾九早已明白秦老夫人骨子里就是个急性子,做好了决定是一刻也不会拖的,因此也不诧异她会急在这一时半刻跟秦少安说那些事,便安心在房里等。   不一会儿,秦少安步履匆匆地走入宜山院。   此时,拾九正在屋子里吃糕点垫肚子,莺儿在收拾帘子。   秦少安冷声道:“出去。”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而后莺儿才反应过来秦少安是在让自己出去,连忙低着头往外去了。   拾九站了起来,她能察觉出秦少安动了怒,没有了往日的风度。   他与秦老夫人吵架了?   正要开口问他,秦少安已三两步走到了她面前。   “我娘提出要给我收通房和纳妾的事,你怎么没有事先跟我说?”   拾九忙道:“秦老夫人也是今天才跟我说的,那时候你已经上朝去了。”   秦少安听着“秦老夫人”这四个字,不觉蹙眉。   拾九除了在秦老夫人面前会喊“婆母”外,在他面前从来只称“秦老夫人”,而这个往常早已习惯的称呼,此时却颇觉有些刺耳。   他逼进一步:“那上次我娘敲打你之事,为何也没跟我说?”   拾九退了一步,不由自主地躲开他的目光:“我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去烦你。”   秦少安看着她避开自己:“为我亲手制新衣,也是无奈之下的托词?”   拾九点头,又摇头。   虽是情急之下的借口,但是感念他的照顾却是真的,她在制衣的时候也是心甘情愿的。   秦少安又问:“我娘让我收莺儿为通房,你也同意了?”   拾九摇头道:“这不是我能左右的事,秦大哥你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是了,在他母亲面前,她又能说什么呢?若是说个“不”字,岂不是成了妒妇?   秦少安怒气渐消,恢复了往日的神色:“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我不会收莺儿,也不会纳其他姬妾,我娘那边我已经回过她了,若是她再私下找你说话,你要跟我说,不许瞒着我,知道吗?”   “好。”   秦少安看着拾九,嘴唇翕动,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左右思量之下,却见拾九转身去了书桌边,拿来了一本册子。   拾九将册子递给他:“秦大哥,这些日子以来,我向你陆陆续续提供了一些机密之事,剩下的我都已经尽我所能写在这本册子上了。”   秦少安死死地盯着她,冷笑一声,从她手中拿过册子。   “咔”地一声,那册子在他手上扭曲变形。   他松手,册子应声而落,一些纸张散落开来,零散地飘落在地。   秦少安看着拾九,眼中是不加掩藏的坚定:“拾九,你真的认为,我娶你是为了这些所谓机密吗?”   拾九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不由自主地捏紧了衣角。   她心里忽地有些慌乱,眼神便不由得躲闪起来:“秦大哥,该是去吃晚膳的时候了,不能让老爷和老夫人等我们。”   “既然已经成了我的妻,何故还叫他们老爷、老夫人?”秦少安失了往日温和,语气带着冷冽。   拾九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低着头道:“秦大哥,你应当记得,我们当初的约定——我们的婚事,本就是一桩交易。那么,老爷和老夫人自然也只是老爷和老夫人。”   她以前在他面前都是这么称呼的,他从未反驳过,今天……   秦少安眼神微黯,终于将心底的话说出了口:“这半年的时间,我们朝夕相对,你真的不知我的心意?”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添了点尾巴,可以看看,不想回看也可以啦,就是燕辰爹娘终于同意燕辰参加会试了,至于燕辰爹娘到底带着什么秘密呢?很快就会揭晓噢~   *   这两天小城市也出现了疫情,枝作为媒体行业从业人员,虽然不像白衣天使们那么忙碌,但是也忙得够呛,今天终于有时间更文了……抱歉,这的确给本就不太稳定的更新雪上加霜,不过现在有轮班了,接下来会努力更多点哦,不要养肥我WQW   希望大家都要注意防护,健健康康哦!   *   感谢在2022-03-16 23:50:39~2022-03-20 21:25: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十三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かわいい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告密   拾九怔怔地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面, 她能察觉到秦少安的目光凝在她身上,却不敢与他有片刻的交汇。   几度启唇欲言,话到嘴边却不知到底该说什么。   她甚至想, 这会儿有个小仆过来请他们去吃晚膳就好了, 这样就可以不必面对此刻的情况。   可是,秦少安似乎决计不让她逃避:“今天不去慈安堂吃晚膳了, 我已让爹娘先吃。我们有很长的时间慢慢聊。”   这是秦少安第一次在她面前展现出如此强大的压迫感,拾九叹了一声, 声音轻柔:“秦大哥, 我从未有别的想法。”   一桩婚约,既然以交易为始, 自然也该以交易为终。   她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秦少安眼底闪过一丝失望:“可是我对你, 却是从一开始便有别的想法。”   他眼神掠过地上散架的小册子,涩然笑道:“其实你给我的不少机密之事, 我早已一清二楚。不是只有楚逐有暗卫有影卫,我也有。我们几人对于朝堂上的一些派系之分几乎心知肚明, 不过心照不宣罢了。我从一开始问你索要机密,便只是一个幌子罢了。”   拾九的头越发低了下来。   其实,在婚后秦少安并不急着向她索取机密时, 她也曾怀疑过, 是否那些东西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可是, 若不重要, 他又为何宁可与楚逐明面上对立, 也要与自己交易, 助自己离开王府呢?   每次一想到这里, 她便拒绝再深想下去。   她告诉自己, 只是一桩单纯的交易罢了, 不要给自己平添烦恼。   今日,秦少安如此直白地挑明一切,她似乎避无可避了。   拾九苦笑,终于抬眼看他:“秦大哥,拾九不明白,拾九有什么地方值得你喜欢呢?”   她一介孤女,无权无势,无才无德,在嫁给他之前,一心系在楚逐身上,与他只见过寥寥几次,他怎么会……   “我比你以为的,还要更早注意到你。”秦少安嘴角带着一抹对自己的嘲讽。   “早在你第一次暗中跟踪我时,我就知道了你的存在。你在观察着我时,我也在观察你。那时候我就在想,为何一个年纪这么小的姑娘,会被派来做这么危险的事。   “许是因为这份好奇,我便对你上了心。之后,哪怕你是在跟踪别人,我也会在暗中观察你。我派人去打探你的消息,才知道你是一个孤女,在王府过得并不好。   “或许,便是那时,我对你在好奇之外,多了一份怜惜。后来在楚逐寿宴上,你带着酒壶主动来找我,似有与我联合之意,那一刻我便在想——   “我必须把你抢过来才行。”秦少安眸光微紧,一错不错地看着拾九,“我怕你一时难以接受,或者怀疑我别有用心,便干脆伪装成只对楚逐的机密感兴趣的样子,与你做了交易。”   拾九心头一震,她的确是不曾想到,原来秦少安早在那时候就对她有了想法,原来他精心做了一个局,只是为了她能离他近一点……   一时,拾九心头百感交集,不知说什么才好。   秦少安见她默然不语,微叹:“你如今,还爱着他?”   “不爱。”拾九想都没想,连连摇头。   “那么……我呢?”秦少安直直盯她,哑声问道。   他既已如此剖白自己的心迹,那么势必要一个答案。   拾九慌乱地撇过脸去,望着窗外已经黑下来的院子,怔然无言。   她承认,在听到秦少安的表白,知道他对自己竟那般隐忍深情后,她心里不是没有触动。   但是,感动与感激并不是爱。   她知道自己爱一个人是什么样子,所以她很清醒地知道,她不爱秦少安。   可是,她也不愿伤他。   一室沉寂中,拾九思虑了很久,才道:“我原是不曾想过这些,从离开王府开始,我就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彻底脱离楚逐的掌控,开一间成衣铺子,过安稳的小日子。我一直认为我们之间只是交易,我也一直觉得,等我离开将军府,你会有更好的妻子。她会与你门当户对志趣相投,你们会过得很幸福。”   秦少安低声道:“也许,我们一开始便不应该是交易。”   他定了定心神:“那么,从此刻开始,这场交易便就此作废。你想走,我依旧会让你走,但是你能否考虑——留下这种可能?”   拾九心头微颤。   秦少安又道:“我娘的话你也别放在心上,什么莺儿雀儿,我都不曾放在心上,只要你还在府上一天,我绝不会娶其他女人。”   拾九默然,秦少安都这么说了,她怎忍心断然拒绝。   她点点头:“我会……考虑。”   “好。”秦少安眉眼间终于舒展,“我去书房处理公务,让人把晚膳端来给你。你吃了晚膳便早点歇息。”   气氛终于恢复如常,拾九也舒出一口气,脸上有了笑意:“那你也要记得吃晚膳。”   “嗯。”秦少安点头,便准备离去。   拾九弯腰一点点捡起地上的小册子和散落的纸张,既然这东西没用了,她准备马上烧掉,免得节外生枝。   秦少安转头时余光见到这一幕,便与她同捡起来:“其实,你给的东西也并非无用,很多机密也给过我很大帮助,多亏有你。”   拾九心头一热,便将捡起之物全递与他:“那这些你也都拿去,倘或有你不知道的事呢?”   “嗯,多谢。”秦少安将东西收入怀中,打开房门去了书房。   窗外一角,徐徐转过一个身影,已是冷汗涔涔。   *   翌日,许是因为昨晚秦少安惹恼了秦老夫人,他们去请安时,二老闭门不见,也不与他们一同吃早膳。   两人吃了个闭门羹,拾九心里颇为不安,她明白就是因为她,才导致秦少安夹在中间难做。   秦少安却宽慰她:“你放宽心,我娘只是一时被我气到了,跟你没有关系。既然不用请安,我们就回宜山院用膳。”   拾九无奈点头。   两人回了宜山院,吃过早膳,秦少安便准备去上朝,临走前又道:“我昨晚已经跟我娘讲明白了,她答应不会再因为这些事找你麻烦。所以,你不要有任何顾忌,想去着衣楼便去,想开成衣铺便开,我都会支持你的,明白吗?”   “好。”拾九心头拂过一阵暖意,她真的很感激秦少安的温柔体贴。   返回宜山院,拾九心里一阵琢磨,不知是应该顺着秦老夫人的意在府中多待几天,还是像秦少安所说,不要给自己任何顾忌。   还未想清楚,徐嬷嬷便带了好几个侍卫过来:“夫人,老夫人有请。”   拾九一怔,秦少安不是说,已经跟秦老夫人说清楚了么?   这徐嬷嬷是秦老夫人的贴身婢女,平时不会轻易离开身边,这次徐嬷嬷亲自来“请”,还专门带了几个武艺高强的侍卫,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拾九心里思量一番,便想让莺儿去给秦少安报个信,却不见莺儿踪影。   想着左不过被秦老夫人一通教训,倒也没什么大不了,拾九点点头,随在徐嬷嬷身后去了慈安堂。   踏入厅中,她正要请安,秦老夫人厉声道:“跪下!”   拾九应声跪下:“拾九给婆母请安。”   她环顾一圈,下人们都未屏退,也未关上大门,似是要当场审问她的意思。   “你还有脸叫我婆母!”秦老夫人脸色恨然,“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一直瞒着老爷瞒着我!”   拾九心里顿时明白了几分……   多半是昨晚她与秦少安的对话被人偷听到了。   她急声道:“老夫人,此事不宜当众说——”   秦老夫人愤怒不已,哪里听得进她的话,劈手指着她的鼻子,浑身颤抖地骂道:“我都已经知道了,你没有跟少安同房,甚至于你们的婚事,都只是一场交易!是不是!”   拾九两眼一闭,一时无言。   秦老夫人这么冲动地说了出来,现下厅里厅外的奴仆都听了去,不知道之后能否封住他们的嘴,别让这件事传出去。   拾九心念急转,只能先咬死不认:“老夫人从哪里听来的谣言?这些全属无稽之谈!是哪个人在老夫人面前乱说的?叫他出来对质!”   “谣言?”秦老夫人脸上的怒气更是藏都藏不住,“好,让徐嬷嬷带你去验一验是不是处子之身,就知道是不是谣言了。”   拾九脸色顿时煞白,见徐嬷嬷朝自己走过来,只能无奈磕了一头:“老夫人,拒不同房是拾九的过错,老夫人怪罪于拾九,拾九无话可说。然则交易一事,的确是谣传,请老夫人不要相信。”   “还在狡辩!”秦老夫人眸光越来越沉,“亏我还将你视作儿媳一般疼爱,结果你却视将军府为无物,把我和老爷当成笑话!你霸着将军夫人的位置,却没有尽将军夫人的职责,反而挑拨我与少安的母子关系,把他勾得没了魂,不顾孝道顶撞爹娘,什么女人都不要了……这世上怎会有你这样的恶毒女人!”   拾九屏了口气,沉声道:“老夫人,拾九欺瞒你们是拾九之过,但拾九绝对没有挑拨您与将军的母子关系。此事关系重大,请老夫人稍安勿躁,等将军下朝之后再做定夺,不宜将此事宣扬出去,免得平生是非!”   秦老夫人冷冷看着她:“怎么,这会儿倒是怕传出去污了名声?有胆做却没胆认吗?”   对面这样不听劝说的秦老夫人,拾九头疼不已,声音也冷了下来:“拾九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但是老夫人难道不在乎将军的名声吗?此事传出去,不止拾九名声受损,将军也难逃外人耻笑,单是您一句‘交易’,便不知会给将军带来多少无端猜忌!”   这句话一出,秦老夫人被愤怒冲昏的脑袋终于冷静了一些,她看着底下这一圈奴仆,心里开始忐忑。   她原本打算当着众人的面揭开拾九的面具,好叫秦少安休妻休得顺理成章,所以才故意当众审问拾九,却没想过自己心急口快之下,会对秦少安造成什么影响。   秦老夫人终于明白了拾九的话中之意,连忙顺水推舟地将一切推给了她:“倒也是,你一个孤女,能与一品大将军做什么交易呢!不过你拒不与将军同房,半年无所出,还多次顶撞我,已不是一个将军夫人该有的样子!”   “徐嬷嬷,把她带去佛堂闭门思过,待将军回来再议。”秦老夫人佯装镇定地喝了一口茶,“你们所有人都不许在外面嚼舌根子,若叫我发现了,谁也饶不了!”   拾九就这样被带进了佛堂,她安静地等了整整一天,期间没有任何人理她,别说一碗饭了,便是一口水也没给她。   到了夜幕降临时,佛堂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秦少安脚步匆匆走了进来。   “拾九……”秦少安神色愧然,“抱歉。”   他爹娘都是穷苦人家出身,他娘更是一天书都不曾读过,便是借着一品大将军的儿子封了诰命,骨子里还是一个山野农妇。   以前将军府清净无人,他娘无事可做,只能时不时跟其他官夫人喝喝小茶,倒也未惹出什么事端。   哪知道自从拾九来了,他娘便盯上了拾九。   他昨晚知道之后,与母亲一番长谈,以为终于将她说通,谁知道还有今天这么一出。   “我没事。”拾九摇头,“我现在更担心的是,外面会怎么传。”   若是只有少数几人在场,众人皆怕秦老夫人怀疑到自己身上,势必闭紧嘴巴,但是人一多起来,众人皆想秦老夫人怀疑不到自己身上,必定会传出去。   “我娘的确是个糊涂人。”秦少安万分无奈地叹了口气。   治军他有千万种手段,可是对于执拗又糊涂的母亲,他却无计可施。   “先别说这些了,回去吃饭,饿坏了吧?”   拾九一边随他往外走,一边问道:“你已经去见过老夫人了?”   “嗯。”   拾九迟疑了一瞬,又问:“老夫人怎么说?”   “你不用管她怎么说。”秦少安停下脚步看向她,“我娘说的话,你一概不要听,一切交给我。”   拾九垂眸:“好。”   其实不用说她也知道,秦老夫人在确认了她与秦少安只是假成亲后,一定会逼迫秦少安休妻,而秦少安一定又为了自己忤逆了秦老夫人吧。   因为她的缘故,总是让秦少安左右为难。   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她与秦少安和离,离开将军府。   其实,她本就打算再过不久就找个时机提出和离,可是在昨晚长谈之后,在答应了秦少安考虑他之后,在秦少安为了她与母亲努力抗争之后……她便无法在此时将“和离”二字说出口。   回到宜山院,后厨的婶子端来了晚膳。   拾九环顾一圈,却不见莺儿的身影。   她心下明了几分。   在被关佛堂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想,最有可能告密之人是谁。   宜山院的所有仆从和侍卫都知道他们不曾同房,但是有那个告密动机的,想来想去似乎也只有莺儿一人。   “是莺儿么?”   她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秦少安却明白了她的意思:“没错。”   “我当初就不该将她调入宜山院。”秦少安眼底狠戾渐生,“原以为她是个循规蹈矩的,没想到因为我不愿收她为通房,便向我娘告密,以为你被休弃,她便能上位。”   拾九轻叹。   站在莺儿的角度,她其实能理解她。   莺儿一直知道他们不曾同房,但在这长达半年的时间内,莺儿一直谨遵禁令,不曾泄露半分,说明莺儿不是一开始便有那个害人之心的。   她想起冬至的时候,莺儿还劝过她与秦少安同房,那时候是实实在在为她考虑的。   一切或许皆因为秦老夫人想给秦少安房里添点人,看中了莺儿。   秦少安有权有势,又长得一表人才,本就招人爱慕,只不过身份悬殊,莺儿想必不敢有所奢想,结果秦老夫人竟给了她这个希望,她自然看得极重。   于是,能做出偷听他们谈话的事也不足为奇了。   结果,却听到秦少安断然拒绝,还说什么有拾九在,不会有别的女人。又听到他们的婚事只是交易,便自以为拿到了把柄。   在希望破碎的极度失望之下,拿着这个把柄去向秦老夫人告密,寄希望于秦老夫人能够做主休妻,也是可以想见的了。   “那莺儿现在?”拾九轻问。   “我已处理了。”秦少安只是这么说了一句,便转了话题,“不说那些了,你快些吃饭。”   拾九没有再追问所谓的“处理”是什么意思,事已至此,已经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只是,看样子秦老夫人也没有护她。   她带着两个把柄前去告密的时候,秦老夫人应该允诺过会保护她吧,只是在知道这损害了自己儿子的名声之后,恐怕莺儿也成了秦老夫人眼中的“祸端”。   莺儿傻就傻在,会相信上位者的允诺和垂怜。   *   纸终究包不住火,这件事还是传了出去。   不消一天的时间,各种传言甚嚣尘上。   其中传得最广的有两条传言。   一说秦少安与楚逐结盟,以拾九作为棋子联结两方;一说秦少安不能人道,不然放着一个天仙一样的妻子不碰,简直不可能。   是夜,摄政王府。   楚逐落下最后一笔,端详着桌上的美人图。   图中的拾九恍若真人一般,巧笑倩兮,眼神带钩,似乎在诱他心魂。   书房各处,还挂着好几副美人图,拾九微笑的模样、冷漠的模样、蹙眉的模样、酣睡的模样……每一张都栩栩如生。   这都是他在今天画下的。   唯有如此,才能令他暂时平静,没有冲动地奔去将军府,将拾九抢回来。   拾九……   她没有与秦少安圆房!   她根本就不爱秦少安!   她是骗他的……   他就知道,拾九对他多年的深爱,岂能说移情就移情。   手指抚上画中人的脸:“这一次,让我如何放手?”   *   流言传入秦老夫人耳中,简直要了她的命。   她不懂什么结盟不结盟的,但那句“秦少安不能人道”,简直是对她儿子、对秦家的莫大羞.辱!   一时后悔不迭,把慈安堂的所有人都叫来拷问,无奈所有人都咬死了不是自己,最后留下了徐嬷嬷和几个信任的老人,其余人全部赶出了将军府。   越是这样,流言反而传得更猛烈。   不管秦少安怎么劝慰,秦老夫人还是天天哀声叹气,将一切暗暗归结在拾九身上,不过却不敢再在秦少安面前表露出来,免得又引发母子争吵。   在煎熬中度过了好几天,流言非但没有止息,反而传得更加绘声绘色,仿佛亲眼看到了秦少安不能人道似的。   秦老夫人急得一大早便坐着马车去了太清寺,祈愿佛祖保佑,这阵流言早日过去,不要再造成更大影响。   到了太清寺的后院,在去找主持大师的路上,她却见到了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   秦老夫人没有在意,以为是别家未出阁贵女,不便见外男所以用面纱掩面。   两人擦肩而过时,一阵风忽然吹过,吹起面纱一角,刚好落入秦老夫人的余光之中,倒唬了她一跳。   这女子左脸上竟有个黑乎乎的疤!   秦老夫人拍着胸脯,加快了行走的步伐。   倒是那女子停了下来,回身看向秦老夫人:“秦老夫人不认得本宫了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20 21:25:48~2022-03-21 21:10: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elaina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清白   秦老夫人听到声音, 这才恍然大悟,这女子是长公主墨萝嫣!   她连忙行礼:“老身见过长公主,老身有一阵不曾进宫了, 因此一时竟未认出长公主来, 望长公主见谅。”   墨萝嫣却没有怪罪,反而道:“秦老夫人, 本宫的凤辇就停在不远处,今日恰好偶遇, 上去坐坐吧。”   秦老夫人心中闪过一丝犹豫, 又不好拒绝她,只得答应:“是。”   两人上了凤辇, 墨萝嫣这才揭开帷帽。   虽然刚刚已经瞥见一眼, 可此刻帷帽除去,那娇妍的脸上赫然留着一块黑疤, 这极致的对比令秦老夫人不由得又是心口一震,而后心虚地低下头。   早就听闻长公主在幼帝生辰那日毁了容貌, 今日一见才知毁容的确为真。   她没有忘记,这疤与拾九有关。   虽说后面说是宫婢不小心将灯蜡溅到了墨萝嫣的脸上,才致使她容颜尽毁, 但是普通的灯蜡哪有这般威力, 那小小宫婢又从哪里得到这么毒辣的灯蜡呢?又为何冒着必死的风险去谋害自己的主子呢?   到底是一桩悬案。   而当时墨萝嫣将拾九囚了十日不肯放, 想来便是将她当成了幕后主使, 因而恨毒了她。   那时候, 她的傻儿子秦少安为了救拾九出来, 甚至与长公主起了冲突。   这会儿长公主将她请上凤辇, 又是为何呢?   秦老夫人兀自想了一番, 身上已沁出冷汗。   这时, 墨萝嫣道:“秦老夫人今日前来礼佛,应是为了近日京中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吧?”   因为心虚而失神的秦老夫人被吓了一跳,不由得拍了拍胸口,又听到墨萝嫣问的竟是那个传言,颇有些尴尬地咳了咳:“是。”   墨萝嫣讽笑道:“秦将军娶了个好媳妇。”   秦老夫人一听,顿时慌了,连忙解释道:“长公主明鉴,拾九那丫头与少安无关啊,你也知道最近的传言,他们俩成婚以来并无夫妻之实!拾九是个不安分的,老身也并不喜欢她,少安当初也是因着皇上的赐婚,才将她娶进门的。”   “如此说来,竟是皇上的错?”墨萝嫣的声音倏冷。   “老身失言!”秦老夫人越发慌了,“老身年纪大了,说话总是糊涂,老身的意思是,拾九所作所为与少安无关、与将军府无关啊!”   墨萝嫣转动着衣服上的玉扣,睨着秦老夫人:“怎么没有关系?当初拾九害得本宫受伤,秦将军可对她维护至极,差点擅闯我长公主府,可谓夫妻同心,仿佛死都要死在一处。”   秦老夫人额上冷汗直冒,长公主的意思是,她将秦少安与拾九等同,拾九得罪了她,自然等于秦少也得罪了她。   她是要收拾他们的!   长公主是皇上唯一的姐姐,得罪了长公主,无异于得罪了皇上。   皇上虽然年幼,但他代表的便是至高无上的皇权。   而秦少安官做得再大,终究是臣。   臣子岂能得罪君王!   秦老夫人连忙道:“长公主,少安先前为拾九所蛊惑,才得罪了您,请您宽宏大量,不要与他一般见识啊。”   墨萝嫣却忽道:“秦老夫人,你知道本宫今日前来礼佛,所为何事么?”   秦老夫人看着墨萝嫣的脸,心里知道,却不敢说,只道:“老身不知。”   “你看看本宫的脸,你可曾知道本宫有多痛苦?”墨萝嫣抚上黑色的伤疤,眼中浮着浓浓戾气,“当日之事,本宫一天也不能忘,那笔账迟早要还回来。拾九害了本宫,本宫必定会加倍还给她。而你将军府助纣为虐,本宫亦不会放过。”   “长公主,将军府实在冤枉啊!”秦老夫人不由得抓上墨萝嫣的手,“拾九与将军府毫无关系,她从嫁进来便怀有二心,从未尽将军夫人之责——”   “拾九是将军夫人,单就这点,便与将军府撇不开干系。”墨萝嫣打断她。   秦老夫人脸色凝重:“老身马上回去,让少安休妻!”   “等等。”墨萝嫣拉住秦老夫人,脸上露出了温和笑意,“本宫心有一计,既能报本宫之仇,又能让秦将军顺利休妻,老夫人倘或配合本宫,也是大功一件。”   秦老夫人眼神微动,看向墨萝嫣:“真有这样的法子?”   墨萝嫣淡淡一笑,命她附耳过来,与她徐徐说之……   *   秦老夫人回了府,回想着凤辇里墨萝嫣对她说的话,心里仍是不安,连忙去佛堂拜了一回祖宗。   及至傍晚时分,她与秦老爷一同去膳厅用膳。   自从上次她审问拾九之事闹大之后,许是为了缓和两边的关系,秦少安便不再让拾九过来请安,早膳和晚膳也分开吃了。   倒也好,反正她也不想见到拾九。   只是,秦少安也不来这边吃了,只在早上独自过来请个安,而后可以一天都不往慈安堂这边来。   真真应了那句话,娶了媳妇忘了娘。   这让秦老夫人对拾九的不满,又再添了一层。   秦老爷则是个不管事的,虽然很多想法与秦老夫人相同,但他从不自己出面,这些后院之事都是交给秦老夫人打理。   不过,上次因着秦老夫人犯了蠢,他便训斥了两句:“没有分寸!”   秦老夫人受了气,这次偶遇墨萝嫣的事便不敢与秦老爷说了,心中反而升起一腔孤勇,她这是一心为了儿子、为了秦家的未来考虑,如今只有她去当这个恶人了。   二老用了晚膳,下朝归来的秦少安忽地过来了。   他知道父亲向来不管府上的事,因此只与秦老夫人单独说话:“娘,您今天去太清寺遇见了长公主,还上了她的车辇?”   秦老夫人一惊,没想到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难怪长公主给她另外指了个地方行事。   她面上镇定下来:“是啊,今日正巧偶遇长公主,她请我去凤辇里坐了坐。”   秦少安皱眉:“她跟您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秦老夫人气恼,“还不、还不就是因近日那些流言传得太广了,皇宫里都知道了,因此同我闲聊,不知是好奇还是奚落!”   秦少安倒不十分在意那些流言,他又问:“还有什么吗?”   秦老夫人道:“没了,我自然跟她说这些都是无稽之谈,就这么聊了两句而已。”   “只有这些?”秦少安目光郑重地看着秦老夫人,“娘,您不要瞒着我,倘或长公主还说了别的,您要一五一十告诉我,不要被外人所骗,再做出什么傻事来。”   秦老夫人听着他话里的意思,似乎把她当成了老糊涂,气得狠狠地拍桌:“你这是什么语气!”   秦少安缓了语气:“娘,儿子没有那个意思,儿子只是担心您被骗。”   “我都说了没有,你又听进去了?”秦老夫人脸色僵了起来,“你现在心里只有拾九,没有我这个娘了!”   “娘,儿子真的没有这个意思。”秦少安绷紧了脸,面对他这个固执的母亲,他总是束手无策。   秦老夫人叹气:“你说说你,不计身份娶了个婢女当夫人,只把她当祖宗供着,碰都不敢碰。现在外人都在看你的笑话,你既不肯休妻,又没有赶紧与她圆房,生出个儿子来破了那些谣言,你到底预备如何?”   秦少安道:“我尊重拾九的意思,这是我与拾九的事,您就不要操心了。”   “唉!”秦老夫人撇过脸去,“那你就少出现在我面前,惹我糟心!守着你那碰不得的夫人去吧!”   秦少安眉头紧锁:“那我就先回宜山院了,娘您消消气,儿子自有儿子的分寸,您最近……消停一些吧。”   秦老夫人气得转过脸来瞪着他:“这些天我这为娘的除了今天去太清寺为你祈福,还做什么了?还不够消停吗!”   秦少安再无话可说,行了一礼扭头回去。   秦老夫人看着儿子的背影,手指甲几乎嵌进肉里。   因为一个拾九,将军府被闹得天翻地覆,她与儿子都几乎反目成仇……拾九就是个祸害啊。   如何怨得了她!   *   过了两天,趁着秦少安上朝去了,秦老夫人又张罗着要去寺庙祈福,这次点名让拾九陪同。   拾九这几天一直深居简出,她知道外面的流言传得厉害,也知道秦老夫人对自己越发不满,恨不得她消失,因此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既没有再往着衣楼跑,也没有再去慈安堂,只盼着外边的流言早日被遗忘,秦老夫人也早点消气。   没想到,秦老夫人会主动提起她,还让她陪同前去上香祈福。   拾九匆匆在柜子里找出一件外出的衣裳换上,前去慈安堂。   她自然心里也存了个心眼,十分小心谨慎,连端来的茶水都要等秦老夫人喝过,她才会入口。   秦老夫人见到她,依旧难掩不虞,道:“原本也是不想带你去的,但是大师说了,事情因你而起,要你本人前去祈福才算有用,你且随我一道去吧。”   “是。”   若是祈福有用,她倒也是真的想去祈福,祈求此事快些过去,秦少安不要再被流言所扰。   拾九跟着秦老夫人上了将军府的马车,里面燃着与平时不同的沉香,香味有些重,但拾九闻得出来,这是普通的供香,不是什么别的迷.香。   她略微安下心来,二人坐进车内,一路行上山路。   可能因山路颠簸,容易致人困倦,秦老夫人掩面打了个呵欠:“徐嬷嬷,将垫子给我,我靠着歇一歇。”   拾九也感到有些困倦,不由得轻轻打了个呵欠。   秦老夫人见状,吩咐道:“也给她一个吧。”   面对秦老夫人突如其来的关心,拾九感激一笑:“拾九谢过老夫人。”   她不再敢喊她“婆母”。   秦老夫人像没听到似的,兀自闭目养神。   拾九便也不再说话,马车内越发安静下来。   不一会儿,秦老夫人已熟睡。   拾九原本还强撑着倦意,但马车摇晃不止,她渐渐地也闭上了眼睛,不知不觉中身子也歪倒了。   此时,徐嬷嬷轻声摇晃拾九的身子:“夫人,您可睡着了?”   她连续唤了好几声,拾九都没有醒来。   这时,秦老夫人睁开了眼,眼神清明,没有一丝睡着过的痕迹。   “长公主给的药确实有效。”--------------/依一y?华/秦老夫人看着已然熟睡的拾九。   为了让拾九不起疑心,顺利地将她带出府再令她昏迷,她遵照墨萝嫣的指令,先往两人喝的茶水中下了一种墨萝嫣给的迷.药,又将马车内布满陈年沉香。   那迷.药不会即刻发作,正好需要以马车内的沉香催.发。   而她和徐嬷嬷,则事先服用了解药。   拾九肯定想不到,饮下茶水后身体没有异样,马车里也只是上等供香,这两者相加,竟会让自己陷入昏迷。   “拾九,你不要怪我。”秦老夫人看了她一眼,撩开帘子看向窗外。   此时,马车已经行至半山腰。   此处有一个分岔口,一处是去往太清寺,而另一处,则是去向另一个山头的大法寺。   秦老夫人事先跟其他人说了这次是去大法寺祈福,因此到了分岔口,车队便依照她的安排,拐向了大法寺的路。   一侧的林子中,一个身影紧紧盯着这辆马车,尾随而去。   *   大法寺是个小庙,香火不及太清寺旺盛,因此冷清许多。   更重要的是,这里没有秦少安的眼线。   马车径直去了寺庙后院,停在院中。   徐嬷嬷扶着秦老夫人下了马车,看了一眼秦老夫人,吩咐其他几个同行的嬷嬷:“夫人睡着了,你们将夫人扶进寺庙的厢房里去。”   “是。”嬷嬷们听候命令,将熟睡中的拾九背进了寺庙后院的厢房。   秦老夫人看着拾九一无所觉地睡在早已准备好的厢房内,床边的香炉里立着一根细细的未燃放的竹立香。   这是她与墨萝嫣约定好的房间。   确认无误,秦老夫人便给徐嬷嬷使了个眼色,徐嬷嬷会意,上前点燃了这根香。   秦老夫人对众人道:“留几个人守在外面,其余人跟我去前院找主持大师祈福罢。”   安排妥当,她低声吟了一句“阿弥陀佛”,命徐嬷嬷关好门,便带着众人去了前院的寺庙。   不消片刻,守在这间门外的几人突然被悄无声息地放倒,一个蒙面大汉狞笑一声,迫不及待地推开了房门。   就在他反手关门时,却在屋内遭到了埋伏——   又是一阵悄无声息,屋内这个大汉还来不及发出声响,便被人以利器封喉,脖子处只有一道细绳一般的血线,却轰然倒地再无呼吸。   楚逐将刀锋往他衣服上划过,擦拭掉刀刃上的血,想起秦老夫人的打算,眼底腾升狠戾:“吃斋念佛之人,也不怕玷.污佛门。”   他单手提起尸体,从窗户扔了出去。   转身来到床边,看着床上静静躺着的拾九,压抑着身上的燥.热,俯身抱起了她。   在那片刻之间,他心念微动,搅乱了床褥,取下拾九头上的一根簪子扔在床头。而后,将自己腰间的王府令牌一同扔下。   揽在拾九腰间的手骤然缩紧:“拾九,我已入魔。”   而后,他将拾九带到了附近的一个小村庄,寻到一户农家,给了银子暂住一宿。   他不打算在这时将拾九送回将军府。   将拾九轻轻放置在刚刚换好的干净床铺上,楚逐将门窗紧紧关上,回身来到床边,静静地看着她。   既然秦老夫人打的是这个主意,他何不将计就计。   “将军府本就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他坐在床沿,抚过她的脸颊,“王府才是。”   他已经很久没有碰触到她了,甚至于要见她一面,都很难。   此刻,与她肌肤相触的指尖如同猛然淬了火,一阵热.烧轰然泛开,从指尖飞速蔓延至心头。   拾九的脸也很热,泛着沉沉的酡红。   楚逐的呼吸都沉了下来:“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你也不知道我知道你不曾真正嫁给他时有多欢喜。人都是贪婪的,我也是。”   在他已经接受拾九移情于秦少安之后,忽地告诉他,她与秦少安从头到尾都是假的。   就如同在他眼睁睁看着拾九死去,睁眼又见到了拾九一般。   心里便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决不再放手。   天意总是给他机会改变一切,他岂能亏待这样的运气。   他目光沉沉着凝视着她,似乎要将这一生都看够。   一室安静中,拾九忽地嘤.咛了一声:“热……”   眼睛还未睁开,手已经抚上领口,往外扯开。   修长脖颈上骤现一片白皙娇嫩的肌肤,映入楚逐眼中,如同一粒星火抛入纸堆,令他眼底蓦然烧开一片。   楚逐定了定心神,察觉出了不对。   他回想,那房间中燃着一支香。想来,怕是一支催.情.香。   他和拾九都中了催.情.香。   念及此,楚逐身上反而更是热了起来。   欲.念已生,便难以回旋。   他死死地盯着一无所知的拾九,她在迷.香和催.情.香的双重作用之下,如同一朵娇艳欲滴却毫无防备的花。   只是闭着眼睛,娇柔地轻吟“好热”,不断地拉扯自己身上的衣服,似要脱.去所有的束缚。   这本就是他日思夜想了千百遍的画面。   何况,他本就拥有过她,知道那是什么销.魂的滋味。   他想将她折成千万种形状……   “那就更彻底一些吧。”他眼底一片黑沉,如同魔魇一般,“这个奸.夫由我来做,如何?”   他掐着她的腰,狠狠沉入其中。   他知道他完了。   但此刻,他很清醒。 第39章 崩溃   拾九是在满身不适中醒来的。   还未睁眼, 便已觉得不对劲,身体如散架一般四处泛着疼意,周身则被一股久违的熟悉气息所笼罩……   在这片刻之中, 一丝清明一闪而过, 拾九猛地睁开了眼。   楚逐正睡在她身侧,似早已醒来, 此刻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双手紧紧箍着她的腰。   曾经很多个日夜, 他们也是这样的距离。   拾九却霎时如堕冰窟。   她仅凭身体的本能反应一把推开了他, 连忙坐了起来。   她身上仅穿了里面的单衣,外衣散落一地, 难以启齿之处传来细细密密的肿.痛。   楚逐也徐徐坐了起来。   拾九脸色惨白, 一掌甩了过去。   这一巴掌几乎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一声清脆至极的响声在安静的房间响起。   拾九怒极, 颤抖着唇,泛红盈泪的双眼满是恨意。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她好恨!   这一刻, 她恨不得一剑劈了楚逐!   无暇思考本该与秦老夫人一起礼佛的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拾九连忙掀被下床,只想离他再远一点, 却在沾地时脚下一软, 往前扑去。   楚逐自她身后拦腰, 将她揽入怀中。   “滚!”拾九厉声叫道, 反手又是一巴掌, “别碰我!”   楚逐硬生生挨了, 见她不会再摔倒, 遂松开了手。   崩溃的情绪堆积到顶峰, 拾九理智全失, 毫无章法地推他抓他挠他:“我恨你!楚逐我恨你!我恨你!”   “我爱你。”   爱之一字太重,他从来不说。   以前是不屑说,后来是不敢说。   此刻,他抓着拾九的手,迎着她憎恨的双目,却将这三个字脱口而出。   他知道,只会换来她更深的厌恶。   在昨晚解开她衣衫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拾九必定恨他入骨。   若没有中催.情.香,他不会疯狂到那种地步。   但是,情.欲.交.缠时,他清楚地知道,不只是药物的催生。   更是迷.欲与心魔的交织。   几分沉沦、几分清醒,他说不清,也不辩白。   悔吗?   悔。   不悔吗?   不悔。   片刻凝滞之后,拾九讽刺地看着他,一滴泪猝然从眼角滑落,无声沁入衣襟之中。   “爱?你根本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   “那你教我。”   “哈哈哈哈——”拾九像听到了一个笑话,掩面大笑,“我会恨你,我只会恨你!你听清楚了没有,我恨你!”   楚逐看着哭笑不止的拾九,抬手想为她拭泪。   拾九一掌将他挡开,躲向床角,抄起手边的一个枕头,朝楚逐狠狠地扔过去。   贫寒农家用的是荞麦枕头,枕头布料早已破旧不堪,被用力一甩,便在砸于楚逐脸上时崩裂开来,里头的荞麦糊了楚逐一脸。   她冷冷地看着他:“你好脏,别碰我。”   “你恨我吧。我爱你。”   楚逐没有去擦,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眼底蕴着千万种情绪。   温柔地补偿前世没有用,痛苦地放她自由没有用,默默地等她回头没有用。   通通没有用,他已经无计可施。   那就恨吧,总比视而不见好。   与其形同陌路,不如爱恨交缠。   他们之间,要永远爱恨交缠。   “你疯了,你真的疯了!”拾九大喊。   本以为楚逐之前做出的那些事已经够疯,没想到他还能发疯至此。   拾九攥紧被子,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眼睛暗暗观察着这间屋子。   门口离床不远,墙边还竖着一把鱼叉,中间的叉刺又长又尖,一看就是经常使用,肯定锋利无比。   那尖刀若是插入心口……   而楚逐似乎没听见她的控诉,只是魔怔一般地看着素净床单上的点点红梅:“你没有给他,对吗?你不爱他,你不爱秦少安。”   拾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消一瞬便猛地挪开目光。   那是她的耻辱,是他昨晚亲自加诸于她的耻辱!   他怎么还敢提!   “那又如何!我便是不爱他,我也不会爱你!”   拾九怒不可遏,浑身颤抖。   楚逐充耳不闻,反而哑声道:“与他和离好不好?我不介意成为奸.夫。”   “你也不介意我成了众人眼中的下.贱.荡.妇!”   顿时,关不住的恨意蓬勃而出,拾九猛地掀被下床,朝门口跑去。   楚逐以为她要逃,跟在她身后追过去。   就在这刹那之间,拾九已经抓上了那根鱼叉,回身便朝已至身后的楚逐狠狠叉去。   不偏不倚,正叉在他心口。   一时间,血喷涌而出,溅了拾九一脸。   她松开握鱼叉的手,不禁后退一步,垂眸看着自己满手的血。   此刻她脸上、手上、身上都是楚逐的血。   温热的,黏腻的。   鼻尖是浓厚的血腥味。   看着楚逐心口处血流如注,拾九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亲手将利器插.入他的心口。   楚逐喷出一口血,勉力压下喉间腥意。   他眼底闪过一丝错愕,抬手抓上鱼叉柄,忽地往里用力,竟是让鱼叉刺得更深了三分!   拾九眼睛猛地睁大,嘴唇抖动。   楚逐死死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要让你成为下.贱.荡.妇的不是我,是你所谓的婆母,是秦少安的亲娘。她在墨萝嫣的指使下设了一个局,安排别的男人毁你清白。”   拾九怔住。   回想起自己上了秦老夫人的马车便昏睡过去,心中便明白了几分。   然而此刻又有何区别呢……她终究被人毁了清白。   这人还厚颜无耻地说爱她!   楚逐擦去嘴角涌上来的一大口鲜血,对她道:“离开他,他不适合你,将军府也容不下你。”   “与你无关。”拾九目光倏然冷下来,开门就走。   这天底下最没资格说这句话的人,就是他。   楚逐追上去,想要拉住拾九,然而刚碰到她手腕,便被她反手推了一掌。   他本就因失血过多而虚弱至极,被这么一推,差点不支倒地,又喷出一口殷红的血。   “你准备就这样回去?”楚逐望着拾九的背影道。   拾九顿住脚步,她现在只着单衣,单衣上还尽是斑斑血迹,恐怕还没回到将军府,便被官衙的人当成凶恶之徒关起来了。   “这户农家有女主人,可以找她帮忙。”楚逐道。   拾九抿唇,并未回头看他,向主屋走去。   她跟着秦老夫人上山礼佛时还是早上,此时却已至日暮,日头的余晕笼着大地,衬得屋檐和篱笆都金灿灿的。   这户人家是一对夫妻,楚逐抱着昏睡中的拾九前来时,谎称自己的妻子身子不适因此睡过去了,借地一住。这对夫妻见两人确实般配得如同一对,而且楚逐又出手大方,便清出了一间房给他们。   这会儿他们听到侧屋那边传来很大的动静,正商量着要不要过去看看,便听见敲门声,连忙过来看门。   打开门,见到满身血迹的拾九,两人差点吓得魂飞魄散。   男主人反应过来,连声求饶:“别、别杀我们!求求你,别杀我们!”   拾九知道自己被误解了,放柔了声音:“大哥别怕,我没有杀人,也不是恶徒,只是身体不适,吐出了一口血,弄脏了衣服,所以想向你夫人借一身衣裳。”   夫妻俩哪里还敢去辨别她话中的真假,只连忙应了:“是是是。”   女主人赶紧返身奔去柜子旁,颤抖着手翻箱倒柜,找出了自己最好的一身衣裳。   拾九接过衣裳:“多谢。”   她准备回侧屋换衣服,返回时见楚逐还站在原地,伤口因为未经包扎,所以还在缓缓往外淌血,一身白色单衣已经尽数染红,像是一尊血人。   拾九只看了他一眼,便从他身侧走过,进屋之后用力地关上了门。   脱下一身血衣,换了女主人的衣服,拾九没有一刻停留,开门便往外走。她知道楚逐还立在原地,但她连余光都不曾给他一眼。   她要立刻回将军府,不管这件事会如何发酵,她都至少要回去,给秦少安一个交代。   夫妻俩躲在主屋,看着拾九推开院子的篱笆门走了出去,这才舒了一口气,猛然又想起同屋还有一个男人,连忙去侧屋查看。   却见来时还好好的那个男人此时已经栽倒在地,满身尽是鲜红的血迹。   他旁边散落着一根他们家中的鱼叉,鱼叉上也满是鲜血,尖钩处还勾了些许血肉出来,应该是被他强行拔.出来所致。   两人顿时吓得站都站不稳。   “公子!公子!”   男主人壮着胆子走了过去,探了探他的鼻息,已经微弱得几近于无。   *   京中已变了天。   将拾九安置在厢房后,秦老夫人算着时间,在一炷香时间后回到后院。   因是打着“捉.奸”的主意,少不了证人,她还特意带上了她在寺庙偶遇的一位熟识的官夫人。   她一边说着:“儿媳身子不适,因此歇在厢房,这会儿准备回去了,且叫她也去拜拜菩萨,免得白跑一趟。”   一边让徐嬷嬷推开了房门。   这官夫人自是也知道近日京城的流言,因此本就带了几分好奇窥探的意思,想从秦老夫人这里打探出一点谈资,因此欣然跟着她来了内院。   这会儿,见徐嬷嬷推开了门,连忙往里面望去。   房间内的情况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只见屋中空无一人,但是被褥凌乱不堪,似有人在此肆意云雨过一番,而被褥之上,赫然散落着一根簪子和一块令牌。   那官夫人也是个有见识的,一眼就认出了那块令牌是摄政王府的,至于那簪子……既然秦老夫人都说了自家儿媳歇在此屋,那必然便是她儿媳的了。   一时间,官夫人惊呼出声,简直克制不住自己脸上的复杂情绪。   听闻秦家这个将军夫人本就是王府婢女出身,又闻秦少安不能人道,啧啧啧……真是一出好戏呀!   其余人也是面面相觑,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将军夫人与摄政王通.奸?!   秦老夫人脸色煞白,身子一晃几乎晕过去,徐嬷嬷赶紧扶住了她。   原本计划着让拾九失身于别人,她来一出捉.奸计,诬陷拾九与他人通.奸不洁,好把一切错端都推到拾九身上去,便能让秦少安从流言漩涡中脱身,还能促使他下定决心休妻,将这祸端赶出王府,同时,也顺了长公主报复拾九之意,往后也不用再担心长公主针对将军府。   可谓一举多得,一劳永逸。   谁知道,现下竟是这种情况!   拾九不知所踪不说,还牵扯上了摄政王……   秦老夫人手脚冰凉,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现下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不但有将军府的人,还有官夫人和她府上的人……捂嘴是不可能的了,捂不住了!   “许是、许是拾九先回去了吧。”秦老夫人脑中急急想了一通,忙吩咐徐嬷嬷,“关上门,我们也下山吧!”   徐嬷嬷应了一声,连忙奔上前关了门,阻隔了众人看热闹的视线。   那官夫人意味深长地笑:“或许是这样吧。”   秦老夫人努力镇定下来:“方才你不是也要下山?我们一块走吧。”   官夫人自知留下也无新鲜事可看了,眼神转了转,笑道:“不了,我且往前院去,还要再祈福一番,便不陪老夫人了。”   “好。”秦老夫人勉强笑了笑。   一直看着官夫人携奴仆消失在后院,秦老夫人才向徐嬷嬷使了个眼色。   徐嬷嬷会意,连忙返回房间将那簪子和令牌收进怀里,对秦老夫人道:“老夫人,已收妥。”   秦老夫人脸色犹是僵硬惨白,吩咐众人赶紧四处去找拾九,只带了几个嬷嬷和仆从,急急忙忙地下山了。   下山回到将军府后,她连忙让人去找秦少安回来,这件事已经不是她能掌控的了。   秦少安一回来,秦老夫人便大哭着抹眼泪,像是遭了很大的罪似的。   吓得秦少安顿时双眉紧皱:“娘,发生什么事了?”   秦老夫人一边擦泪,一边从怀中取出簪子和令牌,一并拍在桌上:“拾九不见了,不知是否跟着摄政王走了!”   秦少安一看到拾九的簪子和属于楚逐的令牌,一股不详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他几乎吼道:“娘,你说清楚!”   秦老夫人本就心虚,被他这么一吼,吓得心肝俱裂,直捂着心口:“我、我今日带着拾九上山礼佛,祛除一下最近的晦气。因、因怕被人看热闹看笑话,所以便去了……去了比较清净的大法寺。路上太颠簸,拾九便睡着了,我怜她最近也是心力交瘁,于是没有叫醒她,将她安置在了寺庙后院的厢房。待我祈福之后去找她,她、她竟不见了!那屋中只见被褥凌.乱,散落着这两件东西……”   秦少安沉默着听着,神色越来越紧,听到最后那句,禁不住五指握拳,嘎吱作响:“恐怕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吧。”   这句话,带着浓浓的失望和悔恨。   秦老夫人越发心虚得直冒汗,简直不敢看向秦少安的眼睛,更不敢将官夫人也看见了那情形说出来了。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她慌乱道,“难道你觉得我在诬陷拾九那丫头?难道你觉得我能指使得动摄政王,让他带走拾九留下令牌?!”   “你指使不动摄政王,但是你能指使其他人。”秦少安满眼痛楚,语气尖锐,“你为何会突然带拾九上山礼佛?你又为何会突然舍弃惯常前去的太清寺,偏偏选择了没怎么去过的大法寺?拾九从来不会在有正事的时候睡觉,为何与你一起上山,就会睡得那么死,连被安置在厢房都一无所知?你又为何会将她一个人安置在厢房里?若非楚逐带走了她,那么凌.乱的床褥里躺着的,就该是拾九和其他男人了吧!”   秦老夫人刚刚的这句话无异于不打自招,他只要稍加想想,便能串联起前因后果了。   他痛苦至极地闭上眼睛:“娘,我真的没想到,你会做出这种事来。我以为你便是再厌恶拾九,也不至于做出这种恶毒的事来!”   秦老夫人被他当面戳穿,一时愕然失语,嘴里直喘着气,却发不出声音来。   “是墨萝嫣吧?”秦少安睁开眼,对墨萝嫣杀意毕现,“是墨萝嫣那个毒妇指使你的吧?我上次那般劝你,你为何还是要瞒着我做了这么恶毒愚蠢之事!”   墨萝嫣此举若是成功,一则报复了拾九,二则他保护不了拾九,让拾九遭受那样的事,必定让楚逐怒不可遏,进一步引发他们之间的矛盾。   秦老夫人被这杀意所慑,一时肝胆俱裂,哭天抢地道:“你、你难道为了一个女人,连你亲娘也要恨上吗?从此你我母子离心,我就不活了!”   “娘!”秦少安眼底一片猩红。   恨?   他娘对他心爱之人做出这么歹毒的事来,如何能不恨!   可是他又能如何?   眼前这个糊涂妇人是他的亲娘,她生他养他,他们血脉相连,生育之恩与抚养之情,再怎么也湮灭不了。   做出再多的错事,她依旧是他的娘。   “少安,娘也是为你好啊,娘真的一心为你考虑,才犯了糊涂啊……”秦老夫人的声音软了下来,一边哭一边抹泪。   秦少安痛苦不堪地旋身出门,安排府里的人全部都出去找,自己也骑上一匹骏马,准备一路去大法寺搜寻。   唯一的庆幸,便是楚逐劫走了她。   楚逐还不至于做出比预想中更恶劣的事来。   就在将军府众人四处找寻拾九下落时,将军夫人和摄政王在大法寺后院厢房通.奸一事已在坊间迅速流传开来……   *   到了晚间,灯笼里点了烛火,将军府满府亮堂。   然而,除了留下寥寥数人看管门户,其余人皆出去找人了,平日热闹的将军府显得空荡荡的。   拾九连续疾行了好几个时辰才终于回到了将军府门前。   看门的门仆一见是她,顿时大惊,连忙打开门请她进去。   只是,见她失踪了整整一天,回来时已经不再是出去的那套衣裳,反而穿着山野村姑的衣服,联想到坊间的传言,不由得带上了异样的目光。   拾九有所察觉,袖子下面的手不自觉握紧了。   她很清楚地知道各种传言恐怕已经满天飞,下人们对她投以异样的目光便也不足为奇。   她咬牙忍受,快步走去宜山院。   到了宜山院才知道秦少安四处找她未归,不过在她进府时,门仆已经让人去找秦少安回来了。   “秦老夫人呢?”她喉间微微颤抖,问留在宜山院的仆从。   仆从答:“老夫人今天回来后不久就进了佛堂,一整天都没出来,许是在祈福夫人早些归来。”   拾九冷笑一声,感到莫大的讽刺。   佛口蛇心,说的就是秦老夫人吧,她怎么能做到一边吃斋念佛,一边在佛门圣地,将她推入无尽深渊?   “你下去吧。”拾九让所有人都出去,想一个人静静。   她知道,她回来的消息此刻已经传到了佛堂,但是她打.赌,秦老夫人没有那么脸面来见她。   此刻,她觉得整个将军府都像一个深渊。   楚逐有一句话说对了,将军府容不下她。   即使秦少安一直护着她,但是有秦老夫人的厌恶,她在将军府就永无宁日。   这是一个无法平衡的关系。   甚至可以说,秦少安越护着她,秦老夫人便越憎恶她,而秦少安不可能时时刻刻护在她身边,也不可能为了她舍弃自己的母亲——当然,后者也是她不愿见到的。   她从小就是孤女,骨子里最渴望亲情,也最羡慕别人的骨肉亲情。   这种她渴求了一生都无法得到的东西,她没有那个能力、也没有那个想法,让秦少安舍弃掉。   纵然秦老夫人对她千般不好,但秦老夫人是爱秦少安的。   她继续留在将军府,只会让将军府家犬不宁,令秦老夫人和秦少安母子不和。   况且,她本就打算离开,当初答应秦少安考虑留下,也只是在考虑中,后来因自己缘故导致坊间都在传秦少安不能人道,她便决心暂时留下与他共渡难关,不能一走了之,在外人眼中坐实这件事。   而现在……恐怕众人都在传,她已经红杏出墙,与外男通.奸私奔,辱没将军府的门楣。   这时候,离开将军府才是最好的选择。   只有这样,才能把对秦少安的影响降到最低。   她这次回来,就是要做出一个了断。   拾九决心已定,便拿出笔墨纸砚,徐徐写道“和离书……”   “拾九!”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一把推开,风尘仆仆的秦少安跨步进来,脸上是终于舒了口气的欣喜。   “你没事就好。”   见她平安归来,他也就安心了。   拾九站起来,鼻尖一阵酸涩。   还未等她开口,秦少安道:“你不用说,我都明白,我也都知道了。”   他愧疚不已地撇过脸去,不敢看拾九的眼睛:“一切都是我娘的错,是我应该说一句对不起。拾九,我真的很抱歉,我没有能力处理好我娘与你之间的关系,没有能力……保护好你。”   拾九眼睛泛红,此时此刻她什么话来说不出来。   说自己大度原谅秦老夫人?她做不到。   逼迫秦少安与秦老夫人反目成仇,给自己一个公道?她也做不到。   “还好楚逐救走了你。”在拾九面前承认自己的无能,甚至还好庆幸有楚逐在,秦少安眼底一片颓丧和痛苦。   拾九一怔:“你怎么知道……是楚逐?”   如果按照秦老夫人的计划,她若是不见了,应该会顺水推舟地污蔑她跟别的男人跑了,但那个男人……秦老夫人恐怕不敢赖在楚逐身上吧?   秦少安取出摄政王府的令牌和拾九的簪子,一并扔在桌上:“他故意扔下王府的令牌,我知道……这是对我的讽刺。”   今天的传言他也知道了,也是可以想见的。   王府的令牌和拾九的簪子一起掉落在凌乱的床.褥上,会有怎样的流言蜚语,谁都清楚。   他竟是毫不意外,遇到拾九的事,楚逐就会发疯。   拾九拿起令牌,双手颤抖,心也冷到了极点。   所以说,楚逐非但夺了她的清白,还故意让世人皆知,是他夺走了她的清白?!   他分明可以不动声色地避免这一切……   拾九顿时喘不过气来,不由得大口大口吸气。   秦少安紧张地抓着她的手臂:“你怎么了?拾九你怎么了?”   “好傻的男人!”拾九一把甩开他的手,讽刺地看着他,“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被戴了绿帽子的男人,反而给奸.夫.淫.妇找借口。”   秦少安眼中闪过一丝错愕:“拾九……”   他自然知道拾九不是这样的人,可是拾九突然的翻脸,让他心中一沉。   拾九弯起唇角,眼睛里都是嘲讽的神色,一点一点地解开自己的衣领,露出脖子和锁骨上一小撮一小撮的淤青。   一看就知道,是被人恶狠狠地吸吮过,留下的痕迹。   “我从头到尾都忘不了楚逐,今天,我与他旧情复燃了。在你苦苦找寻我的时候,我正在与他翻云覆雨。”她拿出和离书,扔向秦少安,“秦将军,我们和离吧。”   巨大的怒气裹挟着难以名状的痛苦,顿时冲上秦少安心头。   楚逐那个畜.生,居然敢真的碰她!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22 18:27:25~2022-03-23 23:30: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施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和离   “和离吧。”拾九重复。   “拾九, 你听我说——”秦少安想去拉拾九的手,被她避开,“我知道是他强迫你的, 不要在我面前演戏, 也不要怕,我会站在你这边。”   他转过脸去, 不敢再看她脖子上的点点淤青,压抑着痛苦:“我会为你报仇, 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拾九沉默地把领子一点点翻上去, 仔仔细细扣好,恢复了往日的神色:“秦大哥, 我们和离吧, 我是认真的。”   她确实没必要演戏,怎么骗得过秦少安呢。   拾九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和离书, 摊平放在桌上,垂眸道:“原本我就是要走的。前些天你让我考虑留下, 我考虑过了,答案是——不行。”   外头天色已黑,屋子里只燃着一支烛火, 摇摇曳曳。   此刻安静极了。   “若说这世界上最不能勉强的是什么, 我想, 便是感情吧。”拾九继续道, “秦大哥你很好, 但是, 我终究只能将你当成哥哥看待。我对你没有男女之爱, 又怎么能霸占将军夫人之位呢?仅此一点, 我就不该留在这里。”   秦少安薄唇紧抿, 她若是谈到他母亲的过错,谈到这件事造成的影响,尚且有回旋的余地。   可是,她偏偏谈感情。   她说,她不爱他。   “真的决定要走?”秦少安喉间干涩。   “嗯,我去意已决。”拾九点头。   “拾九,此刻我真的很想勉强你留下。”秦少安怔怔地看着拾九的侧脸,“但是我不舍得勉强你。”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拾九,看到的便是她的侧脸。她奉命跟踪他,被他察觉,他借机上了一家茶馆,要了临窗的位置,一边喝茶,一边微眯眼眸,观察着正躲在对街一颗大树后面的拾九。   只有一小张侧脸,从边缘露出来,神色冷漠镇定,全然不像那个年纪的小姑娘。   一下便引起了他的注意,此后便再也没忘记过。   如今,那些只有自己记得的事,也只能记在心里,无法言说了。   “我不想勉强你。”他沉沉地叹息,“若是离开将军府你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那么……我成全你。”   “秦大哥,谢谢你。”拾九强忍酸涩,抿紧了唇。   “你不应该对我说谢谢,是我应当对你说抱歉。”秦少安嘴角扯起一抹苦笑,“抱歉我娘对你做出此等恶事,抱歉我没有保护好你,我真的很抱歉。”   拾九使劲眨眼收回眼泪,她没有说话。   只要她走出将军府,她与秦少安、与秦老夫人就都没有任何关系,她没有想过原谅不原谅,因此也不想接受他的歉意。   抱歉与原谅在此时都没什么意义了。   拾九哑声道:“秦大哥,和离的事宜就交给你了。”   虽然他们两人是御赐的婚事,但是这桩婚事最主要的推动者还是秦少安,因此,和离的权力也是掌握在他手上,就算是背靠幼帝的墨萝嫣,也没那个能力阻挠。   况且,现在众人皆传她与楚逐私相授受,令秦少安蒙羞,满朝文武都会理解和同情秦少安,自然十分支持他和离,恐怕还会叹秦少安心善,没有直接休妻,反而给她留了脸面。   拾九想,这样是最好的了。   和离之后,她之前带给秦少安的一切不利的流言,都会逐渐消失,反而会挽救他的声誉。   至于她自己,已经注定是别人眼中红杏出墙的荡.妇。   不,不止是别人眼中。   她实际上已经是了。   拾九手握成拳,止不住地颤抖:“那就这样吧,我先走了。”   她抬步便走。   “等等!”秦少安挡在她面前,“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晚上怎么过?”   “我有住处。”拾九道,“着衣楼还有很多空置的厢房,或者与秋娘同住也行,你不用担心。”   她不喜欢拖泥带水,既然决心和离,那么当然是立刻就走比较好。   秦少安又忧心道:“你离开将军府之后,楚逐再度纠缠你,你又该怎么阻止他?”   “我不知道。”拾九坦诚道。   她确实不知道楚逐接下来还会做出什么事来,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但是她从一开始就明白,如果逃离楚逐靠的是永远处在别人的庇护之下,那么她只是从一个囚笼进入了另一个囚笼。   不能因为这个囚笼能让她暂时安宁一些,便永远待在这个囚笼里。   而事实证明,这个囚笼也不是久留之地。   拾九心念已定,道:“我只知道我今晚要走,此刻就要走。”   秦少安神色复杂地紧紧凝视着她,希望从她的坚决中找出一丝破绽,然而拾九神色坚定,甚至向他笑了笑。   “秦大哥,多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   秦少安眼底滑过深深的失落,终是抬了抬唇角,苦涩地笑了:“好。我还是那句话,若你需要我帮忙,我还是会拼尽全力帮你,知道吗?”   “嗯。”   “我派人送你去着衣楼。”   “不用了。”   “那……能否由我送你?”   “不必相送。”   拾九冲秦少安淡淡一笑,便走出了房间,径直走过宜山院,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将军府。   天色已晚,夜幕笼罩大地。   街上行人寥寥,两边的房屋倒是燃起烛火,印在窗台上,倒映出屋内其乐融融的景象。   “浮世万盏灯火,竟没有一盏属于我。”   拾九自嘲一笑,走在空荡冷寂的大街上,身影被月色拉得很长。   几阵冷风吹过,天色忽变,月亮隐向云后,轰隆隆电闪雷鸣霎时间响彻大地,接着便哗啦哗啦下起瓢泼大雨来。   拾九抬头迎着大颗大颗的雨珠,任由冷雨湿.身,也没有去两边的屋檐下躲雨。   漫天雨幕中,她像是一片单薄的叶子,似乎旋即便要被风雨撕碎。   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后的人终于开口:“先停下来避雨吧。”   拾九好似没有听到,依旧不疾不徐地走在雨幕中。   “拾九!”楚逐终是忍不住上前想拉住她,却被拾九狠狠甩开。   她知道,从她刚走出将军府,楚逐就悄然跟随了。   他就像一个阴魂不散的魔魇!   在甩开他的时候,拾九忽然发现,自己手上竟还拿着他王府的令牌,这令牌竟在她手上毫无所觉地拿了这么久。   她转过身,恨恨地将令牌砸在楚逐脸上,厌恶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继续向前走。   “是,我是故意的。”   楚逐亦步亦趋地跟着,脸色虚弱惨白,心口伤处又晕现一片鲜红,混合着雨水,化作一滩血水将衣服染红一片。   他昏迷过去后,那对农家夫妻找来他们村里的大夫给他做了简单包扎,他醒来后立刻就下山,来到了将军府,一直在府外等着。   他知道,以拾九的性子,发生了此事之后,一定会与秦少安和离。   正因如此,他才将计就计,令拾九不得不离开将军府。   他还故意留下令牌,为的就是昭告天下,奸.夫是他。   拾九心里更恨,在经过一间医馆时,突然顿住了脚步。   医馆平日打烊较晚,不过今晚忽然雷雨交加,街上都没了几个人,因此大夫正在拉帘子,准备关门闭馆。   拾九趁着他关门之前,抬步走了进去。   大夫见外头来了个全身湿透的女子,一时大惊,连忙让人进来,急道:“姑娘怎么不打伞也不躲雨?可是要开伤寒药?”   他一边说着,一边去墙角搬火盆:“姑娘先烤烤火,去去身上的凉气。”   楚逐立刻明白了拾九的意思,从外面追进医馆来,奔至拾九身前,看着她的眼睛,低声下气道:“不要。”   拾九,不要。   拾九像是看不见他,向搬来火盆的大夫说了一声“多谢”,便道:“大夫,请给我开一剂避子汤。”   大夫一愣,他看向跟随进来的男人,这两人看着像是一对吵架的夫妇,一时不敢贸然答应。   楚逐却依旧看着拾九,祈道:“不要,求你。”   拾九只看着大夫,重复道:“请给我开一剂避子汤。”   大夫犹豫再三,终是不忍心,劝道:“姑娘何故要喝避子汤?万一腹中有孕,那可是一个小生命啊。”   “若腹中有孕,便是孽种,更不能留。”拾九语气冰冷。   “不是孽种。”楚逐低垂着头,语气痛苦至极。   拾九嘲讽地看着他:“从前你给我灌避子汤时,肯定在想,我腹中若是有了孩子,那孩子便是个孽种,所以绝不能留。如今我自己来寻避子汤,你该高兴才是。”   一字一刀,刀刀插.在他的心口。   楚逐眉头蹙紧,避开拾九的目光,干涩道:“从前是我错了——”   这都是他前世亲手做过的事!   贪恋她的身体,却不允许她有孩子……   此刻,他却希望她腹中孕有他们的孩子,希望她能够大发慈悲,留下这个孩子。   他是这般无耻又卑微地祈求:“求求你,留下它。”   拾九不去听他的废话,取下自己头上的一根银簪,双手递给大夫:“大夫,这里可以熬药吗?若是可以,请你为我开一剂避子汤,煎好给我即刻服用。”   她身上别无他物,好在头上别了几个簪子以作装扮,一个已经掉落在大法寺,头上还剩几个。   大夫偷偷瞥了男人一眼,见他只是祈求地看着女子,并没有直接阻止他,便心下明了。   这女子八成是这男人娇养的外室,贪图皮.肉之欢尚可,是断不能留下“孽种”的。   这种事他见得多了,叹息着摇了摇头:“好,老夫这就为你煎药。请问姑娘上次行房距现在已有多久?老夫好判断剂量。”   “我离行房已经有一整天的时间,不知避子汤可还有用?”拾九不放心,“若是避子汤不行,那便再来一碗堕胎药。”   “不行不行!”大夫被她吓到,连连摆手摇头,“避子汤已是猛药,更别说更猛的堕胎药了,两者加在一起服用会死人的!你且先喝了避子汤,再观察月事是否延迟,若月事正常,那便说明避孕有效腹中无孕,自然不用再喝堕胎药了。”   “好,多谢大夫。”拾九感激地看向大夫。   大夫叹息着去煎药了。   拾九留在火盆旁,火盆里的热气驱散着她身上的凉意,却无法暖她的心。   “滚!”   她直直看着跃动的火苗,并没有看旁边的人,但楚逐知道她在赶自己走。   “真的不能……留下孩子吗?”   楚逐脸色煞白,仿佛已经看到拾九的肚子有了一个他们的孩子。   “求求你……”   他嗓子已彻底嘶哑,低声垂眸求她。   拾九终于转过脸来看了楚逐一眼,眼中却只是冷漠与讽刺。   当初她求他对自己轻一点的时候,当初她醒来后便迎来一碗避子汤的时候……他可没有此刻的卑微。   收回目光时,忽然看到他腰间挂着的平安符。   那是她在楚老夫人的授意下,给他求的。   此时,显得尤其刺眼。   他凭什么平安?   凭什么平安!   她脑中尖锐一痛,忽然伸出手去,劈手将平安符夺了过来,不带一丝犹豫地扔进了火盆里。   “我恨你!我不希望你平安!我从来不希望你平安,我希望你去死!”   燃烧的火苗霎时吞没小小的平安符。   楚逐蓦地察觉,眼疾手快,立刻徒手深入火盆,将平安符捞了出来。   手被炭火舔过一圈,泛着滚烫的热痛。   平安符也被烧得残缺,他却紧紧捏着不放。   即使知道拾九是借着拜佛与秦少安联系,给自己求的平安符也并非真心,但他一直将平安符戴在自己身上。   假装,她是真心为他求的。   甚至能想象她在佛祖面前闭着眼睛祈愿的模样。   楚逐将平安符珍重地收入怀中,阖上双眼:“连这点念想都不愿留给我吗。”   拾九一言不发,她现在连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更不愿与他同处一室,便站起身,想去医馆后院找大夫。   楚逐明白她的意思,连忙起来:“你烤火,我出去。”   不等她说什么,便转身走出医馆,走进入冷风冷雨中。   一炷香的时间后,大夫端着避子汤走了过来,发现已不见男人踪迹,只有女子呆坐在火盆边。   “大夫。”拾九听见大夫走来的声音,蓦地回神,站了起来。   大夫叹了一声:“若是下了决心,便……喝了吧。”将避子汤递了过去。   拾九眼眸一眯,没有任何迟疑,接过来便仰着头将一大碗避子汤一饮而尽。   医馆外的楚逐,透着医馆外未完全闭合的纱窗,看着拾九不带一丝留恋地饮下避子汤,嘴角又涌出一股浓稠的鲜血来。   “多谢大夫。”拾九放下碗,朝大夫行了一礼,便走出医馆,见楚逐还守在外面,眉头一蹙,径直往着衣楼走。   大夫走到门口目送她,却见那男人还没走,忍不住道:“公子,你身上的伤是否需要处理一下?”   医者仁心,其实从男人踏入医馆那一刻,他就注意到了男人身上裂开的伤口,只是男人毫不在意的样子,便将这事压了下去,先处理女子的事。   此刻,见男人身负重伤还在雨中站着,实在于心不忍。   没想到,那男人却充耳不闻,直追着女子去了。   大夫再度摇头,只好关上了医馆的大门。   楚逐追在拾九身后,眼见着拾九快要走到着衣楼的后院侧门,终究小心翼翼地恳求:“回王府吧。”   “便是离开了将军府,此生亦不入王府!”   拾九撂下一句话,便敲响了着衣楼的后院侧门。   *   着衣楼是前楼后院格局,前面的大楼是做生意的地方,后院才是居住之地。   从前面的楼可以进去后院,不过后院也另有一个方便进出的侧门。   侧门每晚都有专人值守,一方面防着偷窃贼,一方面也方便晚归的人进来。   今晚值守的小厮听到敲门声,连忙打着一把伞来开门,见是拾九,睡意清醒了一大半:“将军夫人您——”   他还依旧以将军夫人称呼她。   小厮很是疑惑,虽然拾九平日也常往着衣楼来,可是从未这么大晚上地过来啊,而且还没打伞,浑身都湿.透了。   “夫人您请打伞!”小厮连忙殷勤地将伞递过去。   拾九没接,只是走了进来:“我找秋娘。”   说着便往后院里边去了,她知道秋云夕住在哪儿,今晚只能去她那里挤挤了。   小厮见她去找秋云夕了,便也不在追上去,准备关门,却探头出去看了一圈:“奇怪,刚刚好像在不远处还看到一个人影。”   摇摇头,当自己看错了,将侧门紧紧关上。   拾九带着一身湿意敲响了秋云夕的门。   秋云夕已经换了寝衣,本打算睡觉了,这时候忽然听到一阵敲门声,着实吓了一跳,一般晚上是不会有人找她的。   她支起耳朵一听,才听见拾九虚弱的声音:“秋娘。”   这便更吓了一跳,连忙奔去开门。   打开门,拾九一身狼狈地立在门外,脸上憔悴至极。   “怎么回事?”秋云夕大惊,正要询问,拾九已经一头栽倒在她身上,“拾九——”   她连忙搀扶着拾九进来,拾九身上一片冰凉,让她担心不已:“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别问。”拾九虚虚地抱在秋云夕身上,“秋娘,我好累。”   “好好好,我不问。”秋云夕扶着拾九坐下,连忙给她烧了热水洗澡,又奔去小厨房煮了一碗姜汤,让她喝下。   一切做完时,已经是大半夜了。   拾九与秋云夕躺进一个被窝里,看了为自己忙碌半天的秋云夕,低声道:“秋娘,谢谢你。”   “我们之间说什么谢!”秋云夕嗔笑,“睡吧,安心睡吧。”   白天的时候,她也听闻拾九的一些不好的传言,她最讨厌这些毫无根据的流言,气得只想撕掉那些人的嘴。   她知道拾九不是那种浪.荡.女人。   可是,以拾九今晚的状况来看,肯定经历了什么,不知道是否与这传言有关。   她并不好奇,只是心疼,于是不再有任何追问,只哄她睡。   *   次日,暴雨过后,竟是天晴。   秋云夕先睁开眼,每天都是这个时辰上工,她总是准时醒。   她不想吵醒拾九,轻轻地掀开被子,准备下床。   然而便是这细微的动静,依旧让拾九从沉睡中惊醒,睁开了眼。   经过一夜的休息,她精神好了很多,便也跟着坐了起来。   “你起来做什么。”秋云夕见状便道,“你继续歇着,等会儿我再给你端一碗姜汤来。”   “不了,我跟你一块去着衣楼。”拾九弯了弯唇角,“我也想去跟陆掌柜求一个绣娘之位,以后就住你隔壁。”   秋云夕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心知必定有事。   拾九向她浅笑:“秋娘,我和离了。”   她简单地向秋云夕说了一下和离的情况,并未提及秦老夫人陷害和楚逐的疯狂,只说自己和秦少安被流言所扰,两人感情日渐稀薄,于是终究和离。   秋云夕猜测事实估计更复杂,但是她知道拾九不愿多说必定有她的道理,于是欣然接受这个解释,笑道:“没事,不就是和离嘛,你现在的绣工早已出师了,陆掌柜怕是巴不得咱们着衣楼又来一个人才。”   “秋娘,你真好。”拾九不禁感动。   “哼,你是第一天知道?”   “不,我是第一天便知道。”   两人嬉笑着一起梳洗,之后便去了着衣楼。   不消一天的工夫,拾九与秦少安和离的事便传遍了京城。   着衣楼的其他人看向拾九时,不由得都带上了探寻的目光。   陆掌柜更是一个头两个大,本来还在猜拾九好端端的为何突然要当正式的绣娘,然后便从别人口中知道了拾九与秦少安和离之事。   这个拾九真是总给他出难题!   论绣工,现在的拾九是绰绰有余的,甚至着衣楼其他的事务也能胜任,他是很高兴出一份绣娘的钱便招来这么个人才。   但是,就是不知道此举是不是会得罪将军府,也不知道王爷那边是否还会找上门来。   陆掌柜真真左右为难。   不过,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与拾九相处近一年,到底是有几分情义在,此时两眼一闭,豁出去了:“行!你就留在我着衣楼,想做啥做啥,想住多久住多久!”   拾九粲然一笑:“谢谢陆掌柜。”   便这样,拾九暂时在着衣楼安顿下来。   只在这第一天,她便察觉着衣楼四面布满了楚逐的人,只要她走出去,也会有人在暗中跟踪她。   她知道楚逐费尽心思让她与秦少安和离,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她,对这情况也是意料之中。   就让他跟,看他能跟到几时。   拾九就在楚逐的眼皮子底下,过上了自己的绣娘生活。每日大半的时间都在着衣楼里,有时候也跟陆掌柜一起去采买布料,或者跟秋云夕去采买日常物品。   这几天楚逐没有露面,只是有时候拾九出门时,他会暗中跟随,有时候不会。   拾九在察觉到他跟随时,脸上便会露出厌恶的神色,她知道他能看到,她就是要让他看到。   在每天做完活计后,拾九还会陪着秋云夕去来福客栈探望燕辰一家。   不久后就要会试了,她们每天都会去给燕辰一家送一些糕点和肉菜。   确定参加会考后的这段时间,燕辰一直在闭门温习,燕辰爹娘更是自打来了京城,便日日缩在房间,没有特殊情况绝不出来,似乎很怕遇上京城的仇家。   拾九也不知他们的仇家来头有多大,竟让他们吓成这样。   只是,他们不肯说,她也不会去问。   这日,送过糕点之后,拾九和秋云夕便起身回着衣楼,走出来福客栈时,秋云夕忽然拉住拾九:“我们再回去一趟,我忽然想起来,我给燕辰求的一个高中状元符还未给他呢!”   两人回身上到来福客栈的二楼,敲响燕辰的房门。   燕辰过来开门,见是她们去而复返,微讶:“怎么了?进来再坐一会儿。”   秋云夕笑道:“不坐了,只是给你求了一个高中状元符,刚才忘记给你了。”   “如此,便谢谢云夕姐姐了。”燕辰笑着收过秋云夕递过来的高中状元符。   拾九本是安静听着他们两人说话,却突然感到不对。她耳力极佳,在两人谈话声外,隐约听到了附近传来特别细微的挣扎声。   正是隔壁燕辰爹娘的房间!   拾九脸色一白,连忙奔向隔壁大力推开门,只见燕辰爹娘双双倒在地上,脖子处被人划过一剑,不知还有无声息,而长行正收剑入鞘,准备从窗户跳出去。   “长行!”   拾九大叫。   她不敢想象,燕辰爹娘的仇家竟是王府。   而长行,刚刚杀了燕辰的爹娘。 第41章 身世   长行没想到拾九去而复返, 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便是这片刻的停顿,让拾九奔了过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长行——”拾九眼神清明, 她没有问长行为什么杀燕辰爹娘, 只是冷着声音道,“叫楚逐来, 派人去叫楚逐来!”   她知道长行是奉命行事,若不是楚逐下令, 他不可能无缘无故去杀一对外乡人。   身为近卫的长行, 不过就是楚逐手里的一把刀。   跟杀人的刀计较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真正杀死燕辰爹娘的,是楚逐。   她必须要弄清楚情况, 给无辜惨死的燕辰爹娘一个交代!   此时, 跟着她奔过来的燕辰和秋云夕也看到了屋中的惨状。   “爹!娘!”燕辰大叫一声,朝倒在地上的父母奔过去, 眼底霎时血红,哭声顿起。   秋云夕也泪如雨下, 一同奔过去,连声唤道:“叔叔!婶子!”   “爹娘,你们醒醒!”燕辰伸手在父母鼻间一探, 已经没有了鼻息, 不禁抱着父母的身子失声痛哭。   他蓦地抬头, 眼中霎时仇恨四起, 朝着屋内唯一的陌生人长行冲过去, 目眦尽裂:“是你杀了我爹娘是不是?!我杀了你!”   还没冲到长行面前, 已经被不知从何处涌进屋内的王府侍卫用剑戟挡住。   秋云夕认得长行, 知道他是王府侍卫, 此情势之下, 她连忙求助于拾九,尚抱着一丝希望:“拾九,请让他们允许我们去找大夫来,也许叔叔婶子还有救!”   拾九惊醒,虽然知道长行一贯刀下不留活口,可是至少要试一试,也许能救回来呢!   燕辰也恢复了一丝理智,大叫道:“隔壁!隔壁住着一位神医!”   昨天晚上,他房间隔壁住进来一位神医,他们一家下楼吃饭时,正好在客栈大堂遇见那位神医,那神医和他父母一见如故,吃晚饭他们三人便关起门来聊了一晚上。   秋云夕一听,连忙要奔去隔壁找神医,却也被王府侍卫拔剑拦住去路。   她一脸煞白地望向拾九。   如今,只有拾九能帮忙了。   拾九的脸色更是难看,她瞥了长行一眼,抿着唇一言不发,径直往外走,要亲自去请神医。   王府侍卫自然认得拾九,因此不像拦住燕辰和秋云夕那般果断,纷纷看向长行,等待他的命令。   长行心中叹了口气,摆手示意侍卫让路。   他猜,便是王爷在这里,也不会阻拦拾九。   况且,那两人已被他一剑封喉,他亲手探过鼻息,确认两人死亡才收剑。便是真有神医,他也不信神医真能够起死回生,所以他没必要阻拦。   只是,这任务叫拾九撞见,已经算是另一种失败了。   而且,原本的任务是连同这家的儿子一并杀了,这下也得另挑时机了。   长行紧抿双唇,他不想杀害拾九的朋友令拾九伤心,但是王爷的命令他不能不遵。   而拾九已经急切地奔出屋子,奔向隔壁房间,连敲门都来不及,一掌推开了门。   只是,里面却是一个妇人和一个年轻姑娘,两人见拾九凶神恶煞地闯入房中,吓得尖叫不已。   “抱歉!”拾九连忙退了出去。   燕辰心急如焚地扯着嗓子叫道:“在我房间隔壁!”   拾九连忙又奔去燕辰房间隔壁的房间,妇人和年轻姑娘见这里像是发生了大事,吓得连忙抱成一团跑了下楼。   “神医——”拾九又是一掌,推开了隔壁房间。   房间内却空无一人。   不知那神医是离开了,还是暂时不在房间内。   拾九焦急地准备去寻,才转身便见到长行已经走了出来:“拾九,你知道我只是奉命行事,既然任务已成,我就先回王府了。此事缘由我也不知,便是知道也不会说。你若真想弄清楚,就自己去找王爷吧。”   长行命人收起长剑,下楼离去。   燕辰追上来想报仇,被一个侍卫揪起领子便扔回了屋中,重重摔在地上。   王府众人散尽,而客栈里的客人们也都听到了楼上这一番动静,纷纷跑了出去,如今客栈大堂已经空荡无人。   一室寂静中,只听到燕辰的痛哭和秋云夕的哀泣。   楚逐!   拾九握紧了拳,只想马上奔去王府替无辜的燕辰爹娘要个公道,只是,她脑中尚余一丝冷静,连忙跑下楼梯,准备先去找个大夫来。   待她下了楼梯朝门口奔去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道声音:“我可以救他们。”   拾九立住脚步,只见楼梯旁边的廊柱后转出一个清俊的男人来。   “你是……神医?”拾九下意识脱口而出。   男人点头,便转身上楼。   拾九心中燃起一丝希望,忙跟在神医后面一道上了楼。   两人回到燕辰爹娘的房间,燕辰听到动静抬起头来,眼睛蓦地一亮:“神医!神医请你救救我爹娘!”   神医只淡淡道:“关门,关窗。”   便朝燕辰爹娘走过去。   “好。”燕辰得见希望,激动地颤抖起来,连忙将爹娘放平,奔去窗边关上了窗户。   正要转身去关门时,拾九已经将门关好了。   神医见门窗已关,便先扶起了燕辰爹,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药丸,喂入他嘴中,随即将他下颚一提,令药丸吞服入肚。之后,又用此法令燕辰娘也吞服了药丸。   拾九看得瞠目,有点不敢相信,燕辰爹娘被割喉而亡……只是服用一颗小小药丸便能救回来吗?   然而,就在燕辰爹娘吞服药丸之后不过片刻,两人便咳嗽着醒了过来。   “爹娘!”燕辰大喜地奔过去抱住二人,痛哭不已。   拾九和秋云夕见此情形,也不禁激动地对视一笑。   只是,拾九心里也在霎时间闪过不少疑团。   楚逐为何会命长行去杀从未来过京城的燕辰爹娘?   长行惯会一剑封喉,而且每次都会确定对方已死才会收剑,真的仅凭一颗药丸便能起死回生么?   这神医也甚是古怪,似乎是特意避开了王府的人才出现的。那么,他早已预料了王府的人会来杀燕辰爹娘?那他为何不事先提醒?这神医又是什么身份?   拾九带着怀疑的目光看着神医。   哪知,就在这时,神医的目光也转了过来,径直盯者她,令她闪躲不及,心虚地后退了一步。   他刚刚救了燕辰爹娘,她却如此揣测他,确实不妥。   神医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朝她解释道:“是,我已预知他们会有危险,因此给他们事先服下了闭息丹和止血丸,因此被人割喉后,他们的伤处很快便止了血,只是鼻息一时全完,造成已死的假象。”   拾九和秋云夕、燕辰均是一惊,没想到他不是靠事后将人起死回生,而是事先便予了对策!   他怎么知道燕辰爹娘会被人追杀?   这神医到底是什么来头?   心中的谜团反而越发多了,拾九启唇,想问个清楚。   而神医却只是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随即将目光转向与儿子相拥而泣的燕辰爹娘:“你们还不打算说出来吗?”   他在三个小辈诧异的目光中,徐徐道:“你们已经被王爷盯上,便是逃过这一劫,他很快便会发现你们没死,下一次你们能逃过吗?况且,斩草要除根,你们死了,下一个便是燕辰。既然已经到了危及一家性命的地步,不如将事情都说出来,兴许还有一丝活路。”   屋子里一时极静。   半晌,燕辰爹娘对视了一眼,燕辰娘道:“燕辰和云夕出去。”   他们听懂了神医的暗示,所谓的活路,定是出现在在场之人身上……   此时,在屋中的只有他们一家三口、秋云夕和神医,燕辰和秋云夕自然是排除在外的,那么神医暗示的人自然不言而喻了——   必定是最近才认识的这位拾九姑娘。   然而,那桩秘密他们并不想无关小辈掺和进来,所以,此刻只想让燕辰和秋云夕离去,然后便依照神医所指明路,将一切告诉拾九。   只是,燕辰哪里肯照做。   刚刚他爹娘差点惨死在他面前,他总算能理解爹娘为何不愿上京城来了。此刻,这个秘密即将揭开,他爹娘却依旧要瞒着他,他如何肯干。   “我要知道真相。”燕辰道,“爹、娘,经过刚刚的事,我终于知道你们没有骗我,来到京城确实会有性命之虞。经此一役,我再不会任性妄为,我已经决定放弃会试,跟你们回江南去,躲开这些是非。但是在那之前,我必须知道来龙去脉,让我死也死得甘愿。”   秋云夕也没有动,趁机接了一句:“我也是我也是,我也想知道真相,也许……也许我能帮上忙呢。”   既然刚刚一同见证了燕辰爹娘莫名被王府侍卫追杀,这会儿要说及原因了,偏偏要把她撇出去,她自然也不愿乖乖听话。   况且,她直觉此事与拾九有关。一边是拾九,一边是燕辰一家,都是她的至亲好友,她说什么也要了解情况,帮助他们。   拾九见燕辰爹娘犹犹豫豫的样子,已是急了:“叔叔婶子有话直说吧,我知道你们是想对我说,但是也不必避他们了。就如神医所说,楚逐迟早要斩草除根,今日在场之人往后都逃不过,不如让我们都知道背后是什么缘故,才好商量下一步的对策。”   神医点头,意味深长道:“多一人知晓与少一人知晓,也无多大区别了。”   主要是,拾九知晓。   燕辰爹娘又对视了一眼,燕辰娘终于开口:“少坚不善言辞,还是我来说吧。我叫阿愉,我名字是我家小姐取的,我从小是小姐身边的贴身婢女。而我家小姐,就是已经故去的姜贵妃姜宜。”   三个小辈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姜贵妃……这个早就仙逝的贵妃在众人心里都没什么印象,但是却没想到,一个看着普普通通的妇人,竟是姜贵妃的贴身婢女。   众人没有打扰她,听她娓娓道来。   “一切要追溯到前朝了。前朝皇帝卫衷还是太子时,与我家小姐青梅竹马,跟他们一块长大的还有郡主柳如夕,他们自小交好。渐渐地,我家小姐便对卫衷心生爱慕,然而卫衷爱的却是他的表妹柳如夕,并在登基时娶了柳如夕为后。   “我家小姐痛不欲生,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一个月。在那之后,她便立誓不嫁。而卫衷和柳如夕则在次年生下了一个儿子,卫衷当即立他为太子。当时,小姐还派人送去了贺礼,然而只有我知道,小姐一直不曾放下过。   “又过了三年,小姐被本朝先帝墨慎之看上了。墨慎之疯狂爱慕她,多次向姜家求娶。当时的墨家也是朝中显赫的武官新贵,与礼乐名门世家的姜家倒也般配。只是,小姐并不爱他。老爷和夫人遵从小姐的意思,便次次都拒了。   “后来,墨慎之便不再登门求娶,去了边关固守国门,还在边关娶了夫人,便是后来的赵皇后,众人都以为他已放弃小姐。而姜家也因为老爷的职务变动,举家迁往了京州。不料,三年后墨慎之突然在边关起兵造反,以迅雷之势攻占了京州。   “他攻占京州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强娶小姐为侧夫人,极尽荣宠。小姐很快怀上了孩子。只是,小姐是最孤傲的小姐,她从未有一天接受过墨慎之,她对墨慎之恨之入骨。因为对墨慎之的恨,她对自己被强迫怀上的孩子也恨之入骨,甚至千方百计想流掉那个孩子。不过,在墨慎之的严加看管下,她一次也没有成功。   “战争持续了将近一年。在墨慎之攻入京城后,小姐也刚好诞下一个小公主。小姐不想要这个孩子,她想狠狠地报复墨慎之。为此,她做出了一件疯狂的事。   “当时,墨慎之最器重的部下叫张启明。张启明的妻子也恰好怀孕,被张启明带在身边。一路上,两个怀孕的女人一直相互照顾。更巧合的是,张夫人与小姐竟同一天生产,生的也是女儿。小姐便以一招偷龙转凤,和张夫人换了女儿。那一晚,正是我亲手换的。   “张家是知道的,没有张启明的安排,我一个婢女也完不成这件事。张启明一路跟随墨慎之,威望不下于墨慎之,而且知道很多墨慎之的把柄,他知道若是墨慎之登基,他很有可能会被卸磨杀驴,因此小姐提出的想法反而恰合了他的心意,两边一拍即合。   “换了女儿之后,张家的女儿以后便是高高在上的公主,而小姐的女儿……很有可能被她的父亲亲自下令杀死。小姐只有一个条件,那便是要张启明攻入皇宫后,要想办法放走卫衷一家,饶过他们一家三口的性命。张启明欣然应允。   “可是转天,小姐看着在张夫人怀中嘤嘤吃.奶的女儿,终是触动了为母之心,心中一软改了主意。她想出了一个更绝妙的计划。她让张启明放走卫衷一家时,将小公主托付给他们,但不要告诉告诉卫衷,那是她的孩子。她的心是复杂的,复杂到我也看不懂。   “但是张启明答应了。之后,张启明信守承诺,在攻入皇宫时冲在最前面,第一个找到了卫衷一家的藏身之处,并将小公主托付给了卫衷,放走了他们。卫衷以为是张启明的孩子,为报救命之恩,他也答应了。   “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张家的事,那是因为少坚正是张启明的亲信,攻入皇宫放走卫衷一家之事,都是他亲眼目睹的。而我和少坚那时候早已私下定情。   “取得了战争胜利后,墨慎之便改朝换代,建立墨朝,立他的夫人为皇后,立我家小姐为贵妃。此后,便派人追查卫衷一家的下落,势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卫衷还是没能逃脱。一个月后,卫衷夫妇被抓,尸体被悬挂在城墙示众,他们七岁的儿子和小公主不知所踪。卫衷死的那一天,小姐也疯了,她安排了我出宫,让我逃得远远的,带着这个秘密活下去,有朝一日若是有幸找到小公主,便带小公主去她坟前敬一杯酒。   “我含泪诀别公主,出宫之后却没有立刻离开京城,我还记挂着少坚。第二天,皇宫便传出小姐自缢身亡的消息,我并不意外,自卫衷死后,她已经没有了生的意志。之后,我辗转联系上少坚,想与少坚一起逃离这是非之地。   “可是,还没来得及实现逃跑的想法,墨慎之果然将矛头对准了张启明,给他摁了通敌的罪名,便下令满门抄斩。张家群起反抗,但终究不敌墨慎之,全府上下皆被杀戮。还好少坚命大,被扔进火葬场时还尚余一丝气息。我等那些人走了,爬进火葬场,将他拉了出来。”   说到这里,燕辰娘已是泪流满面,燕辰爹也红了眼圈。   那些旧事,于他们来说不只是一个简单的秘密,而是他们过往的人生,是他们这十来年惴惴不安的源头,是他们午夜梦回的梦魇。   燕辰娘擦掉眼泪,叹了一口气:“从此以后,我们就去了离京城千里之遥的江南,隐姓埋名地生活。后来,听说卫衷的儿子也找到了,被墨慎之活活烧死。但是小公主却一无所踪,这么多年再无消息传出。世人都以为那个叫墨萝嫣的长公主就是当年的小公主,只有我们知道,她是张家的女儿。”   燕辰娘缓了缓自己难以自抑的情绪,默默地与燕辰爹紧握双手:“我们害怕京中还有旧人认得我们,特别是少坚,他是张启明余党,若是被人发现,上报给朝廷,是要抓起来满门抄斩的。因此,我们这么多年从来不敢来京城,也不让燕辰入京从仕,就是惧怕被发现。”   众人听完这个故事,迟迟不能回神。   谁也没想到,当年还有这么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   一室无声中,燕辰爹叹出一口气:“只是,不知道为何摄政王的人会派人来杀我们。当年我们离开京城时,朝中还没有摄政王,我们与摄政王素不相识,连他爹都不认识。”   神医淡淡一笑:“或许,他也是当年那段故事的知情人。至于他如何得知的,我们不得而知。唯一可以推断的,便是他为了掩埋这个秘密,才向你们下了杀手。”   他虽是回答燕辰爹的话,眼睛却是看着拾九的。   拾九心口莫名猛跳。   她与墨萝嫣刚好是同年所生……   神医又徐徐道:“小公主腋下有三颗连成一线的痣,是不是?”   “是。”燕辰娘似乎知道神医的真实身份,因此也不诧异他知晓小公主的痣,点头道,“小姐曾说过,让我牢牢记住这一点,往后就以那三颗痣确认小公主的身份。只是,我哪里能看到姑娘家那等私.密之处,况且我又怕暴露身份,不敢大肆去寻,终究是辜负小姐的期望了。”   拾九霎时脸色一变。   她的腋下……正好有三颗连成一线的痣。   腋下是女子极其私.密的地方,她从来没有露于人前,她也是有一次偶然洗澡的时候才发现有那三颗痣。   她记得楚逐第一次强.占她的时候,还抚过她的痣,低声说了一句:“从小到大,竟也不见消。”   因她是被楚逐捡回来的,楚逐知道她有痣不足为奇,当下她也没往心里去,只是沉浸在屈.辱里无法自.拔。   现在想来……   若楚逐真的知道她是公主,那么她恐怕就不是被捡来那么简单。   可是,楚逐明知道她是公主,却从未帮她恢复身份,只是将她当成最低.贱的工具,眼睁睁看着墨萝嫣多次欺压于她……   为什么……为什么!   拾九心口像是被一刀刺穿,痛得整个人躬下了身子。   燕辰爹娘看着脸色突然大变的拾九,脑中灵光一闪,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此时,神医淡声道:“拾九姑娘,你腋下是不是正好有三颗连成一线的痣?”   燕辰娘眼睛霎时睁大,一股热泪奔涌而出,她扑向拾九:“小公主!你果真是小公主?!”   秋云夕向她介绍拾九时,只说她是将军夫人,并未提过其他。   她这么多年了,几乎已经对小公主的事死心了,猜想小公主估计已经不在人世,因此从未将拾九与小公主联系在一起,没想到……小公主竟真是眼前这个姑娘!   燕辰娘抱着她大哭:“小公主!老奴对不起你!”   拾九神色恍惚,一把推开了燕辰娘。   “我、我要去王府……”她转身便跑了出去,朝王府跑去。   *   王府。   长行归来复命,将来福客栈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长行办事不利,请王爷责罚。”末了,他跪下领罚。   “罢了。”楚逐手指不经意地轻叩桌面,“是我太心急了。”   心急到一刻不能等,一发现那男人是当年那个随从,便迫不及待地命长行前去杀人灭口,没有考虑到拾九或许会撞见此事。   他太害怕了……害怕那个秘密被揭晓。   “王爷,那……那对夫妇的儿子杀还是不杀?”长行问道。   按以往行事,斩草势必除根,但是此事让拾九撞见了,再杀那个孩子,拾九必定知道是他们干的,肯定会怪到王爷头上来。   因此,必须得请示清楚。   楚逐思忖片刻,道:“罢了。”   既然那对夫妇已死,到底是去除了心腹大患。   至于他们的那个孩子……他想,他们多年来小心翼翼地怀揣着那么重大的秘密,是不可能让自己的孩子和自己一样活得战战兢兢,惹上杀身之祸的。   所以,不必担心秘密会泄露了,再除去那孩子也没任何意义,反而会让拾九更加恨他。   不过,楚逐向来赏罚分明,他道:“下去领罚十棍涨涨记性,下次再如今天这般,决不轻罚。”   “是。”长行领命下去。   楚逐翻开上一次未完成的画作,摊开于书桌,从拾九细长瓷白的脖颈处继续下笔……   天色已黑。   就在这时,平黎喜冲冲地来报:“王爷!拾九来王府了!只是……看上去心情有点不好。”   他话音刚落,拾九已经闯进了内院。   毕竟在王府,谁也不敢拦她。   楚逐早就吩咐过,若是拾九回府,敢拦者死。   楚逐看着拾九对自己恨之入骨的神色,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下令:“平黎,带内院所有人下去,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许踏入内院一步。”   “是。”平黎见势不妙慌忙应了,连忙带着所有人退下。   拾九直直地看着楚逐:“你早就知道我才是公主,是不是?”   楚逐向她一步步走近,来到她的身前,异常认真地看着她:“不,你不是公主,你只是拾九。”   作者有话说:   今天太晚了,明天再双更吧,晚安小宝贝们~   *   感谢在2022-03-24 23:40:05~2022-03-26 23:57: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松鼠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假死(修)   “你不是公主, 你只是拾九。”   拾九看着楚逐的薄唇一张一合,怔忪了一瞬才听见他说了什么。   她的心一点点往下沉,空落落地坠不到底。   就在一炷香的时间之前, 她刚从燕辰爹娘和“神医”嘴里了解到了十多年前皇朝变更的往事, 知道了自己才是先帝和姜贵妃的女儿,如今的长公主。   其实, 她未曾全信。   毕竟口说无凭,燕辰爹娘未必就不会说谎, 所谓的“神医”更是身份神秘来路不明, 他们知晓那三颗痣也有可能是巧合,也有可能是阴谋……   在心里乱成一团的那一瞬间, 她的第一反应是跑来找楚逐求证。   而此刻, 楚逐的反应给了她最后一击。   她太了解楚逐了,他否认的时候看向自己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就是公主, 而他不愿意承认她是公主。   拾九后退了一步,嘴唇抖得厉害:“我已经全部知道了。”   她从未肖想过长公主之位, 也不喜欢皇宫如同牢笼一般的生活。   但是,这不代表她就可以欣然地接受这些年的欺骗和一切加诸于谎言之上的东西。   “他们没死?”楚逐双眉紧蹙,眼中闪过几许慌乱, “他们是怎么跟你说的?”   他心头不断下沉, 那两人应该最多只知道墨萝嫣不是真正的公主, 怎么会知道拾九是真正的公主?   他们到底知道多少?   又对拾九说了多少?   “不, 他们死了。”拾九掐了掐自己的手心, 令自己混沌的脑子冷静下来, 既然神医已经帮燕辰爹娘伪装了假死, 她自然要将计就计, 免得他们再遭追杀。此外, 亦不能暴露神医的存在,否则也会给神医带去祸端。   拾九吸了一口气,讽道:“可惜,没能如王爷所愿,令王爷失望了。他们强撑着一口气假死骗过了长行,在死之前,他们告诉了我全部真相。”   “不要轻信别人的讹言谎语。”楚逐喉咙滚动,声音沉闷,“我再说一次,你不是公主,你只是我王府的拾九,我捡回来的孤女。”   “是不是讹言谎语,王爷比贱婢拾九更清楚。”   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对楚逐自称贱婢。   她在嘲讽昔日的自己,也在嘲讽此刻的楚逐。   她已经完全明白了楚逐的意思。   他要保护墨萝嫣,他不会让她抢走墨萝嫣的位子,他要让墨萝嫣继续安安稳稳地当她的高高在上的长公主。   而她拾九,只能是低.贱的奴。   贱婢拾九,是他给的身份,她只能有这个身份。   回想起楚逐对她说的那句“我爱你”,此刻就像一个笑话。   这就是楚逐对她的“爱”。   “你知道我的身世,你一直都知道。”拾九看着楚逐,目光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这么多年,他深知这一切,却依旧将墨萝嫣捧上云端,将她踩进泥里,冷眼旁观墨萝嫣仗着“长公主”的身份对她种种针对,直至她死在墨萝嫣手上……   若是这次他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掉了燕辰爹娘,她恐怕永远不会知道真相。那么,这十多年来她是否也有接近真相的时候呢?是否也是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了呢?   拾九越是深想一分,越是心寒三分。   楚逐薄唇紧抿,眼中是拾九看不懂的思绪。   他迟迟没有说话。   在这长长的寂静中,两人像在僵持什么。   实际上,只有楚逐一人在僵持,拾九已经得到答案,也知道了楚逐的想法,蓦然间,什么都明白了,便也……什么都无所谓了。   她待不下去了,正欲转身离开,楚逐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眼神藏着深深的痛意:“我以后会补偿你,让我……补偿你。”   拾九勾唇笑道:“倘若,我要那长公主之位呢?”   “我会给你更尊贵的位子!”楚逐面色冷凝,目光却是灼灼如火,“再给我一些时日,我一定会给你最好的……”   拾九垂眸冷笑,她真是会自取其辱啊。   明知道答案的事,偏要问。   她抬起头,一点一点掰开他的手指,眼神褪尽最后一丝温度:“楚逐,我宁愿从未爱过你。”   随即,转身离去。   楚逐如遭雷击,下意识地追上去,而后又顿住脚步,目光追逐着她的背影,直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自己眼前。   “给我时间——”他立在原地,不知在说给谁听,“拾九,再给我一点时间……”   良久之后,内院的拱门处探出平黎的头。   他瞧着像是被钉在原地的楚逐,犹豫了好一番,终于缩手缩脚地走进来,轻声道:“王爷,拾九已经离去很久了。”   楚逐一语不发。   平黎苦着脸道:“王爷,我看拾九走出去时的神色很难看,好像遭到了很大的打击,不会出什么事吧?”   楚逐依旧一句话也不说。   过了许久,就在平黎以为楚逐不会再回答时,他才听到楚逐轻声道:“不会。”   不会。   楚逐心里默念。   他太了解拾九了,她对权势地位并无执着,自然也不会因此轻生。   他唯一一次害怕她自杀,只在她坚持离府嫁人的时候。   那是她对自由的向往,对前世种种的抛却。   那一刻,拾九像一根崩到了极致的弦,只需再施加一分力,她就会崩断。   所以他不敢不放手。   而此刻拾九遭到的打击,其实来源于他。   因此,她只会恨他怨他。   只要有对他的这份恨意在,她也不会傻到去轻.贱自己的性命。   楚逐压下心口痛意,咽下嘴边腥红,自嘲一笑。   如今,他越是爱她,她便越是恨他了,而他无法从这死局中挣脱,连辩解都无余地。   可笑,当真可笑。   “王爷,你的伤口又裂开了!”平黎看到楚逐心口处的衣服又被血水染透,不禁咋呼大叫。   楚逐却呵笑,五指抚上那血迹:“只是伤口裂开么。”   *   拾九恍恍惚惚地走回客栈,却已不见他们的踪迹。   正当她一时茫然的时候,小二走过来道:“姑娘,方才有位叫秋云夕的姑娘托我给您留一句话,她说他们都去了着衣楼后院,你且往那里寻他们。”   “多谢。”拾九松了一口气,连忙往着衣楼赶去。   着衣楼后院中,秋云夕已经将众人安顿好了。   原来,她害怕王府的人去而复返,为了保护燕辰一家,便带着他们连同神医来了着衣楼。   着衣楼好歹在京城是个有名有姓的地方,便是王府也会顾忌一些。   她说他们都是自己的同乡,提出扣除自己的酬劳作为房费,向陆掌柜求三间房安置他们,暂住几日。   陆掌柜哪里缺那点房费,自然是不允的,着衣楼后院住的都是着衣楼的活计,从来不住外人。   奈何秋云夕好求歹求,终是让陆掌柜心软了,答应勉强了下来,让她早点给他们找到合适住处,尽快让他们搬出去。   秋云夕一口答应,直夸陆掌柜是个好人。   待拾九回到后院时,已经入夜了,秋云夕的房间里燃起了烛火,他们几人都聚在她的房间里,等拾九归来。   拾九走到房门口,正准备敲门时,里面众人已经听到了她的脚步声,燕辰第一个奔到门边给她开了门,待她进来后,又谨慎地关上了门。   众人看着拾九有些难看的脸色,心里明白了几分。   燕辰娘迟疑了一番,最先开口:“公主,您现在应该已经确信自己的身份了吧?您有何打算?”   拾九弯了弯唇,想挤出一个笑,但笑意却未能到达眼底:“不要叫我公主,依旧叫我拾九吧。”   回来的一路上,她想了很多很多。   从前许多个夜晚,当她拖着疲惫的或者受伤的身体缩进冰冷的被窝时,都曾幻想过自己的身世。   在她的幻想里,她的爹娘皆是寻常人家,他们都深爱着她,只是无意中弄丢了她,如今正在千辛万苦地寻找她。   终有一日,他们会一家团聚,过上安稳平淡的寻常日子。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是尊贵的长公主,更未想过自己有那么曲折离奇的身世。   当一切揭开时,她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   不激动也不感伤,甚至脑中也构想不出爹娘的模样,毕竟她从未见过他们,也对他们没有感情。   她在这世间的唯一亲人,便只有那龙椅之上的幼帝了。   想起幼帝,她心里倒是忽地软了三分。   难怪他与自己那么投缘,原来是血脉相连的缘故。   只是——   她对权势没有渴望,并不想去皇宫那座牢笼里。   幼帝这几年一直与墨萝嫣相依为命,也更适合继续待在墨萝嫣身边。   退一万步说,便是要争要抢,她也争不赢抢不到。   她只是一个孤女,除了燕辰娘嘴里的那个“故事”外,她没有任何证明自己是长公主的证据。   没有人会相信她,哪怕秦少安都不会。   更别说,墨萝嫣还有楚逐的力保。   她没有任何胜算,反而会搭上燕辰一家。   况且,当年那些事的种种桩桩都可以说是惊天丑闻,绝不能公诸于世。   就让它们继续尘封吧。   拾九话中的意思很明显,燕辰娘舒了一口气。   她其实也不愿拾九去争这个位子。   一则当初小姐将拾九与张家女儿掉包,就是没想过让女儿当公主,二则现在拾九要去跟现成的“长公主”争抢,简直是以卵击石,没有一丝希望的,甚至还会累及他们……   人都有私心,她也是自私的。   燕辰娘犹豫道:“拾九,方才我们商量了一番,燕辰决定放弃会试,云夕也打算辞了绣娘的活回家去,你也跟我们一块回江南吧。”   拾九一怔,却是看向秋云夕。   燕辰一家要回江南她并不意外,躲在京城迟早会被发现,不如回到千里之外的江南,继续隐姓埋名才好继续活命,但是没想到秋云夕也要走。   “秋娘,你也要走?”   “嗯。”秋云夕握住她的手,感觉她双手冰凉,便给她又捂又搓,“我本来也不打算在京城待一辈子,原就是想在京城长长见识增进手艺,便回江南开绸庄去。你不是也一直打算开成衣店吗?你跟我们一起回江南开铺子怎么样?”   秋云夕也知道拾九斗不赢他们的,只是不知她去了一趟王府,那王爷是怎么跟她说的,总之不会是帮她,否则拾九回来时的脸色不会那么难看。   因此,她只想赶紧劝说拾九远离这是非之地,免得惹来杀生之祸。   拾九知道他们的心意,去江南开铺子也是她向往了很久的一件事,可是……   她摇头苦笑:“我走不了。”   楚逐不可能让她走的。   便是为了保护墨萝嫣,他也不会让她脱离他的管控。   况且,现在她尚不知道怎么让燕辰一家避开王府的耳目顺利离开京城,更别说与他们一道走了,这只会害他们更快地被楚逐发现。   就在她愁眉不展之际,燕辰娘道:“都总管有办法。”   拾九诧异,哪里来的都总管?   随即反应过来,这个神医估计便是都总管。   她不由得转头,将目光望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神医。   神医立在窗边,本是一边听着他们说话,一边望着窗外出神,此时,缓缓地将头转了过来,与拾九目光交汇。   随即,他的手抚上脸部。   在众人的视线中,他缓缓地沿着下颚处,抠出了一个裂口,随后便那么猛地一撕,竟是生生地撕下了一张面皮!   拾九、燕辰和秋云夕均目瞪口呆,惊得嘴都合不上了。   倒是燕辰爹娘并不惊讶,在此之前他们便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   “这叫人.皮.面.具。”神医将手中之物扔到了桌上。   人.皮.面.具下的他少了年轻与清俊,看上去和燕辰爹娘差不多年纪,左半张脸像是被烧毁了,盘踞着丑陋的伤疤,叫人看了心颤。   “我叫都焉,曾是先帝身边的大内总管。”他迎着拾九探究的目光,徐徐说了起来。   “我其实并未见过你的痣,是姜贵妃告诉我的。她还说,墨慎之篡位,是遗臭万年的乱臣贼子,她不希望他们的孩子成为皇帝,幸好生的是女儿。   “因为身份的缘故,我与姜贵妃也算相熟。她那般美丽,我其实一直偷偷爱慕着她。不过,我那时并不知晓姜贵妃偷龙转凤之计,但是姜贵妃自缢时,我是第一个发现的。   “我疯了一样地把她抱了下来,但是她已经只剩出气不剩进气了。我要去找太医,姜贵妃拉住了我的袖子,她说:现在的女儿其实并不是我的女儿,我真正的女儿流落到了民间,她腋下有三颗连成一片的痣,你若找到她了,且替我跟她说一声,对不起。”   说到这里,都焉顿了一下,而后看着拾九,那一刻神态像是变了一个人:“对不起。”   这一刻,拾九仿佛透过都焉,亲眼看到了那个未曾蒙面的母亲对自己充满歉意的模样。   拾九心绪复杂,脑子乱哄哄的,她甚至不知作何反应,只得继续沉默,听都焉说后来的事。   “后来,我飞快地找来太医,却还是没能救活姜贵妃。她走之后,我便觉待在宫中已无意义,过了几天,我就在御膳房伪造了一次失火,在救火时烧毁了半张脸,得以称病出宫。   “出宫后,我屡屡想起她死在我眼前那一刻,不由得憎恨太医无能,开始刻苦钻研医术。我也曾遵照她的遗愿,四处寻找小公主。可惜人海茫茫,我与小公主又男女有别,简直无从下手。   “半年前,我来到京城,因怕旧人发现,一直以人.皮.面.具示人。这半年,我经过多方打探,终于确认摄政王在十六年前捡了一个孤女,这个孤女很有可能便是小公主。   “我正打算借机接近,便遇到了燕辰爹娘,我猜测摄政王也知道当年的事,那么这时候燕辰爹娘肯定非常危险,所以便先露面与他们相认,为他们谋划了假死对策。”   拾九惊诧万分,她忽地想起了前世。   前世的时候,秦少安想助她离开楚逐,便向她提出了两个对策,其中一个对策便是假死之术,他说他认识一个神医,既有假死药又会易容术,是个高人。   现在想来,这个高人便是都焉了……   只不过,前世的都焉来迟了两年,恐怕也是借着秦少安接近她,只是还未等到与她见面,她便已经死在了鬼狱中。   而现在,因为重生的缘故,一切都改变了,他直接找上了她。   拾九一时欣喜不已,身体因为激动而不禁颤抖。   前世她就想过借假死来彻底摆脱楚逐,如今这条路竟自己送上门了……   一炷香时间后。   听完拾九的计划,众人一时都陷在沉默中。   拾九道:“最佳时机便在今晚了。”   平时无缘无故地自杀,势必引起楚逐的怀疑,今晚在知晓身世后无望而气愤地自杀,倒是有几分说得过去。   她已经顾不得许多了,迟则生变,若不及早离开,也不知以后又会出现什么变故。   她实在厌倦了这一切。   楚逐、身世、京城……以及过往的爱恨,她通通都厌倦了。   都焉点头,最后问了一句:“若是如此,以后天底下便再无‘拾九’这个人了,你想好了吗?”   “早就想好了。”拾九脸上露出笑意,眼底却是一片凄怆,“我这一生,没什么好留恋的。”   父亲是个谋朝篡位、强占母亲的贼人,母亲不喜自己抛弃自己,弟弟不知道有她这个姐姐,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至于楚逐……不提也罢。   她这辈子所有的痛苦,都是他给的。   她对楚逐,已无一丝留恋。   “好,这也是我所希望的。”都焉道,“你的母亲一直不想让你卷入宫廷之中,更不想让你成为墨朝的公主,你母亲的愿望便是我的愿望。”   他取出一粒毒丸和一粒闭息丹:“毒丸无毒,但能在体内制造中毒的假象。吃了毒丸和闭息丹后,你就会意识全无,陷入‘死亡’状态。大夫来查验你的身体,便会得出中毒身亡的结论。”   “好。”拾九将它们郑重接过来,“接下来的事就拜托你们了。”   此刻,她只想永远逃离这里,永远逃离。   *   王府。   夜已深,楚逐却没有安歇,他回到了书房,开始不知疲倦地处理公务。   没过多久,门外响起了项叔的敲门声:“王爷、王爷。”   楚逐停笔思忖一瞬,道:“进来。”   项叔推门而入,返身将门关好,朝楚逐走了过来:“王爷,方才的事我都听平黎说了,拾九她刚刚来过——”   说话声在看到楚逐胸前被血水浸湿的衣服时戛然而止。   项叔眼底闪过一丝惊诧,随即却了然地叹了一声。   这是拾九给楚逐的伤,他自伤后便没有让大夫医治过,像是自虐一般,故意延缓着伤口的愈合。   事实上,就是在自虐吧。   若非他身体底子好,受了这般重伤还不医治,早就命归西天了。   项叔依旧不抱希望地问了一句:“王爷,您身上的伤,真的不包扎一下吗?”   楚逐只是勾了勾唇角,像是在讽刺自己:“项叔,你看我这样是不是很可笑?”   项叔摇头,说不出话来。   楚逐却自己答道:“便是如此,也偿还不清、体会不了她这么多年的分毫,所以可笑。”   “王爷……”项叔深深叹息。   他曾经劝过的。   劝王爷不要太执着于当年之事,劝王爷不要将怒火发.泄在无辜的拾九身上,劝王爷真正地将拾九当成自己捡回来的、毫无恩怨的孤女对待……   因为他那时候就知道,一旦王爷爱上拾九,反噬将是噬骨啮心的。   这些年,他一步步看着王爷望向拾九的目光变得越来越不同,他着急地一次次地劝,可是王爷一直执迷不悟,一次次将自己和拾九一起推入深渊。   直到王爷将奄奄一息的拾九从破庙里抱回来,一切忽然改变。   他庆幸王爷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内心。   可是没想到,为时已晚。   这一次,是拾九不要王爷了。   项叔苍老的脸上蕴着心疼的神色。   他看着楚逐像一只无望的困兽,在囚笼里不断挣扎,可是没有人能帮他,没有一个人能帮他。   “王爷,拾九已经知道她的身世了,是吗?”项叔轻声问道。   他知道长行办事不利,没有将当年那两人处理干净,叫拾九撞见了,又从平黎那里得知,拾九方才怒气冲冲地闯入了王府,一切不言而喻。   楚逐此时的不语,也是一种默认。   项叔收起了方才的种种思绪,开始禀明来意:“王爷,千万不能让拾九的身世公之于众啊,否则、否则您会面临更加难以抉择的境地!”   “我明白。”楚逐淡声。   项叔放下心来,他就知道在大局面前,王爷不会因为儿女私.情而冲昏头脑的。   况且,这对拾九来说,也是一种保护。   “那如今拾九知晓了她的身世,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来?”项叔犹存担心。   “不会。”楚逐道。   她现在除了恨他,根本做不了什么。   他将她逼入了只能妥协的死局,而事实上,他也一直在死局之内。   项叔不禁又叹了一声:“王爷,项叔知道您很难,但您一定要记得以大局为重。”   楚逐陷入了长长的沉默,半晌后,他道:“我不会让她当长公主,但是——我要她为后。”   项叔顿时双目大睁,眼底写满震惊,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王爷慎重!拾九的身份毕竟特殊,您可千万要考虑清楚啊!”   “我自有我的考量。”楚逐目光深而坚定,“项叔,你下去休息吧。”   项叔怔了一下,知道自己已劝不动,只好道:“既如此,她的身份势必一辈子封存起来,否则必不能服众,便会阻拦王爷的大业,望王爷千万考虑周全。”   “嗯。”楚逐摆手,让他退下。   项叔行了一礼:“请王爷也早些安歇吧。”   随即转身离开。   *   楚逐在书房默了一会儿,忽地快步去了卧房。   这间卧房还是从前的摆设,甚至床上的被褥自拾九走后,也还从未换过。   但是,拾九的味道却是越来越淡了。   他贪恋一般地嗅着她留下的味道,低语:“我何时能够破除这死局?你何时能够回来我身边……”   闭上眼睛,他眼前出现了一个美梦,梦里拾九身披凤冠霞帔,与他携手登上人间至高之位。   他揭下她的盖头,她正朝自己莞尔一笑。   此时,一阵如同惊雷一般的敲门声砸破了所有幻影。   此时,门外传来猛烈的敲门声,又是项叔:“王爷,急报!”   楚逐打开门:“书房说。”   这间卧房属于他和拾九,自从拾九走后,他再不让外人进来。   两人快步去了书房,项叔向他禀报,说肃州忽然出了乱子,急需他亲自前去处理。   肃州是楚氏老家,楚昂便是从肃州发迹的,那里一直被楚氏把控,是非常重要的地方。   楚逐眉头立蹙,飞快取过项叔呈上来的书信,仔细掠过每一个字。   看完,他沉默片刻,道:“准备好,今晚就出发。”   他必须离开京城,去肃州一趟。   肃州离京城有二千五百多里路,光是来回的路程,正常赶路都须耗费十天。这一趟出门,至少一个月后才能回来。   幸而,最近这些天他本也不打算出现在拾九面前。   他想给她一段时间好生冷静,用时间减轻拾九对他的恨与厌。   不过,他离开之事不能让拾九知晓。   楚逐当机立断,立刻让项叔传来长行和平黎,命项叔和平黎留守王府,长行和手下的暗卫随他连夜前去肃州。   并向留下的项叔父子下了三道命令。   一是严密控制好王府,不能泄露他离京之事。   二是让平黎继续暗中盯着拾九,但不要盯得太紧,看着她不要离开京城就行。   三是京中有任何事便快马加鞭禀报他,特别是关于拾九的事。平日京中无事,便每隔五天派人来报一次近况。   当晚,楚逐便留下称病不朝的守信,悄然离开京城。   很多事情,他必须加快脚步了。   *   楚逐星夜疾驰,一晚上便行了三百多里。   晨光熹微时,他终于停了下来,让众人就地休息,吃些干粮。   “王爷,您也吃点东西吧。”长行见楚逐背着手看向京城的方向,不由过来劝道。   楚逐只是沉默。   不知道为何,从离开京城他便开始不安。   自从重生后,他还从未离开京城,更未让拾九长久地脱离自己的视线。   而此行一去,便是一个月。   大概不安的缘故,便源于此。   “让他们快点吃完,早些赶路。”楚逐吩咐。   他想以最快的速度去处理完肃州的事务,早日返回京城。   “是。”   一行人立刻很快启程出发,到了晚上住宿时,已经离京城千里之遥了。   彼时众人已经睡去,而楚逐的房间里依旧燃着灯。   他毫无睡意,正立在窗边,看着天边悬挂的满月,摸了摸被烧得残缺的平安符,嘴里自言自语:“拾九,你此刻睡了没有?”   我很想你。   他忽地旋身回到桌边,铺开随身携带的宣纸,上面是一副未完的美人图。   楚逐执笔,开始继续描摹拾九的样子。   就在此时,长行猛地推门进来。   他往日从不会如此莽撞。   楚逐心中顿生不详的预感。   “王爷——”长行痛声道,“拾九……拾九死了!”   一瞬间,楚逐像被人扼住了呼吸。   手中的笔猝然掉落,在纸上晕开一片沉沉的墨黑,如窗外无边的黑夜。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26 23:57:15~2022-03-30 23:41: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laina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只大丹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归来(修)   拾九死的那一天, 是三月二十五的清晨。   楚逐回到京城时,已是第二日的傍晚。   他获知拾九死讯后,立刻上马返程, 一路上不曾停歇一刻, 一人一马疾行了一天一夜,才赶回京城。   此时天光将暮, 因晚上有庙会的缘故,街上行人比白天还多。   在路过着衣楼前时, 众人都不禁偷偷打量着这个骑着高头大马, 风尘仆仆又憔悴至极的男人。   不知何故,着衣楼从昨天便暂停了生意, 挂上了代表丧事的白绫。   而眼前这个憔悴至极的男人, 此时正双眼猩红地盯着风中飘荡的白绫,却没有进去。   想必——里面死的便是对他非常重要的人。   楚逐看不到四周对自己的打量, 他眼睛充血,死死地盯着着衣楼门前挂着的白绫上。   数条白绫缠绕着门匾, 像是索命绳一样,霎时勒紧了他的心口。   他翻身下马,脚步踉跄地往前走了几步, 只觉天旋地转。   却不敢进去。   都是假的。   眼前的白绫是假的, 拾九的死讯也是假的。   或者, 是着衣楼死了旁人。   总之, 死的是谁都可以, 唯独不能是拾九。   “拾九……”他喉咙嘶哑, 眼前一片血色。   血色中, 他回想起了第一次与拾九来着衣楼时的情景。   彼时, 春光明媚, 他心情甚好,不知是因为不久之前拾九刚刚顺利完成了一件令他满意的任务,还是仅仅因为……拾九走在他身边,两人像是携手同游一般。   他忽地想奖励她,问她要什么。   她答:“拾九想要一件衣裳。”   他现在还记得她当初的神色,尽管努力想要掩藏,却依旧带着些许姑娘家的娇羞,他甚至注意到她袖子下因为不自在而紧张绞弄的手指。   他将她的女儿家心思收入眼中,故作漫不经心:“进去挑。”   她却高兴极了,连背影都是雀跃的。   他凝着她窈窕纤细的背影,蓦地回想起昨晚掐握住的手感,不禁跟了进去,异常耐心地等待她挑选。   心里也悄然泛了痒,想看换上女装的拾九是何模样。   可是,墨萝嫣来了,她故意抢去了拾九挑好的衣服。   当时的他做了什么呢?   他默许了墨萝嫣对拾九的挑衅,他故意站在墨萝嫣那边,他深情款款地看着墨萝嫣说:“长公主高兴就好。”   余光中,他看到了拾九倏然黯淡的眼神。   他略过心头的揪痛,泛起诡异的痛快。   拾九对他的心意,他心里很清楚。   所以他常常故意糟践她的心,看她痛苦,又看她低眉顺眼地藏起痛苦。   一次又一次地,将心里所有的扭曲、发.泄、报复欲,全都一股脑地对准拾九。   直到她死的那一天。   又现在,她又死了。   她已经死过一次了,怎么还敢死!   楚逐踉踉跄跄地奔进门去。   他不相信。   他不相信拾九会再次离开他!   “王爷——王爷!”陆掌柜闻声赶来门口。   昔日总是沉稳自持的摄政王此刻眼睛猩红一片,头发乱糟糟的,嘴角都是血,衣服上也都是血,六神无主地望着他。   “拾九……拾九呢?她在哪里!”   “在、在院中——”陆掌柜着实被这样可怖的楚逐吓到,惊慌应道,“王爷请跟我来。”   他赶紧将楚逐带去放置拾九棺椁的后院。   今日一早,后院忽然传来拾九服毒自杀的消息,他简直不敢相信,立刻请来大夫救她,却无力回天。   念及拾九是个孤女,还年纪轻轻就这么死掉了,他心里很是怜惜,于是停了着衣楼的生意,以长辈的身份为拾九安置后事。   后院架起了简易的灵堂。   楚逐一步一步走去,脚步越来越沉,心口更是如钝刀割肉,刀刀致命。   终于来到灵堂前。   白绫、黑棺、牌位……   “你要是敢死,黄泉路上我都不会放过你!”   楚逐眼前一黑,咬牙切齿浑身发颤地奔向那具黑沉的棺材。   当他扑到棺材前,见到安静躺在里面的拾九时,却松了一口气,蓦地笑了。   她还穿着平日的衣服,素净的白衣。   这哪里是死了,分明只是睡着了。   他的拾九只是睡着了。   “拾九——”楚逐放柔了声音,轻轻地唤她,唯恐吓到她,却又想将她唤起来,“不要睡了……不要睡了好不好?”   他伸出手去,抚摸她的脸颊,指尖是冰凉的触感,他却恍然未觉:“不许睡了,快些起来。我抱你起来好不好?”   他的手绕过她的后脖颈,似乎要将她从棺材里抱起来。   “王爷!”正在守灵的平黎脸上露出惊慌,与秋云夕对视一眼后,终于忍不住打断了楚逐,“王爷,你不要这样,拾九她、她已经去了……”   他知道,此时最痛苦的人,一定是王爷。   可是,没想到王爷痛苦得不愿承认拾九已死,甚至想动她的遗体,像是……像是发了失心疯一样。   “王爷……节哀吧。”平黎满目痛苦,“是平黎无能……”   “闭嘴!”楚逐目光森冷,“她没有死,她没有死!”   “若是可以,我也想拾九还活着……”平黎胡乱擦了一把眼睛,“我们都希望拾九还活着……”   可是两天了,她一点生息也无。   无论是宫中的御医,还是民间广传盛名的江湖郎中,全部都请来了,却都纷纷摇头,说拾九中毒身亡,已经无药可救。   “出去——”楚逐语气沉沉,压抑着莫大的痛苦,“你们都出去!”   平黎不敢再争辩什么,捂住了讽笑一声准备说话的秋云夕,将她拉了下去。   待所有人都下去了,楚逐的目光又落到拾九身上来,霎时从冰冷变成温柔:“拾九,别睡。”   他轻轻地把她从黑洞洞的棺椁里抱出来,搂在怀里一点一点地描摹她的容颜。   看了很久很久之后。   空寂的灵堂响起他的声音:“你知道比失去更痛苦的是什么吗?”   没有人回答,他便自答。   “是失而复得之后的得而复失。”   怀中的人依旧冰冷又无情地紧闭双目。   “噗——”   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溅到拾九素净的衣服上,泛起红梅点点。   他原以为失去拾九一次已是极痛,没想到还能更痛!   楚逐蓦地想,如果要让他失去第二次,为何上天还要让他重生?何不就让他永远死在与拾九合葬那一天……   为什么要在他拼尽全力弥补挽回的时候,告诉他,你连挽回的机会都没有了。   “失去你的痛苦,你竟让我活生生承受两次。”   楚逐将头埋在拾九的颈弯,眼角两痕湿意没入她的衣襟之中。   *   秋云夕在灵堂外等了很久,终于忍不住闯了进去。   她一脚踏入灵堂,讽刺地看着抱着拾九不肯放的楚逐:“拾九若是生前知道王爷这么‘爱’她,也许就不会自杀了。”   楚逐蓦地抬头,眼神狠戾地看向不速之客。   秋云夕不惧他的目光,冷冷地笑:“死之前,她对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就是,她此生都不愿再见到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30 23:41:21~2022-04-01 23:53: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laina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遗书(修)   秋云夕眼带讽刺地看着楚逐, 见楚逐满目痛苦,心里舒坦了不少。   以前,她只是隐隐约约知道一些拾九与楚逐的纠缠, 但是拾九从来不明说什么, 她也就不去探寻拾九的过去。   这两天,她与平黎为拾九守灵, 平黎悲痛之下,说了很多关于拾九的事。   她才终于完整串起了拾九与楚逐的故事。   一时对楚逐气愤极了, 也对拾九心疼不已。   她从未想到, 楚逐以前对拾九竟是那般糟践,难怪拾九死都要逃!   再想起这次拾九的身世事件, 她更是对楚逐恨得牙痒痒, 恨不得此刻躺在棺椁里的人就是楚逐。   秋云夕心中憋了一团火,正待一起发.泄个清楚, 平黎从外面冲了进来,拉起她就往外走, 低声道:“快走!别在这个时候惹王爷不快,王爷已经够伤心了——”   伤心?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秋云夕。   秋云夕甩开平黎的手,指着楚逐就骂:“你也会为拾九伤心?你真的爱她吗?真的爱她又怎会对她那么坏?你真的爱她, 又怎会让她名声尽毁逃无可逃?你真的爱她, 又怎会明知她的身份却始终护着另一个女人, 逼得她心灰意冷自尽身亡?你还有脸装什么深情!”   楚逐木然。   “你知不知道, 拾九走的时候有多决然!她从王府回来之后, 绝口不提王府发生了什么, 我们怎么问也不说, 只说‘一切都结束了’, 我们以为她说的结束是再也不对恢复自己的身份抱有希望, 岂止,她是再也不对你抱有希望……第二天我去叫她起床时,便见她安安静静地睡在床上,一丝呼吸也没了……”   楚逐身形微颤,没有人看得清他的表情、他的神色。   “是你逼死了拾九!”秋云夕说着说着,眼圈也红了,“她看清了自己在你心里的地位,她看透了你!如今人死都死了,再多的深情都留着喂.狗吧!”   她流着眼泪,替拾九痛骂眼前的负心人。   楚逐眼底一片死寂,抱紧拾九不放,似乎还是不愿承认拾九已死的事实。   自作自受!   秋云夕鄙夷地看了他一眼,用袖子胡乱擦掉眼泪,抚了抚胸口。   幸而拾九只是假死,不然拾九这一生,便太苦了。   她看着被楚逐怀中的拾九,平静了下来:“拾九生前说过,不愿与你再有半分纠葛。现在你已经把她逼上死路了,该彻底放过她了吧。”   都焉说,闭息丹只有五天的药效,而且闭息丹如果过量服用,对人体伤害极大,所以一般最多只能吞服一粒,近三年就不能再服用了。   所以,必须在五天内将拾九下葬。   而为了等他回来送拾九最后一程,已经耽搁两天了。   如今,只剩下三天的时间。   秋云夕看向楚逐:“为了等你回来,拾九已经停灵两天,是时候让她入土为安了。”   而楚逐却只是沉默,俯首看着怀中人。   怀中人依旧一动不动,恬静地闭着眼睛,似乎真的只是在沉睡。   他从未想过拾九会自杀。   在他的心里,她一直很坚强,如杂草一般,被刀割被脚踩都会坚韧地继续生长。   因而,他枉做聪明地判断,便是知道自己的身世,便是对一切无能为力,便是被他伤透了心,她也不会选择死亡这种懦弱的方式。   他竟错得这般离谱……   秋云夕见他一直不说话,正要再说两句,被平黎一把扣住手腕。   “别说了!”平黎低声喝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拾九什么身份?为什么说是王爷逼死了拾九?这些无凭无据的事你少乱说!”   虽然他也很难过拾九的离去,可是看到王爷现在这般伤心欲绝,却还被人劈头盖脸一顿痛骂,他实在不忍心。   秋云夕瞥了平黎一眼,很显然拾九的身世是个秘密,楚逐守得很牢,连身边的亲信都不知道。   她自然也不想更多人知道,心烦地去甩平黎的手:“与你无关,我就是替死去的拾九骂他两句。”   “那你也说够了吧?”平黎硬拽着她往外走,“我真后悔跟你说那些事,你根本不明白,没有人比王爷更难过了,你还把拾九的死扣在他身上,你到底有没有心啊?”   “没有心的是你家王爷!”秋云夕一边被他拖着往外走去,一边故意高声说给楚逐听。   平黎顿了一下,语气低了下来:“够了,求你暂且放过他吧,让他跟拾九好好告个别。”   其实,他心里也明白,前天晚上拾九来了王府一趟,次日一早就自杀身亡,很难说两者之间没什么关系。   当时,他还忍不住问王爷,拾九就那么走了,不会有事吧?   王爷说,不会。   而现在,真的出事了。   两边都是他最重要的人,他也怨王爷当时的无动于衷,却实在没办法做到站在秋云夕那边,跟着她一起指责王爷。   而且他知道,若是拾九真因为王爷而自杀,王爷的余生将会处在无尽的悔恨中,至死不能得到救赎……   秋云夕哼了一声,终是再没说什么,把灵堂留给了楚逐。   他们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灵堂的门重重关上,世界仿佛重归寂静。   “她此生都不愿再见到你。”   “不愿与你再有半分纠葛。”   “是你逼死了拾九!”   ……   楚逐脑中反反复复回荡着这几句话,手指摩梭着拾九的脸:“真的这么恨我吗?恨到不惜以死来逃离我、惩罚我。”   他的拾九是死过一次的,死过一次的人还能抛却来之不易的性命再死一次,到底该有多恨?   到底是对他心灰意冷到了什么地步,才会这么果决地离开?   “她说得对,我没有心。”楚逐抓着拾九的手,紧紧地按在自己的伤处,“这里,这里是空的。如今,彻底空了。”   他几不可闻地颤抖起来:“你醒来好不好?拾九你醒来好不好……”   压抑的情绪从心底深处传来,彻底崩溃。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什么都给你,我什么都给你!”   “长公主之位我给你,墨萝嫣的命我也给你,所有欺负过你的人,我都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你是长公主,你是墨朝唯一的长公主,我会将你送上长公主之位,我会让所有人对你俯首称臣!”   “只要你醒来,我什么都给你!我什么都给你……”   如今,我只求你睁开眼睛——   再看我一眼。   安静的灵堂,渐渐响起哽咽哭声。   谁也不知道,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此时抱着拾九的尸首,哭得像个失去了全世界的无措孩童。   *   半个时辰后。   灵堂的门被重重推开。   “你还有脸来!”秦少安冲进来,一拳打在楚逐脸上。   楚逐避也不避,结结实实挨了这一拳,只是抬手将拾九整个拢进怀里,不知是怕秦少安不小心伤到拾九,还是怕他来争抢他的拾九。   秦少安攥紧的五指咯吱作响:“你还有什么资格来见她!”   楚逐不言不语,仿佛没有听到。   此刻的他就像一滩被抽走灵魂的烂泥,除了躯壳紧紧地抱着拾九不放以外,已经没有了生气。   “拾九从你府上回来后便寻了短见,你那天到底跟拾九说了什么?”秦少安厉声质问。   楚逐终于抬眼:“与你无关。”   “你——”秦少安攥起楚逐的领子,“拾九是我的妻子,你把拾九放下,你没资格碰她!你不配!”   楚逐眸光一厉,眼中带着浓浓的偏执。   “她已经与你和离,她是我的人。”   生是,死亦是。   便是下到黄泉,她依旧是他楚逐的,他绝不会让任何人夺走她,再也不!   听楚逐恬不知耻地说起和离,秦少安更火怒火攻心:“若非你侮她清白,她怎会走投无路与我和离?楚逐你这个畜.生!”   他见楚逐胸前被血染尽,便知是那日被拾九所伤,于是对准那伤处,猛地一掌击出。   楚逐被一掌震到又喷出一口血,却是下意识护住拾九,见她还在自己怀中,脸色稍缓。   “你这个自私自利的小人!你从来只顾自己,几时真正在意过拾九?!”秦少安怒骂,已是蕴了掌风,准备再给他一掌。   “住手!”平黎和长行冲了进来,一左一右护在楚逐身前。   长行拔剑。   知晓拾九死讯后,他和王爷立刻马不停蹄地往京城赶,可是他不及王爷快,渐渐落在了后面。   那时他才知道,王爷比他想象的还要在乎拾九。   刚才他终于赶了回来,正巧与秦少安一同到达灵堂,只因拉着平黎问了几句情况,再一看,此人竟将王爷打到吐血了。   “秦将军,这是拾九的灵堂,请你不要在此闹事。”   长行说起“灵堂”二字,鼻子一酸,不禁回头看向拾九。   她静静地闭着眼睛,脸色如纸片一样白,仿佛世间的纷扰都与她无关了。   那一日客栈一别,谁知道……竟是永别!   “好了,你们终于都到齐了。”   秋云夕从灵堂外走进来,手里拿着几个信封,打破了此时的僵持气氛。   这是拾九给她的,叮嘱她等他们都到齐了,便一一交给他们。   之前秦少安一直在这里与他们一起守灵时,楚逐迟迟未归。   方才楚逐回来了,秦少安却在不久之前被秦老夫人亲自登门请走了。   现在,他们可算都到齐了。   秋云夕遵照拾九的交代,向他们说道:“这是拾九写给你们的遗书,她叮嘱我交给你们。”   众人目露诧异,楚逐死一般沉寂的眼里,也终于有了一丝亮光。   “这是给长行的,这是给平黎的,这是给秦将军的,这是给……给你的。”秋云夕看着上面的“亲启”,对照着名字将遗书一一交到众人手上。   给楚逐时,她直接扔了过去。   她知道拾九是决心要走了,不出意外的话,这辈子是不会再回京城的,因此这遗书也算是告别信,跟年少的好友和曾经的夫君好好告别。   但是她不明白,为什么拾九给楚逐也留了遗书。   不过,她还是按照拾九的安排,给了他。   楚逐抖着手抓住拾九的遗书,一时竟是不敢打开。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01 23:53:20~2022-04-02 23:57: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luwb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luwbn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下葬   几人没想到拾九竟然还留了遗书, 一时纷纷打开,仔细览阅。   给长行和平黎的信中都是一些告别之语,他们三人自小一块长大, 多年情同兄妹, 拾九念及往昔,泪水数次浸透纸页, 最后只余“珍重”二字。   给秦少安的遗书除了告别之外,还恳求了他一件事, 那便是请他来协助秋云夕, 处理她的后事。   对于假死这件事,拾九做了万全的打算。   她无法预料楚逐会在自己死后做出什么事来, 而秋云夕势单力薄, 根本压不住楚逐,若是楚逐在她死后一直不让她下葬, 那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因此,她只得在遗书中相求于秦少安。   不过, 她和秦少安之间的关系毕竟在外人看来殊为尴尬,让秦少安来主理她的后事必定不妥,因此她便想出了“协理”一说。   不过, 便只是协理, 也够了。   有秦少安撑腰, 又有遗书为证, 楚逐再怎么发疯, 也不会再阻挠秋云夕处理她的后事吧。   况且, 她想楚逐或许巴不得她死了。   她死之后, 当年的那个秘密就会继续永远尘封, 那么墨萝嫣便能继续安稳地当她的“长公主”。   想到这里, 她在写这封信的时候竟还笑了,便特意叮嘱秦少安早些将她下葬,葬得浅一些。   “秦大哥,请将我早点下葬,我真的累了,想早些歇息了。也请将我埋得浅一点,因为我怕地底下太黑。从今往后,我就化作春泥,与万物为伴。来年你见到花开了,那便是拾九对尘世的最后馈赠了。保重。”   秦少安抖着手看完,几乎将薄薄的纸片捏碎。   拾九……拾九是多么温柔坚强的姑娘啊,竟然会被楚逐逼上绝路……   “楚逐,你往后会明白的,你究竟失去了什么。”秦少安睨了他一眼,眼中尽是恨意与讽刺。   而楚逐,则一直拿着那封“王爷亲启”的遗书,迟迟不敢打开。   “王爷”   她给长行的遗书是“长行亲启”,给平黎的遗书是“平黎亲启”,给秦少安的遗书是“秦大哥亲启”……唯独给他的遗书,用的是尊称。   她分明已经很久没叫过他王爷了。   离开王府后仅有的几次叫他“王爷”,都是在愤怒地嘲讽他。   而他,也从来不想听她叫什么“王爷”。   在她面前,他从未自称过“本王”。   现在,在死之前的最后交代上,她叫他“王爷”。   楚逐心口揪痛,他真的不敢打开,他不知道拾九会对他说些什么,他真的害怕了。   此刻,灵堂内众人皆沉默不语,默默地等着他打开拾九的最后一封遗书。   在一室安静中过了许久。   楚逐终于缓缓地摸到了信纸开口处,沿着信边将信纸取了出来,抖着手打开。   便怔住,几乎不能呼吸。   ——拾九给他的遗书是一封白纸。   竟是一封白纸!   没有一个字、一句话留给他……   “哈哈哈哈哈……”楚逐忽地像一个疯子一般扬天而笑。   白纸!   她对他,无话可说!   “噗——”又是一口猩红涌上,喷出一口浓血。   楚逐含着一口腥味,癫狂地朝怀中的女子笑:“拾九啊拾九,你真的知道如何杀死我……”   “够了!”秦少安快步上前,挡在拾九前,“一切不过你自己咎由自取。”   他在楚逐面前展开拾九给他的遗书:“你可看清楚了,拾九的后事由我负责,从此刻开始,你没有任何资格插手拾九的事了。”   楚逐抬眼,怔怔地看着这封信。   拾九的字迹很娟秀,如果只看字的话,会觉得她应当出生在一个安稳幸福的富庶之家,是家中娇养长大的小女儿。   她在信中温温柔柔地跟秦少安告别,一口一个“秦大哥”刺得他眼痛心痛。   饶是如此,楚逐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下去,不舍得漏过分毫。   因为,此刻的他只有透过属于别人的东西,才能抓住拾九生前最后一点模样。   待看到“也请将我埋得浅一点,因为我怕地底下太黑”时,楚逐再也看不下去,喘着气才能让自己获得呼吸。   她不曾跟他说过怕什么,他从来不知道她怕黑。   一个影卫,经常在黑暗里行走的刺客,又怎么会怕黑呢。   当初,她是怎么一个人默默克服的?   “你知道她给你的遗书中为何一字也无吗?因为你不配,你不配她给你留下只言片语!她与你已经不想再有一丝瓜葛了——”秦少安冷声看着他道,“把她给我。”   楚逐木然,像失了魂。   秦少安从他怀中抱起拾九,从他眼前走了出去,他没有再阻止。   因为楚逐数次吐血,把灵堂弄得一地血迹,拾九的衣服上也沾染了不少,所以秦少安将拾九带去了旁边的厢房,让秋云夕给拾九换一身干净衣裳。   秋云夕翻出一身拾九常穿的衣服。   毕竟拾九是假“死”,所以她没有给拾九准备寿衣,平黎和陆掌柜他们问起来,她一概答拾九给她留了遗书,里面交代了一些话,其中便包括拾九想穿着常服离去。   他们自是遵照拾九本人的意思,便再无异议。   “那就麻烦你替拾九清洗一番,帮拾九换一件干净衣服,让她穿得漂漂亮亮地去。”秦少安语气低沉,眼中蕴着痛意,“既然拾九想要早些下葬,那么我们就在最近几天……挑个合适的日子吧。”   下葬了,便再也见不到拾九了。   只是,这是拾九的意思,他再难舍,也要为她办好。   “嗯。”秋云夕连连点头,“我早看过历书了,明日便是宜丧葬的日子,下一个宜丧葬的日子还得再过八天,实在不宜迟了,不如就明日吧?”   秦少安眼中闪过诧异,他没想到这么快。   秋云夕道:“丧葬的一应事宜,陆掌柜在这两天都已经准备齐全了。下葬拾九的地方是她自己选的,写在给我的遗书中,就在京城外的近山上,她说那里景色美,她很喜欢。”   下葬的地点其实是都焉建议的,那里比较僻静,而且土质松软,比较好利于他们将拾九挖出来。   不过,这些自然是要瞒着其他人的,包括眼前的秦少安。   秦少安沉默了好一会儿:“容我……考虑片刻。”   他终是没有立刻下决定,而是退出了房间,踱步去了庭院。   *   灵堂内只余楚逐和长行、平黎三人。   长行和平黎赶紧上前去扶楚逐,楚逐摆手,只道:“我能看看……拾九留给你们的遗书吗?”   他第一次以询问的语气看向他们,甚至能感到他的卑微。   长行两人心中大痛,不忍地撇过脸去,自是忙将遗书递给了他:“只是……一些告别。”   楚逐如获至宝地接过来,一点一点地看。   只是告别?   他连告别都没有。   仔仔细细看完之后,楚逐仿佛自己也获得了告别,竟是笑了一声,将遗书归还他们:“收好吧,这是拾九给人世的最后交代。”   “嗯。”长行和平黎小心翼翼地收进怀中。   便是王爷不说,他们也会好生收好的。   再抬眼,便见楚逐将自己手中的那封无字遗书也仔仔细细地按照原样折好,放回信封中,随即将信封特意收进了没有染到血迹的袖子中。   长行和平黎对视一眼,都不禁叹了一声。   楚逐从地上爬起来,看着灵堂一片糟的样子,对平黎道:“端一盆水,拿一块干净的布来。”   平黎还未反应过来,长行便立刻明白了楚逐想做什么,惊道:“王爷请稍事休息,这里交给我和平黎收拾就好。”   “是啊是啊。”平黎明白过来,双眼满是不可置信,王爷从小便是楚家尊贵的少爷,长大后更是权势冲天的摄政王,从来没干过活的。   楚逐却只道:“快去。”   平黎无奈,只得快步出去拿。   长行劝道:“王爷,您身负重伤,又马不停蹄地赶了一天一夜,身子会撑不住的。”   楚逐道:“拾九出任务的时候,是不是也常常这样,明明身负重伤,却还强撑着一口气,只为完成我交代的命令。”   他的语气平缓却坚定,不像在问长行,反而像在自语。   长行叹气:“是。”   “可是,每当她任务归来,我总不给她好脸色,有时候常故意挑剔惩罚她,你们是不是也百思不得其解。”楚逐又道。   长行双唇微张,他想安慰王爷,想让王爷不要再沉浸于过去的事,可是他无法反驳王爷的话:“……是。”   楚逐沉默,半晌才道:“她至死都不相信——”   都不相信。   他爱她。   她不相信他爱之入骨,于是她让他痛之入骨。   倏而之后,平黎打了一盆清水过来,正欲与长行一道请求收拾,楚逐却道:“放下,你和长行都退下吧。”   两人还想再说什么,他冷道:“退下。”   两人只好退了出去,接着,在一室无人的灵堂里,楚逐蹲下.身体,一点一点地擦去那些脏污的血迹……   *   待到秦少安将拾九抱回灵堂时,灵堂已经被清理干净,楚逐坐在角落,见他来了,不由得目光追向他怀中的拾九。   秦少安只当灵堂是王府的侍卫清理的,倒也没多诧异。   把拾九稳稳地放回棺木中后,他回身看向一身颓意的楚逐:“明天是宜丧葬的日子,依照拾九的想法,我与秋姑娘决定在明日给拾九出殡安葬。”   楚逐顿时目露诧异,声音嘶哑:“这么快?”   “这是拾九的意思。”秦少安道,“下一个宜丧葬的日子在八天后,而拾九希望早日入土为安。”   楚逐有些慌乱:“八天后也不算晚。”   “你勉强了她一辈子。”秦少安鄙夷地看着他,“在她的后事上,你还要违背她的意愿吗?”   楚逐一震,终是无言。   当夜,灵堂内烛火不灭,守满了人。灵堂外明月高悬,孤寂清冷。   陆掌柜、夏娘子和着衣楼其他与拾九有过交情的人听闻明天出殡的消息,都赶来见她最后一面。   甚至珠儿母女也得了信,连夜赶了过来。   秋云夕则趁着夜色,悄然离开了灵堂,去了附近的一家名唤同安的客栈。   为了躲避王府的追杀,都焉为燕辰爹娘和燕辰都换上了人.皮.面.具,在拾九假死后,他们四人便离开了引人注目的着衣楼,住进了附近的一家客栈,以便与秋云夕里应外合,在拾九下葬后将她救出来。   因明天便要给拾九出殡,秋云夕连忙赶来,与他们最后再商议一番明天的一切事宜。   待秋云夕回到着衣楼时,已经是后半夜,可是众人依旧守在那里,特别是楚逐,就没离开过一刻。   她不由得疑惑,既然楚逐看上去如此爱拾九,那当初却那样对拾九呢?   如今,便只能说一句活该吧。   *   到了次日一早,前来送行的人便更是多了起来,项叔、江屿、楚老夫人等都来了,连墨萝嫣都派了个人来打探消息,看拾九是否真的死了。   灵堂吵吵嚷嚷,哭声四起。   楚逐反而格外平静。   只是,到了合棺的时候,他握紧的拳头沁出了血。   他看了她最后一眼。   “等我。”   作者有话说:   前面三章有修,大家可以翻看一下,特别是上一章,否则剧情就不连贯了。么么。   *   感谢在2022-04-02 23:57:01~2022-04-06 23:54: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lain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疏雨未歇 8瓶;剪秋萝 6瓶;薛:缤纷莹莹 2瓶;一只大丹杨、shadow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札记   三月二十七日, 下着绵绵细雨,拾九被安葬在了近山的一处山弯里。   墓碑上书“拾九之墓”。   再无其他。   楚逐看着拾九的坟墓撒下最后一抔土,久久地伫立着。   从白天一直到深夜。   直到所有人都散去, 连秦少安都被秦老夫人派人请走了, 他还立在拾九坟前,似乎要一直陪伴她至地老天荒。   秋云夕等人急得焦心冒火。   为了不引起楚逐怀疑, 白天她早早地随着队伍下了山,与都焉他们预备着天一黑, 便上山将拾九挖出来。   没想到, 楚逐竟迟迟未下山,一直守在拾九坟前。   就在他们筹谋如何将楚逐“请”下山时, 终于得到消息, 楚老夫人见楚逐大半夜依旧不归,亲自上山将他带下山了。   众人舒了一口气, 带上工具连夜上山……   *   摇摇晃晃的轿子里,楚老夫人与楚逐相顾无言。   楚老夫人看着浑身已被细雨浸湿的楚逐, 心中叹息一声。   虽然她深夜亲自上山,好歹将他带下来了,可是她知道, 他的心还留在山上, 留在拾九的坟墓里。   半晌, 她轻声道:“逐儿, 节哀吧。”   楚逐只是沉默, 依旧是一句话也不说。   看到楚逐这个样子, 楚老夫人心中也不好受, 却不知道如何宽慰才是, 欲言又止了好几次, 最后勉力挤出一个笑来:“你很久没回楚宅了,今晚回楚宅歇去吧?”   她和楚昂虽然与楚逐不住在一块,但是项叔一直是楚家的家仆,楚逐另置了王府后才跟过去,因此一直与楚宅互通有无。   她知道,楚逐的卧房拾九曾经住过一阵,拾九出府后,楚逐就一直住在那儿了。现如今拾九忽然自杀身亡,她怕楚逐回去触景生情,更为伤怀。   可是这会儿楚逐依旧沉默不语,令她摸不透想法。   正待再询问时,楚逐终于开口:“好。”   楚老夫人的眉眼终于略微舒展。   半个时辰后,二人终于回到了楚宅。   一下了轿,楚老夫人便张罗道:“田嬷嬷,快找几个丫头去收拾一下逐儿的房间。”   “不用了。”楚逐拦住她,“娘,我今晚住拾九的房间。”   楚老夫人眼中一讶,忽而明白了他回楚宅的原因,劝道:“可是……可是拾九的房间已经许久不曾打扫了,不如你今晚先住自己的房间,我派人将拾九的房间收拾好了,你明晚再去住?”   楚逐的房间虽然一直空置,但隔三差五都会让人去打扫一遍,以备他随时回来居住,故而这会儿收拾起来也方便,而拾九的房间在梅香院,本就潮湿简陋许多,更是在她去了王府后便不曾派人打扫过,恐怕不能住人。   再则,她本就是不想让楚逐触景生情才带他回楚宅,谁知道……   这时,却见楚逐摇头,坚决道:“无妨,我就住那里。”   一般他决定的事都是没有回旋余地的,楚老夫人了解儿子,于是也不再劝,只道:“那你去花厅等一会儿,我派几个丫鬟去稍微收拾一下。”   “不。”楚逐立声道,“无须收拾,不要让任何人碰她的房间。”   楚老夫人这下也没了办法,叹息着摇头道:“罢了,就随你的意思。你跟我去给老爷问个安,便早些去歇息吧。”   她一边带着楚逐往云鹤院走,一边道:“老爷近几日身子不大好,因此没有去拾九的葬礼,也没有与我一道上山接你。当然,他也是不便出席这些场合的。不过他一直没睡,特意等着我们回来呢。”   楚逐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沉默以外的表情:“父亲有没有大碍?请御医看过了吗?”   “御医看过了,其实也没什么大碍,不过老了罢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穿过回廊,走进了云鹤院。   楚逐请了安,问了一番楚昂的情况,请二老早些休息后,才退了出来。   *   彼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皎洁的明月被乌云遮住,天色沉沉如墨,唯有回廊挂着的灯笼摇摇曳曳地撒着橘色的光。   楚逐快步去了梅香院。   梅香院的下人早已知晓这个消息,连睡着了的都被闹起来,一时间屋子里的人再睡不着,也不敢出去,外头值夜的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喘,直到看着楚逐走进了拾九的房间才松了一口气。   楚逐推开关闭已久的门,一股潮湿的泥土气息立刻扑面而来。   这并非他第一次来,以前也曾亲自来找过拾九几次,不过从未在此屋待太久,也不曾认认真真地打量过。   他取出火折子,点了一只蜡烛,放在屋子正中的方桌上。   借着昏黄的光,勉强看清了房间的样子。   房间四四方方,异常简陋,墙角立了一个木制的衣柜,把手已经掉了一只,另一面靠墙是一张床,床上铺了一床薄被,但是因许久不用,上面积满了灰。正对着门的那面墙开了一扇窗,窗子已经破损,窗下是一张书桌。最后,便是屋子正中放蜡烛的方桌。   这间屋子统共就这些东西。   梅香院的位置本就比别处更容易潮湿,此时恰逢梅雨季节,因此湿气更重,又兼长久无人居住,墙角都长满了青苔。   楚逐走到床边,摸了一把被子,被子受了潮,带着浓浓的湿意,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拾九是个细心的人,当初随他前去王府前,一定都将被褥收拾好了放进柜子里的。唯一的解释便是,这是上次他带她回楚宅时,她拿出来铺好的,结果又被他叫去了青云院,因此来不及收起来。   由是这番缘故,楚逐蓦地回想起了那日。   那时候,她还鲜活地站在他面前,被他故意调.戏时会脸红,被他要求暖.床时会胆怯,被他压在身.下时会愤怒……   楚逐五指握拳,脸上露出扭曲的痛苦,一头栽倒在湿漉漉的被子里。   被子散发着难闻的霉气,已经没有了拾九的气息,他只能靠闭上眼,想象她曾经住在这里时,是什么样子的……   许久之后,烛火熄尽,屋子霎时陷入一片黑寂。   虚空之中,楚逐低语:“下面也是这么黑吗?”   拾九,你会不会害怕?   然而,无人应答。   过了一会儿,忽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啮咬木头。   老鼠。   楚逐猛地坐起,快步走到方桌边,摸到火折子,又燃起一根蜡烛。   屋子被重新照亮,窸窣的声音顿时消失,老鼠逃窜无踪。   他并非惧怕老鼠,可是他不允许任何人动拾九的东西,哪怕只是一只老鼠。   楚逐紧抿双唇,开始拿着蜡烛仔细巡视屋内的角角落落。   不一会儿,他便在床角处找到了被老鼠啮咬的痕迹,顺着此处往四周找去,终于看到了一个老鼠洞。   他正欲找东西解决掉这个老鼠洞,却在起身时忽然发现床底下有块木板不对劲。   由于天气潮湿的缘故,床下的木板都是凹凸不平的,但有一块木板却格外凸出来些,像是本就不平整,所以与其他木板格格不入。   楚逐心念一动,马上伸手去掰开木板——   那木板下面果然藏有一个东西,是一个古朴的、陈旧的木盒。   这是拾九的东西?   楚逐面色一变,连忙将木盒拿出来。   这木盒与地板一样,因也是木头制成的,免不了也受潮湿影响,带着湿润发霉的气息,还长了一些青苔,已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开合之处挂着一把锁,因为长久不用而早已生锈,自己断裂开了。   盒子的其中一个角已被老鼠咬穿,露出了内里枯黄发潮的纸张。   楚逐慌忙来到方桌边,将蜡烛放置一旁,而后轻轻将木盒放在桌上。   幸而发现得早,木盒只是破损了一角,再迟一阵子,恐怕这盒子连同里面的东西,都会被老鼠啃咬殆尽。   楚逐定睛看了一会儿,指尖触及断锁,将它取了下来。掀开盒盖时,发出沉闷的、嘎吱的声响。   里面是很多很多个被折起来的小纸片。   发黄、潮湿,似乎一用力就会烂掉。   还有一些已经被老鼠啃掉了一部分。   楚逐忽地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睁开,而后双手微颤地取出一张字条,慢慢展开。   “今天是我的生辰,晚上长行和平黎给我过生辰。最近开始练剑了,长行送了我一个剑穗。而平黎送了我一个香囊,他说我是小姑娘,应该佩戴一些香香的东西。其实我很喜欢平黎送的礼物,可是我以后会是少爷的杀手。杀手不是小姑娘,不应该佩戴这些的。于是,我只能把平黎送的香囊收起来了。剑穗我挂在了剑柄上,以后我会用这把剑,永远护在少爷身前。后来,项叔还给我端来一碗长寿面,我很感激地全部吃掉了。我忽然想,倘或、倘或哪一天少爷亲自给我端来长寿面,我一定会高兴死的吧,可是有没有那天呢?”   这是拾九七岁生辰,那时候他们都还住在楚宅,拾九还喊他少爷。他在第二日发现拾九的剑柄上挂了一根剑穗时,心中忽感不快,斥责她没有用心练剑,只想着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于是那日之后,她的剑柄上再也不挂任何东西了……   “夏天好热啊,热得睡不着,房间也好闷。听说皇宫里到了夏天,每个宫殿都有冰块镇着,可凉快了,真羡慕。不过听长行说,少爷的房间也是有冰块镇着的,那就好,少爷不必受热了,我安心了许多,忽然也不觉得难以入睡了。什么时候我也能像长行那样,去少爷的房间伺候呢。”   他竟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因为每个夏天,拾九都是在这样酷热中度过的……   “哎!今晚老鼠又在乱窜了,吵得我睡不着,可是每次一点上蜡烛,它们便都狡黠地跑掉了,真是讨厌。不过,我现在比以前更厉害了,以前见了老鼠还会怕,老是梦到它们爬到我床上来,把我的脚趾咬出好几个血窟窿,现在我胆子大了很多,根本不怕它们了,只是它们吵得我心烦,总是睡不着觉,明儿是考核日,少爷会来看我们比武呢,我本就紧张不安了,可恶的老鼠。”   “厨房的秀荷嫁人了,往后就不来楚府了,再吃不着她做的馒头,我好伤心。我问长行嫁人是什么意思,长行笑着说我以后就懂了,我以后也会嫁人,然后离开楚府。我说怎么可能。我这辈子都是少爷的人,是老天爷让少爷捡到我的,从那一刻起,少爷的人生便是我的人生。”   “今天练剑被师父训了,师父说我既不如长行稳,也不如平黎快,只会摆花架子,招式绵软无力。我好难过,却努力忍着不哭,哭会显得我更软弱。我绝对不能输给他们,我要让少爷像信任他们一样信任我的能力,我还要比他们更出色,让少爷对我另眼相看。于是大半夜我偷偷地起床练剑,可是怎么也练不好,回到房间,终是忍不住闷哭了一场,真是没用的拾九。”   “每天深夜的努力训练终于有了成效,今天师父夸赞我了。长行和平黎也直夸我。长行说,师父是为了我好,往后我们都要出任务的,必须要足够优秀才能保证每一次全身而退,否则,就会死得很惨。我想,我一定不能死,死了的话,就再也见不着少爷了。”   “今天早上忽然起不来,不是因为偷懒,是腿沉沉的抬不起来。我从床上滚到床下,努力地站起来,可是双腿却始终不听使唤,一点知觉也没有。我以为我废了,害怕极了,却不敢喊人。我怕别人知道我没用了,往后就不配在楚府待下去了。我拼命忍着,一遍遍想爬起来。后来平黎见我一直没去训练场,跑来找我,才发现了我的异样。他找来大夫,大夫给我施了针,竟慢慢地恢复了知觉,我松了一口气,差点哭出来。大夫说我太劳累了,伤到了肌理,要休息一段时间。长行将此事报给了少爷,允了我半个月的假。我记得有一次平黎也卧病在床,少爷去看过好几次,这次少爷会不会也来探望我呢?”   “今天,少爷没有来。”   “今天,少爷也没有来。”   “今天,少爷依旧没有来。”   ……   “今天伤好了,恢复训练。原本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以后不要这般娇气,做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明天就要出第一个任务了,这次我一定要让少爷对我刮目相看。”   “第一次任务很成功,可是少爷什么也没说,哪怕只是随口夸一句……不过长行和平黎很高兴,给我办了一个小小的庆功宴,真开心。要是少爷也能来就再好不过了。”   “最近忽然发现身体有了异样,胸口不再像以前那样扁平,而是变成了两团小肉块,我竟没发现它们从哪天开始变化的。起初有点害怕,以为自己是异类,不过忽地一下脑子便灵光了。我见过的女人胸前都是有鼓鼓的,只是以前不曾在意过,现在突然明白,这或许就是男女之别。那我以后也会长那么大吗?”   “为什么呢?这段时间我努力地完成了每一个任务,可是从来没有得到过少爷的奖赏。但是长行、平黎和其他暗卫都有。有时候我和他们一道出任务,最后他们都有奖赏,偏我没有。我不在乎奖赏,我只想要一句夸赞,可是也好难。我不得不承认,少爷好像并不喜欢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是女儿身。可是,我一直努力地当一个男儿,我从来没有穿过女装,也没有打扮自己,甚至还用布条裹住了胸,努力使自己看上去与男人无异。而且,长行他们受的苦我也受得起,从来没有以姑娘家自居,减少训练和任务。少爷到底为何厌恶我?我很想问,但不敢。我若是知道的话,一定改了去。”   “前几天忽然来了葵水,我真的吓坏了。我不知道这是什么,以为身体出了毛病,可是这太羞.耻了,我连请大夫都不敢,只能撕下布条垫着,身体忽然很虚弱,脸色变得煞白的,还有隐隐的腹疼。我回想一番,最近没有出任务,应该也不曾中毒,到底是从哪里染来的恶疾?我是不是要死了……好在厨房的张婶看出了我的异样,偷偷询问我,我这才知道,我是来了葵水,葵水是姑娘家都会有的东西,往后每个月都要经受一遭。原来女子与男子,除了胸部的区别,还有那么多不同。我若是男子就好了。”   “今天是我第一次杀人,可是我一点也不喜欢杀人,我睡不着觉,一闭眼便是噩梦。我真的很希望以后都不要杀人,可是我知道,作为杀手,我的宿命就是杀人。为了少爷,我会的。”   “皇上驾崩了,留下遗诏立少爷为摄政王,辅佐太子殿下。这是无上的荣耀,真替少爷高兴。不,往后就要叫他王爷了。王爷,我的……王爷。”   “明天是搬去摄政王府的日子,以后,我就要随着王爷去王府了。他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会一直爱着王爷,一直一直,直到生命的尽头。”   ……   天光已至,晨曦从破损的窗子里照进来。   陈旧的方桌上,蜡烛已经熄灭,放满了一桌的纸片。木盒已经空了。   楚逐低垂着头,将看完的纸片一点点地折好,轻轻地放回去。   全部放进去后,他将盖子阖上,把木盒一整个抱进怀中,久久地不说话,只有眼泪不断滑落在木盒的青苔上,倏地没入其中,消失不见。   *   “酒!”   “给我酒!”   那日之后,楚逐就住在了这间屋子,既不回王府,也不去上朝,整日只抱着木盒,往嘴里灌酒,谁劝也不听。   “王爷,酒来了。”楚逐不许任何人踏入这间房,送酒的人只能在外面敲门,把酒放在门口。   楚逐打开门,将这几坛酒取回房间,而后又将门紧紧关上。   一连过了五日。   这日,房门终于被人大力推开。   一阵酒气扑鼻而来,楚昂铁青着脸站在门口,楚老夫人站在他身侧,面色焦急地看着烂醉如泥的楚逐。   楚昂和楚老夫人走进房间,屋内的酒气更加浓厚,混合着潮湿发霉之气,臭不可闻。   楚逐恍然未觉一般,开了一坛新酒,仰着头“咕噜咕噜”地往嘴里灌。   他头发凌乱,面容憔悴,胡渣冒出,哪里还有一个摄政王应有的样子。   楚昂牙齿咬得脆响,对身后的人吩咐道:“把门关上,所有人退出梅香院,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打扰。”   “是。”下人们连声应了,唰地关上门,迅速离去了。   屋子里遍地都是酒坛,几乎没有了下脚之地,楚昂踢开了好几个酒坛,才走到了楚逐面前。   “你闹够了没有?”他冷声道。   肃州乱成了一锅粥他不去管,朝堂都快被秦少安和墨商之把控了他也不去管,整天就缩在小小的房间用酒麻.痹自己,这还是他们所有人寄予厚望的“摄政王”吗!   楚昂深吸了一口气:“请太子殿下以大局为重。”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06 23:54:25~2022-04-09 16:33: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hadow 5瓶;~~~ 3瓶;云心玥、sluwb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卫朝   楚逐抓着酒坛的手一顿, 眼神终于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手一松,酒坛便咕噜噜地滚落到楚昂脚边,被楚昂一脚踢开。   “父亲。”楚逐道, “不要叫我太子殿下。”   自从当年被楚昂收.养以来, 他们之间便不再只是君臣,这么多年的抚养之恩, 他早已将他们当成了亲生父母。   而在平素,哪怕只有他们两人在时, 他们也都是以父子相称, 楚昂从没叫过他“太子殿下”这个遥远的称呼。   “好,你既叫我父亲, 我便以父亲的身份好好训诫你。”楚昂几步上前, 抓着楚逐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拎起来, “看看你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接着,便抬手, 往他脸上给了一拳:“拾九已经死了,你现在颓丧痛苦给谁看?她能活过来吗!”   楚逐的脸被打偏了过去,从腹中吐出一口酒, 他抬袖擦去嘴角残酒, 依旧是毫无生气的模样。   这模样彻底激怒了楚昂。   他虽然近几年不怎么过问俗事了, 但是他看着楚逐长大, 也知晓王府这几年发生的诸多事情, 他对楚逐和拾九之间的事知道得清清楚楚。   拾九从小便是个特殊的存在, 不只是身份特殊, 在楚逐心里的位置也特殊。   他们这些长辈看得一清二楚, 也不是没有提点过。   可是, 他听过吗?   “你若早些听了我们的话,何至于走到今天!”楚昂怒从心起,又抓起楚逐的领子,给了他一拳。   楚老夫人不忍心,挽住他的手臂:“够了老爷,别打了!”   “别拦我,我今天非骂醒他!”   楚昂撇开楚老夫人的手,指着楚逐的鼻尖,痛骂起来——   “当初,拾九那孩子尚在襁褓,因啼哭惹来了追兵,致使先帝和先皇后被抓,最终惨死。我知道你一直过不了这个坎,我说你心中若是实在痛苦,便将她溺死泄恨,只当这世上没她这个人。可你却留了她性命,还说你母后叮嘱过你,要抚养她长大。   “好。你既这么说了,我也不再追究那孩子的过失,毕竟那时候她才几个月大,只是因为肚子太饿,凭着本能啼哭而已。既然如此,那么便将一切一笔勾销也行。可是,你却放不下对她的仇恨,一边抚养她,一边故意折磨她。   “若是折磨她能让你快意,我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她是你的发.泄工具,而你,也只需将她当成工具,不要产生任何感情。你又做到了吗?   “去年约莫这个时候,在得知她不是张启明的女儿,原来是墨慎之那个逆贼的女儿时,我便跟你说,不管是出于国仇家恨,还是避免节外生枝,你都应该杀了她。可是你偏不,你亲自将她从破庙里带了回来,待她反而比以前更好,似乎已经彻底放下了对她的仇恨。   “若是如此也行,上一辈的事是上一辈的事,她到底是无辜的,只要你不再计较她当年的事,我和你娘都愿意替你瞒着拾九的身世。我叮嘱你藏好她的身份,从此以后就当她是孤女。往后得了天下,只要她不当皇后,你与她的孩子不当太子就行。那么,这个秘密就会永远是秘密。   “然而,既然这么放不下她,宁可咽下国仇家恨也要留她一命,你又为何放她出府嫁人?那赐婚诏书你分明可以作废!罢了,既然放她出府,那就让她嫁给别人过安生日子也行,从此以后你们再无交集,也不失为一种圆满结局。   “可是,你又做了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些事!你又去破坏他们,闹出那等脏.事让她名声扫地!你从来就由着你的性子!   “最后你又做了什么?你没有掩盖好她的身世,你终究让一切暴露了,让她知道了!你也没有妥善处理此事,就这么让她一步步走到了绝望。你说……怪谁呢?”   楚逐平静的脸色逐渐撕一个巨大的裂缝,眼神黑幽得如同掉入深渊。   “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命运给了你无数个机会,但凡有一次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都不会是现在的结局。”楚昂看着他,残忍地说道。   楚逐不住地往后退,眼睛空洞慌张,躲避着楚昂的目光,却躲不开他的每一字、每一句。   “你后悔了是不是?”楚昂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步步逼近,“后悔已经没用了。她有多爱慕你众人皆知,但凡你一开始就放下仇恨,或者在这十多年中的某一刻解开心结,一切便都有回旋的余地,她的身份也不会暴露。便是暴露了,她也不至于绝望到自杀,你们可以携手面对。可是,你没有。”   “别说了,别说了……”楚逐露出了祈求的目光,痛苦地摇头。   一旁的楚老夫人已经哭得像个泪人,在她眼里,楚逐早已是她的亲生儿子了,现在眼睁睁看着儿子遭受这样的痛苦,她的心也跟着揪痛起来。   “老爷,别说这些了,再说也没有意义了。”她哭着拉住楚昂的袖子,“你饶了他吧……”   楚昂从鼻间叹出一口气,他看着楚逐:“我说这些不是为了折磨你,是为了让你看清楚,事情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你再怎么悔恨也无济于事了。”   楚逐闭上眼睛,五指握拳嘎吱作响。   无可挽回。   多么残忍的一个词。   楚昂见他还沉湎于拾九的死去,恨声道:“记住,你叫卫述!若你是楚逐,你便是从此抛开朝堂,甚至随她去,我也不管你!可你是卫述,你是背负着国仇家恨的前朝太子卫述!”   楚逐的面色终于变了。   “这些天,我放任你宣泄悲伤,是想让你与拾九好好告别,悲伤之后振作起来,而不是从此一蹶不振。”楚昂语气和缓下来,“你既然没有抓住拾九,难道……也要把江山一并放弃了吗?”   “你与拾九有缘无分,但是你还有复国大业。”他走到楚逐身前,“我不想下次骂你时,是骂你没有抓住朝堂的机会,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根基毁于一旦。”   楚逐紧蹙眉头,半晌才道:“我明白。”   “我与穗芝真正的孩子已经离去十七年了。”楚昂沉沉地叹了一口气,不由得回忆起往事,“当年墨慎之篡位,我派老项前去接应你们,最终也只将你和拾九救了回来。偏偏那么巧,你到来的时候,闻儿刚好因病过世了,我便让你顶了他的身份。好在那时候我在偏远的齐州为官,墨慎之也不知道我是先帝旧部,所以没有追查到我头上来。”   “穗芝每年都会去寺庙求一个往生符,希望闻儿能尽早往生,不要因为人间的身份犹在而不能转世。”楚昂的语气中渐渐带了哀伤,“为了让你顺利顶替他的身份,我们将他偷偷埋在了一处荒山,没有办丧事,没有立碑,也不敢给他上坟,甚至连在佛堂给他立个牌位都不能。怕有人认出你不是他,之后我们还借机调去了肃州,至此再没回过齐州……”   “我们所做的一切牺牲,都是为你之后的入朝铺路,为了助你兴复国大业。”楚昂目光哀痛地看着楚逐,“不止是我与夫人做了牺牲,先帝的不少旧部都做出过许多牺牲,这才造就今日的一切。在这条复国之路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而是我们所有人。你绝对不能半途而废,置国仇家恨和复国大业于不顾,明白吗?”   楚逐倏地睁眼,目光掩着痛意。   他明白,他就是太明白了,所以在面对拾九质问身世时,他斩钉截铁地否认,因为这些旧部绝不可能看着墨慎之的女儿成为皇后,甚至,他们不能看着她存活于世。   为了保护她,他只能否认。   谁知道,他在寻求破除死局的办法之时,却已经将她推上了死路。   若是重来一次,他绝不会再做出这种令他悔恨终生的决定……   “我从来没有一刻忘记过复国大业。”楚逐眉间笼上一层漠然,“我一定会夺回卫氏江山。”   至于那之后,谁也休想再左右他分毫。   “好!”楚昂有了他这句保证,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希望你一直记得,顶替闻儿身份时,你将名字从楚闻改为楚逐时说过的话。”   “我一直记得。”   逐,意味着“追逐”。   他会用自己的一生,去追逐皇位,实现卫国的复国大业。   “好,拾九的事到底为止。”楚昂欣慰道,“你还有很多事要去处理,就不要再耽误了。”   “嗯。”楚逐点头,朝门口走去。   打开门,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外头阳光灿烂。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拾九的事没有到此为止。   只有他去冰冷的坟墓找她的那一刻,他和拾九的故事才算到此为止。   *   楚逐当天便回到了王府。   回来的第一件事,是去下人院里拾九的房间仔细找了一通,想看看她在王府是否也留了札记,可是却一无所获。也许是来到王府后再也不写了,也许是以为他爱上墨萝嫣后,带着对他的失望一把火烧了。   第二件事则是让长行买来一个盒子,将拾九的木盒放置其中,妥善保存起来。   第三件事便是立了一个牌位,上书“爱妻拾九”,就放在卧房,每天一睁眼便能看到。   做完这三件事后,他又写了一封书信,让长行带去肃州。   自己,则在次日重新上朝。   又成了那个运筹帷幄、沉稳内敛的摄政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09 16:33:46~2022-04-10 09:00: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施 10瓶;云心玥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战乱   两年后。   正是开春时节, 草长莺飞,万物欣欣向荣。   在抚州吴水镇的一条田间小路上,拾九与秋云夕各自背着一个装满草药的背篓, 面色凝重, 脚步匆匆。   “今月,最近从千山镇逃难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你说会不会打到这里来?”秋云夕满目愁容。   拾九越过脚下的一块泥泞,垂眸道:“恐怕只是时间问题。”   看来, 长达两年的平静生活, 即将被打破了。   两年前,秋云夕他们将她从新坟里挖出来, 几人--------------/依一y?华/连夜下了山, 都焉给她和燕辰一家易容之后,他们便马不停蹄地出了城, 直奔江南。   江南并非一个州郡,而是对大墨南方边陲的一片鱼米之乡的统称。   而秋云夕的家乡抚州吴水镇, 则在江南最南之地。   这里天高皇帝远,很是宁静。   她在这里隐居了两年。   这里无人认识她,她不必每天戴上人.皮.面.具生活, 可以真面目示人。   不过, 为了彻底脱离过往、脱离拾九的人生, 她望着江南的皎皎明月, 给自己起了一个新名字——   今月。   今生如新月, 皎皎为己明。   从今往后, 只做自己的月亮。   来到吴水镇后, 她和秋云夕一起开了一间安乐衣铺。   有她亲自作画给衣服设计纹路, 又有秋云夕出类拔萃的绣工, 再加上二人在着衣楼学到的经验,她们的衣铺经营得很成功,短短的两年时间,便成了周边几个小镇中最有名的衣铺。   都焉十多年来四处漂泊,其实心中已倦,而现在他已完成姜贵妃的遗愿,索性便也留在了吴水镇,开了一家若水医馆,凭借高超的医术,在抚州城中都小有名气。   燕辰一家也恢复了以往的生活,燕辰爹娘继续做着小买卖,燕辰则彻底放弃入仕,拜了都焉为师,跟着他学起了医术。   他们的生活,安稳而幸福。   但是,自开年以来,这片宁静之地也变得动荡起来。   或者说,更早之前,墨朝便开始动荡了。   纵然她不去打探甚至特意避开京城的消息,但是一些朝堂大事还是会传到江南小镇来。   去年年初,长德王忽然起兵造反,楚逐和秦少安联手剿灭叛贼,将长德王斩首于城郊,从那时起,朝中三足鼎立便成了二分天下。   她对于长德王造反一事并不意外,毕竟前世她还是楚逐亲定的平乱大将军。只是,楚逐与秦少安本就不对付,两人亦都是野心勃勃之人,肯定不会就此收手。   她想,他们之间必有一战。   只是没想到,这一战竟来得这么快。   去年中秋节后,趁着秦少安离开京城前去平州处理公事时,楚逐直接控制了幼帝,给秦少安扣了谋逆之罪。   秦少安也不是软柿子,立刻便昭告天下,说楚逐才是挟天子以谋篡位的逆臣,以“清君侧”的名义,向楚逐宣战。   一场大战就此展开。   之前长德王叛乱,战火主要集中在京城周边的几个郡县,并没有波及到江南来。   而这次不同,楚秦两派均势力强盛,打的难舍难分,战事从去年绵延到了今年还未结束,一直打到了抚州。   如今,抚州千山镇正在打仗,很多百姓纷纷逃来了吴水镇。   而千山镇与吴水镇之间不过两百多里的距离,战火迟早会烧到吴水镇。   “听说,这次楚逐和秦少安都是亲自带兵上阵……”秋云夕看着一路沉默的拾九,轻声提醒道。   拾九闻言点头,她又何尝不知呢。   也就是说,楚逐现在离她不过两百多里路。   这是他们这两年来,离得最近的一次。   拾九想到这里,却不是感怀或喜欢,反而是浓浓的担忧和烦闷,在他带兵来到吴水镇之前,她必须远远地逃掉,只是此刻——   沉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若水医馆和安乐衣铺前。   医馆和衣铺里面都挤满了人。   随着战火烧至抚州,不断有百姓逃难到吴水镇,一路上颠簸流离,不少人都受了伤害了病,没有东西吃,也没地方住。   每个人脸上都是风尘仆仆的模样,或是捂着身体呻.吟叫痛,或是苦着脸央求一点吃食,还有很多孩子嗷嗷哭叫着,这是战争给他们带来的苦难。   吴水镇也没有了往日的平静,到处都是乱糟糟的,不少人已经预见会被战火波及,早早收拾细软去了别处避难。   安乐衣铺的生意已是做不下去,拾九便暂停了生意,给铺子里每个人发了数倍的月钱,让他们或回家,或逃难去。   接着,她与秋云夕、都焉商量后,便决定用剩下的银子,在若水医馆和安乐衣铺免费施诊、发放粥粮,救济这些无家可归的百姓。   也正因为这个缘故,哪怕知道楚逐快打过来了,她也迟迟没有下定离去的决心。   她放不下这么多的可怜百姓。   两人走入医馆中,径直去了后院。   都焉正在熬药,燕辰在煮粥。   “只有这些?”都焉一见她们来了,连忙过来清点她们带回的药材,看过之后,面色异常凝重,“怎么回事?”   “只有这些了。”拾九叹气,“吴师傅也要逃去别的镇了,这已是他药铺中的所有药材了。”   “虽然每天都有人离开医馆逃去下一个镇子,然而还是有更多逃难过来的人,而且身上大多都带了大大小小的伤,还有很多染了痢疾。药材只怕是越来越不够用。”秋云夕越想越担忧。   “先用着这些吧,明天我再去其他地方找找,一定还有别的还在经营的药铺。”拾九道,“我先去看看病患。”   当初,他们在开衣铺和医馆时,特意选在了一处,彼此有个照应。   这两年间,拾九没少待在医馆里,顺便向都焉学了不少医术。   当个普通大夫已是够格了。   因此,这段时间她也没少忙,每天都马不停蹄地照料生病的百姓。   此时,她脚步匆匆地来到了医馆安置病人的地方。   “二丫头,你赶紧逃命去吧!你娘就别管了,他们都出不来了!”角落里,一个今天刚逃难到此的妇人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对眼前的姑娘道。   姑娘泪如雨下:“不,我一定要去救我娘!”   “别傻了,咱们镇子都被围住了,能逃的都逃了,没逃出来的就逃不出来了,都是命!”妇人拉着起身欲走的姑娘,“你娘也盼着你逃!”   “婶子别拉我,无论如何我都要去救我娘!”姑娘挣开了妇人的手,就往外冲去。   拾九连忙喊住她:“惜华,你冷静一下!”   这姑娘名唤叶惜华,是安乐衣铺唯一一个没有领月钱回家的绣娘。   叶惜华是千山镇的人,两个多月前,她只身一人逃到吴水镇,又累又困地晕倒在安乐衣铺前,被拾九救下。   救下后,拾九才知道她的身世。   叶惜华家中穷苦,上面还有一个哥哥,父亲为了给哥哥娶妻,准备将她卖给一个有钱的老鳏夫,才十五岁的她不甘于这样的命运,准备逃离家中,却被父亲关了起来。还好母亲终究不忍,偷偷地放了她,她便逃来了吴水镇。   知道这一切后,拾九立刻收留了她,将她留在衣铺做事。   那之后,因害怕母亲受到父亲责罚,叶惜华在拾九的陪伴下,还曾溜回家了一趟,见母亲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她才放下心来。   不过,她母亲放不下哥哥,不愿随她离家,于是她又和拾九回到了吴水镇。   此后,便安心地在安乐衣铺待了下来。   铺子生意暂停后,她也没有离开,而是主动跟着拾九一起照料医馆的百姓。   这会儿,她被拾九叫住,抹了一把眼泪,泣不成声道:“今月姐姐,两边打起来,镇子被围住了,我娘没有逃出来!”   自从千山镇开始打仗后,她就没有睡过一次安稳觉。   本来早就想去千山镇将母亲救出来,但是第一批逃过来的邻居给她带了话,说她家中还好,让她勿念,他们很快就会逃出来。她略微安心,便留在吴水镇观望情况。   却没想到……   “今月姐姐,我与那个家虽然已经恩断义绝了,但是我娘……我不能不管我娘啊!”她抓住拾九伸出来的手,颤声哭泣。   拾九抱住她,给她轻轻拍背:“我明白,我明白。”   “我替你去。”思忖了片刻,拾九做出了决定。   叶惜华蓦地抬头,愕然道:“不行!现在千山镇那么危险……”   “你既知道那么危险,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只身前去,岂不是去白白送死?”拾九扣住她的一只手腕,微微施力,“而我跟你不同。”   叶惜华立刻感到手腕一阵剧痛,这力度绝对不是一个普通女子能使出来的。   拾九微微一笑,松开了她的手,给她揉了揉。   叶惜华顿时又感到有一股气环绕在她手腕四周,暖融融的带着力量,消散之后,她的手腕便一丝痛意都感觉不到了。   小姑娘满目惊诧,其实私底下她就听人说过,月掌柜很厉害,秋掌柜也常把“你今月姐姐可是很厉害呢”挂在嘴边,以前她不知是什么厉害法,现在倒有些明白了。   “但、但是,双拳难敌四手,千山镇那么多军爷……”叶惜华想了想,“我不能让姐姐替我冒险,我……我跟你一块去!”   “不用了,你跟着一块去,我还得照看你,反而添乱。”拾九拍了拍她的肩,“况且,我认得你娘,你娘也认得我,你就安心等候,我会很快把叶大娘带回来的。”   主意已定,拾九连忙返回后院,将自己准备前往千山镇的事告知秋云夕等人。   当下,他们都顿住了手上的动作,看向她。   秋云夕急道:“万一碰上了楚逐怎么办?”   “别担心,有都神医的人.皮.面.具。”拾九道。   为了应对今天这种可能出现的状况,她早已将易容的手艺学了过来,随身携带着都焉为她特制的人.皮.面.具。   而且,她还自学了另一种声音,加上在这里待了两年,语气中不觉带了江南语调,待她将声音语调一换,人.皮.面.具一戴,谁也认不出她就是拾九。   “那我陪你去。”   “我陪你一起去。”   秋云夕和燕辰双双出声。   “行了,你们都不会武功,跟着去反而耽误我救人。”拾九向众人笑笑,“放心吧,我会速去速回。”   众人默然,既是救人,他们也不好阻拦,而且拾九说得对,他们之中就属拾九武功最高,他们跟着去也是添乱。   都焉道:“你小心为上,不要硬来。”   拾九点头:“嗯。”   随即立刻去了衣铺二楼的卧房,匆匆易容乔装一番,启程去了千山镇。   千山镇和吴水镇之间都是山路,非常难走。若是走路,至少得走四五天,便是骑马也得花上一两天的工夫。   拾九出发时已经临近傍晚,晚上不得不在两镇中间的一个小村庄歇了一晚,这村庄也因战事而破败荒凉,几乎没什么人了。   次日一早,她又匆匆出发,直到夜晚再次降临时,她才终于赶到了千山镇。   与之前所知的情形不一样,她来到千山镇时,镇上的战事已经平息,秦少安的军队撤退,楚逐的军队占领了这里。   现在,镇子被楚军严密看管,各色出入口都有重兵把守,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   孤身一人来到这里的拾九,立刻遭到了守卫的盘查。   拾九装成瑟缩发抖的样子:“军爷,我、我来找我家人,我家人被困在镇子里了,我随邻居婶子逃出去了,放不下家人,回来找他们,求军爷放我进去,让我与家人团聚……”   守卫眼神一厉,呵斥道:“逃出去了还回来?恐怕心里有鬼!”   拾九心里明白,正值战事平息的敏感时刻,很难轻易进去,只怕还会被当成奸细关起来。   她心念急转,重新准备说辞。   就在此时,她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声音:“这镇上就找不到一个大夫了?快给我去附近的村镇再找找,今天晚上务必带一个大夫回来!”   拾九鼻子蓦地一酸,连忙转头向声音方向看去。   只见长行一身铠甲,匆匆地从镇子里走出来,边走边吩咐着旁边的一个守卫。   两年未见,他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只是因为连日的战事,面容写满了疲惫。此刻,更不知什么缘故,面上尽是焦急之色。   拾九来不及感怀,她听到长行刚刚在找大夫——   连忙收起情绪,朝他大声说道:“军爷,我就是大夫!”   长行被她的声音吸引了目光,眸光一凝,朝她走了过来。   在她面前站定,他看着眼前看着柔弱的年轻姑娘,眼中有几分怀疑:“你是大夫?你从哪里来的?”   拾九忙道:“回军爷,我是吴水镇来的,我是吴水镇若水医馆的大夫。若水医馆在抚州十分有名,你若是不信,可以问问镇上的百姓。”   “那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长行直直地盯着她,似要看她是否在说谎,面上有无纰漏。   拾九面不改色:“我是千山镇人,家人都被困在镇子里了,因此我急忙赶了回来,想与家人团聚,照顾年迈的爹娘。”   “你真的会医术?”长行不置可否,“你要想清楚了,你若是说谎被查出来,不但是你,你一家人的性命都不保。”   拾九镇定道:“我在若水医馆已经行医两年,的的确确是大夫。”   她猜测,能让长行这么紧张的,必定只有楚逐。   一定是楚逐在打仗的时候受了伤,所以长行才着急找大夫。   打仗中受的伤一般都是一些皮肉伤,是她惯常处理的,不会有多大问题。   况且,她已经易容变声,长行都没认出她,楚逐也一定认不出她……   饶是如此安慰了自己一番,拾九的手脚还是一阵冰凉。   但此时,已经无路可退。   长行垂眸思忖了一瞬:“好,你跟我来。”   他一边让身旁的守卫去确认若水医馆的身份,一边带拾九走进了千山镇。   很快,他就将拾九带到了一个最大的营帐前。   楚军在镇子中最大的一片空地暂时扎营,这最大的营帐便是楚逐的主帐。   楚逐,就在里面。   想到这里,拾九的身子微微有些发抖,脑子乱哄哄的,千头万绪涌来。   不过,长行没有立刻带她进去,只是在附耳听过方才那守卫赶来禀报后,才道:“你随我进去,给王爷治疗心疾。”   心疾?   拾九还来不及思考,长行已经掀了帘子,示意她进去。   她脑子里嗡地一声,一片空白,而身体已经僵然地迈了进去。   一块布制的简易屏风,阻隔了视线。   “给王爷行礼。”长行见她怔愣着,以为她初次见到权倾天下的王爷,惧怕得不知该如何反应,便好心提醒她。   拾九的指尖掐进掌心,终于恢复了冷静:“小人名唤今月,见过王爷。”   作者有话说:   最近评论怎么辣么少呢,有哪些宝贝在看呐(抽查脸)   是因为枝妹有互动你们就不留言了噻?实在是有点忙,而且更新完都太晚了,有时候也不知道回什么,但是都有看~!   有时候作话也不知道说什么,怕打断大家看文的思绪,索性就空着,鹅鹅鹅……那我卖个萌好啦——   卖!萌!啦!   *   感谢在2022-04-10 09:00:29~2022-04-12 11:20: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施 10瓶;北北 6瓶;云心玥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心疾   “滚!”   屏风后传来一声怒吼, 伴随着杯子被掷在地上的碎裂声。   拾九听着曾经熟悉入骨的声音,此刻却觉恍若隔世。   但是她什么也没说,脸上甚至一丝情绪也没有。   长行眉头皱起, 扭头对拾九道:“你留在这里, 等我吩咐。”   说着,便绕过屏风, 脚步匆匆地去了里面。   随即,拾九便听见他语气焦急地说道:“王爷, 如今战事吃紧, 你又突发如此严重的心疾,便是为正事考虑, 你也要先顾好自己的身体!”   “我已说过, 无须大夫。你再自作主张,兵法伺候。”   的的确确, 是楚逐的声音。   他喘着气,似乎正受伤痛折磨, 然而语气坚决冷厉,是拾九最熟悉的发怒前的征兆。   不过,长行却铁了心, 毅然道:“王爷要处置长行, 长行没有异议, 但是在长行领罚前, 长行还是希望王爷接受大夫的诊治, 哪怕能稍微缓解一丝王爷的痛苦, 长行被罚也是甘愿的。”   楚逐沉默, 半晌后, 哼笑一声, 似在自嘲一般:“长行,你该明白,这心疾无药可医。”   这下轮到长行沉默,而后他徐徐劝道:“王爷,便是不能痊愈,能够缓解一二,也不枉长行四处寻医问药了。我这次带来的是一个若水医馆的大夫,若水医馆在此地很有名气,听闻有个神医能解各种疑难杂症,我已派人去吴水镇找那位神医了。等在屏风外的也是若水医馆的大夫,我已确认过她的身份,不如让她为王爷先诊治一番,或许能有所帮助呢?天下之大,并非只有御医院有好大夫,民间的大夫未必比御医院的差。”   楚逐终是缓了语气:“我明白你的一片苦心。”   长行知道他的态度有所缓和,趁热打铁道:“那我现在就让她进来,给王爷看诊?”   楚逐没再说话。   长行看他这是答应的意思,面上闪过一丝喜色,唤道:“大夫请进。”   屏风外的拾九忽地听长行叫到自己,心头一颤,立刻掩了各种神色,面容平静地绕开屏风,一步步朝里面走去。   这主帐并不大,她走了几步便看到了楚逐,连忙停下。   楚逐正坐在低矮的书案前,里面穿着白色单衣,外头披了一件深蓝色披风,虚虚地搭在身上。   他的模样似乎与从前无异,若说有区别,那就是比以前憔悴了不少,此刻不知是否因为心疾发作,嘴唇发白,眉头紧锁,面上显出几分虚弱。   两年未见,她本以为自己的心里应该掀起惊涛骇浪,可是真正见到了,她却发现,心头没有任何波澜。   平静得似乎只是在见一个陌生的病患。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或许是方才等候的时间让她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或许是当初绝望的时候心头已经被掏空了,亦或许是这两年的平静生活将她残存的爱与恨全部带走了……   总而言之,此刻的她悄然地舒了一口气。   他们已经彻底割裂成了两个世界的人,而这短暂的交集并不会带来任何改变。   如此,最好。   “你叫什么名字?”楚逐问,他方才没注意她说了什么。   拾九只得重复道:“小人名唤今月,见过王爷。”   楚逐“嗯”了一声,黑沉沉的眼神从她进来那一刻便一直打量着她,此刻才挪开。   紧紧蹙眉。   他在想什么。   方才这大夫走进来的那么一瞬,他好像、好像见到了她……   可是,这年轻大夫普普通通的脸上根本找不出一丝拾九的痕迹,声音也无半分相似。   思念过度罢了。   楚逐不再说话。   旁侧的长行连忙道:“过来,为王爷看诊。”   拾九一滞,只得遵命走到书案前,在楚逐的对面坐下:“请问王爷是从何时起患上了心疾?患心疾时身体有无其他征兆?心疾发作时有何表现?”   但楚逐似乎并不想谈及心疾的问题。   是长行代为回答:“王爷是两年前患上心疾的。当初,王爷被人刺伤了心口,一直没有好好医治。其时恰逢故人去世,王爷悲伤过度,更是加重了伤情。后来王爷心口的伤处好了,却因此落下了隐疾。三天两头心口处就会绞痛不堪,像是被人揪拧一般。”   拾九闻言沉默,楚逐心口的伤就是拜她所赐,而所谓的“故人”也不难猜出,就是她。   因为她的死而悲伤过度患上心疾?   她是不信的。   若有那么在乎她,当初他就不会冷漠无情地在她面前选择维护墨萝嫣。   况且,她刺伤他也是因为他咎由自取。   拾九收起乱七八糟的思绪,不由道:“李御医是怎么说的?”   既是两年前的旧疾,李御医肯定医治过并下过诊断的。   她对医术毕竟只学了个皮毛,这种所谓的隐疾她还从未遇到过,更无从下手。而李御医肯定医治过楚逐的旧疾,并且有过诊断。   都焉说过,遇到这种情况,可以先结合病患此前医治的情况,再做进一步的判断。   她心里这般思忖着,却没见楚逐眼神蓦地一沉。   他声音冷厉,带着隐隐急迫:“你怎么知道是李御医为本王医治的?”   拾九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她对当年的一切还带着本能的熟悉,一时差点露了马脚。   好在她处变不惊,眼神立刻便恢复了清明,不疾不徐道:“王爷有所不知,李御医其实就是我们千山镇的人,他年少时去往京城,而立之年便成了御医院院首,在我们当地可谓鼎鼎有名,是我们所有医者敬仰和追逐的目标。他在京城专以为皇上、王爷医诊也是众人皆知的。”   在她说话时,楚逐的目光牢牢地钉在她身上。   眼前的女子,长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在大街上随手就能找到十个八个,无论如何也联系不到倾城无双的拾九身上来。   声音也无半分相似,此人语调中总含着江南一带的腔调,一看就是在这边长大的,与京城长大的拾九截然不同。   他又将目光挪到她脖子处,接着挪到手上,挪到一切能看到肌肤的地方……但是,都没有拾九那般瓷亮娇嫩。   无论怎么去看,她都不是拾九。   楚逐眼睛里的光渐渐暗下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在这女子进来之后,竟有几分熟悉的感觉,让他不断地想去探寻什么。   手抚上腰间的平安符,楚逐闭上了眼。   拾九……   拾九看了一眼楚逐,见他还留着自己当初给他求来的平安符。   那平安符本就被烧得残缺,又经常被他拿在手里摩挲的样子,因此已经起了很多毛边,几乎辨认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她垂下头,心中默然。   长行则知道王爷又陷入无尽的思念之中了,心内微叹,看向眼前的大夫。   只见这女子面无异色,正在安安静静地等着他的吩咐。   长行暗暗思量,方才这女子解释时,他也打量着她,试图从她眼里看出任何心虚与异态来,但是没有。   何况,她的解释也算合情合理。   量她一个小小女子,也不敢在身家性命面前耍什么阴谋诡计。   只不过李御医这会儿不在,并不能当场对质,因此也不能完全放下戒备。   他正色道:“李御医说,王爷的外伤已经彻底好了,心内郁结才是王爷心疾的主要原因。你若有法子治好王爷,王爷必定重重有赏。你若暂时没有法子,且给王爷开一副宁神的药来,让他今晚能睡得舒坦点。但是——王爷若是出现任何不适,你和你家人都难逃一死,明白吗?”   这两年来,李御医带着御医院所有御医日夜研究,还是没能治好王爷的心疾。   又找了不少江湖郎中,也都无计可施。   其实,他们心里都明白,解铃还须系铃人。   唯一可以医治他的人,就是让他患上心疾的那个人。   而那个人,她已经死了。   不过,之前每每王爷犯病,李御医开的宁神药还是有些许作用的,至少能让王爷在痛苦中感到一丝宁静。   只是这次战事比较突然,临行前未能带上李御医,只是匆匆带了一些李御医配制好的药,但是仗打到千山镇时恰好用完了,他们手上又没有药方,而且进入抚州以来,王爷的心疾莫名加重了,一天比一天痛,每日都痛。   他实在于心不忍,只得到处找大夫。   然而此地战乱,大半个镇子的人都已逃出去,留在镇子里的人中已无大夫。   今日好不容易见到了一个大夫,他只得带她来试一试,希望能让王爷睡个安稳点的觉。   这才是他的主要目的。   拾九明白长行的威胁,她在长行的目光注视下说道:“小人学艺不精,医术到底浅薄,一时没有治疗王爷的法子。不过小人可以开一副宁神的药方,供王爷服用。小人以身家性命做担保,不会有任何问题。”   各种宁神药万变不离其宗,用的都是一些无毒草药,哪怕没有任何作用,也不会对病患造成危害。   长行见她信誓旦旦地保证,略微放心了些,心中那点残存的希望便都放在了若水医馆的馆主身上,不由得问:“你们医馆的馆主据说是位神医?他有没有可能治好王爷的病?”   拾九不敢乱下承诺:“这……这得馆主亲自做过诊治才能知道了。”   她方才已经听到,长行派人去吴水镇找都焉去了,她无力阻止,但是心里倒也并不慌乱。   楚逐并不知道当年还有都焉的存在,而且都焉沉稳睿智,做事滴水不漏,他来了反而能帮自己。   长行听罢,也没别的话好说,起身道:“好,我带你去后厨,你去写下药方,我来为王爷煎药。”   “是。”拾九也连忙起身,终于不用面对楚逐,她心里松了一口气。   就在她转身离去的时候,却听到楚逐的声音响起:“站住。”   作者有话说:   啵啵啵=3=   上一章因为年龄的缘故,将叶惜华的弟弟改成了哥哥,不必回看   *   感谢在2022-04-12 11:20:47~2022-04-13 23:35: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紫色的唇是他的象征 10瓶;云心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起疑   拾九脚下一顿, 只得停了下来,心跳如雷,转身问道:“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楚逐眸光沉沉:“你身上什么味道?”   味道?   拾九默默吸了一口气, 了然, 回道:“回王爷,是草药的味道。”   这段时间, 她天天和秋云夕四处搜寻草药,或碾磨成粉, 活熬煮成汤, 分发给病患服用,因此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   楚逐沉默, 眼睛又缓缓闭上, 双眉痛苦地蹙起。   方才,就在这女子准备离去时, 他心头忽地传来一阵剧痛,这才发觉, 自从这女子进来之后,他的心疾竟在不知不觉中缓解了许多,此刻她要离开了, 旧疾便又向他袭来。   原来是她身上的草药味道起了宁神的作用, 才叫他心疾缓解。   而他刚刚在想什么?   他竟又从这女子身上觉出几分熟悉……   呵, 将对拾九的思念寄托在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身上?   真是可笑……可笑!   “没事了, 你走吧。”他颓然道。   拾九不敢多留, 连忙垂头离去。   长行也与她一起走出了营帐。   营帐内顿时陷入安静, 只余书案上的一盏琉璃灯发着昏黄的光。   许久之后, 楚逐溢出一丝沉沉的叹息。   他坐直身体, 铺平纸张, 落笔道:   “拾九:   今日我大胜秦少安,你会为我高兴么?或许不会吧。近日心疾愈重,可能是离你越来越远的缘故。但是我很快就会回去陪你,我实在很想你。   长行四处为我找大夫,今日又找来一位大夫,亦对我的心疾无计可施。他又派人去找当地的神医。其实他并不知道,哪怕御医院的宁神汤对我也没一丝作用,心疾发作时痛楚不会有丝毫消减,但是喝了宁神汤能让我从虚妄中看到你,我觉得很开心,重赏了御医院。由是,他们以为有效,欢欣鼓舞。   其实,只有我心里明白,没有人可以医治我,我也不需要任何人医治,我甘愿承受心疾之痛,痛起来就能假装你从来没有离开。服用那些汤药其实只是做给别人看,叫他们安心罢了。否则,不止是父母忧心,跟随我的人也会担忧我的身体衰败而起异心,于大事有碍。无论如何,便是苟延残喘,我也会完成大业。   而后,我便去找你。只盼那时,你不再生我的气了。你不知我有多悔。   楚逐。”   最后两字落下,楚逐怔怔地看着墨汁在信纸上渐渐干透,然后小心翼翼地对折好,从书案下搬出一个落了锁的盒子,这盒子跟拾九当年藏在楚宅的盒子一模一样。   他开了锁,将信纸放入其中。   盒子已经快塞满了,里面都是大小不一的纸片。   他又重新锁上,郑重地放好。   *   拾九跟着长行去往后厨。   从营帐出来,心中的紧张散去,她轻松很多,对长行道:“军爷,何时可以带我去见我的家人啊?”   她了解长行,长行除了会因楚逐的事发急外,本质上是个性子温和的人,哪怕此刻她只是个“外人”,他也是个好说话的。   长行温声道:“现在还不行,你先照看好王爷,若是你的汤药对王爷有用,我是不会亏待你和你家人的。”   “是。”拾九只得点头。   她本想着给楚逐开了药方之后,就能带着叶大娘离开,看来是她妄想了。   长行又道:“你不必担心家人的安全,王爷仁厚,并没有苛待百姓。只是此地战乱刚刚平息,需要进行统一管理。你放心,现在留在镇中的百姓均已被妥善安置,待时机成熟,便让你们家人团聚。”   拾九道:“小人明白。”   长行说得含糊简略,她不会傻到去追问,免得被当成奸细。   但她心里大概清楚了。   她也曾带兵打过仗,虽然战事不同,她与楚逐的处事风格也不同,但是战场上有些事是共通的。   当下,秦少安还占领着抚州城,而千山镇是抚州一带的军事要塞,水路四通八达,被称为抚州门户,楚逐下一个目标是抚州城的话,必定要先稳住千山镇,以伺合适时机。   他在此安营扎寨的目的便很明显了。   刚刚结束了一场恶战,先要休整军队养精蓄锐,又要稳固势力,将千山镇彻底纳入控制中。   那么,镇中的百姓自然不是说放就放的。   一来要防止百姓因恐惧而造成混乱,二来要调查镇中百姓是否有秦军奸细,三来楚军在此地人生地不熟,当地人肯定比地图管用,四来要整备镇中物资补给军用……   她不再说什么,安安静静地跟着长行走。   不多时,便来到后厨。   后厨也是临时搭建的营帐,显得有几分简陋,不过更简陋的环境拾九也待过,倒是适应得很。   长行命人带来纸笔,让她先将药方写下来。   “是。”拾九恭谨地应了。   下笔时,她写得很慢,一笔一划故意掩去往日笔锋,避免让长行看出自己的字迹来。   写完,她满意地打量一眼,才交给长行。   长行扫过一眼,见上面大多都是一些常见药材,心中也有了几分数,让人拿去抓药。   拾九听到抓药二字,心念一动。   千山镇是个药材大镇,以往未发生战乱时,吴水镇的药铺和医馆都是在千山镇拿药的。   而千山镇经过这次战乱,能跑的人都跑走了,镇上的药材估计没有耗费掉多少,一抓一大把。   她便对长行道:“军爷,小人想跟军爷商量一件事。”   长行看向她:“你说。”   拾九肃容,言辞恳切道:“军爷,因为千山镇战乱的缘故,不少百姓涌向了吴水镇,他们大多在奔波途中受伤染病,如今不少人都在若水医馆接受诊治。然而,人数越多,药材便越少,现在已经陷入缺药少食的地步了。不知道能否从千山镇匀一些药材和食物过去,帮助那里的百姓渡过难关呢?”   长行思忖一番:“此事该由王爷定夺,一会儿你向王爷呈上汤药时,可以趁机向王爷禀报。”   “好,多谢军爷。”拾九垂下眸子。   她知道长行已经在明着提点她了,这事长行是做不了主的,终究还是要楚逐同意,而送药时便是最好之机。   现下,为了医馆的百姓,她也只得去求楚逐了。   半个时辰后,汤药熬好了。   长行当着拾九的面,用银筷试了一番,才点头:“你来端给王爷。”   “是。”拾九应下。   长行便带着她回了主帐。   帐外,长行禀道:“王爷,汤药已经熬好,是否现在端进来?”   “嗯。”里面传出楚逐的声音。   长行带着拾九走了进去,拾九端着熬好的宁神汤,在长行的眼神示意下,摆到了楚逐的书案前。   “王爷,方才是否心疾又严重了?”长行见楚逐脸色比方才还要苍白,不由得揪心。   “无事。”楚逐似乎毫不在意,他看了一眼冒着热气的宁神汤,端起一饮而尽。   “你们出去吧。”放下碗,他摆手。   这一切快得来不及拾九反应,她脱口道:“王爷,小人有事禀报。”   楚逐抬眼看她,眼中有了一丝探寻的意味:“何事?说。”   拾九连忙将方才说过的话原样说与楚逐,紧抿双唇接受他审视的目光。   片刻之后,楚逐道:“你先下去,长行留下。”   “谢王爷。”拾九看到了一丝希望,眼睛蓦地亮了起来,双唇不禁上扬,引得楚逐多看了一眼。   在长行的安排下,她退了出去,由守卫看管,等候在营帐外面。   过了一会儿,长行掀帘走出:“今月大夫,请随我来。”   “好。”拾九难掩喜悦,跟着长行走入主帐附近的一个营帐。   这个营帐里面空空荡荡的,只有一张铺好的床、一个方桌、几把椅子、一盏油灯,像是刚刚才搭好的。   “请坐。”长行带她来到方桌前,让她坐下。   拾九依言坐下,急忙问道:“军爷,王爷是怎么说的?”   长行道:“王爷已经派人去吴水镇了。”   拾九微愣,这么快?   她怕自己弄错长行的意思,追问道:“王爷派人去送药了?”   “不是。”长行解释,“王爷是派出一列士兵前去吴水镇疏散当地百姓,并将无法疏散的受伤百姓接到千山镇来。王爷的意思是,将两镇百姓聚集起来,请你和若水医馆的其他大夫为他们医治。”   拾九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不由思忖。   抚州一带原是隶属于朝廷,似乎也没有暗中被哪一方控制,因此在楚秦两军交战后,这里成了双方的争夺之地。   如今,抚州城被秦少安占领,抚州大大小小的村镇,有些被秦军占据,有些被楚军占据,还有一些未被战火波及,吴水镇便属其中。   不过,现在吴水镇大半的百姓已经逃离,当地的父母官更是跑得比百姓还快,镇子已成无主之地。   那么,被占领是迟早的事,就看是被哪一方捷足先登。   倒是没想到,楚逐会先派人去安置当地百姓。   不过,秦少安也不是傻子,他若是也将目标先放在了吴水镇,那么恐怕人还没接回来,仗先打起来了。   拾九有心想问清楚,又恐长行起疑。   此时,便又听得长行道:“若是顺利的话,三天后他们便可归来。若是不顺利的话,恐怕要多等一些时日——”   拾九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心里焦急起来。   若是在吴水镇打起来,不知道他们能否平安躲过战乱……   这时,长行又道:“此外,这段时间你就住在主帐旁的这间营帐内,王爷的身体就拜托你照料了。”   虽然王爷没说什么,但是他方才暗中观察,自这个今月大夫进去送了汤药后,王爷的脸色就好了许多,估计是她的汤药起了作用,他准备留下她。   拾九却是愕然。   她有心回去接应秋云夕他们,没想到却被长行留下,又不能暴露自己会武功之事,更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拾九不由得蹙眉。   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她一个小老百姓,在楚军副将长行面前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长行站了起来:“天色已晚,今月大夫早些休息。我的营帐也在附近,你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去找我。”   说完,便抬步离去。   *   许是因为汤药真的起了作用,长行对她客气很多,出去之后还派人抬来了洗澡水,让她梳洗沐浴。   拾九却没有洗澡,只是匆匆地擦洗了身子。   她脸上戴了人.皮.面.具,身上涂了特殊的药膏,才使得她改了容颜变了肤色,这些东西皆不能碰水,否则容易脱落。   这里没有寝衣,她依旧穿上自己的单衣,却无心入眠。   她在担忧吴水镇的情况。   不知道楚军会不会碰上秦军,不知道秋云夕他们能不能顺利来到千山镇……   若是顺利到达这里,又不知燕辰一家是否来得及易容,不知楚逐见到秋云夕后,不知道会不会转而对她起疑……   更糟糕的是,她除了担忧,没有别的办法。   “唉。”   拾九叹息一声,走到帐边,掀开小小的帘子透气。   却见,楚逐立在主帐外,仰头看着高悬的明月,孤寂的背影在月色下拉得很长,不知在想什么。   拾九胸口猛地一滞,一时竟忘了放下帘子。   楚逐的眼神忽地瞥了过来:“出来。”   拾九一怔,连忙反应过来,装成惶恐不安的样子向他请罪:“小人该死!”   连忙从营帐内走了出去。   楚逐眯眸看向她:“深更半夜不睡,在此鬼鬼祟祟做什么。”   拾九心道她在自己的营帐,掀自己的帘子,无论如何也算不上鬼鬼祟祟。   然而面上只能瑟瑟缩缩地低头:“小人思念家人、担忧亲友,夜难入寐,所以掀开帘子透气,无意打扰王爷!”   长行闻声也走出帐篷,见状为拾九解围:“王爷,平头百姓不懂军营规矩,是长行疏于管教。”   楚逐脸色稍霁,看了拾九一眼,回了主帐。   这是放过了她。   长行连忙将拾九带回她的营帐,问清楚事情经过,正色道:“在军营里,谨记任何时候都不要乱问、不要乱看、不要乱走,明白吗?”   拾九连忙应道:“小人明白了。”   长行不再说什么:“你早些休息吧。”   “是。”   他离开拾九的营帐,接着去了楚逐的主帐:“王爷,长行求见。”   “进来。”   长行进去后,见楚逐正在擦拭随身佩剑,神色一黯:“王爷,逝者已矣,生者应当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你这样下去,身体会垮掉的。”   他知道,王爷今晚一定又因思念拾九无眠了。   这两年来,他未尝见王爷睡过一个安稳觉,过过一天无病无痛、无愁无念的舒心日子。   像一具行尸走肉,木然地活着,若非没有战事支撑,恐怕……   他不敢再细想,换了话题:“王爷,那个今月大夫给你开的药,你喝了感觉如何?明天是否依旧熬这个汤药来?”   楚逐依旧在细心擦拭剑柄,淡淡道:“嗯。”   长行脸上露出喜色,既然王爷都应允了,说明这汤药真的有效。   他想了想,又道:“药方我已让她写下,对于这位大夫,王爷有什么安排?”   王爷喝过汤药后,他就跟王爷提过想将今月大夫留下以作随身军医之事,王爷当是不置可否,恰逢小兵来禀军情,便暂时搁置。   方才又出了“夜窥”之事,虽然他心里莫名相信那个大夫,却不知王爷心中是何想法。   故趁机一问。   楚逐道:“将她带去与家人团聚罢。我不需要随身军医。”   他已清楚地知道,能让他心疾缓解的不是她的汤药。   但他不知道,为何她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心疾就会有所缓解,她不在面前时,心疾便痛苦如旧。   他亦无暇去分辨,到底是那大夫身上的药草味道可以治疗他的心疾,还是她本人对他有奇异的作用……   索性,便不去分辨。   心疾可以不治,这是拾九留给他的印记。   但是,他不允许自己的生活中出现别的女人。   还是一个于他而言体质特殊的女人。   他甚至想干脆杀了她。   不过,理智让他抑制住了杀意,毕竟她只是个什么也不知道的百姓,他也不至于如此滥杀无辜。   只冷声道:“以后不要让她出现在我面前。”   长行立刻肃容:“是。”   他没有错过王爷那一闪而过的杀意。   不知何故,虽然他与那个叫今月的大夫相处时间不长,但是本能有一种亲近,不想她有什么事,于是连忙应下。   *   次日天色未亮,长行便出现在拾九的营帐前。   “今月大夫,你可起来了?”   “稍等——”拾九被惊醒,连忙起身穿衣,奔去掀开门帘。   长行道:“马上收拾东西,我带你去见你家人。”   拾九没想到忽然来这么一出,一时什么也来不及想,忙道:“好,现在就可以走,我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收拾。”   “嗯。”长行侧头看了一眼旁边还未亮灯的主帐,连忙带着拾九去了镇子里。   千山镇最大的主街有几个相邻的大客栈,没有在战乱中逃出去的一百多人被分别安排在这几个客栈内。   路上,拾九谎称自己姓叶,是叶大娘的女儿。   长行从名册上找到叶家人住的客栈,带她去了那里。   “爹娘、哥哥!”拾九一见到他们,便激动地喊了一声,扑到了叶大娘的怀里。   她知道她之前在他们面前出现是“拾九”的脸,现在却换了一张脸,叶家人肯定摸不清状况。   为避免露馅,她先发制人。   叶家人自然诧异,叶家哥哥险些脱口而出“你不是我妹妹”,结果才说出一个“你”字,就被叶大叔掐了一把手臂,立刻闭了嘴。   叶大叔、叶大娘到底老成很多,看着带这个女子过来的人一身将军打扮,一看就知地位不低,连忙先顺着她认了人。   一家人抱在一起。   长行无暇围观他们家人团聚的感人场面,他着急赶回营地,对拾九道:“今月大夫,你不要乱跑,暂且在此处住下,照料这里的病患。之后的事我会再行通知你。”   “是。”拾九应下。   待长行离开,叶大叔第一个沉不住气,连珠带炮问道:“你不是今月大夫,你到底是谁?刚刚这是什么情况?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继续住在这里有没有危险?”   虽然住在这里的这几天,每天都有饭吃,日子过得倒是不错,但是迟迟不知道情况,他们心里直打鼓,甚至害怕会被赶上战场。   这会儿突然来了一个陌生姑娘,原以为是来接他们走的,没想到跟他们一起留下了。   拾九嫌恶地看了他一眼,并不想与他说话。   这家人,除了叶大娘是个好的,其余两个男人都不是人。   一个卖自己的亲生女儿,一个装成一无所知,躲在父亲身后,眼睁睁看着父亲卖女儿为自己谋取利益,都是一丘之貉。   这个叶大叔更可恶,知道是叶大娘放走了叶惜华后,还打了叶大娘。   叶大娘不想让叶惜华担心,便在她们回去找她时瞒住了叶惜华。   但是没瞒住她。   她又寻机返回,将这叶氏父子狠狠打了一顿,从那之后,叶大叔才不敢再打叶大娘,他们明知道叶惜华就在吴水镇,也不敢再去找了。   拾九没理会他,只对叶大娘说:“叶大娘你放心在这住下,我是惜华和今月的朋友,顶替了今月的身份才好混进来,有事我会照看你的。惜华一切安好。”   她没有把不确定的事说出来,但是叶大娘有她这句保证,心里安心不少。   倒是叶氏父子还在喋喋不休地追问她,被她一个眼刀扫过去,终于悻悻闭嘴。   过了一会儿,这边的一个领头守卫过来了。   长行下了吩咐,让他们好生招待今月大夫,于是他们给她安排了一个单独的房间,并说需要什么药材,只管写上单子,让他们去抓药。   拾九让叶大娘跟自己同住,而后便开始医治这里受伤的百姓。   这样平静过了三天,拾九突然被楚逐传唤。   是长行亲自来接的她。   长行目光复杂:“你到底是谁?”   拾九心中一凛,猜测定是秋云夕他们被接来千山镇了,楚逐和长行都是认识秋云夕的,不免心生怀疑。   她脑子微乱,然而面色不变:“军爷何出此言?我是今月,叶今月。”   长行打量着她,怎么也看不出拾九的样子,叹气道:“你跟王爷说罢。”   又派人将叶家人一并带走。   拾九应了一声“是”,心里暗暗庆幸,还好来的第一个晚上便跟他们对了说法,就是不知道叶惜华看到她这个变了模样的“今月”,能不能随机应变。   她心底泛出害怕,若是楚逐知道她没死……   作者有话说:   楚逐:我要守男德。   *   感谢在2022-04-13 23:35:39~2022-04-15 17:24: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薛:缤纷莹莹 5瓶;云心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随军(修)   拾九跟着长行回到楚军驻扎的营地时, 却没有被带去楚逐的营帐。   长行将她带到自己的营帐,让她等。   拾九顿时明白,楚逐这是要分开审问。   以前做影卫时, 她没少做过分开审问的活儿, 分开审问的好处就在于对方没有办法当面随机应变,更容易露出破绽。   更别提他们这种完全没有提前串通过的情况了。   只要楚逐找到秋云夕、叶大娘一家分别一问, 甚至只需要问问千山镇上认识叶家的人,就知道叶家根本没这个女儿。   拾九闭了闭眼, 心里已经明白, 至少“叶大娘的女儿”这个身份是糊弄不过去了。   长行见她沉默,眸光不禁落在她脸上, 他几番欲启唇问个清楚, 最终也没问出口。   他们所有人都亲眼看着拾九的遗体在灵堂躺了好几天。   盖上棺材的时候,每个人都看了她最后一眼。   她静静地躺着, 眼睛安然地阖着,仿佛与尘世再无纠葛。   而如今, 只因为在若水医馆见到了秋云夕,王爷便怀疑同在若水医馆的今月大夫是死去的拾九,这实在有些荒唐。   长行不禁摇了摇头。   只有王爷一个人不愿意清醒罢。   他不应该跟着糊涂下去。   营帐内安静极了。   拾九在余光中看到长行蹙眉摇头, 知道他必定也有一肚子疑问, 或许正在思念她。   她心中感到不忍, 但却不能说也不能做任何事。   若没有楚逐, 她与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不必落到相识却不能相认的地步, 但偏偏隔着楚逐, 她只能选择让自己死在所有人心中。   怕引起长行怀疑, 她甚至克制住了向他打探一二的冲动。   这时候多说多错, 什么都不要说才是最好的法子。   拾九微呼一口气, 情不自禁地抚上自己的脸颊。   都焉的人.皮.面.具.天.衣无缝,楚逐怎么也不会想到她换了一张脸。   在她与“拾九”长相截然不同的情况下,他仅仅因为秋云夕的存在和自己撒谎的身份,便能笃定她是“拾九”么?   肯定不会的吧。   拾九嘴唇微微上扬,心中的石头渐渐落下。   只要她不承认自己是拾九,楚逐又能如何?   就在她沉思间,营帐外忽有小兵来报:“长行将军,王爷请你带大夫过去。”   长行立刻打起精神,对拾九道:“今月大夫,王爷召见你,请随我一起过去。”   “是。”拾九站起来,假装面色惊惶地行了一礼,跟着他走出营帐,往主帐走去。   真正的“拾九”,已经是不惧面对楚逐的,只有普通的老百姓“今月”,即将面临这样气氛严肃的审问,心中是惊惧不安的。   长行见她这幅惊惧的模样,仅剩的那点怀疑又减轻了不少,语气温和,面色严肃:“你别害怕,进去后无论王爷问你什么,你都如实回答便是,王爷不会无端责罚你的。但是——你若是欺骗王爷,你就要小心你的这条小命了。”   “小人不敢!”拾九害怕地躬身。   长行的营帐离主帐只有几步之遥,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主帐外面。   “王爷,今月大夫已经带到。”长行向内禀道。   “让她进来。”里面传来楚逐的声音。   拾九细细辨认,似乎是没什么情绪。   她心下反而有些不安。   没有情绪的楚逐,才是最可怕的。   “进去吧。”长行道。   拾九点点头,收敛了一切情绪,掀帘走了进去。   营帐内,楚逐依旧坐在那方书案前,书案上干干净净,只摆着一壶茶和一碟桂花糕。   拾九心中一凛,桂花糕是她爱吃的东西。   她来不及多想,赶紧收回目光。   好在事先已经做足了准备,当下面色未变,低头行了一礼:“小人今月见过王爷。”   楚逐听着她故意又说了一遍自己的名字,眼眸微缩:“今月大夫,请坐。”   他示意拾九坐他对面。   拾九依言走过去坐下。   楚逐亲自倒了两杯茶,语气温善得像在闲叙家常:“来,先喝点茶吃些糕点。这几天有劳今月大夫为镇上的百姓治病疗伤,本王还未奖赏于你,你想要什么?”   “王爷的心意小人心领了,小人身为医者,治病救人实属本分,无须任何奖赏。”拾九摇头。   楚逐不语,将倒好的茶放到她前面,连同桂花糕也推了过去。   拾九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喝了一口茶,却没有碰桂花糕。   “王爷,小人与桂花糕相冲,一旦食用,身上便会泛起疹子,只能辜负王爷美意了。”她歉然道。   “哦?是吗。”楚逐不再多话,也抬首饮了一口茶。   拾九趁机转移话题,问道:“王爷是不是心疾又发作了?”   楚逐淡淡道:“本王的心疾已是老毛病,几乎日日都痛,发作与不发作已无区别。最初发作的时候,本王是不适应的,因怕耽误正事,竭力想让心间的痛楚消减,没想到反倒引起头疼,一时全身齐痛,像是骨头都被啮咬一般,只能跑去故人的坟前,抱着她的墓碑才能得到些许安抚。后来,习惯了故人的离去,便也习惯的心疾的存在。”   拾九微怔。   这段时间她总是没深想他的心疾,或许潜意识里总觉得没那么严重,或者仅仅只是不想与他再有任何关系,所以特意不去在意他的情况。   此刻,他将病痛亲口说出来,竟是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   然而,与她今月又有何关系呢?   况且,楚逐此刻明显与平日不同。   如果只是对一个陌生大夫,他绝不会说出这些听上去竟有几分可怜的话来。   此般故意在她面前示弱,终究……终究不过为了试探她罢了。   拾九心知肚明,压下微乱的心绪道:“是小人无能,不能治好王爷的心疾。”   “倒也不怪你。”楚逐道,“今日吴水镇的百姓都被尽数接来了千山镇,方才若水医馆的神医都焉已为本王看过病了,他说本王的心疾无药可医。”   无药可医。   拾九心中不免咯噔一下,在她心里都焉是比李御医还要厉害的神医,连都焉都说无药可医……罢了。   与她无关。   她抿了抿嘴,收起乱糟糟的思绪:“既然都神医都没有办法,小人更是别无他法了,请王爷恕罪。请王爷让小人与都神医团聚,与他一起救助那些受伤的百姓。”   她心中暗暗庆幸,好在楚逐不认识都焉,不知道都焉也是见证当年那些事的人。况且他方才也没提到燕辰一家,估计燕辰一家已经易容瞒过去了。   这么一想,拾九轻松不少,没有了后顾之忧。   楚逐却只是眸子沉沉地看着她:“奇怪的是,本王的心疾虽无药可医,但每次与今月大夫同处一室时,总是能缓解不少。今月大夫知道是何缘故吗?”   拾九心中一惊。   和她同处一室,他的心疾就会好很多?   怕不是胡诌来诓骗她的。   想要她露出身份上的破绽。   拾九思忖一番,恭谨道:“小人医术不精,竟不敢判定是何缘故。容小人斗胆猜测,或许是王爷与小人谈话时比较放松,故此心疾略舒,又或者是小人身上混合的药香无意中起了宁神的作用。”   楚逐静静地听着她说完,却并未再继续这个话题,他道:“这次同来的还有若水医馆另一个女大夫秋云夕,这大夫本王竟然认识,你说巧不巧。”   拾九听他说到秋云夕身上来,心里有了一种“终于”之感。   看来她没猜错,楚逐定是让长行去吴水镇接人时发现了秋云夕,故而想到了之前不小心把“李御医”说出口的她,对她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她想,不管秋云夕还有其他人都是怎么跟楚逐说的,至少楚逐已经调查清楚,她不是叶大娘的女儿,也不是千山镇和吴水镇本地人士。   他应该还知道,她是两年前跟着秋云夕来到吴水镇的,并且不是若水医馆的大夫,而是与秋云夕一起开了一间安乐衣铺。   两年前,在她“死”后,秋云夕便向陆掌柜请辞,离开了京城。   秋云夕本就是江南人士,在京城不一定久待,又见证了好友自缢,一时心中难受,对京城没了留恋,便准备回到家乡去,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因此无人起疑,也无人阻拦,走得光明正大。   然而楚逐此刻突然发现,秋云夕当年并非一个人回到家乡,身边还跟了一个女子,那么他会起疑也十分正常。   再者,这些天她在他面前谎话连篇,在他眼中无疑也是隐瞒身份之举。   所有的一切,都在指向她就是“拾九”。   拾九面上依旧不动声色,他要绕弯子,她便陪他绕。   她温声道:“秋娘跟我提过,她曾去京城待了大半年,在京城的着衣楼做绣娘。着衣楼是京城最好的衣铺,想来能结识王爷也不难。只是没想到京城与此地相隔千里之遥,王爷与秋娘还能再见,实属有缘。”   楚逐看着她,沉声道:“你也是从京城回来的,不是吗。”   拾九镇定道:“不是的,小人与秋娘是在她回吴水镇的路上结识的。小人实际上是雍州人士,自从父母双亡后,家产被族人侵吞,小人居无定所,流浪到了抚州城附近,与途经此处的秋娘结识。她怜我身世,将我带回了吴水镇,从此我便跟着她学习刺绣,我们一同开了一家安乐衣铺。衣铺隔壁便是若水医馆,因此小人也与都神医结识,向他学了一些医术。”   楚逐眯眸:“所以,你先前对本王满嘴胡言。”   拾九连忙跪下,伏身道:“小人不是故意欺瞒王爷的!小人虽不是正经大夫,也略通医术,开出的宁神汤对王爷绝对没有任何损害!此事源于小人与叶家真正的女儿惜华是好友,见惜华家人被困在镇中,不知道是否安好,心中焦急,便帮她前来打探消息。恰逢长行将军要找大夫,于是小人只得冒充是若水医馆的大夫混进来,假装是叶家女儿,想借此见到惜华的家人。小人自知罪无可赦,请王爷责罚。”   楚逐细细听完,眼中神色莫辨,只道:“抬起头来。”   拾九缓缓抬头,目光迎向他。   在不知道易容秘术的条件下,她不信楚逐会因为怀疑就断定她就是“拾九”。   就在她思量间,楚逐蓦地伸手,掐住了她的下巴。   拾九心跳顿快,拧眉看着他。   楚逐牢牢盯着她的脸,似乎想看出什么,嘴里缓慢说道:“秋云夕跟本王说的是,你是她的远房表妹,两年前投奔于她。”   他说完,便松开了手,眼睛仍然黏着她不放。   营帐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拾九神色泰然:“秋娘没有姑母和舅舅,只有一个阿叔,阿叔有一个儿子,因此她只有一个堂弟,并没有表妹,王爷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她知道,所谓的“从京城回来”和“远房表妹”之说,都是楚逐在套她的话,就是赌她心中有鬼,一时慌乱便顺着他的话说,好在她跟着秋云夕回来的时候便编造好了方才的身世,她知道秋云夕肯定也是这一套说辞。   拾九眼神笃定,没有丝毫慌乱。   她可以自圆其说,而楚逐只能无端怀疑,可是两年前他亲眼将她送入坟墓,又如何会凭借怀疑而确定她的身份呢?   除非刨了她的坟。   楚逐的眸光渐淡。   半晌,他忽道:“你真的……不是她?”   声音略微颤抖,隐藏着万千情绪。   拾九摇头,好奇道:“王爷说的是您的故人吗?”   楚逐不语。   “或许小人与王爷的故人长得有几分相似?”拾九诚挚地看向他,“可是小人不敢再欺瞒王爷,小人长这么大,从未去过京城,前几天还是第一次见到王爷呢。”   楚逐看着她容貌平平的脸,努力地在上面找拾九的影子。   半晌后,面色平静道:“你下去吧。”   拾九松了一口气,走出营帐时,后背都湿了。   长行正候在营帐外,见她出来,便令她依旧等在外面,自己则掀帘进去了。   过了一会儿,长行走出来:“今月姑娘,我送你前去济世医馆吧。两个镇子受伤和生病的百姓如今都安置在济世医馆,秋姑娘和都神医等人都在那里。”   “好,多谢军爷。”拾九点点头,脸上终于浮起了浅浅笑意。   不多时,两人便走到了济世医馆。   在医馆门口,拾九见到了恰好出来倒药渣的秋云夕。   “今月!”秋云夕愣了一瞬,连忙上前拉住她的手,而后才注意到她身侧的长行,立刻把想说的话都咽了回去。   好在长久相处形成了十足默契,两人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便知道对方意思。   明白拾九已经从楚逐那里脱身后,秋云夕也为她松了一口气。   “今月姑娘、秋姑娘,医馆的百姓就拜托你们了,王爷必有重酬。”长行拱手行了一礼。   秋云夕哼了一声,没说话。   拾九道:“军爷放心,我们一定尽心竭力救治百姓。”   “好,那我就先回去了。”长行说完,便转身离去。   见长行的身影渐渐消失,拾九才彻底放松下来。   秋云夕打量着她的脸,笑道:“你好久没做这幅打扮了,我刚刚差点没认出你来,还好你想得周到,去千山镇前还记得‘换’个样子。”   拾九下意识地摸了摸脸,连忙问秋云夕:“你们没事吧?”   “没事没事。”秋云夕凑近她,低声道,“那天你一去不回,我们都猜到你那边肯定出问题了,于是燕辰一家早早地就易容好了,以防发生什么突发情况。我和燕辰、都焉本来想去千山镇救你,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出发,千山镇就派兵过来了,我一看领头的是长行,大概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可惜我溜得不及时,被他逮住了。于是我就被带去给那王爷问话了,好在咱们事先就有一套说辞,看来是顺利蒙混过关了哈哈。”   拾九弯起了嘴角:“目前看来是这样。”   “好了,现在没事了,惜华也和她娘团聚了。”秋云夕笑道,“我爹娘和燕辰爹娘、惜华爹娘他们都被安置在楚军安排的客栈,都焉和燕辰、惜华他们就在医馆里面,我们进去吧。”   “嗯。”   拾九心里明白,楚逐不会在千山镇待多久,他们此番停留只为休整,再过一段时间便会前往下一个地方,这里只会派驻一支队伍留守。   她只要耐心等,等他与自己再度相隔千万里。   进去医馆后,都焉等人都来关心她的情况,拾九和易容后的燕辰彼此对望了一眼,都感到有几分滑稽,不由得苦中作乐地笑了笑。   只有叶惜华不明就里,瞧着他们对刚来的陌生姑娘一口一个“今月”,脸上布满了疑惑。   拾九思忖片刻,叶惜华是个谨慎小心的性子,如果把自己的情况告诉她,她定会守口如瓶,如果不告诉她,反而容易弄巧成拙。   于是,她将叶惜华带到二楼僻静的房间里,抹去了与楚逐的恩恩怨怨,向她简单地说了一番自己易容的情况。   下楼时,医馆已经开饭了,众人都在热热闹闹地吃晚饭,只有燕辰还在熬药。   拾九去后院叫他吃饭:“燕辰,先吃饭再熬药吧。”   燕辰摇头道:“不行,这药一旦断了火,功效就不如之前了。若没人看着的话又容易糊,必须一直搅弄。”   拾九走到他身边坐下来:“你现在真是越来越有都神医的风范了。”   燕辰淡笑道:“我还差得远呢。”   夜风拂过,一方小院安静宁和。   拾九突然道:“燕辰,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燕叔和燕婶。”   不管是当初害得他们差点被楚逐灭门,还是现在害得他们不得不戴着人.皮.面.具躲避祸患,又或者是害得燕辰不得不放弃自己的理想,回到这小小的江南之地……她都充满了歉意。   归根结底,是她连累了燕辰一家,搅乱了他们原本平静的生活。   “今月姐姐,这跟你没关系啊。”燕辰眼中满是释然,“从我爹娘的经历便注定了我要远离京城那种是非之地,况且——”   他一边用筷子不断搅弄着药汁,一边继续道:“况且,去了一趟京城,我才知道京城不如我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又经历了这次战祸,我更加明白,权势不过是残害百姓的祸端,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上位者高高在上搅弄风云,受苦的却是无数可怜无辜的百姓。我不愿做这样的上位者。”   拾九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燕辰小小年纪,却能领悟很多人都领悟不了的道理。   燕辰弯起眼睛,声音从凝重渐渐变得轻快:“从仕不一定能救人救国,但学医至少可以救眼前人。我发现,这才是我真正想要实现的理想。”   拾九目光中浮起敬佩,若是所有人都像燕辰这样想,那该有多好。   日子就这么过了几天。   一日清早,拾九走出医馆将昨晚的药渣倒掉,正准备回去时,便见长行骑马而来。   她心里一凛,每次长行过来,准没有好事。   长行在她跟前停下,下马道:“今月姑娘,王爷命你随军。”   作者有话说:   还没有看评论,不知道大家是失望还是责骂,我都诚恳道歉。   我有点自鸵鸟心态,有时候卡文、忙、断更,就不太敢看评论,怕影响写作的心情,所以通常是先码好了新章,再去看之前的评论。这两次间隔好几天的断更,不知道有没有人怕我弃坑,这点我可以保证,写文这么多年从来没坑过一篇文,再难也要好好地写完一个故事,这是我坚守的事。   这章修了一下,下章明天更,楚逐终于要发现拾九的真实身份啦。 第52章 掘坟   随军?   拾九愕然。   楚逐还没放弃她吗?   长行看她怔怔的样子, 道:“御医还在赶来的路上,恐怕路上王爷有疾或受伤,所以请今月姑娘随行。这是王爷对你医术的信任。”   拾九不知道楚逐打的什么主意, 此刻只得掩下情绪:“是。请容我跟他们交代两句。”   “好。”长行点点头, 没有为难她。   拾九连忙回到医馆里,跟秋云夕等人说了随军之事。   秋云夕当即变了脸色:“他、他是不是看出你的身份了?”   拾九喃喃道:“如果他看出来了, 为何没有当面戳穿我?”   “谁知道他怎么想的——”秋云夕紧紧拉住她的手,“总之, 你千万不能跟他走!”   拾九摇头:“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   “那、那我们现在就想办法逃, 我们从后院溜出去,先离开这里再说, 等楚逐走了, 我们再偷偷溜回来。”秋云夕脑中快速琢磨着,济世医馆的后院是一堵矮墙, 对于他们几个来说很容易翻出去。   她一边说着,一边看向都焉和燕辰, 希望他们也说两句。   燕辰当即赞同:“对,先逃出去,藏起来。”   倒是都焉沉默不语, 将目光望向了拾九。   只有他们两人明白, 逃跑根本就是就是天方夜谭。   拾九嘴角浮出苦笑, 对秋云夕道:“我们逃走了, 秋叔秋婶不要了?”   只要她一逃, 楚逐就能立刻猜到她便是“拾九”, 往后就不会再有安宁日子可过, 况且他大军就在此, 她往哪里跑都逃不掉的。   便是假设她能顺利脱逃, 秋云夕等人也陪着她逃脱了此地,他们也不可能就此离开。   这里是秋云夕的家乡,她爹娘此时还在镇上的客栈住着,楚逐对此一定调查得一清二楚。   他们便是逃了,楚逐只要把秋叔秋婶抓起来,他们只能乖乖回来。   再说了,她实在不愿再带累他们了。   这里是秋云夕和燕辰的家乡,也是都焉最终的定居之地,如果没有这场突如其来的战祸,他们会一直安稳地生活在这片美好之地。   只要等战祸过去,他们便可以继续之前的宁静生活。   犯不着跟着她犯险流浪。   拾九的这句话,一下点醒了秋云夕,她一时竟忘了这不是在京城,她不是孤身一人,还有爹娘和亲朋。   “那怎么办?”秋云夕愁上心来,担忧地看着拾九。   拾九道:“好了,怎么弄得像生离死别呢?便是被楚逐发现了身份,他又不会杀了我。”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重新回到当初的困境里,被锁在楚逐的牢笼中。   “你们不要为我担心。”拾九的目光扫过众人,笑道,“我舍不得吴水镇,也舍不得你们。我一定会回来的。倒是你们,也要努力避开战乱,照顾好自己,我相信我们终有团聚的一天。”   *   拾九从医馆出来,朝等候在外的长行道:“军爷,我们走吧。”   长行点头,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你会骑马吗?”   拾九自然是会骑马的,但是为了减少他和楚逐的疑心,她摇头道:“小人不会。”   “好。”长行没说什么,将手中的缰绳交给旁边的守卫,与拾九步行返回营地。   路上,长行告诉她,他们马上就要出发前往下一个地方。   至于是什么地方,长行没说。   拾九知道这属于军事机密,因此也没问。   到了营地后,她却没有被带去见楚逐,而是被留在长行的营帐内,等候随军出发。   拾九只得留在营帐里。   她到现在也没参透楚逐的意思,若是真正需要一个随行军医,他让神医都焉随行才是正常的选择,若是发现了她身份有异,那为何没有当场挑明?   想来想去,估计是对她的身份仍旧留有疑心,却未能确认她的身份,因此才将她带在身边。   拾九叹了口气,若是如此,她的身份只怕瞒不了多久。   就在此时,长行忽然掀帘而入,让她现在随大部队启程。   “是。”拾九连忙起身。   走出营帐,外面竟然停放着一辆崭新的马车。   长行道:“这是王爷命我为你准备的。”   拾九怔了一下,道:“小人多谢王爷。”   之后,拾九便坐在马车里随行大部队离开了千山镇,无奈地开始了随军的日子。   倒是楚逐贵为王爷,却没有坐在安稳的车轿里,反而骑着高头大马领着众人走在最前面,她掀开帘子,只能遥遥地望见他的背影。   随军后,拾九表面被当做正常大夫对待,实际上却相当于被软.禁,哪里也去不了。   住的营帐也有重兵把守。   平日,除了按时端上宁神汤给楚逐服用以外,她没有任何事可做。   端药的过程也很快,楚逐并不会像之前那样向她问东问西,通常只是接过她端来的汤药一饮而尽,便让她带着空碗出去。   这日,拾九又端药给楚逐。   楚逐正在擦剑,长行候在一侧,似乎在禀报军情。   拾九瞧着楚逐手里的那把佩剑有些眼熟,并不是他以前的那把。   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记忆一时闪回到几年前,她忽地想起来,是她曾经准备铸成后送给楚逐的那把残剑,后来由楚逐铸好了送还给了她,被她交与莺儿拿去毁掉了,怎么此刻又在他手上?   她的视线不敢停留过久,连忙掠开,呈上汤药。   楚逐眸光微眯,接过汤药:“这些天的军中生活,今月大夫可还习惯?”   这是这些天来,他第一次主动与她交谈。   拾九连忙回道:“多谢王爷关心,小人已经习惯了。只是,小人乃抚州人士,实在不想背井离乡,不知王爷能否怜悯小人,离开抚州之后另请高明,放小人归乡?”   楚逐饮下拾九端来的宁神汤,眼中神色莫辨:“此事本王会考虑的。”   “谢王爷。”拾九眼中闪过一丝欣喜,不管他这话是真是假,到底有了一丝希望。   楚逐放下碗,同时将佩剑也放在书案上:“今月大夫,替本王将佩剑挂到剑架上去。长行,送今月大夫回去。”   拾九一怔,不知楚逐为何要让自己去挂佩剑,一时只得依言照办。   她拿起沉甸甸的佩剑,剑身的纹路烙在她手心,上面楚逐拿过的温度犹在,像是发烫似的,令她一刻也不想多拿。   连忙奔去剑架挂上。   长行已经走到她身侧,要送她回她的营帐。   拾九回头用余光看了楚逐一眼,只见他眸光沉沉地凝着自己,视线陡然撞上。   她连忙行了一礼,掩盖掉片刻的慌乱:“小人告退。”   走出楚逐的营帐,春夜的晚风拂在脸上,吹散了拾九身上的热意。   她悄悄呼出一口气。   长行却忽道:“你可知王爷手上那把剑的来历?”   拾九自是连忙摇头:“小人不知。”   “那是与王爷的故人有关的东西。”长行道,“那把佩剑原是一把残剑,故人准备送给王爷,但是最后没有送,被故人扔掉了。后来王爷拿到手,重新铸好,欲送还给故人,故人却不肯要。王爷执拗,最终还是送到了故人手中。后来也不知何故,那把剑辗转到了长德王手上。因那剑柄上刻了王府的印,被长德王设计了一场刺杀幼帝事件,陷害于王爷。王爷因此还遭受了牢狱之灾。后来,王爷剿灭了意图谋朝篡位的长德王后,夺回了此剑,便一直珍藏在身边。”   他望着月明星稀的夜空,叹道:“王爷很爱故人。”   拾九只是默然。   *   离开了抚州,拾九才发现,他们走的竟是一条回京的路。   楚逐竟是要舍下抚州城暂时不要,先班师回朝。   拾九不明白他的用意。   她不想回京,此刻却不得不回,楚逐所谓的“考虑”不过一句空话,哪怕军中陆续找来了好几个大夫,都没有一个替代她,只是都被派去充作军医。   而她,还是继续担任楚逐一人的随行军医。   她果然不该抱有一丝希望。   命运似乎又回到了当初不由自己的情况。   一个多月后,一行人回到京城。   京城在楚逐的掌控中,目前未受战乱波及,看似一切如常,不过到底透着几分萧瑟,老百姓都在猜测这次的楚秦之争最后鹿死谁手,睡觉都睡不安稳。   安顿好大军后,楚逐将拾九带回王府。   即将回到那个曾经拼命想逃离的地方,马车里的拾九坐立难安。   好几次,甚至都想跳出马车,夺路而逃。   理智克制住了她的行为。   她现在再傻也明白,楚逐就是对她的身份还有所怀疑,所以将她带回来继续试探。   此时逃跑只是无用功,反而会更快地暴露自己。   之前楚逐怀疑的时候,她都一一应对回去了,唯有胡诌了李御医的祖籍,楚逐回来后一定会向他核对。   不过,这一路给了她充足的时间,她已经想好了应对的说法。   说一千道一万,只要她的脸不是拾九的脸,楚逐就没办法彻底确认她的身份。   没过多久,马车停在了王府门口。   长行掀开车帘:“今月姑娘,请下车。”   拾九脸色苍白地下了车,抬头看向王府。   两年过去,王府似乎与从前并无任何分别。   楚逐将一切收入眼中,神色复杂,却是一言不发,先走入了府中。   长行对拾九请道:“今月姑娘,你在京城没有居住的地方,王爷请你暂住王府。这段时间你随军有功,待王爷忙过这一阵,必定给你厚赏。”   拾九无声地叹了一声。   厚赏?   若她想要的厚赏只是归乡,楚逐给不给呢?   然而此刻,一切都由不得她。   在长行逼人的目光下,她只能一步步踏入王府,踏入这个她本来以为永生都不会再回来的地方。   长行将她安排在了一间厢房,便匆匆离去。   拾九知道,外面一定又布满了重兵。   内院书房中,李御医已经等候在此。   此前,大军还未进城,楚逐便派了人去他府上,让他速来王府。   李御医心道,估计是此次王爷行军在外,心疾愈发严重了,故此做足了一切准备,药方和药材都带来了。   却没想到,楚逐一踏进书房,问的第一句话却是:“李御医,你是哪里人士?”   李御医讶然,怎么王爷突然关心起他来了?   不及多想,忙回道:“回王爷,下官祖籍凉州人士,二十年前来到京城,便在京城定居了。”   “凉州?你确定是凉州?”楚逐眸光顿缩,语气变得凌厉。   李御医为这气势所慑,连忙低下了头,肯定道:“回王爷,下官祖籍的确是凉州啊!”   楚逐身体微颤,心跳陡然加快。   她说谎了。   当时,她是说漏了嘴,所以才胡诌了李御医的身份,为自己找补。   楚逐又问:“有什么药,可以让人变换容颜?”   李御医想到已经失踪许久的长公主,顿时浑身直冒冷汗,跪下道:“王爷,有关换肤之术的事下官已经老实交代!若非长公主命令,下官也不会做此恶事,求王爷明察啊!”   “不是说此事。”楚逐蹙眉,“我是说——改变一个人的容貌。”   在千山镇时,他就调查过叶大娘等人,知道那个叫“今月”的女子在叶大娘等人面前又换了一个身份,而平日的“今月”并不是那女子的模样。   后来,那女子又称自己与桂花相冲,吃了会起疹子,他便让长行在她平时吃的汤菜中加入桂花粉,她吃了一路,却是一点异常也无。   足以说明她都在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   若是——若是拾九变换了容颜,化名为“今月”,那么一切便说得通了。   而李御医听到他不是在追究换肤之术,心下略安,可是……   改变一个人的容貌?   换肤之术只能让人改变肌肤,并无变换容颜之效。除此之外,他从医二十多年,从未知道有什么高超的医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容貌。   李御医伏身道:“回王爷,下官医术浅薄,不知有什么手段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容貌。”   楚逐双眼微眯:“那么……那么假死之术呢?你可知有这种医术?”   面对这更为奇怪的问题,李御医连忙磕头,颤声道:“恕下官实在医术浅薄,也、也未曾听过假死之术。”   楚逐沉默。   半晌道:“你下去吧。”   李御医连忙叩谢:“是。”   李御医出去后,候在外面的长行敲门,走了进来:“王爷,怎么样?”   楚逐起身:“我要上山。”   心中的谜团越来越大,他现在急切拨开迷雾。   长行知道他说的“上山”是什么意思,这次离京这么久,王爷必定要第一时间去看望拾九,他不敢再问他们方才谈话的结果,忙道:“是。”   楚逐一个人来到了近山,埋葬拾九的地方。   他没有让任何人跟随。   独自站在拾九的坟墓前,怔怔地站了好一会儿。   俯下.身,他摸着墓碑,像是先叙家常一般,将这段时间的事说与她听。   “再过两天便是你的祭日了,我赶在那之前回来,便是为了赶上你的祭日。”楚逐摸着她的墓碑,满目深情与痛楚,“可是,我现在竟不确定,后天到底是不是你的祭日。”   他一笔一划地描摹“拾九”二字:“我现在,不知你到底是不是她。或者说,她到底是不是你。现在的你,是拾九,还是今月?”   “我多么希望,现在的你便是今月,哪怕改了名字、换了容颜,只要你活着就好……”   “可是我实在胆怯懦弱,我不敢求一个结果。”   现在,唯一能确定“今月”是不是拾九的办法,就是扒开拾九的坟墓,看拾九是否在里面。   然而,他害怕极了。   若是扒开后便是拾九的森森白骨,他一定承受不住,他竟然为了一个不确定的猜测扒了她的坟!   过了一会儿,忽然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楚逐没有离开,他靠着拾九的墓碑,兀自沉默。   到了晚上,淅沥小雨变成了瓢泼大雨。   他依旧没有走。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僵硬地抬起手,最后一遍抚过墓碑上的名字:“拾九,墓中若是你的白骨,那么,我陪你。”   他嘶哑着声音说完,便伸出双手,开始一点一点地挖开累累黄土。   雨越来越大……   作者有话说:   抱歉,本来说好在昨天更的,但是码好后已经很晚了,所以干脆今天早上再发出来。写文这么多年了,码字速度还是慢得出奇,通常大家几分钟能看完的内容,我其实要花几个小时才能写完……当然,这是我的缺点,我会努力改正的,加油加油!   *   对了,解释一下有些宝子们认为51和52章剧情重复的问题,是因为51章后半段当时写得很粗糙,基本没什么细节,所以后来进行了精修,扩充了五千多字,放在了52章,所以看过修改前51章的会觉得重复,其实现在是不重复的,内容丰富了很多……追文的宝子们留下评论,只要在五月之前留评的,我挨个发红包作为补偿,抱歉。   *   感谢在2022-04-20 23:54:43~2022-04-25 08:52: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laina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疏雨未歇、小施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夜会   夜半时分, 外面惊雷阵阵,拾九翻来覆去睡不着。   两年没回京城,一回来便住进了摄政王府, 这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好事。   两年间总是刻意回避的往事, 在这个熟悉的地方尽数被勾起。   搅得她心烦意乱。   “唉——”   拾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抱着被子坐起。   “谁!”   就在这时候, 窗口处忽然出现的一抹黑影引起她的警觉,凭借习武之人的本能, 她马上掀被而起, 冲向黑影所在的窗子。   来到窗子前,她才骤然冷静下来。   摄政王府守卫森严, 能半夜时分出现在她窗子外面的, 除了楚逐还能有谁?   而她一个不会武功的文弱大夫,不应该有这样灵敏的警觉。   拾九立刻顿住脚步, 克制住了开窗擒人的冲动。   窗外黑影犹在,呼吸声夹杂在雷声与雨声中, 几乎叫人听不见,但是拾九没办法忽视他的存在。   她知道,楚逐必定也知道她已经冲到窗边。   两人就隔着一扇小小的窗子, 无声地听着噼里啪啦的春雨和惊雷。   拾九深吸一口气, 她想, 楚逐必定召见过李御医了, 也知道了她那时候在说谎。   这番兜兜转转下来, 他心里的怀疑肯定又加重了几分。   可是, 他召见李御医的时候应该是在白天, 便是要质疑和审问她也应该在那时就传唤她前去对质, 为何会等到大半夜, 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她窗前?   拾九想来想去,仍是不解。   罢了,楚逐做过的令她想不通的事还少么?   随他去。   拾九决定不再因楚逐的奇怪行为影响自己。   她转身,准备回去继续睡觉。   就在这时候,楚逐扣响了窗柩。   咚咚、咚咚——   沉闷的敲击声像极了拾九此时的心绪。   她五指渐握。   算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已经不想再跟他绕弯子了。   拾九几步走至床边,唰地一下打开了窗子。   窗子一开,哗啦啦的雨声便愈加清晰地闯入拾九的耳朵,带着潮湿的水气和泥土的味道向她扑面而来。   拾九脸上带着一瞬间的错愕。   窗外的楚逐全身湿透,一身苍青色的衣服上满是淡淡的黄土泥泞,似乎是未被大雨冲刷干净而残留下来的痕迹。   为什么、为什么他身上会有泥土?   她情不自禁地顺着袖子看向他的手,那双总是一尘不染的手此刻也不复净洁,带着被泥土沾染的脏污,连指甲缝都有黄色的泥渍……   此时,在一帘厚重的雨幕前,他目光深深地看着她。   一个可怕的想法跃入拾九脑中。   在这窒息的氛围中,她反而没有心绪大乱,甚至连声音都平静得听不出起伏:“王爷半夜不睡,出现在我房间外面所为何事?既有大门,又为何敲窗?”   楚逐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凝着她,半晌才道:“今月姑娘可有雅兴,陪我下一盘棋?”   拾九怔然,她想的是他或许开口便是质问,或许开口便是痛诉,却没想到,他依旧叫自己“今月”——   却让她大半夜陪他下棋。   拾九实在不懂楚逐的心思,却讽然地笑出了声:“王爷都这么说了,小人有说‘不’的资格吗?”   “你有。”楚逐道,“你若不喜,可以拒绝我。”   许是在冷风冷雨中冻了许久,他的声音带着哑意,却温和甚至带着一丝卑微。   拾九却蓦然察觉,他已将“本王”改成了“我”。   细细想来,从小到大楚逐在他们这些府里人面前,都是自称“我”,只有在外人面前,才会自称“本王”。   是以,从江南到京城的这一路走来,楚逐在她这个江南大夫面前都是自称“本王”的。   却在此时悄然起了变化。   有什么东西越发清晰,令拾九不承认也不行。   可是——他依旧叫自己“今月”,那她就是今月。   像是执拗地与他打对台一样,拾九明知道他们之间的窗户纸一.捅就破,却在他不曾戳破前,也假装无事发生。   甚至兴味盎然地准备看他打的什么主意。   拾九浅浅一笑:“好,左右无事,小人便陪王爷一局。”   楚逐眸光一松,像是得了馈赠一般,闪出几许亮光来。   “在哪里下?”拾九道,“我这里没有棋盘,王爷可自带了?”   楚逐摇头,下棋本就是临时起意:“你想在哪里下?我让长行把棋盘搬来。”   他声音温和,带着商量的语气,在问询她的意思,却让拾九一愣。   这样的楚逐仿佛换了一个人。   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楚逐嘴里说出来的话。   印象中的那个楚逐,应该是高高在上的,带着不可辩驳的语气:“出来,随我去。”   眼前的这个楚逐让拾九反而想试探他的底线:“外头刮风下雨的,小人不愿出去,若王爷想要邀小人下棋,那便自带棋盘来小人房间下吧。”   楚逐点头道:“好,我去取棋盘来。”   拾九看着楚逐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抬手将窗子关上,又把门打开,然后点上了屋子里的灯,坐了下来。   没过多久,楚逐便回来了。   拾九来不及惊讶他居然真的亲自去拿棋盘,便已经先看清了他手上的棋盘——   竟是一局残局。   有那么一瞬间,拾九是懵然的。   而后才忽然地想起来,那好像是……是当初她离开王府时,与他未下完的那盘棋。   所以,到底是来试探她的?   只是她更不明白了,现在的试探还有任何意义?   拾九抿了抿唇,淡声道:“王爷请进。”   楚逐闻言走入房中,将棋盘放到桌上:“这盘棋是我当初与我的一位故人下的未了之局,今月姑娘替她完成可好?”   拾九语气冷冷道:“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两人相对而坐,她仔细观察起这盘残局起。   虽然当初这盘棋局是自己亲自下的,可是时隔近三年,记忆到底模糊了,只记得自己拿的是白棋。   不消片刻,记忆纷纷回笼。   这盘棋,她的白子已经被楚逐的黑子团团围住,不过有一处缺口他未堵住。   当初,刚好卡在这一步,一切结束了。   “以这盘棋而言,现在应该轮到白子。”拾九看着棋盘,明知故问,“不知王爷执的是白子还是黑子?”   楚逐看着她微微垂下的脑袋,语气是不自知的温柔:“我拿的是黑子,你拿的是白子。你先下。”   “好。”拾九没多说什么,拿起一粒白子便放入棋盘,脱困而出。   楚逐眼中带着淡淡笑意,落了一粒黑子。   白子、黑子、白子——   时光仿佛倒流回三年前,倒退回这两年来楚逐多次想要重来的那一刻。   若是那一次没有放手,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这两年间,他总是这么想,有时候想得多了,便夜有所梦,在梦中有了一个令他万分幸福的结局。   醒来后,却要面临满室寂寥。   面临拾九已经死去的事实。   而现在,谁也不能体会他心中的百味情绪。   从见到那具空荡荡的棺材起,他终于活过来了。   像是马上便要喷薄而出的火山,外表依旧是冰冷的,内里……   就在这一刻,拾九落下一粒白子。   楚逐淡笑:“你赢了。”   这一局,拾九赢了。   或者说,这盘棋她从三年前赢到了三年后。   只是赌注不同,上一局她堵的是出府,而这一局——   楚逐道:“今月姑娘赢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拾九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她可没说赢了便要有所奖赏,况且带她去一个地方也不算奖赏。   楚逐又在搞什么鬼?   她脱口而出:“去哪?”   横竖今晚也不打算睡了,她倒要看看楚逐究竟想干什么。   而后,她看着楚逐的双唇翕张着,说出了令她陡然惊颤的两个字:“鬼狱。”   鬼狱——   那是令她感到遥远又陌生的两个字,却又能让她在一瞬间遍体生寒。   记忆簇拥而来。   在鬼狱受尽折磨的时候……   在鬼狱渐渐心死的时候……   在鬼狱含恨而亡的时候……   连利刃插.入心口的感觉都清晰得犹如昨日。   更别说,当时痛到极致的那颗真心。   而现在,楚逐又要带她去鬼狱……   拾九的脸顿时惨白,浑身不可抑制地颤抖着,眼神布满惊惧,脸上却露出了一个凄美的笑:“如果兜了这么一圈只是为了将我送入鬼狱的话,王爷真是煞费苦心了。”   “不是的!”楚逐急切又慌张地握住她冰凉的手,以内力焐热,“我绝对不会再让上辈子的事情重演,我只是带你去见个人。”   拾九看着他无措地解释,身子仍细细地颤着。   鬼狱于她而言,并不只是肉.体上的折磨而已。   那是她所有的痛苦、绝望、心灰意冷,是一个巨大的炉子,烧掉了她一切的炉子……   他现在跟她说,不会再让上辈子的事情重演,她是不敢去相信的。   唯恐一相信,她又被他骤然关入鬼狱,在她全然相信着他的时候,给她覆灭一击。   然而,她好像又和上辈子一样,相不相信,都没有办法挣脱。   她抿着嘴,咽下了颤抖,笑道:“好。”   *   去鬼狱的这条路,拾九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曾经许多次她出入这里,都是为了替楚逐办事。   最后一次出入这里,是被押着去的。   这次,她与楚逐并排携行,楚逐打了一把伞,伞全盖在她头上。   楚逐依旧是之前的那身湿衣,走在这漫天风雨中。   鬼狱离王府并不远,只是位置很隐蔽,待走过一道道守卫线时,才终于到了鬼狱的大门。   楚逐将伞扔掉,亲手推开了门。   浓厚的血腥味混合着腐朽的味道扑面而来,与前世里的记忆别无二致。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25 08:52:33~2022-04-27 23:50: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心玥 5瓶;sluwbn 2瓶;Chérie、海盐奶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为臣   拾九闻着这令人厌恶的气息, 鼻子微皱,下一刻,她的目光盛满了惊愕。   就在这座象征着死亡的囚牢里, 就在她曾经被捆缚的刑架上, 现在竟捆着另一个女子。   ——大墨唯一的长公主,墨萝嫣。   拾九以为自己看错了, 闭眼又睁开,眼前还是从前那个尊贵得不可一世的长公主。   此刻, 尊贵的长公主身上却满是凝固的血迹, 脸上除了当年毁容的伤疤外,又另添了许多伤痕, 一看便是在这鬼狱中受尽了折磨。   拾九不可置信地看向楚逐。   昏迷中的墨萝嫣听到动静, 缓缓抬起了头,待看到楚逐时, 晦暗无光的眼睛乍然骤亮,激动得身体起伏, 引得身上的铁链子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楚逐!楚逐——”她喉咙干涩,声音嘶哑,目光中尽是恨意, “你终于来了!你个混账东西!狼心狗肺!快放了我!快放了我!”   楚逐好似没听到她的话, 连眼神都不曾瞥过去。   “楚逐, 你好狠毒!你真的好狠毒!”墨萝嫣的情绪再也绷不住, 眼中涌上清泪, 混着脸上的血迹, 犹如落下血泪一般, “你已经折磨了我大半年, 还打算折磨我到什么时候?为什么!为什么!”   她一直知道楚逐的狼子野心, 因此一直有所防备。   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公然囚.禁自己。   她以为,只要楚逐、秦少安和墨商之一直相互牵制,墨氏的江山就会安稳无虞。   哪怕楚逐与秦少安联手除掉了墨商之,她心里也依旧抱有希望,楚逐和秦少安到底不是一个阵营,只要他们还在相互争夺权势,墨氏江山就会依旧稳固。   而她就能倚赖长公主之位,求得一席安稳。   待幼帝长大,他们谁也不能掌控他的时候,她也就不用这么窝囊了。   却没想到,去年中秋之际,楚逐会突然对秦少安发难,而且在发难之后,他的人迅速掌控了皇宫,将她关入了这可怕的牢狱之中。   之后,他再未出现。   而她,则日日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里遭受着折磨,每每到了身体承受不住的时候,他又会派人为她上药。   不为取她性命,只为一直折磨她。   这大半年,她只能每天靠吃食记下自己被关了多久,日子仿佛没有尽头……   “为什么!为什么……”墨萝嫣一阵悲泣,忽地死死盯着楚逐,长久的折磨让她发出的声音都带着虚弱,却尖刻无比,“你囚.禁当朝长公主,企图颠覆朝纲,就不怕天下人唾弃吗!你难道真的想谋朝篡位吗!”   在她的声嘶力竭中,楚逐的眼神终于看向她。   “长公主?”他目光遽冷,不带一丝感情,“你从来就不是长公主。”   “你、你在乱说什么?”墨萝嫣眼中闪过浓浓的错愕与疑惑,哑然嘶声道,“你以为我会信吗!”   楚逐只是平静道:“你的信与不信,已经不重要了。”   “你……你想杀我?”察觉到他似有杀意,一阵寒意蔓延至四肢百骸,墨萝嫣抖得厉害,“为、为什么?”   “不过一报还一报罢了。”   墨萝嫣一怔,声音忽然低弱下来:“是因为……她?”   如今,她已经不敢在他面前提拾九的名字。   她知道,如果只是对待一粒棋子,楚逐是不会这般恨她的。   哪怕她真的不是墨朝长公主,对楚逐来说也没什么影响。   就算楚逐真正的目的是那把龙椅,在他夺位之前,他也不会去刻意处置她,而在那之后,不过也就是赐死罢了,犯不着留着她的性命,日日夜夜地折磨。   而现在,他说到“一报还一报”,她便只能想到拾九——   那个在死后,所有人才知道,原来是楚逐心尖尖上的那个女人。   墨萝嫣回想起什么,身子不禁颤抖起来,眼神惊恐:“是因为当初在她死后,我命人在她坟头上浇了……浇了一桶夜香,所以你才、你才……”   之前楚逐几次三番维护拾九,她已经知道楚逐对拾九很是喜欢,但是在拾九死后,她——或者说他们所有人,才知道楚逐对拾九的感情到底有多深。   高傲如她,绝不允许自己被一个低.贱的婢女比下去,加上拾九留给她的伤疤迟迟未好,在换肤之术一次又一次失败后,她气昏了头,便雇了一个人,半夜去到拾九坟前,趁着夜色在她的坟上浇了一桶粪.便……   这件事很快被楚逐知晓,那人第二天便惨死在河畔,被大卸八块,无人敢为他收尸。   之后,拾九的坟墓便进行了一番修葺,由专人日夜轮换看守。   她惴惴不安,等着楚逐来兴师问罪,可是一直风平浪静。   她以为这件事就此过去,舒了一口气,渐渐忘到脑后。   却没想到,竟让他记恨至此!   拾九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墨萝嫣战栗着,启唇欲言,却听到楚逐淡声道:“何止。”   这一次,是毫不掩饰的冷冷杀气。   墨萝嫣几近崩溃,哭道:“我错了!王爷,我错了!是我对拾九姑娘大不敬!过往种种,也是我犯了糊涂,不该总是针对拾九姑娘……我已真心知错,但是、但是我到底没伤到她分毫,就连她最后的死也与我无关——”   说到这里,她连忙住了嘴,脸色煞白。   都传拾九的自缢与楚逐有关,她还提及此事,岂不是往他心窝里捅刀子,只怕死得不够快。   她哭叫着求饶:“王爷,是我恶毒,是我下.贱!这些日子我已经好好悔过,请您将我带到拾九姑娘的坟前,我亲自向她磕头认错!从此以后我来为她守墓,弥补自己的过错……”   从进入鬼狱便一直没有说话的拾九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时空仿佛发生了扭转。   在前世的那个时空,她好像才是不被爱的那一个,缚在刑架上被墨萝嫣讥讽,一剑夺命。   而现在,不被爱的、被缚在刑架上的人换成了墨萝嫣。   她看着墨萝嫣不断祈饶,不断向“拾九”道歉,仿佛她才是这段关系的顶点。   只感到一阵荒谬和滑稽。   此时,楚逐的目光看向了她:“前世我将你关进鬼狱,并非想杀你,只是心中太乱,加之我接下来要对付秦少安,会更加艰难,不想你去犯险,索性将你关了进来。”   他闭了闭眼,语气越发沉重:“我承认,我心里一直都有着难以言说的扭曲,到了造反前夕,那股扭曲吞没了我。所以,我一边下定决心要与一切和解,夺位后立你为后,与我共享江山盛世,一边又下令责罚于你,要让你最后再尝一些苦头……”   拾九默然不语,眼中闪过一丝讥诮。   楚逐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忙挪开目光,看向墨萝嫣的眼神倏然变冷:“然而,墨萝嫣窥探到了你被关入鬼狱的消息,收买了狱卒,将刑罚加重,最后还与狱卒里应外合,假传我的命令杀害了你。”   墨萝嫣瞠目结舌地听着楚逐的话,几乎忘了呼吸。   前世?   什么前世?   她前世杀了谁?   这个时候,她才注意到楚逐旁边这个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女子。   她连忙打量过去,这女子长相平平无奇,没有任何印象,她确信她们从未有过交集。   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她愕然张嘴,想为自己辩解,却见楚逐的目光又挪回到那女子的身上,继续说道:“此生,她又多次刁难你谋害你,连你死后的坟墓都不放过,这些我都记在心里,从未忘记。”   墨萝嫣愕然睁大双眼。   她已然明白,眼前这个陌生女子就是拾九!   一时间,她脑子一片乱糟糟,竟无法将这些事情完整串联起来……   而楚逐依旧看着拾九,似忏悔一般,声音温柔又沉痛;“明明知道你才是墨氏长公主,却没有恢复你的身份,也不是为了保护她……这是我最悔恨的错事。”   什、什么?   墨萝嫣的喉咙像被掐住一般,说不出话来。   拾九这个低.贱的婢女才是墨氏最尊贵的长公主?   不,她不信!   她不信!   “前世我痛到极致,一剑便取了她的性命。这次我将她关入鬼狱,是要她慢慢品尝你所受过的苦,再下地狱。”   这时候,楚逐的话一字一句钻进墨萝嫣耳中。   楚逐要杀了她,为拾九报仇!   此刻,两人目光中心的拾九却始终不语,面上没有情绪,不知在想什么。   墨萝嫣反应过来,惊恐万分地向她求饶:“拾九姑娘,求求你——”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说完嘴里的话,声音便戛然而止。   刑架之上,一把利剑陡然插.入了她的心口。   墨萝嫣睁大了眼睛,脸上布满了愕然。   心口鲜血四溅,嘴角缓缓溢出残血。   束缚她的锁链在她的微弱挣扎下发出轻微的碰撞声,随着她脑袋的垂下而止息。   是楚逐出的剑。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   拾九甚至来不及反应,墨萝嫣便从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具尸体。   她眼中满是震惊,快步走过去探了一下墨萝嫣的鼻息,确实已经死了。   楚逐真心想杀一个人,是不会让她有一丝活命机会的。   没想到,楚逐会如此果断地杀了墨萝嫣。   “你这是在干什么?”拾九语气微抖,不知不觉间已经换回自己原本的声音,“你觉得你折磨她,你杀了她,我就会快乐,就会原谅你?!”   楚逐听着熟悉的声音,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战栗,目光更是沉了几分。   他不由自主地往前一步,想离她近些:“我只是想证明给你看,我不爱她。从前世至今生,除了你,我没有一刻爱过别人。”   “我相信了。”拾九后退一步,语气迅速恢复平静。   他当着她的面杀了墨萝嫣,确实比之前一边说着爱她,一面维护着墨萝嫣的长公主之位来得有说服力。   然而,相信了又如何?他们之间,早就不只是隔着一个墨萝嫣了。   他始终瞒着她什么,为何一边说着由始至终都爱着她,一边却又是从小到大对她的不满、折磨和惩戒……   既然不是因为他爱墨萝嫣,又是什么缘故?   以他的权势,确实不必为了讨好墨萝嫣而折磨她,况且,他对她的苛待远早于他与墨萝嫣有交集之前。   甚至,只要他愿意,废掉墨萝嫣这个长公主轻而易举,可是他却偏偏选择瞒下她的身世,到此刻都不说自己隐瞒她身世的原因。   一切的缘由,他只用“扭曲”和“错事”一笔带过。   什么是“难以言说的扭曲”?   为何要“与一切和解”?   又为何要她“再尝一些苦头”?   他似乎不打算明说。   这一切,让“立你为后”四个字显得格外讽刺。   不过,她也不打算问。   她只知道,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好像终于将她对他的爱磨灭殆尽了。   所以,她已经不想再去探寻他心中所想,也懒得再去解开两人之间或许还存在的问题,对所谓的“后位”更是不屑一顾。   何况,这后位的代价,是夺取大墨的江山。   纵然她对于大墨江山没有执念,但是她身上到底流着墨氏的血……拾九眉宇间微微蹙起,忽然想起幼帝来。   若是楚逐真的打败了秦少安,并且不顾世人眼光谋权篡位,那么他会对幼帝如何处置?   拾九无暇思量,她陡然发现,楚逐已经走到她身前,两人离得极近。   “我并非想通过杀了她来获取你的谅解,便是不知道你……你已复生之事,我也会杀了她,只是想为你报仇罢了。”   拾九背后已退无可退,她抬眼看着楚逐,目光透着冷意:“好,仇报完了,一切该结束了吗?”   “若是不知道你还活在人世,一切或许已经结束了吧。但是你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让我如何结束?”楚逐目光藏不住绵延痛意,伸出手去想触碰她的脸,却在抬手时又缩回,“我知道我们之间并非只隔着一个墨萝嫣而已,现在,我想一点点地弥补我们之间的裂痕,好吗?”   拾九蓦地笑了一声,温声道:“曾经,我栽种了一朵花,我非常爱它,日日夜夜小心地呵护着它。你一直都知道,可是你对那朵花不屑一顾。我知道你的不屑一顾,但是没关系,我自己守护那朵花就好。可是,你实在是不喜欢那朵花,于是将它夺了过来,扔在地上狠狠踩烂了。现在你说,要把那朵花一点点复原,你觉得可能吗?”   楚逐呼吸一窒,好一会儿才挤出声音:“拾九,我们一起再养一朵——好不好?”   听到遥远得有些陌生的“拾九”二字,拾九骤然惊醒一般,厉声道:“我不是拾九!”   她不要再回到拾九的那个身份中去,绝对不要!   “好,你不是拾九,你是今月。”楚逐退后一步,不想在此时刺激她。   拾九亦或是今月,一个名字罢了。   重要的是,她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已经够了。   “对,我是今月——”拾九找回了今月这个名字,仿佛找回了伪装,渐渐冷静下来,换回了今月的声音,“好了,小人今晚听了王爷与故人的一段故事,该回去了。”   她不等楚逐答应,便绕过他,往外走去。   “你不能走!”楚逐一时情急,拉住了她的手,蹲了一瞬,又连忙收回手,“既然已经听了一段故事,不妨再听一段如何?”   拾九被迫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楚逐看着她的背影:“当初,杀了墨萝嫣之后,我抱着拾九的遗体走出鬼狱,命人做了一个冰棺,将她的遗体冰封在里面。造反成功后,我立了拾九为后,立后大典上娶了她的牌位。”   “后来——”他走到拾九跟前,“后来我找到残存的族人,从族人中挑选了一个青年才俊,培养他三年后,传位于他,让他继承大统。退位后,我服下一枚药.丸,躺入冰棺之中,永伴拾九身侧。”   “我不是因一时的愧疚和冲动,才选择殉情的。”他认认真真地看着她,“我是在冷静之后仍然无法接受拾九已死去的事实,将自己的心彻底挖了个干净,才明白拾九在我心里有多重要。那三年,犹如我这两年,一日比一日痛,却也一日比一日清晰地明白,失去了拾九,楚逐是无法独活的。”   他原以为,重生一次是上天给他的弥补机会,却没想到,这只是折磨的开始。   然而,他不怕折磨,他只是怕又像上一世,两人之间仍旧不得善终。   拾九默然半晌,启唇道:“这一世,拾九也已经死了。王爷节哀。”   楚逐陡然握紧了拳,眼睁睁看着拾九说完,便走过他身侧,似乎要永永远远地逃离他。   他眸子骤缩:“上一世,拾九走后,我夺了皇位便杀了幼帝。这一世,倘或拾九还是死了,那么我还是会如上辈子一般,夺皇权,杀幼帝。”   拾九猛然定住脚步,他这是在以幼帝威胁她?   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楚逐语气卑微:“不是威胁,就当……我在祈求。”   他一字一句郑重许诺:“若是长公主犹在,那么我定会保墨氏江山太平无恙。”   拾九顿了一瞬,道:“长公主已经被你杀了。”   “她不是长公主,你才是。”楚逐哑声道。   此刻,两人身形相背,谁也看不到谁,空气一阵沉寂。   拾九道:“我不是。”   他亲口对她说过:“你不是公主,你只是拾九。”   而现在,她连拾九都不是,她只是一介平民,今月。   楚逐五指成拳:“拾九不是,今月是。”   拾九不能成为墨氏公主,但今月可以。   他艰难地说出这句话:“你可以代替拾九,只要你愿意,你就是大墨朝长公主。”   “代替?”拾九讽刺地笑了一声,绕到楚逐身前,目光毫不畏惧地看向他。   倒是楚逐像是被烫了一般,竟是不敢看她眼神,匆忙挪开目光。   拾九道:“既然你对这大墨江山也没那么渴求,一个长公主便能灭了你的谋反之心,那么为何不就此收手,继续当你的权臣呢。有何区别呢?还不用被刻在史书上遗臭万年。”   “因为——我只甘心居于你之下。”楚逐抬眼,迎上她的目光。   “呵。”拾九又笑了,“居于我之下?”   “是。”楚逐目中露出祈盼,“你若成为长公主,那么往后你便是君,我便为臣。”   拾九盯着他。   沉默片刻,她傲然地抬起下巴:“你既为臣,为何不行跪拜之礼?”   楚逐少年得宠,先皇爱才,允他不行跪拜之礼。成为摄政王后,更是无一人可让他跪拜。   现在,她要他舍下所有傲骨,向她下跪。   作者有话说:   由于工作上被交办了一项我难以胜任的重担,加上放假期间家里又有点事,我真的没想到一晃眼十来天都过去了,原谅我的鸵鸟心态,我没有看你们的留言,害怕大家批评或失望吧,总之文还是会继续好好写下去的,故事也进入后期了,我准备不看评论就这么写下去吧,完结后再看,还在继续看文的宝宝,我统统亲一口。   *   感谢在2022-04-27 23:50:49~2022-05-10 18:42: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sluwb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疏雨未歇 12瓶;小施 7瓶;yoghhhurt 2瓶;云心玥、sluwb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替身   空气仿佛凝固一般。   拾九饶有兴致地看着楚逐。   从小到大, 楚逐都是上位者的姿态,两人之间的地位更是一个天一个地,从来只有她跪他的份。   她现在, 是在明面上羞辱他。   楚逐怎么可能受此大辱。   然而, 下一刻,她便变了脸色。   楚逐默然不语地撩开衣摆, 竟就这么跪了下来。   “臣,叩见长公主殿下。”   他在向她臣服。   拾九怔然看着他伏跪的姿势, 胸口剧烈起伏。   曾经是她仰望的人, 此刻匍匐在她脚下。   这于她而言,绝不只是一个简单的下跪这么简单。   拾九咬住干裂的唇, 久久无言。   “好。”过了好一会儿, 她才开口,“当初, 拾九姑娘被关入鬼狱受尽折磨,虽有墨萝嫣暗中使坏, 但始作俑者应该是你。现在本宫要为拾九姑娘讨回公道,该当如何?”   “自然是长公主想怎么惩罚,就怎么惩罚。”   楚逐掌风一扫, 那侧边的刑具架子便猛烈摇晃, 一条刑鞭掉落下来, 被他一只手接住, 双手呈给拾九。   拾九定定地看着他, 忽然接过刑鞭, 猛地抽了他一鞭。   而后, 便是第二鞭、第三鞭、第四鞭……   犹嫌不够, 她又蘸了盐水和辣椒水, 接着抽.打。   她用了狠劲,像是在发泄什么,毫不留情地朝他身上挥去。   而楚逐却始终一声不吭地忍受。   不知道打了多久,直打到拾九累了,她才扔掉鞭子,起伏不定地呼吸,直至平复下来。   楚逐抬起头。   他脸色苍白,泛着一层薄汗,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打得破破烂烂,衣服破开处皆是皮开肉绽,没有一处好的,然而他脸上却带着笑意,甚至于眸子都是笑的。   拾九冷着脸睨了他一眼,向外走去。   这次,楚逐没有再阻拦她,只是跟了上去,像来时那样,默默地为她撑伞。   一路无言地回到王府。   拾九跨入房间,“唰”地一下就关上了门,将他阻挡在外。   楚逐没有恼怒,他在外面温声道:“早些休息。”   拾九在床边坐下,头疼欲裂。   今天晚上,楚逐向她下跪,任由她鞭打处罚,好似她大获全胜。   但是她知道,赢的人其实是楚逐。   在她说出“你既为臣”的那一刻,他已经成功地用“长公主”这个身份将她束缚在了这里。   拾九恨恨地锤了一下床。   平心而论,她与幼帝没有过多的相处,对幼帝自然并无感情,可是,当楚逐拿幼帝威胁她的那一刻,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怜惜他还只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孩,还是因为,他是这天底下,唯一与她还有几分血脉相连的人……   以前,她可以毫不在意幼帝,因为她知道幼帝在宫中没有任何危险,身边也有“姐姐”墨萝嫣悉心照料。   而现在,她却无法置之不理。   楚逐若是真的有心夺位,又岂会留幼帝一命,幼帝的性命实在岌岌可危……   拾九沉沉地叹出一口气。   罢了,若是楚逐执意要强留她,就算她不要这长公主之位,他依旧能将她留下。   只是,他不要以为,她留下了便代表妥协。   *   次日,朝堂纷乱不休。   如今,留在京城的都是王爷派的人,平日都是唯楚逐马首是瞻,可是今日楚逐却做出了一件引起轩然大波之事。   ——他从江南带回一个女子,说是大墨真正的长公主。   朝臣议论纷纷。   众人心里都门清,此次楚、秦之争,争的未必只是最高权臣的位子,极有可能,他们争的是那把明黄色的龙椅。   他们自然也都做好了江山易主的准备。   因此,这大墨朝的长公主自然成了无足轻重的人,反正再过不久,就会成为前朝罪人。   是以,这长公主便是失踪了大半年,他们心知肚明,却无人追究。   而现下,两军正是焦灼之时,楚逐却在此时将心思放在了这件事上,实在令人摸不透他的想法。   群臣商议过后,推出最有威望的王尚书上前。   王尚书躬身一礼,道:“王爷,此事臣等以为不妥。一则,现在战事焦灼,王爷当以战事为先,不宜将精力放在此等小事上。再者,现在到底还是大墨的江山,百姓也认墨氏为皇,长公主失踪已经让百姓颇多猜疑,认为是被王爷软.禁或杀害了,此时再推出一个所谓的‘真正的长公主’出来,岂不是坐实了坊间的说法?恐怕在此时失了民心,对王爷不利啊。”   楚逐目视群臣:“本王知道诸位的考量,也清楚其中利弊。”   他徐徐道:“只是,战事不会因此等小事而改变,诸位不必多虑。至于民心……若真到了失却民心的时候,这件事更是小事了,不是么。”   群臣面面相觑,不得不承认,楚逐说得十分在理。   真要到了谋朝篡位的地步,倒也不怕眼下关于长公主的这点议论了。   楚逐又道:“诸位应该还记得,长公主墨萝嫣之前命人四处抓来妙龄女子,供自己做换皮之术,残害了不少性命,此事证据确凿,只不过顾念她的身份,当时便压下了此事。论及例法,本就当诛。况且,此事已经流传到了坊间,百姓对这位长公主也是不满的,恐怕只会觉得大快人心。”   群臣再度面面相觑。   这事当初确实也闹了一波。   原是有个姑娘命大,从长公主那里逃了出来,将此事闹上了大理寺。   大理寺卿江屿立刻着手查案,发现确有此事,主张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要以律法判处长公主死刑。   那时候长德王尚在朝堂,力保长公主。   两方博弈之下,长公主什么事也没有,这件事反而被压下去。   江屿是个向来秉公办案之人,因此事深感天下不公,气得当朝脱帽辞官,就此离开朝堂。   这桩“长公主杀人换肤”案就此落下,但是事情却传入了坊间,百姓大怒,都要求彻查真相,严惩罪人。   为了平息百姓的怒火,长德王和长公主推出了一个替罪羊,强行了结了这桩公案,百姓们无可奈何,因此积生不少民怨。   再者,楚逐这话的意思,恐怕指得是……长公主已经没了。   这下,他们无疑更是确定了,看来这江山易主已是板上钉钉,否则他不会这么快便对当今圣上的姐姐下手。   群臣一时无话,不知该说什么好。   楚逐眼睛扫过一圈:“况且,据本王的调查,此女的确是先皇落在民间的遗孤,墨萝嫣才是鸠占鹊巢之人。本王眼下让凤凰归位,也是为了大墨朝。”   群臣更是无言,这所谓的调查不调查,不过是王爷嘴上的一句话罢了。   只是他这意思很明显了,就是非立那个女子为长公主不可。   在这件小事上,他们倒也犯不着与王爷冲撞。   群臣对了眼色,王尚书道:“王爷所言甚是,臣等并无异议。”   楚逐道:“那就这么决定了。”   当日,便重启当年的“长公主杀人换肤”案,此案的案卷俱全,只是当初此事被压下后,案卷便不知所踪。   所有人都以为案卷是被长公主销毁了,其实都是被江屿偷偷带走藏起来了。   墨萝嫣去毁案卷扑了个空,明知道东西在江屿那里,但知道江屿背后有楚逐这个靠山,所以不敢去抢。   因此案卷得以保留。   这日下朝,楚逐亲自去了一趟江府。   江屿离开朝堂后,就在他的府邸过自己的小日子,所幸他爹娘是做生意的,家底颇丰,他没了俸禄也不必担心生活。   此时,见楚逐登门拜访,江屿顿了顿:“请他进来。”   又叫住一个小厮:“泡一壶茶过来,要最次的茶叶。记住,是最次的。”   楚逐跟着江府的下人来到庭院的凉亭。   他也不跟江屿客气,坐下来后便说明了来意。   江屿眉眼一挑:“当初审理此事时,你可一直保持中立,不曾多说一句话,如今怎么突然对付起长公主来了?”   楚逐倒是直言不讳:“那时候她还有用。”   当初,他还需要借墨萝嫣的手搅弄他的棋局,故此暂且留她在棋盘上。况且,若是秉公将她处死,他就无法将她私刑泄愤了。   “你们啊,一个个的——”江屿哼笑一声,眼底却是不屑,“到底只为一个‘私’字。”   通过换肤案,他也算是看透了,所谓的公平正义都是狗.屁,上位者就是有权对百姓生杀予夺,而百姓除了祈祷厄运不要降临在自己身上外,别无他法。   板上钉钉的罪证摆在面前,只因行恶者是大墨朝的长公主,便可以逍遥法外。   就连亲自为长公主实行换肤之术的李御医,只因一句“被胁迫”,如今也还是安安稳稳地当着他的御医院院首呢。   而那些因为换肤之术被残杀的姑娘,却连骨灰都不能回到家人身旁……   这件事,也成了他疏远楚逐的原因。   他与楚逐相交多年,楚逐在他面前并无出格之处,至于那些朝堂上的明争暗斗,反正都是官场的把戏,到底未曾祸及百姓,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换肤案中楚逐的中立叫他看清了,从头到尾只有他把大墨律例和公平正义当回事。   后来,朝堂多番动荡,更是让他知道了楚逐有着何等的狼子野心。   若是从前,他会去王府痛骂楚逐是乱臣贼子,劝他顾及自己的声名,不要留下万年遗臭。   不过,换肤案后他的想法就已经全然变了。   大墨朝就那么好吗?   江山一旦姓墨,就非得一直姓墨吗?   哪怕它有着一个草菅人命的长公主?   这样的大墨朝,哪里值得维护!   只不过,太阳底下无新事,江山换了姓氏,又会有什么不同吗?   他就看戏,他只看戏。   此时,一个婢女前来奉茶,楚逐看着有些面熟,蹙眉想了一番,才记起来:“你是当年那个状诉长公主的女子?”   “是,奴婢颜青,见过王爷。”颜青福了一礼,倒上两杯热茶。   楚逐对江屿道:“难怪那事之后,那个女子便消失了,原来是被你留下了。”   “我若不留下她,等着她被长公主悄无声息地残害,连骨灰都无处寻吗?”江屿讥诮道。   这两年,楚逐已经习惯了他的讥诮,默然不语,喝了一口茶。   不出所料,又是最难以下咽的茶水。   以前交好时,每次来江府,江屿都要拿最好的茶来招待他,后来江屿辞官回家,便总是对他闭门不见了,哪怕偶尔招待他,也总是故意拿最次的茶。   他倒是不恼,因为他心里很清楚江屿的想法,也理解他与自己疏远的原因。   江屿让颜青下去,扭头讽道:“如今江某已不在朝堂,没了俸禄,囊中羞涩,只有此等劣茶招待王爷,望王爷恕罪。”   “好茶。”楚逐放下杯盏,“对付墨萝嫣虽为私利,但也实属她罪有应得,你将案卷给我吧。”   “我虽然不在朝堂,消息不灵通了,倒也知道长公主大半年前已经失踪,王爷难道不知道怎么回事?”江屿也喝了一口难咽的茶,“我猜,长公主已经犯不着对付了吧?”   “虽是犯不着,但是能让她的罪行昭告天下,以弥补当年之失,难道不是一桩好事吗?”楚逐的手指在桌上扣了几下。   一下一下,伴随着他的话传到江屿心里。   江屿叹了一声:“你到底知我心中所想。”   在这近两年的时间里,他一直对这桩案子耿耿于怀,保留那些案卷也是幻想着有朝一日可以还那些枉死之人一个公道。   如今,公道近在眼前,他岂有推拒之理?   “你跟我来。”江屿起身,将楚逐带去书房。   在书房的暗格里,他取出了那些案卷,将重重的一垒案卷放到了楚逐手上:“若是迟来的公道也算公道……那你就替我还那些姑娘一个公道吧。”   “好。”楚逐接下案卷。   临走之前,他对江屿说了四个字:“至刚易折。”   换肤案后,江屿的变化他是看在眼里的,然而这世道,又岂能如事事江屿他所愿呢。   没有换肤案,也会有别的案,将这个世界的真面目撕开给他看。   江屿也回了四个字,却是:“宁折不屈。”   *   楚逐回到王府,却听平黎禀报,楚昂正在书房等候他。   “嗯。”他把案卷给平黎,“收起来。”   便快步走去书房。   “父亲,你怎么亲自来了?”   进入书房,楚逐行了一礼。   心里明白,定是另立长公主一事传到他耳朵里去了。   楚昂眉头紧皱,开口便是质问:“你在胡闹什么?”   楚逐淡笑:“一点小事而已,父亲不需忧心。”   “一点小事?”楚昂不禁拍桌,“你私下囚.禁长公主,没人会追究,你要借当年的事给长公主定罪也有据可循,我统统不阻拦。但是,你在这个关口上要立另一个女子为长公主,这真是一点小事?”   楚逐道:“与颠覆江山相比,这的确是一点小事。”   楚逐气得站了起来:“真到了那时候,也是除掉秦军之后,天下没有可以阻挡你的力量,百姓口诛笔伐又算什么。再者,墨氏本来就是篡位贼子,你才是旧朝太子,到时候身份昭告天下,百姓民怨自消。”   他朝楚逐走了过来:“而眼下的情况——当初是你趁着秦少安离京率先发难,又控制了京城和皇宫,百姓不是傻子,在他们心中,你已有夺权篡位之嫌,民心本就偏向了秦少安那边。在这个关口上让另一个女子取代长公主,百姓会怎么想,你心里自然是明白的。”   楚逐面色不变:“父亲的话我心中早有考量,不过我认为,这于战事无碍,我会处理好的。”   “你——”楚昂见他一副铁了心的模样,语气沉沉,“当真……是因为拾九?”   楚昂叹了一口气:“我问过长行了,他已将你这次在江南遇到那个女子的事禀报于我,你是不是将那个女子当成了拾九的替代品,所以想将当初对拾九的亏欠补偿到那个女子身上?”   楚逐默然不语。   这更坐实了他的猜测,楚昂痛心疾首:“逝者已矣!她已经去了,在别人身上找寻她的影子,又有何意义?况且,方才我也见过那个叫今月的女子了,我倒是在她身上瞧不见任何一点拾九的样子。你当真要为了这么一个替代品,便做出有损自己的事情来吗?”   楚逐只道:“父亲,这件事我自有主张,请你不要再过多过问了。”   “唉。”楚昂摇头,自知改变不了他的心意了,“这件事暂且听你的,现在战事紧张,你要多把心神放到目前的局势上来,不要再分去多余心神。”   “是。”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便是失败也不可能再退回到韬光养晦的时期了,所以现在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否则多年心血功亏一篑,再无东山再起之机。”   “我明白。”   “这么多年,我每天都在等这个国家重新变回卫朝的那一天,相信很快就要到来了。”   楚逐眼底深深,没有再接话。   次日,罪责书颁布天下。   罪责书中,历数长公主墨萝嫣在两年前的换肤案中的种种罪状,又言她并非真正的长公主,特夺去长公主称号,判处死刑。   当然,没有谁看到墨萝嫣是如此被处死的,只是她这个人已永远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同日,又颁布了一份告天下书,告知天下百姓,今月才是大墨朝真正的长公主,择日举行长公主大典。   百姓众说纷纭,一时间街头巷尾都在讨论那个名唤“今月”的长公主。   *   事实上,拾九虽然被立为真正的长公主,却依旧住在王府。   除了被套上一个“长公主”的身份外,与平日没有什么不同。   其实,是拾九在纠结。   那日鬼狱中,楚逐既给了她长公主的身份,也出让了长公主的权力,所以她若是提出要搬入长公主府去住,楚逐是没资格阻拦的。   只是,于她而言,皇宫像是一个更深的牢笼,她心里有所畏惧,一时没法张嘴提出要入宫,想先适应一段时日。   倒是府上众人,对她的称呼已经从“今月姑娘”改为了“长公主”。   只除了平黎。   平黎可没把她当成长公主。   从这个叫今月的女子跟着王爷回府的那一刻,他立刻就察觉出不对劲。   这两年来,哪里有什么女子能近王爷身啊。   应该说,王爷这二十多年来,除了拾九以外,也没有别的女子能近身了。   而现在,这个女子竟然让王爷千里迢迢地从江南带回来,可见在王爷心里的地位不一般。   于是连忙去询问了长行江南之行发生了什么。   长行其实心里也犯糊涂,回来后,王爷第一时间询问了李御医的祖籍,便知道当日今月是撒了谎的。   经此种种,别说王爷了,他都已经怀疑,那今月就是拾九。   谁知道,王爷去了一趟拾九的坟墓,回来后却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今月就是今月,并非拾九。   当天晚上,王爷还带着一身伤与今月一同回到王府,却不许他将受伤一事传出去。   长行怀揣着这些秘密,不敢妄作判断,更不敢妄自议论,心里始终堵着一团疑云。   此时,他自然不会将这些事告诉平黎,只粗略说了一些千山镇发生的事。   倒是平黎忽然茅塞顿开。   这……这不就是王爷将今月当成了拾九的替身嘛!   紧接着,王爷又力排众议,立今月为长公主,更是立刻在他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自然不信,这个乡野村姑是真正的长公主,不过就是王爷一句话的事罢了。   而王爷,竟对这个替身这么好。   一时间,平黎心里像堵了一颗沉甸甸的石头,不由得为冷冰冰的棺材里躺着的拾九难过。   过去那两年,每每看到王爷因为心疾痛苦难忍,他都祈盼着王爷尽快忘了拾九,恢复正常人的生活。   而现在,王爷好像真的要把对拾九的爱转移到别人身上去了,他又禁不住生气。   两年——也才两年,王爷就变心了?!   况且,这替身取得的待遇竟是比当初拾九的待遇还要好得多……   平黎心里不忿,趁着楚逐和长行外出,气势汹汹地敲响了今月的门。   拾九开门,见是平黎,脸上不由露出笑意:“平黎!”   她自入府以来,见到了府上的旧识,却因为身份不能相认,也不能表现出任何亲昵,于是对平黎也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   这会儿,平黎这么近地出现在她眼前,她自然是又惊讶又欢喜的。   好好地打量了一番,发现平黎与两年前没什么区别,连眼睛中的神采都没变,看来日子过得不错,她心里得到了不少安慰,笑意愈盛。   “别跟我套近乎!”平黎连忙撇开目光。   没想到这个女子竟会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好像两人是多年好友一般,搞得他腾升起来的怒气一下子都堵了回去。   果然有两把刷子!   平黎连忙板起脸:“你就是那个今月姑娘?”   他偏不叫她“长公主”。   眼前这个今月倒是也不在意,依旧笑着,点头道:“是。”   这下平黎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了,愣了一瞬,才想起来意,压低声音道:“你现在被王爷这般宠爱着,是不是很得意?”   “啊?”拾九傻怔,而后反应过来。   大抵,在众人眼里,楚逐将她扶上长公主之位,是因为两人之间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吧。   她笑意渐收,一时也不接话了。   平黎以为她认清了自己的身份,轻“哼”一声,准备让她更清醒一点。   “那你可知道,王爷对你的宠爱,是何缘故?”   这种情况下,拾九只能摇头:“不知。”   “那我就好心告诉你吧。”平黎凑近了些,“其实是因为,王爷将你当成了拾九的替身。拾九——拾九你知道吗?”   拾九道:“倒是听说过拾九姑娘的事。”   “你知道就好。”平黎脸上露出得意之色,“也就是因为你跟拾九——”   他看着今月那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实在说不出“你俩有点像”的话来,顿住一番,道:“也就是因为你给王爷的感觉,或许与拾九有几分相似吧,所以王爷才会在你身上找一些慰藉,你可千万别以为王爷有多喜欢你,更别想着越过拾九去,知道吗?”   拾九一时无言,这话她可真是不好接。   昔年好兄弟在自己面前教育自己,别想着越过从前的自己……这般想着,竟有几分滑稽。   不过,心里也涌出很多感动来。   拾九明白,平黎这是在替自己出头呢。   平黎见她不回答,以为她不服气,顿时声音都高了很多:“你不相信拾九在王爷心里有多重要是吧?来,我带你去看!”   作者有话说:   平黎:我磕的CP不断BE不断发刀子,现在还要被拆家拆家,我就只能去拆拆家家了吼!   #平黎楚拾超话主持人#   *   今晚爆更,约莫还有两个大肥章与大家见面,尽量弥补我之前的断更吧,群么一口(绿码)   *   感谢在2022-05-10 18:42:56~2022-05-11 20:22: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elaina、爆米花就是我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疏雨未歇 3瓶;云心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下厨   平黎不由分说地带着拾九穿过回廊, 直接去了内院。   内院有不少闲置的厢房,平黎从第一间起,打开给她看。   拾九愕然地发现, 房间里挂满了她的画像。   沉思的、凝望的、笑着的、蹙眉的、睡觉的、吃饭的……每一幅画都画得栩栩如生, 仿佛下一秒她就会从画像中飞出来。   “你知道拾九长什么样吗?”平黎指着一墙的画像,“拾九就长画中那样, 每一笔都是王爷亲自画的,她就是王爷心中的仙女!”   拾九不语, 沉默着平复了思绪, 让自己从震惊中平静下来。   “还有呢,远不止这些!”平黎带着她一路走, 一路将一间间房门打开给她看。   里面全部都是她的画像, 各种各样的神色,各种各样的场景。   甚至还有——   她与楚逐一起抱着一个孩子的画像。   拾九知道, 这是楚逐无耻的幻想,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幻想。   平黎边走边道:“王爷真的很爱拾九, 拾九死后,他也差点活不了。后来每次想念拾九,王爷就会画她的画像, 不眠不休地画。”   走到最后一间厢房, 平黎定住脚步, 打开了门。   拾九看过去, 不再是挂满画像, 而是一间起居室, 摆设倒是有几分眼熟, 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平黎告诉她道:“拾九曾经在将军府住过一段时间, 她在将军府住的房间被王爷原样挪到了王府来。这些都是她用过的东西, 摆设也是一模一样的。当初,秦少安谋逆,王爷起兵清除逆臣和逆臣家眷,岂知他已派人暗中带走了家眷,还放了一把火烧了将军府,王爷亲自率领众人灭火,我们当时都以为他想搜寻将军府的机密,后来才知道,他只是想保住那间拾九住过的房间。”   他指着床角烧坏的痕迹:“所幸大火只是稍微波及到那间房,大部分的东西还是被保留了下来,只是有些地方难免染上了火烧的痕迹。”   “王爷有时候会来这里住。”平黎叹了一声,或是想起了拾九,眼中浮起伤感之色。   拾九沉默地看着平黎,眼中满含愧疚。   她知道她的假死不只是给了楚逐一击,也伤害了平黎他们,而她除了在心里不断重复着“对不起”以外,没有别的办法。   “好了。”平黎收拾了伤感,扭头过来对她谆谆善诱,“其实王爷对拾九的爱还远不止这些,只是没法一下子跟你说清楚,总之你要记住,你再怎么样也比不过拾九,不过是托了她的福,暂时被王爷看上罢了。”   “我明白了。”拾九点头。   见她一副受教的模样,平黎可算满意了,道:“我送你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平黎少不得又跟她絮絮叨叨了一路,什么王爷把拾九的喜好了解得一清二楚啊,什么王爷渐渐开始把拾九的喜好变成自己的喜好啊,只要想到什么,便一股脑地跟她说。   到了她所住的厢房门口,平黎那滔滔不绝的嘴才终于停下。   拾九听了一路,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这会儿终于可以清净一下了,顿时对聒噪的平黎没有一丝留恋,只想着赶紧回屋去。   “哎,等一下。”平黎见她要进屋了,连忙喊住她。   拾九转身:“还有什么事吗?”   不会是又想起什么“王爷对拾九的爱”,要与她说道一二吧?   说实话,平黎嘴里的楚逐确实是她所不知道的另一面,她也没想到,这两年间楚逐会为自己做出这么多改变。   但是,归根结底,这些事并不能改变什么,也没有任何意义。   到最后,她反而越听越平静。   累了。   心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此时,却听得平黎支吾地问了一句:“听长行说,你跟那个秋云夕是好友?”   嗯?   拾九挑眉,没想到平黎会问到秋云夕。   点头道:“是啊。”   平黎踟蹰了一番,道:“我跟秋云夕以前也认识,后来她回老家了,便失了联系——她这两年,过得怎么样?”   拾九没想到平黎居然还挂念着秋云夕,当初两人可是见面就要呛声呢。   她眉眼一舒,捂嘴而笑:“她过得很好,你就放心吧。”   现在,秋娘他们应该恢复了以往的平静生活,至于战乱……她倒是相信他们一行人的能力,一定可以在战乱中保全自己的。   “嗯。”平黎点点头,脸色一松,“好。”   *   晚上,王府的厨房热闹极了。   厨房的婶子、帮厨全部都扒着门,偷偷地往里瞧去。   在府上这么多年,他们还是头一次看到,王爷亲自下厨!   这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梦到的罕事。   楚逐面无表情,处理案板上的鱼像是在处理公务一样,倒是外头的人听到里面时不时地传来“磅磅”的声音,听得是心惊胆战。   过了一个多时辰,废掉了三条鱼之后,楚逐终于舀好最后一勺乳.白的鲫鱼汤到碗里,算是勉强大功告成了。   拾九虽然独自待在房间里,然而早就有好事者跑来告知她,王爷亲自下厨的事。   他们都猜,是为了她准备的。   倒是也没猜错,没过多久,楚逐便亲自端着这碗鲫鱼汤,前来敲门了。   拾九打开门。   因在厨房待了一个多时辰,他身上沾染了不少烟火气,头发有些凌乱,脸上泛着薄汗,衣服上到处都是刮蹭的污渍。   拾九眼中闪过一丝惊愕,虽然刚刚已经知道了此时,但亲眼看到,还是会震惊。   她也无法想象楚逐挽起袖子下厨的样子。   “不请我进来坐坐?”楚逐见她怔然的样子,挑眉打断她的沉思。   “是。”拾九让开身子。   楚逐将鲫鱼汤和米饭放到桌上,道:“鱼类中你最爱吃鲫鱼,鲫鱼汤对身子也好,你多喝点。这是我第一次做,也不知道味道好不好。”   拾九沉默片刻,道:“我现在喜欢吃的,是鲤鱼。”   “哦——”楚逐脸色一顿,随即笑道,“没事,我明晚做鲤鱼,你喜欢糖醋鲤鱼、红烧鲤鱼还是清蒸鲤鱼?或者是别的口味?”   “随意。”拾九道。   “我让后厨现在就去做鲤鱼来,你既然不知道吃什么口味的,我便让他们各色口味都做一份来。”楚逐看了一眼自己做了很久的鲫鱼汤,“那这会儿是否可以将就一下,先尝一口我做的鲫鱼汤垫垫肚子?”   拾九一听,顿时头疼不已。   别说什么各色口味都做一份来了,便是只做一份来,她都觉得劳神又伤财,根本吃不了那么多,实在浪费。   “不用了,我喝鲫鱼汤就好。”拾九摇头,只能拿起勺子,准备舀汤。   楚逐见状,亲自给她舀了一碗。   拾九尝了一口。   楚逐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眼中藏着期待:“怎么样?”   “不怎么样。”拾九摇头。   倒不是特意针对楚逐,的确是他做的鲫鱼汤不怎么样,她只是实话实话。   楚逐眸光一黯,随即又打起精神:“无妨,我再多练练。”   拾九叹了口气。   面对楚逐卑微又笨拙的讨好,她实在无奈极了。   他认为这样会改变什么吗?   不过,她已经没有心力与他争论,也不想再陷入从前的漩涡,她谨记自己现在是今月,与楚逐没有任何瓜葛。   而楚逐如此这般,就只当他闲的没事干,自找苦吃。   拾九又舀了一勺汤准备送入嘴中。   虽然不好喝,但未免再去麻烦厨房,她准备将就吃了。   却被楚逐拦下:“既然不好喝就不要喝了,我让厨房准备你爱吃的菜来。”   虽然不知道拾九喜欢吃什么口味的鲤鱼,但是对于她其他菜色的口味,他已知晓得一清二楚。   “酥肉现在还喜不喜欢吃?豆腐是否还是喜欢吃清蒸口味?”   拾九道:“就来一碗清蒸豆腐吧。”   她现在已经全无胃口,但不吃这一顿,恐怕楚逐会不依不挠。   她挑了最简单好做的清蒸豆腐。   楚逐微微蹙眉:“只一碗清蒸豆腐是否太少?而且也太过清淡,还要吃点别的吗?”   拾九摇头:“就吃这个。”   “好。”楚逐现在一点也不愿勉强她,一切顺着她的心意来,马上让人去吩咐后厨。   当晚,拾九在楚逐的目光注视下,草草地就着清蒸豆腐,吃了一顿晚膳。   那碗鲫鱼汤,直到凉透了,拾九都不曾再动过一口。   *   次日,楚逐下了朝,回来后向拾九提出,带她出去走走。   “你回到京城好几天,还没出过王府,一定闷坏了吧。”楚逐带着商量的语气,“我这会儿正好得闲,带你出去走走吧?”   拾九道:“王爷,我从来没来过京城,这是第一次来。”   她在驳斥“回到”一说,也在提醒楚逐,她只是今月。   楚逐自然明白她的意思,脸色微微一顿,便恢复正常:“是,你是第一次来,那更要四处走走了。”   “好,多谢王爷。”拾九没有拒绝,她倒也想出去走走,看看京城在这两年间有哪些变化。   楚逐没有带任何人随行,只他们两人出了府。   一路都是楚逐以东道主的身份带路,那路线却是越来越熟悉。   拾九知道,这是去着衣楼的路。   在这偌大的京城,除了王府外,她待得最久的地方便是着衣楼和将军府了。   楚逐自然不会带她去将军府,况且将军府也早已被烧得只剩断壁残垣了,去了也没意义。   他带她去着衣楼,倒是明白她的心意。   她的确也很想回去看看陆掌柜他们,倘或夏娘子也在,那更是再好不过了。   没过多久,两人绕过街角,走到了着衣楼所在的街。   远远的,拾九便已见到了着衣楼。   着衣楼的装潢与以前没有任何改变,一眼便是熟悉至极的样子。   不过,由于如今世道并不太平,哪怕是目前来说最安稳的天子脚下,也依旧比以前凋敝很多,他们一路走过来,到处比以前冷清。   着衣楼也不再如往常那般热闹。   两人行至着衣楼门口,正在里面算账的陆掌柜一眼便看到了楚逐,连忙迎上来:“王爷大驾光临,请进请进!”   他余光看到旁边的女子,心知定是最近那个“真正的长公主”,脸上满是圆滑的笑:“小人见过长公主。”   拾九见到阔别两年的陆掌柜,心中满是感慨,陆掌柜似乎比以前老了许多,不复当年的神采。   听到他叫自己长公主,她才回过神来,勉强笑笑:“陆掌柜不必多礼。”   这时候,又从楼上走下来一个小丫头,陆掌柜看到,连忙喊她:“珠儿,快过来见过王爷和长公主!”   这珠儿原是王府的人,后来拾九死后不久,她不知何故自请出了府,来到他这里想学习刺绣。   对于这种一点手艺都没有的小姑娘家,他原是不打算收的,却是王爷在背后打点,让他好生照顾珠儿,他才将珠儿收了下来。   后来他知道珠儿侍候过拾九一段时间,两人情同姐妹,这才明白,原来王爷是因着她与拾九的情谊。   珠儿听到陆掌柜的声音,连忙过来,向他们行了一礼:“珠儿见过王爷、见过长公主。”   拾九激动得眸子微颤,她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珠儿。   她真是好久没见到珠儿了,比两年还要久。   拾九见珠儿抬起头,仔仔细细地打量她,见她比以前长开了许多,已是一个明艳动人的大姑娘了,脸上不由得露出笑意。   虽然不知道她为何会进了着衣楼,但是做绣娘到底是一门手艺,比在后厨帮工强得多,倒是一门比较好的出路。   拾九这般想着,越发欣慰,看着珠儿淡笑。   珠儿羞涩地回以微笑,没想到这个真正的长公主竟这般和善,可比以前那样飞扬跋扈的假长公主好多了。   陆掌柜和珠儿带着他们在着衣楼里四处走动,现在生意不如往常,并没有几个人来买衣裳,他们也有空闲。   “去后院看看吧。”楚逐忽道。   陆掌柜微讶,他倒不是惊讶楚逐要去后院看看,楚逐这两年时不时地会来看看拾九以前住的地方,那间房间他都是悉心保留好的,不敢乱动分毫。   他只是惊讶,楚逐会带着“长公主”来看,毕竟他们两个的传闻,在坊间不知传了多少个版本,都离不开情.爱那些事。   带着身边的新人去看自己曾经爱过的人住过的房间——   陆掌柜不由得佩服,王爷就是不一般。   拾九心中也正有去后院看看的想法,便不置一词,默默地跟着他们去到了后院。   不出她所料,她在后院住过的房间,也被完整地保留了下来。   她佯装不知,好奇地问陆掌柜:“这里都是着衣楼的人住的地方吗?”   陆掌柜忙回道:“是的,都是一些简陋之地,让长公主见笑了。”   刚巧走到了自己曾经住过的房间前,她停下脚步,指着窗子里面:“我看这间屋子虽然干净整洁,却没有一丝人气,像是没人住的房间,是怎么回事?”   “这——”陆掌柜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忙看向楚逐。   楚逐眼底滑过一丝不解,不明白拾九打算做什么,道:“这是本王的一个故人生前所住的房间,本王念旧,让陆掌柜将这间屋子保留了下来,每日派人打扫,是以干净整洁,却无人气。”   “哦——”拾九拉长了调子,“既然里面住着的故人已经死了,留下这些东西多晦气,烧了吧。”   这句话一出,在场的三个人都不由震惊。   陆掌柜吓得瞪大了眼睛,连忙去看楚逐的神色,珠儿也将祈求的目光落到了楚逐身上。   楚逐掩下方才片刻的震惊,面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静静放在这里,并不妨碍什么,也不行吗?”   “不行,我要你烧了里面的所有东西。”拾九道。   她就是故意的。   故意激怒他,故意去踩他的底线。   带着一丝报复欲。   楚逐知道她并没死,再留着这些东西似乎没什么意义,但是这些东西陪伴和支撑了楚逐两年,她现在就要一点点摧毁这些陪伴和支撑。   她就是要与他作对,让他厌恶。   如她所料,楚逐果然不舍,低声道:“不要这样……”   只差没把“求求你”说出来了。   拾九道:“我偏要烧。”   楚逐握紧了拳:“……好。”   这时候,却是珠儿忍不住了:“长公主,你怎么这般冷血!”   她心里好替她的拾九姐姐难过。   这就是人走茶凉吗?   王爷身边有了新人,这新人恃宠而骄,就连一点点念想都不愿让王爷留下吗?   而王爷这一反常态的卑微语气,明显早已被这女子拿捏,竟是这么轻易便答应了!   看来她当初离开王府是对的,王爷对拾九姐姐果然没有真心,逼死了拾九姐姐……   拾九没想到珠儿会站出来出头,一时语塞。   失策,先前就不该让珠儿一起过来。   她看着珠儿这副拼死维护的架势,又是感动又是无奈,一个“烧”字堵在了嗓子眼。   半晌,叹了一声:“罢了。”   *   从着衣楼回王府的路上,拾九忽道:“我要进宫。”   楚逐眉毛微挑:“什么?”   “我说,我要进宫,我要住进长公主府。”拾九正色道,“你既然承认我是长公主,给了我长公主的权力,那么此刻我告诉你,我身为长公主,不应该住在摄政王府,而应该住进我的长公主府。”   她不想再待在王府,若是每天被楚逐像昨晚那样讨好,她只怕会疯掉。   而且,她也该去看看幼帝了。   这几天,她想得很清楚了。   上一辈的风风雨雨与孩子无关,她的母亲姜贵妃死掉的时候,幼帝都还没出生。   稚子何辜。   他们身上既然流着相同的一半血脉,她既然承认了长公主这个身份……   那么,在这段时间,她就要保护好他。   所以,她准备进宫,就近照顾幼帝。   “好。”楚逐思量片刻,答应了。   他又道:“只是今天天色已晚,你还要回去收拾东西,不如明天进宫,如何?”   “可以。”拾九点头,“还有,长公主大典也请王爷赶紧操办。”   “是,臣遵旨。”   翌日,楚逐亲自送拾九去了长公主府。   在宫里,拾九终于见到了幼帝。   一别两年多,现在幼帝已经六岁多,粗通一些事理了。   他知道自己的姐姐墨萝嫣已经被处死,还知道有一个名唤“今月”的女子,才是他的亲姐姐。   他才不信这些!   都是那个可恶的王爷编织出来的谎话,就是为了处死他的姐姐,让别的坏人占据他姐姐的位子!   因此,当听到今月长公主来看他时,他心里充满了厌恶,恨不得扑上去咬她一口。   但是,看到楚逐就在今月身侧,他胆怯了,一动也不敢动。   他怕。   他姐姐大半年前失踪,换来一个被处死的结局。   他怕他不听话,也会被楚逐杀死。   现在,只有楚逐可以自由出入他的宫殿,他知道,他的命就捏在楚逐手里!   楚逐看着幼帝畏惧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满意,至少有他的威慑在,幼帝不敢对拾九耍什么脾气。   看着幼帝浑身竖起刺的样子,拾九心里明白,墨萝嫣才是幼帝眼里的亲姐姐,现在墨萝嫣死了,却让她来“鸠占鹊巢”,幼帝心里肯定恨死她了。   要解开幼帝的心结,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   不过,这也是必走之路。   自此之后,拾九就住在了宫里。   至于楚逐,尽管每天再忙碌,下朝之后他都会先绕去长公主府,见过拾九之后,再出宫回府。   一个皇宫,一个王府,楚逐不再像在王府那般逼得紧迫,拾九松了口气。   *   一晃,两个月便过去了,炎热的夏季不知不觉已经到来。   无论大墨如何动荡,高高的宫墙之内,却如往昔安宁。   拾九只隐约知道,两军已成对垒之势。大墨十五郡两百余县中,秦军大致占领六郡八十九县,楚军占领八郡一百余县。还有一些郡县划分不明或正在抢夺中。   楚逐不但占领了更多的郡县和土地,而且把控着京城和幼帝,目前是处在上风的。   这日午膳时分,拾九正在庭院中陪着幼帝斗蛐蛐。   幼帝看着青花瓷桶里面的两只蛐蛐斗得越来越激烈,双目放光,眼睛都不敢炸一下。   拾九浅笑着看着幼帝。   如今,她和幼帝的关系缓和不少。   她告诉幼帝,自己的确是被摄政王从江南带回来的,对于“长公主”的身份,她也是来到京城之后才知道,至于墨萝嫣被处死的事,她更是一无所知。   她这样尽量撇清自己,慢慢建立与幼帝的良好关系。   为了照顾幼帝的情绪,她还取消了长公主大典,免得让幼帝触景生情,更加难以接受她。   最初,幼帝死活不信她的话,只是碍于楚逐的存在,不敢对她乱发脾气,眼神却始终是带刺的。   后来,许是两人终究血脉相连,骨子里带着亲近,许是她的温柔让他又找回姐姐的感觉,于是情不自禁地依赖于她,两人的关系终于慢慢靠近。   只不过,幼帝始终不愿叫她一声“姐姐”,每次都是直呼大名。   在他的心里,她大概还是一个“赝品”,永远不会是他真正的姐姐。   拾九倒是一点也不恼。   幼帝小小年纪,就经历这么多事,如今像一只刺猬一样浑身竖着刺,也是为了保护自己。   何况,她的身份连天底下的老百姓都不信,更别说从小就在墨萝嫣身边长大的幼帝了。   他能慢慢接受自己已是难能可贵,实在不能对这么一个六岁小孩苛责太多。   “今月,你猜哪只蛐蛐会赢?”看斗蛐蛐看得精彩时,幼帝突然一把拉过拾九的手,让她和自己一起看。   拾九回神,往青花瓷桶里瞧了一眼。   其实这斗蛐蛐与比武有异曲同工之妙,蛐蛐的身体强劲、动作的力度和速度都能让习武之人一眼瞧出优劣。   她故意挑那只外强中干的蛐蛐说:“我猜这只会赢。”   幼帝摇头:“可是朕觉得另外一只更有后劲,说不好会赢到最后呢。”   拾九淡笑,一会儿幼帝看中的那只若是赢了,定会高兴不已。   这两个月,她经常用这样的方法逗幼帝开心,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这时候,一个小太监走上前来,低着头呈上膳食。   拾九感觉奇怪,平日送膳的活应该是宫女才对。   她蹙眉,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   顿时怔住。   这个小太监……   竟是秋娘! 第57章 信件   惊喜之下, 拾九差点叫出“秋娘”两个字,好在她及时止住了声音。   这里四处都是人,实在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拾九抚着额头, 对身边一个嬷嬷道:“你们照顾好皇上, 本宫突然身子不适,先回公主府休息了。”   她摸了摸幼帝的小脑袋:“承越, 你记得吃饭,不要为了玩而耽误了用膳, 我一会儿再来陪你。”   为了迅速与幼帝拉近关系, 她总是亲昵地直呼他的名字。   幼帝扭过头来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顿了一下, 嗫嚅道:“要是不舒服,叫御医去看看。”   拾九笑道:“好。”   交代完一切, 她不经意地朝秋云夕扮成的小太监一指:“你把本宫的膳食端上,本宫回公主府用膳。”   秋云夕悄悄抬头朝拾九一笑, 便躬身端起膳食,跟在她后面回到了公主府。   进入府邸,拾九脚步未歇, 一直朝寝宫走去。   秋云夕沉默地低头跟随。   到了寝宫,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   待秋云夕刚一进门, 拾九赶紧返身关门。   “秋娘!”她压抑着激动, 低声叫出许久不曾叫过的称呼。   秋云夕也卸下了浑身的紧张和防备, 将膳食往桌上一放, 便一把抓住拾九的手:“今月, 我可算见到你了!”   两人高兴地相拥。   笑闹了一会儿, 才开始说正事。   拾九忙问是怎么回事。   秋云夕道:“当时, 我们原本是留在吴水镇了,但始终担心着你的安危,后来你成为长公主的事传到吴水镇,我们就越想越不对劲,因为我们都知道嘛,真正的长公主是‘拾九’,可是被封的却是‘今月’,那么楚逐他到底知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呢?如果不知道,又为什么要把你送上长公主之位?我们实在担心你的情况,于是就前来京城了。”   拾九急道:“还有谁来了?你们都来了吗?那你爹娘还有燕辰爹娘他们都怎么办?”   “你先别着急,他们都安顿好了,现在那边比较安宁,秦军早撤了,已经完全被楚军占领了。”秋云夕拍着拾九的手背,“我、燕辰和都焉都来了,还有惜华,她也来了。”   “惜华也来了?”拾九微诧,“那孩子柔柔弱弱的,而且并不知道这些内情,还是不要让她卷进我们的事情中来比较好。”   说起这事,秋云夕也有几分气:“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她要跟我们上京城来时我压根没答应,结果她偷偷跟来了,我们中途才发现,这下也不能赶她回去了,只好带她来了。惜华说她也想救你。这孩子心是好的,就是太犟了。”   “唉。”事已至此--------------/依一y?华/,拾九也不再纠结叶惜华的事,又问,“那你怎么进宫来的?”   “那还多亏了平黎。”秋云夕笑道,“我们来京城后,知道你已经住进皇宫里去了,我想来想去,能帮忙的人或许只有平黎了,于是我天天在王府外面转悠,一连转了好些天,终于碰上一次平黎单独出门,我才趁机现身。”   “若是要瞒着楚逐偷偷进宫,确实只能指望平黎帮忙了。”拾九也笑了,“不过,他也不会无缘无故便答应帮你蒙骗楚逐吧,你是怎么说服他的?”   秋云夕道:“我骗他说,我现在重回京城,是想继续去着衣楼当绣娘,在京城安家,可是当初在吴水镇时我惹恼了王爷,王爷再见到我会宰了我的,如今只能让我先跟今月见面,今月替我在王爷面前美言几句,往后我才能安生地在京城待下去。平黎一听,立刻就拍着胸脯答应了。”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笑了。   平黎确实是仗义的,而且是带着些许傻气的仗义,傻乎乎的,很可爱。   秋云夕想起什么,急忙问道:“对了,你现在是怎么一回事?楚逐知道你是拾九了?若是这样,那为什么没有恢复你原本的名字?”   “这件事有些复杂——”拾九想起她与楚逐现在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深深蹙眉,“总之,他已经知道我就是拾九,但是明面上却仍装作不知,把我当成今月。”   她向秋云夕叮嘱道:“不过,其他人都还不知道我便是拾九,眼下我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这点,所以秋娘你一定要继续帮我保密,依旧叫我今月。”   “我明白,你放心吧,今月这个名字我都已经叫习惯了。”秋云夕笑着向她眨眼。   拾九也舒心地笑起来,忽地又想起一个问题:“你这次来见我,为何非要瞒过楚逐?楚逐便是没发现我是拾九,也知道你我关系,你直接去王府求见,我想他也不会不告知我这件事。”   倒是现在这样打扮成小太监混进宫比较危险,万一没有顺利来到她面前就被别人发现,被当成刺客就地处决都有可能。   拾九一阵后怕。   秋云夕则忽然压低了声音:“我明白,但是我有个消息要带给你,必须避开他才好。”   “什么事?”拾九也放低了声音,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   秋云夕左右看看,附到她耳边说道:“在知道你被封为长公主之后,我们担心你会有危险,加上当时我们无意中与秦军有了一些交集,于是……我们便辗转联系上了秦少安,将今月就是拾九的事告诉了他。”   拾九一怔,没想到事情会往这一步发展。   也就是说,现在秦少安也知道她并没有死,而且落入了楚逐手中?   秋云夕在她耳边继续说道:“秦少安知道你没死的消息,格外激动,答应我们一定会帮我们将你救出来。他托我带来了一封信。”   说完,秋云夕便从怀中摸出折成小块的信件,塞入拾九手中。   拾九感受到手心被塞了一张纸,一时竟不敢打开。   秋云夕见拾九愣愣的,不由得低声催促:“怎么了?为什么不看?”   拾九在她的催促下,目光落向手中的信纸。   秋云夕长于山野,不知道弄权者最是弯弯绕绕心眼无数,以为秦少安只是单纯地让她送信,认为这信件也只是单纯地问候叮嘱,或是是什么脱身之法,没想过别的可能。   但她却不禁在想,现在楚秦之争这么激烈,秦少安又知道她在楚逐身边,会不会……会不会利用她,为他谋取一些机密呢?   毕竟,她和秦少安的交集,便是从交易开始的。   虽然后来她与秦少安已经互相敞开心扉,他也成了她的“秦大哥”。   可是两年过去了,又是在当下的利益关头,她不敢保证秦少安不会改变。   倘或真是如此,她该如何自处?又该怎么面对秦少安?   那她倒是宁愿,与秦少安的关系永远结束在她假死那天。   他就会永远是自己印象中的“秦大哥”。   就在拾九举棋不定时,宫女忽然在外禀报道:“长公主,王爷来了。”   秋云夕一听,顿时慌了,连忙在这屋子里四处找藏身之所。   拾九一把拉住她的手:“没事,你就在这里,我出去。”   她把信件连忙藏入怀中,快步走去门口,刚打开门,便见楚逐已经到了门口。   “王爷有什么事吗?”拾九不悦地蹙眉,“这里是本宫的寝宫,有事我们去偏厅说。”   楚逐眯眸:“方才有人禀报,一个小太监随你进寝宫送饭,却一直不曾出来。”   拾九面色一冷:“王爷对我长公主府的事,可知道得一清二楚呢。”   她一直都知道,便是她搬入了皇宫,也处在楚逐的控制范围内,这里的一举一动都瞒不过他。   不过,他一直未曾过多干涉。   而眼下,他知道有个太监随她进了寝宫,便急匆匆赶来兴师问罪,无异于将监视一事摆到明面上来了,她心里顿时憋了一股气。   楚逐则面色立变。   她这话,便是坐实了寝宫内藏有小太监一事。   楚逐袖中的手不由得紧握成拳。   他也无法容忍她的寝宫私藏了别的男人,哪怕是个太监。   纵然知道或许另有缘故。   但他止不住自己的疑神疑鬼。   他实在太害怕……再度失去她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1 20:40:06~2022-05-11 23:51: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心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吃面   寝宫门口, 两人像是对峙一般,一时谁也不让。   半晌,是楚逐先低了语气:“如今多事之秋, 我怕有可疑之人潜入皇宫, 对你不利。”   他不想与拾九争吵,也不想勉强她, 更不想让她生气,但是, 他势必弄清楚, 藏在她寝宫的太监到底是什么来历。   拾九闻言,却是面色更冷:“便是有贼人潜入皇宫, 也与王爷无关, 本宫自有主张,怎么, 王爷还想越俎代庖吗?”   见她百般维护寝宫中藏着的太监,甚至不惜搬出长公主身份压他, 楚逐眸色愈深,躬身行了臣子之礼,道:“臣并非想越俎代庖, 只是皇上与长公主的安危是臣分内之事, 长公主便是不在意自己的安危, 也不在意幼帝的安危吗?”   拾九双唇紧抿, 楚逐还是从前那个楚逐。   只要他想做什么, 必定不达目的不罢休。   拾九不想再与他进行没有意义的周旋, 她冷笑一声, 返身回到寝宫里, 将秋云夕带到他面前。   看着楚逐眼中闪过的一丝错愕, 她慢声道:“王爷,只是故友前来探望本宫,本宫将她带进寝宫,与她多说了几句,您满意了吗?”   楚逐凝眸,仔细确认了这个太监打扮的女子的确是秋云夕后,方对拾九说道:“既然是故友前来探望,自然是一件喜事,臣没有阻挠的道理。”   “只是为何非要打扮成太监混进皇宫,不能大大方方前来?”   后面这一句,是对秋云夕说的,他语气骤冷,目光也同时移了过来。   秋云夕赶忙躲到拾九身后,神色慌张。   虽然在背地里她都对楚逐直呼其名,但每次真正面对这位权倾天下的摄政王,她总是被他的气势所慑。   估计这天底下也只有拾九一个人不怕楚逐了。   此刻,秋云夕一时也没想好怎么应答,支支吾吾道:“因为……因为……”   拾九严实地挡在她身前:“皇宫不是想进就进的地方,秋娘若非这样混进来,恐怕连宫门都摸不到。”   “哦?皇宫不是想进就能进的地方,那么秋姑娘缘何能够混进来——”楚逐眯眸,不紧不慢道,“我猜,是平黎从中相助吧。”   在有能力帮秋云夕进宫的人当中,只有平黎跟她有几分交情,而且是个乐于助人不思后果的傻子。   拾九脸色微变。   楚逐道:“平黎不守规矩,帮外人混入皇宫,该罚。”   拾九眉头立蹙。   她知道王府的规矩,向来赏罚分明,平黎所做之事虽然面上看来并未造成什么严重后果,但是这件事本来就是错的,楚逐要处置起来,轻则一顿打,重则——   还不知道会怎么罚呢。   秋云夕连忙攥住了拾九的袖子,焦急道:“今月,你帮帮平黎吧。”   平黎要是因为帮自己受到责罚,她心里会过意不去的。   她知道,只有拾九的话楚逐会听。   此时,还不等拾九说话,楚逐又道:“秋姑娘扮作太监混入皇宫,也违背了皇宫的规矩,应当论罪行罚。”   秋云夕顿惊,便是看在她和拾九的关系上,这楚逐也不至于如此斤斤计较吧。   分明就是故意找茬。   难道是恨她当初帮着拾九假死,故意借机整她?   若是如此,那她一定会很惨……   秋云夕不由自主地将拾九的袖子攥得更紧,脸色渐白。   拾九抿唇,悄然拍了拍秋云夕的手,冷眼看向楚逐:“王爷,有话我们单独说。”   楚逐扬起一个淡笑:“好。”   他抬手招来一个宫婢:“带秋姑娘去偏厅休息片刻。”   秋云夕连忙望向拾九,不确定她能否单独应对楚逐。   拾九向她投去安心的目光,示意她先下去休息,接着对那宫婢道:“给秋姑娘奉茶,端上瓜果点心好生招待。”   “是。”宫婢连忙应了。   秋云夕在他们身上扫过一眼,只得随宫婢离开。   待外人离开,楚逐道:“今月,你不请我进去坐坐?”   如今,他已经很习惯叫她“今月”了,语气也舍去了之前的谦卑遵礼,透着他故意制造出的些微亲昵。   “王爷为何直呼本宫名讳?”拾九冷下声来,“王爷一个外臣,想进入本宫寝宫,这恐怕不合适吧?”   她这个所谓的长公主府,其实一举一动都被楚逐监视着,哪怕就是寝宫,又有什么私.密的呢,更别说从前,她住的屋子他想进就进。   只是,她现在总是故意摆架子,妄图拉开与楚逐的距离。   既然他尊自己为长公主,那么哪怕现在还没有什么实权,但只要能攥住的小小权力她还是会尽力攥住。   再也不要像从前,在他面前只能被动接受一切。   楚逐听罢,倒也不勉强,温声道:“是臣越矩了,只是臣此刻茶.瘾犯了,不知长公主能否赏臣一杯淡茶以解渴?”   拾九指着庭院的一座六角凉亭:“那便去亭子里坐坐,本宫让人奉茶便是。”   “好。”楚逐欣然应允,并不介意凉亭的简陋。   两人刚到亭子里坐下,拾九便道:“王爷想怎么处置平黎和秋娘?”   楚逐慢声道:“自然是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拾九看着楚逐好整以暇的神色,心里明白,责罚他们是假,想要借机从她这里得到什么才是真。   要她求饶?要她认错?   拾九蹙眉道:“那……若是本宫亲自为他们求情,如何?”   此时,宫婢上前奉茶,楚逐让众人都下去,亲自给拾九倒了一杯茶,笑道:“长公主殿下的面子,臣自然是要给的。”   他微低着头,也给自己倒上一杯茶:“这样吧,只要长公主答应臣两个要求,臣就放过他们。”   拾九面色一黑,楚逐果然在趁机提条件。   “什么要求?”她的声音顿时冷了下来。   楚逐淡笑道:“第一个要求,陪臣吃一顿饭。”   拾九原本严正以待的脸上霎时闪过一丝错愕:“只是……吃饭?”   “对,陪我吃一碗长寿面。”楚逐点头,目光直直地盯着她,眼中是复杂难辨的情绪,“今天是我的生辰,你当真不记得了吗?”   拾九眼中一讶,忽地想起来今天是七月十一,的确是他的生辰。   可是她竟然不记得了。   连她自己都觉得惊讶。   回想离开京城的这两年,她似乎也只是恍然在某一刻想起他的生辰,而后便抛到脑后去了,没想到今年竟是想都不曾想起来。   在不知不觉间,她已经与过去的自己挥别,慢慢忘却那些前尘往事了。   若不是江南重逢,楚逐强行将她带回京城,他们本该结束在她的棺材入土那一刻。   她看着楚逐,摇头:“的确不记得了。”   楚逐眼底覆上一层痛楚。   他看得出来,拾九不是在骗他,也并非赌气,是真的不记得。   曾经会花大半年为他偷偷准备贺礼的拾九,现在却连他的生辰都忘记了。   而他,想让她陪自己吃一碗长寿面,都要用这样的手段……   “我答应你。”拾九没有过多考虑,便果断点头。   她的语气没有什么波澜,毕竟只是吃一顿饭,能换来平黎或秋云夕免受责罚,实在是一桩很划算的交易。   而她平静的话却像一排排绵密的针,齐齐扎.入楚逐心口。   假死前的拾九对自己至少还有情绪,不管是厌恶还是仇恨,他都一一笑纳。   可是,假死后的今月对他,简直可以用平静如水来形容。   特别是身份被揭开后,她戴着长公主的面具,端着长公主的架子,哪怕他言行僭越她的怒意也会很快消散,仿佛与他真的只是君臣关系。   即使知道今天是他的生辰,她也可以平静地承认自己的确忘记了这件事,而且没有任何异色。   对他没有了情绪,才是最可怕的。   在她心里,他似乎已经成了最不重要的那个人。   拾九见他默然不语,又问:“还有呢?”   楚逐回神,深深地看了拾九一眼:“第二个要求,收下这个玉镯。”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玉镯,拿给拾九:“这次不能再还给我了。”   拾九看着玉镯莹润的光,想起来这是当初楚逐送给自己的那一个,不过,在她离开王府之前,她就将它摘下,留在王府了。   这会儿,楚逐又要将它送给自己。   拾九不明白,这个玉镯到底代表着什么,或是有什么用处,能让楚逐这般执着地送给她。   她思忖片刻,接过了玉镯:“好,我收下了。”   不等楚逐帮忙,她就自己使劲往手腕里一推,将玉镯戴上了左手,这才看向楚逐,笑道:“我答应了你的要求,自然就不会退还给你。但是,玉镯精贵易碎,我不能保证它能一直在我手上安然无恙,若是哪天不小心磕着碰着了,还请王爷不要怪罪。”   楚逐低头一笑,脸色有些苍白:“若是不小心,我当然不会怪罪你。若并非不小心……我也不舍得怪罪你。”   拾九敛笑,转了话题:“本宫让人煮面送来。”   说着便起身,走到庭院外面,向等候的宫婢吩咐,煮一碗长寿面来,又让她们给秋云夕准备午膳。   想到秋云夕,想到宫外的燕辰、都焉等人,她心念一转,忽地产生一个想法。   走回凉亭后,楚逐正在兀自饮茶,余光却已经看到拾九翩然而来的身影,便放下酒杯,笑道:“多谢长公主款待。”   拾九坐下来:“王爷是知道的,秋娘是本宫的至交好友,如今她来到京城,本宫自是希望她能常常进宫陪伴我。所以,本宫想向王爷讨一块令牌,让她可以自由出入皇宫。”   楚逐看着她,眼中神色莫辨,过了一会儿才道:“长公主既然有求于臣,那……臣少不得又得提一个要求了。”   “债多不压身。”拾九明白他这是应允的意思,脸上有了一丝笑意,“说吧,第三个要求是什么。”   楚逐却是摇头:“第三个要求臣还未想好,先赊着,待臣想好了,再来问长公主讨要。”   拾九明眸微动:“不行,若是你到时候提出什么逾越规矩的要求,怎么办?”   “长公主放心,臣提出的要求,自然都是你能办到的事。”楚逐温柔地看着她。   拾九躲开他的目光:“好。”   她也不想再讨价还价,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先拿到令牌要紧。   楚逐看着她侧过去的脸:“一会儿臣出去后,便让长行将令牌送过来。”   “嗯。”拾九应了一声,便沉默下来。   楚逐道:“最近天气渐热,臣让冰库准备了充足的冰块,以便让长公主府随时保持清凉。却不知冰块的数量用得是否适宜?若是冰块用得太少或是太多,长公主只管跟臣提出来,千万不要藏在心里。”   拾九摇头:“恰好。”   这活属宫中内务,原是不归楚逐管的,比如那幼帝的寝宫,一切日常事务便都是宫中的大太监安排的,而她这长公主府里的一切,却都是楚逐亲力亲为。   自从前段时间天气突热,长公主府的每个房间便都放置了冰块,无论她走进哪间屋子都是凉快的。   头一次伴着床底下的冰块清爽入眠时,她梦到了自己的小时候,那时候一到夏天,小小的房间如同蒸笼一样炎热,她都是硬生生熬过来的。   醒来时有些感慨,小时候她那么羡慕长公主优渥的生活,却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成为长公主,过上这般奢靡的日子。   楚逐看着拾九出神的样子,自己也略微失了神。   平心而论,此刻早已变了模样的“今月”与以前的拾九在面容上并未有任何相似之处,然而神色却是一模一样的。   “便是如此,也好。”他喃喃自语。   只要她就是她,好像变了容貌也没什么紧要的,只要她还在……   “你说什么?”拾九未听清,以为他在同自己说话。   “没什么。”楚逐回神,摇头笑道,“入夏时节容易躁动难眠,不知长公主最近睡得可好。”   “还行,无须王爷担忧。”拾九淡声应道。   以前,他们两人都不爱说话。而现在,总是楚逐在说、在问,一旦两人有时间独处,他总是事无巨细地问来问去。   她连应付都厌倦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都是楚逐在问,拾九答个三两句。   不多时,宫婢前来呈上一碗长寿面,另备了两个小碗,两双筷子。   宫婢行了一礼,准备给他们碗中分别夹上一些面条,楚逐摆手让她们下去。   他一边动手夹面,一边笑道:“既然长公主赏脸陪臣吃面,这点小事应该由臣亲自来才对。”   拾九看着他不甚熟练的姿态,问出了自己的疑惑:“王爷生辰,不在府中备宴,就吃一碗面么?”   以前楚逐的每次生辰,都会在府中大办生辰宴,引得无数人竞相前来道贺,她第一次看到他过这么简朴的生辰。   楚逐仍在低头分面:“我已经有两年不过生辰了。不管是生辰还是节日,须得心中快意,才有心情去过。否则,便比寻常日子还要难熬。”   拾九意识到什么,不再多话。   分好了面,楚逐看着拾九,眼中带着深藏的希冀。   拾九垂眸,吃了一口面,却并未说什么。   楚逐的眼神渐渐黯淡,便也沉默吃面。   不一会儿,拾九放下了空碗。   楚逐也放下碗筷,召来宫婢收拾。   他看着拾九,自嘲一笑:“其实,长公主便是不答应臣的两个要求,有长公主为他们求饶,臣也会顺从长公主的心意。”   拾九脸色顿时不快,要求都提出了,这会儿反说这些,颇有种得了便宜还卖乖之嫌。   “送客。”她不禁站起来,有种来不及掩饰的气恼。   楚逐就喜欢看她气呼呼的样子,比方才沉默不语好多了。   他站起来,顺从她的意思往外走去。   他心里倒是还想多待一会儿,可是再待下去,她恐怕就要真恼了。   拾九出于礼仪,也出于想亲自见他离去的想法,便送他出去。   路上,楚逐道:“这段时间多谢长公主了,自从长公主随臣一并归京,臣的心疾竟在不知不觉间好了,原是解铃还须系铃人。”   拾九明白他的意思,却装作不懂:“大概京城的御医到底比江南的大夫医术高明,才让王爷心疾得愈,恭喜。”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大门处。   拾九停下脚步,不打算再送了。   楚逐站定,看着拾九:“这段时间你真的看不到我的改变吗?从前我的确蛮横独断,常常勉强于你,现在我想让你知道,我有在慢慢改变,我真的在慢慢改变。你能否——能否——”   作者有话说:   前两章(056、057)略修,剧情没改,丰富了一下剧情。   一整个没脸回来的状态,最近确实状态不佳,对不起追更的宝子们……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也不敢乱立flag了,唯有一声抱歉……   感谢在2022-05-11 23:51:03~2022-05-21 00:59: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小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肥德·圆不隆冬 5瓶;疏雨未歇 2瓶;松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两全   能否什么呢?   他自己也不知道。   况且, 这般要求,倒又像勉强她了。   楚逐住了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勉强笑道:“那臣就先回府了。”   拾九没有应答他。   楚逐往前走了两步, 跨出了府邸,忽地又顿住脚步, 回头道:“今日是臣的生辰,长公主真的没什么跟臣说的吗?”   拾九看着他眼底隐隐的希望, 喉间微滚一番, 道:“慢走。”   一声简单的“生辰快乐”,她最终也没给他。   *   楚逐离去不久, 长行就送来了令牌, 还带来一个让拾九和秋云夕都感到安心的消息——   平黎的确没有受罚。   虽然他把平黎骂了个狗血淋头。   长行偷偷打量着眼前的长公主,心中的疑团逐日见长, 她真的不是拾九吗?   若不是拾九,王爷的宠爱未免太超过了。   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子, 真的能够取代甚至超越拾九在王爷心中的地位吗?   没有人回答他,他也只是叹了一声,完成任务后便行了一礼, 回去复命。   送走长行, 拾九高高兴兴地把令牌交到秋云夕手上:“秋娘, 你今晚就留下来在这里过夜吧。”   有了令牌, 秋云夕往后就能自由地出入皇宫了。   “我倒是也想。”秋云夕却摇头, “可是燕辰他们还不知道宫中的消息呢, 我若是一夜未归, 他们肯定会着急的。”   “也是。”拾九这才想到宫外还有两个人在等消息。   秋云夕拉着拾九的手笑道:“没事儿, 我明天再进宫看你, 现在我们有得是时间叙旧。今天我就先回去了,免得他们担心。”   “好。”拾九依依不舍。   秋云夕忽地靠近,压低了声音:“你记得看秦将军的信。”   经她提醒,拾九才想起自己怀中还揣了一封信,心中顿时有几分凝重,不过没有在秋云夕面前表现出来:“好,我先送你出去。”   送别秋云夕后,拾九径自回到了寝宫,关紧了门窗,不许任何人进来,这才缓缓打开了秦少安的信件。   打开后,信上只有寥寥数语。   “知你未死,欣喜若狂。很久之前我就说过,若你需要我帮忙,我定会拼尽全力帮你,如今,我亦是这句话,无他。”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应该是怕书信落入别人手中,但是这凌乱狂放的字迹,足以可见写字之人激动的心情。   拾九合上书信,脑中一片混乱。   当初,在她与秦少安和离的那个晚上,在她离开将军府的最后一刻,秦少安对她说过:“我还是那句话,若你需要我帮忙,我还是会拼尽全力帮你,知道吗?”   她当时没有放在心上,没想到他却一直记着……   在打开这封信前,她设想过很多秦少安会向她说的话,也卑劣地想过,秦少安或许会利用她,在言语中试探楚逐的消息,或者诱骗她为他做事。   没想到,他只是一直还记得当年的承诺,问她需不需要帮助。   秦大哥还是当年的秦大哥,是她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不再是当年的拾九了。   拾九怔然地看着手中的信,久久地出神。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拾九猛地回神,一边将书信用烛火烧尽,一边问道:“什么事?”   宫婢在门外道:“长公主殿下,皇上知道您身子不适,派了张御医前来为您诊治,是否接见?”   拾九微怔,眼中慢慢泛起了笑意。   幼帝虽然面上还是不愿接受她为姐姐,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他对自己已经有了一些别扭的关心。   她弯了弯唇,确认信纸已经被烧干净,起身走了出去。   “方才我只是乏了,没什么大碍,请张御医回去吧。”   如今,御医院的院首已经易位。   在换肤之术一案真相大白昭告天下后,李御医受到了该有的惩罚,御医院的院首便换成了张御医。   这些都是楚逐跟她说的。   他总是会主动跟她说这两年京城发生了什么,他都做了那些事,好像要把缺失的两年补回来似的。   但她却从不跟他说起江南的那两年,哪怕也有很多琐碎的、有趣的小事可以分享。   拾九走出寝宫后,旋即去了幼帝住的乾坤宫。   幼帝已经吃过午膳,这会儿正在看书。   到底是小孩心性,心思都不在书本上,看得恹恹欲睡。   拾九走进来,笑道:“承越是不是困了,今天没有午憩吗?”   幼帝清醒过来,撂下书看着她,打了个呵欠。   旁边的太监连忙回禀:“回长公主,皇上方才已经午憩过了。”   “那就是刚睡完,还没清醒呢。”拾九依旧面带微笑,“你们都下去吧。”   “是。”一屋子的太监宫婢齐声应道,纷纷退了出去。   幼帝看着拾九,犹豫了一下,才问:“你身体没事吧?”   “我没事,刚刚只会困了,回寝宫睡一觉就好了。”拾九眼睛弯弯地看着他,“承越不用担心。”   “朕才没有担心。”幼帝撇嘴,连忙把目光转到了书上,假意看书。   拾九笑意更浓。   乾坤宫和长公主府只有一墙之隔,他心里分明担心,却不肯亲自去看一眼,然而又特意让张御医前去诊治,真真是个别扭又可爱的小孩子。   “承越,把书放下,我们说会儿话吧。”她知道幼帝这会儿并没有在认真看书。   幼帝放下书,有些奇怪地看向她。   平时有什么话她都是直接说的,不会像现在这般郑重其事的样子。   幼帝脸上浮现出一丝紧张:“你要说什么?”   “别怕,我只是想跟你聊聊天罢了。”拾九在他身侧坐下,“承越,你想过以后吗?”   “以后?”幼帝听不懂她的话,疑惑地皱起眉头。   拾九用温柔的目光看着他:“我的意思是说,承越想过什么样的生活呢?”   幼帝歪头,眼神看向了空荡荡的宫殿,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我有得选吗。”   拾九双眸顿时一缩,心头大震。   他没有自称“朕”,他说他没得选。   一直以来,她都把他当成小孩子看待,却差点忘了,仅仅六岁的他已经经历过这么多事,哪里还能像寻常的六岁小孩那样单纯无忧呢。   他身上已经有了超乎六岁孩童的成熟。   “所以,你是知道的。”拾九低语,心中漫上了绵延不绝的心疼。   他知道自己的处境,明白自己只是一个傀儡皇帝。   也是,就算刚登基那几年他什么也不懂,可是随着年岁渐长,他本就开始通晓人事,又不断经历墨商之叛变、楚秦两军对垒、墨萝嫣被处死种种事端,再天真的孩子都会被迫成熟起来。   特别是楚逐总揽大权后,他连上朝都被免了,终日都在乾坤宫中,除了长公主府和御花园外几乎哪儿也不能去,说是软.禁也不为过了。   拾九一时语塞,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幼帝声音越发低了下来,眼中是脆弱的神色:“这些话,我们是可以说的吗。”   他害怕被楚逐知道,自己会和姐姐墨萝嫣一个下场。   “你别害怕。”拾九握住幼帝的手,目光坚定,“这里没有别人,不会有人知道。我说过的,我是你的姐姐,我一定会一直保护你的。”   幼帝怔怔地看着她,嘴唇掀了掀,却始终没有把姐姐二字说出口。   不过,他以重重的点头回应拾九。   “今月,我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也没想过以后会怎样。”幼帝垂下眸子,看着书案上的书,眼神却飘远了,“从出生我就是皇帝,可是我知道没有人把我当真正的皇帝。我不知道摄政王和秦将军谁会赢,我也不知道他们赢了会怎么处置我。我没想过我长大后要过什么样的生活,因为我都不知道我能不能长大。”   “你会长大的,你会安然长大。”拾九轻轻地将他抱入怀中,“我会保护你的。”   幼帝对她自称“我”,幼帝将真实的想法袒露给了她,她又怎能辜负这份信任和依赖呢。   幼帝整个人放松了下来,就这么无比依赖地靠着她:“如果我可以长大,可以自己选择以后的生活,我……我好像也没想好要做什么。”   拾九淡笑,柔声道:“不要着急,慢慢想,无论你想要做什么,我都会努力帮你实现的。”   幼帝在她怀里打了个呵欠,低声呢喃:“其实能活着就好了……”   接着,便睡了过去。   拾九心中一酸,在那一刻真切地体会到了他的挣扎和无力。   *   入夜,拾九辗转难眠。   人非草木,这段时间她已经将幼帝当成了自己的亲弟弟,况且他们本来就流着墨氏的血。   当初,楚逐以幼帝的性命相威胁,她选择留下。   但留下后,她其实是迷茫的,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也没想过未来。   带着长公主的身份,浑浑噩噩地过了两个多月,却什么也没做。   而现在她心里明朗了许多。   至少、至少她要幼帝活命,她要保护他的性命。   除此之外,她还要出宫。   要让一切回到原本的轨道中来。   “唉——”拾九翻了个身,沉沉地叹了口气。   想法是清晰了,可是要达到目的,又谈何容易呢。   要同时做到这两件事,简直比登天还难。   楚逐的野心已经毫不遮掩,他就是要夺皇权覆朝纲,之所以现在还让幼帝安然无恙地稳坐龙椅,不过是因为天下未定,他还要打着幼帝的名义讨伐秦少安。   若是他赢了秦少安,控制了整个大墨,那么幼帝的存在就毫无意义了,到时候,他还会留下幼帝的性命,让他继续当傀儡皇帝么?   便是当初楚逐亲口对她说过“若是长公主犹在,那么我定会保墨氏江山太平无恙”这句话,她也不敢保证,楚逐对她的爱真的能超越皇权的诱.惑。   就算真是如此,那么她的一生都将锁在宫中,锁在楚逐身上。   拾九迷茫地看着帐顶,不知不觉间摸上了楚逐送给她的玉镯。   这玉镯他执着地送了两次,想必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他想表达什么,她心里也很清楚。   在她从小到大的记忆里,她一直是不讨楚逐喜欢的,可是能默默陪在他身边,能作为影卫保护他,她已经很满足,期盼能一直这样下去。   后来,她以为楚逐是因为爱上了墨萝嫣,才对自己更加无情折磨,并在丧命后彻底心死,不再想获得他的爱,只想彻底离开他。   在这几年时光里,前世的一些误解被解开,她终于知道,楚逐并不爱墨萝嫣。   她也终于慢慢相信,楚逐是爱她的。   这点,她向楚逐承认了,也向自己的内心承认了。   若她还是前世的心性,能得到楚逐的爱,不知道她该有多高兴,就此留在他身边,既能保全幼帝性命,又是自己心之所向,可以说是皆大欢喜。   然而,经历了这么多,她的心已经没有办法再向楚逐敞开了。   她只想逃离。   但是,若她不管不顾地离开,幼帝便活不了。   如此,便陷入了一个死局,无论如何都不能两全。   拾九痛苦地捂脸,脑袋隐隐作痛。   寂静的夏夜,外头有起风的声音,吹得未关紧的窗子嘎吱作响。   拾九起身走去窗边,索性将窗子一把打开。   清凉的夜风一下子拂在她脸上,带走了她身上的不适。   她不由得想到了秦少安。   在这次的楚秦之争中,秦少安是被动反击的一方,并不一定就和楚逐一样,有着篡位称帝的狼子野心。   况且,相比起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勉强她的楚逐,秦少安一直都尊重她的想法,哪怕忍痛放手。   若是秦少安赢了,或许幼帝可活,她也可以重获自由。   而若是楚逐赢了,一切则全无可能。   当然,她将希望押在谁身上都有可能满盘皆输,但显然秦少安赢面大一些。   *   次日,秋云夕依约进宫。   有了摄政王亲自给出的令牌,她出入皇宫畅通无阻。   拾九知道她要来,一早就让人准备了清茶点心等,早早地等候在花厅。   昨天匆匆一别,很多事情都还没有说明白,现在时间宽裕了,而且没有楚逐打扰,两人都轻松许多。   秋云夕一边称赞花厅凉快,一边吃着点心茶果,同拾九闲聊。   拾九便将自己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都仔仔细细告诉了秋云夕。   秋云夕目瞪口呆:“原来你是为了幼帝留下的,楚逐也太卑鄙了吧,竟然用幼帝威胁你!”   她急忙问:“那你现在作何打算?”   拾九只说了一个字:“走。”   “你有这个想法就好,我们一定会帮你的。”秋云夕坚定地看着她,“我们这次来京城,其实主要就想知道你到底怎么样了,如果你是自愿恢复长公主身份留在皇宫,我们就当来探望你了。但是你是被胁迫的,我们当然要救你出去!”   “我明白你们的心,有你们这群朋友,我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拾九眼底漫上一层雾气。   “这个时候说这些干嘛,我要是被困在皇宫,你肯定也会舍命相救的不是吗。”秋云夕笑着拍了拍拾九。   “不但我要走,幼帝也要走。”拾九面色渐渐凝重,“若是我一走了之,他就会有性命之忧。”   秋云夕也想到这层,不由得点点头。   “但是,光是我一人逃出皇宫已经很难,更别说将幼帝也带出去。”拾九握紧了她的手,“这件事千难万险。”   “那秦少安呢?他那封信怎么说的?他会帮你吗?”秋云夕想到了秦少安,连连追问。   拾九沉思片刻,将那封信的内容和自己昨晚的想法都告诉了秋云夕。   秋云夕舒了一口气:“有他帮忙我们就更有胜算了,我可以帮你们传信,只要出了宫,他那边有信使与我们联络,很快就能将你的想法带给他。”   “只是,我还有一些顾虑。”拾九抱住了秋云夕,很是依赖地靠在她的肩膀上。   除了重生之外,秋云夕知道她的所有秘密,是她现在最信任的人。   在秋云夕面前,她不必隐藏什么。   “我不敢保证秦少安就一定是正确的选择,万一最后他赢了,却还是将皇位取而代之,甚至对幼帝斩草除根,那么我做的一切就没了任何意义。”拾九的声音闷闷的,“若是这样,还不如老老实实地留在楚逐身边,或许他真的能信守承诺,留下幼帝的性命和墨氏的江山。”   她抬起头看着秋云夕,眼神脆弱:“我作为长公主,非但没有能力保全幼帝和这个国家,还想要赌一个未知的可能,是不是太任性了?”   “你不能这么想!”秋云夕伸手抚着她的头发,“你享受过一天长公主的待遇吗?这段时间不算,这是楚逐胁迫你的。你那皇帝爹爹强占你娘,你娘又不要你,甚至想害死你,你从小孤苦伶仃地长大,还老是被楚逐折磨,已经够惨了!你干嘛还把长公主的担子往自己身上抗啊?这个国家还有幼帝都不是你的责任,你就算什么都不做,都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指责你。”   拾九怔怔地看着秋云夕,不敢相信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却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道理,至少……至少让她一直沉甸甸的心忽然松开了一个口子。   “那就是说,万一最后我为了保全幼帝的性命,甚至只是为了保全自己的自由,丢掉了这个国家,也不是我的错吗?”这一刻,她像是渴求认可一般,目光灼灼地看着秋云夕。   “当然不是你的错。”秋云夕紧紧握住她的手,“你不要把墨氏江山看得这么重,你是拾九,也是今月,但从来不是‘墨萝嫣’。你爹你娘还有这个墨氏江山从来没给过你温暖,你在意他们干什么。”   “说句不好听的,咳咳——”秋云夕凑近了她,“你爹这个墨朝都还是从卫朝篡位得来的呢,卫朝之前是混战的东楚、西楚,东楚、西楚之前是大楚,大楚之前还有大礼……往上数去,这江山变来变去,姓什么很重要吗?”   拾九茅塞顿开,像是忽然顿悟一般,整个人都清明了起来。   她一把抱住秋云夕:“秋娘,你是真正有大智慧的人!”   秋云夕哼哼直笑。   平时不说这些,是没有说的必要,真要说起来,她心里的大智慧可多着呢。   两人说完了正事,拾九便带着秋云夕四处走走,游玩一下长公主府。   她有一封回信要带去给秦少安,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因为她打算留秋云夕住一晚。   明天待秋云夕回去之前再写信交给她,会比较稳妥。   不过,日头才西斜的时候,就有一个管事嬷嬷向她请示,什么时候送秋姑娘出宫。   拾九这才知道,原来令牌是有限制的。   楚逐只给了秋云夕进出皇宫的权力,并未给她留宿的权力。   她气得想找楚逐理论,却被秋云夕一把拉住:“皇宫这地方我可住不惯,本来就不想住,还是着衣楼住得舒服。”   回京城后,她自是去找了陆掌柜叙旧,于是又住回了熟悉的着衣楼。   拾九听她提起着衣楼,心头一软,便不再挽留,住在冷冰冰的皇宫哪里有热闹温馨的着衣楼好呢。   她想起什么,笑道:“还好上次有珠儿阻拦,我没有让他们烧掉我房间的东西,否则你回来住,旁边是我那间空荡荡的屋子,那多渗人啊。”   秋云夕也笑了:“珠儿就是以前伺候你的丫头吧,我之前在你的‘丧事’上见过她一面,这次回来,陆掌柜特意把她介绍给我,她求着我教她刺绣呢。”   拾九忙道:“那你就教教她吧秋大绣娘,她又聪慧又乖巧,会让你喜欢的。”   “知道知道,我昨晚就喝了拜师茶。”秋云夕笑眯了眼,“我们都商量好了,我依旧在着衣楼做绣娘,燕辰和惜华则依旧跟着都焉学医术,你不用担心我们。”   “好。”拾九看着秋云夕,一切的感激都藏在眼睛里,一个眼神彼此都懂。   两人回到寝宫,拾九写了一封回信,秋云夕谨慎地塞入了衣服内袋里。   拾九依依不舍地送她出了宫。   晚膳时分,楚逐突然到访。   拾九命人将他请去花厅。   楚逐不来找她,她明天也要去找楚逐的。   她快步走去花厅,见到楚逐的第一面便道:“王爷,明天本宫想出宫见一见故友。”   楚逐坐在椅子上,抬头凝着她:“正是吃晚膳的时候,你都没问我吃过晚膳没有。”   拾九一愣,她心念微转,依旧没问他晚膳的问题,转而问道:“王爷这么晚了来访,所为何事?”   “来看你一眼罢了。”楚逐撤回目光,拿起茶杯,“今日还未见你一面。”   拾九微怔,往常楚逐都会在下朝后来长公主府一趟,不管是没话找话,总得说几句再走。   仔细想想,确实每天都会来。   而今天因为秋云夕进宫,他便没来打扰,给她们让出了叙旧的时间。   拾九心头浮起一丝痒痒的异样,她压了下去,继续最初的话题:“我陪你吃晚膳,你允我明天出宫。”   楚逐几不可见地蹙眉:“我们之间真的只剩交易了吗?”   拾九退了一步,没有说话。   “晚膳就不必一起吃了。”楚逐站了起来,“明天我陪你一块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1 00:59:23~2022-05-22 20:20: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elaina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Tommorow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心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计划   拾九一愣, 也立刻站了起来,面色霎时冷若冰霜:“你在怀疑什么?”   秋云夕、都焉、燕辰、叶惜华……他们每个人,楚逐在江南时都见过, 也了解他们与她的关系。   就算这次燕辰来京城没有易容, 而是恢复了自己原本的模样,还让楚逐知道了——在她的身份早已被识破的现在, 也不是什么紧要事了。   所以,她并不惧怕带楚逐去见他们。   但是, 她厌恶这种试探。   以楚逐的手段, 他们几人入京后住在哪里、在做什么,他应该已经了解得一清二楚, 何必非要亲自前去看个虚实。   若真要探听什么, 背着她一样可以探听,更是无须提出与她同去了。   他故意提出要一起去, 是什么意思呢?   拾九越想,脸色越冷。   楚逐却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给她倒了一杯茶,仿佛并不知她在想什么:“为何这么激动?”   拾九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反应有些大,她撇过脸去, 沉默了一瞬。   忽地又转过脸看, 直直地看着楚逐:“激动?我不该激动吗?”   楚逐眉眼一挑, 眼神露出几分不明, 静待她的后话。   拾九一步步走近他:“将我捧上长公主之位的是你, 给我锦衣玉食生活的是你, 看上去好像很爱我的人是你——”   “可是, 把我困在皇宫里的也是你, 试探我的人也是你, 怀疑我的人也是你——”拾九走到他近前,讽刺地笑,“王爷,您到底想做什么呢?”   楚逐直视她的目光,眼神幽深:“是啊,我在做什么呢。”   有时候,他也会这么问自己。   明知道强行留下她只会让她厌恶,却没办法再接受她消失在自己面前。   她再消失,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拾九后退一步:“我现在,就如同一只被折断了翅膀的鸟儿,失去了全部自由,每时每刻都被困在牢笼之中,以爱之名供你观赏。”   楚逐大震,他哑声道:“我真的令你如此痛苦吗?”   拾九不语,只是撇过目光去。   两人皆沉默了半晌。   楚逐道:“你想要的自由是怎样的自由?是飞出鸟笼,以后再不回来么。”   他看着拾九的侧颜,仿佛真的看到了一只孤决的鸟儿,此时这只鸟儿望着笼外,连一丝目光都不愿施舍给他。   只要打开牢笼,她就会决然地飞走。   “我只是想,我的那只鸟儿还像从前一样,不需要牢笼的束缚,她也会一直一直陪着我,只要我回头,她会一直在我身后。”楚逐压抑着心头传来的痛意。   没想到拾九就在他身边时,心疾还会犯。   像以前无数次发作时,痛楚夹杂着悔意袭来。   “我并不想囚.禁她。我想她笑,我想她开心,她痛苦我也痛苦。我只是离不开她。我只是幻想着,只要多给我一点时间,她终究会原谅我。那时候便是打开了笼子,她依旧会留在我身边……”心疾蔓延向四肢百骸,楚逐浑身发冷,身上已被冷汗浸湿,“拾——今月,我也会痛。”   我也会痛。   拾九紧紧抿着唇,这是楚逐第一次在她面前说,他会痛。   但是她始终没有把目光转过来,反而彻底背过身去:“说得再多,你还是自私罢了。”   “对,我自私。”楚逐自嘲地笑,“我向来自私。”   “那就算了。”拾九冷笑一声,径直往外走去。   “等等。”楚逐叫住她,“……除了离开我以外,你想要什么自由,我都给你。”   “好,你说的。”拾九定住脚步,转过身来,“第一,秋娘他们是我的朋友,他们的故乡因为王爷要征伐‘乱贼’而陷入水深火热,他们也是不得已才来京城讨生活,顺便看望我罢了,希望王爷不要打扰他们。”   楚逐没有迟疑:“好。”   “第二,我要自由进出皇宫。墨萝嫣当长公主时,至少还有进出皇宫的自由,我身为长公主,也应该有此权力。”   楚逐闭了闭眼:“好。”   “第三,我想了解大墨现在的情况,你必须如实告诉我。大墨是我墨氏天下,我有权知道眼下是什么情况。”   这次,楚逐定定地看着她好一瞬,才道:“好。”   拾九有些怔诧,倒是没想到楚逐会这么爽快地一一答应。   其实,她最初的情绪是半真半假的。   在意识到楚逐怀疑自己时,她忽然想到了自己与秦少安正在暗通曲款,或许是潜意识作祟,害怕楚逐看出端倪,或许根植于心底的本能,认为自己此举是对楚逐的“背叛”,所以在楚逐试探她时,她差点失态了。   但是,很快她便调整情绪,反客为主。   逼问楚逐的话为真,不过是带着目的的。   在转移楚逐注意力的同时,趁机提出自己的要求。   只是,她没想到会这么顺利,楚逐会全部应允。   *   从长公主府离开时,天色已黑。   等候在外的长行见楚逐出来,连忙迎上去,马上便注意到他脸色发白,额头身上都是汗。   长行大惊,急道:“王爷,你心疾又犯了?”   王爷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不曾犯心疾了,可是他心疾发作的样子长行早已熟知,一眼便看出来了。   “还好我们正好在皇宫,长行马上去找御医来。”   “不用。”楚逐淡定地阻止他,“回府吧。”   “王爷——”长行焦急地看着他,不由得埋怨,“我看王爷这心疾也不是这会儿才发作的,长公主为何没派人去请御医?”   楚逐摆手,示意长行不要多言。   跟她没关系的。   他方才一直忍着,没有表现出来,更没有跟她说。   她不知道罢了。   长行却是更加不忿,忍不住道:“王爷晚膳也还没吃吧?”   方才他等在外面,那今月长公主非但没有派人请御医,也没让人送晚膳来。   他不信她不知道王爷没吃晚膳。   便是不知道,王爷在晚膳时分来访,怎么也该留下来吃一顿饭吧,她若是主动开口留饭,王爷必定不会拒绝,还会很高兴的。   可是她却冷冰冰地送客,仿佛不愿多留王爷一刻。   “长行。”楚逐瞥了长行一眼,语气淡如平常,但长行十分明白,王爷这是发怒的前兆,让他不要再说的意思。   长行不敢再多话,可是心里更加想不明白。   当初在千山镇见到的今月,分明是个温文有礼的姑娘,怎么到了京城被封为长公主了,便变得那么高高在上,在王爷面前也拿架子,哪怕王爷纡尊降贵,她也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除了恃宠而骄,他想不到别的解释。   可是这样,他便更不明白了。   这个替代品真的值得王爷这般宠爱呵护吗?   若是拾九在,才舍不得这样对王爷……她见到王爷今日之改变,应该早就心软了吧……   长行越想,越替楚逐感到不值。   只是,楚逐不让再说,他也没有办法。   “长行。”楚逐忽地吩咐,“从明天开始,着衣楼的暗卫撤了。”   “为什么?”长行不解,忙道,“虽说那些人是长公主的朋友,可是他们现在无缘无故来到京城,难保没有什么别的目的。有暗卫一直监视着,若是有什么异样,也好第一时间知晓,长行保证一定不会让他们发现。”   “撤掉。”楚逐却只重复这两个。   长行沉默了一瞬,只好应道:“……是。”   *   次日,趁着楚逐进宫上朝的时候,拾九出宫了。   有了楚逐的应允,她的出宫之路果然畅通无阻。   走过宫门的那一刻,她甚至想,就这么远远地逃离这里,再也不回去,她不就自由了么?   不过,也就是这么一瞬,她便打消了这个愚蠢的想法。   别说幼帝还在宫中了,就算她是了无牵挂的一人,也别想在没有万全准备的时候逃走。   楚逐能让她自由进出皇宫,就能把她抓回来。   秋云夕等人没想到拾九会突然出宫看他们,一时又惊又喜,激动不已。   拾九高高兴兴地跟他们叙了好一会儿旧。   之后,便问及那封信的事。   她知道楚逐肯定会派人对着衣楼进行监视,若是被暗卫发现他们与秦少安的信使有往来,那就危险了。   昨天她竟忘了提醒秋云夕此事,所以今天特意赶来。   “你放心,我们很谨慎的。”秋云夕笑着向她眨眨眼,“我们也算跟楚逐打过好几次交道了,就算看不到他的那些暗卫在哪,也早就猜到四周肯定满是王府的暗卫,所以在送信时,我也是耍了花招的。秦少安的人也很聪明,很会伪装,昨天我已经顺利把信交给信使了。”   拾九松了一口气。   其实她确实不必如此担心,若是送信一事已暴露,秋娘他们也不可能好端端站在她面前了。昨晚楚逐也就不是怀疑,而是直接兴师问罪了。   她现在,就要等秦少安的回信,确定他的态度,制定下一步的计划。   拾九在着衣楼待了半天,估摸着楚逐已经下朝回了摄政王府,她便立刻去了王府。   她准备趁热打铁,先从楚逐哪里得到一些有用信息。   楚逐倒也不避讳她,她想要知道什么,他便拿出文书资料,统统告诉她。   一下午的时间过去,拾九对于楚秦两军的情况已经了然。   她起身告辞,准备回皇宫。   “已经到了晚膳时分,长公主不留下来用膳么。”楚逐目光深深地看着她。   拾九迟疑。   她想,楚逐的确做到了他的允诺,老老实实地将这些楚军机密之事都告诉她,换她留下来吃一顿饭,也不算什么过分的要求。   只是一顿饭而已。   可是应允的话到了嘴边却成了拒绝:“不了,幼帝还在宫中等本宫回去陪他用膳,多谢王爷美意。”   说完,她便感到楚逐面色一顿,眼神也黯淡下来。   她自己也是一怔,慌乱之下连忙站起身。   想走的意思便越发明确了。   楚逐眼中闪过一丝自嘲,也起身:“既然如此,臣也不强求了。”   回宫的路上,拾九心绪纷乱。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每一次,楚逐向自己示好时,她分明只要点点头就能满足他,可是她偏不。   明明也不是什么需要她做出什么让步或牺牲的事,有时候只是一顿饭,有时候甚至只是一杯茶。   可她每次都执拗地拒绝,眼看着他失望。   拾九叹了一口气,掀开帘子看着日头下山漫出的满天金光,忽然意识到,自己和楚逐之间不可能恢复正常的相处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去解开自己的心,也不想再费尽心力解开他们之间看不见的隔阂,死生不复相见应该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她越发坚定。   离开,是正确的决定。   *   过了五六天,秋云夕再度进宫。   这一次,她带来了秦少安的回信。   拾九看完回信,心里激动难安。   秦少安说,他从来不想惹万世骂名,从头到尾所求的不过权臣之位而已。况且先帝一手提拔他,对他有再造之恩,他本就该殚心竭虑辅佐墨氏江山。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明确地向她表达了自己的野心与忠诚。   拾九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冒险相信他,但是相比起楚逐,秦少安无疑是更好的人选。   她想了想,便又写下一封回信……   送走秋云夕后,拾九马上来到乾坤宫。   幼帝午憩刚醒,犹是困倦,闹着不肯起来。   太监宫婢们为难地跪了一地。   虽说现在幼帝每天闲暇至极,不起床也没什么要紧的,但是午憩睡久了,晚上定睡不着,到底他们侍候不周的过错。   拾九就在这时走了进来,柔声道:“你们都下去吧,本宫来请皇上起床。”   太监宫婢们如蒙大赦,纷纷退了下去。   拾九亲自关上门窗,返身来到幼帝的龙床边。   幼帝揉着眼睛,打了个呵欠,继续睡。   方才的动静他都听到了,也知道这会儿站在他床前的是谁,瓮声瓮气道:“朕还要再睡一会儿……”   语气似有几分撒娇的意思。   拾九不禁浅笑,上次两人敞开心扉之后,幼帝对她更加亲近了几分,除了没喊过“姐姐”以外,几乎将她当姐姐对待了。   她坐到床沿上:“越睡越困,不信你现在就睁开眼,我数十下你再闭眼,绝对已经清醒得睡不着了。”   幼帝闻言,眼睛瞪地睁开。   拾九笑了,开始数:“一、二、三——”   幼帝猛地坐起来,就这么一折腾,不用她数数,他就已经不想再睡了。   “怎么了?”他好奇地看向拾九。   平时她是不会特意来叫他起床的,因此,今天肯定也是因为有事找他,才顺道叫他起来的。   拾九收了打趣的笑,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看着幼帝:“这是秦将军的信。”   她没有递给幼帝,只是让他自己决定,看还是不看。   幼帝却没有任何迟疑,听到“秦将军”这三个字,便马上拿了过来,打开就看。   看完,他脸上露出了几分激动的神色。   记忆中,秦少安从来温和有礼,对他也是尊崇有加,好多次朝堂发生争端,秦少安都是站在他这边,为他考虑。   在楚逐率先对秦少安发难时,他就知道,谋逆只是楚逐对秦少安的污蔑。   相比起野心毕露的楚逐,他自然更愿意相信秦少安。   至少,去了秦少安那边,或许保命的机会大很多。   幼帝缓缓看向拾九。   他不知道拾九是怎么联系上秦少安的,但是他知道,既然她宁可冒着被楚逐发现的危险,也要与秦少安联系,那必然是因为,拾九也是选择了秦少安那一边。   拾九迎着幼帝的目光,一下子不知如何说起。   她没有办法向幼帝解释,自己其实是他在几年前的宴会上见过的,那个曾经的将军夫人,也不想将楚逐用他的性命威胁她的事情告诉他,免得他心生愧疚。   没想到,幼帝却并没有追问的意思,只是看着她,重重地点头:“嗯。”   他相信她不会害他,也愿意和她一起赌,赌秦少安是个忠臣。   拾九怔住,这是幼帝对她无条件的信任。   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抱了抱他,重复着上次的话:“我会保护你的。”   走出寝宫前,她将信件在烛火上燃烧殆尽,这才走了出去。   *   时间说快不快,说慢不慢,转眼已经是一个月后。   这一个月中,拾九与秦少安有过好几次书信往来。   她知道,在中秋节那一天,秦少安会亲自带兵突袭荫州,那里楚军的边防比较脆弱。   而且,有她提供的布防图。   到时候,楚逐将不得不被迫亲自前去应对。   这是一次绝佳的出逃机会。   若能趁着楚逐离京,带着幼帝逃出皇宫,与秦少安派来接应的人汇合,那么等楚逐回来时,他们早已到了秦军的势力范围。   这时,只要再换一张人.皮.面.具,她就彻底自由了,幼帝也将没有性命之虞。   两天后,便是中秋佳节。   在这多事之秋,每年例行的中秋宴自然已经取消了。   更别说,楚军势力范围内的荫州突然被秦少安率军撕开了一个口子,若是被他从这个口子进入,那么不日之间攻入京城都是极有可能的事。   如拾九所料,楚逐决定领兵前去荫州。   军情紧急,当天他便要出发。   拾九则在长公主府里,安静地等着他离开京城。   却没想到,楚逐会特意进宫一趟,与她道别。   彼时,拾九正在庭院中,思考着接下来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带幼帝出宫,所以当听到宫婢禀报楚逐来了时,她吓得心神一飞,蓦地转过身去。   一转身,楚逐近在眼前。   “怎么吓成这样?”即使急匆匆赶来,额上已有薄汗,楚逐说话还是不疾不徐的。   拾九也立刻平静下来:“没什么。”   楚逐倒是没有深究的意思,只是目光一个劲地看着拾九,像是要一次看完一生似的。   在这样灼热的目光下,拾九无所适从地躲开视线。   “王爷不是要出征荫州么?”   “是。也许很快回来,也许会过段时间。”楚逐还是看着她,“不过,我会回来的。”   “嗯。”拾九点头。   她知道楚逐会回来的。   荫州的布防图她是隐去一些重点位置的,秦少安不至于真能靠着那张图长驱直入,只是调虎离山罢了。   她虽将筹码压在了秦少安那边,但并没有想过多地介入两军之争。   她所求的,不过是幼帝能活命,自己也能出宫罢了。   楚逐问:“你会等我吗?”   拾九低下头,心里隐约有些慌乱和心虚,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过,楚逐似乎没想要她答案,不等她回答,便道:“抬起头来。”   拾九一时弄不准楚逐到底想做什么,不禁抬头看向他。   楚逐脸上露出淡笑,就这么看了她一眼。   “等我。”   他说完这两个字,便转身,脚步不停地往外走去。   拾九脑中回旋着“等我”两个字,怔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视线中。   *   楚逐离开京城后,朝中事务由楚昂代管。   在这纷乱之际,楚昂的心思全在前线和京城布防上,自是没那个心思注意皇宫的动静。   他认为,现在偌大的皇宫也就乾坤宫和长公主府有几个活人,掀不出什么乱子。   拾九便料准了这一点,很快便计划好了一切。   “皇上已经午憩了,你们都退下吧,谁也不许打扰。”拾九从幼帝寝宫走出来,吩咐一众太监宫婢。   “是。”众人齐声应了,随即散去各干各的。   幼帝一直有午憩的习惯,每次午憩时,整个乾坤宫都安安静静的,大家都四散做自己的活,门口只有守卫在看守。   这个时候,是乾坤宫最松散的时候。   拾九不动声色地离开乾坤宫,回到了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内,手执令牌进宫的秋云夕已经悄然换上太监装扮,混在一众太监之中。   “天气炎热,本宫让御膳房做一些消暑的绿豆汤来,给你们和乾坤宫的众人解暑。”拾九漫不经心地一指,便指派秋云夕前去御膳房,带绿豆汤回来。   “是。”秋云夕领命,连忙前去御膳房。   前几天进宫时,拾九已经带她熟悉了御膳房的路线。   回来的路上,她悄悄往两桶绿豆汤里分别洒了一包粉。   待绿豆汤提回来,秋云夕留下一桶给长公主府分发,又提着另一桶去乾坤宫,分发给乾坤宫的人。   众人都满心欢喜,各个咕噜咕噜地大口喝下肚。   在这么炎热的天气,能喝上一杯绿豆汤,这是长公主体恤才有的恩典。   没过多久,两座宫殿都变得格外安静。   拾九来到乾坤宫与秋云夕会合。   乾坤宫的人早已歪七斜八地倒在地上,幼帝寝宫前的守卫已经昏睡过去。   她们两个悄悄推开门,里面的幼帝已经换好了太监装扮,正等着她们前来。   秋云夕也趁机换回了自己进宫的衣服。   接下来,便是出宫。   凤辇是早已安排好的,就候在长公主府外。   车夫则被提前支走了。   趁着车夫不在,拾九将幼帝带上了凤辇,让他藏在角落,用衣服盖住。   而后,才召来车夫,她和秋云夕也进入凤辇中。   拾九现在是可以自由出入皇宫的,秋云夕也有令牌,因此一路上没人起疑,非常顺畅。   终于到了最后一道宫门。   这处宫门向来检查是最严格的,特别是车辇、轿子,按规矩是要全部查看一番的。   不过,拾九以往每次出宫,都会主动让他们检查,而每次都没任何情况发生,因此守卫对于拾九的凤辇早已懈怠。   这一次,拾九照例主动让他们检查,就势做出下车辇的样子。   只是,在下车辇时,她双眉一蹙,竟是差点扭伤脚。   守卫们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生怕被认为是自己弄伤长公主。   “无事,并没有伤着。”拾九淡笑,“你们先行公务。”   秋云夕则连忙跳下车辇扶她:“长公主,你还是快些回凤辇里坐着吧。”   守卫们自是查都不查了,忙请她上辇。   拾九不再多说什么,就着秋云夕的搀扶,慢吞吞地上了凤辇。   秋云夕也立刻上去。   宫门打开,凤辇缓缓驶出了皇宫。   拾九自己都没想到,一切竟如此顺利。   出宫后,燕辰等人和秦少安的人一起接应了他们,齐聚在一间废弃的庙宇。   拾九将幼帝亲自交给秦少安的人手上,从怀中拿出一封信,让幼帝好生收好,到了秦少安那里,亲自拿给他看。   幼帝察觉出不对劲,小小的脸立刻皱了起来:“你呢?”   拾九沉默了一下,才道:“我不能走,我要回宫。”   “为什么?”秋云夕一把抓住她的手,“你不是一开始就想走吗?”   “我的确想走,但不是现在。”拾九摇头。   她不知道怎么说清楚自己此刻的心情,只是这出宫的一路上,楚逐的那句“等我”一直萦绕在她脑中,令她想走也走不了。   心中有一个直觉,很多事情要留下来问清楚。   她没有办法在这个时候一走了之。   “那我也不走了。”幼帝挣脱秦少安的接应人,走到拾九跟前。   接应人脸色一变,眼眸微眯,手也悄然缩入了袖中。   没人注意他的神色,都看向拾九,用眼神问询她的意思。   拾九低头看着幼帝,弯唇道:“别担心,我会很快就来找你的。”   这次好不容易将他带出来了,宫中现在必定已经知晓他们失踪,若是又带回去,以后就再没有出来的机会了。   幼帝眼神渐黯,他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呢。   拾九抱住他,叮嘱道:“记得把信收好。”   信中的内容其实很简单,就是嘱托少安好好照顾他。   这是她对秦少安所有的信任。   她相信秦少安不会辜负自己。   “我会没事的,别担心我。”拾九拍了拍幼帝的脑袋。   幼帝也紧紧地抱住了她,喉间滚了滚,终是说出了那两个字:“姐姐。”   拾九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   “弟弟,我的——弟弟。”   安顿好幼帝,拾九看向秋云夕等人,也打算与他们告别。   其实,能把幼帝带出宫,她已经心满意足了,如今,她已经不需要他们在宫外接应自己,为自己犯险。   回去面对楚逐,就是她与楚逐两个人的事了。   “你们也——”说未说完,她便被秋云夕捂住了嘴巴。   “既然你不准备走,那我们也不走。”秋云夕道,“我们可是为了你才千里迢迢跑来京城的,可不能就这么轻易走了。”   拾九眼中含泪,她还准备再说什么,却见他们每个人都目光坚定地看着她,嘴里的话便都说不出口了。   有他们这群朋友,这辈子都值了。   *   离开破庙后,秦少安的人带走了幼帝,秋云夕他们回了着衣楼,拾九则依旧坐上凤辇,回了皇宫。   她没有回长公主府,而是先去了乾坤宫。   一路上,她脑子里一片空荡荡,只有这一句话——   送出去了。   谋划了这么多天,终于把幼帝安全送去秦少安那边了。   她知道,她在进行惊天的冒险。   而此时,乾坤宫的太监宫婢们都已经醒来了,见幼帝与长公主一同消失,吓得兵荒马乱,四处找寻。   见到拾九回来时,他们更是各个目瞪口呆。   长公主和幼帝一块消失,却只有长公主一人回来,想也知道这事与长公主拖不了干系。   一时间,众人哑口无言,却无一人敢问询发生了什么。   好在,他们已经第一时间将此事传去了楚府。   只等楚昂来定夺。   *   楚府。   楚昂勃然大怒,一气之下几乎将桌子拍碎。   楚逐才离京不过十来天,就发生幼帝和长公主一起失踪之事!   便是武功再高强的高手,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将皇帝和长公主一起从皇宫劫走。   而且,守卫那里有长公主出宫的记录。   “一切显而易见,是那个冒牌的长公主带走了幼帝!”楚昂恨声叹气。   从一开始楚逐带那个女人回来,并执意要将她捧上长公主之位起,他就觉得那个女人是个祸端。   只是没想到,她竟然会胆大到带走幼帝。   楚老夫人也摇头:“也不知那长公主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何要带走幼帝呢。”   就在两人百思不得其解时,宫中来禀,说长公主已经回来了。   楚昂眼睛一眯,已是起了杀心。   立刻让人准备马车,要亲自进宫审问长公主。   “老爷,你冷静一下。”楚老夫人拉住他,“现在我们已经派人将此事前去通禀逐儿了,他自然有主意。我们现在无凭无据地审问那姑娘,非但于理不合,我想也审不出什么东西来。逐儿那么看重她,对她非比寻常,我想我们暂且不要对她做什么,还是静待逐儿回来再说罢。”   “可、可是——”   “想想拾九吧……逐儿若是真将那姑娘当成拾九的替身,我们该明白她有多重要。”楚老夫人叹出一口气来。   “唉!”楚昂想到这点,不由得冷静下来,   细思之下,便召来守卫,命他们将长公主府包围,不能再让长公主离开长公主府半步。   *   三天后,楚逐匆忙归来。   彼时,拾九正在长公主府安静等候。   她早已知道,自己的长公主府被围得水泄不通。   其实,这比她预想的要好很多,她原以为自己一回来便会被审问,结果这几天风平浪静,看来楚昂是想等楚逐回来再说。   而现在,楚逐终于回来了。   他一回来,便直接去了长公主府。   直到见到花厅的拾九后,他的脸色才安然下来。   “你还在。”他说。   他的语气竟是庆幸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2 20:20:40~2022-05-25 23:57: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施 7瓶;云心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治伤(修)   不, 不应该是这样的。   拾九想,他应该愤怒才是。   “是我放走了他。”她向楚逐承认,坦然等待他的质问。   楚逐的面色却异常平静, 只是目光不曾离开她半分:“我知道。”   拾九垂眸, 一时无言。   是,他怎么会不知道。   她出了一趟宫, 幼帝便失踪了,明摆着跟她脱不开干系。   楚昂之所以没有处置她, 也是等着他回来处置罢了。   那, 他为何这么平静?   楚逐脸上浮起一丝薄笑,眼睛却无笑意:“我一直都知道。”   拾九不由得抬眼看向他。   “你与秦少安通过秋云夕联系, 我是知道的。那次说要随你出宫见他们, 并非真的想出宫试探,实则在试探你的态度。你说, 你像折断翅膀的鸟儿,失去自由, 痛苦不堪。我还能有什么办法,我只能试着放手,让你抉择。若我在, 你是走不了的, 我也不会让你走, 于是我只能离开京城, 把选择权交给你。”   拾九眼眸睁大:“所以这次……”   “是, 你能带着幼帝顺利出宫, 也是我安排的。”   拾九嘴唇微张, 微微翕动着, 却发不出声音。   她好像有很多话要说, 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视线中,楚逐朝自己一步步靠近,直至眼前。   “我想,你若是走了,那就走了罢。给你带来那么多痛苦,并非我本意。重生以来,我比任何人都想让你快乐。”楚逐紧紧盯着拾九,眼神里压抑着莫大的情绪,“信使向我禀报幼帝失踪的消息时,我第一反应是你也走了。可是,你没走。”   靠得太近了,拾九感觉自己已经被楚逐的身影全部笼罩,被他的眼神捆住。   她说不出一句话来。   楚逐只是又走近了一步,低下头看向她,眼中跳动着光,低声呢喃:“太好了。”   你没走,太好了。   拾九怔然,艰难地从压抑的嗓子眼里发出声音:“是责任。”   虽然在这个时刻谈及“责任”两个字,像是在说一个笑话。但是,她没办法欺骗楚逐,更不想让他以为,她是因为别的什么——才留下。   “我没走,是因为责任。”她声音涩然,“于你而言,这应该是一场背叛吧,于大墨而言,它的国君也不应该偷偷离开。总得有个人来承担后果,给你、给大墨一个交代。”   “那么,撇去责任呢?”楚逐低声问她,“你是否后悔了,后悔没有一起离去?”   拾九沉默。   她不知道。   就在此时,长行在外面大力拍门:“王爷,我将御医都带过来了,请你务必先医治手臂的伤再说其他!”   拾九眼中一惊,愕然地看向楚逐:“你受伤了?”   他看上去倒是好端端的。   可是听长行焦急的语气,她知道伤情一定很重,否则一贯稳定的长行不会如此激动越矩。   拾九循着长行的话,连忙看向他的两只手臂,这才发觉他左手手臂那里要明显肿大一些,应该是在外袍袖子下进行了包扎,所以从外面很难察觉到痕迹。   “你——你先医治。”拾九脑子乱哄哄的,一时什么也没想,便朝门口小步奔去。   打开门,门外的长行一打眼便瞧见她,眼中不由露出一抹厌恶之色,径直将她推向一边,带着身后的一众御医快步朝楚逐走去。   拾九本就想让开,只不过长行反应更快,她来不及反应,往后踉跄了几句才站稳。   纵然不知道她是拾九,长行以前也从来没有对她动过手。   这次一定是被她放走幼帝气坏了。   但眼下她也顾不得想这些,脚步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想知道楚逐的伤势。   御医进来后,便齐齐围着楚逐,开始进行会诊。   楚逐的外袍被脱下,里面包扎的布条也被拆开,逐渐露出他血肉模糊的胳膊来。   拾九暂时还看不出伤情如何,只是——   楚逐这次离京是带上了张御医的,伤口也是张御医临时包扎的,这次长行急匆匆地把所有御医都叫了来,说明连院首张御医都没能彻底治好。   而且看这些御医们一个个神色都这般凝重,楚逐手臂上的伤想来非比寻常,必定不是什么皮外伤而已。   看样子很是棘手。   拾九屏息凝神,压下心底的一丝躁乱。   “王爷的左臂被一剑贯.穿,切断了手臂大半的筋脉,若不及早想办法将筋脉续接,恐怕有断臂的危险。”张御医满头是汗,向其他御医说明楚逐的伤情,“诸位同仁可有妙法?”   其他御医皆面露难色,惶恐不安地仔细观察楚逐的伤口。   拾九怔愣住。   断臂的危险?   是指……若是没办法治好,以后楚逐这左臂就没法用了吗?   她不禁猛地看向楚逐,却见他气定神闲,好像并不畏惧这可怕的后果,淡然地任由御医查看伤口。   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楚逐的眼神移了过来。   拾九连忙挪开视线。   不知道为何,这一刻,她不敢与他对视。   却没想到,这一挪开,却又撞上了长行的视线。   原来长行也在看着她。   不过,长行的目光却是极不客气的,在两人目光相撞时,那股不客气便化为了无法再克制的怒气。   “这下你可满意了?”长行冷冷地看着她,“若不是因为你,王爷也不会受此重伤——”   “长行。”长行还没说完,便被楚逐沉声打断,平静的语气是发怒的前兆。   往常听到这样的语气,长行就知道不能再多说一个字了,可是这次他没有停下,反而继续朝着拾九发.泄怒火:“如果不是因为你带走了幼帝,致使王爷战场分神,让乱贼有机可趁,他根本就不会受伤!”   “停下!”楚逐的声音更沉,语气从未有过的严厉。   可是长行这次依旧没有遵守命令,他愤怒地句句逼问拾九:“王爷待你不薄啊,他远在荫州还心心念念你的消息,命令信使有任何关于你的事都要速报,哪怕是在战场,这般的看重,我还只见过王爷对你一个人如此,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   “长行,你眼里没本王了是吗。”楚逐面沉如水,眼神没了一丝温度。   长行跪地,眼神不屈:“长行眼里心里都是王爷,但是长公主心里是不是王爷,长行便不知道了。”   楚逐只冷声道:“放肆!”   长行咬牙,不再言语。   一旁的拾九脸色苍白,脑子里不断回响着长行刚刚的话。   所以,这伤竟是因她而受的?   她垂着头,不敢再向楚逐那边瞥去一眼。   楚逐那边没了动静。   长行此刻也闭嘴了。   屋子一时安静得骇人,只有御医们清理伤处和私语商议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在场的御医忽地齐齐跪下,众人面上皆冷汗涔涔,神色非常难看。   拾九脸色一变。   长行更是双目大睁,恨不得替楚逐开口询问情况。   倒是楚逐反而脸上依旧淡然:“伤势如何,有话直说。”   张御医战战兢兢地叩首,支支吾吾道:“恕臣等医术浅薄,王爷手臂被利剑所刺,部分筋脉……已断,臣等尚无对症之法,只得以寻常法子治之,施以促进愈合之膏药,但……愈合效果如何,以赖病体自身,臣等、臣等无能……”   长行听罢,冲至张御医面前,厉声道:“也就是说,你们也没什么用,只能看王爷自身能不能愈合断掉的筋脉?”   “这……这……”张御医冷汗直冒,一时竟不知该不该反驳。   虽然这话将他们御医院都看轻了,但细究起来,倒是也没说错……   筋脉已经断了,怎么接得回去?   他们是医者,又不是神仙!   长行看着张御医默认的神色,怒道:“你们是御医啊,你们可是大墨朝堂堂御医啊!”   拾九安静不语,余光瞥了楚逐一眼。   许是隔着几人的距离,她不能很真切地辨别楚逐脸上的神色。   可是——   她心口慢慢发凉,往四肢百骸漫去。   那可是王爷啊。   是她偷偷仰慕了十多年的,看上去总是完美无缺的王爷。   怎么可以有残缺……   哪怕在她厌恶他仇恨他的时候,她也从来没想过,楚逐会残缺。   她无法想象,残缺的楚逐会是什么样子的……   “对了,都神医!都神医!”长行忽地颤想到都焉,立刻奔到拾九面前,“他不是神医吗?!你快去请都神医来为王爷医治,也许他有办法!”   经长行这么一提醒,拾九这才想起都焉。   没错。   虽然御医代表大墨朝最精湛的医术,但其实江湖游医接触的各类疑难杂症病患远多于御医,往往医术反而更胜一筹。   都焉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救治过的百姓多如牛毛,也许便有接通筋脉的法子呢?   拾九失神了这么一瞬,落在长行眼里已是犹豫的表现,他正要催促,拾九回了神,撂下一个“好”字便匆忙往外走。   走了几步,她忽地定住脚步。   知道他伤势严重后,只有她和长行着急上火,他自己怎么却一点也不急?   似乎要存心废了这条胳膊似的。   她扭头,回身看着楚逐。   想了想,启唇道:“王爷还有最后一个要求。”   一个多月前,她允了他三个要求,还剩最后一个没有兑现。   若他对自己的这条胳膊还有一分上心,就该在此时使出这个要求,让她去请都焉来。   只要他开口,她就会去。   可是,楚逐却淡声道:“那个要求我还想留着。一切自有天数,听天由命罢。”   拾九抿唇,心慢慢硬起来。   像是故意僵持一般,也淡声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必去了。”   长行顿时急得头顶冒火。   他不知道什么所谓要求,他只知道,哪怕王爷自己不愿意医治,他都要想尽办法确保王爷身子安然无虞!   “你——你好冷的心!”长行将愤怒的眼神撒向拾九。   比起王爷,他更愤恨眼前这位向王爷提条件,得不到回应便将王爷置之不理的“长公主”。   “你不去,我去。”情势紧急,长行无暇废话,撂下这句话便飞身而去,一下便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拾九面色悄然一松。   只有她自己知道,心底绷紧的弦在这一刻松了下来,还好有长行打破了这个僵局。   楚逐凝着她细微的表情变化,唇角几不可见地弯了一瞬。   “你们都下去。”他冷声吩咐跪了一地的御医。   御医们如蒙大赦,纷纷提着药箱弓着身子退出了这里。   待御医走后,拾九的目光转到楚逐身上,语气极冷:“王爷不想要这条胳膊了,可以直说。”   楚逐微讶,自嘲道:“到底被你看出来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拾九难以掩盖自己的愤怒,“你觉得你因为我废了一条胳膊,我就会因此伤心自责,留在你身边?”   她原本没往这方面想,可是楚逐这从头到尾不疾不徐的样子让她忽然明白,也许这条胳膊对他而言并不重要,他甚至并不希望留下。   他反而希望,借这条残废的胳膊,勾起她所有的愧疚与伤心,让她心甘情愿被束缚。   她只能这样恶毒地猜测。   楚逐却摇头:“你高看我了,我并不会认为,我的一条胳膊于你而言有这么重要,可以将你留在身边。”   他眸光深深地看着拾九,脸上浮起笑意:“若是真能让你心甘情愿留下陪我一生,便是废掉两条胳膊又何妨。”   拾九呼吸一乱,退后一步。   疯子。   她在心里低声咒骂。   这样荒唐的想法,放在疯子一样的楚逐身上,竟这般奇异地般配。   她毫不怀疑,当真能实现的话,他会不带一丝犹豫地去交换。   对这样的疯子,拾九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看着她后退那一步,楚逐脸上掠过一丝苦笑,像是孩子一样祈求:“你不要生我的气。受伤的确是失神所致,不是故意以此令你自责,我并不想你自责,甚至不想让你知晓。淡然处之也不是想废掉它留下你,只是想看看……你是否会为我忧心。”   疯子疯子疯子!   拾九听罢,反而越加生气,所以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只是为了获得她的反应?   天底下还有比楚逐更疯的人么!   “看不出来吗,我已经无计可施了。”楚逐道,“我看到了你去找都神医时的焦急,我看到了你在长行离去后松了一口气。我只消确定这两点,已经欣喜若狂——”   “你不要说了,我不想听了。”拾九打断他。   她恨不得捂住耳朵,再也待不下去。   不要再跟她说这样,企图动摇她的决心。   不可能的。   “你休息吧,我找人来伺候。”拾九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心平气和,没等他再说什么,便转身走了出去。   楚逐用目光追逐着她的背影直至消失,眼底终于漫上久违的笑意。   *   没过多久,长行带着都焉匆匆入宫。   一同带来的,还有叶惜华。   事情紧急,长行让人将叶惜华暂时扣在长公主府的闲置房间内,径直带着都焉前去花厅医治楚逐。   拾九得知消息后,便也往楚逐那里去。   不过她并不知道叶惜华也被带了来,只想着都焉入宫了,怎么也得去看看都焉,再顺便问一下楚逐的情况。   来到花厅前,门紧闭着。   拾九正要敲门,门却一把从里面开了,长行正立在她跟前。   长行从里面走了出来,返身将门关上,冷声道:“都神医正在给王爷仔细检查伤口,外人不能打扰。”   “好。”听到这句话,拾九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长行漠然地绕过她走入庭院,走了两步却又顿住了脚步,回头看向她,一字一句道:“我曾经怀疑过你就是拾九,现在我知道你不是拾九,你肯定不是拾九。若是拾九,怎么会舍得王爷受这么重的伤呢?若是拾九,她一定会拼命跑去找她的朋友来帮忙,而不是像你这样见死不救。”   拾九怔在原地,感觉全身的血液都结成了冰。   有什么比昔日兄长这般指责自己更让人难过的呢。   不过,长行说得也没错,以前的拾九是会这样奋不顾身的,只是她早已不再是以前的拾九了,也回不去以前的拾九了。   庭院烈日炎炎,连风都带着热气。   拾九站在廊道上,一点一点地抱紧了自己。   长行这边说完,便马上去了关押叶惜华的房间。   打开门,叶惜华缩在墙角,因为害怕而小声地啜泣,眼泪啪塔啪塔往下掉,脸色涨红,十足可怜。   长行心头一乱,无措道:“叶姑娘你别哭,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只是暂时用你来威胁都神医好生为王爷治伤,一点王爷伤情好转,我马上就会放了你。”   叶惜华抬起已经哭得如同兔子的眼睛:“我以为,我们应当是朋友了。”   这一个多月,他们私下的相处,难道都是假的?   假——   叶惜华忽然明白过来,眼泪挂在脸上:“所以,你私下接近我,也并非诚心与我交朋友,也是为了你的王爷?”   “……是。”   *   拾九在花厅外一直等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终于打开了。   都焉往外望去,以为等在外面的应该是长行,却没想到闻声转过来的人是拾九。   “今月——”都焉见她安然无恙,舒了一口气。   自从她回宫后,这几天一直杳无音讯,他们着实很担心。   拾九快步上前:“他的伤……怎么样?”   都焉见她一开口便是问楚逐的伤势,眼中不由带了几丝打量,悠悠道:“你希望是有救还是没救?”   拾九道:“我希望,是什么样便是什么样。”   都焉一笑,便不再卖关子:“有救。”   拾九眼神一亮,随即很快掩去,正想着是先进去看楚逐,还是先安顿好都焉时,却听都焉道:“这会子该让他们把叶丫头放出来了。”   “惜华也被抓来了?怎么回事?”   “就在不久前,楚王那随从长行闯入我的药铺,要抓我进宫救他的王爷,又怕我不肯尽心救治,刚巧药铺只有我和叶丫头在,他便将叶丫头也抓了起来,用叶丫头威胁我好生救治。”都焉讽然一笑,“殊不知,为了知晓你的安全,我必定愿意进宫这一趟。而该如何救治他那王爷,其实也是你一句话的事,何须费那么多工夫!”   拾九点头,长行关心则乱,这次实在是太毛躁了,简直跟平黎似的。   “我去找他放人。”拾九连忙要去找长行。   两人一道走出庭院去找人,绕过回廊时,却正见长行带着叶惜华从回廊那边走了过来。   叶惜华已经擦净了脸,看不出哭过的痕迹,只是情绪有些低落,一路低着头,因此还没看到拾九他们。   拾九道:“惜华!”   叶惜华这才抬头,见到了拾九便连忙奔过去,扑进了她怀里。   拾九拍着她的被安抚她,看向长行,有些责备的意思,毕竟叶惜华年纪小,而且与这些事全无干系,被这么牵扯进来,必定吓得不轻。   长行看着拾九怀中被安抚的叶惜华,渐渐安心下来。   拾九道:“你去照看王爷吧,都神医已经给他上过药了。现在都神医劳累,惜华又受了惊吓,我先带他们去休息。”   “好。”长行点头,便连忙去了花厅。   楚逐的胳膊已经被重新包扎,他正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长行进来后,他也不曾睁眼,只问:“听说,你把药铺的一个小姑娘也抓进宫了?”   长行道:“长行担心都神医会使诈,不尽心医治王爷,所以抓了个人威胁他,现在已经将她还给长公主了。”   楚逐又道:“我先前让你撤掉着衣楼的暗卫,结果你自己反而还偷偷监视他们,有这么一回事么。”   长行跪下道:“长行始终觉得他们来京城的目的没那么简单,所以想通过监视他们的动向获得有用的消息,以备不时之需。”   “以后,不要再自作主张。否则,我不会再饶你。”楚逐冷声道。   换成别人这般自作主张,早就被他解决了。   唯有长行这几人,是他从小看到大的,一番忠心自不必说,做出这些事也只是纯粹为了他这个主子罢了。   “是。”长行应道。   他知道,自己再三越矩,王爷只是训斥已经是对他格外开恩了。   楚逐徐徐睁开眼,看着还跪在地上的长行,声音温和了几分:“起来吧。”   长行应声站了起来,看着楚逐的伤口,想到长公主先前的举动,不禁道:“王爷,恕长行直言,你似乎将长公主当成了拾九的替代品,在她身上弥补着对拾九的爱和亏欠……”   此时日暮西陲,屋子里没有掌灯,只有窗柩投入的几丝余光,显得宁静又沉闷。   在这渐渐黑下来的房间里,楚逐似乎并不抗拒聊这个逾越的话题。   他饶有兴致地反问长行:“你是这样认为的?”   “非但是我,所有知晓那段往事的人,都这么认为。”长行道,“可是,现在的长公主终究只是替代品,即使她故意看着你受伤置之不理,你也依旧包容,这也是你对拾九的补偿吗?”   “我从前对拾九何尝不是如此。”楚逐自讽一笑,“如今只是掉换过来了,有何不可?”   “王爷,你对拾九哪有你自己想的那么坏!”长行忍不住倾吐自己深埋已久的想法,“从小到大,若是没有你的默许,项叔怎么可能给拾九诸多照顾呢?甚至于我和平黎,也不可能总是帮她。你虽然面上对她不好,背地里却总是默许我们对她的照料,其实你没有你想的那么狠心。”   “所以,这就算‘好’么。”   长行一时哑口无言:“也、也不是……”   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长行又道:“王爷,长行认为,就算你把长公主当成了拾九看待,也无须对她这般宠爱,她终究不是拾九啊。今天,她看着你受伤却无动于衷,哪怕你的手臂都快要废掉,还是不愿去找她的朋友前来救你,王爷你想想,拾九会这么对你吗?拾九对你只会奋不顾身,不顾一切!”   楚逐听完,只是淡淡道:“从前的拾九的确是这样的。”   但是,他不曾珍惜过。   如今,失去了也是自找的。   “况且,我已经不需要她奋不顾身。”他呢喃着,这一句,更像是自语。   他现在慢慢已经明白,爱一个人,原来只想自己奋不顾身地奔向她,并不想她奋不顾身地奔向自己,因为怕她受伤,怕她劳累。   长行却不明白楚逐的意思,正待再问,楚逐已经站了起来,意味着方才的短暂交心已经结束。   “回去吧。”   他现在还身处长公主府,再不回去,恐怕拾九就要来赶客了。   还不如识趣些自己先去告辞,还能讨个好脸色。   *   皇宫不能留外男,都焉休息过后,便也准备出宫。   长行已经跟他说好,每日去医馆“接”他去王府,为楚逐治疗胳膊上的伤。   叶惜华自然是跟着他一块出宫。   拾九只能亲自将两人送上了车辇。   长公主府重新恢复到以往的日子,只是隔壁的乾坤宫已经人去楼空。   拾九不知道楚逐到底用了什么方法,竟然将楚昂那边压下来了,朝中也无人再追究幼帝失踪一事。   连那些亲自被她迷.晕过去的宫人都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至于有没有在背后偷偷议论,她就不知道了。   总之,面上一切风平浪静,仿佛她偷偷送出宫的只是一个小太监。   然而,幼帝失踪之事可以不追究,却终究瞒不住天下人。   现在天下人都知道,幼帝已经不见了。   其中不乏有流传说,是长公主偷偷放走的。   一时坊间议论纷纷。   饶是如此,由于楚逐在,没有人敢向她问责。   越是这样,拾九心中越是不由得涌起愧疚。   她倒是宁愿楚逐追究她的责任,好过他一个人摆平这一切,让她这个罪魁祸首逍遥法外。   她心里明白,要压下这件事,楚逐一定顶下了巨大的压力。   拾九心绪难平,这段时间便一直安分地待在长公主府。   而楚逐却一切如常,每天照例还会来看看她,却对如何处理幼帝失踪一事绝口不提。   他不提,拾九也不好问,便也绕过这件事,偶尔会问一下楚逐他的伤势如何。   这时候,楚逐的眼睛总是会冒光,告诉她:“很好,别担心。”   几天之后,拾九思来想去,从秋云夕那里要回了令牌,让她暂且不要进宫,就在着衣楼待着。   她没有当面将令牌还给楚逐,而是在楚逐回了王府后,命人将秋云夕的令牌送去王府,归还给他。   次日,楚逐来到长公主府,心情颇好:“为何不亲自还给我,嗯?”   拾九无言,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别扭。   不过,这令牌总归是要归还的。   偷偷将幼帝送出宫一事,虽然是她主导的,但秋云夕也参与其中,虽然楚逐并未追究此事,但为了避免让秋云夕受到牵连,她觉得还是归还令牌为好。   向楚逐表明她的态度。   再者,令牌并不只是代表着幼帝失踪那一件事,往后若再有什么事呢……   所以,这令牌留在秋云夕手上,终归会让楚逐忌惮,可能会让秋云夕陷于险境。   谁曾想,楚逐却将令牌归还于她:“我又不曾追究她的责任,你在担心什么。”   拾九没有去接:“我在担心什么,王爷一清二楚。”   他分明知道,这块令牌代表什么。   若是往后,她再通过秋云夕传递消息给秦少安呢?   他不担心么。   他分明对这一层心知肚明,为何还要将令牌还给她?   “她是你的朋友,我不会对她下手。”楚逐早已看透她的想法,“我很清楚,一切都是我们之间的事。她拿着这块令牌会做什么不重要,一切源于你的决定。”   拾九愕然,一时没有说话。   “但是我很高兴。”楚逐看着她,目光柔和,“你愿意将它归还于我。”   “所以——”他将令牌推到拾九身前,“我愿意放心地将它交给你。”   半晌,拾九接过令牌,收下:“好。”   过了一会儿,楚逐起身准备回府。   离去前,他转身看向拾九,眼中神色莫辨:“我不介意你将幼帝送去了秦少安手里,但是——时间会证明,你对他的相信,是错的。”   拾九心里涌起不安:“什么意思?”   楚逐道:“你很快就会明白的。”   *   不久,拾九就明白了楚逐的意思。   就在重阳佳节这天,秦少安突然昭告天下,幼帝并未失踪,而是在他秦军军营之中。   同时,他以幼帝之名下了檄书,怒斥楚逐为真正的乱臣贼子,说幼帝先前被乱臣贼子所困,现在他已迎回幼帝,必定清除乱贼,重振朝纲。   由此,秦少安一方成了正统,一时获得不少支持。   很快,京城流言四起,楚逐内外交困。   他连着好几日没来长公主府。   兴许是因为这件事,正忙得焦头烂额。   拾九坐在小亭中,看着庭院中已经枯败的荷花,一时失神。   她没想到,秦少安会拿着幼帝大做文章。   或者说,她潜意识里拒绝去想,她将幼帝送去秦少安的阵营里,会促成什么局面。   她只是单纯地考虑,幼帝在秦少安手上会比在楚逐手上更安全。   至于秦少安会怎么安置幼帝,她并未深想过。   不过现在想来,现成的“正统”就在自己手上,任谁也不会藏着掖着,势必要利用这一点壮大自己的势力。   说不上对与错。   这下,却由不得她不去深想,楚秦之争势必要有一个结果,那结果该会是怎样?   若是楚逐赢了,她将幼帝送去秦少安手上便只是一件无用功,兜兜转转幼帝又回到楚逐手上,那么事情又变成当初的抉择:是留在宫中保幼帝一世平安,还是不顾幼帝的性命要求出宫,不知楚逐会作何反应……   若是秦少安赢了,他倘或真能做一个忠君之臣,依旧辅佐幼帝稳坐皇位,那么她也能安心地离开这牢笼之地了,若是她看错了人,实则秦少安也有异心,那么事情便越发复杂起来了……   总之,在眼下,她相当于站在秦少安的军营,狠狠捅了楚逐一刀。   拾九垂眸,一时竟宁愿楚逐永远别再来找她,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就在她这么想时,楚逐却再次来到了长公主府。   拾九不禁站了起来,一转身,便见楚逐找自己走过来。   “已近入秋,长公主怎么不多穿点,就在凉亭里吹风?”楚逐看着拾九身上单薄的衣服,不禁蹙眉。   身边伺候的宫婢闻言,自然明白摄政王的意思,连忙悄然退下,去屋里拿披风。   拾九与楚逐在凉亭坐下。   楚逐问:“方才你一直看着荷花出神,在想什么?”   悠然闲谈的样子,仿佛并不曾被秦少安发出的檄书所扰。   拾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顺着他的话闲聊:“只是赏荷罢了。”   楚逐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些枯败的荷花,不置可否:“枯荷也有枯荷的意趣。”   此时,宫婢拿来了披风,给拾九披上。   另有宫婢奉上了茶。   楚逐熟练地给两人满上茶。   拾九终是忍不住,先开了口:“听说,现在坊间传言纷纷,王爷不会不知道吧。”   “知道。”楚逐神色未变,饮了一杯茶,看向拾九,“现在,世人都在说我是乱臣贼子。”   他这轻松的神色仿佛陷在漩涡中心的不是自己,令拾九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   她不由得低声嘟囔:“你难道不是么。”   从墨氏的立场上看,他的确就是乱臣贼子。   楚逐不恼反笑,放下茶杯:“既然我为乱臣贼子,那么我匡扶你为正统如何?”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5 23:57:42~2022-05-31 00:27: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心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破绽(修)   拾九一时大惊。   匡扶她为正统?   什么意思?   让她登基为帝?   意识到楚逐的想法后, 拾九蓦地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总是能做出让她感到无比疯狂的事。   楚逐在她震惊的目光中,不疾不徐道:“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先例, 往前数两朝, 大楚朝仁安慧成皇帝便是女帝,而且在任期间深得百姓拥戴, 是为治国典范。”   拾九没有说话。   她当然知道这位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女帝,但是千百年来也就出了这么一位女帝, 而且这位女帝是大楚皇帝唯一的子嗣, 登基前就被立为皇太女,皇帝驾崩后她得位名正言顺, 即使有人不认可女人登基, 却也无可奈何。   而她呢,一则幼帝尚在人世, 只是现下不在楚逐手中罢了,二则她连自己的这个长公主身份尚且还不能令天下人信服, 更谈何接替墨氏江山。   况且,她对所谓的江山权势没有一丝欲.望,也从未想过自己登基为帝的可能, 对于楚逐突然提出的想法, 她只觉荒谬。   再深想一层, 她就更觉楚逐无.耻。   若是她登基为帝, 于眼下的楚秦相争之局而言, 是于楚逐有利的。   她会成为楚逐的第二个傀儡。   如此, 她也成了“正统”。   楚逐便能以她的身份与秦少安对抗, 破除“乱臣贼子”之说。   于私情而言, 她若为帝, 便彻底锁死在了这个皇宫,不就刚好称其所愿了么?   总之,楚逐是稳赚不赔的。   想到这点,拾九先前的愧疚荡然无存。   她甚至忽然想到,也许之前楚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把幼帝送出宫,就是在他的计划之内。   拾九的脸色一下冷了下来。   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楚逐眼中闪过一丝苦笑:“不要总把我想得太坏。”   拾九撇过脸去。   也不是她非得往坏里想他,而是他许多事情做得毫不掩饰,成心让她看出来,由不得她不这么想。   “没错,我的确有借此束缚你的想法。”楚逐看着拾九留给自己的侧脸,“因为,只有把你架上皇帝的位置,你才永远不会离开我。”   拾九转过脸来,一副“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表情。   “但是,我既然让你看出来了,便是将选择权交给你,你若不愿,我何时勉强过你?”楚逐在她面前总是耐心十足,“默许你送幼帝出宫,不是我的阴谋,是真的想过放你自由。让你为帝,也不是借你对抗秦少安。所谓正统与不正统在乱世中根本不值一提,动摇不了我的根基——我做这么多,只是想留下你。”   拾九有些慌乱地挪开目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或许是知道她“死”而复生后,或许是更早的时候,楚逐便异常执着于“留下”她。   这与她想要离开的想法背道而驰。   谁也不愿意妥协。   拾九一时沉默。   楚逐又道:“若你愿意,我会排除万难,让你登上那个最高的位子,因为我早就说过——我只甘心居于你之下。”   拾九不禁笑了。   排除万难。   他也知道是“万难”。   且不说当初名正言顺即位的仁安慧成皇帝都遭到过非常多的阻挠,更别说她这个在别人眼里连长公主身份都不能自证的女人了。   拾九忽然觉得自己实在多虑了,光是要摆平天下悠悠众口,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到底是楚逐异想天开的想法罢了。   拾九迎上他的目光,摇头道:“幼帝尚在,则正统犹在,王爷若是眼中真有君臣之分,就该主动与秦少安求和,一同迎回幼帝,共同辅佐幼帝。”   楚逐知道她这是拒绝的意思,便也不再勉强,只道:“你觉得当下两军还能议和?”   拾九没接话,她刚刚说的当然是故意讽刺的气话。   陷在楚秦两军已经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怎么可能再恢复和平呢,势必要争个高下的。   况且,看他也没有求和之心,想来秦少安亦是。   楚逐看着拾九,忽地又问:“你希望他赢?”   拾九心中一时很乱,她刚刚看着枯荷时,就在想这个问题,然而她没有想出答案。   这个时候楚逐问起她,她便咬牙道:“是。”   楚逐眸光一黯,似笑非笑:“你觉得他赢了,会饶了我吗?”   拾九一怔,摇头:“……我不知道。”   楚逐道:“如果我赢了,我会杀了他。”   杀气毕露。   拾九不由得看向他。   楚逐回望她,缓缓道:“他赢了,也会杀了我。”   *   楚逐没有在长公主府待太久。   聊了那个问题之后,两人陷入一阵沉默,之后拾九便送客了。   他是故意把这件事架在她面前的,逼迫她去思考这个问题,但他知道不能逼得太紧,于是她一送客,他便也不再多留。   回到摄政王府,平黎上前禀报:“王爷,老爷来了,在书房等你。”   “好。”楚逐脚步未停,直接朝书房走去。   走进书房,楚昂正背着身看向窗外,背影有些寂寥。   楚逐道:“父亲。”   楚昂转过身,对楚逐道:“下朝许久,你为何现在才回王府?是又去长公主府‘喝茶’了吧?”   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他早已知道,楚逐每每下朝都要去长公主府走一番,哪怕前些天因为檄书的事忙得焦头烂额,一旦稳定下来,他又往长公主府去了。   只不过,之前无论楚逐有多宠爱那个所谓的“长公主”,他都可以视而不见,只要不耽误正事,以后收了她都是可以的。   但是,在那个今月长公主偷偷送走幼帝后,他的忍耐已经到达了极限。   这次楚逐回来,他本以为楚逐会处置那个今月,却没想到,楚逐竟将这件事压了下去。   为此,他怒斥了他一顿,可是他不为所动,只是坚持表示,此事不会影响大局。   他气得几乎晕死过去。   多年来的谋划,他不允许有一点纰漏。   出现幼帝失踪这种事,还叫不影响大局?   后来,他在夫人的劝说下,终于平息了情绪。   幼帝既然已经被送出去,现在便是处死了今月也无济于事,不必因此与楚逐生气,何况楚逐还受了重伤。   在这动乱之时,他们更应该团结才对。   只是幼帝的下落,恐怕还得撬开今月的嘴巴才是。   没等他让楚逐撬开今月的嘴巴,檄书便横空出世,他这才知道,原来今月竟是将幼帝送去了敌方!   这已彻底触怒了他。   却没想到,楚逐非但不处置今月,反而今天在朝堂上提出了一个让她“将功补过”的办法——   那就是让她登基为帝。   这样,两边便都代表了“正统”。   想到这点,楚昂已怒不可遏,他若当时在朝堂上,非得给他一拳不可!   他几步走到楚逐身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你怎么会提出这么荒谬的想法啊!让她登基为帝到底是为了战事,还是为了私事,你自己心里清楚。”   楚逐沉默不语。   楚昂松开手,狠狠叹气。   “你到底在想什么?儿女情长有那么重要吗?”楚昂眼底一片血红,目眦欲裂,“老臣不懂啊!”   “你就算真的放不下拾九,真的把那个今月当成了她的替身,想要补偿她,也不必拿江山皇位当儿戏!”楚昂痛心疾首,一字一句几乎呕血,“你可还记得先帝先皇后枉死的场景?那场景我光是听你说起,已是锥心刺骨之痛,何况你亲眼所见?现在正是复国之时,请太子殿下以国事为重,切勿再任性妄为!若太子殿下执意立她为女皇,老臣愧对先朝,只能以死殉之!”   楚昂说完,便抽.出腰间的佩剑,往脖子上抹去。   楚逐眼疾手快,自是第一时间阻止。   他本可以毫不费力地夺去这把剑,但他却选择用手握住了剑刃。   豆大的血珠一点一点地沿着剑刃滑下,掉落在地上。   楚昂瞠目,看向楚逐。   “父亲。”楚逐依旧唤他父亲,“我明白——我不会再拥她为帝,她也拒绝了。”   楚昂慢慢冷静下来,松了握剑的手。   楚逐便也放开了剑刃。   佩剑“啪嗒”一声掉落在地,发出脆响。   楚昂再度叹气,语气柔和下来:“老百姓本就不信服长公主的身份,你扶她为帝也难平悠悠众口,反而会显得做贼心虚,越发落了下乘。”   他缓缓道:“不如——就此昭告天下,你就是卫国太子!”   楚逐垂眸不语,似在沉思。   楚昂道:“卫朝本就是正统,墨朝才建朝不到二十年,百姓心里其实仍旧对卫国怀有感情,只是都以为卫朝彻底湮灭,又被墨慎之的雷霆手段所慑,因此不敢再提及卫朝。现在正是名正言顺推翻墨朝、光复卫朝的最佳时机。”   他说完,便看着楚逐,静待他的回复。   好一会儿,楚逐才开口,却是说道:“父亲,此事容后再议吧。”   楚昂大为不解:“你到底在顾虑什么?”   楚逐避而不谈,只道:“现在秦少安已带兵攻打峡口郡,若是让他过了峡口,京城就被撕开了一条口子,任他长驱直入了。我准备率军前去峡口郡击退他,先解除眼下危机。”   楚昂蹙眉,他心里明白,昭告天下之事与击退秦军一事并无冲突,反而会在楚逐处于不利的时候起到助力。   他为何迟迟不愿昭告自己的身份?   楚昂暗忖一番,却没有把疑虑说出口,他知道楚逐的性格,打定主意的事很难更改。   他看着楚逐的胳膊,担忧地问道:“你胳膊上的伤还没好,这个时候去战场,会不会……”   “没事,都神医医术高明,用的药膏有奇效,我已经感受到伤口在慢慢愈合。”楚逐用右手抽.出自己的佩剑,这还是当初他和拾九相继完成的那把剑。   他看着闪着寒光的剑刃:“我一只手,也能赢。”   楚昂知道他心意已决,便不再劝阻:“好,那你尽快前去,否则让秦军闯过了峡口,事情便麻烦了——”   “至于京城,你可以放心地交给我。”   楚昂眼中露出一丝冷意,心中有了主意。   *   楚逐不日便火速离京。   拾九知道楚逐离开后,心中更乱。   自从他那天把“希望谁赢”这个问题摊开在明面上后,她便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整日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而现在,随着楚逐前去对阵,这个问题甚至具体到了,在峡口郡的这场战役中,她希望谁赢?   若是楚逐和秦少安在战场上短兵相接,她希望谁毫发无伤?   她不知道。   只是不禁在想,楚逐的伤才养了短短数十天,根本还没好,现在又带伤上阵,难免吃亏……   她摇摇头,不敢再想下去。   吃过晚膳,拾九离开膳厅,准备去沐浴。   今天晚膳吃得晚,这会儿天色都已经黑了,隐隐有几声闷雷传来,似乎一会儿就要下大雨。   宫婢正在四处点灯笼,套上琉璃罩。   就在此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骚.乱。   拾九眉头微蹙,心上忽然涌出一阵不安。   正准备前去一探究竟,来人已经闯入了长公主府内,一时间偌大的庭院都被举着火把的侍卫填满,宫婢和太监们吓得乌泱泱跪了一地。   拾九这才看到,竟是楚昂和楚老夫人带着楚府的侍卫闯入了她的府邸。   “老爷——”她习惯性地像以前那样称呼,连忙改了口,“楚大人、楚老夫人。”   她掐了掐自己的手心,让自己冷静下来,端起了长公主的架子:“你们擅自闯入本宫的府邸,是想做什么?按照律例,你们可是犯了重罪!”   楚昂并不把她这点虚张声势放在眼里,冷声道:“长公主通.敌.卖.国,将幼帝送入贼人之手,才是罪无可赦!今日老臣特来审问长公主,若证据确凿,即可送入大理寺,按律例正法!”   拾九不禁悄然往后退了一步,终于明白了此刻的情况。   是她太天真了,以为楚逐压下了这件事,便真的无人追究了。   恐怕楚逐自己都是这么想的。   却没想到,楚昂会趁着他离京之际,前来找她兴师问罪。   拾九意识到,自己今天恐怕凶多吉少。   楚昂明摆着借此机会一举除掉她。   现在这长公主府全是楚府的人,她宫中这些太监宫婢又不顶事……   等到楚逐回来,一切尘埃落定,楚昂到底是他父亲,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楚大人虽然早已告老还乡,但想必应该知道墨朝的规矩。”拾九尽力与他周旋,“楚大人若是怀疑本宫通.敌.卖.国,应当先提交证据给大理寺,让大理寺提审本宫。楚大人并没有私自审问本宫的资格。”   此时,借着灯笼摇曳的光,楚老夫人忽然看到了那今月长公主手腕上戴着的玉镯。   玉镯在灯笼烛光的映衬下,泛出晶莹剔透的水波。   楚老夫人一震,连忙拉住楚昂的袖子,低声道:“老爷,您真要背着逐儿处置这个长公主吗?您看,逐儿竟将那玉镯送给了她!”   楚昂定睛看去,她手腕上确实是那个玉镯。   那玉镯楚逐曾经给过拾九,也只给过拾九。   如今,却把那玉镯又给了眼前这个女子……   说明,楚逐对她的看重,能与拾九等同了。   楚昂回想这段时间楚逐对眼前这女子的纵容,甚至已经超过当初对拾九了。   “那就更不能留!”楚昂下定了决心,看着楚老夫人,“此女子一定会祸害逐儿的,在这最后关头,我决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大计,大不了我以命相抵。”   楚老夫人眼中盈泪,不再多说什么。   天边不断传来轰隆隆的巨响,是大雨将至的前兆。   “长公主现在还不明白吗,这资格并不由你决定。”在这一声接一声的惊雷声中,楚昂的声音也像惊雷一样传入拾九耳中,“你这个祸国妖姬,真以为能逃过今天吗?”   祸国妖姬?   拾九一诧,实在没想到自己会被冠以这样的头衔。   她悄然握紧了拳,观察着四周。   眼下,长公主府的内院已经布满了楚昂带来的侍卫,不知外边还有没有更多人。   若是楚昂真想在这里杀了她,她便只能暴露自己会武功,硬闯出去。   只是,楚府的侍卫她是知道一点底细的,功夫并不比王府的暗卫差多少,而自己则很久不曾动武了,武功生疏不少。   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她根本没几分胜算……   然而,事情已容不得她多想。   楚昂一声令下:“将她拿下!”   霎时间,满庭院的侍卫都朝她动起手来。   拾九眼疾手快,迅速朝离自己最近的侍卫出手,快速夺了他的剑,与扑面而来的侍卫拼杀起来。   惊雷一声响过一声,竟在此时下起倾盆大雨来。   楚昂见她竟会武功,立刻下令:“屋顶布防,不得让这女子离开庭院半步!”   楚府侍卫训练有素,迅速排开天罗地网之势,将拾九紧紧包围在庭院中。   楚昂和楚老夫人则退到了廊下躲雨,一列侍卫将他们护在中心,让拾九连擒贼先擒王的机会都没有。   拾九咬牙硬抗,很快就负了伤。   在雨水的冲刷下,她的伤口血流不止,雨幕也阻隔了她的视线,她只觉四面八方都是楚府侍卫,找不到一个突破口。   这时候,一把利剑朝她刺来,她反手一挡,身后露出破绽,又被人划了一剑。   忽然,围在最里圈的侍卫退下,又涌上一列侍卫,这列侍卫手中的武器却不是剑,而是绳索。   他们快速移动着方位,变换着队列。   拾九知道,这是要用绳索生擒她。   她连忙往后退,却已来不及,她只觉身上一紧,已经被他们用绳子团团捆住。   楚昂和楚老夫人从廊下走出,有人为他们打着伞,而后徐徐走到拾九面前。   而拾九则被捆得动弹不得,全身已经湿.透,豆大的雨珠打在她身上,泛起了层层寒意。   她仰着头看着昔日养育她长大的老爷、老夫人,不禁思忖着,若是此时告诉他们,自己便是拾九,是会死得更快,还是有一线生机?   只是,她倔强地没有开口。   楚昂和楚老夫人亦看着她,奇怪她竟这么冷静,一声求饶也没有。   楚昂沉默不语,心里在做最后的决断。   楚老夫人却是忽然一惊:“她的脸不对劲!”   在她的脸部边缘,竟然翘起了一个小口子……   一般人的脸皮怎么会翘起来!   楚老夫人一时惊恐地睁大眼睛,躲到了楚昂的身后。   楚昂这也才发现她脸上的奇怪之处,不过他却没有任何惧怕,反而直接朝拾九走过去。   拾九马上反应过来,是她的人.皮.面.具开裂了。   人.皮.面.具不能长时间碰水,否则就会裂开,显露出原本的容颜来。   今晚下这么大的雨,她的脸早就被反复打湿了。   只是她光顾着御敌,竟是忘了这一点。   还不等她说话,楚昂已经走到她身前,揪住那翘起的边缘,狠狠一撕!   撕开后,楚昂和楚老夫人都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   楚老夫人抖着声音道:“拾、拾九……是、是你吗?”   拾九道:“老爷、老夫人,是我。”   楚昂和楚老夫人对视一眼,忽然明白了一切。   难怪楚逐将她从江南带回京城后,便对她宠爱有加。   他们都以为楚逐是找了个替代品,却没想到,这所谓的替代品竟是本人……   而楚逐,定是早已知道了她的身份。   “疯了!他疯了!”楚昂忽然想起楚逐先前竟想让拾九当女帝,一时差点晕过去。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末尾修改了一下,多增添了两千余字,主要内容不变,还是说秦少安利用幼帝自立正统,楚逐要拾九当女帝的事,不过之前写得粗糙,很多分析都没写到,   细节控实在受不了,还是精修了一下。以前买过的不用多花钱,刷新一下就行,不想重看也没关系……   *   今天是六一,祝大家儿童节快乐~也祝自己生日快乐~哈哈我一年会过公历农历两个生日嘿嘿~   *   本章提到的仁安慧成皇帝是《重生之盛宠骄女》里的女主楚千翘,这篇文也是双重生,但是是宠文噢,男主非常深情(辣菜渣渣王爷),感兴趣的可以去看看~   枝的架空古言大多共用一个世界观和历史线哈,不过故事间都没多大联系,绝对不会捆绑出售,不用担心只看一本看不懂哈~   感谢在2022-05-31 00:27:08~2022-06-01 23:55: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7687768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心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缘由   长公主府。   拾九洗净了脸, 匆匆沐浴一番,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走入暖阁。   头发还将干未干, 昭示着方才发生的事。   暖阁里, 楚昂和楚老夫人听到脚步声,循声看向她。   楚老夫人指着桌上的姜汤, 柔声道:“趁热喝了吧,暖暖身子, 别着凉。”   “是。”拾九感激地看了楚老夫人一眼。   刚才在那么混乱的情况下, 是楚老夫人先打破僵局,做主让她先去沐浴一番, 使她不至于像个阶下囚那般狼狈。   她喝下一口姜汤:“拾九多谢老夫人。”   从小到大的遵从已深入骨髓, 当她以拾九这个身份面对楚老爷和楚老夫人时,她不由乖顺了许多。   楚老夫人微笑, 又关切地问她:“伤口处理过了吗?”   拾九回道:“已经处理过了。”   自从跟都焉学习医术后,她身边总是会常备一些药膏, 方才趁着更换衣服,她给自己做了简单的上药和包扎。   楚老夫人脸上满是歉意,慈和地看着她:“一切发生得太突然, 你这一下子变换了模样, 实在不好让御医前来施诊, 只能将此事暂且押下, 从长计议, 请你体谅我们。”   “拾九明白。”拾九点头。   大墨的长公主当众“变脸”, 确实有够骇人听闻的, 所以楚昂和楚老夫人已经在第一时间将在场的太监和宫婢都关了起来, 以防此时泄露出去, 自然不会冒着走漏风声的危险,让御医来长公主府为一个“陌生女子”施诊。   楚老夫人面色欣慰,叹道:“若早知是你,我们也不会让侍卫痛下杀手。”   知晓她是拾九后,楚老夫人的态度一下平和了起来,连楚昂也缓和了脸色,不再像刚才那样杀气毕露。   毕竟拾九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到底有几丝情分在。   况且……   两人不禁对视了一眼。   在拾九梳洗的这段时间里,他们自是商量了一番。   这会儿,仍旧是楚老夫人开口,她温声道:“拾九,想必你已经很清楚自己的身世了。”   虽然他们还不清楚拾九“死而复生”又易容进宫的缘由,但拾九在“死”前就已经知晓自己的身世,这是一桩板上钉钉的事。   她以两边都心知肚明的事作为开场,显然真正想说的话在后头。   拾九点点头:“已经一清二楚了。”   而后便安静下来,等着楚老夫人接下来要说的话。   她在梳洗的时候,自然也在梳理今晚的事。   楚老爷和楚老夫人这次亲自带人进宫,想趁着楚逐离京处理掉她,自然是已经对她极度不满。   而造成他们这般不满的缘故,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那就是楚逐对她的无端“宠爱”。   这在二老眼里,绝对是不能容忍的。   这次楚逐忽然要立她为女帝,恐怕便是压倒二老的最后一根稻草。   楚逐的野心外人都看得清楚,更别说他的双亲,此番幼帝到了秦少安手上,最好的法子莫过于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自己称帝,想必二老就是这么想的。   而楚逐却在这个关头,依旧要立她这个墨氏女为帝。   也难怪楚昂会叫她“祸国妖姬”。   她想,这会儿楚老夫人必定要质问她“女帝”一事,他们二老估计认为这事是她撺掇楚逐的。   岂知,楚老夫人只是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道:“那么——你知道逐儿的身世吗?”   拾九脸色顿变,蹙起的眉头显露她的疑惑。   楚逐的身世?   他……他不就是他们的儿子吗?   拾九的心头忽然泛起不安,连心跳都加快了许多。   “拾九不知,请老夫人明言。”她抿了下唇,直直地看向楚老夫人。   楚老夫人顿了顿,看向楚昂,与他会意一番,才扭头看着她,徐徐道:“其实我们并非逐儿的亲生父母,只是这些年我们隐瞒得很好,所以并未有人知晓这个秘密。只曾经有一次,墨慎之察觉朝中有人是前朝余党,便让御史大夫梁昇去查,梁昇查到了我们头上来,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回禀墨慎之,便被我们杀人灭口。幼帝登基后,便再无人知道那些前尘旧事。”   拾九敏锐地听到了“前朝”二字,顿时心如擂鼓。   相比之下,楚逐并非他们的亲生儿子都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直觉告诉她,今晚她或许会知道很多事情。   看着她又是迷茫又是清明的眼神,楚老夫人也不再卖关子,直截了当地给了她真相:“逐儿,他是前朝太子,卫述。”   前朝太子……   拾九顿时双目大睁。   当初,燕辰娘说过,在她那个父亲墨慎之谋朝篡位后,卫朝太子和她不知所踪,后来,卫朝太子被找到,随后便被墨慎之活活烧死。   所有人都以为,卫朝太子已经死了,包括她。   却没想到,卫朝太子非但没死,竟然……竟然还是楚逐……   拾九几乎不敢相信,一时连呼吸都差点忘了。   她抚着突然剧痛起来的脑袋,好像霎时间在一团乱糟糟的丝线中抓到了一根线头。   只是,因为脑中太过杂乱,她一时还来不及将前因后果串起来。   “你知不知道,这皇位、这江山本就该是他的——”楚昂忽地站起来,朝拾九走过去,“所以,他现在看似是谋逆的贼子,其实他只是夺回他的东西罢了!”   拾九双眉紧蹙,不禁连连后退。   楚昂却步步紧逼:“这么多年来,我们这些前朝旧部跟着他卧薪尝胆,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重振前朝,光复卫氏江山!因此,我们决不允许他立你为女帝,连这想法都不能有,否则,先帝在天之灵都不会安息!”   拾九脑中更乱,头疼得更厉害,不禁大口大口地喘气。   既然楚逐知道自己是卫朝太子,又知道她是墨朝长公主,为什么……为什么会三番两次要尊她为帝?   那天在鬼狱里楚逐说过的话,一时全部涌入她的脑海。   “若是长公主犹在,那么我定会保墨氏江山太平无恙。”   “你若成为长公主,那么往后你便是君,我便为臣。”   “因为——我只甘心居于你之下。”   ……   若当真如此,他岂不是为了她,违背卫氏祖宗、违背亲生爹娘、违背所有跟随者?   拾九一时胸闷难当,不由得攥紧了心口,弯下了腰。   楚老夫人知道她难以一下子消化这么多东西,连忙挡在楚昂面前,示意他暂时不要多言。   她缓缓靠近拾九,轻轻地将她揽进怀里。   拾九已然心神大乱,整个人像是失了灵魂的躯壳,任由楚老夫人摆布。   “其实,逐儿以前一直不愿告诉你身世,是为了保护你。”楚老夫人安抚地拍着她的背,“而他自己的身世,更是不能透露分毫,否则便会面临杀身之祸。”   拾九怔怔地倚在楚老夫人怀中,有什么东西在飞速清晰起来。   难怪他之前宁愿被她误会为爱慕墨萝嫣,为墨萝嫣撑腰,也不愿公开她墨氏长公主的身份……   难怪他在鬼狱时会说,拾九不能成为墨氏公主,但今月可以……   难怪他如此憎恨她,原来她的父亲杀了他的爹娘,还夺了他的江山……   一切的一切,在她脑中轰然炸开,拾九几乎喘不过气来,浑身剧烈颤抖。   楚老夫人知道她已明白前因后果,叹了一声,抚着她的发丝,柔声道:“既然让你知道了真相,那么不妨让你知道得更多些。   “这些年来,逐儿总是对你多有苛待,甚至故意责难你,其实,他也有他的苦衷。   “当初,墨慎之攻入皇宫,先帝和先皇后跟张启明做了交易,带上你一起出逃,可是你那时尚在襁褓,根本无法控制自己,不管是在什么情况下,只要感到不舒服就会啼哭。   “有一次,先帝与先皇后带着你们躲避追兵时,路上没来得及喂饱你,你因为饿了而大声啼哭起来,便是这一声啼哭,暴露了你们的位置。先帝与先皇后为了让你和逐儿活命,便将你交给了逐儿,自己现身引走了追兵。   “之后,他们被追兵抓捕,墨慎之极为残忍地杀害了他们,还将他们的尸首挂在城墙示众。逐儿知道后,混在人群中前去见自己爹娘的最后一面……   “我想,你可以想见,那么一个小小的孩子,亲眼看到自己的爹娘死得那么凄惨,还被毫无尊严地曝尸于城墙,供万人围观,而他却无能为力,连让他们入土为安都没有办法,他该有多么痛苦……   “那之后,他就变了一个人,找到我们后,一心一意只有复仇,国仇家恨都压在他身上,他比任何人都难。   “他太痛苦了,看到你他就会想起自己惨死的双亲,可是先皇后将你交给他时,亲自叮嘱他要抚养你长大,他只能遵守母亲的遗言,一路将你带在身边。于是,他只能通过折磨你,来消解他心中的痛楚。   “若只是这样,或许他还不至于如后来那般扭曲。可是,随着年岁渐长,他其实早已从不能杀你,变成了不忍杀你。我是看得明白的,他却不曾察觉,或者,他只是在心底里拒绝承认罢了。   “他的心一边被愤怒和仇恨所笼罩,一边对你不由自主地动心,在这样的煎熬压迫之下,他只能愈渐扭曲,故意将你视若仇敌,来阻止自己对你日渐深陷。他别无他法,苦楚也只能自己独尝。   “那些年,我和老爷都以为你是张启明的女儿,又念你当时只是个婴孩,并未怪罪于你,还常常开解逐儿,希望他能放下心结。   “直到几年前,我们才意外得知,你竟然是墨慎之的女儿……那一刻,我与老爷是动了杀心的。当时我就在想,逐儿该怎么办呢?他如何接受得了?   “你的啼哭引来了追兵,害得他父母被抓,而你的父亲又亲手杀死了他的父母,他还一直将你养大,他必定是最痛苦的人!   “却没想到,他亲自将奄奄一息的你从破庙里抱了回来,待你比以前竟要好得多,似乎已经彻底放下了那些仇恨。我想,或许是那时你快要死了,让他忽然发觉,他离不开你,他爱你已经爱到宁愿背弃父母之仇……你知道吗,他真的这般爱你。”   楚老夫人摸着拾九身上的玉镯,对她道:“这玉镯其实是先皇后留给逐儿的唯一一件遗物,先皇后说过,这是要给她未来儿媳妇的。所以,那日他带着你来到楚府,当我看到你手中的这个玉镯时,我便明白,他这是已认定你的意思。我与老爷私下商量,毕竟你不是故意要害死先帝和先皇后的,既然逐儿都已经接受你,那么只要你的身世隐瞒一辈子,就把你当做可怜的孤女罢!我们原想着,这该是个圆满的结局,却没想到,后面会闹出那么多波折,竟不知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玉镯上。   一直安静听着的拾九,已经泪流满面。   楚老夫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利刃一样,狠狠刺进她的心脏。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是这样……   一切的谜团,在这一刻揭开了谜底。   她所有的疑惑、所有的不解,也在这一刻,终于有了答案。   原来在她被折磨的背后,楚逐也被折磨着……   原来在她伤心难过时,楚逐也在承受着痛苦……   原来那些被楚逐刻意隐瞒、故意略过的东西,竟全都是对她的保护……   原来……   原来她竟远远低估了楚逐对自己的爱……   拾九血气上涌,忽地推开楚老夫人,扭头吐出一口血水来。   此刻,她脑子一片混乱,无数的想法碰撞交杂,心更是空荡荡的,像是被人挖了去。   只剩胸口剧烈起伏,不停地喘着气,犹如一条濒死的鱼。   楚昂见夫人已经说清所有缘由,叹了一声,对拾九道:“你现在可明白了?这一切本就是你欠他的,是墨氏欠卫氏的,他要争夺这天下是理所应当。只是他被儿女情长所累,所以才生出那些荒谬的想法来,你不要当真,也不该当真。我是不会让他再有此意的,卫朝的旧部更不会允许,若是让他们知道,他要尊真正的墨氏长公主为帝,恐怕会群情激奋,在这最重要的关头弃他而去……那么,多年的复仇伟业毁于一旦,卫氏先祖都不会原谅他的!”   拾九努力支起耳朵听楚昂说了什么,可是她手脚冰凉,眼前一片晕眩,耳朵也嗡嗡作响。   她什么也没有听清,只听得一句。   “这一切本就是你欠他的。”   是她欠他的……   拾九捂着心口,一时支撑不住,缓缓倒地,像孩童一样将自己蜷缩起来。   “老爷,别说了。”楚老夫人低声道。   他们的目的既然已经达到,倒也不必再逼迫她。   楚昂看了拾九一眼,眼中终是有了一丝不忍,甩袖背过身去。   今晚,他的本意是来除掉今月这个祸患的,谁知却意外发现,她竟是已经死去两年的拾九。   这前因后果一串联,他们才知道,楚逐对拾九的用情,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得多。   若是瞒着他除掉拾九,以后他们与楚逐之间,恐怕不只是断绝关系那么简单了。   可是,若依着楚逐的性子发展下去,恐怕真的做得出夺了墨氏江山,又将墨氏江山拱手让于墨氏女的事来。   思来想去,倒不如就趁着这次机会,将一切告诉拾九。   拾九是个什么样的人,拾九对楚逐曾经有多爱,他们是一清二楚的。   知道了这些事后,就算楚逐要将皇位送与她,她也必定不会要。   至于之后的事……便再说罢。   只要不影响卫氏江山,不影响复国大计,其他的都可以退让。   这已是眼下最佳的两全之策了。   窗外雨声渐歇,夜已深。   楚昂看向楚老夫人,示意该出宫了,这里到底是长公主府,他们不便夜宿于此。   至于拾九——   现在整个皇宫都被他的人所控制,拾九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下,不如留她一个人静静。   楚老夫人也正有这打算,她俯身抚了抚拾九的肩膀:“拾九,地上太凉了,你起来吧。我和老爷先回府了,你好好想想今天的事,明白他的心。等他回来了,你们……你们好好说开。”   她说完,提步欲走。   此时,拾九一把揪住她的裙角,头抬了起来。   脸上泪痕未干,语气坚决:“老爷、老夫人,我要去见他。”   楚昂皱眉,现在楚逐正是最忙乱的时候,她何苦跑去战场令他分心?   楚老夫人耐心劝道:“拾九,此时战事紧张,逐儿——”   “我将峡口郡的防守图给了秦少安。”拾九打断她,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   半个时辰后。   京城通往峡口郡的官道上,骏马飞驰。   “驾——驾——”拾九挥舞着鞭子,奋力朝峡口郡赶去。   半个时辰前,当她说出那句话时,她差点被楚昂掐死。   当然,楚昂冷静下来后,便缓缓松开了手。   只得同意让她连夜赶往峡口郡,助楚逐退敌。   其实,她并未真的将峡口郡的防守图给了秦少安,那只是一个诓骗楚昂借机前去峡口郡的借口而已。   不过,在与秦少安通信的那一个多月里,她的确也透露过一些消息给他。   所以,她要去峡口郡,至少……至少弥补一些过失。   此时,天上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土地慢慢变得泥泞,身上也很快湿透,秋夜的凉雨打在伤口上,泛起密密麻麻的疼,像是被蚂蚁啮咬一般。   但拾九没有停下。   她脑中一片混乱,连自己都无法摸透自己的内心。   只知道,她要马上见到他,一刻也不能等。   *   得益于楚昂给的楚府令牌,拾九一路很顺畅地到达了峡口郡。   此时天光大亮,昨夜的淋漓大雨已经变为蒙蒙细雨。   峡口郡是个小郡,却是军事重镇,其以峡口为名,最重要的便是那道峡口,是入京必经之地。   每逢战乱,这里便是死守之地。   拾九来到峡口郡,向守关的楚军出示令牌后,问道:“王爷在哪?我有重要军情禀报。”   楚军知道她是楚昂派来的人,不敢怠慢,忙道:“此时王爷正领兵与秦军在峡口激战。”   “好。”拾九策马扬鞭,立刻朝峡口奔去。   到达峡口时,却发现战事已歇,地上满是残缺的尸体和呻.吟的伤患,未受伤的楚军在搬运尸体和救治伤患。   看来这一战是楚军赢了。   可是,拾九举目望去,却不曾发现楚逐的身影。   难道回了营地?   不对,大军未撤,主帅怎么可能先回去?   拾九揪住一个楚军,亮出令牌表明身份,问道:“王爷去了哪里?”   这个楚军只是摇头,一脸惊魂未定:“我、我不知道……”   在战场上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当时混乱厮杀之际,哪里能分出多余的心思来。   拾九只能顺着峡口,往附近的郡城找去。   *   峡口郡的郡城是一座小城,城中百姓早已逃离一空,到处门户紧闭。   只有一座宅子,此时却火光冲天。   不多时,楚逐从里面冲了出来,他怀中紧紧抱着的幼帝,挣扎着逃出了火海。   一出来,他便轰然倒地。   身上的衣服被火舌舔舐得破烂不堪,身上脸上满是被烧伤的痕迹,楚逐喘着气,睁着眼睛保持清醒,却感觉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   幼帝因被他用湿布捂住了口鼻,又抱在怀中,除了一点轻伤外并无大碍,此时无措地看着他。   他是真的没想到,这个总是冷着脸,仿佛下一刻就会置他于死地的可怖王爷,竟然会冲进熊熊火海里救他。   幼帝抖着嗓子,几乎要哭出来:“朕、朕该怎么救你?”   楚逐却并未说话,他的口鼻吸入不少带着星子的烟尘,此时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以咳嗽缓解。   况且,他也不指望幼帝能帮上什么忙。   幼帝越发无措,连忙四处张望,看援军到了没有。   而后,一个女人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幼帝一愣,这女人有几分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甚至不知道这个女人是敌是友,为何出现在这里。   楚逐顺着幼帝发愣的目光,勉强扭头望了过去。   顿时,他像僵住了一样,连呼吸都几乎停滞。   他、他怎么会在此时此地,见到拾九?   是拾九……是拾九!   是曾经的那张脸,是他两年间不曾再见过的那张脸,是他朝思暮想了无数个日夜的那张脸!   她终于卸下了她的伪装,以原本面目出现在他面前……   他是在做梦?   或是濒死时产生的幻觉?   “咳咳——咳咳——”   楚逐剧烈地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一边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倘或是濒死的幻觉,那么能在死之前再看她一面,倒也值了。   拾九穿过一条巷子,来到这处火光冲天的民宅前,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她怔然了一瞬,立刻向楚逐奔了过去。   此刻她眼里没有别人,只有楚逐。   只有他。   “楚逐!”她奔过来,跪坐在他身侧,一探他的脸,热得吓人,蒙蒙细雨浇在上面立马消失不见,没有任何降温的作用。   楚逐仰头看着眼圈发红的拾九,抬起虚弱无力的手,轻轻地触了一下她的脸。   是很真实的触感。   这个幻觉,太过于真实了一点。   从前的两年间,哪怕他日思夜想,都不曾做过这么真实的梦。   拾九一把抓住他即将垂落的手,放在自己冰凉的脸上贴着,希望能让他凉快一些。   楚逐张开干裂的唇,从喉间艰难地挤出声音来:“怎么……这么凉?”   他注意到拾九的手和脸都是冰凉的,头发未干,身上的衣服也是湿哒哒的,不禁蹙眉。   “我什么都知道了,我什么都知道了。”拾九恍然未闻,只是喃喃重复这句话。   楚逐脑中昏昏沉沉,不似往日那般精明:“知道……知道什么?”   拾九几欲落泪:“你……你太傻了。”   从来没有人用“傻”形容过他,拾九更是不可能认为他“傻”。楚逐越发蹙起眉头,思忖自己何时做过傻事。   这让他觉得,这大抵还是一场幻梦。   或者是所谓的回光返照。   他舔了一下干涸的唇,对拾九笑道:“不说那些了,你、你可还记得,你答应了我三个要求,还有一个不曾……不曾兑现?”   拾九正挪动他的身体,准备背起他前往营地,闻言一顿:“记得。”   “亲我一口。”楚逐看着她,目光灼灼。   他需要一个真实的吻,好叫让他黄泉路走得舒坦些。   “亲我一口,我死了也安心。”他说。   “你不会死!”拾九想也没想,大声反驳,眼圈通红。   她脑中一阵嗡嗡,在楚逐渴.求的目光下,抖着唇郑重印下一吻。   楚逐微笑。   他的唇干涸得如同枯草,却依旧真切地感受到了,她唇间的柔软、温甜。   似因心事已了,楚逐眼前一黑,便阖上了眼睛。   *   落日的余晖湮没在山头,天地间渐渐陷入黑夜。   营帐内,拾九点燃昏黄的烛光。   楚逐昏迷后,她背起他,带着幼帝,一路走出郡城,在城门口遇到了长行带来的援军。   看到她的脸时,长行呆住了,一时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拾九理解他的震惊,也有很多话想细细解释,但当下的情况容不得多说一句话。   “王爷受伤了。”   她一句话让长行如梦初醒,连忙接过手来。   一行人快速回到了楚军营地。   楚逐因伤势过重,现在还在昏迷当中,好在此次出行带着御医,已经给他的伤处上了药。   见王爷已无性命之虞,长行便悄然退出去处理其他事务。   他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安静地把营帐留给了王爷和拾九。   他坚信,只要拾九在王爷身边,王爷就不需要别人担心。   他更知道,王爷醒来时,最想看到的人,也必定是拾九。   御医和长行都离开后,拾九便一直守着楚逐,从天亮到天黑。   安静的主帐里,只有他们两人的呼吸交错起伏。   期间长行来过一趟,端来了热腾腾的粥,但依旧没有多问什么,只是让她多少吃点东西。   拾九实在没有胃口,吃了一口便差点吐出来,她放下碗,问起幼帝的情况。   长行道:“幼帝身上只有一点小伤,已经进行了医治,主要是惊吓过度,所以回来后便一直在睡,不过这会儿已经起来了,我命人送去了晚饭。”   拾九安下心来,又问:“幼帝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长行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秦少安那个小人,为了鼓动民心、鼓舞士气,打仗都带着幼帝一起上战场,美其名曰‘御驾亲征’,令王爷很是被动。”   拾九怔然,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不禁追问:“真的是他将幼帝带到了这么危险的地方?”   长行想到秦少安曾是拾九前夫这层关系,没好再痛骂下去,只道:“你问幼帝最清楚,我现在就将他带过来。”   “长行。”拾九叫住他,“等他吃过晚饭再说吧。”   其实这又何须求证呢,长行是不会对她说谎的,更不会去污蔑别人。   她只是怎么也不敢相信,秦少安会真的辜负她的信任……   “所以,民宅的那把火也是他放的,为了烧死楚逐和幼帝?”拾九喃喃道。   “我们当时都在峡口作战,秦少安不知使了什么计,将王爷引去了郡城,具体情况我便不得而知了。”长行道,“但是依我看,八成就是这样。”   拾九沉默,遍体生寒。   她亲自将幼帝送去了秦少安那里,为的就是保他周全,却没想到,她竟然差点害死了自己的弟弟……   长行见她面色痛苦,一时也不知说什么,便站了起来:“等幼帝吃完饭,我将他带过来,你亲自问他原委吧。”   拾九抹了一把脸:“嗯。”   “那……那我先出去了。”长行看着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下了所有想问的话,默默地退了出去。   拾九走到床边坐下,继续守着昏睡的楚逐。   她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安静地与他待在一间屋子里了。   她趴在床沿上,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一天一夜不曾休息,拾九疲惫至极。就这么渐渐地,她双眼一闭,竟是睡了过去。   醒来时,她身上盖着满是楚逐气息的被子,睡在了楚逐的床上。   睁开眼怔了一会儿,拾九才慢慢回过神,浑身一抖便要坐起来。   “别动,你继续睡。”一双手摁住她,虽然没有用力,但成功地阻止了她。   拾九侧过脸,才发现楚逐也在床上,而且就在自己身侧。   他半靠在床头,眼睛直直地盯着她,似乎在她陷入昏睡的时候,他一直是这样的。   这气氛无端有些旖.旎。   拾九怔怔地躺回去,趁机岔开了目光,不敢与他对视。   只问:“什么时辰了?”   楚逐道:“约莫已至寅时了。”   声音依旧很是嘶哑,但好歹能够顺畅说话了。   拾九又问:“你……你好些了吗?”   楚逐道:“在醒来见到你那一刻,我已好了。”   拾九闻言,差点被呛到。   过于……含情脉脉,甚至于可以用花言巧语来形容。   “我说的是真话。”楚逐蹙眉,他并没有她想的意思,只是在睁眼看到熟睡的她时,他真的才敢相信,自己还在人间。   一切自然是极好的,一切都好,人间极好。   拾九却想,哪里好了?   他身上的伤她都看到了,之前左臂的伤还未养好便添新伤不说,光是闯了这一番火海,身上已有十多处烧伤。   其中有几处,怕是……怕是药膏也不能抚平,会永远留下伤疤了。   不知此时他到底有多痛。   她不愿再想下去,轻声道:“我错了,对吗。”   楚逐不明其意,看向她:“嗯?”   “你曾经说过,你不在意我将幼帝送去了秦少安那里,因为时间会证明,我是错的。如今果然证明了,我错信他了。我彻头彻尾地错了。”   拾九将自己埋进被子里,声音闷闷的。   她已没脸再看楚逐一眼。   楚逐眉头微挑,却是笑了出来:“原来你是在说这件事。”   当时说这那话时,他心中便在想,若是有朝一日拾九发现秦少安也是个不折手段的“逆贼”,会是什么样子。   此刻,当真见到她低头认错,他却只觉她可怜可爱,不忍她懊恼。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每一个人都有野心,不要轻易被人骗了去。”楚逐一边温声说着,一边替她掖了掖被子,免得她将自己闷坏。   “可是,我差点害死了你和幼帝。”拾九终于扭头看向他,眼中满是歉疚,“我真的没有想到,秦少安竟然会丧心病狂到放火……”   楚逐忽然意识到,她并不完全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把幼帝带来峡口郡,将他置于危险之境的的确是秦少安,把幼帝作为诱饵,将我引去郡城的,也是秦少安。不过,火不是他放的。”他不急不缓地将一切解释清楚,“他将我引来郡城,在这里设了埋伏,幼帝便被他暂时关在一处民宅里。没想到幼帝逃跑时引得民宅意外失火,反倒被困在了火海之中。”   他看着拾九,一字一句地说明那时的情况。   或许,他可以顺势让拾九误会秦少安,但是他不屑。   “起火之后,他也曾想去救幼帝,不过火势太大,难以冲进去。”   “那你怎么冲进去了?”拾九定定地看着他,被子下的手紧握成拳,才能勉强控制住自己颤抖的身体。   他为什么会去救幼帝?   幼帝是墨慎之的儿子,是杀了他父母的仇人的儿子!   拾九嘴唇抖动着。   若不知道他身世,她还不知道,原来楚逐竟是个傻子。   他竟这么傻……   楚逐却是郑重看着她:“他死了,你会恨我一辈子。我再也不想你恨我了。”   拾九怔然,一滴泪悄然从眼角滑落。   “况且,当时秦少安也准备冲进去——”楚逐拭去她眼角的泪,徐徐笑道,“那时我便在想,若是他为了救幼帝死了,你会念他一辈子。倒不如我死了,你念我一辈子。”   拾九双眸顿张,一时,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只觉胸口跳动着起伏着,脑中只有他的这句话。   楚逐的指尖顺着她的眼角滑至脸颊,轻轻地触碰了一瞬,便如同不敢亵渎一般,收回了手。   “好了,现在换我问你了。”他说,“我抱你上床时,发现你手臂有伤,是怎么回事?你为何会露出自己原本的样子,又为何会来到这里?是不是京城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被欺负了?”   作者有话说:   祝所有高考生旗开得胜胜胜胜胜胜胜胜,得偿所愿愿愿愿愿愿愿愿!   *   感谢在2022-06-01 23:55:15~2022-06-08 23:31: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elaina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白叨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心玥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夜谈(修)   拾九怔然地看着他, 半晌才回神,连连摇头:“没有被欺负。”   “那是怎么回事?”楚逐欺近她,知道她必定有所隐瞒。   拾九下意识后缩, 几乎被困到床角。   她忽然意识到, 两人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应该在这深更半夜,居于一床, 彼此之间毫无距离。   只怪她曾经太过熟悉两人之间的交.缠,又兼这次情绪起伏太大, 所以竟完全没有了距离感, 直至此刻才发觉,两人离得太近了, 不合适。   拾九抬手挡在两人中间。   此刻, 两人离得极近,却好像相隔千万年。   楚逐微怔, 慢慢明白她的意思,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到底怎么了?”他不再近身, 不过语气温和又坚决,势必不许她瞒着自己。   这次拾九没有逃避,她直起身子, 迎上他的目光, 直直地与他对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的身世。”   半晌后, 她的声音响起在这个极安静的营帐。   楚逐双眸骤缩。   他从未想过, 他费尽心机一直瞒着她的事, 她竟已经知道了。   一时, 营帐更为安静了, 只有两道呼吸声交错起伏。   “……是我爹娘跟你说的?”楚逐喉间艰涩。   他心里其实很明白了, 只能是他们, 只会是他们。   至于他们是如何知道拾九的真实身份,又为何要自作主张告诉她,已经没有追根究底的意义了。   “对,一切的事我都知道了。”拾九点头,感觉自己几乎要窒息,“是我导致你爹娘被抓,是我爹杀了你的父母,我对不起你死去的爹娘,我对不起——”   “与你无关。”楚逐低声道,“上一辈的恩怨本来就不该与我们有任何牵扯,我们——”   “与我有关。”拾九打断他。   若非她啼哭引来追兵,楚逐的父母也许就不会死,是她和她的父亲,一起杀死了楚逐的父母。   他心里也很清楚。   所以,这么多年来,才会通过折磨她来消解自己的仇恨和愤怒。   曾经她以为的那些无缘无故的憎恨,原来是天经地义的报复。   错与对,是与非,一夕之间天翻地覆。   这是她完全接受不了的。   “是,我曾经也认为,与你有关。”楚逐自嘲地笑起来,眼底一片通红,“可是这么多年来,我得到了什么?得到的不过是无尽的痛苦与悔恨。我若早点明白这个道理,我们之间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哑声道:“那么,现在够了吗?我们之间早已算不清了,谁对谁错,谁赢谁输,谁折磨谁……你分得清吗?我已经分不清了。”   他祈求地看着拾九:“不如把这些都抛开,我们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   拾九一字一句道:“我害死了你爹娘,这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抹煞的事实。”   “我爹娘不是你害死的,是墨慎之。”楚逐坚定地盯着她,“而他和我爹娘都已经死了,一切的恩怨本就结束了。”   不对。   这太荒谬了。   他们之间毕竟隔着他父母的死,真的可以这样轻飘飘地一笔勾销吗?   “不——”拾九摇头,脑中一片混乱,“就算是墨慎之杀死你爹娘,可他毕竟是我父亲不是吗?我依旧是你仇人的女儿——你父母的仇你不报了吗?这份恩怨,如何消除……”   “我父母的仇,我已经亲自报了。”片刻的安静后,楚逐艰难又果决地开口。   拾九愕然地看着他。   “当初墨慎之生病,我命人给他偷偷下了慢性毒.药,导致他一病不起。最后,我亲手给他端去一碗汤药,结束了他的性命。”楚逐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你爹杀了我爹娘,我杀了你爹,一报还一报,已经扯平了。”   他眼底滑过一丝释然:“好了,说完这最后一个秘密,我再没有任何事欺瞒你了。”   他看着拾九,坦然地、静静地看着她。   他并不知道,说出这件事,会不会继续加深两人之间的隔阂,让拾九更加不愿接受他,甚至因此又恨上他。   但他知道,如果不说的话,拾九会将一切揽在自己身上,将自己困在无谓的自责与歉疚中。   他绝不愿看到拾九这般痛苦。   也不愿再欺瞒她分毫。   “我从前也愚蠢地认为你亏欠我,直到你死的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彻头彻尾地错了。我用你的死才看清自己的心,这代价太大了。所以,再次看到活生生的你那一刻,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没有什么值得计较了,我只想和你共享余生。”他近乎卑微地看着她,“拾九,你没有亏欠任何人,更没有亏欠我,是我应该祈求你的原谅——原谅我吧,好不好?”   到了此时此刻,他好像没有任何挣扎与挽回的余地了。   选择权早已交付到了拾九手里。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呈上所有卷宗,交由她去判决。   而他,只是一个等待判刑的可怜鬼。   “我、我要冷静一下。”拾九心神大乱,只觉头疼不堪。   此刻,她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去思考。   也没有办法面对楚逐。   就像楚逐所说,他们之间已经分不清谁欠谁了。   那么……又如何重新开始?   “我要下去。”她现在只想离开这里。   “拾九——”楚逐眼中掩不住慌乱,害怕她自此消失,伸手想拉住她,却在要触碰时像被烫一样收回了手。   他知道她抗拒的态度。   拾九看了他一眼:“我需要时间消化这一切。”   不等楚逐再说什么,她续道:“我还需要休息。”   “好。”听到休息两个字,楚逐终于不再勉强她,“你就在这里休息,我走。”   他话音刚落,拾九已越过他,跳下了床。   “长行已经给我安排好了营帐。”她回头看了楚逐一眼,他身上都是为救幼帝留下的伤,她叹了一口气,终是叮嘱了一句,“你好好养伤吧。”   说罢,便飞快地掀帘离去。   走出营帐,一阵夜风袭来,吹得拾九顿时清醒了几分,头疼也因此减轻几许。   她真的不知道,不知道自己以后该怎么面对楚逐,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两人之间的关系。   她原本以为,她与楚逐之间的那层隔阂是源于他的欺瞒。   可是,当那层隔阂终于被戳.破时,她才知道,真正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东西是什么……   在国仇家恨面前,她与楚逐已经不只是爱恨纠葛那么简单了。   这一切,沉重得让她无法承受。   拾九迈着缓慢的步子,朝自己的营帐走去。   此时正是夜半三更,夜风带着凉意,天上漫天星子闪烁。   她恍然抬头瞧见,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凝望着这恒古不变的夜空。   一时,心绪竟开阔了几分。   半晌后,她吐出一口浊气,继续向前。   回到长行安排的营帐,拍了拍自己的脸,强迫自己入睡。   接下来,她还有很多事要去做——   有一个更现实的问题正摆在她面前。   墨承越。   现在幼帝回到了楚军这方,而楚逐迟早要恢复卫朝,在国仇家恨面前,幼帝的命运会如何?   且不说楚逐是怎么想的,光是楚家二老和那些卫朝旧部头一个不会放过幼帝。   都说斩草定要除根,新旧皇朝想要交替,最好的法子自然是让旧主彻底消失。   那么,她该怎么保全他?   *   次日一早,拾九马上来到幼帝的营帐,查看他的情况。   彼时幼帝刚醒,睡眼朦胧间看到她进来了,一时睡意全无,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她。   他并不很熟悉--------------/依一y?华/拾九,只是对拾九隐约有些印象,不过看她昨天急匆匆赶来救助他和楚逐,可知她定是楚逐的人。   这么一大清早,她就忽然出现在他的营帐,令他难免有些疑惑和警惕。   “承越,我是今月。”拾九抿了抿唇,缓缓开口。   她已经想好了,不管幼帝会不会相信、能不能接受,她都必须赶紧与他相认。   毕竟,之后还有一系列的事要处理。   ……   拾九掐去了一些她与楚逐之间的事,将来龙去脉说与了幼帝。   “现在你明白了么,其实我就是今月。之前我一直戴着人.皮.面.具与你相处,只是因人.皮.面.具意外损坏,我又急着前来救你,于是只得露出了真容。”   幼帝一时怔然地看着她,难以消化眼前这突如其来的情况。   拾九急道:“若你还是不信,我回去便重新制一个人.皮.面.具出来,让你亲眼看看我是如何伪装的。我真的是你的姐姐今月!”   “我信。”幼帝缓缓回神,脸上露出了一丝松弛笑意,自称也换成了两人之间的“我”。   其实,就在她方才娓娓道来的时候,那股熟悉感便已经慢慢回来了,更别说她还说了很多只有他们两人单独相处时的事。   拾九如释重负,也不觉笑了起来。   姐弟俩傻傻地相视而笑。   笑过之后,拾九叹了一声:“对不起,姐姐没有保护好你。”   她亲手将他推入了危险之境,还差点害了他的性命。   幼帝摇头:“姐姐别这么说。”   他知道,她也是被蒙骗的。   拾九一怔,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幼帝叫自己“姐姐”。   他已经彻底承认了她,彻底将她当成了自己的亲人。   拾九更觉自责内疚,双眉不由紧蹙:“我真的没想到,秦少安也会变成为了权力不择手段之人,以前他在我眼里,一直是个温良忠心的君子……”   “姐姐,这不怪你。”幼帝轻轻地靠上她的肩膀,“我知道你当初是为了我好,才将我送到秦将军那边的。毕竟你与他曾是夫妻,又信任他的品性,自然以为他会依旧忠君护主。”   拾九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幼帝道:“其实刚刚我便想起来了,几年前我们就见过,那时候你是将军夫人。”   拾九心头微乱,不知如何解释那些复杂的过往,索性便不解释了,只道:“我确实嫁过他,只是——那都是过去了。”   幼帝点点头,自然也不再追问。   拾九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开始进入正题:“承越,现在我有一些事要告诉你,你必须仔细听好。”   幼帝立刻肃容,稚嫩的脸上露出了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沉静。   “你应该知道,大墨的前朝是卫朝,而楚逐——他就是卫朝的太子,卫述。”   幼帝愕然地睁大双眼。   拾九道:“大墨的江山是从卫朝先帝卫衷的手里夺过来的,当时,我们的父亲墨慎之带兵杀入皇宫,卫衷夫妇带着卫述逃命,最终被擒,斩杀于城楼,卫述侥幸逃脱。后来,据说卫述也被找到,并被活活烧死。其实,所有人都不知道,卫述盖头换名,以楚逐的身份进入了大墨朝堂,这些年卧薪尝胆,只为有朝一日光复卫朝。”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抉择(修)   幼帝听得目瞪口呆。   对于前朝之事, 他其实并不十分了解。   他只知道自己生来便是皇帝,自己的父亲也是皇帝,再往前便不清楚了。   只是这两年大了一些, 才知道原来在墨朝之前是卫氏天下。   而此刻, 陡然知道楚逐竟是前朝太子,他心中的震惊不言而喻。   原来, 楚逐对权势的野心背后,还有这层原因……   拾九不由得伸出手, 揉了揉他的脑袋, 这些事她本不应该让这么小的孩子承受的,可是她却不得不说。   楚逐要复国, 他的身份迟早会公开, 与其那时候才让幼帝被动知晓,不如现在主动告知他, 让他心里先有个准备。   拾九正色道:“这段时间你应该已经看得很清楚了,若是秦少安赢了, 他会故意让你陷入险境丢掉性命,从而名正言顺地登上帝位。而若是楚逐赢了……境况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他需要光复卫朝, 就必定要除掉墨朝的根基。便是昨天他舍命救了你, 也不代表什么。”   幼帝垂下眸子, 一时只是沉默。   若说昨天因为楚逐救了自己而对他怀揣了一丝希望, 那么现在知道楚逐的身份后, 他再傻也知道, 这丝希望也该放下了。   “我明白。”他嘟囔了一句, 像是认命一般, 连脑袋都垂下去了, “横竖都是死而已。”   他们每个人,都想杀了他,只因他是皇帝。   “不会的——”听到从他嘴里说出的“死”字,拾九心头一震,不禁将他揽入怀中,“姐姐会保护你的。”   幼帝不语,半晌才道:“你会活下来吗?”   他已是难逃一死,但愿姐姐能活下来,也好。   “我会活,你也会活,我们都会活下来。”拾九松开幼帝,看着他,声音轻柔却坚毅,“承越,我跟你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现在的形势。但是,我一定会护着你,你相信我好不好?”   她迟疑了一瞬才接着说道:“不过,我也必须得让你明白,现在墨朝江山已是摇摇欲坠,朝中势力早已被楚逐和秦少安瓜分,我们没有任何根基可言。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尽我所能保护好你。但是,你若是想要像从前那样,继续做万人之上的皇帝,已是再无可能了。”   拾九说完,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续道:“我需要你放弃皇位,不许再对皇位有任何留恋,坦然接受以后或许只是一个小老百姓的可能。”   她今天前来说出这些话,一来让幼帝有个心理准备,二来想探听他的意思。   之前在宫里,她与幼帝也曾深聊过一次,那会儿他说“其实能活着就好了”,她便没有再追问。   而此刻,她这般直白地告诉他,在“活着”背后,皇位是必须要先放弃的东西。   拾九看着幼帝,眼中不禁涌起歉意。   她知道,此刻的她冷酷又无情,身为他在这世间的唯一亲人,她却在残忍地剥夺他这么多年一直拥有的东西。   但她没有办法。   她已经反复权衡过,当初在楚逐和秦少安之间周旋时,她将赌注压在了秦少安身上,如今才知道秦少安是靠不住的,而知晓了楚逐的身世后,她心中也很清楚了,便是不说楚逐会如何处理,光是那些卫朝旧部就不会放过幼帝。   此种情况下,单靠他们姐弟俩,想要守住皇位根本没有任何可能,若是主动舍了这个皇位,她再向楚逐求情……   又或者,她带着幼帝亡命天涯,总归比困在皇位上等死要好得多。   她静静地等着幼帝的回答。   没想到,幼帝并未迟疑太久,只是那么一错神的工夫,幼帝抬起头,重重点头:“好。”   拾九看着他眼神里的果断和洒脱,心里松了一口气。   于她而言,她对皇位是没有什么执念的。   如同秋云夕那次开解她所说:“这江山变来变去,姓什么很重要吗?”   因此,她不认为江山理应是姓墨的,若舍弃墨氏江山能换来幼帝活命,那舍弃便舍弃吧,没什么好可惜的。   只是怕幼帝想不开,毕竟那是他出生就拥有的东西。   此刻知道他没有死守皇位之意,她心里自然松快不少。   “承越——”她轻唤一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明白。”幼帝握住她冰凉的手,“姐姐。”   俄而,两人相视一笑。   *   走出幼帝的营帐,拾九舒出一口气,却发现营帐外空无一人,本该在此值守的守卫不知去了哪里。   她心头一凛,便见不远处楚逐长身而立,因烧伤未愈,面色是苍白的,但身形却如往常一般挺拔削瘦。   他此刻正看着她,很明显在特意等她,有话要与她说。   难怪守卫都退下了。   拾九面色微变,昨晚的种种掠过脑中,她一时还不知怎么面对他。   但是,总归要面对的。   就在她收敛神色,准备朝楚逐走过去时,楚逐已快步走到了她面前。   拾九下意识垂下目光,避开他的视线。   “你放心。”楚逐凝着她的发顶,郑重道。   拾九一大早就来到幼帝营帐,他自然明白她的想法。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让拾九蓦地抬头看他。   楚逐紧盯着她错愕的眼,温声许诺:“我不会杀他,也不会让任何人动他。”   他们之间已经隔了千山万水,若是再加上幼帝这条命,那就真的没有一丝回旋余地了。   拾九一时愕然失语。   其实在方才她看到他时,便已经想好怎么向他求饶乞命,却不料话还压在喉咙里,他竟已主动开口。   他真的愿意放过幼帝?   可是……可是楚昂不会反对吗?那些卫朝旧部都不会答应吧!若是他要执意留下幼帝,得顶住多少压力?   况且,幼帝终究姓墨,他留下幼帝,就不怕给自己的江山留下隐患吗?   拾九嘴唇翕动,最终没将这些疑惑问出口,她怕她问出这些问题,楚逐就不会放过幼帝了。   ——哪怕她知道,楚逐只要做出了承诺,便绝无改口一说。   “谢谢。”沉默之后,她轻声道。   楚逐眼尾上挑,哑声道:“只有一句谢谢吗?”   拾九眼睫扑闪两下,目光躲闪:“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楚逐顿了一瞬,“再给我一段时间。”   拾九脸上闪过一瞬间的失神,哑然无言。   楚逐没有再继续说什么,只道:“这段时间你和幼帝先住在军营,等这边的事情解决了,我带你们回京。”   “好。”拾九轻声道。   她明白,现在京城是楚昂在掌控,她带着幼帝回去必死无疑,眼下军营是最安全的地方。   此时,长行匆匆前来,看了拾九一眼,面色凝重向楚逐道:“王爷,长行有要事禀报。”   拾九见状,向楚逐略一点头,便转身离开,向自己的营帐走去。   楚逐目光凝着拾九离去的背影,直到被长行唤醒:“王爷,拾九已经走远了。”   “什么事?”楚逐敛下神色。   长行附在他耳边,低声道:“王爷,老爷来了,正在主帐等候。”   楚逐眉头骤缩,沉声道:“长行,从今天起,由你来负责拾九和幼帝的护卫之事,没有我的允许,不能让父亲见到他们。”   “是。”长行承命,看着楚逐一脸病容,不由得劝道,“王爷,长行斗胆多嘴一句,你现在身负重伤,秦军必定会乘虚而入,老爷千里迢迢亲自赶来,不知是否京城又出了什么乱子,内忧外患之下,请你一定要好生休养才是!”   长行心里焦急不已,王爷昨天受了那么重的伤,本就应该卧床养伤,结果昨晚大半夜还在拾九的营帐外面徘徊,今天一早又站在幼帝营帐外等候拾九,全然不顾自己的伤势……   每次遇到拾九的事,王爷就不再是平日冷静自持的王爷了。   “我自有分寸。”楚逐唇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便向主帐走去,脚步沉沉。   他心中了然,现在秦少安被牵制在峡口郡,京城不会有什么大乱子,左不过他救下幼帝的事传到了父亲那里,父亲必然坐不住了。   掀帘进入主帐,楚逐正要向楚昂请安,帐内的楚昂听到了动静,竟是抢在他前头,猝然跪地。   “老臣恭迎太子殿下回朝。”   楚逐蹙眉,快步走过来想将他扶起,楚昂却是纹丝不动。   “父亲这是什么意思?”   楚昂叩首道:“太子殿下久久不愿公布身份,昨日又舍命救幼帝陷自身于不顾,老臣实在猜不透太子殿下的想法,于是只能擅作主张,将殿下前朝太子的身份公之于众,免得秦贼再以幼帝作旗,陷殿下于不利。”   楚逐眸光一凝,面上平静似海,然而五指已然紧缩成拳:“这么大的事,你竟然自作主张。”   楚昂抬首道:“老臣自知此乃僭越,故连夜前来请罪。”   楚逐冷冽地看着他,周身寒气逼人。   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两人早已不是父子胜似父子,他岂能真的杀了他不成。   而楚昂也就是仗着这点,才会两次三番背着他自作主张。   楚逐眸光微动,现在京城必定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一两天内必定天下皆知,一切已成不可挽回之势。   这就是楚昂的目的,逼迫他不得不按照原定复国之计行事。   一片沉默中,楚昂叹了口气:“逐儿,我也是没办法了。”   “之前我就曾跟你说过,不如趁着这次战乱公布你前朝太子的身份,你却怎么也不允。直到我发现长公主便是拾九,我才知道,你竟是为了拾九。那么,此番救下幼帝,想必又是为了拾九……”   “你会为她做到什么地步呢?是不是会为了她连江山都抛诸脑后?我不敢赌,我怕复国大计付诸东流,我只能这样逼你。”   “现在,天下皆知你是前朝太子,便再不用顾虑墨朝幼帝,你当时就不该救他,让他葬身于火海,罪魁祸首便可全盘推到秦少安身上,你何苦救他来!”   “不过现在也不算晚,幼帝已在你手上,只要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这世间便再无墨氏皇朝,卫国光复近在眼前!”   “若我说,我要留下他的性命呢。”楚逐淡声道。   作者有话说:   致读者:真的很抱歉,写完64章后思绪就有点接不上,本来是想硬写下去,但是瓶颈难跨,下笔皆是空白。想挂请假条,又不知道哪一天能写出来,不敢保证回归日期,又总想大概明天就能更新了。然而之后也没思绪,加上省考临近,干脆卸载了晋江,全心全意准备省考了,当然,也有鸵鸟心理的因素在。前几天终于拾起这篇文,本来是准备接着更新的,所以才修改了64章的内容,没想到接下来几天突发肠胃炎,于是又耽搁了几日。今天终于回来,这一次必定更新至番外完结。虽然追更的读者估计已经都被我“熬”到弃文了,但还是想解释一下,为这一个多月的断更致以歉意。   *   感谢在2022-06-08 23:52:36~2022-07-22 18:00: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心玥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释怀   楚昂愕然睁大双眼, 嘴唇不住抖动:“又是因为拾九?”   他几乎是肯定的语气,除了拾九他想不出第二个原因。   若没有拾九的存在,以楚逐杀伐果断的性子, 恐怕无须他提点, 早就解决掉幼帝这个祸患了。   楚昂眯眸,越发庆幸自己此番的先斩后奏, 否则有拾九在,楚逐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不禁心叹, 若是拾九真的死在几年前就好了。   何苦又回到楚逐身边, 迷惑他的判断,动摇他的心志。   见楚逐并无反驳, 脸上已是默认的模样, 楚昂心中大恸,气道:“所以, 你为了她,要将唾手可得的卫朝放弃吗?你要丢弃你的国家!”   “我没有。”片刻之后, 楚逐哑声道。   *   拾九回到营帐,以手撑脸呆呆地枯坐了好一会儿才回神。   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一饮而尽, 才忽地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   之前为了保护幼帝, 她将筹码压在了秦少安身上, 非但将幼帝送去了他那里, 还给他传过一些机密。   如今, 她决定将这些事告知楚逐。   这与她和楚逐之间的关系无关, 换成别人, 她同样会告知。   秦少安辜负了她的信任, 她便不应该给他任何助力, 现在也要尽可能地减少损失,以弥补自己曾经的错误。   思定,她连忙取出纸笔,开始根据记忆将自己当初所做之事一一写下。   末了,她将已经干涸的信纸仔细叠好,紧紧握在手中,便往门口走去。   掀开帘子,正要送去给楚逐,便见长行立在外面,似在护卫营帐。   她一怔,而后才反应过来,连忙侧过身子让他进来:“长行,你站外面做什么?快进来坐坐。”   长行转身看向她,思量了一瞬,才跨步进来:“拾九——或者,我也可以叫你今月,今月姑娘。”   拾九愣住,随即干涩地笑了笑:“你猜出来了。”   “我要是如今还猜不出来,那我也太蠢了。”长行说话冷冷的,很明显在生气。   自打和王爷在江南见到“今月”,他便觉得事情变得奇怪起来,后来王爷将今月带回宫,他还不曾猜出她的身份,只当王爷思念拾九心切,找了个替身。   直到这次拾九突然出现,才让他不由得串联起了这一切,他思考了一晚上,才终于做出了这个大胆猜测……   现在猜测被证实,他如何能不生气。   拾九也自觉对不住长行,连忙殷勤地倒茶水,讨好道:“长行,这天怪热的,你坐下来喝口凉茶。”   长行恨恨地坐下:“你骗过了我们所有人。”   想到她“死”去时他们的痛苦,想到这些年对她的思念,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长行,”拾九在他对面坐下,像小时候犯错了那样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你别生气了……我也不是成心要瞒着你,只是你若是知道了,那王爷必定会知道……我、我不想他知道罢了。”   她不提楚逐还好,提到了楚逐,长行更是不平:“我不是气你瞒着我,我正是气你瞒着王爷!”   他们所有人,谁能比王爷更痛苦?   长行一时气急,连连质问:“在江南的时候,王爷应该还没发现你的身份吧?那个时候王爷在你面前那么痛苦,你真的就无动于衷吗?回宫之后,王爷对你那么宠爱,你却爱搭不理,又是在做什么呢?”   说着说着,见拾九沉默低头,长行顿住了话头,声音低了下来:“抱歉,是我失言了,我不该说这些,我都是在胡言乱语。拾九你别放在心上。”   他只是因为拾九这么多年的隐瞒,一下被气恼占据了头脑,口不择言。   发泄过后,神智恢复了,才自觉自己说的话有多重,对拾九有多不公平。   其实,他并不清楚他们之间的事,又有何资格评判呢?   长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你们互相折磨够久了,我只是希望你们都好好的,无论是什么结局。”   “……我明白。”   一阵沉默。   拾九起身,捏了捏手心的信纸,决定先干正事:“长行,带我去见他,我有件事要跟他说。”   “你现在不能过去——”长行也站了起来,挡在她面前。   “怎么了?”拾九察觉有异,平日长行都是跟在楚逐身边,今天突然在她帐外护卫,此刻还不让她去见楚逐,一定事出有因。   长行看着她,思索片刻,决定将事情告之她:“老爷来了,现在正和王爷议事。”   拾九眸光一缩,顿感不妙。   楚昂这次过来,必定和幼帝有关。   长行见她面色顿变,虽不知其中缘故,但大抵也猜出楚昂此行与他们姐弟有关,忙宽慰道:“你别着急,也许老爷是为了京城的事而来。”   可是拾九仍然面色凝重。   长行便又道:“你别担心,王爷让我保护好你和幼帝,暂且不让你们与老爷相见。不管老爷打的什么主意,都无法越过王爷的。”   拾九却已失神,脑中忽地回旋起楚逐的那句:“你放心。”   就在片刻之前,他亲自这般向她许诺。   她……应该可以相信这句话吧?   *   片刻之后,拾九慢慢冷静下来,她将手中的信纸交给长行,低声道:“有机会帮我把这封密件交给王爷吧,我在宫中时,曾经——曾经给秦少安偷偷传递过一些机密。”   她说完便紧抿双唇,等待长行的失望与唾弃。   作为暗卫来说,此等背主行径,实乃第一等的耻.辱。   虽然今时不同往日,她的身份已经大变,但她知道在长行眼里,这依旧是绝不能接受之事。   长行却并不说话,只是握紧了拳,半晌后才呼出一口气:“其实,王爷知道。”   拾九诧异地看着他。   “王爷早就知道你通过秋云夕给秦军传递信息之事,只不过他没有声张,甚至连你的信件都未拆看,任由你在他眼皮子底下将消息传递给秦少安。”长行皱紧了眉头,他当时尤为不解,王爷却不说缘由,他简直不知道王爷对“今月”还能放纵到什么地步。   而现在,他终于知道缘故了。   因为是拾九,所以做什么都可以。   王爷一定是这么想的吧。   长行深深叹气:“只是,我没想到——会是你。”   他到现在还不明白,当初拾九为何要背叛王爷,难道王爷看起来比秦少安还不可信吗?   同样野心勃勃的两个人,她竟然会更宁愿秦少安爬上权臣的位置。   面对他半是质问半是不解的眼神,拾九却只是撇开了目光,什么也不辩驳。   “我会把它交给王爷的。”长行捏紧了信,往外走去,“我先去幼帝营帐护卫,免得幼帝不小心让老爷撞见了。你不要乱跑,王爷一定会有妥当安排的。”   “嗯。”拾九点头。   她静下心来,一直待在营帐里,等候楚逐的安排。   很多事情,不是逃避就能解决问题,必须从现在开始一一了结。   她想,等楚逐应付完楚昂,想出了完美的解决办法,必定会有所行动。   不过她没想到,一切比她预想的快得多。   没过多久,帐外便传来了楚逐的声音。   他没有直接掀帘进来,也没让人通禀,反而立在外面道:“拾九。”   拾九听见楚逐用问询的语气轻唤她的名字,一时愣住。   楚逐见她不答话,假咳了一声,问道:“我——我现在可以进来吗?”   这句话问得颇有些生涩,以至于拾九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其实,在宫中的那段时间,拾九已经感觉出来,楚逐在笨拙地改变自己以往的霸道专横,不过在宫中事事有人通传,倒也不必他亲自问询。   此时,他的这番举动倒让拾九有些不习惯。   她怔了一下才回神,忙走过去掀开了帘子,让他进来。   楚逐一进来,拾九便有些迫不及待,开口便问:“老爷已经知道幼帝被你救下了是吗?”   “是,军中有卫朝旧部,这件事瞒不住他的。”楚逐坦诚道。   拾九对此事已有心理准备,此时倒也不惊讶,只是肯定了此刻的想法:“所以,他一定是为了承越而来的。”   “不全是,还有一件事——”楚逐面色平静地看着她,幽深的眼神里却蕴着滔天巨浪,“在来这里之前,他已经擅自将我的真实身份公之于众了。”   真实身份?公之于众?   拾九愣愣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拼凑起这句话的意思。   也就是说,天下人都知道了,楚逐便是前朝太子?   那、那么这样的话——   现在身处楚营里的幼帝便成了一个无比尴尬的存在。   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他悄然消失。   拾九的胸口不断起伏着,嘴唇抖了一番,才问出口:“老爷……他想怎么处置幼帝?”   楚逐眉眼一挑,眼神温柔地看着她;“你倒不如问我,准备如何处置。”   拾九一怔,心里那铺天盖地的紧张顷刻间消散无踪。   也就是说,不必顾虑楚昂的想法,他会解决。   拾九不由自主地舒了一口气,她就知道,他答应了她,就一定会做到。   *   次日,当楚逐卫朝太子的身份传遍墨朝大地时,拾九和幼帝早已在长行的护卫下,悄无声息地走在乡间小路上。   幼帝自出生以来,不是养在皇宫就是被带在战场,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恬静安宁的乡村,这对他来说新鲜极了,他不由得左看看右看看,连无意中飞过的蝴蝶都能让他眼前一亮。   拾九和长行在后面走着,她眉眼带笑地看着幼帝,笑意却未曾到达眼底。   “拾九,我总觉得——你和王爷有什么事瞒着我。”长行侧过脸去看着拾九。   拾九笑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就在昨天晚上,幼帝的营帐“意外失火”,趁着军营大乱之际,长行带着她和幼帝瞒过众人眼睛,悄然离开了军营。   这是楚逐的安排,长行奉命而为。   在“失火”之时,楚逐会安排好一具与幼帝身形相仿的死尸,在这场火灾中烧焦成木炭。   拾九看着眼前活蹦乱跳的墨承越,心中感慨万千。   从昨天晚上起,世间便再无幼帝这个人了。   而他们则在长行的护卫下,前往楚逐安排好的安全之地。   不过,昨天楚逐暂时压锁住了军营的消息,众人还不知晓他的身份,连长行也不知道。而他们从离开军营到现在,路上也不曾接触过任何外人,所以长行依旧对此一无所知。   只是,现在的楚营恐怕早已炸开了锅,不知是幼帝死于火灾更加令人震惊,还是楚逐的前朝太子身份更加令人震惊……   想到这里,拾九的眸光越发黯淡下来。   幼帝恰好死于楚逐公布身份的时候,世人会怎么想已经是显而易见的,哪怕楚逐最后登上了九五之位,这件事也将成为他一辈子的污点。   恐怕会有无数人怀疑他得位不正,甚至会质疑他前朝太子的身份也是故意捏造。   为了让她带走幼帝,他从此顶上了这些骂名和脏水……   拾九心绪翻涌,这几天的事已经远超她能承受的程度,她心神惧乱,已经无法思考这些爱恨情仇,只是麻木地被推着往前走。   “拾九?”长行看着拾九逐渐失神,甚至差点跌了一跤,连忙叫住她。   拾九回过神,止住了脚步,意识到自己思绪飘远了,扯着嘴角勉强笑了笑。   “不想笑就不要笑。”长行看着她笑得像哭一样的表情,狠狠地叹了口气。   “嗯。”拾九重新往前走,想起长行的话还未回答,顿了一瞬,“你很快就会知道。”   现在楚逐的身份已经公告天下,他们只要接触到老百姓,长行自然会知晓这件事。   她实在说不出口,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况且这乡野小路也不是适合谈正事的地方。   长行“唉”了一声,却也没再追问,只道:“我真的感觉,你和王爷之间有很多秘密,很多只有你们二人知晓的秘密。”   到了中午,三人席地而坐,吃了一些自带的干粮,便又重新赶路。   好在这一带都是楚军控制范围,一路上非常顺利。   晚上,三人终于到了一处客栈休息,长行和墨承越住一屋,拾九单独住一屋。   吃过晚饭,拾九和墨承越回屋休息,长行则出去添置干粮,顺便打探一些消息。   待他回来后,他径直快步走去了拾九的房间外。   拾九对此毫不意外,甚至在他只敲了第一下时便打开了房门,侧身让他进来。   长行进来后,返身关好了门,甚至谨慎地关好了窗户,这才紧紧地盯着拾九的眼睛:“王爷……是前朝太子?”   “是。”拾九点头,在桌边坐了下来,“他本名叫做卫述……”   听拾九说完楚逐的身世,长行垂下脑袋怔了半天,久久难以回神。   他自认为自己是王爷身边最亲近的人,却不曾想,这么多年来连王爷的真实身份都不知道。   过了好半天,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到底还是你了解王爷。”   拾九淡淡苦笑:“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那你呢。”长行忽地抬眸看向她,“其实——你的确是墨朝长公主对吗?”   原先他以为,王爷只是为了能给拾九一个高贵的身份,所以才非得昭告天下,“今月”才是墨朝真正的长公主。   而此刻,他心里好像串起了越来越清晰的脉络。   难怪拾九非要救墨承越,难怪王爷这么急着让他带他们姐弟离开,难怪墨承越要以这样的方式“死”掉……   若是这样,岂不是——   拾九与墨承越都是王爷仇人的儿女?   他不敢想,王爷是经历了怎样的挣扎,或者说,对拾九究竟爱到了什么程度,才决定放过墨承越。   拾九并未反驳长行的话,只是淡声道:“一切都不重要了。”   随着幼帝的“死亡”,墨朝已在倾覆之际,而她这个无足轻重的长公主,结局落在史书上也不过短短一笔:长公主自行出宫,后不知所踪。   “从小到大我一直深信,王爷做任何事都有他的道理。”短暂的沉默过后,长行站了起来,“所以,你安心休息吧,既然王爷让我保护你们,长行一定不负所托。”   拾九也站了起来,将长行送到门外时,低低地说了一声:“谢谢你,长行。”   *   几天后,他们来到了一处隐秘的小山村,在这里安顿下来。   此处名唤小田村,楚秦开战以来,小田村一直为楚军把控,几乎如世外桃源一般,未曾受到任何战火纷扰。   当地村民也比较质朴,便是知道他们是外来人,也没有什么敌意。   在这里,拾九还是叫拾九,长行亦唤长行,只不过墨承越换了个名字,他们叫他“成越”,将墨姓永远掩去了。   毕竟,世间已无幼帝墨承越。   长行在这里买下了一个空置的小院,说是小院,其实不过是四周用篱笆筑起一圈围栏罢了,里头的民居有四间住房,已足够他们住了。   他们对外以三兄妹相称,长行是大哥,拾九是二姐,成越是小弟。   拾九是住过乡野山村的,知道怎么同村民打交道,因此很快就融入了他们,加上有长行帮忙,生活上完全无需发愁。   成越也越发懂事,从他营帐的火光燃起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再也不是墨朝的小皇帝了,跟着拾九来到小田村后,他带着满腔新鲜,跟着她一起适应这里的生活,看得拾九欣慰不已。   在小田村不像在军营,没有那么多限制,平日里只要不离开村里,哪里都可以去。   因此,拾九并不拘束成越,反而鼓励他和村里的同龄孩子一起玩,想让他慢慢变成普通的孩子,拥有和普通孩子一样的快乐。   小田村的日子过得简单而平静。   拾九知道,长行每天都会利用信鸽跟楚逐联络,但她从来不会去问及半分。   她心里很清楚,楚秦之争迟早会有一个结果。   而她也几乎可以断定,楚逐会赢。   毕竟楚逐上一世便笑到了最后,这一世与上一世虽全然不同,但楚逐光是在知己知彼上就已经赢过秦少安。   获得最后的胜利,也只是时间问题。   而现在,一切急不得。   哪怕她和成越已经抹去了身份,也还得暂时在楚逐的庇佑下活着,只有等到天下大定,楚逐掌控大局的时候,成越才能说得上是真正的安全。   她只能耐心地等。   哪怕最终决定离开,也要等楚逐前来,与他当面诀别。   只因,那日楚逐离开她的营帐前,扭头问了一句:“你会等我的吧?”   仿佛一只湿漉漉的小狗儿,向她可怜兮兮地祈求。   她明白他的意思,至少不要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偷偷离开。   那一刻她有点恍惚,待回过神来时,她竟已经点头了。   *   怀着平静等待的心,拾九在小田村住了足足两个月。   就在天气渐寒,秋夜纷纷飘落时,楚秦之争终于有了结果。   秦少安,输了。   对于拾九来说,这是一个毫不意外的结果,她没有任何诧异。   只是,当看到长行顿了顿,告诉她秦少安已被楚逐击杀于战场时,她的心还是猛地跳了一下,往下沉去。   在当初嫁入将军府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秦少安都是她身边最温柔可靠的兄长,她一直心怀感激。   哪怕世事变迁,那些他给予过的照顾和依靠,也是无论如何都抹煞不掉的。   后来她带着今月的身份再度踏入京城,与他暗中联系上了之后,本以为必定还会再见,却不曾想到,原来几年前和离的那个雨夜,便是永别。   有时候,人生就是这么猝不及防,待到回首时,才发现什么都过去了。   长行看到拾九因秦少安之死而失神,不禁道:“拾九,你应该很清楚,战场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若是王爷不杀他,可能死的便是王爷了。”   拾九并未答话,这道理她自然懂,也没有因此怪罪楚逐的意思,只是她什么话也不想说,只想安静片刻。   长行见状,也不再多言,只道:“王爷眼下有很多事要处理,待他处理完,马上就会来见你。”   “嗯。”拾九淡淡点头,想到要见楚逐,心里竟没了当初的纷乱感,反而异常平静。   这一等便是一个多月。   待楚逐真正来小田村时,小田村已经下了一场初雪,薄薄的雪更像是冰渣,踩在上面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楚逐见到拾九的时候,她穿着一身素色的袄子,正在井边打水。   他没有出声,只是近乎痴.迷地看着拾九的背影,甚至忘了上前帮她一把。   不过,打水对拾九来说实属小菜一碟,她动作利落,毫不费力地将满满一大桶水打了上来,倒入自己带来的木桶,而后提起木桶转身——   终于看到了楚逐。   拾九愣住。   倒是楚逐如梦初醒,他快步朝拾九走过来,接过她手中的沉甸甸的木桶,动作非常自然,仿佛两人昨天才见过。   “长行呢?”他轻声问道,语气却隐含不悦,似在责怪长行让她干活。   拾九回神,解释道:“长行带着成越去山里砍柴了。”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这点小事我自己能做。”   楚逐“嗯”了一声,便没再多言,两人不知不觉朝着归家的方向走去。   拾九余光看向楚逐。   楚逐是从小是个贵家公子,便是提水这种小事,今儿也是破天荒第一次,虽然他拿得稳稳的,但依旧有几分隐藏的笨拙,与他周身的贵气混在一起,显得颇有些滑稽。   拾九不禁眉眼一弯。   两人走了几步,楚逐忽道:“秦少安之死,你可曾怪我?”   拾九未料到他会突然提起秦少安,顿了一瞬,摇头道:“成王败寇。”   楚逐道:“其实我并非故意在战场上杀他,我想你或许还有话要跟他说,原是打算活捉的。然而,他自己选择了死。”   拾九默然,她想她能理解秦少安宁愿死也不愿被俘的心情。   对于他来说,被囚于昔日的对手,应该是比死还要更痛苦的折磨吧。   “死之前,他让我替他向你说一句抱歉。”   拾九眼中浮起一丝诧异,秦少安会向她说抱歉并不奇怪,她诧异的是,楚逐竟然会替他传达。   楚逐看向她道:“我并非看在他的面子上,我说过,我不会对你再有任何欺瞒。”   拾九沉默地点点头,抬头看向远处的湛蓝天空。   这样的天空,死去的人再看不到了。   逝者已矣,恩怨已尽。   不必抱歉。   她在心中默念了一句,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村里的水井离他们的住处并不远,前方便是小院了。   “一切都过去了。”   楚逐跟了上来,默契地没再提方才的话题,只道:“这段时间,战乱止息,我已控制大局,父亲那边也已经解决好了。从此以后,世间已无墨氏幼帝,他可以安心活着,你不用担心还会有人暗中追杀他。”   “好。”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到小院外头,拾九停下了脚步,“谢谢。”   她打开院子的门,想从楚逐手中把水桶接过来,楚逐却忙走了进来,问她:“水桶该放在何处?”   拾九见他生怕自己把他拒之门外的样子,摇头笑了笑,她只是准备自己去倒水而已。   “厨房。”她也没过多解释,索性带着楚逐去了厨房,指挥他将水桶里的水倒入厨房的大水缸里。   楚逐放下空木桶,顿了一瞬,便继续之前的话题:“现在天下已定,我将于十天后登基,恢复卫朝国号,可是后位空悬——”   他定定地看着拾九,郑重道:“拾九,你可愿意,嫁我为后?”   一阵短暂的安静后,拾九忽地一言不发地往外走。   楚逐不明其意,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拾九走到院外的青石台阶处坐下,楚逐看到后,立刻脱下自己的外衫:“刚下过初雪,这台阶未免太凉,不要伤了身体。”   抬头看了他一眼,拾九坦然将外衫接了过来,垫在身下。   楚逐眉眼一舒,也在她身侧坐下。   台阶的确是凉的,又湿又冷,但是楚逐的心情却不由自主地热起来。   这次他来到小田村,拾九不像之前那样痛苦和抗拒了。   看到他笨拙地提水桶时,她甚至在偷笑。   他向她解释秦少安的死,她也没有怪他。   刚刚他递上自己的外衫,她竟然坦然地垫在身下,似乎已经默许了他的靠近……   楚逐脸上浮起笑意,看向拾九的目光带着几分无法抑制的期许和欢喜。   他知道拾九这会儿坐下来,定是有话要说,他有足够的耐心,倾听她这段时间的想法,也有足够的耐心,一直一直等她回头。   “来到这里不久,我听村里的婶子说,在小田村的后山上,有一座无名小庙,庙里供奉的菩萨很灵,还有一位心善的主持师父,每次村子里有人去世了,他都会下山为亡者超度,不收取任何钱财。”须臾之后,拾九终于开口,似乎准备说一段故事。   楚逐不自觉颔首,仔细听着她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   “有一次,婶子们要去那座寺庙拜祭菩萨,邀我一起去,我正好也有散心之意,便跟着去了。去了寺庙里才发现,原来那位主持师父我认识,他就是太清寺里和我有过一面之缘的师父。当时,我打算利用秦少安离开王府,便故意接近秦少安,他领会到我的意思,于是设计让我去小诵经堂祈福,与他在密室相见。而那个在小诵经堂里诵经祈福的师父,便是小田村里的这位。”   楚逐眸光微眯。   当初知晓拾九与秦少安在太清寺私下见面后,他便派人暗中彻查了太清寺,知道那地方已被秦少安把控。   后来,两方正式开战后,京城被他控制,他本打算将太清寺所有僧侣按秦军党羽一并处置,被楚昂劝下。   毕竟太清寺是京城地区第一大寺,这些年前去烧香拜佛的百姓不计其数,若是处死所有僧侣,恐引起百姓不满,失却民心。   于是,他只是遣散了太清寺所有僧侣,换了一批其他寺庙的大僧前去坐镇。   不过,这些陈年旧事已经不重要了。   “然后呢?”楚逐低声问道。   拾九看了他一眼,目光宁静,声音依旧不疾不徐:“当初我在见过秦少安后,心情乱糟糟的,这位师父说了一句‘顺其自然’,我的心便奇异地平静了下来。而这段时间我同样心绪不宁,心中始终像蒙了一层雾,看不清前路,也看不透自己。所以在认出他后,我迫切地想要从他这里找寻到答案。”   楚逐喉咙微动,想问答案是什么,却艰涩得无法开口,只能沉默地看着她,像是接受审判一样,听她继续说下去。   “他也认出我了,不过什么也没说。我跟着婶子们祈福诵经,临走时,终于忍不住问他:我心里有件事不知如何抉择,这让我的心情很是沉重,我该如何是好呢?”   楚逐终是忍不住,急切地问:“他怎么说?”   “他说,人生就是不断戴上枷锁、不断解开枷锁的过程。若不懂放下,就会活得很累。只有放下了,才能解开身上的枷锁,获得真正的解脱。”   楚逐心头一紧。   “所以,我就试着这么做了。”拾九浅浅地笑了起来,“我选择放下一切的恩恩怨怨,坦然面对你。看着你提水桶时的滑稽,我想笑便笑了。你帮我提水,我说谢谢。你给我外衫,我也接受。不再思考我们应该是什么关系,因为,没有关系才是真正的放下。而放下,才是真正解开了枷锁。”   楚逐看着她释然的笑,心却越来越沉重。   原来她的心平气和不是接受,而是释怀。   “那我呢?”他艰难地开口。   “你也需要放下。”   如何放下?   很久之前他就明白了一个事实,不是她离不开他,而是他离不开她。   她能放下,他如何放下?   拾九站了起来:“你让我再想想,所以我便好好地想了。”   她扭头看向楚逐,笑意明亮:“我想,当一个普通的老百姓。”   楚逐痴痴地看着她,几乎无法呼吸。   他知道,他无法束缚她了,再也无法束缚她。   “好。”   *   正午时分,长行带着成越归来。   四人在简陋的厨房吃了一顿极其安静的午饭。   饭后,长行在楚逐的吩咐下去市集买来一辆马车。   当晚,楚逐留宿小田村。   次日一早,拾九收拾了行李,带着成越坐上了马车。   “你也回京城吧。”拾九向楚逐挥手,仿佛面对一个普通朋友。   楚逐立在原地,珍惜最后这点时间,贪婪地看着她。   拾九放下帘子,马车缓缓启动。   楚逐看着马车越来越远,直至消失。   此去,便是山高水阔,不知归期。   作者有话说:   正文终于完结啦,先别骂,是HE!!!   非常感谢陪心头肉一路走来的读者宝贝们,这条章节下发点红包庆祝,请收下我的歉意和谢意。   关于番外:   【主角番外】:如结局所见,拾九放下了,楚逐的关系回到了原点,其实代表着无限可能。我个人觉得,楚逐还未放下,那么两人就还有可能,那是一个重新的开始。所以,还会出几个追妻恋爱+成亲+怀孕+生子养娃番外,不会再虐来虐去,就是单纯的甜宠线了,所以放在番外。不喜欢HE的,也可以当开放性结局看。   【配角番外】:可能会出一个上一辈的番外,是一个强取豪夺的BE故事,其实比正文里的三言两语带感多了。也可能会出几个配角的CP番外,这篇文全程专注主角,每对配角CP只是浅提了两句,不知道大家猜出来了没有,但是在写的时候我其实已经想好了每一对的故事,但是避免配角抢戏,我都没有扩展,就留在番外里写吧,几千字,不会太长,就当附带的故事看。   这些都是不强求大家看的,以上每一个番外我都会在标题和提示里标注好,大家按喜好自行选择,不喜欢看的可以跳过。   最后是一个【不确定的番外】,那就是楚逐的番外。   很久之前我回复读者时提过会出楚逐的个人番外,从他的角度一点点地剖析他的心路历程。但其实纵观全文,虽然他的他的心路历程很隐晦,但已经可以循着暗线完整梳理出来了。也就是说,如果我来写这个番外,不可避免地又要提到正文发生的事,害怕会被说重复炒冷饭……所以调查一下,大家想不想看,这个放最后吧,先看大家的意思。   番外预计从周四开始更新。   *   感谢在2022-07-22 18:00:14~2022-08-07 00:30: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施、云心玥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追妻记(1)   ◎说媒(楚逐X拾九)◎   天定五年。   卫朝。   九月的清晨正是最清爽宜人的时候, 拾九早早来到衣铺,打开门窗,准备今日的开市。   她今天起得早些, 还未到衣铺开市的时间, 绣娘和伙计都还没来,一大早也没什么客人,因此衣铺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   但是她并不清闲, 来到衣铺之后, 先是四处看了一圈,接着又开始对起账本。   这里是吴水镇,她所在的衣铺,还是当年那个安乐衣铺——   兜兜转转, 她又回到了这片江南之地。   五年前,在离开小田村后,她便带着成越开始四处游历。   一则当时未曾想好要去哪里, 二则她担心亲眼看到改朝换代的成越心里会有郁结, 因此想通过游历山河的方式, 带他开阔心境,消解他的情绪,让他体会当拥有自由的快乐。   不过,人不可能一辈子居无定所, 在四处游历了三年后,她便带着成越回到了吴水镇。   于她来说,是“回”。   ——若说要找一个地方定居, 那必定是这里。   当初她离开京城去了峡口郡后, 便与秋云夕他们失了联系。在小田村的那段时间, 她曾托长行打探过他们的去向,长行告诉她,楚逐已有妥善安排,她的心这才放回肚子里。   后来天下大定,她带着成越离开小田村,在终于获得了真正的自由后,她便试着写了一封信寄去吴水镇。   ——她猜测,他们最终还是回了吴水镇。   她没有猜错,很快,她便收到了秋云夕的回信。   两边遂恢复了联系。   秋云夕告诉她,当初在得知幼帝“意外身亡”后,他们便猜出其中定有内情,于是气冲冲地去了峡口郡,找楚逐“要人”。   楚逐虽没告知他们内情,却也好生招待了他们,在言语中透露了她平安无事的讯息,此后便将他们“请”出了军营。   他们知道,楚逐能透露这点已是极限,接下来他们唯一能做的,只能是静待事情发展了。   于是,他们便回到了吴水镇,等她主动联系他们的那一天。   没想到,竟等到了。   拾九看完信,已不知不觉落泪,有这么一群至交好友,实在是她三生修来的福气。   她亦提笔回信,交代了自己的情况和准备带着成越游历四方的计划。   于是,在这三年的时间里,她每去一个新地方,都会给他们寄去书信一封,和他们分享大千世界的美好。   三年后,当她带着成越回到吴水镇时,他们还特意办了一个接风宴。   那日,久别重逢的几个故友,一起喝酒畅谈到深夜。   *   “拾九姐姐,你今天来得这么早呀。”一声脆生生的声音打断了拾九核对账本的思绪。   拾九不用看都知道是绣娘小荷。   小荷来衣铺也有大半年了,不但做事干脆利索,难得的是人还非常勤快,总是来得很早。   “嗯,今天起得早些。”拾九笑笑,招手让小荷过来,准备让她守着柜台,自己去织衣间清点一下布匹。   小荷快步走了过来,却在靠近她时压低了声音:“拾九姐姐,窗外有个人一直在看你。”   有个人一直在看她?   拾九疑惑地顺着窗子望去,便在那四方阁小窗中看到了一个五年未见的人。   恰时四目相触,微风拂过。   拾九面色未变。   那一刻,心头并没有什么惊涛骇浪,只是恍惚了一刹,便恢复原样。   此时的她,比五年前在小田村,还要更加平静释然。   “没事,你去织衣间清点一下布匹,这里交给我。”她回过神,语气如常地吩咐小荷。   “哎。”小荷安下了心,点点头,便往楼上走去。   此外,屋外的人也跨过了门槛,慢步走了进来。   他的面色亦如平常,似乎和拾九一样平静自然,只是在方才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一切的情绪都被他霎时握紧的双拳收拢了。   “今天生意如何?”   他走进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见她手中拿着账本,便脱口而出这六个字。   不像五年未见的人,倒像是隔壁串门的邻居。   只是这寒暄未免太生涩了些。   拾九噗嗤一笑:“今天还未开市,你这话问得太早了,只怕到了晚上我才能回答你。”   楚逐眉间一舒,心上涌起些许欢喜。   他构想过无数次再度见到拾九的场景,他想她或许不再理会他,或许假装从来不曾认识他,或许如普通百姓一样,将他当成天子叩拜,以身份之别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却没想到,她能如寻常一般,与他谈笑。   仿佛两人只是许久未见的故友——   故友。   楚逐怔住了,看着说完这句话又低下头继续核对账本的拾九,他的心忽然往下坠了一分。   他很清楚地知道,他要的,绝不只是故友而已。   若是两人之间真的成了“故友”,那么他的坚持将没有任何意义。   一时间,他恍然明白,他面临的,其实是最糟糕的境地。   沉默间,倒是拾九先开口了:“平黎已经到了么?按说他应该后天才能到,竟是提前了?”   “没有。”楚逐摇头,“他还在路上,只是我——”   只是我迫不及待,日夜兼程地赶来了。   拾九“哦”了一声,也没问他戛然而止的下文,只道:“那你去楼上坐坐,我让小荷给你烧壶茶来,琐事缠身,招待不周还望见谅。”   楚逐看着她:“我不想喝茶,我——我就在楼下看看,挑两件衣服。”   “好,请便。”拾九一副招待普通客人的样子朝他看了一眼,便又接着忙自己的事了。   会再见到楚逐,其实在她的意料之中。   因为,秋云夕和平黎要成亲了。   说到秋云夕和平黎,也不知是他们俩瞒得太好,还是当初有太多更紧要的事缠着她,让她无暇顾及身边的人,所以一直到了前年年末平黎突然出现在吴水镇时,秋云夕才向她坦白了他们之间的纠葛。   原来早在五年前,他们便在数次交集中暗生情愫,只不过那时候两人都没真正意识到,直到秋云夕离开京城后,平黎才忽然明白自己的心,于是便追来吴水镇,向秋云夕表白心迹,两人终于决定在一起。   只不过,平黎尚属王府的人,父亲也在京城,这之间还有许多事要处理,于是平黎在吴水镇住了一段时间后,便先赶回了京城。   之后,便又恰逢她与秋云夕通过书信联系上了,秋云夕知道她与王府之间不愿再有瓜葛,于是便未将平黎的事告知她,亦未将她的事告知平黎。   如此过了约莫三年,待她结束游历,带着成越回到吴水镇后,秋云夕便不得不开始思考她与平黎之间,她该选择谁。她知道,她不可能在两人之间瞒一辈子的,迟早要做个决断。   思前想后,秋云夕选择了她,向平黎寄去了诀别的书信。   平黎不明所以,怎么回了一趟京城便被“休”了?明明说好处理了京城的问题,便会再回来迎娶她的啊!   于是,平黎又匆匆忙忙赶来了吴水镇,这才让拾九知道了一切。   知晓前因后果之后,拾九又心疼又歉疚。   她不敢想象,秋娘为了她经历过怎样的纠结与痛苦,更不愿秋娘为了她,放弃自己唾手可得的幸福。   何况,平黎也是她的哥哥呀,她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平黎痛失所爱之人。   若只是为了能遂了她的心愿,与楚逐再无任何瓜葛,便要牺牲掉他们两人的幸福,那她宁愿不曾回到这里。   “其实,走不出过去的是你们,或者说,以为我走不出过去的,是你们。”她拉着平黎和秋云夕的手,郑重地将他们的手叠在了一起,“放心,我早已释然了。”   释然的最高境界,不是刻意避开,而是,即便面对面相见,也能云淡风轻。   她早已不在乎楚逐在天边或是在眼前了,旁人又何必因为她避讳什么呢。   在她的再三坚持下,秋云夕和平黎终于不再顾念这一层关系,和好如初。   于是,她也便默许了,平黎再度回到京城后,会将自己已回吴水镇的消息带给楚逐这件事。   好在,那之后楚逐并未来找过她,生活重归平静。   而平黎和秋云夕也在这两年间冲破重重阻隔,终于获得两方长辈的同意,开始筹办婚嫁之事。   这次,平黎便是从京城专程过来娶秋云夕的。   他们打算在吴水镇成亲,而后在此定居。   这是一个很大胆的决定。   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除非入赘,否则婚嫁都是女子嫁到男子家中,从未有过男子随到女子家乡来的。   不过,平黎是个例外。   一则,秋云夕的家人朋友都在吴水镇,她虽然嘴上不说,其实心中很是不舍,远嫁千里之外,往后便很难时常回来了。平黎看在眼中,心中也有所思量。   二则,楚逐登基为帝搬入宫中后,平黎自然也跟去了皇宫,可是在皇宫待了一段日子,他终究更为喜欢王府,于是又向楚逐请求回到了王府,接替父亲的职责,守着王府旧邸。   在守了整整五年后,他终究渐感迷茫,加上秋云夕远在江南,不由得开始思索自己往后的路到底应该怎么走。   而项叔这几年见楚逐大业已成,便了却牵挂,将王府总管事一职交给平黎后,彻底卸下了担子,唯一的执念便是看着平黎早日娶妻生子,过上宁静幸福的日子。   他在老家早已没有熟人,原打算就在王府度过人生最后的日子,在知道平黎心仪的姑娘在江南后,便随平黎来了一趟江南,哪知来了一趟后便爱上了这里,当即决定以后便在吴水镇颐养天年。   这其中,有几分是喜爱江南,有几分是对儿子的成全,无从知晓。   总之,既然从小相依为命的父亲都选择了在吴水镇定居,平黎便决定,往后便搬来吴水镇了。   至于楚逐那边,拾九没问过平黎,但她知道,楚逐必定也是支持平黎的,否则平黎不可能顺利辞去王府的事务,一身轻松地前来吴水镇。   而在就在平黎那边启程好多天后,拾九才收到快马加鞭先到达的书信,原来楚逐随他们的队伍一起过来了,说是顺道前来微服私访。   所以,对于这次的重逢,她心中其实是早有准备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突然。   拾九阖上账本,揉了揉疲惫的眼睛。   方才那句琐事缠身招待不周并非为了避嫌而胡诌,的确是实话。   因为最近秋云夕忙于婚事,所以安乐衣铺的事情全部交给了她一人,她忙得晕头转向。   加之现在正是入秋之际,很多人都要换秋衣了,因此衣铺比往常还要忙碌些,每天早上开门不久,便会有络绎不绝的客人前来,一直到天黑她才能有片刻喘息。   她睁开眼,往楚逐的方向看了一眼。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不刻意打探,天子的一举一动还是会落入她的耳朵。   她知道,这几年楚逐将卫朝治理得很好,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莫不心悦诚服。她不由感到欣慰,自己当年的决定没有错,若是幼帝掌权,不知道还有多少年要面对外臣子干政,朝堂倾轧,天下岂能享如此太平。   她也知道,楚逐这几年常常微服私访,体察各地民情,揪出贪官污吏,整治欺压百姓。只是,五年间从没来过江南一带。   江南乃富庶之地,又是边境,重要性不言而喻,怎么说也是时候来暗中巡查了,那么微服私访大抵也不算托词。   她摇了摇头,不再去探寻他的想法,正好账房先生和伙计们陆续到了,她招呼着他们干活,准备上楼去。   那边,本在专心致志看衣服的楚逐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侧:“我看你一大早就在忙,或是没吃早膳罢?不妨歇息一下,随我一道去吃个早膳。”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我也还未吃早膳。”   似有几分期许。   拾九正欲答话,看门伙计忽然从外面跑了进来,紧张兮兮道:“掌柜的,婶子又来了!”   拾九顿时脸色一变,连忙往后院跑去。   楚逐蹙眉,一时不明情况,便跟在她身后一起去了后院。见她躲进一个房间,便趁她关门之际,也挤了进去。   拾九一时无言,他来凑什么热闹?   往窗外看了一眼,只见婶子也来了后院,左看右看地找寻她,正往这间房来。   拾九连忙躲进一个侧柜,见楚逐还杵在原地,一声叹气,将他也拉了进来,关上柜门,示意他别出声。   两人在柜子里四目相对。   黑暗中,拾九一双明眸反而格外亮。   一向冷静自持的楚逐,忽地有几分明白了心跳如雷的滋味。   片刻后,便听得房间门被打开,小荷跟在后面,好说歹说:“婶子,都说了拾九姐姐不在,她今天去进货了,最近这般忙,您也不是不晓得!”   婶子道:“我当然知道,我又哪里不忙呢!只是这青年才俊,错过了便可惜了!”   “小荷明白,等拾九姐姐回来,小荷会转告她的,您先回去忙您的吧!”   如此又说了几句,才听得一阵脚步走远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小荷折返回来,对着柜子道:“拾九姐姐,秋婶已经走了,你可以出来了。”   拾九舒了一口气,忙打开衣柜出来。   楚逐在她之后出来,眼底深邃:“你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照理说,在这江南地界上,拾九也算半个当地人了,不但有朋友扶持,衣铺也做得这么大,应当没人敢欺负她才是。   平黎也不曾跟他说过拾九在这边有苦楚。   但是,见她慌张躲藏的样子,像是遇到了大麻烦。   谁敢欺负她……宽袖底下,楚逐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小荷看着两人一同从衣柜里出来,看出了两人之间的不一般,眼睛往两人身上扫了一眼,不等拾九劝阻,便掩嘴笑道:“并非什么麻烦,秋婶给拾九姐姐说媒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07 00:30:21~2022-08-17 23:50: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心玥 9瓶;薛:缤纷莹莹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追妻记(2)   ◎答应(楚逐X拾九)◎   “小荷——”拾九回过神来, 楚逐已经变了神色,眸光直落在她脸上。   她无奈叹了一声,对小荷道:“你先去忙吧。”   “哎。”小荷轻笑着应了一声, 快步走了出去。   “说媒?”小荷一走, 楚逐便朝拾九欺近了一步,几乎将后牙咬碎,“秋婶是谁?为何要给你说媒?”   拾九不想与他过多纠缠,又恐他找秋婶麻烦, 只好向他解释:“秋婶是秋云夕的娘亲, 她为人热心,又把我当亲女儿看待,因此总是操心我的事,你不要为难她。”   秋婶这几年没少操心她和秋云夕的终身大事, 自从秋云夕和平黎的婚事确定后,更是一门心思地要为她寻个好人家。   她不胜其烦,又拗不过秋婶, 于是每次要么借机推脱, 要么直接躲起来。   楚逐眼眸一深, 他竟是没料到,他不在的这几年里,她差点被说与旁人为妻。   不过,想到她方才的表现, 他紧绷的神色才稍稍松缓些许:“你拒绝了。”   “嗯,最近衣铺那么忙,我顾不上。”   说了这么一会儿话, 拾九已无心再与他闲聊, 这会儿衣铺肯定忙起来了。于是一边说, 一边往外走去。   楚逐跟在后面,捕捉到了一丝言外之意:“那么,不忙的时候呢?”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拾九停下脚步,看向他的眼神缓缓漫上疏离,“我的事,请你不要再过问了。”   说罢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转身径自往衣铺去了。   *   晚上,秋云夕来到衣铺。   天色已黑,店里的伙计和绣娘都回家了,衣铺里空荡又安静,只有一盏橘色的孤灯静静照亮着柜台。   拾九正伏案清点账本,听到门口的动静望过去,打了个呵欠,抻着懒腰道:“秋娘,你怎么来了?”   “拾九,最近真的辛苦你了……”秋云夕快步走到她面前,满眼都是愧疚,“你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啊,衣铺关几天也不碍事嘛,别把自己的身子忙坏了。”   拾九笑笑,拍了拍秋云夕的手:“你放心,忙得过来。”   安乐衣铺好不容易在这里扎了根,倘或遇着什么事便关几天铺子,那客人早跑去别家衣铺了。   况且,秋云夕的婚事都是秋婶这些长辈在操办,她便是关了衣铺也帮不上什么忙,倘或叫她闲下来无事可做,反而不如忙衣铺的事呢。   “好吧,那这会儿也该回去歇息了吧?我来帮你。”秋云夕走到拾九身侧一起清点账本,顿了顿,问道,“听说——他今天来了?”   衣铺里突然来了个品貌不凡的男人,而且看上去与拾九关系匪浅,她自然是第一时间便得到消息了,不用说必定是这次随求亲队伍一起前来的楚逐了。   “嗯。”没什么好避讳的,拾九点头。   白天她撂下那句话后,便去衣铺忙碌了,楚逐顿在原地,应是明白了她的赶客之意。   然而没过多久,他又出现在衣铺,不过没再打扰她,只是和其他客人一样挑选衣服,引得众人暗暗侧目。   拾九却只当他不存在。   一切事情早已结束在五年前,五年后的现在,她希望他们除了认识以外,再没有别的交情。   后来,她忙着忙着倒也真把楚逐忙忘了,到了夜幕降临之际,她才发现衣铺里已没了他的身影,不知什么时候悄然离去的。   只是在今天的账本上发现,他竟把衣铺里所有的男子衣服都买下了。   秋云夕见拾九蹙眉陷入沉思,心里顿时不好受起来,歉疚极了:“拾九,对不起……”   若非因为她和平黎的事,拾九这辈子断不会再与楚逐有任何牵扯了,她心里怎么会不明白,拾九为自己做出的牺牲呢……   而今,拾九却被迫要与楚逐“重逢”。   她不知拾九心里如今到底是何想法,因此方才小心翼翼地试探,连楚逐的名字都不敢说。   “我没事——”拾九倏然回神,她蹙眉只因为楚逐豪掷千金买走男子衣裳的举动实在有些幼稚,绝无责怪秋云夕之意。   早在撮合秋娘和平黎的婚事时,她就有了心理准备。   “我方才只是在想——”拾九浅笑起来,打趣地看着秋云夕,“楚逐来了,平黎的求亲队伍也就快到了,到时候,咱们安乐衣铺又要增添一个掌柜了。”   “才不要呢,安乐衣铺是咱们两个的心血,那就只属于咱俩。”秋云夕抱住拾九,“他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的,哪里不能成就一番事业?”   “说得也是。”拾九连连点头,眼睛弯了起来,“要是叫平黎天天趴柜台算账,他肯定能把衣铺掀了。”   “哼,他敢!”   两人正笑闹着,秋婶忽地从门口走了进来,笑道:“你们两姐妹说的什么笑话呢,我在外头都听到了。”   “娘,您怎么来了?”秋云夕走出柜台,给秋婶搬椅子坐,“这么晚了,衣铺马上就要关门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也不迟啊。”   “当然是为了拾九的事来的,白天拾九忙——”秋婶看向拾九,“这会儿不忙了吧?”   拾九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果然躲不过。   秋云夕看着这场景便明白了,顿时头疼起来,果然是为这事呢。   她这娘亲给拾九做媒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她也想着让拾九多认识一下别的男人也好,甚至还劝过拾九,不过——   这两天正是忙的时候,况且拾九今天刚见了楚逐。   秋云夕有点把不准拾九的心思,于是挡在她前面给她推拒:“娘,您天天给拾九张罗这些干嘛,你给惜华找去,惜华也尚未嫁人呢,家里又是靠不住的,早已断了关系,只有我们可以依靠了。”   “惜华我当然也留心着呢,不过惜华年纪还小,待拾九寻得好归宿,再忙她的事也不迟。”   “那也不急在这一天两天啊,我马上要成亲了,衣铺就靠着拾九一个人操持,您最近就别来烦她了。”   “你这孩子——”秋婶急道,“你以为我偏要赶着一天两天吗,你是不知道,这次我想给拾九介绍的人,是最近抚州鼎鼎有名的周子安周解元!人家周子安今年二十有四,长得一表人才,前些日子第一次参加秋闱就高中解元,现在已成了十里八乡的香饽饽,抚州城去他家说媒的都踏破了门槛!”   秋婶说着说着,便将目光转向了拾九:“我瞧着那周解元和你年纪相仿,你们两人一个长得俊一个生得美,简直就是天作之合啊!而且,这次可不是婶子主动去说媒的,而是那周解元托人来找婶子打听你是否婚配,怕是早已中意你了,你们是不是先前就见过?”   拾九微微敛眉。   周子安?   实在没什么印象。   拾九缓缓摇头。   “没见过正好认识一下——”秋婶道,“你若是答应,婶子便去回他们,安排你们见个面,你去相看一番,若是中意了,就是天赐良缘,若是不中意,那就当面说清楚。”   拾九沉默不语。   抚州民风开放,并非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盲婚哑嫁,只要家里支持,有些男女可以在说媒前见见面,互相相中了再提婚嫁之事。   她知道秋婶是一心为她好的,之前也给她介绍过一些未曾婚嫁的年轻男子,都是当地不错的青年才俊。   为了不辜负秋婶的心意,她也去见过几个男子,不过心中实在难以掀起涟漪,反而给她惹来了一些“穷追不舍”,后来她便再没赴过相看宴。   不过……   拾九的眼神忽地扫到了账本上,她看着楚逐购买衣服的记录,有些出神。   秋婶还在不住地劝说:“拾九,现在十里八乡的姑娘都看中他了,听说连郡守都想将女儿嫁给他呢,而他却独独打听你是否婚配,可见对你有意,这样的青年才俊你可不要错过啊。”   她是真心为拾九考虑,像拾九这样年纪的姑娘,几乎已经嫁人,很多连孩子都有了,而拾九却像是对嫁人不感兴趣,难不成一辈子就守着这个铺子?况且,这次的周子安真是这两年她瞧着的青年才俊里,条件最好的一位了。   “好。”拾九回神,声音轻而郑重。   虽然她目前没这方面的想法,但是楚逐此番前来江南,心思却是再明显不过,若能趁机绝了楚逐的心思,倒也是不错。   *   次日。   拾九又早早来到衣铺,走进铺子之前,特意向四周查看了一番,没见到楚逐的身影,才开门进去。   此时,楚逐正在离衣铺一条街远的一家食肆,和成越面对面吃包子喝茶。   ——方才他欲往安乐衣铺去时,被成越挡住了去路,索性请他坐下来,吃个早饭。   五年未见,成越的脸上褪去不少稚气,已是一个少年模样。   楚逐静静地打量他,等着他开口。   成越看着自己眼前这个依旧如五年前那般充满压迫感的男人,思绪不由得飘回当年的小田村。   那天,趁着姐姐去厨房拿东西的工夫,他们曾经有过一次短暂的谈话。   至今他犹记得,楚逐坦坦荡荡地看着他,周身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那是自己穿着龙袍时都从未有过的——   帝王威严。   他听见楚逐一字一句对他道:“皇位就在这里,如果你认为我不配,你可取而代之,只要你有这个能力。好好长大,照顾好你姐姐。”   最后那句低哑的话,饶是铁石心肠的人,都会被其中的哀伤所撼动。   他在那瞬间明白,楚逐爱他姐姐入骨,甚至期许着有朝一日他杀回京城,这样,楚逐就能再见到他姐姐了。   只是没想到,楚逐还等不及他长大,就已迫不及待地主动找上门来了。   成越咽了咽口水,饶是不像当初那般弱小,站在这个男人面前,他依旧毫无气势:“你要带我姐姐走?”   楚逐微讶,没想到这小子竟然是在担忧这个。   他自嘲一笑:“若是可以,我当初便不会让她离开。”   成越不说话了,像是没听懂,又像是听懂了。   “你现在在做什么?”楚逐沉默了一瞬,开口问他。   语气很是温和,像一个长辈。   若是——若是能与拾九好好在一起,他便是成越的姐夫。   也该是长辈。   成越没想到楚逐竟会温声问起自己,愣了一下才道:“我和姐姐在外游历了三年,随姐姐来到吴水镇后,我就一直跟着都神医学习医术。”   “哦?”楚逐颔首,“治病救人,不错。”   “嗯。”   于是便又是沉默。   两人之间本就没什么话可说……成越开始有些后悔拦下他,心里想着该如何告辞。   忽地,便又听见楚逐问:“听说,秋婶常给拾九说媒?”   “……嗯。”成越想了想,如实点头。   “说过几次媒?你姐姐是不是都拒绝了?”   “这个啊……”   *   正午时分,秋日暖煦的阳光洒在大街上,楚逐和成越从食肆里出来,一同往安乐衣铺走去。   男人之间往往只消三言两句,便能快速拉近距离。   这一上午的时间,两人的关系悄然改变不少。   本来前尘恩怨了断,他们便不该再是敌对之君,现在的他们,只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少年而已。   ——因为拾九,而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   两人来到衣铺,却不见拾九的踪影。   楚逐眸光一扫,便看到了昨日见过的小荷,正待上前询问,成越已经问了起来:“小荷姐,我姐姐哪去了?”   小荷望过来,但见昨天来衣铺待了一天的男人此时正站在成越身后,便知道这男人与成越认识。   再结合昨日拾九见到这男人的表现,再度印证了她心中所想。   看来,这男人和拾九姐姐曾经有过一段,不知何故却分开了,如今这男人悔不当初,前来穷追不舍。   她一时不知该怎么应对,抿着嘴沉默。   成越心中一急:“我姐姐出什么事了?”   “没有——”小荷摇头,瞥了楚逐一眼,将成越拉到一边,跟他说了实话。   楚逐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待成越回来,才问:“怎么了?”   “这……”成越也犯了难,想了想才道,“我姐姐今日跟别人吃饭去了,你回去吧。”   吃饭?   心思缜密如楚逐,顿时便明白了,昨日才拒绝的媒,今日竟见上面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8-17 23:50:46~2022-12-01 23:52: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施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追妻记(3)   ◎相看(楚逐X拾九)◎   吴水镇是个小地方, 酒楼食肆不多,上等的酒楼更是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此刻,拾九就在吴水镇最大的酒楼——福香楼里。   这是周子安请她吃饭的地方。   秋婶亲自送拾九过来, 路上, 她喋喋不休地将自己知道的关于周子安的事通通都说给拾九。   “他家就住在隔壁永泰镇,他爹在他小时候就死了,他娘一个人把他抚养长大,孤儿寡母生活不易, 家里穷得很, 还好他娘咬牙供他读书考取功名,他也实在争气,年纪轻轻就考了解元,一下子在咱们抚州出名了……”   “周子安年纪轻轻, 人又长得俊俏又有文采,一看就是前途无量的好苗子,听说啊, 现在全抚州家里有女儿待嫁的都瞅上了他, 没有女儿待嫁的就天天往他家里送东西, 争相与他结交,这孩子一下便从穷小子变成香饽饽了。”   秋婶说得兴起,拾九只得时不时地点头附和,心思却不在这上面。   她只在想, 到底是草率了,不该答应的。   一则,她其实并无嫁娶的念头, 却答应过来相看, 倒是浪费别人的时间。   二则, 为何断绝楚逐的心思,非要用这样的手段呢?他有再多的心思,只要她再无心思,又何必怕他纠缠?   她算是回过味来了,暗叹自己幼稚。   想想,源头都在楚逐身上,他若不来,就没这些事了。   只是秋婶没给她细细思量的时间,她昨晚才刚答应,今儿中午秋婶就已约好那边,把她从衣铺带出来了。   如今都在路上了,不想去也得去了,若是临时反悔,不但辜负了秋婶的心思,也连累她在这小地方不好做人。   就当结识一个朋友吧。   不多时,马车停了下来,马夫拉开帘子:“福香楼到了。”   拾九扶着秋婶下了马车,秋婶拉着她的手走到酒楼门口,便停下脚步,笑道:“他在二楼雅间‘春居阁’等你,秋婶就不上去了。”   “嗯。”拾九点头。   “如果是个有缘人,一定要好好把握啊。”秋婶拍了拍拾九的手,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了。   拾九走进酒楼,便有小二迎了上来:“客官几位?吃饭还是住店?”   “吃饭,二楼‘春居阁’。”   “好嘞,您随我来。”   小二带着拾九上楼,径直走到春居阁门口,敲门问道:“客官,您相约的朋友到了。”   小二话音刚落,里面便传来急切的脚步声,雅间的门随即从里打开,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站在门口,愣了一下,向拾九拱手一礼:“在下周子安,见过姑娘。”   眼前这人便是周子安。   拾九看过去,此人一袭白衣,长得确实一表人才,举止也温文尔雅,看上去便很好相处,难怪秋婶让她不要“放过”。   这周子安陡然想起还没让人进屋,连忙侧身道:“拾九姑娘,请进。”   拾九颔首一礼,走入雅间。   今日天气难得晴好,冬日暖阳撒在雅间的窗台上,屋子里明亮而温暖。   气氛却显得有些静滞。   拾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便淡淡一笑:“周公子你好。”   周子安似乎有些紧张,紧紧抿唇,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话:“拾九姑娘,你、你饿了么?请坐。”   拾九顺着他的拱手的方向看去,饭桌上已经摆了好几道菜。   她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时,脸上是没有表情的。   周子安见拾九面无表情,便颇有些无措地解释道:“我、我不知道姑娘喜欢吃什么,因此没有多点,只点了福香楼的几道招牌菜。姑娘再点一些自己喜欢的罢!”   “不用了,两个人已经够吃了。”拾九连连摆手,她没想到周子安这么热情又这么腼腆,她自己也是个不善言辞的,这一下便不好开口说明自己的来意,只对自己答应下来的决定悔不当初。   周子安又贴心道:“这几道菜刚刚放了有一会儿了,我让店家再热一热。”   “不用这么麻烦的。”拾九见那几道菜还冒着热气呢,连忙回绝。   “好,听姑娘的。”   周子安说完,两人似有默契般双双沉默,突留一室安静……   “这次主动托人打听姑娘是否婚配,是在下唐突了。”周子安咳了一声,主动打破沉默,“其实,我去年年底,便见过姑娘了。”   拾九眼神迷茫地看向周子安。   她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见过他。   “姑娘记不得我也很正常。”周子安自哂一笑,“去年年底的时候,我家中实在困难,便来吴水镇走亲戚——说是走亲戚,其实就是希望看在那点稀薄的血脉关系上,资助我们母子俩一些钱财,供我们孤儿寡母暂过难关。”   “只是,终究一无所获。”周子安叹息摇头,“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情分未到,不能强求。”   “于是,我和母亲便打算回家,路过姑娘所开的安乐衣铺时,天色黑了下来,母亲一天没吃东西,已饿得走不动路。当时,我看着衣铺里灯影摇曳,姑娘你正微微低头收拾布料,我忽地就有了上前的勇气——”周子安一脸沉静地看着拾九,“我想,姑娘一定是个温柔和善的人。”   听周子安这么说,拾九终于慢慢回忆起来:“是你……”   不禁有些诧异。   记忆中,那是一个很清瘦的年轻人,脸色蜡黄,双目无神,头发因为没有打理而乱糟糟的,大冬天的还穿着单薄的衣衫,而且衣服上尽是补丁,看上去很穷困潦倒。   跟眼前这个翩翩公子简直天差地别。   人靠衣冠是有几分道理的。   “没错,是我。”周子安见拾九恍然大悟的样子,情绪复杂地点头,“那日,多亏姑娘救济,才使得我与母亲过了一个好年。”   拾九想起来,当时衣铺已经打烊,没有一个客人,伙计也都回家了,她一个人在做最后的清点。   随后,便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青年走进了衣铺。   她还没来得及问对方有什么事,那青年便向她躬身一礼,艰难开口。   他说家中困顿,他和母亲已经一天没有吃饭,因此恳求她施舍一个馒头,让他的母亲能暂时填饱肚子。   她一听,连忙让他把母亲请进来,便去后院将所有能找到的吃的都给两人端来,让他们在衣铺好生吃了一顿。   母子俩感激地对她连声道谢。   她见俩人大冬天的衣衫单薄,心里着实不忍,刚好又是在衣铺里,于是马上又拿了好些新衣赠与他们。   “多谢姑娘好意,在下实在无以为报。”青年面色惭愧地摇了摇头,在一堆衣裳中拿了一套女装,“寒冬难捱,有了这件御寒之物,母亲便不必挨冻了,在下真的感激不尽。”   “那你呢?”她感动于青年的孝心,急道,“寒冬难捱,你也是血肉之躯,我这衣铺里衣服多着呢,你就不要客气了。”   开了衣铺以来,她和秋云夕接济过不少百姓,对于她而言,赚多赚少并不重要,若能在养活自己的同时还有余力可以接济他人,才是开衣铺最开心的事。   在她的再三坚持下,青年才拿了一套衣服,当下躬身道:“姑娘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回想起去年冬天的往事,拾九才蓦地发现,周子安今天穿的衣服,便是当日她所赠之衣——   他没有挑华贵的衣服,而是挑了一件看上去最便宜、最不起眼的素衣。   周子安见拾九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衣服上,点头笑道:“是的,我身上这件衣服,正是姑娘那时慷慨所赠。”   拾九默默惊叹于缘分,笑道:“还好时来运转,困顿的日子都过去了,往后便是大好人生。”   “那是我和我娘最困顿的时候,如果不是姑娘大发善心,我们可能便死在那场寒冬了。”周子安语气郑重,感激之色溢于言表,“我说过,有朝一日,若能有所出息,一定前来报答姑娘。”   原来今日这场宴席,不是来相看的,而是来报恩的。   知道周子安的目的后,拾九的心放了下来。   不过,她并不认为自己对周子安有什么恩情,她只是给了一些吃的,给了两身衣服罢了,临别时她还想给他们一点钱,都被周子安摇头回绝了:“在下此刻几乎与乞丐无异,姑娘没有嫌弃,反而施舍我食物和衣服,已是极大的善心。至于这钱,我是断不能收的。”   拾九敬佩他的气节,也为他如今喜中解元而感到高兴,现在自然是无须他报恩的,便笑道:“周公子言重了。我那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你不用挂在心上。”   “不。”周子安摇头,“若没有姑娘当初施以援手,就不会有今天的子安。”   拾九没想到这般固执,正要再说什么,敲门声骤然响起。   小二在外头道:“周公子——”   他们并没有唤店家啊。   两人都有些疑惑,周子安走过去打开了门。   小二端着一个托盘站在门外,托盘上是一道小炒肉。   “周公子,您今日在福香楼花费了二两银子,咱们福香楼为了回馈客人,凡是花费一两银子以上的,皆送一盘小炒肉,希望您吃得开心,以后常来。”   周子安目露诧异,他甚少来吴水镇,更是第一次在福香楼吃饭,竟不知福香楼还有这样的规矩,却又有些疑惑,为何在他点了菜之后不说,这会儿才突然送来?   拾九眼睛微眯,心中倒是明了几分,却没说穿,只道:“福香楼是有这规矩,为的是多招徕客人,可能小二方才忘了,这会儿补上来。”   “哎哎,就是这样。”小二连连点头。   周子安见拾九都这么说了,便打消疑惑,道了一句“多谢”,便侧过身让小二送了进来。   小二放下菜出去后,方才被打断的话题又回到两人面前。   拾九抢在前头道:“既然你非要报恩,那么当初我请你吃了一顿饭,如今你请我吃这一顿饭,便当做是报恩吧。”   她话音刚落,周子安便立刻道:“不一样的。”   随即侧过脸,有些羞赧地咳了一声:“一码归一码,此系相看宴,并非为了报恩,而是……”   他顿了一瞬,猛地看向拾九:“去年那次初见,我已心系姑娘,今日相约,绝非报答感激之情,而是为了倾慕之意。”   周子安突如其来的表白心迹,令拾九一愣。   “我没想到姑娘会前来赴约,实在高兴。”周子安见她愣住,随即鼓足勇气,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心里话全部说出,“那日姑娘的善举不但救了我的燃眉之急,更是撩动了我的……心弦。只是,那时的我穷困潦倒,未来不知是何光景,实在配不上姑娘,也不敢打扰姑娘,只得就此将姑娘默默放在心底……”   拾九愕然,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周子安又道:“我从儿时便立志读书从仕,心中只有两个愿望,一是以七尺之躯报效万里河山,二是出人头地供养母亲晚年。自那天起,我心中有多了一个愿望,那就是有资格、有勇气来到姑娘面前,向姑娘倾诉我的心底之言——”   “当然,现下只是中举而已,还未达到我心中所愿,所以我准备明年远赴京城,参加会试,以期实现报国之志。”他眼中难掩紧张,语气却是坦诚真挚的,“只是,我不敢等太久,我怕等我会试归来,姑娘你……早已许给他人。因此,我鼓足勇气,托人邀约姑娘……”   “周公子……”拾九轻启朱唇,拒绝的话却不知怎么说出口。   这样的诚挚,任何人都会动容吧,但是也仅仅是动容罢了。   她比任何人都理智,也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自己的心。   早在几年前,她已经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不,或许是更早之前,很早很早的时候,她就失去了爱别人的能力。只不过到了后来,她连爱他的能力都消失了。   现在的她,只想一个人安生地过日子。   “周公子,我——”   她正要再开口,雅间的门又被扣响,还是那个小二:“周公子、周公子……”   正是重要时刻被打断,这下周子安都不由得皱起了眉,带着几分不悦快步走去开门。   “还有何事?”   小二笑盈盈问道:“周公子,距离上菜已经好一会儿了,饭菜是否再拿去热热?”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周子安本来有几分不快,看着小二满脸堆笑,只得叹这福香楼太过周到,问向拾九,问询她的意思。   拾九哪里还有吃饭的心思,她满脑子都在想怎么跟周子安解释,故而连连摇头。   周子安便对小二道:“不用了。”   “哎!”小二识趣地替他们关上门。   拾九轻轻叹了一口气,走到窗边,将窗子打开,让凉风吹进来。   她转身道:“周公子,你的心意我明白了,但是抱歉……我没有那方面的心思,就不耽误你了。”   周子安闻言,脸上顿时浮起掩盖不住的失落,一时没有说话。   拾九也静静地沉默着,等周子安自己想开。   其实,她并不认为周子安对她就有多情根深种,只不过去年那时候,她对正是穷困潦倒至极的他施以援手,从此她就成为了他心中最完美的一个幻象吧。   他一直喜欢的,就是这个幻象。   实际上,他根本没有与她再相处过,也完全不知道她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能年纪轻轻便高中解元的人都很聪明,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的。   便是眼下不明白,以后也终究会明白的。   拾九看着周子安沉默了一会儿,看着他看向自己。   “拾九姑娘……”他眼中还残存着几分失落,不过依旧温文尔雅,“我明白,感情之事最不能勉强……今日能得此机会,向你倾诉我藏在心底的话,我已非常开心。”   “你的未来很广阔,你还会遇到很多美好的姑娘。”拾九浅浅一笑,“也许我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安慰,但往后你会明白,我说的可都是真的。”   周子安也回以一笑,只不过心中还未释然,笑意便是略微苦涩的。   然而,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勉强过别人,更何况是自己倾慕的姑娘,他便也只能垂下眼睛,低声道:“那……一起吃顿饭如何?就当报答拾九姑娘你的恩情。”   “这顿饭恐怕……”拾九话音未落,外头又响起了敲门声。   不用看,都能猜到又是这家的店小二。   便是如周子安这般的好脾气,眉间也带了几分恼怒,快步走过去开了门。   果然是小二站在外头。   他拿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了好几种不同的酒,笑道:“周公子,您是否需要添酒呢?咱们福香楼的就都是顶好的,价格也公道,我给您介绍介绍——”   “不需要。”周子安蹙眉打断他,“请别再来敲门打扰。”   拾九眼珠一转,走上前去,却问周子安:“你之前说,你明年准备上京?”   周子安不知她忽然说起此事的缘故,郑重点头。   “我想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拾九看向小二,“请你把隔壁的公子请过来。”   周子安眼中满是疑惑地看着拾九,拾九只是一笑,转身回到屋内。   “拾九姑娘……”周子安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跟随她转身。   随即,从雅间的门外走进来一个人。   周子安看着眼前这个气势十足的陌生男人,将目光缓缓转向拾九。   拾九向他介绍道:“那位是楚公子,家就在京城。你若明年上京,遇到什么麻烦可以去找他,有个照应。”   楚逐眸光一沉。   什么意思——   把他喊过来,竟是为了让他照应这个男人?   他们今天到底说了什么?   彼此相中了? 第70章 追妻记(4)   ◎吃醋(楚逐X拾九)◎   这边楚逐还在黑脸, 那边周子安听了拾九的介绍,知她竟是为自己好,心头一暖, 脸上不由浮起笑意, 虽然不知眼前这楚公子脸色为何阴恻恻的,还是好脾气地打了声招呼:“在下周子安,今日有幸与楚公子结识,实乃缘分。”   看着周子安喜上眉梢的样子, 楚逐的脸越发黑了下来。   拾九看向楚逐, 也同样做起了介绍:“这位是周子安周公子,周公子心怀报国大志,在这次乡试中高中解元,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楚逐眸光沉沉, 后槽牙微微作响。   难道她真的看上了这个男人,要为她的心上人谋前程?   哼,解元而已。   一个解元便是人才, 那么大卫朝的人才未免太多了些。   楚逐面色不善地打量着周子安, 心中那些讥讽的话到了嘴边, 却被他生生咽下。   若是真的这般讥讽起眼前这个瘦弱书生,拾九定会生气。   忍。   楚逐憋屈地呼出一口气,决定从别的地方光明正大地找茬:“我听说周公子家境贫寒,今日却来这吴水镇最好的酒楼吃喝玩乐, 难道……你所谓的报国大志就是为了入仕之后有人结交逢迎,过上公子哥的生活?”   “不是的!”楚逐话音刚落,周子安便震声打断他。   自楚逐进来, 他便察觉到了楚逐的敌意, 若只是敌意他也不屑去辩解什么, 只是楚逐的误解实在有损他的清誉,他着急向拾九解释道:“在下确实家境贫寒,不过今年开春以来,母亲找到了给人帮厨的活儿,生活已宽裕很多。这次在去参加会试的路上,在下结识了三两好友,他们见我书画不错,便花钱买了我几幅书画,故此也攒了一些积蓄。此次为了请姑娘吃饭,我已拿出卖了字画的所有积蓄……”   他说着,便面向楚逐,肃容道:“别人往我家送的东西,我一件也没有收。大丈夫以报国为己任,一身所学皆为有朝一日能造福百姓,又岂能允许自己成为贪腐堕落之徒?请楚公子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楚逐眼神一变,不由得对周子安刮目相看,虽然被他当面骂“小人”,反倒是对他多了几分欣赏。   只是,周子安已经冷下脸来,神色郑然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或许我与楚公子相识不如不识为好。”   他又看向拾九,脸色柔和下来:“拾九姑娘,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不过,依楚公子所想,我若上京找他照应,恐怕就成了蝇营狗苟之辈。今日这顿饭想来也是吃不成了,在下先走一步——”   楚逐没想到自己只是怔了下神,周子安已经抬步欲走,便下意识地看了眼拾九。   果然,拾九瞥向他的眼神已经冷了下来。   生气了。   气他刚刚对周子安的“诋毁”。   拾九瞥了楚逐一眼后,便拦住了周子安:“等等,这是你特意请我吃的饭,怎么能浪费呢。该走的另有其人。”   楚逐咳了一声:“我……”   “楚公子请——”拾九做了一个送客的姿势,又道,“烦请楚公子知会小二一声,让他不要再来打扰我们了。”   被拾九不留情面地驱逐,楚逐立在原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若是强行留下,或者强行赶走周子安,她一定会更生气。   不能再强迫她做任何事了,也不能再违背她的想法,否则,那跟从前的楚逐,有什么不同呢?   在这几年煎熬的相思里,他一点点地回忆两人相处的每个细节,一点点地探寻她执着于离开自己的深层原因,一点点地改变自己……   如今,也的确有了成效。   现在,在遇上任何事的时候,他都能第一时间站在拾九的立场想,能明白她为何生气,也尊重她的决定。   “好。”楚逐点头,看了拾九一眼,转身离去。   拾九倒是微微诧异,虽然知道楚逐在她面前早就不是唯我独尊的性格了,但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听话离去,本以为还得多说两句话讽刺讽刺,才能刺走他呢。   楚逐走后,春居阁重归平静。   “周公子……抱歉。”拾九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周子安。   她叫楚逐过来,倒并非真的在让楚逐照应他,想来,周子安也不屑于这样的照应。   她只是担心,楚逐知道周子安与她相看过,待来年周子安上京赴考,他会刁难周子安。她不想周子安多年的努力,因为自己而毁于一旦。   所以,她找来楚逐,就是让楚逐看清楚她的态度,好叫他公平对待周子安。   却没想到,楚逐会揪着这顿饭说事。   这样的诋毁对于周子安来说,肯定是毁灭性的,也不怪他被气得一刻不停地准备走。   “没事,我没有怪姑娘。”看到拾九满脸歉疚,周子安一时无措,“方才是我失态了,只是一个误会,解释开了也就好了。”   “不是你的错,他就是小心眼。”拾九道。   周子安苦笑地摇摇头:“也怪我没有事先解释清楚。”   他顿了一下,又问:“姑娘不会也以为……我是那样的人吧?”   “我倒是没往那方面想过。”拾九摇头道,“可能,我就是从心底里觉得,一个为了母亲舍下所有颜面的人,一个在饥寒交迫的时候不愿收下别人的钱财,只是为母亲挑了一件新衣的人,绝不会是一个贪得无厌的人。”   周子安淡淡一笑:“有姑娘这句评价,在下心满意足了。”   *   这顿饭吃了足足半个时辰,不过周子安没再提倾慕之意,拾九也没再提楚逐,两人如朋友一般,只是寻常聊天。   吃完,两人一同下楼,因回家的路途不同,拾九婉拒了周子安送自己回去的好意。   周子安本想再说什么,可是抬眼一看远处的人影,便不再执着。   “那……我就不送了。”   拾九弯了弯唇:“嗯,不必相送了。回去之后好好准备考试,我相信,来年你一定会高中状元的。”   “承姑娘吉言。”周子安拱手一礼。   两人告别,各自归家。   此时正值下午时分,拾九自然还是要回衣铺照看的,而就在回衣铺的路上,楚逐又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侧。   拾九毫不诧异。   若是他没一直等在外头,她才会诧异。   不过她脚步未停,就当他不存在似的。   “时间匆忙,我并未了解透彻,只知道他家境贫寒,高中解元后有人争相送礼,便自然而然地认为……”楚逐的语气渐弱,“总之,误会了他,的确是我的过错。”   拾九没说话。   楚逐一路紧跟她的脚步:“我改天会亲自登门,向他表示我的歉意。”   又道:“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比当初分别时更加尊重你、更加理解你。”   拾九心念微动。   这句话倒是没说错,换成很久从前的楚逐,别说和别人相看了,只要这消息一出,周子安立刻就会被大卸八块,她也免不了一顿惩罚,或许还要在床上折辱一番。   而现在,他向她示弱,低声下气地解释,不断道歉——甚至,不只是向她道歉,他竟然还愿意向周子安道歉。   别说换成很久以前的楚逐,便是换成五年前的楚逐,恐怕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罢了,前尘往事,想那些做什么。   意识到思绪飘远了,拾九换了话题:“我以为你会偷听,没想到只是派店小二刺探。”   又傻又幼稚。   楚逐知道她说到另一件事上了,心下微舒,道:“我知道你不喜被人探听,我也不会再探听你的私事。”   “那你还让店小二三番两次敲门?”拾九一边说着,一边走得更快了。   “因为我害怕。”楚逐跟在她身后。   拾九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我在努力克制自己不去干涉你的生活,但是我很害怕,有一天连跟你说句话都是奢望。”楚逐看着她的背影,“其实我没有让小二探听你们的任何话,只是看着雅间那扇门不停地打开,我能在角落里看到你,心里才算踏实一点。”   拾九感觉到,楚逐向前走了一步,已经离她很近,就在她的身后。   她应该不管不顾地往前走,或者转过身来直面他,可是身体僵在原地,既迈不开步子,也转动不了脑袋,只能怔怔地听着,楚逐的声音从脑后传入耳朵,细微的震动让她耳朵微微发痒。   “五年前,你让我放下,我试着去做了,但显然已经失败了,否则,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所以,当我再次见到你的意思,我没打算隐藏我的心思,也根本隐藏不了。   “五年里的每一天,我都在克制自己不去找你,终究克制不住,厚颜无耻地跑来,你就当我是狗皮膏药吧——我的确就是。   “以前,我的确有恃无恐,我知道‘拾九’有多爱我,所以我肆意妄为,满心以为她永远不会走。现在,她已是一只自由的雀,完全脱离了我的掌控。而我,却已经落入她的牢笼,无论相隔多远、无论过了多久,都无法挣脱。五年、十年、五十年……我想永远都无法挣脱吧……”   楚逐说完,便静静地看着她,哪怕只是背影。   而拾九依旧沉默着。   秋末的寒风刮过两人之间,卷起地上的枯叶,飒飒作响。   “拾九姐姐——”一声清脆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   是小荷。   小荷看到拾九后,脸上露出了笑容,连忙朝她跑了过去,待看到她身后的楚逐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顿住脚步。   “怎么了?”拾九问小荷。   小荷回过神,忙笑道:“云夕姐姐让我来找你,说是提亲的队伍已经到了!”   *   知道平黎他们终于来了,拾九喜出望外,没有再回衣铺,而是径自去了秋云夕家中。   楚逐跟着她一块儿去了。   秋云夕家并不大,但是带了一个小院子,他们去到那里的时候,院子里已经满是人,平黎带来的人不断将提亲的礼物搬进秋家,附近的邻居也都赶来恭贺道谢,一派热闹喜庆的样子。   拾九走进来,恰好看到平黎与秋婶、秋云夕正在聊着天,嘴甜的平黎把秋婶哄得合不拢嘴,还顺便与秋云夕“眉来眼去”。   长行也被平黎拉着参与他们的交谈,不过他显然不适应这样的场合,趁着他们聊得兴起,似乎准备悄然离开。   拾九已经五年没见到长行了,连忙笑着唤道:“长行!”   正打算偷偷开溜的长行顿住脚步,眼中格外惊喜:“拾九!”   他满带笑意快步向拾九走去,这才发现楚逐也与拾九一道过来了,下意识便要行礼——   “咳。”楚逐轻咳一声。   长行猛地想起,楚逐此次前来是微服出巡,身份是与他和平黎一起长大的“兄弟”楚明,只得连忙收势。   可是也实在无法直呼楚逐的名讳,哪怕只是化名,于是只好向楚逐行点头礼。   楚逐颔首,示意他在这里不必拘泥身份。   拾九方才这么一喊,平黎他们自然也发现她到了,都往那边看去。   秋婶大声招呼拾九:“拾九,快过来,来来来——刚说到你呢!”   “秋婶,你们聊什么了?”拾九笑着走过去。   秋云夕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楚逐,看热闹不嫌事大,笑道:“我娘想给你和长行做媒呢。”   这话正好落入楚逐耳中,楚逐眸光一暗。   而长行则一脸尴尬,只想赶紧逃离这是非之地。   拾九更是傻眼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秋婶竟然想把她和长行凑一对?   她脑子一下嗡嗡的,简直哭笑不得。   不过这也不能怪秋婶,因为秋婶并不知道她的那些陈年往事,她定居吴水镇后,已经下定决心与过去诀别,所以并未提及自己以前的身份和故事,只说自己是京城孤女,在着衣楼做绣娘时跟秋云夕认识的,后来京城待不下去了,便来这里投奔秋云夕。   秋叔和秋婶信以为真,从此把她当半个女儿一样看待。   他们至今都不知道,当初的“今月”就是他们眼前的“拾九”,偶尔还会念叨今月,叹息她在那次楚秦之争的战乱中没了音信,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她还安慰他们,说今月肯定在别处安了家,过安稳日子去了。   拾九意识到自己的思绪飘远了,轻轻拍了拍脸。   后来平黎来到吴水镇,秋叔秋婶稀里糊涂地知道自己的女儿竟与皇上的侍卫爱得死去活来,于是故事又被简化成了这样:   当今皇上还是王爷时,平黎作为他的侍卫,经常去着衣楼为王府买衣服,因此与她们两个绣娘熟了起来,一来二去,他和秋云夕便看对了眼。   而这会儿,秋婶见她一来,便那么欣喜地跟长行打招呼,必定会想,当初长行肯定也常去着衣楼,他们四个都是熟识的,保不准她也跟长行看对了眼,所以这几年对别人都没兴趣,这下终于见到长行,才这般高兴。   好像……还蛮合理?   拾九简直无言以对。   而秋婶则将她拉到一边,低声问道:“刚刚你是不是和周公子吃过饭了?感觉怎么样?”   拾九被秋婶搞得不明所以,连连摇头:“我与周公子没有缘分。”   “那也没事,”秋婶兴致高涨道,“我瞧着长行那小伙子模样更俊身材更高大,而且还是皇上身边的贴身侍卫,丝毫不比周公子差——我看你刚刚那么高兴地跟他打招呼,你心里对他是个什么想法?”   秋婶一边说着,一边不禁朝长行望过去,刚才他们在这里说话,这小伙子为人处世都很正派,一看就知道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她对他很满意。   待她看过去时,才发现长行旁边还站着一个陌生男人——   只见这男人长身玉立面无表情,气势比长行和平黎都强,连相貌都更甚一筹。   秋婶一时有些傻眼,看向拾九:“拾九,那位公子……也是平黎的兄弟?”   拾九叹了口气,知道楚逐是微服出巡,只得勉强道:“算……算是吧。”   秋婶一下又来了兴致,低声道:“我看那位小伙也不错,只是看起来不好相处,还是长行更好相处。挑男人嘛,不能只看外在,最重要的还是要好相处,知道疼人……”   “哎,我对他们都没那个意思,秋婶您就别乱点鸳鸯谱了。”拾九摇晃着秋婶的胳膊,“我与他们若有意思,当初在京城就成了呀,哪还要等到现在。”   秋婶摇头,不认同她的想法:“话也不是这么说,你看云夕丫头当初在京城不也没成,波波折折了好几年才终于安定下来。”   拾九无奈:“总之不用您撮合,您省点心吧——哎,惜华怎么站在门口不进来?”   她一边和秋婶说着,一边看到了站在院子大门处的叶惜华。   叶惜华怔怔地站在那儿往里望,不知道在想什么。   拾九悄然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她竟是在看长行……   而长行也似乎感受到了这道目光,转头看了过去。   两人遥相对视,仅一瞬便一道挪开。   拾九眼珠一转,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氛。   倒是秋婶一无所觉,也奇道:“惜华这丫头怎么不进来呢。”   说着便要去带她进来。   “我去吧。”拾九抢在前头,朝叶惜华走了过去。   待拾九走到近前,叶惜华才惊觉,回过神来。   “惜华,你怎么不进去呢?”拾九笑着挽住叶惜华的胳膊。   叶惜华勉力笑笑:“正准备进去呢。”   她们两个相携走入院中,这会儿楚逐、长行、平黎和秋云夕正站在一处。   想是秋云夕方才说了什么,平黎大叫道:“我就是开个玩笑嘛!”   他头皮发麻地看着楚逐:“公子,我真的没有煽风点火,就是……就是顺着秋婶的话说了两句而已……”   “嗯,只是说拾九和长行很般配,他们俩在京城的时候也玩得很好……如此而已。”秋云夕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长行更是无辜:“公子,秋婶不了解情况,我刚才已经再三拒绝了。”   然而楚逐已经没心思听他们在这插科打诨,他的目光一直紧紧黏在拾九身上,直到她把叶惜华带过来。   长行蓦地安静下来,叶惜华也低着头,不敢再与他视线相触。   只有拾九察觉到了这份微妙,她笑着活跃气氛,对平黎道:“不是原定明天到吗,这么迫不及待来迎娶新娘子了?”   平黎看了一眼楚逐,心道有人比我还急呢,便也笑:“那当然急啦,再不来云夕又要生我气了,刚刚你没看她怎么挤兑我吗?”   秋云夕给他胳膊轻轻锤了一拳:“你再说我就把你赶回去。”   众人哈哈大笑。   正在此时,都焉也带着成越过来祝贺了。   成越看到楚逐也在这儿,就知道楚逐肯定找到她姐姐吃饭的地方了,果然是“阴魂不散”。   他不由自主地想,或许,楚逐是真的太爱他姐姐了,否则怎么会有人这么多年一直锲而不舍呢。   只是,不知道姐姐的想法如何了。   众人在院子里聊了这么一会的工夫,刚巧秋叔和项叔也从外面回来了。   在来提亲之前,平黎已经在吴水镇置办了家产,离秋家不远,刚刚他们俩就是去项家看了看。   成亲典礼在项家举行,他们看还缺什么要置办。   项叔一见到楚逐,便下意识地想要行礼,被楚逐眼神制止,示意他在这里不必拘谨。   项叔“哎”了一声。   “大家都在院子里站着做什么,赶紧去堂屋坐坐。”秋婶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连杯茶还没给众人喝呢。   众人便去堂屋喝茶。   不一会儿,燕辰一家也前来祝贺。   燕辰一家从头到尾都未见过楚逐,因此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是当他们看到楚逐身侧的长行时,顿时浑身一凛,齐刷刷看向拾九。   拾九连忙向他们投去安抚的目光,用目光告诉他们一切已时过境迁,楚逐不会再对他们下手。   燕辰一家这才慢慢松下心来,被秋云夕拉到身边坐下了。   而长行看到已经“死”了的燕辰爹娘,眼中只是闪过一丝诧异,便马上明白过来了。   这几年他守在楚逐身边,逐渐将楚逐和拾九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梳理了七八分,也知晓了当初楚逐要处理掉燕辰爹娘的用意。   如今一切已成过往云烟,燕辰爹娘没死自然是更好了。   否则,气氛恐怕不能如现在这般轻松了。   在秋叔秋婶的招呼下,众人各怀心思地喝起茶来,看上去倒也其乐融融。   喝过茶后,众人各自散去,婚期定在七天后的十月十五,日子是有点赶的,所以项、秋这两家人这几天必定很忙,大家不便多加打扰。   成越和燕辰跟着都焉去了医馆。   楚逐被平黎请去了项家住——他之前是住在客栈的,这会儿平黎好说歹说,一定要他去项家住,这才将他请去了项家。连带着长行一起,住进了项家。   拾九则带着叶惜华回家。   拾九在吴水镇也有自己的住处,跟秋家离得不远,房子不大,但是够她和成越、叶惜华三个人住了。   ——自从叶惜华跟家里人断绝关系后,她就被接到秋家住了,后来拾九在吴水镇定居后,她又时常去拾九家里住,因此特意给她留了房间。   此时,两人沉默地往家走,叶惜华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又说不上来,想了想,还是不由得问:“拾九姐姐,今儿不去衣铺了么?”   “不去了,我都交代给小荷了。”拾九道,“你也好生歇一歇,这段时间衣铺忙,肯定也累着你了。”   “我不累。”叶惜华摇摇头,却是兴致不高心事重重的样子。   两人各有心事地回了家,拾九给叶惜华端来一杯宁神茶。   “惜华,你从刚刚见到长行开始就不对劲——”拾九终于开口,“方便跟我说说你和长行的故事吗?也许我可以帮到你呢。”   【📢作者有话说】   上周一直在忙,好不容易不忙了结果却阳了,趁着病情还没加重先把这章写完,真心希望每个人都健健康康的,阳了的赶紧杨康,没阳的永远不阳QAQ 第71章 追妻记(5)   ◎过往(楚逐X拾九)◎   叶惜华眼中闪过一丝愕然, 抿紧了嘴巴,微微垂下了头。   拾九轻轻地握住叶惜华的手,心中愧疚:“五年前你在京城, 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并不傻, 从今天叶惜华见到长行的表现,她已经嗅到了不对劲。   然而,长行五年没再来吴水镇,叶惜华五年没再去京城, 两人的渊源起码得追溯到五年前了。   但是, 五年前正是她最忙乱的时候,她实在无暇他顾,因此别说是关注叶惜华了,她连秋云夕和平黎暗生情愫都不知道。   如今, 有秋云夕的先例在此,她自然立刻警觉,生怕又有一对有情人因为她的缘故, 相爱而不得相守……   这样的话, 便是她的罪过了。   许是拾九握住的手给了她勇气, 许是这么多年的压抑需要一个出口,叶惜华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只是我单相思罢了……”   在这样一个悠长静谧的秋日午后,拾九听完了叶惜华的少女心事。   原来,比五年更久, 早在叶惜华第一次见到长行时,便对他芳心暗许了。   那时候,她还是“今月”, 秦楚两军打到吴水镇来, 长行奉命调查她的身份, 自然免不得调查她身边的人,包括叶惜华。   也就是那时起,叶惜华认识了长行。   短暂的交集,让叶惜华将长行的名字默默藏进了心里。   后来,她被楚逐带回京城,成为了长公主,秋云夕一行赶来京城搭救她,叶惜华也跟了来。   那会儿,正逢长行觉得她身份古怪,正在暗中调查,秋云夕等人作为她的好友,当然更成了长行不会放过的对象。   那段时间,长行便从最单纯也最不设防的叶惜华入手,暗地里与叶惜华结识,想要套取一些情报。   不知情的叶惜华受宠若惊,以为长行对自己也有几分特殊,自然便一股脑地栽了进去,瞒着他们与他私下来往。   后来,楚逐受伤,长行抓走都焉进宫医治,怕都焉不尽心,心急之下便将叶惜华也一道抓走,以此来威胁都焉。   “那一刻,我什么都明白了……”叶惜华垂下脑袋,掩盖自己发红的眼角。   她明白了,她在长行心里什么也不是。   长行先前的示好也不过是为了从她这里打探什么。   她只是一枚被利用的棋子而已。   彻头彻尾都是骗局。   叶惜华眼睫微抖,抖落一滴清泪。   其实,她还有一段没跟拾九说。   那天,在都焉医治了王爷后,长行去放她出来,她终究不死心,在长行开门欲带她离开房间的时候叫住了他。   卑微地、不顾羞耻地,将自己的情思展露在长行面前。   可是长行没有回头,只是缓声说出了自己的身世。   “叶姑娘,长行是个孤儿,从小居无定所备受欺凌,是王爷救了我,将我带回府中,教我习字习武,尽心尽力培养我。   “叶姑娘,你有爱你疼你的父母,有美满的家庭,有安稳的生活,所以你并不知道,在冰天雪地奄奄一息的时候,向你伸出的一只手有多可贵。   “王爷于我就如同你的父母于你。   “若非有王爷相救,我可能早就死在了那个寒冷的冬天,那么我们也不会相遇,就算我侥幸活下来了,我现在也不过就是街头一个无所事事的小混混,你会倾慕这样的我吗?   “我的一切都是王爷给的,我这一生绝无可能背叛王爷,也不可能承受你的情意……抱歉。”   她怔怔地听着,抖着嘴唇,一时头脑混乱,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想着向他解释解释,自己并非家庭美满受尽宠爱,自己……   那一瞬间,刺眼的光照射在她脸上。   是长行打开了门。   她立刻清醒过来,明白自己的可笑。   解释这个有什么意义?这并非他们之间的阻碍,甚至于,她是今月的朋友也并非两人之间真正的阻碍,根本原因其实是,长行对她并无任何心思,所以他不愿意了解更多,三言两语便打发了她,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门。   而她呢,哪怕明白自己先前是被利用了,哪怕被他毫不留情地抓进来,却还放不下那点小情愫,祈求着他的一丝回应,着实卑微得可笑。   她缓缓地闭上了颤抖的唇,从此将这件事当成从未发生过,牢牢地封存进了内心最深处。   无人知道她曾经喜欢过长行,也无人知道她曾经这么卑微过。   她以为,这辈子与长行再无交集了。   却没想到,五年后的今天,她还能再见到长行。   那一瞬间,封存的记忆通通不受控制地涌出,她几乎无法呼吸。   原来,这五年她还是没能忘掉长行。   但是,她心里很明白,也只是再见一面罢了。   若非今天拾九这么问她,那段记忆会被她默默收拾好,继续封存下去。   叶惜华叹了一口气,反过来抓住拾九的手:“拾九姐姐,你若当真为我好,就当不知道罢。”   她垂下眼眸,轻声道:“也怪我没忍住跟你说了这些,一桩小小的陈年旧事罢了。今日的再见是意料之外的,我心里很清楚和长行公子没有缘分,待过几日他们回京城了,一切便又如同往日,你就当听了一个故事吧。”   “惜华……”拾九一时语塞。   听起来,的确是一桩神女有心襄王无梦的遗憾。   经历了这么多,她比谁都清楚,在感情中两情相悦才是最重要的,若是长行的确对叶惜华无意,倒也勉强不得。   若是她贸贸然地去质问长行,只怕反而又将那件事扯出来,让叶惜华难堪。   拾九举棋不定,一时也只能依了叶惜华的想法,假装自己方才压根没听过这个故事,勉强地扯出了一个笑,拍了拍她的手:“好,我答应你。”   叶惜华眉间渐渐舒展,笑道:“好了,那我现在去衣铺看看去,小荷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   “天色已晚,等会儿就要吃晚饭了——”拾九正要劝阻,忽地想起来,惜华这丫头刚把自己最隐秘的伤口剖析给她看,这会儿必定是不想面对她的。   她是该给惜华一些喘息的空间。   “……好。”拾九道,“那你去吧,早点回来。”   “嗯。”叶惜华一扫方才的阴霾,像往常一样笑起来,好像已将事情翻篇,“晚饭我便和小荷一起吃了,你不用等我了。”   *   晚上,成越从医馆回来,拾九做好了饭菜,因叶惜华不在,便只有他们两人一块吃。   对于拾九来说,倒也是件好事。   她正好准备跟成越谈谈。   这几年来,她并不知道,对于改朝换代这件事,成越心中还有没有心结,又消解了多少。   成越是真真实实地做过皇帝的,他曾经真真实实地登上过那个位子。   真真实实地拥有过那么尊贵的身份。   哪怕只是作为傀儡。   而因为楚逐的篡位——或者说复仇,将这一切都推翻了,也从此让那个位子成为遥不可及的存在。   她不知道,成越心里还在不在意。   这几年,他们从来没有谈及这个问题,因为她觉得没必要,时间和距离是最好的解药,让一切消解在现在安稳而美好的日子中,是最好的方式。   而现在,楚逐再度出现了,这就令她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   因此,在吃饭时,她欲言又止,不知从哪句开始说。   她这样子根本瞒不过成越的眼睛。   成越放下筷子,给拾九倒了一碗汤:“姐姐,喝点汤,我看你嗓子都快被糊住了。”   “嗯?”拾九愣了下,意识到自己的满腹心事已被看穿,忽而笑了出来,“你这小子——”   成越也笑,眉宇间早已没有当年的戾气:“等参加完云夕姐的婚礼后,我要跟都神医去外地买药,顺便去深山采药,估计要一个多月才回来。”   “啊?”拾九道,“这么突然?”   忽地心念一转,心口紧张:“不会是因为楚逐来了吧?”   “不是,早就计划好的,本来这两天就打算跟你说。”成越道,“姐姐,你不用担心我,这么多年下来,我早已没有心结了。现在每日治病救人,我觉得很安宁,也很快乐。”   拾九怔怔地看着他,没想到是他先将这件事敞开来说。   “那个位子对于我来说本来就是煎熬,能够平静地远离是非之地,身边有亲人有朋友,我比你想象中的开心多了,你放心好了。”成越温柔地一笑。   拾九才突然意识到,成越已经长大了,总觉得他还是个小孩,可其实现在的他,已经是个有想法有担当的俊朗少年了。   “好,我的弟弟长大了。”拾九心中的石头落了地,温声道,“你以后将成为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男人,未来的人生不是姐姐可以操控的,我很开心,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聪慧、洒脱。”   她安心下来,拿起碗喝了一口汤。   成越道:“其实你完全不用担心我,我和楚逐今天已经单独见过面了。”   “噗——”拾九一口汤差点喷出来,被狠狠呛到,“什、什么时候?”   “就在你和周公子吃饭的时候。”   “那……”拾九反应过来,“那我和周公子……也是你泄露的?”   “呃,那可不能怨我……”   “那你们说了什么?”拾九恶狠狠眯起眼睛,追问。   成越狡黠地笑了笑:“说了什么你就别问了,总之……这是男人的秘密。”   “成!越!”拾九作势要打他。   “我还要去医馆看看,今晚就在医馆歇了——”成越抱头鼠窜,跑出了院子。   拾九看着成越远去的背影,浅浅地笑了,回身收拾碗筷。   月色明亮,院外的墙角处,一道孤独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久久伫立。   *   此后几天,拾九见到长行都没有好眼色。   长行当初竟然利用过无辜的叶惜华,哪怕他是为了自家王爷,哪怕他最后什么也没探听到,也……着实可恨!   因而每次见到他,都将牙根子磨得痒痒的,只差没有破口大骂。   长行许是自知理亏,许是别的原因,不但没有对拾九的冷脸感到奇怪,反而越发恭让。   而楚逐也时不时来衣铺转转,每次来必定买下所有男衣,只是拾九依旧爱搭不理,只将他当成寻常客人,收了钱交了衣服便完事。   也会有一两天也不见他来的时候,拾九便知道,他去别地微服私访去了。   倒是也没忘记身上的担子。   *   转眼就到了平黎与秋云夕成亲这天。   镇子里鲜少有这么大的婚礼阵仗,一时间整个吴水镇都人声鼎沸,甭管熟不熟的,甭管认识不认识的,都来看热闹了。   【📢作者有话说】   我知道肯定没几个宝宝在看了,但还是想解释一下,其实我无数次后悔自己开了番外,当初的想法是以前都是确切的HE,从来没写过开放式的主cp关系的结局,还是想在番外补一个我认为的HE线,加上觉得自己很快就能写完,所以就开了。没想到工作上换了新领导,工作一下忙起来,开了又不能删,也无法大纲式结束,所以一拖就是半年多,真的对不住曾经对我的番外有过哪怕一丝期待的宝宝们。 第72章 追妻记(6)   ◎软刺(楚逐X拾九)◎   秋叔秋婶和项叔都喜上眉梢, 乐呵呵地招呼着每一位客人。   这般大喜的日子,拾九也认真地打扮了一番,穿上了衣铺里新做的兰花裙。   嫩黄色的裙子点缀着朵朵兰花, 衬得人清丽脱俗, 一见倾心——   纵然,是早已倾心。   楚逐怔了一瞬,才收回目光,佯装无事。   大家各自落座, 拾九、叶惜华、成越、都焉和小荷等人坐在秋云夕“娘家”那桌, 楚逐并不想在这样高兴的日子令拾九不自在,因此识趣地坐在了项家主桌。   许是因为他的气势太盛,加上项家在吴水镇本就没有什么亲朋,因此其他人都不敢来与他同坐, 偌大的方桌只有他和长行两人。   长行无奈,楚逐倒是毫不在意。   很快,新娘子的花轿迎进了项府, 吹吹打打的喜庆乐声同时也淹没了项府, 漫天花雨伴着泼天的幸福, 感染着现场每一个人。   这场婚礼进行得非常顺利,因为每个人都不想破坏平黎和秋云夕好不容易得来的圆满,纵然心中各有心事,但来到这里后, 便只剩下为他们欢喜。   举杯同饮。   仪式结束后,拾九带着叶惜华和小荷,和一群爱凑热闹的小孩一起, 笑闹着去了后院“闹洞房”。   楚逐默默收回视线, 又斟了一杯酒, 一饮而尽。   长行忍不住摁住了酒壶:“公子,您喝醉了……”   他今日已喝了太多的酒,这几年都没见他这般喝过。   楚逐眉间微醺,却道:“今日是平黎大喜之日,不许拦我。”   长行道:“公子这般喝酒,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楚逐不言,只是自顾自斟酒。   长行默默地叹了一声。   这几年,他比谁都明白自家主子过的是什么日子,虽然贵为天子,实则没有一天是开心的。   每日除了处理朝堂的政务,便是……思念拾九。   哪怕主子从来不说出口,他作为旁观者,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所以,在知道平黎和秋云夕之间的关系后,楚逐可以说是极力促进两人的婚事,就为了有一个完美的借口来到这里,重新出现在拾九的生命里。   奈何来了这里这么些天,拾九总是对楚逐爱搭不理,看得他都心焦,更别说一心盼着重新开始的楚逐了。   眼见着楚逐越喝越多,长行终是忍不住再度相劝:“公子,虽说是免费的喜酒,您也不能这么喝啊,万一把人家的酒都喝光了怎么办。”   “怎么会,喜酒可有得是!”秋婶正好在席间巡看各桌缺什么,正打这边过,听了这话,忙将手里提着的酒坛往桌上一放,“今天我们两家办大喜事,你们随意喝,敞开喝!”   “哎——”长行扶额,知道这下更是劝不住了。   秋婶见长行冷静有分寸,更是中意他和拾九,忍不住就近坐下,低声问道:“小伙子,上次婶子跟你说的事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你若是有那份心,婶子保证为你们牵线搭桥!”   长行暗叫糟糕,这个秋婶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偏偏还在自家主子面前提,明明上次已经说得那么清楚了。   现下只得连忙摆手:“婶子,我与拾九真的就只是兄妹之情,从小我便将她当成亲妹妹对待——”   “婶子好像经常给拾九姑娘介绍青年才俊?”长行话音未落,便被楚逐出声打断。   ——这语气听着是温和有礼的,然而只有长行知道,每一个字都藏着咬牙切齿的凛冽刀锋。   不过秋婶自是浑然未觉,便与他闲聊一般地说起来:“可不是么,拾九算是我半个亲女儿了,她在这儿无依无靠的,我自然是想给她找一个靠得住的如意郎君。拾九长得这么美,又会经营衣铺,又会医术,又有文采,关键是心地善良,性格也好得不得了,这样好的姑娘呀,自然是要青年才俊中的青年才俊才配得上呢!”   楚逐一边听着秋婶对拾九的描述,一边淡淡颔首。   末了,才道:“那……我可当得上婶子眼里的青年才俊?”   他脸上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仿佛不是在暗暗坦诚心事,而是在叙述今日的天气。   只是那眼神,忽然多了一股令人看不透的深邃。   “你、你自然是当得的!”秋婶被他忽如其来的气势所慑,一下有些结巴起来。   楚逐淡笑,缓声道:“真正倾心拾九姑娘已久的人,是我。”   “果、果真如此,婶子就去帮你问问拾九的意思。”秋婶蹭地一下站起来,恨不得拔腿就跑,“只是这会儿婚宴正忙,得过几天呢。”   楚逐并不欲为难秋婶,更没想破坏这大喜的日子,便喝下一杯酒,收了浑身的气势:“婶子先忙,多谢您添的酒。”   “哎!”秋婶连连点头,忙往别桌走,回头道,“婶子再让人送几壶过来!”   长行:……   今儿个主子非喝醉不可。   不对,他现在应该已经醉了……   *   热闹的一天伴随着落日结束,拾九心满意足地带着叶惜华和小荷回家,成越则跟都焉去了医馆。   楚逐和长行早已提前离席,以至于她们从后院出来时,已经不见了他们的身影。   不过拾九毫不意外,楚逐向来是不喜欢凑热闹的性子。能出席这次的成亲典礼,已是看在平黎和项叔的情分上了。   倒是叶惜华有些失落,垂下的眸子没能逃过拾九的眼睛。   拾九知道她肯定还没完全放下,否则重逢的时候就不会那么失态了。   不过感情的事最是无解,她甚至一点忙都帮不上。   *   过了几天,秋婶来拾九的家中找她,顺便给她带了点新鲜蔬果。   拾九这会儿刚起床,才走到院子伸懒腰,便听到了秋婶敲门的声音。   成婚典礼结束后,秋云夕就回到了衣铺,接手了她的事,说什么也要让她歇两天,她拗不过秋云夕,索性就回家好好休息休息。   忙了这么久,也是该喘口气了。   是以,今天她难得地睡到日上三竿,成越昨天已经跟着都焉去外地采药了,而叶惜华今儿一早就去了衣铺,离开之前还贴心地给她温着午饭,她一上午就无人打搅,起来还能直接吃饭,别提多悠闲了。   然而,一见是秋婶来了,心里那点悠闲顿时消失无踪。   现在云夕已经和平黎修成正果了,秋婶肯定得满心满眼地替她操心了。   不过,秋婶都来了,她没有把人拒之门外的道理,况且她也知道秋婶是一番好心,只得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把秋婶迎进来:“婶子吃午饭了没有?正好惜华在灶上温了饭,我们一块吃。”   “婶子早吃了,你还没吃饭呢?这都什么时辰了!”秋婶一边数落着,一边往厨房走,放下蔬果,揭开灶台,“这饭不是很热了,婶子给你升个火再热热,添两个菜。”   “不用这么麻烦了——”拾九连忙拦住秋婶,“还有热气,我就这么吃了。”   怕秋婶还要唠叨,拾九捂着肚子:“婶子,我已经很饿了……”   秋婶看她的确是饿了,也就不再捣鼓灶台了:“那你赶紧先吃饭,纵然年轻,也得爱惜自己的身体啊……”   “嗯嗯,婶子说得是。”拾九一边连连点头,一边把饭菜拿上桌,坐下吃饭。   秋婶在她对面坐下,与她闲聊起来:“这几天婶子我可算忙完云夕和平黎成婚的大事了,不过,看着他们小两口和和美美的,我们做爹妈的,再忙也是舒坦的。”   “那可不。”想到自己最好的朋友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喜结良缘,拾九笑眯了眼,“没见过比他们俩更般配的一对了,以后定能幸福一生的。”   她忽而想起上辈子,那时候的他们哪里想过成亲这种事,更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过上平静安宁的生活……   那时候,每天睁眼就是任务,最终的结局不过就是死在任务中,或早或晚。   她想得有些失神,以至于秋婶叫了她好几声都没听见。   直接秋婶直接握住她的肩膀摇晃,她才回过神来。   “你这孩子怎么了?好端端的饭也不吃了,眼神也不知道飘哪里去了。”   “没什么。”拾九抿嘴笑了笑,“只是没想到能亲眼看到平黎和云夕成亲,我原以为一辈子都看不到这样的场景。”   “你这孩子的想法总是与众不同,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即使他们不跟对方成亲,终究也总得找个归宿呀。”   拾九对秋婶的话不置可否,也不去争辩,只是默默把最后两口饭吃掉,起身准备收拾碗筷。   话说到这里了,秋婶可算想起了正事,连忙拉住拾九忙活的手,让她重新坐下,一声叹息:“这次,也不知道你在京城惹了什么桃花债……”   说着,便将那日婚宴上的事一五一十地跟拾九说来。   末了,便握住拾九的手:“你跟婶子老实说,这个楚明到底是个什么身份?他看起来实在不好惹,跟平黎、长行都不一样……”   就冲着楚明那不同于寻常人的气势和压迫感,她再傻也知道,楚明绝不是平黎一起长大的兄弟那么简单,就是不知道后台有多大,他们得不得罪得起。   拾九一惊,以为秋婶猜出了什么,只是楚逐此次微服私访,的确不宜暴露身份,因此忙道:“楚明哪有什么身份,的确是当初与平黎、长行一起在王爷府当差的侍卫,只不过他更得王爷器重些,所以比他们在官职上更高一级,因此可能……官威大些。”   “这么说来也是。”秋婶低头忖度,难怪长行在他面前都表现得低一头呢,官大一级压死人,“那,长行是皇上的贴身侍卫,他是……侍卫总管?”   “算、算是吧……”   秋婶担忧地问道:“那你快告诉婶子,你和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对他有意无意?”   拾九被突如其来的话问得一时语塞,定了定心,才道:“我跟他没有故事,我对他也无意,恐怕那天他喝醉了酒胡言乱语呢,你就别放在心上了。”   “这就难办了……”秋婶皱眉,“皇上的侍卫总管这可是我们得罪不起的,我们如果真的假装无事发生,他要是过后问起可怎么办?你说,能不能让平黎出面跟他转达一下,好歹是一起长大的情谊——”   “好了婶子,”拾九打断她,安抚道,“你别担心了,我向你保证,什么事都没有,这件事我自己解决,你把心放回肚子里。”   秋婶仍旧有些不安:“真的……没问题?”   “我保证没问题——”拾九给秋婶倒了一杯茶,站起身来收拾碗筷:“我明天就去见他,亲自跟他说清楚,你就放心好了。”   秋婶见她一脸轻松,好像一点也不怕会得罪那个看起来就很不好惹的“楚明”,眉头渐渐放松下来,想是她不了解他们在京城发生的事,过度担忧了。   “那就好。”   *   次日一早,拾九便来到项府。   楚逐住在项府的客院。   这是平黎特意留出来的院子,除了楚逐和长行外没有别人,连侍卫都是在院外看守。   彼时项府主院也没什么人,平黎去了衣铺帮秋云夕分担事务,项家也没什么仆从,只有项叔一人在家,拾九来到时,他正在浇花。   项叔一听拾九是来找楚逐的,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欣喜,一边带着她往客院走,一边笑道:“这还是项叔我第一次看到你主动来找公子。”   拾九无声地笑了笑。   项叔又道:“拾九,项叔知道你一直介怀当初公子对你的种种苛待,可是,你后来都知道原因了不是吗?他也有他的苦衷,纵然全是他的错,他也尽力在弥补了,这些项叔我都看在眼里,我相信你也能看得到——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拾九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道:“项叔,我没有再介怀了。”   过去的事情,她确实已经放下,只是要重新开始,又谈何容易。   现在的宁静生活已经是她以前求之不得的了,她很珍惜。要再打破它,她是没那么多勇气和胆量了。   所以,为了维护现在的生活,保护现在的自己,她宁愿竖起一堵高高的墙,将楚逐隔绝于墙外,也不愿再做出任何改变。   她并非受困于过去,而是为了此刻与将来。   项叔听她这么说,便叹息一声,没再说什么。   很快,两人就来到了客院。   院子里安静得吓人,长行不知道哪儿去了,只有楚逐一个人。   他正在院中饮茶看书,像是刻意等在这里似的。   “公子,拾九来找您了。”项叔把人带了来,便识趣地悄然离开。   楚逐抬头看了拾九一眼,便亲自斟上一杯茶,放在自己的对面,似在邀请拾九坐下喝茶。   “算算日子,你也该来找我了。”他说。   拾九也不客气,在他面前坐下,实在无法摆出好脸色:“你想要来找我,尽管来便是,不要去打扰秋婶,婶子年纪大胆子小,经不起你的‘威严’。”   楚逐一定是在发疯,他来到吴水镇的这些天,哪天不是想去她衣铺就去了,又没人管得了他,何须绕着弯地吓唬秋婶,强行制造见面机会?   “抱歉,那日多喝了两杯,跟秋婶多说了两句话。”楚逐拿起桌上的另一杯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我自饮一杯。”   他说得这般诚恳坦然,一时把拾九噎住了,拾九事先准备的一肚子话顿时全无用武之地,便撇了撇嘴道:“总之……你以后不要再去打扰秋婶。”   “不会了。”楚逐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我明天就要离开吴水镇了。”   嗯?   拾九愣了一下,虽然早知楚逐待不了多久就会离开,但此刻猛然听到,还是有点措手不及。   不过,她想,他走了就好。   她必须承认,哪怕再云淡风轻,当楚逐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心中难免还是会有波澜,只有他彻底消失在自己的世界,她的世界才能恢复以往的平静。   楚逐认真向她解释:“我还要去南部其他地方巡查探访,到时便直接回京,不再折回吴水镇了。”   “嗯。”拾九点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你的确该回去了。”   楚逐这次前前后后在吴水镇待了也有十来天,再加上来回花费的时间,再不回去,朝堂怕都不知这大卫朝的皇帝到底是谁了。   楚逐盯着她因为自己而微微失神的脸,压抑着心底深处的渴望,保持着面上的平静:“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了吗?”   这些天来,他只要有时间就去衣铺打转,想尽各种办法出现在她面前,可是她只当他是一个最寻常不过的人,他问什么,她解答什么,他买衣服,她照单全收,他只站在那里看,她也让他看去。   眼睛里似乎没有他,对他也没有情绪。   他最害怕的情况出现了,那就是将他当成万千个普通人中的一个。   如果是硬刺,扎个头破血流也好,偏偏是软刺,令他无计可施,只能忍受这样的折磨。   他不知道该如何破除这道坎。   他终究承认,这世界上也有他无可奈何的事。   此时,他万分希望,拾九能对他说一句话,哪怕一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5-13 23:39:24~2023-09-18 12:29: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以旧依手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追妻记(7)   ◎设局(楚逐X拾九)◎   一、二、三——   楚逐静静地看着拾九。   然而, 看到的却是拾九斩钉截铁的摇头,直接了当的回答:“没有。”   楚逐一顿:“好。”   次日一早,当整个吴水镇还沐浴在宁静的晨光里时, 楚逐的队伍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里。   平黎送行归来, 径自来到安乐衣铺,告诉拾九这个消息。   拾九听他说完,眼皮都没抬。   平黎实在忍不住感慨,也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怎么拾九这丫头对皇上竟那么绝情……   不过, 瞅着拾九这张面无表情的脸,他可不敢造次,默默把心里的话咽了下去,否则不等拾九骂他, 云夕就得把他轰出去了。   到了中午吃饭时,平黎和秋云夕有事先回了家,拾九和绣娘们一块吃了饭, 正准备上楼去时, 叶惜华拉住了她。   拾九心中了然, 跟她进了一间空房间,道:“我就知道你有话要跟我说,你今天一上午都是一幅心神不宁的样子。”   “什么都瞒不过拾九姐姐。”叶惜华抿着唇,像是下了极大的勇气, 才道,“今天早上,其实我也去送行了, 只是我离得很远, 悄悄地、悄悄地目送他走了……”   拾九顿了一瞬, 忽然十分怜爱眼前这个为情所困,爱得小心翼翼的小姑娘。   她握住叶惜华的手,温柔地说:“你只是暂时放不下他,所以你去送别她,这有什么错呢?你没有做错事,知道吗?”   “拾九姐姐……”叶惜华无比感动,扑到拾九怀里,“我就是怕你怪我还放不下他……”   “怎么会呢?”拾九抱紧她,“爱一个人,总归是没错的,只要……”   只要不像她当初那么傻,就好了。   “只要,不为了这份爱伤害自己,那就没什么关系。”拾九说。   “我明白的。”叶惜华在她怀里连连点头,终是笑了,语气也松快了很多,“其实、其实他昨天来找过我,说开了当年的事,也给我道歉了。十九姐姐,我的心结已经解开了,我现在特别高兴。”   “真的吗?”拾九眼睛一亮,为她高兴,不禁哼声道,“算他还有点良心。”   本以为这种陈年旧事已经没有提起的必要,没想到长行还能主动向叶惜华道歉,拾九心想,这才是她认识的长行,是敢作敢当的长行。   “那一刻,我真的释然了。”叶惜华回想起他道歉时的认真神色,一时思绪便飘远了,无论如何,她没有喜欢错人,当初各有立场,如今也算两清了。   拾九拍着她的背:“你想开就好。”   “嗯。”叶惜华看着窗外斑驳的日光,心头渐渐浮现他离去的身影,眼底却滑过淡淡惆怅。   拾九将她怅然若失的神色尽收眼底,心里头叹了一声,看来惜华并没有如她所言的那般“释然”啊……   不过,释然本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顺其自然最好。   *   自此之后,吴水镇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冬去夏来,很快便又到了盛夏时节。   这期间,发生了两件事。   一是周子安顺利通过会试,又在殿试中高中榜眼,入了翰林院。   因他是抚州人士,这件好事便也很快传回了抚州地界,拾九知道楚逐没有因为那次的缘故为难周子安,而且还认可了周子安的才能,由衷地替周子安高兴。   另一件事,是抚州郡守出了问题,被查出牵扯进了一桩贪墨案,长行作为钦差奉旨前来彻查,并暂时接管抚州一切事宜。   从小到大,长行一直只负责护卫楚逐的安全,从未作为钦差处理过官场上的事,且抚州管辖着吴水镇,离吴水镇也较近,所以拾九当时的第一反应是:楚逐又开始阴魂不散了。   哪知,长行却是个兢兢业业的大钦差,奉旨接管抚州以来,从没来过吴水镇,并且很快就将抚州的事圆满处理妥当了。   待到接任的新官上任后,长行便利落地离开抚州回了京城,来去如一阵风般,并未如她所想,是借着这件事,帮楚逐另行纠缠之意。   拾九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由得认真反思了自己。   她暗笑自己太过疑神疑鬼,或许是她将那段往事看得太重,将自己看得太重了,所以什么事都联想到两人之间去。   也许走不出来的,是她?   她心中警铃大作,慌得摇头,压下情绪。   看来这些年她远离京城,完全低估了长行的能力,或许长行现在已经不只是楚逐的暗卫而已了,所以楚逐有心培养他,借此事历练他罢了。   是她把事情想得复杂了。   倒是在长行接管抚州期间,叶惜华多次去过抚州,有时候是借着采买布料的名义,有时候是悄无声息偷偷去的。   大大咧咧的秋云夕自然未曾察觉有什么异样,只不过这一切都瞒不过拾九的眼睛。   这么看来,原来长行这次来到抚州,也并非别无意图,不过图的不是她,而是叶惜华。   她没有戳穿和阻拦,只是思虑再三后,便假装不知道此事。   叶惜华已是大姑娘了,她有她自己的想法和人生,旁人无权将自己的想法施加在她身上。   况且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她现在早已领悟,不干涉他人的想法与选择,即是对对方最大的理解与支持了。   是以,当叶惜华当众宣布她与长行的关系时,拾九已或多或少地有了预感。   那会正是盛夏日中,这天是叶惜华的生辰,大家早早停了衣铺的事,在拾九家中好好地做了一顿饭,聚在一起给叶惜华庆贺生辰。   酒足饭饱,拾九抱来用冰凉的井水浸了一晚上的西瓜,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用碗盛了,给大家消暑解热。   叶惜华却有些心不在焉,面对拾九递过来的西瓜迟迟没有反应,众人唤了她好几声,她才如梦初醒,连忙接了过来,却没有吃。   她沉默着,像是反反复复经历了许多挣扎,终是鼓起勇气,倏地站了起来。   “我想向大家宣布一件事——”叶惜华眼神慌乱,不敢看向众人,尤其不敢看拾九,颤声道,“我……我与长行公子在一起了。”   说完,她的头便深深地低了下去,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一时之间,除了拾九以外,所有人都震惊地看向叶惜华。   众人皆惊讶于叶惜华和长行这两个看似毫无联系的人怎么突然就在一起了,唯有知晓内情的拾九神色如常,眉宇间甚至微然舒展。   看来,她料想得没错,那次一别,叶惜华并没有真正放下长行,而长行的再度到来,反而给了他们崭新的开始。   至于她明知道对于叶惜华与长行暗中往来却不做任何干涉,也有她自己的考量。   一则是相信长行的人品,现在两边已无利害关系,长行应该不会再像当年那么混账,若是对叶惜华有心,那一定是真心了,若是无意,以他的品性,也不至于会欺负叶惜华。   二则,随着年岁越长,她也是越来越明白,每个人都是自己人生的主角,她没有资格对别人的人生指点江山,一切皆有定数,她只需祝福即可。   在众人震惊不语的间隙,拾九无声地握住了叶惜华的手。   叶惜华一颤,抖着眼睫望向她。   她对叶惜华笑,温柔、体贴、坚定。   叶惜华愣然,随即两人相视而笑。   众人见拾九都已接受此事,自是更没什么好说的,回过神来后便纷纷祝福起来,平黎大叫道:“你们、你们两个——天啊!长行那小子!真是那什么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拾九眼波一转,笑道:“我记得我们三人中长行年岁最大,从小到大我们都将他视作大哥,那么——”   秋云夕一下就明白了拾九的意思,也跟着揶揄平黎,大笑道:“那惜华岂不是成了你的嫂子?哈哈哈!快叫一声听听——”   “啊这……”平黎露出天崩地裂的神色,“啊啊啊我一向是把惜华当成小妹看的,这、这怎么可以!”   他一把将秋云夕揽入怀中:“你就会取笑我,惜华妹妹若是我的嫂子,难道就不是你的嫂子了?你怎么不叫。”   “我无所谓啊,叫就叫嘛——”秋云夕爽快笑着,转向叶惜华,就要来喊她。   叶惜华怎么承受得住这般场面,早已小脸通红:“我去洗碗!”   便在众人善意的打趣中落荒而逃。   不多时,拾九也来到厨房:“哪有让寿星洗碗的道理,放着我来。”   她朝叶惜华走去,笑道:“他们都回去了,你别害羞。”   叶惜华闻声转过头,一时无言,半晌才道:“拾九姐姐,我真的对不住你……”   拾九料到她是有话想跟自己说的,所以主动过来,却没想到她开口第一句话竟是向自己道歉,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你哪里对不住我了?”   叶惜华嗫嚅道:“我没有放下他,还偷偷与他来往,甚至……甚至想嫁给他。”   “嗯,这些我知道……可是这何错之有呢?更遑论是对我的错了。”   叶惜华也不知从何说起,她就是觉得愧对拾九:“你一直开导我,我却执迷不悟……”   “惜华,你还不明白吗?”拾九微微一笑,“之前我一直开导你,是希望你幸福,现在我支持你,也是希望你幸福。”   叶惜华眼神霎时水雾弥漫。   “我只问一句,这次你确定了吗,他对你是真心的吗?”拾九问她。   叶惜华的目光从怔然到清晰,这次,她坚定地点头:“我确定了。”   “那就好。”拾九笑如春风,轻轻揽住叶惜华。   “谢谢你……”叶惜华在她怀里低声呢喃,眼泪夺眶而出:“拾九姐姐,真的谢谢你……此生能够遇见你,是惜华最大的福分……”   生在不被爱的家庭,本以为人生无望或死于战乱,没想到被拾九相救,从此有了新的人生。   这些年来,拾九将她当成亲妹妹一般疼爱,保护她、教导她、理解她、支持她……她简直无以为报。   “拾九姐姐,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报答你才好……”叶惜华抱紧她。   拾九好笑地拍着她的背:“姐妹之间谈什么报答,若要说报答……你过得幸福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了。”   *   所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既然叶惜华和长行已定终身,下一步自然便是商量成婚之事了。   为了这事,长行特意来了一趟吴水镇。   长行和平黎不同,平黎厌倦了皇城,而且项叔也愿意陪他来江南之地定居,一切便水到渠成。   而长行是个孤儿,从小到大将楚逐视为最重要的人,楚逐对他而言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更何况楚逐根基刚稳,正是励精图治的时候,身为楚逐左膀右臂的他,实在不忍在此时舍楚逐而去。   在这点上,叶惜华十分理解他,最后商议的结果是,吴水镇和京城各办一场婚礼,惜华随他前往京城定居。   做出这个决定,叶惜华自觉愧对众人,看向拾九的眼神都是满满的愧疚。   拾九却以温柔一笑打消了叶惜华心中的顾虑。   她其实很能理解惜华。   惜华虽有父母亲人,却犹如孤儿一般,纵然将她当成亲姐姐,在她这里有了安身之所,也不可能一辈子待在她这里的。   她早就想过,终有一日成越会成家立业,建立自己的小家,惜华也同样如此。   只是,这小镇若是真有能让惜华忘掉长行开启新生活的男人,惜华也不至于等到现在了。   况且,惜华年纪轻轻,万千世界还未见识其一,要是一辈子都待在这宁静小镇上,心中也会有遗憾吧。   所以她毫不意外惜华的决定,此刻也只剩支持和祝福。   对于惜华的付出和众人的祝福,长行深受感动,郑重允诺往后舍了京城的事,便带惜华回来,与众人一起安居于此。   平黎虽然嚷嚷着“等你回来这里怕不是得几十年后,到时候咱们这小镇不知还有没有你住的地方”,却默默地盘算起来,应该及早把自家附近的空地盘下来,免得长行和惜华以后回来了没住处。   一切商议妥当,平黎又撺掇着让长行唤他哥哥。   原来叶惜华宣布她与长行关系那日,平黎回去后左思右想,长行和惜华之间凭什么是惜华随长行呢,长行也可以随惜华嘛,这样的话,长行就成他妹夫了。   他一合计,就跟拾九达成了一致,就这么强行降了长行辈分。   长行倒是一点也不扭捏,对着昔日视作弟弟妹妹的平黎和拾九,拱手便喊了兄长和姐姐。   平黎当场愣住。   拾九扭过头假咳了两声,虽然听着爽,但还真是有点别扭呢。   婚礼在一片祝福声中举行,拾九作为叶惜华出嫁的娘家,项府自然就做了男方的主场,一番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吴水镇的婚礼完成之后,回京的事便提上了议程。   叶惜华收拾好了家当,准备跟着长行北上归京。   秋云夕和平黎则决定一同北上,去京城给叶惜华“撑场子”。   叶惜华在京城人生地不熟,虽然几年前去过一次,然而一点根基也没有,哪怕一个相熟的人都找不到,这次背井离乡去到一个全新的地方,恐怕会有诸多不习惯,况且京城的婚礼没个娘家人在,怕也是不行的。   而他们这一群人,项叔、神医等已经上了年纪不愿折腾,拾九和成越又身份敏感,自然也是不便入京的,数来数去也只剩他们俩能去帮衬一下。   拾九直夸他们考虑周到,也不由得考虑自己是否也去相送一程。   当脑海中冒出这个想法时,她忽然有了一个不好的想法。   临别前夜,她找到了长行。   “长行,你坦诚地告诉我,你与惜华的事,也是楚逐的一个局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18 12:29:39~2023-12-25 12:11: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69418376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山魈、69418376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施、山魈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追妻记(8)   ◎回京(楚逐X拾九)◎   “这句话, 我也曾问过皇上。”清朗的月光下,长行负手而立,面露一丝了然, 回身看着拾九。   拾九微愕, 蹙眉不解。   “去年我与皇上离开吴水镇之时,惜华偷偷赶来相送,我是知道的。”长行道,“当然, 这也逃不过皇上的眼睛。”   “皇上知晓我当初为了他利用惜华, 也知晓我对惜华有所亏欠,还知晓我离别前曾去找过她……因此,在离开那日,皇上问我是否想下车道别, 他愿停下车队,给我们道别的时间。   “但是我拒绝了。我想我既已找过惜华,说开了当年的事, 就应该干脆利落, 放下一切纠葛。于是, 我们便离去了。   “没想到,最终放不下的人是我,回去之后,我竟多次想起惜华。许是放下了亏欠, 反而更能看清原本的感情。我在不知不觉中,对她有了挂念。   “皇上派我接管抚州时,也是我先一步, 在惜华来抚州采买的时候, 出现在她面前, 请她去喝茶……之后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后来,在我禀报皇上我与惜华的事情时,我终于问出了我压在心里的想法:这是不是皇上设的一个局?我甚至觉得,皇上派我去抚州,就是为了让我和惜华再生联系,从而让他……也有了重新出现在你面前的借口。”   拾九听到这里,不禁垂下眸子。   这……也是她今天想来找长行确认的事。   “他是怎么回答的?”她问。   “皇上说——顺水推舟。”长行道,“他坦言,他的确怀有这样的想法,但绝非利用。他只是看出了我的心意,所以给了我一次迈出去的机会,此后便顺其自然再无参与。哪怕我与惜华已经决定在一起,皇上也没有利用这次机会,故意与你再度牵扯,他甚至允诺我,若是想随惜华留在吴水镇,他也尊重我的决定。”   “你知道吗,皇上甚至担心我会自作主张,反而在我来之前特意嘱咐我,不要强迫你做任何事,也不要利用惜华的关系牵制你。”长行诚恳地看着拾九:“拾九,请你相信,我不愿再利用惜华,而皇上也不愿意再勉强你。”   “他给了我最大程度的自由,也给了你。”   *   月色凉凉,拾九走出与长行谈话的小院,正打算穿过中庭离开项家时,便见叶惜华等在门口,冲上来一把抱住了她。   靠在她肩头无声呜咽。   “拾九姐姐……”叶惜华恋恋不舍。   婚后这些天,她和长行暂住在项家,虽然白天依旧会去安乐衣铺帮忙,但还是只觉相聚的时间一天比一天短,一切仓猝得像一场梦,转瞬就到了离别的日子。   而她还没有好好跟她的拾九姐姐道别。   “今晚我本来想去找你,没想到你先来找长行了,我知道你们有话要说,所以我就一直等在这里,我知道你不能去送我,这次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相见……”叶惜华越想越悲,纵声大哭。   “生或死,聚或别,人生就是如此。”拾九说着安慰的话,不知不觉也红了眼眶。   她这一生,生生死死破碎流离,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已把这里的每一个人当成了亲人。   如今,妹妹要远嫁,她又何尝舍得呢。   “我——”   “拾九,你就一起去送送惜华吧。”秋云夕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一把抱住俩人,“我在这看了半天,我看惜华的眼泪都要把咱们小小的吴水镇给淹啰!”   叶惜华破涕为笑,抽抽噎噎地擦眼泪。   秋云夕看向拾九,半是玩笑半是真地笑道:“你怕什么呀,楚逐还能把你吃了不成?”   拾九被她逗笑,浅浅扬起了唇角。   其实,在方才跟长行确认过楚逐的想法后,她就没有顾虑了。   之前之所以不愿去京城,就是不想掉入楚逐的“陷阱”,然而在知道这个“陷阱”是愿者上钩后,她反而不再执拗了。   “好,我也去。”   *   次日一早,拾九便与秋云夕、平黎一起,跟着长行、叶惜华的队伍启程前去京城。   一路上风尘仆仆,抵达京城时,盛夏已过,只余残存的暑气。   再度回到京城,感触最多的莫过于拾九。   曾经她以为,她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   长行在宫外早已置办府邸,他们一行人便直接来到长行的府邸。   这段时间他们将住在长行家中。   待马车停下后,拾九下了马车,抬头看到眼前的“楚府”二字,有些恍然失神。   “你知道的,我们的名都是皇上取的,因为从小是孤儿,所以我不知道我姓什么,一直以来只有名没有姓。”长行走到她身边解释道,“从前是暗卫,没有姓倒没有什么妨碍,这几年我开始在朝堂上替皇上做事,没有姓就不太便利了。”   “皇上还说,以后我迟早要成家立业 ,总要有个正式的身份,所以想给我赐国姓‘卫’,我拒绝了。”长行仰头看着牌匾上的楚字,如同仰慕着楚逐,“拾九你应该最能理解我,从小到大‘楚’字已经融入我的骨血,哪怕……哪怕皇上已经是大卫朝的皇上,他也依旧是我心中的王爷楚逐。所以,我请求赐为‘楚’姓。”   拾九静静听着,眼睫闪了闪。   “你小子混得不错嘛!”平黎一把勾住长行的脖子,“宝马香车大宅子,还跟王爷一个姓了,把我们的惜华小妹也给骗回来了。”   长行摇头笑笑。   众人一道进去,住进了长行的府邸。   安顿下来后,长行便问:“故地重游,肯定有很多地方想去吧——拾九、平黎,你们想去哪里?我带你们去看看。”   “那自然是王——”平黎头一个嚷嚷起来,只是那“府”字还没说出口,便被拾九打断。   “着衣楼。”她说,“带我去着衣楼看看吧,我和秋娘在那里待过很长一段时间,秋娘必定也很想再去看看。”   “那是!”听到着衣楼,秋云夕眼睛一亮,与拾九对视一笑,想起了在着衣楼当绣娘的日子,“话说回来,我们的安乐衣铺能开起来,可少不了着衣楼的影响,如今我们既回来了,肯定得去看看陆掌柜,也不知道他如今是否安好。”   “是啊。”说到陆掌柜,很多记忆陡然涌上心头,从着衣楼开始,却不只是着衣楼,越来越多……   拾九一时失了神。   见拾九和秋云夕都有了主意,平黎自然不再坚持,也改口支持去着衣楼。   长行点头道:“陆掌柜自然还安好,只是着衣楼……走,我带你们去吧。”   他没说“只是”什么,拾九也没去问,反正随着马车的摇晃,他们转眼就来到了着衣楼前。   下了马车,拾九才知道“只是”指的是什么。   着衣楼已经荒废,门前再无客人,里面也没有忙碌的陆掌柜和绣娘伙计了。   她不禁疑惑地看向长行:“发生了什么变故?”   长行看着她紧张的面色,笑道:“不是什么变故。早在你离开后不久,陆掌柜就做不动了,便将着衣楼盘了出去,自己享清闲了。”   “那……”拾九眼中的疑惑更深了,她走进着衣楼,左右打量着。   虽说已经荒废,但是里面却干干净净,连一应摆设都保持着原有的样子,不像被人改动过,甚至还被人精心打理着。   既然已经盘出去了,买下着衣楼的人竟然不做任何改动,也不开门做生意,实在奇怪。   “没什么奇怪的。”似是看出了拾九心中所想,长行给出了解答,“着衣楼……是被皇上盘下来了。”   他点到即止,并未再说其他。   这个答案让这一切的反常瞬间顺理成章起来。   拾九一时沉默。   秋云夕咳了一声,打破僵局:“既然着衣楼已经看了,那就——那就去看看陆掌柜吧。陆掌柜现在住在哪儿啊?我们去拜访拜访。”   长行回道:“陆掌柜住得并不远,就在隔了一条街的金粉阁。”   “金粉阁?夏娘子的金粉阁?”秋云夕嗅出了猫腻,毕竟陆掌柜和夏娘子早已和离的事他们都知道。   拾九也是一下想起了秋云夕当年跟她分享的八卦,颇为好奇地看向长行。   “是。”长行点头道,“陆掌柜与夏娘子已经重修旧好了,夏娘子还在继续经营金粉阁,陆掌柜便搬去了金粉阁,顺便帮夏娘子打理生意。”   “嗯?”拾九挑眉,不禁与秋云夕相视一笑,眼中既惊讶,也为陆掌柜和夏娘子开心。   “既如此,我们更得去探望一下了。”拾九道。   于是,几人便又启程,来到了金粉阁。   对于他们的到来,陆掌柜和夏娘子则更为惊讶,陆掌柜反复将眼睛揉了又揉,才敢确信自己没有看错,连忙将她们迎进来喝茶。   一番叙旧之后,秋云夕乐呵呵地朝他们挤眉弄眼:“陆掌柜,真是没想到你老树开新芽,一大把年纪了竟然又追回佳人,着实让人艳羡不已啊。”   对于秋云夕的心直口快,陆掌柜早已熟悉,不但不恼这“一大把年纪”,反而悠悠然地捋着胡须,颇为自得道:“都活了大半辈子了,有什么不能释怀的?一旦看开了,便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如今我啊,才算是真的活明白了。”   夏娘子也叹道:“人生得意须尽欢嘛,年轻的时候太过执拗,轻易便钻进了死胡同。现在只遗憾当初没有早些看明白,白白耽误了那么些年。”   “是啊……”陆掌柜不知不觉便握住了夏娘子的手,两人眼中俱是化不开的爱意。   “说起来,也多亏了你——”陆掌柜看向拾九。   那些年,他看着拾九和彼时的王爷之间闹得风风雨雨,虽不知内情,大抵也能猜出,两个人之间隔着千丝万缕的爱与恨。   当时他便想,他与夏娘子之间并未隔着越不过的坎,只不过当初年轻气盛,一点小事便争执起来,谁也不愿先低头罢了,比起王爷和拾九来,已是幸运许多。   那么,何不好好抓紧自己的幸运呢?   “多亏我?”拾九却是疑惑不解,不禁追问。   陆掌柜笑而不语,有些事情得他们自己勘破了。拾九此次回来,便是最好的兆头啊。   离开金粉阁,长行便问拾九还想去哪里。   拾九沉默了一下,道:“长行,你先去忙吧,我想自己走走。”   回到京城后,许是楚逐下了命令,长行一句不提楚逐,楚逐也很识趣地没有出现在她面前。   而本该忙着婚礼事宜的长行,却撂下繁多杂事,围着她忙前忙后。   叶惜华也是,本来应该等着做一个漂亮的新娘子,也跟着瞎忙活,这让她很是过意不去。   “长行,你赶紧去准备你们成婚之事,顺便带着惜华好好熟悉熟悉京城的一切。”拾九把他们两人的手交握在一起。   她又看向平黎和秋云夕。   之前平黎嚷着要去王府,被秋云夕偷偷教训了一番,这会儿不敢再提,只一路跟着她们。   秋云夕更是从进入京城那一刻起,就一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情绪,生怕她勾连起什么不快的回忆和心事。   这令她又感动,又无所适从。   她向秋云夕眨眼道:“你和平黎也该到处走走,这里充满他的成长,我相信你肯定感兴趣。”   “哼,谁对他感兴趣啊。”秋云夕故意哼了一声,挽住拾九,“你也跟我们一起。”   “我想一个人走走。”拾九松开她的手,笑道,“怎么,这里我待了那么多年,你们难道还怕我走丢吗?”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众人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   之后,拾九便独自一人,漫无目的地闲逛起来。   不期然,竟遇到了一个她没想到会遇到的人,顿时怔了一下。   周子安。   旋即她想起来,周子安已入朝为官,定居在京城,便是在路上遇见,倒也不是奇事。   “周公子,恭喜。”她浅笑着送上祝贺。   周子安显然比她还要惊讶,直到听到她的声音,他才回过神来,连忙拱手,也笑了:“拾九姑娘,该是我谢谢你才是。”   两人便上了附近的食肆小坐。   周子安道:“我听闻长行大人从抚州归来,带回一位女子,正欲在近日成婚,我还在猜想是否与你有关……没想到,竟见到你本人了。”   拾九道:“怎么,你以为我就是长行带回来的女子?”   周子安笑着摇头:“那倒不是。我只是猜测,或许与你也有所关联。”   “那你可真是神机妙算。”拾九也没追问,她一直觉得周子安是个顶顶聪明的人,“那女子是我妹妹。到时候请帖送到你府上,你可要来喝喜酒啊。”   “那是自然。”周子安连忙拱手称是。   两人便又闲叙起近况,拾九的生活自是没多大变化的,周子安的生活却已然天翻地覆。   现在,他已入翰林院,在朝中颇受器重,京城里也有了一处属于自己的府邸,安顿下来后,他便派人将母亲接了过来,如今母亲也跟着他在京城生活,可以颐养天年了。   儿时立下的两个愿望,如今皆已实现。   “说起来,我真的要多谢你。”周子安诚挚地看向拾九,“拾九姑娘,谢谢你。”   拾九连连摇头,猜到他肯定是因为当初楚逐的事才这么说,忙道:“你是凭自己的真才实学考取功名的,跟我没有关系。我当日之所以让楚——皇上照应你,并非让他真的照应你,而是担心皇上因为我的缘故刁难你,反而连累了你。”   “我明白的。”周子安道。   在殿试时见到皇上那一刻,他早已明白前因后果。   记忆不禁转回那天。   殿试即将开始了。   他早在过完年,就来到了京城。在抚州,他是万里挑一的人才,是众人艳羡和巴结的对象,来到高手如云的京城,他立刻与那街头的寻常百姓无异,没有人会多看他一眼。   如今,他好不容易通过了会试,眼下只盼着能在殿试中得到皇上的赏识,此后便能进入朝堂之上,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   转眼,便到了殿试之日。   前朝由于皇帝年幼,殿试是不见考生的,只由考官宣读考题,改朝换代后,当朝天子卫述对科举十分重视,殿试都是亲自面见考生,还会当场出题考验他们临场能力。   殿试这日,他随着众多考生进入了大殿,等待多时才听得太监朗声禀报,皇上来了。   他连忙俯首行礼,屏息凝神俯跪于地,久久不敢抬头。   “都起来吧。”   他听到皇上的声音,只觉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思索间身体已跟随众人起身,而后抬头一窥天颜。   顿时,他便如遭雷击,直挺挺愣在当场,浑身动弹不得。   这……这这这,这不是当初在吴水镇见到的楚公子吗?!   一时间,他吓得肝胆俱裂,身体不由得剧烈颤抖起来。   当初,他可是讥讽过与楚公子“相识不如不识”,还暗讽过他是“蝇营狗苟之辈”……虽说后来看在拾九姑娘的面子上,两人坐下好好地吃了一顿饭,但对方毕竟是天子,这若是算起旧账来,他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他越想越不安,禁不住冷汗直冒。   就在他兀自惶恐的时候,殿试已经正式开始。他连忙整理心神,好在按照名册的顺序,他前面还有十余人。   轮到他时,他已经把情绪尽相收敛。   既然已经得罪天子,那么接下来的事便不是他能掌控的了,或是落第或是沙头,都由不得他。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迎接眼前的殿试。   不曾想,他非但没有遭到惩处,反而在殿试中高中榜眼,被皇上钦点入了翰林院。   周子安将一切徐徐道来,拾九嘴角不知不觉浮起笑意。   “我就知道,他是不会在这种大事上乱来的。”她看向周子安,“所以,你更不必谢我了,这不是更加说明,是你的真才实学得到了他的赏识吗。”   周子安淡笑不语,只是伸出酒杯,敬了一杯酒。   于他而言,能与拾九姑娘结识一场,已经是值得感谢的事了。   当然,知晓楚逐的身份后,除了感谢相遇之外,他已无任何妄想。   他也是自那之后才明白,为何皇上登基多年却从未想过立后选妃之事。   从此之后,他见群臣奏请选妃,都只当笑话。   ——江南有那样一个女子在,谁还能入得了皇上的眼?   如今,江南的那个女子来了京城,想来比他更激动的,应是另有其人吧。   *   与周子安叙完旧,已是夕阳西下时分。   拾九与他道别后,本想着回长行的府邸,却在不知不觉间走反了方向,待回过神来时,她已经站在了摄政王府门口。   她似如梦初醒,连忙转身要走。   却在转过身后,见到了楚逐。   “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看看?” 第75章 追妻记(9)   ◎回礼(楚逐X拾九)◎   时隔多年, 拾九再一次踏入王府。   这里和着衣楼一样,亭台楼阁乃至装潢摆设,都没有任何变化。   与她当初离开时别无二致。   就好像……将时光凝固在了当年。   拾九怔怔地看着熟悉的景象, 也不知道自己刚刚怎么就昏了头, 糊里糊涂地走了进来。   明明……她好像说过,永远不会再回到这里。   可是她方才居然忘了,现在才猛然想起来。   看来,时间真的能冲淡一切。   包括, 她本来以为会一辈子铭心刻骨的爱恨情仇。   “我有时间就会回来小住。”楚逐走在她身边, “这里的一花一草一木,都保留着以前的样子。”   拾九沉默不语,并不接话。   楚逐也不恼,依旧陪着她徐徐走着:“长行带你去看过着衣楼了?”   他顿了顿, 说:“着衣楼是个好地方……我一直期待着,有人来继续开。”   拾九依旧沉默。   她望着眼前无比熟悉的王府,心里翻江倒海, 一时间各种记忆翻涌而上。   在吴水镇的时候, 远离过往的一切, 很多事不去想,便也就遗忘在记忆深处。而现在回到这里,那些纷繁的往事便不受她的控制了。   都说“触景生情”,看来的确如此。   “陪我四处走走吧。”楚逐淡声道。   看似漫不经心, 其实一直用余光看着拾九,带着几分祈求的意味。   拾九怎会不知楚逐的心思,不过她既答应进来看看了, 就没打算扭扭捏捏。   她这次回京, 好像故意让自己直面这些年一直回避的过去。   王府就是最深的过去。   “好啊。”拾九点点头, 便跟着他走。   两人穿过庭院,慢慢走入内院。   楚逐带她走到左边的廊下,顺着一间间厢房走过去:“从你当年假死起,我就有了一个爱好,或许称不上爱好,只是一根救命稻草,那便是作画——只有在全神贯注作画时,我才能假装忘记一切。”   他指着屋内道:“后来作画变成了习惯,平日我若有空回府,就在书案前作画,消磨仅剩的一些属于‘楚逐’的时间。”   拾九顺着他的目光也往一间间厢房瞥去,却一点也不意外。   当初,她还是“今月”时,平黎就带她来看过,意在让她明白,楚逐对于“死去的”拾九是有多么珍视。   透过厢房的窗户看进去,里面挂着的画比当年还更多许多。   与当年相同的是,主角都是她。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跟着楚逐走过长长的回廊,便到了书房门前。   楚逐立住脚步:“书房里有一幅画我一直还未完成,今日正好有兴致,我想将那幅画作完。”   说完,他便推开了书房的门。   书房的桌案上果然摆着一幅摊开的画,画中的女子不消细看也知道便是拾九,只是眼睛那块儿却是空白,想必这便是未完成之处。   楚逐走过去,自己往砚台里添了水,慢慢研磨起来。   以往这种小事,都是由拾九干的。   现在的楚逐哪舍得使唤拾九,在拾九面前,他早已丢弃了自己的所有身份和自尊,只希望两人之间没有任何阻隔。   只是两个普通男女,仅此而已。   待碾磨好墨汁之后,楚逐抬头深深看了拾九一眼,旋即下笔作画。   面对他的眼神,拾九不闪不避,淡然以对。   “这幅画作于三个月前,一开始画的时候倒是很顺利,只是一时不晓得画什么眼神,后来……知道你要来的消息,我这画怎么也作不下去了。”楚逐一边低头作画,一边道,“我不知道时隔一年再见,你会是什么样的眼神。”   “那你说,我现在是何眼神?”拾九终于开口。   “平静。”   拾九不说话了,她陷入了真正的平静。   楚逐也不再说什么,专心致志地描绘眼神。   很快,这幅画便完成了。   拾九往画上瞧了一眼,那画作增添了眼睛之后,顿时栩栩如生,她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以为自己在照镜子。   她再定睛一瞧,画上的“拾九”分明不是“平静”的眼神,而是在那眼神之下……藏着光。   比此刻心如槁木的自己,灵动万分。   分明……像是少女时期的自己。   那时候她还未曾经历死亡,也没有被楚逐狠狠践踏。   哪怕身份卑微,哪怕楚逐始终没有正眼瞧她一眼,可是她对未来仍偷偷地怀揣着希望,幻想着或许有一天,楚逐会回过神,发现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她。   拾九的心在此刻突然被猛地刺痛,古井无波的眼底终于出现一丝波澜。   “这不是我。”顿了许久,她说。   楚逐并不反驳,他只是转过身,从书架后面的暗格里取了一样东西出来。   “有一样东西,我想给你。”他低声道。   拾九看向他手中的东西,是一个老旧的木盒。   她瞧着眼熟,先是蹙了眉,仔细在脑中思索了一番,而后才蓦地想起,那木盒竟是——   说起来,那真是一段久远的记忆了,久远到要追溯到上辈子。   那个时候她还住在楚府的梅香院,这个木盒里放着很多她那时候写下的纸条,记录着许多当时的她初初萌芽的、晦涩难明的心事。   不过,自从她搬离楚府,她就再没回去住过,那个木盒也被她藏在了房间的某块地板之下,自此再没拿出来过。   所以,别说是现在的她了,哪怕是上辈子的拾九,如果不刻意想起,也都已经逐渐淡忘了木盒的存在。   而此刻……这个木盒在楚逐手上。   拾九心一沉,眼中便浮了几分愤怒:“你看过了?”   “是。”楚逐点头,抱着木盒的手不觉用了力,“当年你用假死骗过我,我以为你真的死了,若非还有复国大业在身上,我恨不得当时就随你去了。   “安葬你之后,我疯狂地找寻你存在过的任何痕迹,你住过的卧房、你陪我碾墨办公的书房、你曾经住过的梅香院和下人院……于是,我在梅香院无意中发现了你掩埋的木盒。   “我知道,你必定怪我擅自打开这个木盒,但是斯人已逝,我以为我一辈子都得不到你的允许了,我无法冷静无法克制,一想到这里面是你曾经留下的东西,我就不由自主……”   楚逐顿住,自嘲一笑:“看完之后,我生不如死。”   他凝着沉默不语的拾九:“哪怕那样的痛,或许都不及你死在鬼狱时的万分之一。想到这里,我便又痛一分。”   拾九侧过脸避开他的眼神,目光便又刚巧落到了他的画作上。   她现在明白了,他画的是当初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拾九。   或许,他还在希望一切能回到当初。   拾九嗤笑一声,可是……她早就不记得纸条上面写的什么了。   “拾九……”楚逐无视被她的嗤笑刺痛的心,转身又到暗格里取了一样东西,“我还有一样东西想给你。”   拾九抬眸一看,竟是又是一个大小、形状完全相同的木盒。   只是……她仔细瞧了一眼,这木盒明显新很多。   “来而不往非礼也。”楚逐道,“既然看过你的札记,作为赔礼,自然也只能将我的札记给你看了。”   *   回到长行的住处,拾九看着带回来的两个沉甸甸的木盒,有些发怔。   或许是楚逐使了阳谋的缘故。   既然他已经看过自己的札记,若是她的看回去,必定是亏的。   哪怕,他的目的就是想让她看。   又或许,因为她没能克制住心底深处的那点好奇。   就算猜到他会写什么,也总想亲眼看看,在她幸福安宁地住在江南之地时,他是否真的饱受痛苦折磨。   如同,曾经她也经历过的那样。   总要来到京城,才能最终解开心头的桎梏。   拾九轻叹一声,依次打开两个木盒。   自己的那一个木盒里,纸条已经发黄发旧,不过叠得整整齐齐,看得出来经过好生保存的。   只是一瞥,就被纸条上的内容吸引了心神。   老实说来,时隔多年,两经生死,她早已忘记当初是如何一笔一划地记录下自己的情愫与心动了。   而现在再看到纸条上的内容,久远的记忆开始逐渐清晰,那些尘封的过去都随着这些纸条,避无可避地向她涌来……   看到最后,她已经不只是在看纸条的内容,而是在不知不觉中,回顾了自己波折起伏的一生。   从懵懂的孩子到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脚踏入摄政王府成为他的武器,被他亲封为大将军征战沙场,却一夕成为鬼狱里的可怜虫……   一觉醒来,又成了摄政王府的低.贱奴婢拾九。   挣扎着出逃,当过将军夫人,也当过平民今月,还曾被他捧上长公主之位,最后终于在晨光中挥别京城。   兜兜转转了大半辈子,她又回到了京城,她的人生还是跟楚逐纠缠在一起……   她合上木盒,怔了一怔,方才擦去自己两颊的眼泪。   顿了片刻,她打开了楚逐的木盒。   楚逐木盒里的纸条比她盒子里的多了不少,塞得满满当当,随着“咔哒”一声打开,很多纸条都满了出来。   “拾九,你知道比失去更痛苦的是什么吗?”   拾九一眼看到这张纸条,愣了一下。   她不知道楚逐是在什么时候写下这句话的,也一时猜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她放下这张纸条,又拿起一个。   “拾九,等我。”   “拾九,休想摆脱我。”   “拾九,若是此刻闭眼,是否又能重来?”   “拾九拾九拾九拾九拾九拾九拾九拾九拾九拾九”   “拾九,若我不是卫述,你亦不是墨萝嫣……你只是拾九,你本来便只是拾九!”   “拾九……我错了。”   “拾九,求你,来看我一眼……”   “拾九,下雪了。”   “拾九,心疾何医。”   “拾九,我痛”   “拾九,我若是痛死了,你会施舍我一眼么。”   “拾九,你不舍得的,从前你根本舍不得我痛。”   “拾九,若是结局如此,我宁可不要重来。”   “拾九,是你……么?”   “拾九,我想你。”   “拾九,我一定是疯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拾九,原来你真的如此恨我!如此恨我……”   “拾九,你失去的一切,我都会还给你。”   “拾九,你依旧希望我输。”   “拾九,何时能对我笑笑。”   “拾九,你在江南住得习惯吗?”   “拾九,江南一定很好吧……”   “拾九,江南的确是个好地方。”   “拾九,我其实……很羡慕平黎。”   “拾九,这次……你会回来么?”   ……   纸条上的字迹,或写得工整或写得凌乱,有些纸条甚至……能看出干透的水渍。   拾九不去深想,回过神来便赶紧将纸条统统塞回木盒,重新关好。   怅然若失地看向窗外。   夏末秋初的阳光依旧璀璨,树叶子在阳光的穿透下更显青翠欲滴,在微风的轻抚下左右摇荡。   此刻,她的心也在左右摇荡。   *   转眼,便到了十月初十。   这日,是长行和叶惜华的婚期。   楚府到处贴着大红喜字,挂着大红灯笼,一时喜庆无双。   不过,长行并未邀请众多宾客,依旧还是只请了他们这几个熟人。   之所以还要在京城办一场婚礼,不过是为了告诉世人,叶惜华是他明媒正娶的楚夫人,给她最大的尊重和爱护。   这日一大早,拾九便梳洗打扮了一番,朝秋云夕和平黎住的地方走去。   才走到他们屋外的廊下,便听到里面传来了争吵声。   说是争吵,倒也没有那么严重,只不过两人似乎在争执什么,都有些激动,一时两不相让,声音格外大些。   拾九本无意偷听,却听了个清清楚楚。   平黎:“你还不准备告诉拾九?”   秋云夕:“不告诉了,我们还是按照原计划回去。”   平黎:“你在说什么傻话?出了问题怎么办!”   秋云夕:“哎不会的!”   平黎:“我不要!你不说,我去说!”   拾九一脸莫名,实在不知道最近这两口子有什么秘密,看起来还是关于自己的。   现下听都听了,也没必要再假装不知道,于是便主动敲了敲门,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推门而入。   “秋娘,你们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稍微修改了一下,介绍了一下长行的“楚府”由来(楚逐赐姓),所以这章大婚直接写楚府了,可以不用回看哒~   *   说点心里话,也许开番外系列就是一个错误,但是当初开的时候我是很有激情的,然而开写没多久就发觉比我想象中的困难,所以更新就慢下来了,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开了之后也没有办法说不写就不写了,只能按照原大纲写下去,但是工作上换了领导事更多了,导致一拖再拖……所以非常惶恐,一直不敢看评论,但是我知道有几个小天使一直有在看,我真的很感动,下一章完结,也许是明天,反正是年前,记得一定要来哟,新年啦发点小小心意,真的很感情你们的支持,不夸张地说,这真的是我填坑的动力吼~! 第76章 追妻记(10)   ◎牢笼(楚逐X拾九)【全文完结】◎   秋云夕和平黎双双一愣, 齐齐看向拾九。   “都怪你!”秋云夕踢了平黎一脚,“说话那么大声干嘛!”   平时喜欢跟秋云夕斗嘴的平黎这会儿倒是乖乖挨踢,看着拾九深吸了一口气:“拾九, 是这样的……”   “我怀孕了。”   听到秋云夕嘴里平静地说出这四个字, 拾九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怔了一怔,才总算将这四个字串联成了一句话。   ——她怀孕了!   拾九骤然笑开,又惊又喜:“秋娘, 你、你……你怀孕了?!”   秋云夕点头, 脸上露出了喜色。   拾九激动地奔过去,本来想抱住她,可走到她跟前时又连忙停下来,怕冲撞到了她腹中的小生命。   只得小心翼翼地拉过她的手, 笑道:“恭喜恭喜!”   说完便想起他们方才说的话,半是疑惑半是嗔怪:“这是大喜事啊,为什么要瞒着我?”   秋云夕正要说话, 却叫平黎抢了先:“大夫看过了, 说胎儿不稳, 要好生休养保胎。”   “大夫瞎说的。”秋云夕瞥了平黎一眼,“你看我现在好好的,哪有什么问题。”   平黎忙道:“看着没问题就是真没问题吗,孩子那么弱小, 还是听大夫的吧。”   “真的没事,我们还是按原计划,后天就启程。”   “不行, 回去路途迢迢, 万一出什么问题可怎么办啊!”   “难道就不回去了?刚怀上就说要保胎, 再过几个月肚子显了更容易磕着碰着,就更不能走了,再然后就该临盆了,自然更是走不得了,待孩子刚生下来,也是不宜赶路的,还得好生养着,这么算下来我们得在京城待个两三年,我们倒是好说,那拾九怎么办?!”   秋云夕越说越快,话都说完了才反应过来,猛地住了嘴。   “我明白了。”   拾九总算是搞清楚了缘故。   原来秋云夕怀了孕,却瞒着自己,是不想拖累自己留下来,或者不想她一个人孤零零回吴水镇,于是宁愿瞒着身孕,也要陪她一起回去。   拾九鼻子一酸,她何德何能,能拥有秋云夕这样的好姐妹,总是处处替她考虑,甚至为了她宁可委屈自己……   “拾九——”秋云夕见她都要哭出来了,连忙抱住她,“这些天惜华已经适应了京城的生活,今天也要开开心心地出嫁了,我们来京城的目的已经达成,再留下来也没什么事了,本来就要回去了啊。回去之后,正好可以好好安胎待产,现在只是路上辛苦一阵子而已。”   “哎,话不是这么说——”平黎急急地想要反驳,被秋云夕瞪了一眼,只好把话先咽了下去。   “不行。”拾九摇头,看着秋云夕,“大夫既然说胎儿不稳,那肯定经不起路上的颠簸,万一路上……那就后悔莫及了。”   “对,我也是这么想的。”平黎顶着秋云夕的目光,小声附和,“我想着,还是以云夕和孩子为先,在京城多待一年半载也不妨事,若是我爹和岳父岳母急着看孙儿,我也可以雇人把他们先接过来,以后再一块回去。”   拾九边听边点头:“平黎说得有道理。”   秋云夕蹙眉,看着拾九欲言又止。   “你担心我做什么。”拾九笑了,“我孑然一身,无拘无束的,还有一身武艺,就是一个人回去都没关系,难道你还怕我被打劫不成?”   “倒不是怕这个。”秋云夕也被逗笑了,旋即又收了笑意,“你真的准备一个人回去?现在惜华嫁到了京城,若是我和平黎再留在京城,你回去多孤单啊,成越现在天天跟着都神医行医治病,你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不如——”   她看着拾九逐渐垂落的眼眸,“哎”了一声:“是我太自私了,我知道你在京城住着不舒服,我就说嘛,按照原定计划,咱们一块来的,自然是一块回去!”   “秋娘,你真是个傻子!”拾九气恼她,“快别说这话了,什么都比不过自己的身子重要,明白吗?我看就依平黎说的,你好好在京城养胎待产。至于我……我先想想吧。对了,这个喜讯你们告诉惜华了吗?”   “没有。”秋云夕道,“今天是惜华的大喜日子,我们准备等他们成亲后再说。”   “嗯,也是。”拾九蓦地想起快到吉时了,“走,我们该去找惜华祝贺了。”   “嗯,是了,快走快走,我们刚刚耽搁了这么久!”   *   在锣鼓喧天的喜乐之中,一场盛大的成亲典礼足足热闹了整整一天。   次日,秋云夕将自己怀孕的消息告诉叶惜华,叶惜华惊喜交加,直道“双喜临门”,又听平黎说他们打算留下来待产,更是高兴得快要晕过去,一个劲地劝说拾九也留下来,一副死活不让她走的架势。   实际上,拾九也不知道自己的去留。   她心里很乱。   来京城的二十多天里,除了第一天楚逐带她去重游王府以外,并没有过多地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只有时候会来楚府吃饭,也就三两次,言语之间也不越矩,至少不再像从前那般阴魂不散。   所以,留在京城似乎也没什么困扰。   但是,隐隐约约的,她又感觉,她在一步步背离自己当初的想法。   万分烦忧中,她又去了一趟金粉阁。   她是中午去的,准备离开的时候已经快要天黑,陆掌柜和夏娘子留她吃了晚饭。   待她从金粉阁出来时,天色已经完全黯淡下来,她走了几步,便发现了在不远处站着的楚逐。   他大半个身体已经隐没在夜色中,只是提着一盏小灯,特意在等她。   “我送你回楚府吧。”   拾九不置可否,提步往前走去。   楚逐终究忍不住:“明天……一定要走?”   拾九想了想:“不知道着衣楼租赁一年,花费几何?”   那一瞬间,她看到楚逐的眸子登时亮起,比高悬的明月还要透亮。   *   拾九留了下来,暂住在楚府,开始接手着衣楼。   既然是要住个一两年,她不能让自己无事可做,自然还是打算做回老本行。   平黎更是欢天喜地,这样秋云夕终于可以安心地留下来了。   他开始忙活起来。   先是安排人回吴水镇报喜,将秋叔秋婶和项叔接过来。   又开始准备在楚府附近另找一个住处。   他们和拾九不同,到底是另外成了家的,况且秋云夕生下孩子后,更是不好借住在楚府,所以不如及早先把住处定下来。   结果,还没等他找呢,楚逐大手一挥,便给他们赐了一座宅院。   连素日对他不满的秋云夕都说不出什么不好来,只得冲平黎哼唧道:“你以为是你的面子,他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你懂什么,其实皇上对我们很好的,就算没有拾九,一座宅子而已,皇上也不会吝啬的。”平黎笑道,“若是拾九留下这段时间里,真能与皇上重修旧好,也是咱们孩子大功一件呢。”   “去去去。”秋云夕道,“那得看拾九自己的想法。”   说实话,她也不甚了解拾九和楚逐之间到底有着什么跨越不了的隔阂,只是她冷眼看着这些年楚逐深情不移,而今拾九的态度又有了松动的迹象——   她心里想着,若楚逐真是个好归宿,倒也未尝不可。   *   其实,楚逐倒也想借机给拾九也送一座宅院,只不过被拾九拒绝了。   她做好了着衣楼重新开张的准备后,直接搬到了着衣楼的后院。   十一月十一宜开市,着衣楼在这天,正式开张了。   秋云夕、叶惜华、平黎、长行皆来庆贺。   陆掌柜和夏娘子也亲自前来送上贺礼,陆掌柜看着自己经营了大半辈子的衣铺焕然一新,一时眼中含泪,不断说着:“好好好。”   他看着拾九:“拾九掌柜,我相信你一定能比我做得更好。”   着衣楼曾经盛极一时,如今重新开张,不仅前任掌柜都前来祝贺,连当朝皇上面前的红人——楚长行大人都带着新婚娇妻前来庆贺,自然引得老百姓们纷纷跑来看热闹,更有不少人竞相前来定衣,生怕晚了一步,便落了身份。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前一天晚上,已经有人定了着衣楼的第一件衣服。   “明天我要上早朝,恐怕赶不上着衣楼开张,不知拾九掌柜能够通融一下,让我提早定一件冬衣?”   彼时天色已晚,拾九正忙着第二天开市的事,眼睛落在账册上,闻言连眼皮都没抬:“既然明日早上来不了,那么明日晚上来定,也是一样的。”   “可是,我想当着衣楼的第一个客人。”   楚逐盯着拾九忙碌的样子,平时他是不愿劳累拾九的,只是他实在很想有一件拾九亲自为他做的衣裳。   至于为何非要当第一个客人,大概……只是为了求得一点特殊感吧。   然而拾九可没时间去琢磨他内心那点小算计,依旧兀自忙碌,不为所动:“明日赶早。”   楚逐道:“就当是我将着衣楼保存下来的回报,可否?”   拾九手中上的动作一顿,这倒是个不错的理由。   “既然你诚心挟恩图报,我便报了这个恩吧。”   拾九瞥了他一眼,在客人名册的第一列写上了“楚公子”三个字。   楚逐凝神看着,嘴角不自觉上扬,像是得了天大的恩惠。   “保存着衣楼本是不图回报,但能在关键时得到回报,却也是极好的。”   拾九轻哼一声。   楚逐追问道:“不用量体裁衣?”   拾九道:“我只消一眼就知道了。”   楚逐眼眸一亮:“你这般了解我。”   “我看谁都只消一眼。”拾九道,“否则我这么多年白干了。”   楚逐眼中闪过一瞬的失落,转而笑道:“那我就等今年的新衣了。”   “嗯。”   天色已晚,楚逐知道他再待下去,拾九就要送客了,既然目的已经达成,他也就顺势告辞。   拾九自不挽留,说了一句“慢走”,便继续忙自己的了。   只是,在楚逐转身离开的时候,她心念一动,终是忍不住道:“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楚逐立刻停步回头。   “当然可以。”   “比失去更痛苦的……到底是什么?”   楚逐闻言,静静地看着她。   “是失而复得之后的得而复失。”   *   到了腊月二十五,一场大雪倏然而至,覆盖了整个天地。   拾九将冬衣上的最后一个暗纹绣完,拿来一个木盒,将衣服装了进去。   倒不是特意拖延,只是这件衣服未经他人手,而自己又忙,只能在有空的时候缝上一两针,因此进度才这么慢。   不过,好歹赶在年前完成了。   恰逢初雪,也算应景。   拾九这般想着,托长行将冬衣送到了楚逐手上。   楚逐大喜,小心翼翼地接过来,一点点地抚摸着上面的纹理、丝线,犹如捧着一件绝世珍宝。   他顾不得处理下朝后的政务,立刻换上这件冬衣,便乘上马车出宫去了。   出了宫,却不许长行跟着,自己独自一个人去了着衣楼。   走过去的路上,楚逐没有打伞,望着空中飘荡的鹅毛大雪,他忽地想起了前世。   初雪。   以前每逢初雪,他总会在院子里安静地驻足赏雪。   这时候,拾九就会静静地站在他身后不远处,陪他一起赏雪。   他知道她在,但他假装不知道。   因为这样,他就可以忘记自己一切的爱恨情仇,获得片刻的内心安宁。   他想,若是这世间只有他与她,那便再好不过了……   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着衣楼外,楚逐的脚步却停了下来。   他远远地站在角落里,透过一扇窗柩看到了正在忙碌的拾九。   突然不愿也不敢去打扰她。   雪花点点落在肩头,楚逐驻足而立。   这次,就换他安安静静地陪伴吧。   *   很快便到了除夕。   项叔和秋叔秋婶赶在年前被接到了京城,为了热闹,拾九他们一早便商量好了,今年齐聚平黎的楚府,一起过新年。   而在这天,楚逐则按照每年的惯例,在皇宫宴请群臣。   长行作为天子近臣,本来也在宴请之列,不过楚逐知道他们的计划,特允长行不必赴宴。   宫宴一直持续到半夜,众人兴致高昂,场面很是热闹。   楚逐却只觉吵闹。   好不容易挨到了子时,宫中燃起烟花,众臣齐齐跪拜于地,向他庆贺新年。   楚逐说了几句天下同乐,便命众人散了。   回到寝宫,他却没有休息,反而换了一身衣裳,又如往常一般偷偷出了宫。   赶到项府时,拾九他们也都已经吃完年夜饭,这会儿连茶都喝到了尾声,正要去梳洗安歇。   看到楚逐时,众人都有些诧异。   每年的宫宴都会结束得特别迟,他们以为楚逐不会再过来了。   拾九看着楚逐特意换上的那身自己亲手做的冬衣,想起送去衣服那日,他也是穿着这身冬衣来找她,不过停步在门口没有进来。   她大致猜到是什么缘故。   他不进来,她也便假装没看到。   “恭贺新禧。”楚逐看着她道,“岁岁年年,共欢同乐。”   拾九一怔,众人已经反应过来,纷纷祝贺起来。   在这气氛的哄抬下,拾九嘴比心快,脱口而出:“岁岁年年,共欢同乐。”   说完才觉年年岁岁的不妥,而楚逐已然笑开,拿出一柄玉如意,道:“拾九,希望你从今往后,事事如意。”   “好。”   *   过完年,楚逐特意找了平黎一趟。   再过不久的正月十九便是拾九的生辰,他想给拾九办一场生辰宴。   这几年平黎与拾九朝夕相处,自是对拾九比较了解。   他想找平黎参谋一番。   谁知,平黎听了楚逐的想法,却是一脸难色。   纠结了好一会儿,才说出实情:“拾九……拾九她这几年不过生辰了。”   楚逐眸光一顿。   原来……不过生辰了么?   “为何?”   “不知道啊,她说没什么兴致,倒是我们过生辰,她都会热热闹闹来庆贺,从不扫兴。”平黎道。   楚逐陷入沉思,很久后才如梦初醒。   “嗯。”   *   正月初九,过年的喜庆未消,又下了一场大雪。   楚逐再次出宫,来着衣楼找拾九。   这次不是来定衣,而是有话要说。   拾九见他似有正事,便把手头上的事交给绣娘和伙计,带着他来到后院。   她在后院专门置了一间花厅,平时喝茶谈事都在这里。   “有什么事么?”   拾九将碳炉里炭火拨开了些,原本冷冰冰的屋子慢慢暖了起来。   楚逐沉默片刻,问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拾九疑惑,想了半天:“呃……下雪的日子?”   楚逐定定地看着她:“今日是正月初九,是前朝长公主的生辰——也就是说,今日是你真正的生辰。”   “……哦。”   拾九并不惊讶,墨萝嫣的生辰在前朝人尽皆知,不过在知道自己才是“墨萝嫣”之后发生了那么多事,她哪里还有心去关注生辰这种小事。   此刻她才是真正地好奇,楚逐突然找她来说这些,到底是想干什么?   “我曾骗你,是在正月十九的下雪天将你捡回来的,因此将那天作为你的生辰,其实我是在二月初八那天第一次见到你的,不过那天的确是个下雪天。”楚逐道,“那年是个暖冬,一直过了正月都未降雪,大家都以为不会下雪了,偏偏在二月初八那天,却罕见地下了一场大雪。也就是在那一天,墨慎之的部下张启明奉命攻入皇宫,以放走我们一家为条件,让我爹娘带走他的女儿抚养长大。我爹娘答应了,抱着你逃出了皇宫。”   楚逐不由想起了那天。   拾九被裹在襁褓里,只露出一张粉□□白的脸,一双大眼睛明亮清澈,眨巴眨巴地看着他,还对他笑,奶呼呼的比年画娃娃还要可爱。   逃亡的时候,拾九就像是一道光,每当他觉得撑不下去的时候,看到拾九天真无邪的样子,他又觉得人间依旧美好,熬过去了便是春和日丽。   若是没有那件事发生……   他一定……   他一定会把拾九当成最疼爱的妹妹……   “你怎么了?”拾九见他说到一半,突然就失了神,便出声唤他。   其实,那些往事她已经完全不在意了,哪天初见、哪天生辰又有什么干系呢?   楚逐犹如惊醒一般,眸子里的歉疚与后悔还未散去,怔怔地看着她。   “喝口安神茶吧。”拾九避开他的目光,给他倒了一杯茶。   楚逐一饮而尽,将那些不必再提的往事再度尘封,继续说道:“那个时候我们都以为你是张启明的女儿,所以并不知道你的生辰,后来我便随意说了一个日子作为你的生辰。”   “嗯,所以呢?”拾九真的被绕糊涂了。   “我只是想把属于你的东西都还给你。”   包括生辰,包括……   楚逐顿了下,才接着道:“墨慎之和姜贵妃的陵寝尚在,你想去看看吗?我可以带你去。”   拾九一怔,全然没想到他突然说起这个来。   “……你不恨他吗,我以为你会把他的坟都刨了。”   “恨。”楚逐道,“但是既然已经亲手报仇,那么仇恨也就在他闭眼的时候一笔勾销了。况且——他到底是你的生父。”   拾九沉默。   生父又如何,他从未在她的世界里存在过,两人之间唯一的联系只是那一抹血缘罢了。   而且这一抹血缘,来得也并不光明。   甚至可以说,墨慎之便是一切悲剧的源头。   “带我……去祭拜一下姜贵妃吧。”许久之后,拾九才开口。   她想起燕辰娘曾经说过,姜贵妃临死前留下遗言,若是有朝一日找到她,便带她去她坟前敬一杯酒。   回顾姜贵妃的一生,她反抗过,痛苦过,疯狂过,最后绝望自缢,哪怕她间接导致了自己女儿悲惨的一生,拾九却也没法去指责她。   换成她是姜贵妃,也许早就被逼疯了。   她的母亲哪怕在那样困顿的境地里,也是有那么一瞬间爱过她的。   将她交给卫衷夫妇,也是希望她能好好活下去的。   这就够了。   她想,她该去敬一杯酒的。   “好。”   *   大雪夹着寒风,是个极冷的天气。   妃子的陵寝与帝王陵是分开的,前朝皇帝的陵寝早已坟头长草,别说修缮了,途经此处的人都会绕道走。   前朝妃子的陵寝按说应该更为荒凉,不过姜贵妃的陵寝楚逐有意关照过,因此常年有人修缮和值守。   拾九来到这里,也没有过多的感慨,用酒杯给姜贵妃倒了一杯酒,洒在坟前。随后自己也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愿您来世自由。”   回去的路上,拾九忽然想起自己也有座坟。   问楚逐:“我的坟呢。”   楚逐眉头一皱,立时道:“别说那些不吉利的,早已填埋了。”   那时候发现她假死,怕楚昂知道她还尚在人世,进而联想到今月的身份,于是他便派人秘密将坟墓恢复原样,后来天下大定,他第一件事就是命人将拾九的坟冢填埋。   “你是要平安一世的。”   拾九看着他认真的神色,眼底慢慢涌起莫名的情绪。   楚逐将拾九送回着衣楼,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所以,你是真的不过生辰了么?这个生辰、那个生辰……都不愿意过了?”   拾九看着他,忽然意识到比她更深地陷在过去的人,是楚逐。   一直以来,在她早已释然的时候,他还在细数着所有亏欠,想要一一填满。   只是,他自以为的那些亏欠,她已经毫不在意了。   在这一刻,她希望,他也不要在意了。   “其实,这对我来说没什么要紧的。   “我只是拾九,不是前朝长公主墨萝嫣,也不是前朝摄政王捡回来的孤女,所以,正月初九不是我的生辰,正月十九也不是我的生辰。我只是自己,我没有生辰,所以,也无须过生辰。   “你……明白了么。”   *   新的一年,好事接踵而至。   先是在三月份,长行和叶惜华也传出了好消息。   而后便到了六月份,秋云夕顺利生产,生下一个儿子。   因秋云夕生产的日子比预期提前了十多天,因此她生产时,拾九不在她身边。   彼时,拾九正在染坊挑选布料,是楚逐亲自赶来,将喜讯告诉了她。   “真的?!”拾九睁大了眼睛,惊喜交加,“母子平安?!”   “是。”楚逐被她感染,眼底也浮起笑意。   “太好了!”   拾九激动不已,头一次失去理智,高兴地抱住了楚逐。   突如其来的拥抱令楚逐怔住。   回过神来,拾九顿觉尴尬,马上松开了手,正要逃离,楚逐却反手扯下了旁边晾着的一块布,大手一扬,便用那块布罩住了彼此。   在密闭的空间里,拾九被迫与楚逐四目相对。   “拾九……”   楚逐俯身靠近,吻上了她的唇。   这一次,拾九没有再抗拒。   *   楚逐将拾九送到项府,拾九匆匆赶去内院,赶到时平黎正抱着秋云夕和孩子,一脸劫后余生的模样。   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幸福的样子,拾九停在门口,心弦莫名触动。   其实,她在内心深处是向往过这样的生活的。   多少次午夜梦回间,她也曾梦到过与楚逐情深意笃,只不过当时的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她一丝一毫也不敢肖想。   而现在……   是她不断在拒绝在退却在逃离。   方才在染坊的失控,或许……是她不愿再与自己抗争了……   “拾九,你来啦!”秋云夕惊喜的声音打断了拾九的思绪。   拾九看过去,秋云夕这会看上去精神还不错,她放心不少。   “你居然提前生了,早知道我今天就不去染坊了。”拾九快步走过来,在床边坐下,先是仔仔细细看了秋云夕的状况,而后低头看向平黎抱着的孩子,笑道,“真可爱,好小一个娃娃。”   她看向秋云夕和平黎:“给孩子取名字了么?”   平黎笑道:“取了,刚刚我们商量了一下,云夕说给儿子取名为项逢。”   “项逢,相逢。”秋云夕含笑,看了一眼平黎和拾九,又看向孩子,“庆祝一切的相逢。”   “庆祝一切的相逢。”拾九仔细咀嚼着这句话,心头如波澜起伏。   她想起赶来的路上楚逐说的话。   “拾九,我们都是死过一次的人。”   “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上天给我们重来的机会,不是让我们离开彼此,而是……”   “让我们吸取上辈子的错误,更加珍惜彼此呢?”   也许,一切都是上天注定。   纵然风雨波涛,也是命定如此。   *   之后的日子里,楚逐出宫更勤快了。   不再担心自己的出现会遭到拾九厌弃,楚逐便不再克制自己,只要有空就会来着衣楼。   于是,每每下朝之后,着衣楼后院外边的巷子里,就会出现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楚逐便趁着夜色,从侧门走进院子里。   虽然每次只是去坐坐喝喝茶,有时候拾九忙,他连句话都说不上,不过楚逐却已感到极大的满足。   有一次,甚至得了拾九允许,他亲自下厨,给拾九做了一桌菜。   拾九还赞道:“厨艺比当年有了很大长进。”   还有一次,天色太晚,拾九竟破天荒地让他留下来住,虽然只是住厢房……   一切看上去极其平淡的日常,楚逐却甘之如饴。   *   到了年底,叶惜华也顺利生产,生的同样是一个儿子。   她与长行给儿子取名为楚桓,希望他以后成为国之栋梁。   拾九去看望时,长行和叶惜华正在低头逗弄着孩子。   熟悉的场景再次重现,拾九笑了笑,没有去打扰,悄然退了出来。   她漫步回到着衣楼。   天色渐黯,街边的许多人家一个接一个地点起了灯。   她忽然,有些想他了。   恰好楚逐下朝,本是往楚府赶,听长行说拾九已经回了着衣楼,便命人送去贺礼,自己又往着衣楼去。   到了着衣楼时,夜色已经降临,后院点起了烛火,空中飘起了雪花。   是今年的初雪。   一切似乎是那么地顺理成章,拾九终于放下所有芥蒂,他的苦苦追寻也终是得到了回应。   香闺暖烛,将漫漫寒冬挡在门外。   拾九闭上眼睛,让自己沉沦……   *   那夜过后,虽说到底与从前不同了,却又没有本质的不同。   因为拾九并未松口举办封后大典,她觉得皇宫不自由,宫外更自由。   再说了,若是大家知道皇后开店,岂不是乱了套了。   她既这般坚持,楚逐知道强求不得,便也只能顺着她的意思,心甘情愿做着衣楼掌柜背后那个“无名无分”的男人。   很快便到了第二年的阳春三月。   经过这大半年的休养,秋云夕的身子已养将好了,孩子也已半岁多,天气也已暖和起来,回吴水镇的事便提上了议程。   楚逐不由得暗暗紧张。   哪怕他们已有夫妻之实,但走与留到底还是拾九心念之间的事,他不能也不愿束缚她。   若是拾九决定随他们而去,他该如何是好。   正在他绞尽脑汁想着如何挽留时,项府又是另一番光景。   “我倒是也舍不得你们,只是在京城也待得太久了,老人家们也都想家了。都如今惜华的孩子也出生了,逢儿也半岁多了,也是时候回去了。”秋云夕一手拉着拾九,一手拉着叶惜华,“若是再迟些,拖到了夏天,天气便太热了,左看右看只有现在最适合回去了。”   叶惜华万分不舍:“可是,若拾九姐姐成亲,你都不留下来送她出嫁么?”   “那得看她了。”秋云夕瞥向拾九,促狭地笑,“若是你考虑近期完婚,我一定留下来喝了喜酒再走。”   拾九弯了弯唇,却是摇头:“现在这样挺好的。”   “好什么啊,”关于拾九的这个决定,秋云夕一直是不赞同的,“你既然已经决定留在他身边,为何不光明正大地母仪天下呢。知道的呢,是你不愿给他名分,不知道的呢,还以为是皇上在民间养外室呢。”   “我——”拾九正欲再说什么,突然腹中一阵恶心,连忙背过身去,“呕——”   秋云夕和叶惜华双目顿亮,不禁对视一眼。   “看来,我得多留一阵子了。”秋云夕含笑道。   *   拾九怀孕了。   楚逐高兴得快要疯掉。   为了见证拾九孩子的出生,秋云夕自是留了下来。   平黎又安排人去吴水镇报喜。   成越收到喜讯,终是下定决心,再度踏足京城。   为了孩子,拾九终于愿意给楚逐一个“名分”。   天定八年,六月初九。   这一日,空置了八年之久的卫朝皇后之位,终于有主。   当朝天子举行了盛大的封后大典,昭告天下迎娶平民女子今月为后。   世人顿时议论纷纷,都在猜测这个今月从哪里来的,到底是有什么秘术,如何攀附上了皇上,又是如何降服了皇上,令皇上力排众议,立一个平民女子为后……   皇上登基以来从未充盈后宫……难道就为了等这个女子?   一时间,坊间延伸出了好几百个不同版本的传闻,从此这“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故事成为一桩百姓津津乐道的皇家秘闻。   而参加完封后大典的楚昂,也只能无奈摆手道:“罢了,随他去吧。”   如今,旧部已经被楚逐收拾得服服帖帖,朝中都是他扶持起来的新党,没有任何人能阻止他的决定。   他没有直接用前朝长公主墨萝嫣之名,已经算是委婉了。   “老爷,这么多年您还未看透么?没有拾九,也不会有其他人了。”楚夫人倒是看得开,“拾九是个好孩子,他们经历这么多还能修成正果,我们应该高兴才是。况且拾九已经怀孕,卫氏有后了。”   “你说得也不无道理。卫氏有后,可喜可贺啊!”楚昂连连点头,想到江山可继,顿时心里敞快,再不去纠结前朝往事了。   *   拾九对于外界那些事毫不在意,如今腹中有自己的血脉,身边有爱人楚逐、亲人成越,还有秋云夕这些生死相交的朋友,她只觉自己幸福得过分,哪里还在乎别的。   婚后,楚逐依旧给了她最大限度的自由。   她可以随时出入皇宫,着衣楼也依旧开着。   反正世人只知封后的是“今月”,不知今月便是着衣楼的拾九掌柜。   有时候忙起来,她依旧宿在着衣楼,让楚逐在皇宫独守空闺。   不过,随着肚子渐大,在楚逐的无数次恳求下,她终于暂时放下了着衣楼的事,全心全意等待新生命的降生。   时间一瞬而过。   十一月初三的晚上,在婴儿的哇哇啼哭声中,拾九终于生下了她与楚逐的女儿。   楚逐小心翼翼地环抱住她,将头埋在她的脖颈,声音都在发抖:“拾九,谢谢你……”   拾九感受到,脖颈处漫开一阵湿意。   她失笑:“生孩子的人是我。”   楚逐叹了一声,将她抱紧了些:“我宁愿是我。”   *   次日一早拾九醒来,发现墙上挂了一幅画。   画像上,她与楚逐一起抱着一个孩子,亲密无间。   她想起来,那是当年她在王府厢房看到的画像,是楚逐亲手画的。   “那是我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楚逐将她和孩子揽入怀中,充满感激地笑,“我曾经以为,一辈子都不可能实现了。”   如今,这幅画面竟然真的出现在他眼前了。   “你给孩子取个名字吧。”楚逐道。   拾九想了想,道:“就叫卫灵箫吧。”   “好!”楚逐笑道,“我们的女儿……灵箫。”   他看着拾九逗弄女儿的笑颜,眼底浮起深深的迷恋。   再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美满更幸福。   他知道,拾九的心是可以随时收回的,再也不会无底线地爱他。   而他则永远无法从她的牢笼中挣脱。   【📢作者有话说】   《心头肉》终于正式画上了句点,感谢一直支持我的读者。鞠躬。   这是很波折的一篇文,写完的时候以为我会有千言万语要说,实际上却不知道怎么说,只能真诚感谢每一个看过这篇文的人,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话:谢谢大家!   再过几天就是新年了,在这里,也预祝大家新年快乐哟!   *   连着写了两篇虐文,下篇文准备换个风格,写个轻快的快穿苏爽文,也请大家感兴趣的话,到时候来看看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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