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室女替嫁之后》作者:水渺   【文案】   孟瑶华天生一副桃面杏腮、雪肤腻理的好容貌。   可惜是外室生的,注定嫁不了高门。   未料嫡姐一朝病死,她代替姐姐嫁给了姐姐的未婚夫。   人人都羡她好命,飞上枝头变凤凰。可惜皇帝夫君早有意中人,看都懒得看她一眼。   入宫十二年,她被三废三立,熬到死都是完璧之身,未曾得见天颜。   一朝重生,孟瑶华悟了。   何必缘木求鱼,去守着一段无望的姻缘过日子。   在第一次被废黜后,孟瑶华去东都洛阳散心。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惊鸿一瞥间,她相中了一位翩翩美少年。   那少年吹的一手好笛子,她甚喜欢。一来二去,两人有了款曲。   两人平日蜜里调油,只是都缄口不言婚娶之事。   后来孟瑶华被复立回宫继续做皇后,她自觉与那美少年本就是露水情缘,并未特意告别。   谁知那少年竟痴痴等了她许久,直到她再次推开那扇包间的门,被人从身后紧紧拥住,那人将头深深埋在她的雪颈间,委屈的控诉道:“蜜娘,你不打算要我了吗?”让人闻之鼻酸。   某日宫宴之上,她瞥见一抹熟悉至极的身影,那人身披龙袍,昂藏之间有君威万重,根本不似先前纤纤弱质美少年的情貌。   两厢对望,惊涛骇浪!!   她渣了的美少年竟是渣了她两辈子的狗皇帝!!   阅读提示:   1.重生+替嫁+追妻hzc+双c   2.男主是本文第一纯爱战神!   3.相当狗血,酸甜口,十分美味。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朝堂 替身 追爱火葬场   搜索关键字:主角:孟瑶华,辛励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龙凤呈祥   立意:家和万事兴 第1章   长安,齐国公府。   晓风残月,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自从昨夜接到宫中的消息后,阖府上下哪里还敢合眼,上至有诰命在身的孟老夫人,下至刚刚开蒙的幼童,通通站在齐国公府门前瑟瑟发抖。   齐国公孟怀鸣不在,一众人都仿佛失了主心骨似的,战战兢兢,心里怕的要死,盖因孟家的女儿被圣上降旨遣回娘家了,缘由:妒悍不逊!   这等恶名一出,孟家的女儿们还如何嫁人?!被皇家如此盖棺定论,世家大族为家中儿郎择妇时,还不得绕着孟家走?!   女眷们缩在孟老夫人身后,面如死灰,一副羞愤欲死没脸见人的模样。   众人脚都站酸了,宫中遣来的绯衣使这才手执拂尘,姗姗来迟,皮笑肉不笑的与孟老夫人寒暄两句,然后传达圣谕:孟氏女妒悍不逊、飞扬跋扈,不堪为后,特遣回家中,望孟氏能好好规劝训导,方不堕孟氏百年嘉声,钦此。   “臣妇领旨。”家主孟怀鸣不在,便由孟怀鸣的母亲孟老夫人代为接旨,其他孟家人亦跟随孟老夫人呼啦啦的跪了一片。   绯衣使不阴不阳的说道:“人是天亮之前送回来的,陛下已然全了孟家的脸面。”   孟老夫人在儿媳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闻言身形一僵,嗫嚅了一下,面带恭敬之色回道:“臣妇谢主隆恩。”   绯衣使不置可否的甩了甩拂尘,扬长而去。   待绯衣使走远,轿中之人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走了出来,只见她一袭正红色繁丽宫装,裙裾绣着栩栩如生的金凤和大团窠牡丹,步履盈盈间,金凤翻飞若游戏牡丹一般,真真是富丽又华贵且不失灵动。   衣裙华美,人更秾丽,桃腮粉面,雪肤腻理,端的是沉鱼落雁之容。此人便是废后孟瑶华了,她出轿之后,不动声色的动了动衣袖,试图将右腕间的鲜明红痕遮盖住,只是红痕的位置过于刁钻,只能半遮半拿手掩着,还要保持得体的姿态,行动之间便有些缓慢了。   孟三夫人梁氏是世家大族出身,十分瞧不起侄女孟瑶华,本来就是个外室女,一朝运起居然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真真是找谁说理去?这不,麻雀就是麻雀,攀再高的金枝也变不成凤凰,稍大点的风就能把她吹落枝头。   思及此处,孟三夫人又嫉又妒的扫了那人一眼,前脚还为其落难幸灾乐祸,后脚看到自己未出嫁的女儿瑟瑟的站在凉风中不知所措,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起来。   孟老夫人执掌中馈多年,如何不分明家中众人的心思,只是她一向沉得住气,喜怒不形于色罢了。   孟二夫人落后一步,稍稍等了孟瑶华一会儿,见她跟上来了,不由问道:“娘娘饿了吧,府中的小厨房里温着你最爱喝的甜羹,等会儿我命人送去揽月轩。”   孟瑶华脚步微顿,她并不喜甜食,喜欢甜食的是她的嫡姐孟瑶光,不过她还是点点头道谢:“有劳二婶娘了。”   孟二夫人是寒门小户出身,最懂嫁入世家大族的不易,她以为能在孟瑶华身上找到些许共鸣,见孟瑶华没有多谈的意思,亦识趣的不再打扰,做起了隐形人。   行至孟府主宅春晖堂前,一直搀扶孟老夫人的孟大夫人这才得空扫了孟瑶华一眼,冷冰冰的说道:“圣上要你学规矩你便好好学学规矩,莫要把南蛮的习气带出来,没个体统。哎,若是阿菁还活着就好了,我也不必操这许多的心。”   阿菁是孟瑶光的乳名,她本来才是圣上的未婚妻,只是临出嫁前得了一场急病死了,孟府当时适龄的姑娘只有孟瑶华,是以孟瑶华的父亲以自己病笃思女为由,将她从南疆落月城骗到长安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迫她替嫁。   只是这天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儿,个中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孟老夫人听见孟大夫人说这些有的没的,不禁皱了皱眉头道:“好了,你们先下去吧,瑶华跟我进来。”   孟氏三儿媳只好告退!   孟老夫人将屋里伺候的人遣散,偌大的华室瞬间只剩祖孙二人,她叹了一口气问道:“瑶华,可以告诉祖母到底发生了什么?”   孟瑶华眉眼一凝,即使自己此刻不说,祖母未必不知宫里发生了什么,然而此刻她还愿意问,说明她内心并没有放弃自己,圣上这次将她遣回娘家,并没有配教习嬷嬷一并前来教导自己宫中规矩,可见他也并不打算再接自己回宫了。   她收拾了一下心情,抬眸认真答道:“有大臣将今年花朝节上的魁灯赢下进献到宫里,圣上将其赐给了蒋映雪,她……她拿着魁灯来我的宫里炫耀,自己失手打了灯盏却诬在我身上,我气不过辩了两句,便被陛下降旨打发回家了。”   “只是如此?”孟老夫人重复的问了一句。   “孙女万万不敢有所隐瞒。”孟瑶华姿态诚恳的说道。   孟老夫人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不过万事需等你父亲回来再商讨,你先下去歇着吧。”   孟瑶华告退出来,桃枝和夏禾两个贴身大丫鬟正在门旁等候着她,眼圈还红彤彤的,想必听了许多难听的闲话。   主仆三人相顾无言,沉默着朝揽月轩走去,路上遇见不少三五一团的下人在窃窃私语,见她们主仆三人靠得近了,瞬间打住话头,慌忙朝孟瑶华行礼,等孟瑶华一行人走远了,又交头接耳起来,声音忽高忽低,传到孟瑶华耳朵里总是不那么中听。   “果然外室女就是外室女,即便飞入凤凰巢也得摔落下来。”   “要是大小姐活着就好了,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大家闺秀,才貌双全,名冠长安城。”   “听说了么,蒋氏女在宫里得宠都是因为她长得像咱们家大小姐。”   “难怪圣上要生气,好好的准皇后殁了,换了这么个拿不出手的土包子,多膈应啊。”   “哎,真不知道家主是怎么想的?这下好了,她被发落回孟家,全家都跟着丢脸,莫说主子们,便是我这做下人的也羞得出门。”   夏禾是个炮仗脾气,她听这群下人如此肆无忌惮的编排主子,顿时气得火冒三丈,猛然回头撸起袖子回怼道:“还有闲心到处说人闲话,越发没规矩了,回头我禀了老夫人去,看看到底谁吃挂落。”   那群人一哄而散,人走了,闲话亦漫天飞。   孟瑶华等人回到揽月轩,桃枝忙从屋子里将烫伤的药膏寻出来,小心翼翼的给自家主子涂抹好。   孟瑶华赛雪欺霜的皓腕上有一道指甲盖大小的红痕,十分显眼,然而走了这一路回来,并无人发现,甚至可以说无人在意。   当时蒋贵妃的灯盏碎了,滚烫的碎片蹦到主子的手腕上,瞬间烫起一层小水泡,还没来得及上药却被蒋贵妃拖着哭闹不休,到头来无礼的,受处罚的却是主子,桃枝边给主子涂抹伤药边悄然透泪,替主子不值。   “别哭了,我不疼的。”孟瑶华摇了摇头,反而安慰起了旁人。   “奴婢瞧着心疼。”桃枝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道,主子这都过得什么日子啊,她哭了有主子来安慰,主子不哭是因为心里不委屈吗?不!是没人来安慰主子,亦没人来关心主子委不委屈。   当初大小姐临嫁病故,于天家而言是大大的晦气,齐国公府病急乱投医将主子从南疆落月城诓骗到长安来替大小姐出嫁,那时候齐国公府这群人又是什么嘴脸?分明松了一口气,却又露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好似主子占了多大便宜一样,这分明就是个火坑。   因为圣上对主子替嫁这事儿心里是窝火的,窝火到主子嫁过去一年多了,圣上一次都没去过主子的宫里,宫里大小宴会亦从不让主子出席,不错,主子是以天子正妻之礼迎入宫中的,可圣上这一番操作下来,主子白白守了一年多的活寡。   这天大的“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可……又能如何呢?毕竟那人是圣上,是九五之尊,是金科玉律,是任何人都违抗不得的存在。   桃枝只是心疼自家主子,年纪轻轻却要承受这么多,主子答应替嫁,齐国公府这群人得了好处亦不会感恩戴德,主子被圣上遣回家中,齐国公府这群人个个如丧考妣,觉得抬不起头来,可是她们忘了吗?鼓动主子替嫁的亦是她们啊,她们是第一天知道主子是外室女吗?她们是第一天知道主子没在齐国公府长大吗?凭什么所有错都是主子的?这便是齐国公府作为百年世家大族的傲慢吗?!   桃枝呐呐无言,要是世子在就好了,绝不会任由主子被人这么欺负的。   夏禾拿来几个新描的花样子,轻声说道:“过几天就是千秋节了,便是再郎心似铁的男人也喜欢温柔小意的,主子何不绣只香囊给陛下,主子绣工这么好,一定会打动陛下的,陛下年纪轻轻君临天下,人人都称道他是不可多得的圣君明主,只是一时被蒋妃蒙蔽了,这才误会了主子去,等您二人见了面好好分说清楚,一定不要让小人从中作梗,离间了去,这不是正中小人下怀吗?这等傻事咱们可不做。”   孟瑶华知道夏禾是在宽慰自己,但心中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左右闲来无事,她抄起剪刀细细裁剪起来。   岂料,哐当一声,门被人从外面踹开了。   “孟瑶华,你还好意思在孟家待着!”来人怒气冲冲的吼道。 第2章   冷风顺着大敞的门口悄无声息的往里灌!   孟瑶华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冷颤,手中的剪刀一滑,划出一道意外的口子,将本应该精巧连接的地方利索斩断,一整块精心裁剪的料子就这样作废了,她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剪刀。   门口处的人旋风一样,不请自来,是孟家三房的嫡子孟敬。   “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事,整个长安城都传遍了,刚刚裴家遣人来退婚,说齐大非偶,裴家的郎君配不上孟家的姑娘,连订礼都没讨就急忙跑了,你害得三姐没脸做人了,三姐与那裴四郎本来就情投意合,被你的事这么一搅合,简直是造孽啊!”孟敬身穿一袭松绿色暗刻小团窠纹的圆领窄袖蜀锦袍,少年清秀的脸庞上稚气未脱,鼻尖红红的,怒目圆睁,可见气的不轻。   “能这么容易就被打散的姻缘,算不上情投意合,据我所知那裴四郎暗中与表妹有了款曲,二人已经珠胎暗结,裴家正想着法子来周全此事,不是因为我的事儿也会有别的缘故,还是说你愿意看见你三姐嫁个这么狼心狗肺的东西?”孟瑶华淡淡盯着孟敬,不急不缓的说道。   孟敬眨了眨眸子,面色因为羞恼刹间变的彤红,像煮熟的虾子一样,半晌之后,他才恢复了言语继续说道:“饶是这样,那也是你的错,若不是你,掌握先机的就是我们孟家了,如今可倒好,孟家姑娘被皇家、世家共同嫌弃数落,家里的姐妹们今后还如何做人,我要是你早一根绳子吊死在房梁上了,真是不知羞。”说完,他不等孟瑶华言语,兀自跑了出去。   夏禾气的冷笑连连,叉腰怒道:“就这做派还大家公子呢?!我呸!”   孟瑶华摆了摆手道:“去把门关上吧,怪冷的。”   桃枝将门关紧,叹了一口气说道:“若是世子在家,三公子必不会如此猖狂无礼的。”   孟瑶华垂眉,齐国公世子孟放是她同父同母的亲兄长,只是当年父母决裂的时候,父亲带走了哥哥,母亲带走了她。   她的哥哥是个有出息的,年少时便高登龙虎榜,是大尚的武状元,如今正在边关带兵试炼,不常在家。   她是临出嫁才回到孟家的,实际上与哥哥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不过这么多年来兄妹二人书信往来未曾断绝,手足情谊倒也算不错,又是同胞兄妹,自然比旁人多了几分亲近。   如今自己被皇帝撵了回来,孟家姑娘的婚事受牵连,孟家儿郎的官职想必亦不会顺畅,她叹了口气,重新选了块料子继续精细裁剪,身在世家大族就是这样,从来不为自己活着,若从本心而论,她就喜欢皇上吗?见都没见过,都不知道他是圆是扁,谈何喜欢呢。   可是,为了一大家子能好过些,尤其是为了兄长的仕途能顺遂一点儿,她还是选择做些什么来讨好他。   如是又过了几日,孟家二公子孟敞从应天书院灰头土脸的回来了。   孟敞是二房的嫡公子,但二房是老国公爷的庶子,一家人一直在齐国公府谨小慎微的活着,从不敢冒尖儿出风头,二房的子嗣暗地里却十分争强好胜,齐国公世子孟放擅武,少年成名。二房的孟敞在武比不上大哥有出息,一门心思往文上发展,奈何资质平平,读了多年也读不出什么名堂来,去年好不容易得了名师指点考上了应天书院,一家人喜得什么似的,这会儿灰溜溜的回来了,二房犹如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儿的什么似的,但对孟敞为何会回家一事都讳莫如深,守口如瓶。   这日清晨,孟敞身穿一袭青灰色的宽大儒衫,特意等候在孟瑶华给老夫人请安必经的小路上,迎春花如碎金一般铺洒在枝头,葳葳蕤蕤,虽然微末倒也生气盎然。   孟敞的消瘦的身影被扶疏的草木掩映住大半,见孟瑶华从春晖堂出来,他迅速窜了出来,伸手将孟瑶华拦了拦说道:“二妹,请留步。”   孟瑶华蹙起眉头问道:“何事?”   孟敞将宽大的衣袖收了收双手背在身后,摆出一个自认十分气定神闲的姿态,从三纲五常讲到妇容妇功,直接给孟瑶华授上课了,末了,他睨了孟瑶华一眼道:“我若是你哪里还有脸回家来,早就铰了头发出家做姑子去了,也好过连累了家里一众兄弟姐妹。”   “你被应天书院退回来难道不是因为门门功课都吊车尾?”孟瑶华挑眉看了他一眼淡声说道。   “好!好个牙尖嘴利的孟二娘,我说不过你,如今家里被你连累个七七八八了,都不好过,大哥便好过了吗?你且等着看吧!”说着他气呼呼的拂袖而去,依旧端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儒生姿态。   孟瑶华:“……”   千秋节一晃眼便到了,长安城的达官显贵俱给宫里送了祝寿礼,独独孟瑶华绣的香囊被退了回来,皇帝直言过于小家子气,不符合一国之母的仪表气度,堂堂一个齐国公府,还找不出个教导嬷嬷吗?   孟瑶华紧紧攥着被退回的香囊,气得手发抖,皇帝的这番话可以称得上是羞辱了,羞辱了她,亦是羞辱了孟家,她吞下这口气,面无表情的回了揽月轩,当晚便病了。   她知道家中兄弟姐妹对她心怀怨怼,她尚且能应对,勉强安慰自己,可皇帝的这番恶意让她觉得她做与不做都是错的,做什么都是错的,甚至连呼吸都是错的,他甚至懒的看自己一眼。   这让她不禁怀疑自己当初答应替嫁的决定是不是真的很荒谬,以至于让皇帝怨愤她至此!   他既然如此厌恶她,和离便好,为何极尽羞辱之能,他这样落她的脸面,于他又有何益处呢?   她躺在冰冷的床榻上,一边百思不得其解一边无声流泪。   夏禾板板正正的跪在她的榻前,痛哭流涕道:“奴婢该死,奴婢不该出这样的主意,连累主子受辱。”   孟瑶华吸了吸鼻子,拿帕子擦拭干净眼泪,她扭头自暴自弃的说道:“与你何干呢?他只是单纯的厌恶我罢了。”   说着,她急喘了两口粗气,胸腔像被淤泥封堵住一样,冰冷而憋闷,她的脸色渐渐转白,似纸般苍白。   夏禾慌忙站起身来,一把将孟瑶华揽在怀里,口中大喊道:“桃枝,快拿药来,主子犯病了!”   孟瑶华心间犹如被千刀万剐一般疼痛,一呼一吸都费尽平生所有的力气,她的身子开始僵挺发麻,渐渐失去知觉,只有心间的疼痛剧烈而具体,仿佛昭示着她不该活在这个世间。   桃枝拿着药丸三步并作两步的从外间奔来,慌忙塞入孟瑶华的嘴里,带有馥郁香气的药丸从孟瑶华嘴里化开,那股锥心蚀骨般的疼痛缓解了些。   夏禾将她平放在榻上,此刻她身上早已香汗淋漓,浑身湿透。   桃枝拧了一条干净的温帕子来替她擦拭身子。   “二姑娘在屋里吗?”门外传来一声问询,是孟大夫人身边的春莺姑娘。   夏禾忙出去开门,春莺进门见孟瑶华主仆都在,遂开口说道:“我们夫人是疼二姑娘的,已请了曾在宫中当差的教习嬷嬷来家中教导二姑娘重新学规矩,从明天起就得上课了。”   “多谢大夫人好意,只是我们姑娘现下病了,是否可以宽限几日?”夏禾担忧的说道。   “夫人说府上的哥儿姐儿不能太过娇气的养着,有个头疼脑热不算什么大事儿,坚持坚持也就过去了,那教习嬷嬷可一日需要千金的束脩,着实耽搁不起,好了,就这样吧,夫人院子里还有不少事需要忙活,我先回去了。”春莺撂下话便扭头走人了。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说笑,随着冷风灌入孟瑶华主仆耳中,无非是什么大小姐当年刻苦读书,就算起了水痘也不曾歇息过片刻,如今这位不过是被圣上下了脸面,便羞得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真真是小家子气,越是这样越应该学习规矩,偷懒耍滑可要不得。   孟瑶华左耳听右耳冒已经无所谓了,归家的这段时日她已经听了足够多的冷言冷语,早就该习惯了。   夏禾与桃枝气得直跺脚,只说道:“若是大公子在家,她们安敢如此对主子!”   次日,孟瑶华的身子还没有完全恢复,心间依旧隐隐作痛,身上也没有多大力气,这是旧疾了,来自本命蛊的反噬。   她曾经是南疆落月城有名的蛊医,却在一次行医的过程中出了岔子,本命蛊遭受重创,她亦被本命蛊反噬了,之后昏迷了半年才醒过来,落下个心疾的毛病,遗失了半年多的记忆,关于本命蛊是怎么受伤的,她一点儿印象也无,真真是无妄之灾。   孟瑶华梳妆打扮妥当,给孟老夫人请完安后便去教习嬷嬷那里上课。   教习嬷嬷到底是宫里出来的人,行事做派皆有章法,并没有存心为难她,第一课只教她练习养气的功夫,行、坐、站、卧皆有章法。   嬷嬷教的很好,可孟瑶华真的打不起精气神来,心口的疼痛阵阵袭来,她的头脑亦一阵一阵的发懵。   忽然,她眼前一黑,身子往前栽了去,直挺挺的晕倒了。 第3章   孟瑶华晕晕沉沉之间,仿佛又回到了禁庭,含章宫内的陈设一如往昔,只是更陈旧了些。   她眼睁睁的看着父亲帮她复位,又被再次废黜,而后又登凤位,再次废黜,如此三废三立,她在含章宫里蹉跎了十二年,到死都是完璧之身,未曾得见天颜。   她的存在仿佛只是个符号而已,孟家的二姑娘,不受宠的皇后娘娘。   她看到了一抹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飘到半空中幽幽的问她:“孤独终老,这个坑你还继续往下跳吗?辛励的心中永远不会有你的位置,眼睛也不想看到你,你还要继续在他的身上浪费光阴吗?”   “还要继续吗?”一遍遍的追问如魔音贯耳一般,扯得她耳朵生痛,心情也愈发烦躁了起来,她不如此还能怎样?谁能告诉她,她还能怎样?!   “还要继续吗?”她自然是不想的,她又不是受虐狂。   孟瑶华猛然从梦中惊醒,但见夏禾与桃枝二人围坐在她的榻前,眼圈红肿成桃子模样。   大夫人见孟瑶华醒了,不禁松了一口气,她冷冰冰的说道:“身子不适可以向我或者教习嬷嬷说明,没必要强撑着去,免得让人在背后嚼舌根说我虐待外室女。这两日你且好好歇歇吧。”说完便起身走了。   夏禾刚想替孟瑶华分说两句,被桃枝眼神制止了,说了又能如何呢?既然大夫人想充大度就让她充好了。   孟瑶华喝了些汤药,又继续昏昏沉沉的睡下,病非但没养好,反而愈发的严重了。   夏禾与桃枝眉头越锁越紧,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孟瑶华自己便精通医术,岂能看不透自己身上的病?看透是一码事儿,想通又是另外一码事儿。   孟老夫人亲自前往揽月轩探望了孟瑶华一次,长吁短叹后说道:“左右你老子快回来了,我们孟家有人替你做主,你暂且宽宽心,好好将养身子才是。”   孟瑶华点点头道:“劳祖母惦记了,是孙女的不肖。”   孟老夫人走后,素来贯会做人的孟二夫人带了些甜点来看望孟瑶华,二房的小女儿才八岁的孟四姑娘孟瑶笙跟在阿娘身边,手里拿着一个精巧的鲁班锁把玩。   孟四姑娘是家中的幺女,长得粉雕玉琢,十分可爱,素日里很是得父兄宠爱,由是性子活泼了几分,也非常喜欢黏着哥哥姐姐玩耍,见了孟瑶华也不认生,俏生生的伸出手将鲁班锁递给孟瑶华道:“二姐姐,解解看。”   孟二夫人轻轻点了小女儿的鼻尖一下,佯作无奈的说道:“这是你大哥哥留给你的任务,你反而讨巧去搬救兵,看他回来不收拾你!”   孟四姑娘甜甜一笑,梨涡浅浅道:“才不会呢!现在大哥哥最喜欢我了!”而后她凝了凝眉说道,“嗯……要是大姐姐还在的话,我在大哥哥心里只能排第二!”   孟二夫人脸色微紧,她连忙抬头看了孟瑶华一眼,而后凶了女儿一句道:“瞎胡吣什么?!教导琴艺的夫子马上快来了,我们回去吧。”   孟瑶华状似未闻一般,手指翻飞,片刻后,突然啪的一声,鲁班锁被正正好好的合上了,她弯唇笑了笑将鲁班锁递给妹妹。   孟四姑娘拍手叫好道:“二姐姐好厉害!虽然比大姐姐当年慢一些,但也很快了,对了,这次大哥哥带了什么礼物给二姐姐?快快拿出来给我看看嘛。大哥哥当初每次给大姐姐带的礼物都是最好的,如今大姐姐不在了,他是不是悄悄把最好的礼物给了二姐姐。”   孟瑶华神色微微一怔,她疑惑问道:“什么礼物?”   “就是前两天大哥哥托人送来的礼物啊,家里每个哥哥姐姐都有的啊。”孟四姑娘天真烂漫的回道。   孟二夫人见状,心里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连忙找补道:“兴许大郎还不知道二姑娘家来了,一时疏忽也是有的,等大郎回家后,我替你锤他。”   孟瑶华突然释然的笑了笑道:“没关系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孟二夫人又寒暄了几句,急匆匆的拉着小女儿走了。   屋子里顿时寂静了下来,落针可闻,孟瑶华随手在盘子里拾了一个蜜饯搁嘴里尝了尝道:“挺甜的,你们俩愣着干嘛,还不过来尝尝。”   夏禾和桃枝面面相觑的对视了一眼,而后试探的说道:“主子,你若难过就哭出来,别这样,我们看了害怕。”   孟瑶华舒了一口气说道:“哭什么呢?早该想到的,不是吗?”没在齐国公府长大的是她,又不是哥哥,对于哥哥而言,家里这些弟弟妹妹也是手足啊,为什么要分个亲疏远近?只是她从小孤零零的在落月城长大,自以为跟他很亲近罢了。   三人正说着,门口侍立的小丫鬟进来禀告道:“刚刚府里的管事婆子送来的小匣子,说是各房的哥儿姐儿都有的。”   夏禾接过来一看,上面写着四个苍劲的大字:二妹亲启。她顿时喜笑颜开起来:“说曹操曹操到,我就说世子不能把主子给忘了。”   孟瑶华亲自把匣子打开,正上面有一封书信,她就手拆开,一字一句的认真读了起来,只是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淡,到最后草草看了两眼,翻了翻匣子对夏禾说道:“将这些东西拿下去吧。”   夏禾不明就里,刚刚面色阴转晴的主子,怎的这会儿看上去比刚才还要心情差,她低眉大致扫了两眼,差点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真是三句不离孟瑶光!匣子里装的书还都是孟瑶光喜欢看的,说是祝二妹早日成为大妹那样众星捧月般的耀眼的姑娘,二妹既然得了大妹的姻缘,自当惜福才是,陛下是个圣明的君主,望二妹收敛自己做姑娘时的任性脾气,与陛下相亲相近,琴瑟和鸣才是。   夏禾啪的一声将匣子合上,抱出去扔到杂货间最里面,足见其气愤程度。   孟瑶华合衣躺在床上,心里暗想:自己不是孟瑶光,也永远变不成孟瑶光的模样,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够明白呢。   她越想越委屈,眼泪也不听使唤的一个劲儿的往外涌。   桃枝悄悄的在她身上搭了一张毯子,孟瑶华哭着哭着便睡了过去,一不小心睡到了傍晚,她勉强挣扎起来用了些汤饭,浑身一丝力气也无,身子像面条一样软绵绵的,心口又开始丝丝落落的疼,她挥退了守夜的侍女,自己配了些止疼的药服下,她真的受够了被自己的本命蛊反噬。   阿爹不是她当年的阿爹,哥哥也并非她一个人的哥哥,夫君从不肯正眼瞧她,如今连最亲密的本命蛊也蠢蠢欲动将要反噬,恨不得把她的生命力吞噬殆尽,素日里的噩梦依旧断断续续的纠缠着她,不停地问她:“还要继续吗?”   夜色空净,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了她自己,独自踟蹰着,还要继续吗?   忽然心口传来一道尖锐的疼痛,她的呼吸猛然急促起来,还要继续吗?不!当然不!今日她与本命蛊迟早得寄一个。   她用尽浑身力气,往嘴里塞了一个药丸,心口的疼痛却更加剧烈了,不过疼痛渐渐偏离了胸口的位置,开始顺着经脉在手臂间游走,慢慢朝手腕游去,孟瑶华瞅准机会,手起刀落在手腕上划了一道口子,试图把蛊毒从伤口处挤出去,若能一并将残蛊也挤出去那就更好了,等待她的无非两种结果,死或者活。   然而,她刚刚力气使的有点大,割到动脉了。   鲜红的血液喷薄而出,跳跃着落在床榻上,天青色的床单上立马红梅朵朵,孟瑶华能感觉得到蛊毒在慢慢消散,然而她的生命也在随着血液的流失而流逝,但残蛊迟迟不肯出来,她挣扎着,不死心的又在腕间深深的割了第二刀,如果能够活下来,她从此不再受本命蛊反噬之苦,如果就此死去,家族不必因她而蒙羞,也挺好的,皆大欢喜。   本命蛊像察觉到危险一样,拼命顺着经脉往回游,直往它先前的栖息地,孟瑶华的心尖游去!剧烈的疼痛瞬间重回心脏,孟瑶华一时不能承受,口中不断大口大口呕血,她的脸庞,枕头,锦被上被血渍铺满,她突然身子蓦然一轻,再也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仿佛飘到了云团中一样,她重重的提了一口气,意识到处戛然而止。   塞北的营地上,与战士们一同喝酒的孟放猛然一滞,心口突然传来闷闷的疼痛,进而心脏一阵突突的猛跳,有股挥之不去的不祥预感蓦然涌起,他默默的缓了一会儿,仰头喝下最后一口酒问身旁的副将道:“京中有什么消息传来吗?”   “一切太平长安。”副将恭敬的回道。   “家里的回信到了吗?蜜娘还好吗?”孟放继续问道。   “回信恐怕还得再等上几日,皇后娘娘归家后大夫人给她请了教习嬷嬷,想来也没什么事。”副将继续回道。   孟放蹙了蹙眉,没说什么。   长安,紫极宫的御书房内,辛励没来由的感到一阵阵心慌,甚至心脏开始丝丝落落的绞痛,像有人拿着铲子一铲一铲的铲掘他的心,他的眼前开始一阵阵发虚,视线也渐渐变的模糊不清,仿佛要重回当年在凉州身受奇毒、双目失明的模样。   他闭了闭眼睛,以手支颐,默默地缓了缓,御前总管太监盛福发现他的异状忙问道:“陛下可是龙体欠安?奴婢这就去宣太医。”   辛励摆了摆手说道:“罢了,朕无碍,兴许是有些疲倦了,略微歇息片刻便好。”   盛福只得小心翼翼的在一旁伺候着。   辛励顿了顿又道:“孟怀鸣可回长安了?”   “未曾,估摸也就在这一两日之内了。”盛福恭谨的回道。   辛励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不再言语,手间却紧紧攥着一块染了血的手帕,血迹是暗褐色,这是他在这世间唯一在意的东西。 第4章   齐国公府,揽月轩内丫鬟婆子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喘。   一名须发花白的老者正屏气凝神切脉,他的身侧站着一位行止端方儒雅俊美男子,那男子身穿紫蟒袍,一双瑞凤眼含威不露,令人不敢直视。   片刻后,老者起身冲那男子拱了拱手道:“禀公爷,幸好下人发现的及时,再晚些就吉凶难料了,只是人是救回来了,令爱身上的不足之症怕是要加重不少。”   齐国公孟怀鸣气息一凛,良久才叹了一口气道:“有劳国师出手相助。”   送走这位仙风道骨的老者后,揽月轩的院门一关,孟怀鸣扫视了一圈地上跪着的众奴仆,冷声道:“昨夜为何没人守夜?”   夏禾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声音嘶哑道:“回禀家主,主子归家后没多久便犯了老毛病,身子迟迟不见好,昨晚主子勉强用了几口饭,说是夜里稍有动静便难以入眠,便撤下了守夜的人,主子到底还病着,奴婢们哪敢安心睡觉,只一会儿悄悄来一趟在门外听听动静,直到……”直到她们闻到了浓重的蛊香,这才惊觉出了事,推门一看,满床的血渍,主子早已昏死在床上不省人事了。   孟怀鸣挥了挥手道:“如此不得用的奴仆,还留着作甚,趁早发卖了出去落个清静。”   揽月轩里众奴仆闻言慌了神,纷纷磕头如捣蒜,求孟怀鸣饶命!   桃枝瘫跪在夏禾身边默默流泪,听到孟怀鸣的决定之后,她吸了口气,强忍着心中的惧意与悔意说道:“家主明鉴,没有照料好主子奴婢岂有颜面苟活于世?只是奴婢斗胆,有几句话要跟家主禀明,如此也不枉主子厚待奴婢一场。”   “你有何话要说?”孟怀鸣垂眸看了她一眼,冷声道。   “主子如此行事,恐怕非一时之念,实则早已心灰意冷。从主子替大小姐嫁入天家之日起,就未曾展颜过一日,如今被天家厌弃遣回娘家,府中的风言风语便未曾平息过,甚至还总有意无意的传到主子耳朵里。三姑娘婚事受挫,三公子也来怒气冲冲的埋怨主子,二公子学业无成,也暗地里拿主子撒气,这是看得见的,看不见的更是不胜枚举。前些日子世子来了信,送了主子一些大小姐平日里最喜读的书,要主子好好学学大小姐的闺秀做派,这恐怕是压倒主子的最后一根稻草,这宫里府里人人怀念大小姐,可主子从小在落月城长大,南疆落月城的习俗不同于中原,你们便是再如何怀念大小姐,主子也变不成她啊,在主子看来与其活着连累家族……”   “放肆!”桃枝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孟怀鸣暴怒打断,“滚下去,命家里的婆子将这些人好好看守起来,教唆主子自戕,我看你们岂有余辜。”   家中部曲应声推门而入,将夏禾、桃枝等人绑到了下房里。   孟怀鸣怒不自胜,烦躁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片刻后他扭头问道:“将大郎写给她的信件拿来给我看看。”   下人们敢不从命,忙去问夏禾等人要信,一通忙活之后终于在杂货间最里面将信寻了出来。   孟怀鸣一目十行迅速看完,他手指颤了颤,而后吩咐道:“去着人告诉大郎,不会写家书可以不写,没人稀罕。”   下人闻言一怔,疑惑的看了孟怀鸣一眼,谨慎的问道:“公爷,只传这一句话吗?”   孟怀鸣冷静的看了他一眼,拧眉道:“怎么?你还有别的话想说?”   下人神色一敛,忙正色道:“小的不敢。”于是灰溜溜的下去办差了。   等远在边塞的孟放收到家中的传话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哑然片刻,嗫嚅了一下,低声问道:“家里可是出了什么事?父亲如此说,让我情何以堪。”   传话的人摇了摇头道:“家里一切安好,家主的话既已传到,小的这便回京复命了。”   “哎,等等,蜜娘可还安好?”孟放抬头仔细问道。   传话的人目光闪了闪,他想到家主交代的话,拱了拱手道:“都好。”说罢转身便走,独留孟放一人站在营外吹着冷透了的春风。   千里之外的长安齐国公府,揽月轩。   孟怀鸣的奶娘亲自来照料孟瑶华药食,在国师大人的全力救护下,孟瑶华的小命算是保住了。   三日后,她幽幽转醒,一睁眼便对上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她恍惚了片刻,定了定心神,这才确定自己不是在含章宫。   没错,她重生了。   这具躯壳里的芯子来自于十二年之后的她,而之前的她怕是早已随着汩汩鲜血的流失消散了。   想到自己之后还会被不停地废黜、复立,废黜、复立,然后孤寂的病死在宫中,到死不曾得见天颜,她顿觉人生乏味,不禁生无可恋的垂了垂眼帘,有些自暴自弃的将头歪向一侧。   “逆女!”   孟瑶华睁眼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蒲扇似的大巴掌高高举起,迟迟舍不得落下,那人颤抖着手,又重重的叹了一句,“逆女!”最后还是把手轻轻收回。   孟怀鸣一甩袖,冷哼一句:“你可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随意损伤,否则视为大不孝。”   孟瑶华静静的沉默了片刻方才回道:“我真的不是在寻死,父亲信吗?”活着没趣儿是一回事,寻死觅活又是另外一回事,她分得很清。   “你最好是!你阿娘九死一生生下你不容易,莫要做傻事。”良久,孟怀鸣叹道,“另外,圣上遣你回家不是针对你,他只是不满意我,你切莫多心。”   孟瑶华躺在床上费劲巴力的点了点头,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煞白,浑身上下瘦的就剩把骨头了。   孟怀鸣见她这副惨状,心头没来由的一阵憋闷,虽然他处置了说闲言碎语的下人们,可这股妖风岂是那么容易消散的,他顿了顿又说道:“我在洛阳有处景致不错的园子,你暂且去那里修养修养身子。”   孟瑶华乖巧的点了点头,而后问道:“爹,夏禾她们呢?”   孟怀鸣身形一滞,难得心虚的垂了垂眸道:“护主不利,发卖了。”   “……”孟瑶华情急之下,忙要挣扎起来,岂料喉间传来一阵痒意,她不可抑制的剧烈咳嗽起来。   孟怀鸣走上前去,替她拍了拍后背,不由说道:“还没卖,再有下次,为父定不饶恕她们,你亦好自为之吧。”   孟瑶华知道夏禾她们暂时还在府中,只是自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她们必是要吃些苦头的,说到底还是自己连累了她们,哎。   她咳的惊天动地,久久才平息下来,心口又一阵阵丝丝落落的发疼,她不由的蹙了蹙眉头。   孟怀鸣从怀中掏出一张地契来,伸手递给孟瑶华道:“这是为父在洛阳城置办的茶楼,很是繁华热闹,你若在洛阳待的烦闷了,可以去此处逛逛。”   孟瑶华抬眼一看,是洛阳歇芳楼的地契,她心中了悟,知道父亲此举是让她散心,不是撵她出去,遂也收了。   只是想到那十二年的憋闷时光,孟瑶华仍是忍不住提了一嘴:“爹,我不想进宫了。”   孟怀鸣顿了顿,而后开口道:“此事以后再论,你先去洛阳将身子养好。”说罢,便起身出了房门,在门扉将要关闭的时候,他低叹了一声,“你便是你,为父从没将你看成任何人。”之后,便是一道极轻的关门声。   孟瑶华哑然失笑,怀里揣着歇芳楼的地契,一偏脸又昏睡了过去。   禁庭之内,辛励头上绑着一道药带,鼻子塞塞的,正端着一碗汤药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昨夜里受了寒,今早身子便不爽利了。   太皇太后在一旁说道:“紫极宫地势有些低洼,一到雨季便多潮湿闷热,历代先皇每遇此时便会游幸东都洛阳,陛下何不效仿?”   辛励将喝净的药碗递给盛福,闻言正色道:“皇祖母所言极是。”   “哀家听说你把孟氏遣回娘家去了?”太皇太后抬头试探道。   辛励显然不想多言此事。   太皇太后见状道:“哀家知你不满孟家,只是你如此落孟怀鸣的面子,到底不美,等过段时间便将人接回来吧。”   “嗯。”辛励冷淡的点了点头。   “哀家近日身子惫懒,乏力的紧,就不随你去东都了,那蒋妃也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吧。”太皇太后说道。   “嗯,蒋妃善解人意,陪在祖母身边替朕尽孝再好不过了。”   皇后与蒋贵妃的争执早就传入了太皇太后的耳朵里,皇帝如此重罚皇后,可见心里是十分疼宠蒋贵妃的,这可不妙,后宫之中讲求个雨露匀沾,况且陛下正值少壮之年,还未曾诞下皇长子,若皇长子不是生在楚氏女腹中,到时候自己百年身后,楚家一定会被清算的,毕竟自己当年称帝,曾楚氏代辛过。   不过看皇帝这模样,也并不像多离不开蒋妃的样子,太皇太后稍稍放心了些,只盼着侄孙女的肚子能够争气些,早日诞下皇子,给楚氏留些生机出来。   辛励后宫有分量的无非一后二妃,皇后被他遣回了娘家,蒋贵妃被太皇太后强留了下来,能带去洛阳的只有太皇太后娘家的侄孙女楚贤妃,他岂能不知太皇太后的算盘,不过,无关紧要。 第5章   人间四月,草长莺飞,一路上连空气中都透着芬芳的味道,令人闻之忘忧。   一辆低调宽敞的青稠马车上,坐着孟瑶华主仆三人。   “听说洛阳牡丹冠绝天下,主子,咱们这次去洛阳正好赶上花期,可千万不能错过啊!”夏禾兴致勃勃的说道。   “这倒是奇了,我们在南疆什么花没见过,你怎么稀罕起洛阳牡丹来了?”桃枝疑惑的问道。   “南疆荣生万物,独不养牡丹,他们中原人都道是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我倒要瞧瞧是牡丹好看,还是咱们主子更貌美。”夏禾娇娇俏俏的说道,离了长安城那种憋闷的环境,她的心情亦轻松了不少,又恢复了往日爱说爱笑的性子。   孟瑶华裹了一身猩红色的大氅,手里握着汤婆子,已经是四月天了,身上却感觉不到一点儿暖意,还是做隆冬时候的打扮,她的唇色如水,衬得脸色愈加苍白了几分,令人见之生怜。   她听闻夏禾的话后,强打起精神来轻笑佯嗔道:“看来你是真的闲了,竟打趣起我来了。”   夏禾、桃枝变着法子引着孟瑶华多说说多笑笑,莫总是沉浸在长安城里的愁绪里。   作为死过一次的孟瑶华,她将一切看得很淡,比起数年如一日的禁庭里囚笼一般的生活,她自然乐意呼吸外面新鲜的空气,见识上辈子鲜见的花花草草。   若说这辈子与上辈子有什么不同?那便是上辈子自己没有狠下心来割那两刀,而是在齐国公府里蹉跎数月,又被父亲送回宫中。重来一次,她已经一丁点儿都不想再进宫了,亦不想做任何讨好皇帝的蠢事,因为她知道她所有的付出都无济于事,而且稍不留神会招来更大的羞辱,何苦来呢,放过自己不好嘛,阿娘生养她一场不容易,她又不是生来给天家作践的。   这次父亲既然安排她来洛阳散心,那就只当成是散心好了。   洛阳的宅子里,早就接到了有主子要来休养的消息,已然做好了迎接主子的准备。   孟瑶华一行人到达府邸时,已近黄昏了。   落日的余晖映照在门前的匾额上,将洛园二字衬的精致又古朴,孟瑶华在园子管事的接引下,踏入门中。   父亲没有诓她,此地确实乃钟灵毓秀之所,园中亭舍错落有致,移步换景,入目景色皆经过精心雕琢,是不可多得的休养之所,景色容美,她的心情亦舒坦了几分,不过到底身子不甚如意,走了片刻便有些疲倦,于是先回房歇息了。   此地虽好,但她还是想念南疆落月城,她真正的家乡。   孟瑶华在洛园中昏昏沉沉狠睡了半个月后,才觉得身子有了些力气,早膳亦多用了两块面点,夏禾一一看在眼里,见主子心情不错,她便提议道:“主子,听说西园的牡丹开了,洛阳城里的文人雅士都趋之若鹜,咱们也去瞧瞧热闹?”   桃枝皱了皱眉头道:“西园?会不会人多且杂,冲撞了主子如何是好?”   夏禾摇了摇头道:“不会的,西园蛮宽敞的,再说人多热闹,还有不少新鲜有趣的玩意儿,我都没见过呢。”   “你呀,是你自己想去玩吧,还打着主子的幌子。”桃枝失笑的摇了摇头。   “去嘛,去嘛!”夏禾又来磨孟瑶华。   孟瑶华叹了一口气,知道夏禾是为了她好,怕她憋在屋子里一个人想东想西的,担心她哪会儿想不开做了傻事,遂在能分散她注意力的事情上,一直不遗余力。   “好好好,你去吩咐人套了马车来。”孟瑶华回道,她对观花赏草,文会雅集之事并无什么兴致,但亦想出门走动走动,散散心涨涨力气,将身子养好,然后才有精力筹谋回落月城,她想阿娘了。   上阳宫内,小十六在御书房磨蹭来磨蹭去,要磨着九哥陪他去西园玩。   辛励扶额,故意板着一张俊脸道:“朕没空。”对于这个同胞幼弟,他总是多了几分宽容与宠溺,见小十六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失望,他不禁软了软语气说道,“这世上哪里的牡丹花能比得上天家的牡丹好看,临芳殿里姚黄魏紫争奇斗艳还不够你玩赏的?”   小十六今年只有十三岁,正是围在长辈身边撒娇耍赖的年纪,只是他的亲生父母早在巫蛊之祸中被牵连致死,他尚在襁褓中就成了没有阿爹阿娘疼的孩子,雏鸟情结作祟,他总爱缠着同胞哥哥,纵然哥哥已贵为九五之尊。   当然,他心中还有自己的小秘密,九哥自从凉州回来后,看所有的东西都只有黑白灰三色,其余任何色彩都不能辨别出来,只听说是中过奇毒,解完毒后便成了这幅模样。   他听国师说,九哥的眼睛没有任何问题,只是他自己心中失了颜色,眼睛便也看不到了,说的云山雾罩,他也听得似懂非懂,不过后来国师说了人话,说九哥的眼睛需要刺激,兴许哪一天就恢复了。   这也是他缠着九哥去西园玩的缘由,听说西园的牡丹花每年都有新鲜花样,令人目不暇接,哪里是临芳殿所能比拟的,他都不用去临芳殿就能猜出临芳殿五年之后的牡丹是什么样的,毫无新意,他看着都觉得乏味,更不用说九哥了。   小十六游说了半日,见九哥不为所动,他心里暗急道:“家花哪有野花香?!”   “嗯?”辛励放下手中的奏折,面带薄怒道,“辛宏,你从哪里学的这些野调俚语?”   小十六一不做二不休,梗着脖子说道:“跟十二哥学的,你再不搭理我,我还跟他厮混在一起,不学好。”   十二王爷是个混不吝的花花公子,文不成武不就的,因着宗室身份无论如何也有口饭吃,是以也没什么大志向和上进心,其实也好,身为亲王他再努力上进,皇上该不安心了。   只是十二是十二,十六是十六,十二王爷母族单薄,又不曾被人重视过,他只要不太离谱,随便如何。   十六是辛励当皇太弟的标准来培养的,他不上进将来连累的是整个王朝,如今夫子都让这崽子气跑了仨,他不仅不以为耻还反以为荣,辛励能不火大?!   辛励取了书案上的戒尺,拎着这崽子去了偏殿教训。   啪啪啪一顿板子挨下来,小十六眸中泪光闪闪,好不委屈,他是大孩子了,不能哭,可还是止不住的鼻腔泛酸,偏殿里没什么人,他伏在榻上,将脸埋在臂弯,身子一颤一颤的,任谁看了都知道他在哭。   “小小年纪,荒唐浪荡,不求上进,你该不该打?”辛励执着戒尺沉声问道。   小十六噌的一下子从榻上坐起来,臀部刚挨了一顿打,被这么一压,立刻疼的他龇牙咧嘴眉头紧皱,他索性跳下榻来,眼眶红红的说道:“该打,你若真心疼我,不如打死我了事,反正……反正你也不打算要我了,皇嫂嫂被你撵走了,蒋楚二妃也都是摆设,你的病你也从不上心,只一个劲儿的压迫我,你……你既然如此,当初又为何夺位,不如任由我在掖庭被人磋磨死,也好过一瞬天堂,一瞬地狱,你都……你关心我的死活干嘛?!”   辛励怔然,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敏感叛逆的弟弟,沉默良久,他轻咳一声道:“我如何不要你了?你如今一年大似一年,若不成才,我如何对得起阿爹阿娘。”   小十六气呼呼的站在一旁,看着他一向敬重的九哥在奋力掩饰尴尬,不禁开口说道:“我背三篇《论语》之后九哥陪我去西园玩。”   “成交。”辛励收了戒尺,从书房里找了一本装订精良的《论语》递给他。   一个时辰后,兄弟二人出现在了西园里。   西园是前代王爷的园子,前代覆灭之后,被人买了下来,装扮一新,对外开放,每到春天或者逢年过节的时候,游人如织,热闹非凡。   西园初代园主是个风雅之人,对园林山石之术造诣颇深,由是西园风光在洛阳诸多园林之中十分出名。   不过,这些在辛励的眼里没什么所谓,在他看来,再如何绝妙的风景不过都是些深深浅浅的光影,索然乏味的紧,他出现在这里不过是哄一哄幼弟而已。   小十六察言观色引着辛励去西园的百花园,如今正值盛春,园中姹紫嫣红,群芳争艳,好不热闹,他指着一枝牡丹道:“这朵开得巧,玉带洒金,一朵花竟有两种颜色,九哥,你说奇不奇?”   辛励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说道:“你哥只是看不清颜色,又不是傻,这只是一朵普通的翠玉牡丹而已,何来两种颜色?”   “……”小十六吃了个憋,嘚吧嘚吧个不停地小嘴难得尴尬的闭上了,哎。   小十六挠了挠头,欲要找补些什么。   忽闻对岸传来一阵悠扬婉转的歌声:“桃花十里影,摇荡一江春。”   歌声犹如莺啼婉转,绵绵的落入游人的心头,令人为之一醉,仙音妙曲,不绝于耳。   “谁在唱歌?”小十六的耳朵支了支,好奇的问道。   “回小主子的话,今日有歇芳楼的招牌娘子在园中摆戏台斗曲儿。”随从回复道。   小十六刚想抬步去瞧瞧热闹,但见九哥眼里都快冒冰渣子了,他识趣的收了脚步,干干笑了两声道:“本公子岂是那等好热闹的俗人!”   不及多时,耳边传来一道更加优美悦耳的歌声:“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辛励神色一顿,以为自己听错了,刚欲抬脚走,便又听到“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两句,同样的嗓音,同样的停顿,同样的起合与软糯,他豁然转头,朝那戏台处奔去,心如擂鼓,死去多时的心突然活了过来,打了他个措手不及。   是不是她?一定是她的,对不对?!老天终于肯听自己的呼唤,将她还了回来,是不是?!   风在耳边呼啸,小径两旁的树木花丛迅速朝后退去,大把大把失落的时光朝他拥挤过来,他终于再次听到了劈开他无尽黑暗噩梦的歌谣。 第6章   小十六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素来沉稳的兄长飞速朝戏台那边跑去。   他伸手喊了一句:“哥……”哎,算了,跟着跑过去看看吧。   他们所在的地方离歇芳楼搭建的戏台子还有一段距离,等辛励掠过众人跑到台前时,那歌声已经停止了,只有一个弹琵琶的女娘在台上表演,并无人再唱歌。   辛励捉住一旁的歇芳楼管事问道:“老丈,敢问刚刚是哪位娘子在唱白乐天的《忆江南》?”   被歌声吸引来的人不止辛励,歇芳楼的管事显然对此应对自如,他眯着眼抬头瞧了辛励一眼,见其穿着富贵,气度非凡,又容貌绝美,一看就知是大户人家的少年郎,顿时眉开眼笑起来,视其为歇芳楼的潜在贵客,对辛励的盘问也乐得回答:“是我们歇芳楼新来的教习娘子。”   辛励心跳如鼓,他声音微颤道:“她现下在何处?”   “天色不早了,教习娘子唱了一首便收声回家去了。”歇芳楼管事摆了摆手,露出一副十分遗憾的神情来说道,“很是不巧了,不过若公子惜才,不妨三日后去歇芳楼坐坐,那日有教习娘子的场。”   这是茶楼最常用的拉客方式,也是歇芳楼在此摆戏台的目的。   大尚民风开放,百姓喜欢在茶楼喝茶斗曲听说书人讲书,茶楼里每日人来人往热闹的很,而且热爱曲艺的达官贵人们在下朝之后亦会去茶楼里坐一坐,学唱两首小曲儿,或是教习些笙箫管乐也是常有的事儿。   歇芳楼管事口中的教习娘子并不一定是乐户贱籍,亦有可能是喜欢游乐的贵妇人,等闲人唐突不得,歇芳楼也不会透露其真实名讳和住址给外人,想听曲子可以,来歇芳楼听吧。   是以,辛励拱了拱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没有见到唱《忆江南》的人,他心中空落落的,怅然若失的站在原处沉默了片刻,拎起手中的玉笛吹了起来,呜咽悠扬,如泣如诉,如悲如慕,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刚离开戏台子不久的孟瑶华忽然听到玉笛声,不禁叹了一口气,她知道的汉诗不多,李太白的《春夜洛城闻笛》算其中一首: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这笛子吹的她,更想落月城了。   夏禾今天玩痛快了,她手里拿着一枝娇艳的红杏兴高采烈的比划道:“还是洛阳更有意思些,主子,咱们茶楼里的娘子们唱曲真好听,不过最好听的要数主子那首《忆江南》了。”   “那是自然,也不看看主子是谁,当初在落月城里对歌就没有能拦住主子的,主子最棒了。”桃枝亦有荣焉的说道。   “不过主子,你真三日后在歇芳楼登台吗?”夏禾转头问孟瑶华道。   刚刚孟瑶华唱完之后,被她歌声吸引来的人数不胜数,她为了脱身这才说三日之后在歇芳楼登台献唱,若果真喜欢听她唱曲可以去歇芳楼捧捧场,不过后来仔细想了想,去玩一玩也未尝不可,阿爹将歇芳楼的地契给她不就是让她安心散心的嘛,听夏禾有些不安的问她,她果断的点了点头,反正也不会有人认出来的,到时候把身世编一编就成了。   戏台旁,歇芳楼的管事被辛励的笛声震惊住了,没想到眼前这小郎君年纪不大,技艺不小,他刚想向前套两句近乎,辛励吹完此曲儿,收笛走人了。   小十六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十分乖巧。   “我好似听到你嫂嫂唱曲了。”良久之后,辛励低声喃喃,声音轻不可闻。   小十六蓦然抬头,眸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来,九哥口中的嫂嫂自然不是他后宫里摆设般的一后二妃,而是他真正的心上人,已经死去的心上人,亦是带走了他所有希翼与热忱的人。   小十六顿了顿,而后叹了一口气安慰道:“哥,都过去了。”有的人跋山涉水、披荆斩棘,奔赴的不过是另一场绝望,与其希望之后再绝望,但不如不曾有过希望。   辛氏兄弟没有再言语,亦没有逛下去的心思,径直回了宫。   三日后,歇芳楼。   孟瑶华想了三天三夜,终于仿着几本话本子把自己的身世编出来了。   现在,她化名沈蜜娘,身份是与盐商和离的妇人,家中略有些薄产,喜好游乐,在歇芳楼挂牌做教习娘子,教授茶楼里的歌伎演唱小曲儿,虽然算不上达官显贵,亦不算乐籍女子。   谁来问都是这套说辞!完美!为此她还准备了数首江南小调来应对,以防露怯,但楼里重要的管事还是知道她乃齐国公之女的,是以对她敬重非常,又因这茶楼如今在她名下,日常伺候更是上心了不少。   今日,因为她要登台,歇芳楼的护卫比平时多了不少。   辛励早早处理完政事,来到歇芳楼等教习娘子登台演唱。   歇芳楼是洛阳城第一茶楼,这里吃喝玩乐十分齐全,但并非秦楼楚馆烟花柳巷之地,文人雅士喜欢在这里搞诗会雅集,偶尔有朝中官员喜欢约在此处谈事儿,整体氛围还算可以。   辛励包了一间正对戏台子的雅间,走马观花的看了不少节目,仍然没等到那日在西园唱曲的教习娘子登台。   小十六乖巧的坐在兄长对面吃点心,默不作声,全当自己是隐形的透明人。   突然锣鼓一通响后,有报幕的小老儿介绍接下来要登场的是歇芳楼新来的教习娘子沈蜜娘,演唱曲目《忆江南》!   噔的一声,辛励将手中握着的白瓷茶盏置于桌上,开始目不转睛的盯着戏台上款款走上来的那个人。   那人脸上蒙着细纱,只将一双灵巧的杏眼露了出来,她梳着妇人的发髻,手里抱着一张琵琶,冲台下福了福身,便坐下弹唱了起来。   辛励望着她的妇人发髻,目光闪了闪,脸上的神色让人琢磨不透。   片刻后,那人唱完。   有店小二端着铜盘进来讨打赏钱,铜盘之上放着笔墨纸砚,客官可以在纸上题诗题词,亦可以放下打赏钱邀请歌伎再唱一曲,当然台上之人亦不是每首都唱,谁给的打赏最多就唱谁点的曲儿,每曲唱罢重新打赏重新点曲儿,歇芳楼的招牌娘子一天甚至可得万钱打赏。   辛励望着自己面前的纸墨,挥毫写下《凉州词》三个大字,赏钱金额大到令人咋舌,小十六眉脚跳了跳,识趣的将目光移开。   不过,歇芳楼的后台却是炸了锅!   孟瑶华会唱数百支江南小调,她极擅南曲,却唱不来北疆的边塞曲!她不会啊!到底是谁这么缺德上来就砸她的场子?!她歇芳楼第一歌伎的名头算是彻底胎死腹中了!   “主子?”夏禾问道,“要唱嘛?”   “唱!怎的不唱!这么多的赏钱够楼里一个月的开销了,不过楼里有擅长唱北曲的吗?来教教我。”孟瑶华转头问歇芳楼的掌柜娘子。   “有的,夫人请稍候。”掌柜娘子下去请人了。   孟瑶华抬头对桃枝说道:“桃枝,跟报幕的小老儿说我暂且身子不适,需要缓一缓,等半个时辰后再登台献唱。”   “是!”桃枝下去传话了。   辛励在雅间听到小老儿的托辞之后,略微弯了弯唇,不置可否。   小老儿又安排了别的娘子登台献艺,气氛十分热烈,甚至有客官也禁不住露两手绝活儿,辛励亦在台上吹了一首曲子。   孟瑶华带着她速成的《凉州词》候在一旁,此时她尚且不知来砸她场子的正是台上吹笛的这厮。   她甚至认出了此笛声便是西园里听到的笛声,见其人风姿特秀如华茂春松一般,不由点了点头,目露几分欣赏的意味。   辛励吹完笛子之后,孟瑶华便登台了。   凉州大遍响起,孟瑶华开了开嗓子,朗声唱道:“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一曲下来全场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在座诸公都是第一次听到如此软绵的《凉州词》,尤其是最后一个“关”字,本该利索收尾,她却忘了改南曲中尾字一咏三叹的习惯,直接荒腔走板了。   孟瑶华心里一凉,抱着琵琶匆匆行了一礼后,急忙离场了!幸好她此刻是沈蜜娘!!不然她的老脸全丢尽了!!   “啊这……这水平是教习娘子?”有人疑惑的问道。   “有什么稀奇的,人家是教南曲的,不知谁那么缺德非得要人家唱《凉州词》!”有人在为孟瑶华打抱不平。   此刻,缺德带冒烟儿的辛某人却噌的一声站了起来,朝孟瑶华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这位公子,后台重地,不得擅闯!”有护卫挡在辛励面前,不让他跟过去。   只是,辛励岂是那么好打发的?他冷冽的桃花眸子左右一扫,低声道:“让开!”君威万重,瞬间散开,护卫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他们被这股威压压的不敢抬头,竟鬼使神差的将人给放了进去。   孟瑶华进了后台一个单独的妆间里,她将人都撵了出去,此刻只想一个人好好静一静!   她将琵琶放好,刚将面纱摘了一侧,忽然听到门口处传来一道极轻的呼唤声:“阿妧。”   那声音像一朵璀璨的烟花在孟瑶华的心间炸响,她猛然回头一看,却见是之前台上吹笛的那个美少年。   他容貌绝美,眉若漆画,鬓如刀裁,最绝妙的是他有一双世上最漂亮的桃花眸子,眸光潋滟犹如波光粼粼的洛水,任谁看了都忍不住多瞧两眼。   孟瑶华心内一惊,她连忙将面纱戴上,出声道:“妾身沈蜜娘见过公子,后台禁止闲杂人等踏入,还请公子移步。”   “阿妧。”他恍若未闻一般,缓步踱了进来,腰间别着一支做工精良的玉笛,他的腿很长,几步便走到了孟瑶华的面前,“世间会这么唱《凉州词》的只有我的阿妧。”   不提《凉州词》还好,一提《凉州词》孟瑶华那股羞愤劲儿便涌了上来,她怒目圆睁道:“《凉州词》是你点的?”   辛励点了点头,十分大方的承认了:“没错,是我。”   孟瑶华一阵火起,她指着门口道:“出去!”   “很好听的,你别恼。”辛励目光在她的面纱上逡巡了一瞬后,将声音放的很温柔。   孟瑶华觉得这人真是存心来嘲讽她的,于是火更大了,她叉腰道:“你不走,我走!”   她抬脚便要走,辛励出手一拦,两个人离得很近,孟瑶华脸上的面纱不经意间被蹭掉了,露出一张国色天香的脸来。   辛励目露微诧,转而露出浓重的失望之色,他拱手致歉道:“抱歉,是在下唐突了。”而后转身离去,心中好不容易升起的烈焰瞬间熄灭,绝美的桃花眸子里柔情顿散,只剩一片漠然与空寂。   孟瑶华:“……”她还从没见过变脸如此迅速之人,心中一片无语,从来都是别人惊艳她的花容月貌,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她的长相很失望,他是不是有病?!   辛励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走出后台又如何回到宫里的,他只知道命运再次跟他开了一个极残忍的玩笑,这世上原来真的有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拥有一模一样的声音,那歇芳楼的教习娘子确实不是他的阿妧,他的阿妧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一眼便能认得出来。   她们除了会唱同样荒腔走板的《凉州词》,都穿过红色石榴裙,没什么相似的地方了。   红色石榴裙?辛励蓦然回过神来,他转头问身侧的小十六道:“那教习娘子可是穿了一件红色的石榴裙?”   “啊?啊!对,她是穿了一件红色石榴裙。”小十六见神游物外的兄长终于肯开口说话了,不禁狠狠松了一口气,而后他又反应过来道,“哥,你能辨别颜色了?”   辛励摇了摇头,否认了。   他只是看见她穿了红色石榴裙。 第7章   歇芳楼内,孟瑶华缓过劲儿来,心里觉得没唱好《凉州词》是自己的错,不应该迁怒点曲之人,她左右思量了一下,把楼里的管事叫来,决定给那人道个歉,却被管事告知那人留下赏钱之后,已经离了歇芳楼,孟瑶华只好作罢。   经此一事后,孟瑶华特意挂牌从此只唱南曲,再也不碰北疆的边塞曲,以免发生什么意外,不过她暗地里有在悄悄练习边塞曲,只是点《凉州词》的人再也没来过歇芳楼。   孟瑶华唱南曲儿唱的很绝妙,《凉州词》一事也只是个中不起眼的小插曲,歇芳楼里的客官大多数摆摆手并不甚在意,毕竟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嘛。   她在歇芳楼玩的愉快,身子亦渐渐有所好转,只是要恢复如初却是不可能的了,既然本命蛊挤不出来,她便只好想办法来恢复本命蛊,于是她修书一封,问落月城里的长老们,她这种情况该如何应对?既然有机缘重生,那便好好珍惜活着的机会吧。   转眼临近清明节,自从离了长安之后,她的心境也逐渐明朗起来,她命夏禾和桃枝做了些点心,预备着春日游的时候吃,自己悄悄折了些元宝,剪了些彩胜偷偷塞在花篮的底部,打算背人的时候留用祭拜。   辛励自那日从歇芳楼回来后,再也没有出过宫,一直端坐在上阳宫里处理政事,小十六却对兄长能辨出红色石榴裙的事儿上了心,他磨兄长出宫玩耍不成,反倒被兄长留了一大堆的课业,然而他并未死心。   他是个十分善于抓重点的人,暗自揣摩着这宫中穿红色石榴裙的女子并不是没有,但兄长只认出了歇芳楼教习娘子的红色石榴裙,可见问题不在石榴裙而在于人,既然兄长不肯出宫,何不招那教习娘子来宫里唱曲儿,若叫人来宫里太招眼的话,可以先去自己在宫外的园邸,没成想那女子亦不是普通身份,并不接赴宴弹唱的活计,小十六瞬间有些失望。   他如今被拘在了宫里,亦没有更好的办法再见那教习娘子一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小十六最近抓耳挠腮毛躁的跟只猴一样,如何能逃脱掉辛励的眼睛?他垂了垂眸,深觉给小十六的课业留少了,才让他有这些心思想些有的没的。   对于自己眼睛的状况,辛励十分满意,并未觉得有遗憾残缺之处,毕竟比起当年在凉州双目失明,被人追杀的境地,他现在可以说是过得十分安稳了。   辛励批完今日的最后一份奏折,将朱笔搁在玉架之上,盛福端了一个盘子上来,盘子上都是随驾洛阳的各个妃嫔的牌子,他挥了挥手道:“端下去吧,朕今日不用人侍寝。”   “是!”盛福停都没停,端着盘子走了下去。   辛励靠在御榻上,随手拿了一本游记翻阅着,这是他为数不多的爱好。   只是近来不知怎么,心绪烦杂,并看不下几行字去,遂将书往榻旁的月牙几上一放,翻身胡乱睡了过去。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辛励,《凉州词》好难!腔调这么雄浑的吗?总是唱不来……哎,我凑合唱你凑合听吧,等我学会《凉州词》,你的眼睛就好了,到那时你再把凉州从羌人手中夺回来,好不好?”   “辛励,你今天想吃什么?甜粥可不可以?”   “辛励,你能看到光吗?”   “辛励……”   “回殿下,属下无能,没有找到阿妧姑娘,只在悬崖边找到了这个。”一块沾了血迹的帕子被呈到辛励面前。   “听打柴的樵夫说,有个姑娘一路吐着血跌下了山崖去,崖底的水涧上浮起的都是血沫子,阿妧姑娘怕是……怕是……”将士们不忍心说下去,只一个劲儿的跪在辛励面前请罪,刹那之间,山河失色,他眸中唯一的亮光也烟消云散了。   天将破晓,辛励挣扎着醒来,这是自阿妧走后他唯一一次梦见她,哪怕是在梦里她也不肯多留一刻。   凉风瑟瑟,辛励拥衾坐起,近乎癫狂般的渴求着回味着梦中那微末的时光,就仿佛她还在他身边一样,唱着荒腔走板的《凉州词》,为他熬着夹生的甜粥,治着他病入膏肓的躯体,最后为了引开杀手为他留得一片生机,只身慷慨赴死,她像一只笨拙的鸟儿,可被这样一只笨鸟全心全意的爱过后,世间一切对他而言都变得索然乏味。   良久之后,辛励拉了一下榻边的丝绳,候在殿外的宫娥太监们端着金盆、丝帕鱼贯而入,小心伺候着。   今天是清明节,辛励命十六弟代他回长安祭祖,十六大了,也该学着如何做一位帝王了。   早膳过后,没什么要紧的政务需要处理,他换了一套低调的衣袍,径自出了宫,在洛阳城漫无目的的游逛。   他不知不觉的驾马来到了歇芳楼门前,在门外迎客的伙计一眼认出了他来,忙向前作揖道:“金公子,里面请。”   辛励漠然回神,出声道:“不了,今日还有事。”说罢,他驱马离开。   马儿一路行到城外,碰到一处水草丰美的地方停了下来吃草。   辛励亦找了块干净的大石头躺下,怔怔的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任思绪到处飘荡,他整个身形被离离青草遮住。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好似有人朝这边走来了。   那人应该是来河边祭奠的,他闻到了一股香烛的味道,及听到一些断断续续的低诉,什么你要早日投胎,什么实在不行的话也要在那边过得好,争取下辈子富贵双全得个如意郎君,千万别再嫁给负心汉伤心又伤情,不值得,天下男人千千万,不行咱就轮着换,切莫在一棵歪脖树上吊死。   忽然,那道声音顿了顿,好像又有人朝这边过来了,那人忙站起身来四处瞧了瞧,然后拎着篮子欲寻个地方躲起来,盖因来人是一对野鸳鸯……   孟瑶华怎么也没想到,她寻得地方够偏僻的了,怎么还有人出没……   幸好这纸钱她是烧给今世的自己的,不然这得多郁闷,她提着竹篮慌不择路的寻了块大石头躲下,那对野鸳鸯已经迫不及待的在另一处石头旁办起事儿来。   孟瑶华:“……”   正当孟瑶华惊魂未定的决定再往里藏藏时,她一抬头差点吓了一跳,怎的石头上还躺了一个人!那人穿了文人常穿的广袖儒服,他如华茂春松一般,卧在石头上,整个石头被他宽大的衣襟铺满,形容玉山,意态风流。   那人竖起一根手指在唇前比了比,示意她噤声。   孟瑶华抱紧手中的祭篮,怔怔的看着眼前的这个“熟人”,刚想打声招呼,却蓦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奇怪的声音,她好奇的望了两眼,差点儿想把自己的双眼戳瞎,真是斯文扫地啊!   她小心翼翼的坐在一旁,争取不碰到他的衣袍,耐心且尴尬的等那对野鸳鸯办完事儿离去。   她面红耳赤的听了会儿,最后忍无可忍将自己双耳堵住,真是世风日下啊!   半晌后,她几乎等的昏昏欲睡,小脑袋一点一点的,蓦然听到一个声音:“他们走了。”   “啊?”孟瑶华迷迷糊糊的抬起头来,见石头上躺着的那人已然坐起身来,似笑非笑的打量了她一眼,而后悠悠然站起了身来。   “金公子万福。”她锤了锤已有些发麻的腿脚,站起身来冲辛励福了福身,而后又想起自己那日的迁怒之事,见辛励欲走,她连忙喊住:“金公子!”   辛励转过头来问道:“何事?”   “那日我没有唱好《凉州词》,还迁怒了金公子,我很抱歉。”孟瑶华态度诚恳的说道,据歇芳楼的管事说眼前这位北境来的举子,家里是巨贾,十分有钱,而且出手阔绰,是歇芳楼的金疙瘩。   听闻孟瑶华的话后,辛励眉梢微挑,只摇了摇头道:“无碍,夫人唱的很好。”   孟瑶华:“……”虽然她十分怀疑他耳朵有毛病,但还是客气道,“金公子有空可以来歇芳楼坐坐,听我唱些南曲。”   辛励听着这与阿妧如出一辙的声音,脚步顿了顿,他转身看向孟瑶华道:“择日不如撞日,就此刻吧。”   孟瑶华:“……”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收是收不回了,她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金公子想听什么?”   “《凉州词》”辛励好整以暇的说道。   “……”孟瑶华顿了顿,还好还好,她最近有刻苦练习,她终于等到一雪前耻的机会了!   孟瑶华清了清嗓子,开始起调开唱,前面都挺顺利,她略微带着得意的小表情看向辛励,未料撞进一双殊绝璀璨的桃花眸里,瞬间又荒腔走板了……   美色误人!她羞恼的跺了跺脚,挫败的替自己辩解道:“我真的练了许多遍,明明练好了!怎的又唱错了!”   “挺好的,我就爱听这样的。”辛励轻声说道。   真真是个怪人!孟瑶华心中暗想!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蒙蒙细雨,现在赶回城中定会淋湿,幸好孟瑶华带了伞!   她发现辛励没带伞,遂提议道:“金公子等我一会儿,我将这点祭品送完,我的侍女就在附近,她们手里有多余的伞,到时候给你拿一把,省的淋了雨受寒生病。”   “也好。”辛励跟在孟瑶华身边,替她撑起了紫竹伞。   孟瑶华将河灯、彩胜、金元宝等一并拿了出来。   “我这朋友去的有点孤独,我多弄些东西显得热闹。”孟瑶华摸了摸鼻子,随口解释道,接着她从篮子里取出笔墨,在河灯上写了寄辞,送河灯随水漂远,回头见辛励目光停留在河灯上,以为他也想要,遂好说歹说匀了他一个。   辛励捧着状似莲花的河灯,怔了好一会儿,而后问孟瑶华讨了笔墨,提笔写了“予安”两个字,目不转睛的送河灯离开,予安是他的字,也是他的愿。 第8章   孟瑶华从洛水边回来就染了风寒,这段时间一直待在洛园里养病,哪儿也没去,这身子眼瞧着越来越单薄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假若本命蛊不能恢复如初的话,不仅身子容易生病,便是寿命也……   她每日都在盼着落月城的回信,但希望应该说是相当渺茫,当初本命蛊受伤之后,她在落月城昏迷了半年,这半年的功夫内长老们尝试了各种各样的办法,都没能恢复她的本命蛊。   当初她答应来长安,也是本着治病的想法来的,没成想却替嫁入天家,可见世事无常。   前世她来长安之后才活了十二年,便撒手人寰了,还十分年轻。   重生一次,她只想活的久一点儿,能活着多好啊,总比死去好,一死万事成空,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是以,孟瑶华每日汤药都吃得很积极,桃枝是个手巧的,为她炖了许多滋养身子的药膳,如此将养了一段时日,这才有心思来歇芳楼走走。   辛励自清明那日回宫之后,捧回一把民间的油纸伞,萧萧青竹伞面,很是素雅。   盛福以为陛下随手在宫外买的伞呢,不过毕竟是陛下享用过的,他还是十分仔细的给收拢了起来。   夜里入睡后,辛励又一次梦见了阿妧。   梦见她在院子里侍弄草药,一边给那些草药浇水,一边唱些柔美的江南小调。   辛励的眼睛看不见,只坐在窗前静静地听着,在姑娘欢快的歌声里,似乎没什么值得烦恼的事,而开心的事儿却有许多,包括今日天很蓝,母鸡多下了一个鸡蛋,卖菜的大娘多给她搭了一把青菜等等,她的世界里总有数不清的快乐。   不像他,活像吞了二两黄连一样,整天冷着脸,没个笑模样。   然而,他冰冷的心也逐渐被那甜糯的歌声撬开一道缝,送进缕缕春风,到后来春风散尽,风刀霜剑严相逼,唯一的盛景也彻底冰封。   辛励近乎贪婪的听着梦里的歌声,不愿就此醒来,可天终究是会亮的。   自清明那日之后,他再也没梦到过阿妧,但想念一旦开了道口子便再也拦不住,辛励的心房一溃千里,他总是早早批阅完奏折,然后试图入睡在梦中与阿妧见面,却每每事与愿违。   辛励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情绪也越来越焦躁难缠,随驾到洛阳的官员都十分小心翼翼行事,生怕触怒龙颜。   如此过了些时日,他头痛欲裂,靠在御座上休息,偏偏楚贤妃仗着自己是太皇太后的侄孙女,又是此次侍驾中位分最高的嫔妃,听说陛下休息不好,急匆匆的赶来做解语花,手中还提着安神醒脑的补汤。   辛励抬头漠然看了她一眼,冷声对盛福吩咐道:“将今日当值的御前侍卫换了,贬去边镇三年学学规矩。”   盛福闻言内心一凛,将头垂的更低了,只越发恭谨的回道:“奴婢遵命。”   楚贤妃先被来了个下马威,她脸色白了白,但想起太皇太后交给她的任务,她还是放下女儿家的矜持,强忍着对眼前之人的惧意,捏着嗓子甜甜的叫了一句:“表哥。”   辛励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书案,冷冽的桃花眼无波无澜的看着她说道:“你有事?”   楚贤妃身子不可抑制的一抖,凛凛龙威之下,她哆哆嗦嗦的将手中的汤盅递了过去道:“这是妾特意给陛下熬的安神汤,用文火足足煲了十二个时辰……”   辛励沉声道:“你可知御书房是何等机要之处?莫非你也想像孟氏那样大归?”   楚贤妃震了震,心中自觉有太皇太后做后盾,陛下到底还是会给自己几分薄面的,她柔柔弱弱的欺身向前,香肩半露,欲有意无意的用微露的肩头去磨蹭他的胸膛。   辛励怒意顿起,寒声斥道:“下去!”   楚贤妃再也绷不住了,羞愤欲死的跑出了御书房。   辛励瞪了盛福一眼道:“去承恩侯府传朕口谕,贤妃楚氏举止轻浮、寡廉鲜耻,不配妃位,贬为昭仪,命承恩侯府今后好好教养家中女郎,莫要因为太过宠溺而酿成大错,贻笑大方。”   盛福忙急匆匆的命人去承恩侯府宣旨。   辛励揉了揉额角,头更痛了。他站起身来,殿外的屋檐上垂着细密的雨丝,殿前的垂丝海棠在雨中静静绽放,被微风吹的轻轻摇晃,像极了那沈娘子头上戴的步摇。   他站在殿前赏了一会儿雨,待雨将停未停时,他鸦羽般浓密的眼睫忽的垂下,见盛福忙完他交代的差事后,正在一旁小心翼翼的伺候,不由问道:“清明那日,朕拿回来的油纸伞呢?”   “回禀陛下,被奴婢小心收在偏殿的储物间里,仔细妥当的放着呢。”盛福恭谨的答道。   辛励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出声道:“你命人将伞送去……”他忽然顿了顿,又道,“罢了,找出来给朕即可。”   盛福麻溜的去偏殿将伞找出来,他甚至还仔细的擦了擦伞上微不可察的灰尘。   这时雨将将停了,辛励换了一身低调的儒服,拿着伞出宫径直来到歇芳楼。   歇芳楼一直都很热闹,数十个伙计在楼里穿梭吆喝,迎来送往,端茶倒水,有眼力见儿的跑堂抬头看见辛励,忙迎了上来招呼道:“金公子里面请——”   歇芳楼中间的戏台上,有个相貌艳丽的女郎在跳柘枝舞,腰肢窈窕,舞步轻旋间赢的满堂彩!   辛励一眼瞥见墙上的牌子,他迅速扫了一眼,状似无意的问道:“沈教习不在?”   “这可不巧了,您是第三百一十八个问沈娘子的客官,沈娘子病了,在家歇着呢,已经有日子没来歇芳楼露面了,不过咱们茶楼里还有其他有趣儿的节目,近日新来的胡姬跳《菩萨蛮》跳的十分精彩,金公子不妨留下来看个热闹。”店里伙计热情推荐道。   辛励对胡姬没什么兴趣,他正欲将伞交给店中伙计,请伙计代为转交给沈蜜娘,忽然楼里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在门口处大喊:“快看!是沈教习来了。”   孟瑶华被夏禾和桃枝搀扶下轿后,被楼里的热烈气氛惊了一惊,她面上覆着青纱,只露出一双十分灵动的杏眸来,像一泓深邃的清泉,令人见之忘俗。   她一路走来,时不时跟人打声招呼,说笑两句,忽然有个伙计将她拦下,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她转头看了过来,正正的撞进一双绝美又潋滟的桃花眸子里,她的心脏不受控制的猛然一跳,而后一双圆溜溜的杏眼弯成月牙模样,她笑吟吟的福了福身道:“金公子万福。”   辛励亦情不自禁的弯了弯唇角,多日来因为失眠而产生的焦躁与头痛被这春风般的笑意荡涤了不少,他晃了晃手中的油纸伞道:“我来还清明那日的伞。”   辛励不提,孟瑶华差不多已经忘了这茬儿了,她亲自接过油纸伞递给一旁的桃枝,口中笑道:“小事一桩,劳烦金公子亲自跑一趟了。”   这时伙计拿了孟瑶华的牌子过来恭敬的问道:“沈娘子今日可挂牌唱曲儿?”   孟瑶华点了点头道:“只唱三首吧。”   伙计兴高采烈的应道:“好嘞!”   辛励在一旁冷眼瞧着,净是些江南小调,并没有《凉州词》,不由好奇的问道:“怎的沈娘子不唱《凉州词》?”   “……”孟瑶华一阵沉默,怎么这人竟拣着别人的伤疤揭?不过她现在情绪稳定,不会张口就怼楼里的金疙瘩,只声笑道:“若金公子想听,我可以在台下单独唱的,今日人多就不用《凉州词》砸楼里的招牌了。”   未料辛励竟真的点了点头道:“那金某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小哥儿,开天字一号雅间。”   原本要走的金疙瘩突然改了主意,要留下来开茶楼里最豪奢的雅间,店里小二顿时乐得合不拢嘴,忙将辛励让了进去。   胡姬跳完舞后,又有别人上去献艺,一刻钟后,孟瑶华梳妆打扮好,抱着琵琶去戏台上唱江南小调儿。   辛励此刻正靠坐在雅间的软榻上,伙计送上来不少招牌的点心和一壶君山银针,辛励缓缓抬杯喝了口香茶,戏台中孟瑶华的歌声悠然传来。   辛励挥了挥手,伙计十分乖觉的退了下去。   悠扬软绵的江南小调传进辛励的耳朵里,悄然叫醒了他的瞌睡虫,在上阳宫宽大的御榻上失眠的他,竟然有些犯困的意味,多日来的失眠累得他头痛欲裂,此刻好不容易有了睡意,他微微仰着头陷入了梦乡中,梦里只有缠绵的江南小调,没有阿妧,无妨,小调是阿妧哼的,他十分喜欢。   辛励睡的很沉,甚至打起了轻鼾。   孟瑶华唱完三首小调儿来到后台卸掉浓艳的妆容,她挂上面纱来到天字一号雅间,却被候在门外的伙计拦住,那伙计特意将声音放轻道:“金公子在里面小憩。”   孟瑶华点点头,她有些饿了,便先回自己的专属雅间用些点心。   两个时辰之后,辛励幽幽转醒,歇芳楼里依旧繁华热闹,只是台上的人已换了武生杂耍,他召来伙计问道:“沈娘子呢?”   “见公子正在小憩,沈娘子下去用膳了,这便过来。”伙计解释道。   听伙计这么一说,辛励也觉得有几分饿了,他命伙计将人叫回来。   孟瑶华吃饱喝足甚至补了一觉,此刻觉得精力旺盛,便是唱十遍《凉州词》都不在荒腔走调的,孰料她刚踏入雅间,便闻声听到那人在问:“沈娘子会熬甜粥吗?”   如果可以,孟瑶华此生都和甜粥不共戴天,这是孟瑶光的最爱,一提甜粥她就想起孟瑶光来,一想孟瑶光她就想起令人麻麻的替嫁,想起紫微城的狗皇帝,心情瞬间就不那么美妙了。   “我出一万钱买你一碗甜粥。”辛励利诱道。   孟瑶华瞬间清了清喉咙道:“我会,你等着!”   这年头谁的钱最好赚?!当然是冤大头的! 第9章   歇芳楼小厨房里,夏禾和桃枝急急的跟了进来,她们不约而同的开口问道:“主子,你还真给那人熬甜粥?”   孟瑶华将袖口挽了挽回道:“保准他吃一次就不想吃第二次。”   夏禾提议道:“主子,要不奴婢去后厨端一碗过来?”   孟瑶华摆摆手道:“你当他没吃过歇芳楼的甜粥?一万钱都可以请个厨子了,再者说有钱赚何乐不为呢?”   她要计划着养好身子后偷摸跑回落月城,山高水远没有足够的钱怎么能成?虽然父亲将歇芳楼的地契交给了她,但歇芳楼的流水款项父亲未必不知去向?她可以用歇芳楼的盈余供自己在洛阳的花销,别的便不好再动了,以免被父亲发现端倪。   是以,歇芳楼视那金公子为金疙瘩,她亦然。   说着,孟瑶华将夏禾和桃枝撵出了小厨房,自己动手熬甜粥。   她虽然从小长在落月城,但亦是千娇百宠长大的,何曾亲自下过厨房?不过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她可以做得来的。   她见桃枝她们熬粥煲汤都是用砂锅,她找了许久没有找到,只找到一个药吊子,大差不差,药吊子里没有煎药,她将赤豆黑米一股脑儿倒进药吊子里,蒯了一瓢清水后,将药吊子蹲在文火灶上熬着粥,她还时不时掀盖看看,谨防粥汤溢出来。   她等的花都要谢了,粥开了几次后,她觉得应该差不多了,将其离灶晾了一会儿,而后小心翼翼的盛在白瓷盅里,又在盅里添了好几汤匙的白糖,搅拌均匀后给那人端去。   她发誓,她这是第一次给人熬粥,难免目光中饱含着期翼看向辛励。   辛励悠然揭开白瓷盅的盖子,一股若有似无的药味儿迎面扑来,他潋滟的桃花眸子陡然幽深似海,而后拾起一旁的羹匙喝起粥来,夹生的,粥里的赤豆压根没熟,而他的呼吸却猛然一滞,像!太像了!简直和阿妧熬的甜粥一模一样。   辛励一口一口仔细喝着粥,眼圈却不小心红了。   孟瑶华见状道:“是不是太烫了?你慢点喝,锅里还有。”   辛励将白瓷盅里的甜粥喝得干干净净,他目光幽深的看向孟瑶华,袖中的匕首瞬间滑落到手中,说时迟那时快,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锋利的匕首抵到孟瑶华的雪颈旁,冷然问道:“谁派你来接近我的?”   孟瑶华未曾料到还有这变故,她脑子一僵,后背立刻汗毛悚立,瞬间惊起一身冷汗,她试图看他一眼,却只闻到一股雪松的香气,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冷冽静谧又危险,她提了一口气小心翼翼的说道:“金公子有话好好说。”   “说。”   孟瑶华感觉头顶毛毛的,她深觉这人十分莫名其妙,纵然真想赖掉那一万钱也不必拿她性命相要挟吧。   “首先,是你来歇芳楼的。其次,是你非要一个教习娘子去厨房熬粥的,这是我第一次给人熬粥,纵然不好喝也罪不至死吧。”孟瑶华一脸的挫败,果然这一万钱不是那么好挣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   辛励冷冷的打量了孟瑶华一番,对她所说的话将信将疑,无妨,等他回宫后命金吾卫的人仔细查查沈蜜娘此人便是,想到这里,他利索的收了锋利的匕首。   任何拿阿妧当筏子来接近他的人,都将会死无葬身之地。而他,从不相信任何巧合,一样的歌声,一样的甜粥,看来幕后之人对他的过往查的很仔细,所图甚大。   利刃被人收回,孟瑶华这才觉得胸腔通畅了些,她狠狠地松了一口气,抬眸直视辛励道:“最后……”   辛励神色淡淡的拧眉道:“什么?”   “你喝了我的甜粥,之前许给我的那一万钱拿来!”孟瑶华理直气壮的说道。   辛励嗤笑一声问道:“你的甜粥怎么一股药味儿?”   “甜粥不就应该在砂锅里熬吗?我没找到砂锅,暂时拿药吊子代替了一下。”孟瑶华边说边悄悄往门口处挪步。   “……”辛励沉默一瞬,同样的话他从前便听过,他强自弹压住心中的怒潮,抬手将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摘下抛给孟瑶华,“拿它抵了。”   孟瑶华是个识货的,知道这扳指是用上好的羊脂玉做的,价值不止一万钱,她笑眯眯的收下:“金公子大气。”似是毫不计较他以刃抵颈的仇。   正在这时,雅间的门蓦然被敲响。   “进。”辛励矜贵的开口道。   “哎,你来此处做什么?”   “哎,你来此处做什么?”   两道朝气蓬勃的声音异口同声的问道,而后两只小脑袋又各自不服气的扭向一旁。   “哥。”小十六磨磨蹭蹭的走到辛励面前,乖巧的行礼问好。   “阿姐!”蛮蛮蹦蹦跳跳的跑到孟瑶华跟前,她歪头打量了辛励一眼,对这个容貌绝美的少年很满意,发现他跟国色天香的阿姐站在一起十分登对,于是神秘兮兮的笑问孟瑶华道,“这位就是姐夫了吧!”   这小姑娘讲话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小十六被入口的君山银针狠狠呛到了!他刚要说些什么,却见兄长轻飘飘的瞟了他一眼,只好暂且按耐下。   孟瑶华闹了个大红脸,她要尴尬的找条地缝钻进去,不过还是先对辛励福了福身道:“抱歉,我妹妹初来乍到不懂事,唐突了客官,万望恕罪。”   话音未落她就将蛮蛮牵了出去,小少女身穿绿罗裙,肩披藕粉色短襦,虽然穿着汉人姑娘的行头,举止却颇为娇俏灵动。   孟瑶华将蛮蛮拉到自己专属的雅间,她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跑出来了?舅舅可曾知道?”   蛮蛮摆了摆手道:“阿姐放心,就是我爹准我出落月城的。”   孟瑶华这才松了一口气,不禁爱怜的摸了摸蛮蛮的脑袋道:“我送往落月城的信,家里可曾收到了?”   蛮蛮点了点头道:“我正是因此而来,阿姐,你怎么憔悴了这么多?可是过得不如意?”   “我很好,不必担心,长老们怎么说的?”孟瑶华微微笑道,她隔了两世的时光,再次见到蛮蛮妹妹,如何不开心呢?!   蛮蛮显然不信!只是阿姐的爹爹诡计多端,她亦不好多说什么,见阿姐问本命蛊的事,她忙说道:“自阿姐来长安后,姑姑和族中长老翻阅了许多典籍,但也只找到只言片语关于本命蛊的记载,不过本命蛊与宿主之间息息相通,只要本命蛊没有完全沉睡,还是有办法的,甚至可以通过宿主来恢复自身。”   “怎么说?”听到要紧处,孟瑶华的心脏开始扑通扑通的加速。   “咱们落月城的女子体质有些特殊,我们体质最强的时候反而是有孕在身的时候,阿姐完全可以借此机会去滋养恢复本命蛊。”蛮蛮正色道,“虽然书里没有记载,却是有先例在的,就发生在前不久,城中一个女子嫁了个负心汉,每日被负心汉家暴,伤了本命蛊,她的娘家人把她接了回去,却发现她已怀有身孕,等瓜熟蒂落的时候,她的本命蛊居然也奇迹般的自我恢复了。是以爹爹和姑姑派我来将此事讲给阿姐听。”   孟瑶华闻言嗫嚅了一下,她呆了片刻,心思千回百转,陷入天人交战之中,半晌后她不死心的问道:“只有怀孕这一条路可走么?”   “目前来说,是的。”蛮蛮好奇的问道,“我来了这么久,怎么也没看到姐夫,姐夫呢?”   “哦,我跟他和离了。”孟瑶华云淡风轻的说道。   蛮蛮双手叉腰道:“那个姓孟的果然不靠谱!竟给你踅摸些什么歪瓜裂枣,和离好和离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并不是没有夫君就不能怀孕了,咱们落月女子讲的是两情相悦即为媒,我看刚刚那个俏郎君就不错,和阿姐很般配,就他了。”   “小祖宗,敢情你是来拉郎配了?”孟瑶华扶额道,不知妹妹知道他刚才还想杀她呢,会是什么表情。   “反正你也没夫君了,这事宜早不宜迟,看阿姐这般模样,怕是被本命蛊反噬的不轻,咱们没什么功夫耽搁了。”蛮蛮认真说道。   “怎么?”孟瑶华狐疑的看了她一眼。   “这些年来盯着圣蛊的人很多,而且越来越多,姑姑为了确保万一,极力盼望阿姐能够恢复如初,不然落月族人危矣。”蛮蛮叹了口气说道,“如今落月城已经不那么安全了,所以我爹才借机将我赶了出来,省的到时候被人灭了族。”   孟瑶华心神一凛,她站起身来边踱步边思量,既然到了此种生死存亡之机,有一线生的希望也当试试的。   “如此行事,会伤到胎儿吗?”孟瑶华问道,她不希望因为她自己的事,再牵扯到一个无辜的生命,她会万分自责愧疚的。   “怎么会?本命蛊恢复好了,对胎儿只会百利而无一害。”蛮蛮说道。   孟瑶华权衡一番,咬咬牙,决定一试!   “阿姐,刚刚那人什么来历?他兄弟可真讨厌,蛮横无理,不可一世,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洛阳城是他家的呢!”蛮蛮边吃点心边抱怨道。   “没什么,只是北境来的富商之子罢了。”孟瑶华回道。   而此刻,已回了上阳宫的辛励正着手吩咐金吾卫去暗查歇芳楼教习娘子沈蜜娘的来历。 第10章   三日后,沈蜜娘所有的消息被呈到了御案上,辛励若有所思的翻看了一遍。   落魄的官眷,十五岁嫁作洛阳豪商为妇,今春和离,豪商下洋经商,她因娘家无人手中又略有些家产,在洛阳盘下了歇芳楼,以经营歇芳楼为生。   辛励冷笑一声,对金吾卫统领道:“三天的功夫,你们就查到了这些?”   金吾卫统领忙将头垂的更低了,他恭谨的回道:“那豪商姓季名时臣,确实娶了沈家女,也已和离,季家的族亲和近仆都可以作证。”   辛励挥了挥手,命人退下。   连金吾卫都发现不了的问题,有意思,他唇角勾了勾荡起一抹冷笑,若他辛励果然如此天真信了金吾卫的话,早死八百遍了,如何能登临至尊之位?看来,金吾卫办事能力确实不行,已经不耐用了,他拧眉思索了一下,打算暗中筹谋一支心腹亲卫,不过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不可操之过急。   金吾卫并未查出沈蜜娘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然而,辛励从歇芳楼回宫的第二天起,又开始失眠了,连续的失眠让他头痛欲裂,他又鬼使神差的去了歇芳楼。   不过,这次他没有见到教习娘子沈蜜娘,据歇芳楼的伙计说那人又病了,他不由自主的蹙了蹙眉头,她怎么这么爱生病?   其实歇芳楼伙计的这话半真半假,孟瑶华哪里是病了?她是十分惜命,听说辛励来了,自动离他远一点儿,若说以前还存了摇金钱树的想法,自从他莫名其妙的拿刀子抵在她脖颈上,想要刀了她的时候起,她便打定主意要避着他了,她还想多活两天呢?赚钱的方式有的是,可是命只有一条。   还好她聪明,若他提起她时,命伙计说她病了,她确实那天被他惊的发了热,不过喝了两剂汤药已经好了,她只是单纯不想见他,需要避着他走。   实则,她与蛮蛮透过雅间的小窗在观望茶楼里的人,意在给她未来的孩儿选爹。   她想了想,心里大致有了章程,首先得要模样好的,生出来的宝宝一定玉雪可爱,其次得要人品好的,宝宝从根上就正派,再者要你情我愿的,家里妻妾一堆,还在外面胡来的要不得,太过风流。如果……她是说如果,那人再有几分才华或者手艺,心思灵巧,那就更好了,宝宝会聪慧些。   不过呢,世家大族或者官宦人家的公子绝对不行,容易让她的真实身份露馅儿,若是知道她是孟瑶华,做过皇后,没得被这些没什么底线的世族灭口,毕竟皇帝的女人谁敢随意碰?!即便皇帝不追究,也挡不住这些人拿她献媚。   如此选来选去,可供选择的余地其实很少。   就连蛮蛮听了她的要求之后,都头痛的叹了一口气道:“这不比炼蛊难多了,果然是掌握了半个圣蛊的人,连选人的要求都这么苛刻。”   孟瑶华透过窗子仔细瞧着,忽然一道修竹般的背影映入她的眼帘,此人名为宋临,洛阳富商之子,将将弱冠之年,容貌英俊潇洒,颇通文墨,是个风雅之人,而且为人温文尔雅,形容举止之间彬彬有礼,十分有亲和力,一笑眉眼弯弯的,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况且他家里无妻妾,后院非常干净,年纪轻轻已考中举人功名,最关键的是他还十分爱听她唱江南小调!   啊这……多么理想的孩子他爹人选!   孟瑶华在蛮蛮耳边低语几句,遥手一指道:“就他了!”   她没有追求男人的经验,亦没有向男人求欢索爱的成功经验,前世全是坑!不提也罢!   谁料她刚给蛮蛮指完目标人选,蛮蛮细细瞧过之后,失望的摇了摇头道:“我还是觉得那日的金公子是最佳人选,这个嘛,也好,只是比不过金公子。”   孟瑶华心里陡然一颤,金翊虽好,她也得有命消受才是,就怕他刚提起裤子,抬手给她一飞刃,提早送她见阎王,一切都白筹谋了,多得不偿失……   于是,她坚持跟蛮蛮说:“越好看的男人越危险,就像我们落月山谷里的花,越美越毒。”   “那怕什么的,我们是炼蛊人,天生与毒物为伍,以驯化毒物为己任。”蛮蛮理直气壮的说道。   “现在咱们的目标不是炼毒,是救命!”孟瑶华试图让妹妹清醒点,她招来夏禾和桃枝道,“你们去书局里把讲风月的话本都买回来。”二人领命。   孟瑶华在雅间里若有所思的轻轻打着扇子,等夏禾和桃枝将风月话本子买回来之后,她得好好研究研究。   蛮蛮拍了拍孟瑶华的手道:“哎,那人上楼来了,我去厨房做点吃的,阿姐努把劲儿!”   孟瑶华:“……”她低眉酝酿了一下情绪,只听门外宋临对楼里伙计问道,“沈娘子今日可大安了?”   她只让伙计防辛励,没让伙计防宋临,于是伙计附在宋临耳边道:“已经大安了,教习娘子若知宋公子今日来访,必然十分高兴,宋公子稍候,小的这就去听风阁通报一声。”   听风阁便是孟瑶华住的雅间。   谁知歇芳楼伙计话音刚落,天字一号的雅间门刷的一下子被人从里面推开,辛励似笑非笑的站在门槛处道:“我来的时候教习娘子还病着,怎么他来了,你们教习娘子的病就好了?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歇芳楼伙计万万没料到有人耳聪目明到这种地步,他已经尽量压低声音了,还离着天字一号雅间这么远呢,怎么他的话就被人听到了。   伙计和宋临瞬间尴尬的立在当场,辛励虽然年轻,但他身形颀长,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矜贵之感,令人不敢小觑,不敢直视。   门口的闹剧都被孟瑶华听在耳朵里,她不由推开门试图解围。   众人见她来了,皆将目光落在她身上,辛励的目光犹如实质一般,扎得她难受,她冲辛励福了福身道:“刚刚确然身子不舒坦,还望金公子见谅。”   辛励做了个请的姿势,将孟瑶华让入雅间内,她只好回头对伙计使了个眼色,命伙计将宋临迎入自己的听风阁内稍等片刻,她先将这煞星应付过去。   辛励在一旁将她与伙计的眉眼官司尽收眼底,他垂下鸦羽般浓密的睫毛,将所有神色都收敛殆尽。   门被关上,孟瑶华站在屋内淡淡的问辛励道:“金公子寻我何事?”   “你在躲着我?”虽然是问句,但辛励说的无比肯定。   “不敢。”孟瑶华梗着脖子回道,她也是有脾气的,待他热情吧,他怀疑你别有用心,稍微冷一冷他吧,他又嫌你躲着他,真难搞!   “上次之事,我很抱歉。”辛励长这么大,向人道歉的次数屈指可数,这已经是他示弱的极限了。   孟瑶华岂能看不出来这人的骄傲,她哪里还能继续摆谱,给个台阶就顺坡下驴了,只是记住以后离这人远一点便是。   “出门在外,金公子多加小心也是应当。”她随声附和道。   “那么,我们和解了?!”辛励气定神闲的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而后说道,“还如往常一样,沈娘子唱《凉州词》即可。”   孟瑶华点了点头道:“可以,不过今日我有贵客登门,恐怕只能唱一遍了。”   辛励不动声色的往桌上放了一张银票道:“一遍一百两。”   孟瑶华十动然拒,心中默念数遍: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孟瑶华,你忘了上次那个万钱甜粥的教训了吗?姓金的给的银票烫手,他有命给你不见得有命花!   她看着桌子上的银票咽了一口唾沫,然后态度坚决的说道:“金公子当知道我不缺钱花。”   “一遍二百两。”辛励开始往上加价。   孟瑶华头上的金步摇晃了晃,她依旧不为所动。   “三百两。”辛励继续说道。   孟瑶华的下巴略微往上扬了扬,并没有松口。   辛励认输,软了语气道:“一遍就一遍。”看来这个一向见钱眼开的教习娘子确实被自己吓的不轻,已经悄悄垒起厚厚的心防了,自己出多少钱都请不动了。   孟瑶华见辛励不缠着她了,心里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她拥着琵琶弹唱着荒腔走板的《凉州词》。   一曲毕,孟瑶华冲辛励福了福身,干脆利索的说道:“蜜娘告退。”说完,后面跟有猛兽追她一样,火急火燎的就往外跑。   “……”辛励瞬间沉默住了,他捞起桌子上的银票抬脚追了过去,边追边喊,“沈娘子,你的赏钱。”   门外侍立的伙计眼观鼻鼻观心,真是活久见,还有客官追着要给人赏钱的,不愧是教习娘子!   等孟瑶华步履匆匆的回到听风阁时,抬头发现辛励也追来了,她的心脏猛然一提,急声问道:“你来干什么?”   辛励这会儿反倒是不急了,他大摇大摆的走进来,打量了宋临一眼道:“这位兄台不介意吧?”他的目光太有威慑力,让人拒绝不得,宋临又是个温吞的性子,左右他是来找教习娘子探讨曲目填词的,并没有见不得人之事,遂回道,“金公子请便。”   孟瑶华微恼的跺了跺脚,亦不搭理此人,只专心和宋临说话。   蛮蛮端着几样点心进门时,便是看到了这样诡异的一幕,她嘴巴张的大大的,不可思议的看向孟瑶华,十分服气的对她无声说道:还得是阿姐!不愧是阿姐! 第11章   辛励并不是个容易让人忽略的人,相反他很有存在感,孟瑶华倒没觉得什么,她旁边的宋临却如坐针毡,盖因辛励看他的眼神越来越不友善,犹如浸了冰霜一般。   孟瑶华与宋临商定三首新词,她垂首拨弄着怀中的琵琶试了试调子,辛励看向宋临的目光却在撵人了,宋临想要当做没看见都不行,他仿佛被凶猛的野兽盯上了,稍不留神便会被啃噬的皮开肉绽。   宋临刚要抬手擦擦头上的冷汗,孟瑶华突然展颜一笑道:“这三首新词有劳宋公子了,我很喜欢,今日无事我先唱给你听,如何?”   美人一笑,灿若云霞。   宋临暂且屏蔽掉犹如实质的威压,温和的对孟瑶华点了点头道:“沈娘子喜欢这些新词,是在下的荣幸。”   孟瑶华拨着琵琶刚要一展歌喉,忽然不远处的地方传来啪嗒一声脆响,她低眸去看,却见宋临坐的椅子不知怎的折了一条腿,宋临差点摔下椅子。   旁人未曾看清楚,宋临却真真实实的看到有暗器朝自己这边飞过来,打断了椅子腿,是那个金公子的警告,若自己再继续待下去的话,他手里的暗器大概会冲自己的面门扑来吧。   孟瑶华看着坏掉的椅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朝宋临笑了笑道:“兴许是这把椅子用的年头多了,还望宋公子见谅,回头我命伙计将这里的桌桌椅椅都检查一遍,您请这边坐。”   宋临哪里还敢坐?他拱了拱手道:“还真是不巧了,宋某想起家中还有些事,就先叨扰到这里吧,再会,沈娘子。”   “哎,宋公子,宋公子……”   宋临没等孟瑶华搭话便慌慌张张的跑掉了,孟瑶华抱着琵琶一脸遗憾的站在雅间里,本来想趁这个机会跟宋临发展发展感情呢,谁知她一身才艺还未施展,人却跑没影了。   辛励端坐在案几旁,好整以暇的打量着她,手中的折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见她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他眸色渐渐转深,沉默良久不禁开口提醒道:“这屋里不是还有一个么,沈娘子怎么不唱了?”   唱什么唱,孟瑶华此刻哪里还有心情唱曲儿,她的目标是宋临又不是金翊。   “金公子怎么还在此处?”孟瑶华抬头问道。   辛励:“……”他的脸色瞬间一绷,想到刚刚眼前这人对着别的男人软声细语的模样,他冷笑连连,一股不知名的焦躁渐渐从心头升起,既然她不肯跟他好好说话,那他便有话直说了。   “以后不许你用那种甜腻的声音跟别的男人讲话。”辛励冷冽的说道。   “……”一阵沉默过后,孟瑶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是……他以为他是谁?!她又没有作奸犯科,便是皇帝老子也管不到自己怎么跟男人说话吧?   “洛水的水面都没你管的宽!”孟瑶华出言讥讽道。   “若沈娘子依旧坚持己见的话,有两条路可走。”辛励眯了眯清冷的桃花眼,很有几分危险诱惑的味道,不过他说出来的话却一句比一句气人,“一我将他杀死,二我把你毒哑。”   “凭什么?”孟瑶华气不打一处来,她吃顺毛捋,你若越跟她呛,她就不顾一切的跟你杠上了。   “自然是凭我乐意。”辛励刷的一声展开折扇,起身欲走。   孟瑶华深吸一口气道:“我不是你心中的那个姑娘,我的嗓音天生如此,并不是偷的谁的,抢的谁的,或是刻意模仿谁的。我怎么说话是我自己的事,金翊,你管不着。此地是东都洛阳,天子脚下,昭昭白日还是有王法在的,你敢胡来后悔的一定是你。”   辛励垂眸看了她一眼,见一向娇俏柔软的人此刻眼睛里蒙了一层雾气,他顿了顿说道:“你尽可以试试看!”   王法?这天下他辛励便是王法!   蛮蛮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她有点不明白眼前的状况了,说这个金公子吧,像吃醋的模样,又不像是为了阿姐而吃醋,很是奇怪。   不过她向来乖觉,深刻明白什么叫好汉不吃眼前亏,见场面一度僵持住了,不由说道:“有话好好说,实在不必如此剑拔弩张的,金公子不准阿姐跟别的男人说话亲近些,难不成是金公子心仪阿姐?”   “无稽之谈!”辛励垂眸冷哼说道。   就在这时,夏禾和桃枝各抱了一摞话本子走进听风阁,夏禾边走边说道:“主子,书局老板说数这些书卖的最好,若说最懂这风月戏的,还得是那些操笔杆子的文人,这些您先看着,不够奴婢再去买,还有什么拿不下的?!”话本子堆得很高,二人一路走的很艰难,亦没有留意到辛励在场,只凭直觉往里走,却不想与辛励撞个正着,夏禾手里的书哗啦啦的掉了一地。   《风月宝鉴》《春情秘史》《鸳鸯会》《桃花扇》《西厢记》杂七杂八的躺了一地,甚至有本图册子若隐若现的藏在众书之间,那图册子的画风甚是泼辣大胆,辛励眼力极好一下子将这些书名看了个七七八八,他抬眸深深的看了孟瑶华一眼,默了一瞬,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孟瑶华的脸上顿时火辣辣的,羞愤欲绝,她遇到他就没一件好事儿!真是晦气!   辛励回到宫中,想着那些花里胡哨的书名,他悄悄将自己的暗卫叫了出来,吩咐暗卫将那些书一一买来,长夜漫漫,闲着也是闲着,看些书也是极好的。   等那些书都呈到他面前时,他随手翻了翻,眉头愈蹙愈紧,这都什么玩意儿?!她在看些什么玩意儿?他忽然想起那个侍女的话来,什么没有拿不下的?!她想拿下谁?宋临?!   辛励顿时一阵火起!她眼瞎吗?居然看上了宋临?怪道要那副样子跟宋临说话!她不是今春刚刚和离吗?这么快就移情别恋有新的目标了?   他敲着御案,心中思量片刻,觉得有必要提醒她些什么?她说得对,自己命她不许跟其他男人说话亲近些,是有几分无理取闹。   可是让他听着她用阿妧的声音去跟别的男人调/情,甚至有朝一日还会在别的男人怀里婉转承欢,莺啭燕啼,他整个人光想想就头都要炸了,他接受不了!完全接受不了!   于是,他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他暗中派人问过郎中了,论如何悄无声息的将一个人毒哑?   他心地还是十分善良的,特意打听的无痛方子,只要灌一剂药下去,世界就清静了。反正她也不指着卖唱为生,即便以后不能再唱曲儿了,凭借歇芳楼的繁华热闹程度也够她今后的吃喝了,大不了他多去歇芳楼几次,赏些银钱给她。   这样,自己再也不会为她的声音所苦恼,一了百了,计划通。   辛励想着如此狠辣的招数,迷迷糊糊的睡去,一觉睡到天亮,难得的好眠,只是在他将醒未醒之际,又见到了阿妧,阿妧摇摇头,劝他切莫造孽!甚至她还哭了。   辛励躺在御榻上想了很久,还是决定依计划行事,阿妧不要她造孽,她倒是活过来啊,活回他的身边,做他唯一的妻子,如此他便可不造孽。   哪里像现在,卿埋泉下泥锁骨,独留他在人间孤独的活着,他不造孽又能干什么呢?   他垂眸看了一下自己的身子,毫无青壮年男子在清晨的时候应有的反应,宫里的女人个个都在守活寡,不过她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不想出宫去。   孟氏之所以是他唯一一个撵出宫去的女人,无他,只因孟氏占了他的正妻之位,那是阿妧的位子,除了阿妧之外,无任何其他女人有资格占去。   孟氏即便再嫁也没什么,只是她命不好,有个视权势如命的父亲,她的父亲必不会甘心如此,只是这一切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又过了几日,正好赶上休沐,他拿到了哑药在手里摸了摸,按道理他没必要自己去亲自将沈蜜娘毒哑,派个得力的人寻个名头将其毒哑也是个不容易犯错的主意,只是他这几日在宫中待的有些烦闷,正想出门走走,这哑药等他寻着机会亲手喂给她吃更妥帖些,只是要好好筹谋一番,不要叫她发现了,最好不要惊动洛阳府尹,麻烦。   辛励打定主意,骑马朝歇芳楼走去。   只是今天不巧了,他刚刚到了歇芳楼,却被楼里的伙计告知教习娘子去白马寺烧香了,马车才启程没多大功夫。   辛励从歇芳楼出来,打马去追,却遥遥瞧见宋临在一辆七宝翠盖马车旁大献殷勤,不禁心头一阵急怒,将坐下的马催促的更快了!   远在长安的孟怀鸣查阅着手下送来的洛阳简报,不住的点了点头,不错,一切朝他期望的方向发展,蜜娘的本命蛊有望恢复。   他再三嘱咐手下的人:“切勿让陛下和娘娘发现端倪,一切行动要隐秘。”   皇帝是个倔驴,喜欢钻牛角尖,正常途径压根打不开他的心扉,所以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待蜜娘的本命蛊恢复之后,他们做不成夫妻便做不成夫妻吧。 第12章   白马寺,牡丹花下。   孟瑶华手持一支红签,仔细想着刚刚老和尚说的话,说什么她抽到的姻缘签是上上签,签文为凤凰于飞,和鸣锵锵,将来必能得一位琴瑟和鸣的如意郎君。   孟瑶华:“……”她哪里来的姻缘?!虽然这是佛门净地,她还是忍不住叹一句,那老和尚一辈子未曾入世过,如何给人解姻缘签,可见不靠谱。   哎,也不是她非要凑这份小姑娘家才爱凑的热闹,实在是蛮蛮这姑娘看中原的风物样样都好奇,她少不得陪蛮蛮到处玩玩逛逛,这会儿蛮蛮还在缠着老和尚问东问西,宋临偶遇好友,难免要去寒暄几句,是以三人说好在白马寺的这株牡丹旁见面。   辛励隔着人山人海望向孟瑶华,手里摩挲着那包哑药,心里计较着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喂给她吃。   喂给她吃吧,自己从此以后再也听不到跟阿妧这么像的声音了,一想到这里他仿佛被抛弃在空幽山谷的深处,终其一生也寻不到出路。   不喂给她吃吧,他着实看不惯她用如此甜腻的声音跟别的男人说话,就好像阿妧不爱他了一样,不,阿妧怎么能不爱他呢?!他心跳如鼓,完全接受不了这个假设!   她不是阿妧,不是阿妧的,自己只是将她毒哑,并不会伤害她的性命,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要怪就怪她命不好,谁让她生了一副跟阿妧一模一样的声喉呢。   思及此处,辛励一步一步走了过去,春天的风淡淡的吹着,雍容华贵的牡丹花随风战栗着,仿佛在害怕着什么。   孟瑶华蓦然回首,正巧看到辛励朝这边走来,她嫣然一笑道:“好巧,金公子。”   辛励脚步停在她的面前,刹那之间牡丹花染上了姹紫嫣红的艳丽色彩,然而都比不过她的石榴裙和丹唇上的红胭脂,周围都是灰蒙蒙的一片,只有她有着鲜艳的光芒。   他心中大震,转而露出淡淡的疑惑神情,为何站在牡丹花下的她是不同的?他的眼睛已经阔别色彩许久,乍然得见,光怪陆离的让他有些不适应,袖中包着哑药的草纸被手心的汗水浸的潮乎乎的,他垂下鸦羽般的长睫,尽量收敛着阴暗的心思,贪图这一刻的光丽。   忽然,孟瑶华心尖微微一动,转瞬一道极尖锐的疼痛从心窝处传来,疼麻四肢百骸,她手中红色的姻缘签应声而落,砸到了辛励的脚面上,她瞬间花容失色,摇摇欲坠!   “沈娘子?沈娘子?你怎么了?”辛励捡起地上的红色姻缘签,顺手牢牢的扶稳孟瑶华。   本命蛊突然大动,孟瑶华痛的喘息困难,脸色煞白,辛励来不及多想,他将姻缘签揣入自己的怀中,一把抱起孟瑶华朝寺外走去。   孟瑶华现在哪里还敢多言?她的本命蛊是号称半个落月圣蛊的医蛊,凡是有危险出现时,若被本命蛊嗅到气息是会给她提示的,危险越大本命蛊动的越厉害,离危险越近本命蛊动的越厉害,她刚刚在慌乱之中试探了一下,离辛励越近,本命蛊越不安,是不是就证明了本命蛊躁动的原因来自辛励??!   他要对她不利?!她此刻疼的快要晕死过去了,然而她强撑着不敢晕,谁知道这个黑心肝的要对她做什么?救命!   她强提着一口气道:“我有同伴的,有劳金公子将我放下来……”   辛励看她痛的小脸煞白,模样甚为可怜,就这还不忘惦记男人呢,心中不由一团火起,嘴上却说:“沈娘子现在的情况应当赶紧去看郎中。”   孟瑶华瑟瑟发抖,她哪里需要看郎中,她离他远点就好了!   正在这时,蛮蛮拿着自己的姻缘签出来了,抬头正瞧见一个形容英伟的男子将阿姐抱走,她连忙追上去道:“站住!”,凑近打眼一看不禁大惊失色,阿姐这样子明明是本命蛊在作祟,但是蛊在中原一带是禁忌,是不能被人发现的存在。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道:“阿姐这是老毛病了,金公子将她交给我吧。”   辛励连个眼神都欠奉,什么老毛病能疼成这样?!还是找个郎中来看看比较好,他脑海里不断搜索着哪个御医的宅邸在这附近,未果。   孟瑶华强忍着疼痛,花光所有力气掐了辛励一把道:“听我妹妹的吧。”   辛励坚持将孟瑶华送回了歇芳楼,夏禾伺候孟瑶华服了克制蛊动的丹药,她这才觉得好受了一些,见辛励仍戳在听风阁不动弹,她心里更加忐忑不安了,她抬头看了夏禾一眼道:“去派人通知宋公子一声,我突发旧疾,提前从白马寺回来了。”   夏禾道:“早在白马寺的时候,奴婢就寻人跟宋公子道了别,主子莫忧心。”   孟瑶华点了点头,辛励不离开,她也不敢睡,只闭目养着神,心里战战兢兢的,实在不知这煞星要干嘛。   听到孟瑶华都病成这样了,还在惦记着宋临,他心中的那团火烧的更旺了些,手指有意无意的摩挲着哑药包。   夏禾下去替换房间里的茶壶,蛮蛮捧着自己从白马寺请来的姻缘签一脸的若有所思,辛励目光打量了一下四周,他看见夏禾端上一壶茶水,“体贴”的望着孟瑶华道:“沈娘子口渴了吧,喝些水如何?”   辛励一句话,集齐房间里三名女郎的目光。   夏禾心想:这金公子比宋公子上道的多啊,主子为了和宋公子培养感情才将人约到了白马寺游玩,结果这宋公子人缘着实是好,一路上碰到旧友无数,时常被绊住脚步寒暄几句,就连听说主子犯了旧疾,也只留了一句好好休息的话,再无别的表示了。而金公子就不同了,不仅为了主子忙前忙后,还十分温柔体贴,真真是孺子可教也,况且他就连长相也比那宋公子出色。真的,不妨劝主子改改目标吧!肯定会事半功倍的!   蛮蛮心想:果然我还是更看好金公子。   孟瑶华心想:完了!这厮要下毒害我!终于要来了吗?!终于要来了吗?!我命休矣。   她吓得连忙摇摇头道:“我不渴,多谢金公子好意。”   辛励将哑药包里的药轻轻抖落到杯子里,状似无意的晃了晃杯子,将哑药溶到了茶水中,他心中微顿,不由自主的看了榻上的孟瑶华一眼,心里突然没来由的一空。   自己手中的这杯哑药,只要她喝下去,自己就再也听不到魂牵梦萦的《凉州词》了,阿妧已逝,难道自己连与她相似的声音都留不住了吗?   况且,他只喜欢阿妧,不会要别的女人,如果为了这声音而将沈蜜娘留在身边,这算什么呢?对谁都不好?!他永远不会背弃与阿妧的感情,但亦没道理辜负别人的一生,他与沈蜜娘是不可能在一起的,这无论怎么想都足够的荒唐!   而沈蜜娘又对别的男人念念不忘,毒哑她是最省心的办法。   辛励垂下眼帘,内心的戏台子开了一场又一场,杯里的茶汤渐渐由热转温,而他的神色也愈发坚定起来!   孟瑶华躺在床上在疯狂的想自救之策,她见辛励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坚定,她的心都要凉了!   “哎!”孟瑶华悠悠的叹了一口气,她故作楚楚可怜的模样对辛励说道,“不瞒金公子说,妾身这身子骨大抵是不成了,以后怕是没有机会再去登台献唱,我给金公子最后再唱一次《凉州词》吧,多谢金公子今日相助。”   她就是在豪赌,赌辛励对《凉州词》的情意重过她的生命。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孟瑶华适时一阵猛咳,好似要把肺咳出来一样。   “阿励,我再为你唱一遍《凉州词》吧,等明天你就能重新看到北疆的河山了。”阿妧平静且忍耐着无尽悲伤说道。   “够了!”辛励心绪起伏跌宕,他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掷在月牙几上,转身走出了听风阁,脚步慌乱,却并未犹豫。   孟瑶华止住咳嗽,重重的躺回榻上,她心中只有劫后余生的欣喜,阿妧姑娘,谢了啊!她凭借《凉州词》在阎王手里讨回一条小命!   夏禾与蛮蛮面面相觑的看了一眼,这时桃枝从外面拿来一对学舌鹦鹉,边走边说道:“怎么金公子形色匆匆的?还险些撞了人,这可不像他。”   “桃枝姐姐,哪里来的鹦鹉?”蛮蛮开口问道。   “长安齐国公府送来的,说是世子爷费了好大功夫才淘换来的新鲜玩意儿,特意送给主子解闷的。”桃枝说道。   “这对鹦鹉真会说话吗?”蛮蛮好奇的问道。   “姑娘逗逗便是了。”桃枝将鹦鹉架挂好,她顺手拿起了辛励放在月牙几上的茶杯给鹦鹉的小瓷杯中添水。   “哎——”孟瑶华还没来得及阻止,其中一只鹦鹉已经啄了起来,她连忙说道,“那水不干净,赶紧给它换水。”   桃枝闻言连忙将鹦鹉的水杯泼了,孟瑶华的目光紧紧注视着那只喝了水的鹦鹉,见那鹦鹉活蹦乱跳并无异状,她心中缓缓升起一团疑惑,本命蛊是不会认错毒物的,看那人最后放了她一马,这杯水应该是有问题的,怎么鹦鹉没事儿?   就在这时,蛮蛮逗鹦鹉道:“笨鸟,笨鸟!”   其中一只鹦鹉回应道:“你笨!你笨!”   另外一只饮过水的鹦鹉扑腾着翅膀:“嘎嘎,嘎嘎!”   屋子里瞬间鸦雀无声!   夏禾、蛮蛮好奇的问道:“怎么这只学鸭子叫?”   桃枝讷于言敏于行,她看了看倒掉的水,又看了看孟瑶华,不确定的问道:“主子?”   孟瑶华此刻算是清明了,领悟了,那茶杯里放的是哑药!他说她再与别的男人亲近,他会毒哑她,真的是言出必行呢!   恍惚间,她惊起一身冷汗来!   这个毒夫!   那竹架上的鹦鹉约摸是一对,一只哑了,另一只记仇的对着桃枝大叫:“毒敷,毒敷。”鹦鹉的口舌到底不比人的灵活,听在耳朵里也分不清毒夫还是毒妇?!   这时,夏禾与蛮蛮才顿悟过来到底发生了何事?还真是人不可貌相,果然越美貌越危险。 第13章   辛励心绪复杂的走出了歇芳楼,脚步略显凌乱和慌张,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心软?为何会下不去手?   沈蜜娘不过是个普通的民妇罢了,纵然有几分姿色,那又如何呢?自己没必要对她心慈手软,留她一命已是极限,为何还会选择放弃将她毒哑呢?   是那首独一无二的《凉州词》吗?是她故意作态用阿妧的语调唱《凉州词》吗?一定是这样的。   既然解决不了沈蜜娘,那解决宋临好了。   辛励刚从歇芳楼出来,居然意外看到了宋临,不过他不是去歇芳楼,而是偷偷摸摸的去了一家药铺,辛励皱了皱眉头,收回了目光,盖因这家药铺是专治宗筋弛纵的……   辛励:“……”他打了个手势,命隐在附近的暗卫跟上去查探,自己骑着马一溜烟的跑回了宫。   在上阳宫的偏殿里,辛励脱掉那袭儒衫,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他垂眸一看,是一根红色的姻缘签,凤凰于飞,和鸣锵锵,上上签。   他冷笑一声,想起那日歇芳楼内沈蜜娘和宋临说词弹曲的模样,心中暗道:琴瑟和鸣吗?   没多久,一道暗影出现在辛励面前,暗卫将自己打探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禀告道:“回主子,宋临是为自己买的药,盖因……盖因他先天不足。”   辛励坐在御案前,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桌面,桃花眸子意态慵懒的看了暗卫一眼,沉默片刻后他方开口吩咐道:“将这事儿捅到沈蜜娘跟前去。”   主打一个棒打鸳鸯,能拆散一对是一对。   辛励打量着手中的姻缘签,沈蜜娘对那宋临颇有好感,若知道宋临是个天生不中用的,不知会作为感想?想必场面一定十分精彩,想到这里,他真心实意的笑了笑,将那姻缘签子随意放进了抽屉里,他大概再也不会去歇芳楼了,至于沈蜜娘今后的福祸,他亦不会再过问,就到此为止吧。   他不能再继续沉沦下去,虽然沈蜜娘的声音跟阿妧很像,但她终究不是阿妧。   是以,辛励多日不曾踏入歇芳楼,因为他的一念之差,歇芳楼里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这事儿还得从宋临去歇芳楼里找孟瑶华说起,那日天气很好,晴空万里无云,辛励数日不来歇芳楼找茬儿,孟瑶华眼见着心情都美妙起来了,甚至还登台多唱了两支小曲儿。   晌午刚过,宋临就拿着自己新作的词邀孟瑶华弹唱,孟瑶华刚刚将琵琶抱在怀里,就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   是个药铺的伙计,专门来找宋临,边进门边大声囔囔道:“宋公子,你要的药我们店里已经配好了,保证一剂下去让您重振雄风,即使先天不足也没什么的,事在人为嘛!”   屋里只有孟瑶华、宋临和那个药铺伙计。   药铺伙计这么一嚷嚷,孟瑶华反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什么事儿,她适时的低头沉默:“……”   宋临道了声抱歉,连拖带拽的将那药铺伙计拖走了,楼里不少人都看到了宋临与那药铺伙计拉拉扯扯的模样,一时间各种谣言四起,宋临自此之后再也没有出现在孟瑶华面前。   孟瑶华垂眸细品了一下,一般这种私密之事,都是在暗地里交易,何以会摆到台面上来说?那伙计在药铺里待了不少时日,这点规矩不会不懂的,那他为何行为会如此反常?   她几乎瞬间就得到了答案!没错!一定是那金公子在从中作梗,是的,他放弃了毒哑自己,转头对与自己走的亲近的男人下手了,这下歇芳楼里不少人都知道宋临那方面不尽如人意了。   她倒吸一口凉气,深深觉得自己被恶魔盯上了。   现在的情况是,姓金的是不可能和自己好的,而他亦不允许别的男人和自己走的近,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   如今,宋临雄风不振的事儿被他抓住了辫子,抖到了众人面前来,那以后呢?王临、张临、李临呢?他又会如何出招对付?当遇到真正完美无缺的人,那他岂不是会走极端直接杀人灭口?!   孟瑶华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她觉得自己十分有必要和他谈谈!自己不是他心尖尖上的姑娘,希望他看开一点儿。   然而,自从那日他从歇芳楼匆忙遁走之后,便再也没来过,自己便是想找人都找不到!   孟瑶华叹了一口气,自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个磨人精!   然而,她还没等到金翊,端午节便悄悄来了,顺便带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她的兄长孟放!   孟放从北疆赶回来,赴洛阳述职,正好去歇芳楼看望妹妹。   正值端午节,街上雄黄酒香四溢,许多摊贩在贩卖甜津津的粽子,和五彩六色的彩角,当兄姊的都会给家里的弟弟妹妹买来佩戴上,讨个驱邪避凶的好口彩。   此刻他在洛阳,齐国公府里自然不差这个,因此他只买了两个,一个送给蜜娘一个送给蛮蛮。   孟瑶华得知兄长前来,她一时有些无所适从,不知该如何面对?   以前,她心里是十分亲近这个兄长的,可自从上次在齐国公府收到兄长的家书后,她的心已经慢慢凉了,自己在他眼里恐怕不过是个不大懂规矩的妹妹吧,她自问做不到孟瑶光那样,想必兄长对自己十分失望吧。   若是其他人来访,她都可以推说身子不适给婉拒了,唯独兄长不行,她不想见也得见。   孟瑶华特意打扮一新,在脸上敷了些脂粉,提了提气色,她抬手整理了一下步摇,一下子看到了手腕上那两道疤痕,她转头吩咐桃枝将自己的金蛇绞丝手镯取来,可以暂且遮一遮手腕上的疤痕。   孟放先是进了宫,面见圣上回禀北疆的军务。   辛励亦是北将出身,不然当初也没那本事敢夺了女帝的权,孟放少年英才,年纪轻轻便高中武状元,辛励心中十分看重这个将才,如果孟放没有一个爱给自己塞女人的爹,那就更完美了。   君臣相谈甚欢,末了,孟放叹了口气问道:“末将敢问陛下因何故将舍妹遣回家中?”   空气静了一瞬,刚刚其乐融融的氛围顿散,辛励睨了孟放一眼,心道:瞧瞧,好不容易避开老的,小的又来兴师问罪了。   于是,他随口说道:“令妹妒悍不逊,不宜母仪天下。”   孟放拧了拧眉头,自己的妹妹一向天真浪漫,不懂中原的这套繁文缛节,天家这门亲事他孟家高攀不起,如今这样也好,于是他又问道:“陛下心中还有接她入宫的打算吗?”   “孟将军勿要误了令妹的花期。”辛励淡淡的说道。   “末将省的了。”孟放拱了拱手,退了出去,得了圣上这句话他心里便有了底,无妨,不嫁天家,他另外给她择一门亲事也是好的。   孟放站在宫门口,回望了一眼巍巍东都,转过头来吐出了一口浊气,而后骑马往洛园走去。   孟瑶华一早就在洛园门口等候,城内不准打马快行,从皇宫到洛园还需要些功夫。   直到她隐隐看到一个身穿银甲的年轻将军骑着马朝这边走来,她亦往前迎了两步,抬头笑道:“哥,一路辛苦了。”   孟放翻身下马,将缰绳抛给一旁的随从,而后张开怀抱等着妹妹飞扑过来,却未料她只是福了福身,礼数周全的说道:“我已命人备了几样精致的小菜,略微垫垫肚子吧。”说着,她貌似没看到他张开的怀抱一般,率先踏过门槛。   孟放尴尬的挠了挠头,他快步走到妹妹身边问道:“蜜娘今天不开心?”   孟瑶华一怔,转瞬笑了起来,轻轻摇了摇头道:“哪里的话,能看到哥哥我很开心。”   夏禾与桃枝跟在孟瑶华身边,噤若寒蝉。   蛮蛮看到这个传说中的大表哥,有几分熟悉又有几分陌生,她咧嘴笑了笑,权做打招呼。   孟放垂眸疑惑的问道:“我们落月的姑娘这么文静的吗?”   蛮蛮到底年纪还小些,她抬头看着这个高大俊朗的大表哥说道:“阿姐说这里是中原,要守中原的规矩,不能随便说笑打闹。”   “瞎说,这里又没有外人,如何说笑不得?”孟放奇怪的问道。   孟瑶华淡淡笑了笑说道:“快进来吧,饭菜该凉了。”显然不想多谈。   孟放走在后面,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原来她们口中说的外人竟然是自己?!他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心里像被什么闷堵住一般。   席间,孟放不断地给孟瑶华夹菜:“多吃一些,你看你瘦的,风一刮就倒了。”   孟瑶华连连说道:“谢谢哥哥。”   孟放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是我妹妹,我照顾你是理所应当的,不必谢。”   席间的菜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孟放爱吃,孟瑶华无感的,她看着碗里堆积如山的甜腻腻的菜肴,头都大了一圈,诚然兄长是好心,但她吃起来真的很费劲,遂象征性用了两口,放下了筷子。   孟放见孟瑶华没有吃几口,他顿了顿说道:“你爱吃什么?”   “五谷六蔬,没有特别的偏好。”孟瑶华得体的回道。   蛮蛮在一旁反驳道:“什么呀,大表哥,你是怎么做到每一筷子都完美避开阿姐爱吃的菜?凡是你没夹过的,大抵都是她爱吃的。”   孟放将孟瑶华碗中的菜倒入自己的碗里,他又给孟瑶华重新夹了一遍菜,而后说道:“不爱吃就直接说出来,这没什么的。”   孟瑶华摇了摇头道:“哥,我真的不挑食。”   孟放:“……”   饭闭,孟放将自己买的彩角拿了出来,对孟瑶华说道:“把右腕伸出来,我给你系上,驱邪避凶,岁岁平安。”   孟瑶华顿了一下,她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给蛮蛮吧。”   孟放认真的看着她说道:“你在兄长眼里长不大,快快快。”   孟瑶华无奈,只好将左腕伸了出去。   “我家蜜娘到现在还是分不清左右吗?是另一个。”孟放笑道。   “哥,我觉得这个胳膊就行,凑合用吧。”孟瑶华道。   “那可不行,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孟放伸手欲将她的右腕捉过来,孟瑶华瑟缩了一下,她往后躲了躲道:“男女授受不亲的,你将彩角给我,我自己系。”   孟放到底是一军之将,妹妹种种不寻常之处如何瞒得过他,他不由分说的捉过她的右腕说道:“我们落月不讲这个。”   未料,一串金丝镯挡住了些,他把镯子往上一推,皓腕之上有一道肉粉色的疤痕,又长又深,横亘在腕间,一看就是长好没多久,他忙将金丝镯摘下,却有另外一条更深更长的伤疤横亘在腕间,他带着薄茧的手指来回摩挲着那两道伤疤,他的眼圈瞬间红了,他长久跟武器打交道,自然知道这等程度的伤疤是何种凶险!便是殒命的可能性都是有的。   他眼中泪花打着转,痛惜道:“怎么弄的?”   “为了析蛊毒割的。”孟瑶华低声回道。   “孟瑶华!你把你哥当傻子吗?!”孟放大声问道,“你不想活了,为什么?”   “哥,无论你信不信,我都是为了析出蛊毒,我被本命蛊反噬的厉害,只有将体内的残蛊挤出来,才能一劳永逸。”孟瑶华解释道。   “你从小在落月城长大,你会不知道本命蛊为何叫本命蛊?本命蛊是挤不出来的,它与我们的命共生!”孟放怒道,“夏禾、桃枝,你们俩跟我来!”   “哎!哥,你不许审我的侍女!”孟瑶华出口拦道。   “你不肯对我说实话,我就审她们!”孟放看向蛮蛮道,“看好你姐!”   蛮蛮呆呆的点了点头。   孟放带着夏禾和桃枝去了正堂审问。 第14章   孟瑶华忐忑不安的坐在花厅里等着。   半晌后,孟放神色复杂的从正堂出来,他挥了挥手命蛮蛮也退下,偌大的花厅只剩孟氏兄妹二人。   孟放坐在离妹妹最近的地方,他此刻终于明了当日没来由的心慌是怎么回事了,那是妹妹不要他了的预兆。   他单手支着额头,侧对着孟瑶华,也不说话,良久之后他的肩膀一颤一颤的,到底是兄妹连心,孟瑶华见他无声啜泣心里一紧,她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指点了点他的肩膀道:“哥……”   片刻后,孟放吸了一口气,鼻音浓重的说道:“蜜娘,你对我很失望吧。”   孟瑶华摇了摇头道:“哥,这是哪里的话呢?”   孟放心里一凉,想起进门前那个被有意无意忽略的怀抱,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兄妹二人的距离终是远了,她到现在还在跟自己做表面功夫,再不肯交心。   他以为若想在宫中生存只有学好规矩,蜜娘以后的路才会顺遂些,却没有考虑到自己的做法会给蜜娘带来怎样的伤害?!   他忽略了蜜娘四面楚歌的境地,也忽略了世家豪族那些所谓的规矩,对生性天真烂漫的蜜娘是怎样一种禁锢?   自己给她送书的行为简直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蜜娘心里一定觉得自己这个哥哥不是跟她站在一起的,是来落井下石的。   “我真该死!”孟放眼圈红红的说道。   “你又没有做错什么?何苦这般咒自己?”孟瑶华递了一个帕子给他。   孟放觉得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中顿生一股无力感,他抬眸看向孟瑶华道:“蜜娘,你别这么跟我说话,哪怕是怒我也好,怨我也好,你别这么平静的跟我说话,你不打算要哥哥了吗?你让我如何对得起阿娘?你来到长安我没照顾好你,反而逼你去死,你让我还有什么脸面再见阿娘。”   “我真的没有故意去死,只是析出蛊毒会有死的可能性,本命蛊恢复不好不如舍弃,疼是疼了点,可一劳永逸了呀。”孟瑶华解释道。   她早已不再是之前的她了,心中所思所想亦变了不少,陡然增加了十二年宫廷生活的记忆,她不再是渴望依偎在父兄身边的小姑娘。   孟放是个嘴笨的,他说不过妹妹,心中憋着一团火发泄不出来,只急的在花厅里直转悠,最后他保证道:“不学规矩就不学规矩,兄长罩你,以后谁敢说三道四欺负你,兄长给你出气。”   孟瑶华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你还放不下他吗?”孟放继续问道。   孟瑶华一愣,疑惑的看了兄长一眼,呆呆的问道:“谁呀?”   “圣上。”孟放道。   “这是哪里来的误会?”孟瑶华一想辛励那厮的所作所为,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她讨厌死他了,怎么还会惦记他?天下男人都死绝了,她也不会对他有什么想法的,就算有也是把他捉起来暴打一顿出出心中郁气,她生怕兄长不信,于是信誓旦旦的说道,“我连他圆的扁的都不知道,怎么可能……”   “你们没圆房?”孟放愕然道。   啊这……说秃噜嘴了,孟瑶华面上一热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对他没什么想法。”   孟放心中升腾起一股无法发泄的怒意,他拧了拧眉头道:“真不知父亲是怎么想的?不过,既然你对圣上无意,我再给你寻门好亲事。”   孟瑶华嗫嚅了一下,终于忍不住说道:“我想回落月城去……你,你别白忙活了。”   孟放一下子想到妹妹的身体状况,以及那两个侍女对他说的话,他顿时语塞……心头仿佛像堵了棉花一样,思忖良久之后才呐呐回道:“不就是男人吗?阿兄给你找的,肯定比咱爹给你找的靠谱,你等着。”   孟瑶华身心俱疲的点了点头,幸好他只是来洛阳述职,过不了多久就走了,是以也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听说阿爹给了你一座茶楼,来给我瞧瞧,让我嫉妒嫉妒。”孟放故作轻松的说道。   孟瑶华等人来到歇芳楼,孟放在听风阁见到了他送来的一对鹦鹉,他一边投食一边逗鹦鹉开口说话,一只十分给面子,一只只会嘎嘎,嘎嘎。   “……”孟放纳闷道,“怎么哑了一只?”   蛮蛮心直口快道:“被人毒的!大表哥你是不知道我们遇到了怎样的失心疯?”她小嘴巴巴一张,将那金公子的故事一五一十的讲给孟放听。   孟放支着耳朵听完之后,张了张口讶异的说道:“这么说,你们找不到那金公子了?”   蛮蛮重重的点了点头!   孟放终于找到了一丝被需要感,他拍了拍胸脯说道:“包在我身上。”   时辰不早了,到了他进宫赴宴的时候,孟放辞别妹妹,换了一身崭新的朝服,他是三品安北将军,着绛纱、紫绶、乌舄,配水苍玉,一袭官服穿戴妥当,更衬得他身姿挺拔,神采昭彰,眉宇间尽是少年得志的意气风发。   今日端午,宫中赐宴。   他临走前嘱咐孟瑶华道:“你先在歇芳楼里歇歇,我去去就来,你还没看过洛阳城的花灯吧,等我回来带你去看,阿菁最爱洛阳的花灯了。”   孟瑶华点点头,送走兄长,看了两眼哑巴鹦鹉,发了一会儿呆。   却说孟放飒爽英姿走在宫道,越想越觉得妹妹可怜,可偏偏她嫁的是九五之尊,换第二个人他保准让那人活不到明天,真真是天意弄人!如此想着,他哪里还有心情赴宫宴,不过这次端午宴是陛下专为犒劳北疆的武官而设,他不去还不行,哎,一会儿略喝两口酒就寻个借口出来罢,他现在一点儿也不想见到陛下了,薄情最是帝王家,他算是真真的领教了。   席间,菜过三巡,酒过五味,辛励特意说了些慰劳边将的话,举杯与边将共饮之后,便离席了。   孟放略微等了等,估摸差不多了,他亦离席而去。   待孟放走后,旁人议论纷纷道:“真真是皇恩浩荡啊,你们看见没,孟将军感动的眼圈都红了。”   还没走远的孟放:“……”他就不能是气的?!   上阳宫内摆了不少精致的粽子,应个节景,盛福剥开一个恭敬的递给皇上。   辛励随手接了,浅尝了一口,粽香四溢,金丝小枣与糯米的香气结合在一起,令人闻之食指大动,但整体又不太甜,他垂眸收敛了神色,这种口味的粽子倒是合乎某个人的喜欢。   “还有吗?”辛励问道。   “回陛下,还有不少呢。”盛福答道。   “给朕捆一包,将御制的标记去了,弄成民间常见的样式即可。”辛励吩咐道。   盛福领命行事,片刻后,一包捆好的粽子摆在水晶盘里,他见陛下这会子心情不错,不禁讨巧说道:“今夜有端午花灯,听说出了不少新鲜花样呢,陛下可有兴致看上一眼?”   辛励刚要出口拒绝,想了想又道:“看看也无妨。”如果有新鲜样子可以买下来玩赏一番,他看上的花灯定然比歇芳楼的花灯好。   一炷香之后,辛励提着那包粽子着儒衫来到御街之上,璀璨的灯火于他而言不过是深深浅浅的灰色,并无什么出彩之处,他自嘲的笑了笑,他的眼睛已经分辨不出色彩,更遑论挑一盏出色的花灯。   顿时,他兴致索然乏味,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忽然之间,鼻间袭来一股熟悉至极的香风,他的眼前有一抹极浓艳的红色一掠而过。   “蜜娘,这满街的花灯你最喜欢哪个?”辛励耳边突然传来少年将军朝气蓬勃的声音,他抬眸望去,心中冷哼!一时不知先嘲讽哪一个?   一个在宫宴上早早离席,就是为了陪姑娘逛灯会?   一个前脚和离,后脚勾搭宋临不成,这会转向孟放了?   哼!   辛励冷眼看了那边一会儿,转手将手里提的粽子分给了路边的孩童,等孩童笑着散去后,他手里还留了最后一个粽子,他垂眸想了一会儿,抬步走了过去。   此刻,孟放正兴高采烈给妹妹去取花灯,孟瑶华笑意盈盈的站在街边乖巧的等着,忽然她的眼前一暗。   “沈娘子真是好兴致啊,前脚离了宋临,后脚又能勾上一个,一会儿功夫也不得闲呢。”辛励出言刺道。   孟瑶华猛然抬头一看,她不禁后退了一步,这人乍然出现着实吓了她一跳!不过,他心态真好,上次意图将她毒哑,这次居然毫无心理负担的对她阴阳怪气,呵呵。   孟瑶华福了福身,没有接他的话茬儿,略往旁边挪了挪,压根不打算搭理他。   辛励岂会如她的愿,他亦往旁边挪了两步,站在她旁边与她一同看向孟放的背影:“沈娘子时运不济,按道理那个宋临除了是个天阉之外,和你倒也相配。但今日这个不行,你可知他是何身份?”   孟瑶华看失心疯一样看着他,心道我哥是什么身份还用你说,不过她还是冷笑一声问道:“是何身份?”   “那人是国公之子,少年得志,两都的大家闺秀都眼巴巴的盯着呢,况且他爹是个利欲熏心之人,怎会同意他娶沈娘子?我劝沈娘子还是别白费功夫了,徒惹伤心。”辛励慢条斯理的说道,句句都是为她好,字字骂她骂了一户契。   “哦?这么说我还得多谢金公子提醒咯?”孟瑶华皮笑肉不笑的讥讽道,“宋临的事是不是你在背后搞得鬼?”   “他先天不足也能赖到我头上?”辛励淡淡的说道。   “他先天不足不怪你,但将他先天不足的事散播的人尽皆知就说不准了。”孟瑶华针锋相对道。   “嗯?为何说不准?你觉得我会向他出手?”辛励问道。   “不是没这个可能,毕竟你上次还企图将我毒哑呢。”孟瑶华冷笑道,“要我说要攀就攀附权贵,这样的话,金公子还敢朝人下手吗?”   辛励一滞,他手中的香粽也变得硌手起来,他将这唯一一个粽子掷到孟瑶华手中道:“你试试看!”说罢,他转身便走了。   孟瑶华握着这个还留有手温的粽子,心间微动,低眉沉思着什么。 第15章   华灯璀璨,烛火通明。   明明灭灭的光亮在辛励眼中不过是深深浅浅的灰与白,唯有那抹胭脂色透着新鲜明媚的气息,他站在巷口拐角处,看着不远处的姑娘若有所思的打量着手中的粽子。   他心里不禁一阵紧张,生怕她随手将那粽子给扔了,那个粽子不太甜,她应当会喜欢的。   他默默的站在暗处看她掏出一根银针,利索的将银针刺入粽子里,双指一捻而后拔出,她静静地观察了银针片刻,见银针光亮如初,这才放心的将银针放回原处。   辛励:“……”他大老远的从宫里出来给她送一只香粽是为了给她下毒吗?!   这时,去取花灯的孟放也回来了,少年轩昂英挺的身姿在人来人往的御街上十分出众,保证一眼就能看到,很有些鹤立鸡群的意味,四周有不少小娘子在暗递秋波,可惜少年的目光都放在了那个人身上。   孟放一把将花灯递给妹妹,见她手里有个粽子,以为是她从街上买的,也没有多想,随手拿了过来说道:“还是蜜娘体贴,今晚在宫里没吃什么东西,还真有些饿了。”说着,他三下五除二将粽叶剥开,几口将粽子吃完。   他边吃边疑惑:“洛阳城里的摊贩手艺真好,比皇宫大内的粽子也不差什么了。”   孟瑶华都来不及阻止,虽然她验了,没毒,本命蛊也没给出提醒,但思及辛励的阴暗行径,万一他琢磨着下慢毒呢,一点点将她毒哑呢!这都是不可不防的事!但见哥哥利索的吞下粽子,她声音弱弱的说道:“这是金公子给的粽子……”   “啊?”孟放震惊了,他想起歇芳楼那只苦命的鹦鹉,顿觉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他觉得他也要哑巴了,啊!救命!传出去都要笑死人了,一个威风凛凛的少年将军,被端午的粽子给毒哑了!这成何体统!!   辛励隐在不远处看孟放猴子一样窜来窜去的要把粽子吐出来,他也很气好嘛!其一,今日的端午宫宴十分丰盛,是孟放自己没吃两口就离席了,这会子说饿,怎么?怪他招待不周?!其二,那就不是给他的粽子,他误吃也就罢了,居然还想吐出来!哼!   孟瑶华在一旁安慰哥哥道:“我验过了,没毒。”   孟放吓的拍了拍胸脯道:“真是跌宕起伏的一晚啊。”   孟瑶华捧着手里的花灯,嫣然一笑,艳若牡丹。   孟放见妹妹终于肯笑了,他的心情也蓦然轻松下来,亦跟着笑了起来。   这一幕落在不远处的辛励眼里,格外刺眼!他冷哼一声,转身就走了!   然而,深夜,天家遣绯衣使来洛阳齐国公府赏赐粽子,满满的一马车好几箩筐的粽子!   孟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不觉得自己被天家恩赏了,倒像是被天家报复了……   等送走绯衣使后,孟放剥开一个粽子若有所思的吃了起来,越吃越惊愕,若说今晚在御街之上他还有所怀疑,现在他百分之百确定了,蜜娘手里的那个粽子来自何处!   他确实被人报复了!   孟放心绪一顿,难道说那金公子是皇族身份?!是了,辛属金,金公子便是辛公子!   但妹妹被圣上撵回娘家之后,他一点儿都不想让妹妹再跟皇族扯上关系!他垂眸思索着金公子的事,脑海里不断检索着皇家那几个适婚的郎君,貌似只有圣上、十王爷、十一王爷、十二王爷。   十王爷性情寡淡,喜好佛道,为人飘逸出尘,不理俗世,早已在长安大觉寺剃度出家修行,不像是会入红尘欺负女郎的样子。   十一王爷先天体弱,大多时候在府里养病,走路一步三喘,弱不经风,不像有精力欺负女郎的样子。   十二王爷花花公子一个,他有钱有闲,是京城头一号的富贵闲人,素爱沾花惹草,但他自诩翩翩浊世佳公子,讲究你情我愿,虽然足够荒唐,但他性格温和多情从不干巧取豪夺之事,亦不会一气之下给人投毒。   这三位王爷虽然风姿各异,但都合不上蛮蛮说的那种让人难得一见的美貌,倒是有一个人符合。   孟放身子猛然一滞,手中的粽子差点摔了下去!他十分难以置信!   “大公子,家主有事交代。”门外传来一道声音。   “进。”孟放将手中啃了一半的粽子放在桌上,冲门外之人说道。   那人悄声推开房门,将屋里的仆从都遣了下去,而后低声对孟放说道:“家主有令,任何人不得在洛阳泄露二小姐的真实身份,另外二小姐与陛下之间的事,大公子莫要插手。”   “为何?”孟放简直不能理解自家父亲的脑回路。   “因为事关二小姐的本命蛊。”那人高深莫测的说完之后,冲孟放拱了拱手,转身退下了。   孟放怔怔的看着父亲的近侍离开,一时心乱如麻,难怪呢,难怪父亲将蜜娘安排在洛园,难怪父亲任由蜜娘编排一个假身份,甚至出手替她圆下这个谎,难怪蜜娘那边一直查不到金翊在哪儿?!原来如此……   难怪父亲会想方设法让蜜娘嫁入天家,难道父亲很早就推测蜜娘本命蛊恢复的契机在陛下身上?!所以父亲才出此决策?!   孟放自己一直在北疆领兵,关于陛下之前的事儿是有所耳闻的,天下人都道他孟放是天生的将才,出身名门又少年得志,其实大尚最传奇的少年将军不是他,而是当今圣上。   大尚如今的北疆其实是陛下一手厘定的,他孟放不过是率兵镇守而已,陛下用兵之神千古以来未有人能出其右者,他是大尚所有将士心目中的战神,北疆的将士没人不崇拜敬仰他。   在北疆的军中一直有这样一个传说,说是当年羌人使诈,命人毒杀还是凉州守将的陛下,趁陛下重伤下落不明之际夺取了凉州城,但陛下是有天命在身的人,得神女相助,解了身上的奇毒,一举夺回了凉州城,不仅如此,陛下三战厘定北疆,让蠢蠢欲动的羌人彻底臣服,整个北疆的兵马听陛下节制,陛下这才有了与女帝掰腕子的资格,最后逼女帝退位,自己稳坐江山。   孟放思及此处,心中一顿,他是十分了解自家父亲的行事作风的,若一件事没有七成的把握,父亲不会胡来,如今父亲怀疑蜜娘本命蛊恢复的契机在陛下身上,那是不是就说明陛下当年身中奇毒的事儿是真的?!难不成是蜜娘舍了本命蛊治好了陛下?蜜娘与陛下早就相识,只是蜜娘忘了……   如此一来,事情可就大条了。   哪里会有人主动割自己的本命蛊给人治病的?!蜜娘多数是被人胁迫才如此的!幸好蜜娘失去了这一段记忆,将此等催心裂肺之事都忘了。如此甚好!如此甚好!但愿她永远都别记起来!   如今蜜娘隐了身份在歇芳楼做教习娘子,陛下也隐了身份去歇芳楼喝茶听曲儿,他们是互相没认出对方来,听蜜娘的意思,她被陛下伤透了心,对情爱之事兴致寥寥,蛮蛮告诉她大概怀孕有机会恢复本命蛊,蜜娘现在的意思是只怀孕不要男人,这不是巧了吗?!这个人还得是陛下才行!   孟放在房内踱来踱去,父亲怕他猜出陛下的身份后从中作梗,坏了大事!   怎么会呢!事关蜜娘,他再小心不过了,没有什么事能比蜜娘的生命更重要。若蜜娘恢复身子的契机真在陛下身上,他少不得要从中推波助澜一把!不过依蜜娘对陛下的讨厌程度,还不能把金公子真实身份告诉她,他少不得从二人身边周旋。   孟放一念起,自觉天地宽。   上阳宫内,辛励看着面前的数个花灯,不由揉了揉额角,他冷眼瞧了片刻道:“朕要最好看的花灯,你们送上来的是什么?”   地上跪了几个臣子,个个面如土色,噤若寒蝉,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真的是……   辛励挥了挥手道:“都退下吧。”   众人这才惊觉自己捡回了一条命,忙不迭的告退!   辛励看了看那些灰蒙蒙的花灯,从中挑了一个样式精巧的,他命人备了颜料,自己调了几样后开始涂涂画画,半晌后,他满意的点了点头,虽然看不出色彩,但依他以往作画的经验,应该大差不差,于是他搁了笔,去了歇芳楼。   歇芳楼内灯火彻底不歇,伙计见财神爷来了,立马告知了孟瑶华,孟瑶华此刻正好在听风阁歇息,闻言之后梳妆打扮起来,盖因金公子每次来歇芳楼十有八九是找她唱曲的。   果然,片刻之后,夏禾匆匆来报:“主子,金公子请你去天字一号房说话。”   孟瑶华内里穿了束身的衣裙,天气热了,她只在外面披了一件红纱,雪白的香肩被轻纱笼罩着,婷婷袅袅,十分秾丽,像一支摇曳在晨雾中的红牡丹。   她在外面敲了敲门,里面那人慵懒又矜贵的开口道:“进!”   孟瑶华抱着琵琶走了进去,辛励蓦然抬头一看,默默收回自己的目光,半晌后,他复又抬眸看了她一眼,而后将身侧的一件大氅丢过去,冷然道:“披上,有伤风化。”   “……”孟瑶华瞬间无语,她怒起,柳眉倒竖道,“放心,我不勾引你!”   她若隐若现的香肩与傲然双峰在辛励的脑海里产生了不小的冲击,他默了一下,不跟她纠结这个问题,他献宝似的拿出自己的花灯来说道:“好看吧,我的花灯!”哼,这不比孟放给她取来的那只花灯漂亮多了,尤其是上面还有他的墨宝!   孟瑶华讶异了一瞬,他手中的花灯样子蛮精巧的,只是上面涂抹的花花绿绿的糟/蹋了花灯本来的模样,于是她实话实说道:“灯是好灯,不过……”   “什么?”辛励期待她后面的赞叹与羡慕。   孟瑶华及时刹住舌头,她细心的问道:“上面的画是你画的?”   “你就说好不好看吧?”辛励没否认也没承认。   “你……喜好狂野的画法?”孟瑶华尽量委婉的问道。   辛励面色一僵,他不确定的低头看了两眼,喃喃道:“不好看吗?”   他鸦羽般浓密的长睫失落的垂着,让人心中生怜。   孟瑶华披上那件鹤氅,将他手中的花灯接了过来,她命夏禾取来笔墨颜料,她从中简简单单勾勒了几笔道:“好看的,只是颜色染深了,我重新用水墨晕开些就好了。”   辛励垂眸看她一笔一划的勾勒着,他的眼睛竟也能隐隐约约的看到些许颜色,他的心底掀过层层惊天巨浪,忽然他低声说道:“别招惹孟放,他不适合你。”   孟瑶华笔下一顿,她当然知道啦!那是她哥!只不过,想要解决本命蛊的事,摆在她面前的有两条路可走,其一,攻略眼前之人。其二,用她哥的身份做幌子,暗地里找别的男人,不过依这人的疯批程度,怕是不会饶了她!   思及此处,她叹了一口气回道:“生计罢了。”她手中的笔继续勾勒着,一盏花灯在她的笔下化腐朽为神奇,她放下笔灿然一笑道:“这不就好了。”   辛励绝丽的桃花眸子染上一丝丝笑意,他掏出一只粽子来递给孟瑶华道:“吃吧,奖励你的。”   孟瑶华简直怕了!虽然本命蛊没有提醒她,但她真的不太敢接他给的吃的,这毒夫常常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她的鹦鹉还哑着一个呢。   辛励又掏出一只粽子,自己剥开旁若无人的尝了起来。   孟瑶华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掏出了银针,当着辛励的面验了毒。   辛励见状嗤笑一声道:“皇帝老子都没你活的仔细。”   孟瑶华:“……”你倒是去毒皇帝老子一个试试啊!而后,她见银针无变化,亦将粽叶剥开吃了起来,嗯,不太甜,她很喜欢!!这厮总算做件人/事了! 第16章   窗外夜色朦胧,月光温柔的轻洒下来,该喧闹处且喧闹,该静谧处且静谧。   一颗粽子吃完,辛励净了手,他指着那盏花里胡哨的花灯对孟瑶华说道:“既然你这么喜欢这盏花灯,送你了。”   “哎?”孟瑶华眨了眨眼,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心道:这人又在憋什么坏?!   辛励见她那副模样,强自辩解道:“只要你不招惹别的男人,我又何必做恶人。”   孟瑶华叹了一口气道:“金公子,我有自己的生活,并不附属于你。如果可以你来歇芳楼喝杯茶,听我唱两首小曲儿,除此之外,我们没有什么交集的。我的声音很像阿妧姑娘,但终究不是她。希望你能明白,阿妧未曾背叛过你,我也从没对你有过什么非分之想,我与阿妧是不同的两个人,有着不同的人生阅历,愿金公子能够分清现实。”   辛励身子一滞,潋滟的桃花眸子寂静冷清的望向窗外的弯月,良久之后他回应道:“卿无罪,怀璧其罪。”   孟瑶华转头看着他,从衣袖中拿出大量甘草一口吞下,她笑着递给他一张白纸,上面写道:“我的声音不像她了,你放过我,也放过自己吧。”随后,她喉咙发干、发痒,不由自主的咳嗽干呕起来。   她将身上的鹤氅扯下,一路咳嗽着回到听风阁。   辛励怔怔的回过神来,夺门而出:“沈蜜娘,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傻眼了!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人!她是歇芳楼唱曲儿最出色的教习娘子,说把自己毒哑就毒哑了?她怎么下得去手?!   “沈……”辛励一句话没说完,啪的一声被关紧的房门无情的挡在门外!   孟瑶华快速的躲在里间,她依旧大声的咳嗽着,咳了大约一刻钟,然后悄咪咪低声问夏禾道:“他走了吗?”   夏禾忙摆了摆手,表示没有。   孟瑶华示意夏禾将他放进来,桃枝按之前商定好的,假装跑出去请郎中前来,蛮蛮双手叉腰怒斥道:“金公子,一切都如你所愿了吧!我阿姐哑了!再也碍不着你什么了!你满意了吧!满意的话,就请你速速离开,别再来碍我们的眼了!”   辛励手里提着那盏花花绿绿的灯,他垂眸手足无措的对孟瑶华说道:“我前来只是为了给你送一盏花灯。”   孟瑶华默然,他这盏灯不是送给她的吧,而是透过她在怀念着什么人。   蛮蛮此刻作为孟瑶华的嘴替,不由呛声道:“你不出现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善意了,真的,金公子。”   孟瑶华在屋内不停的咳嗽,夏禾端了温水来喂她喝下,她挣扎着坐起身来,喉咙里仿佛坠了铅块,声音嘶哑无比的说道:“你……走……吧!”   辛励双目震惊太过,他握住她的双肩颤声问道:“你就这么讨厌我?”   啊?这是从何说起呢?   辛励直起身来,披上鹤氅,将亲手带来的花灯又提了回去,他的脸上露出孤清又坚决的神色,扫了榻上不停咳嗽的人一眼:“我明白了,你等着。”话音刚落,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孟瑶华眨了眨眼,从榻上坐起来,也不咳了也不喘了,眼睁睁的看着那人满面冰霜的走了出去,直至他出了歇芳楼,她才问道:“他什么意思?”声音里哪有半点沙哑,依旧甜糯如初,她刚刚不过使计骗他一下,让他的视线从自己身上离开。   这样,自己既不用应付他又不用担心别人,两全其美。   孟瑶华被辛励那句“你等着”,惊住了!自己的声音不像阿妧了,他投射在自己身上的执念该消散了,从此之后二人桥归桥,路归路,老死不相往来是最好的结局,他让她等着是怎么一回事儿?   不!她才不等呢!   思及此处,孟瑶华踏上木屐忙低声对夏禾和蛮蛮说道:“咱们赶紧溜吧!我感觉他话里有话。”   二人亦点了点头道:“我感觉也是。”   正当三人准备开溜之际,听风阁的门从里面打不开了……   “哎!外面当值的伙计是谁?”夏禾提声喊道。   “沈娘子,我家主子去请郎中了,在此期间,属下当竭尽全力保护好沈娘子的安全!”外面传来一道冷冰冰硬邦邦的声音。   孟瑶华闻言怒啐一下,呸!她这算不算自己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难道她刚刚的行为让那人产生什么不必要的愧疚之情了?别啊!   郎中一来,她刚刚的戏不就全白演了吗?!   孟瑶华顿时惊得魂飞魄散,跳窗户的心都有了,不过她这是三楼,跳了等于寄了,她的老天爷!   她含恨!没错!她含恨吞下一枚极苦的药丸,这下她是真的要哑几天了,孟瑶华内心十分悲愤的想。   她重新躺在榻上,生无可恋,甚至眼角溢出点点星光,那厮跟她八字犯冲是吧,遇到他,她简直霉神附体!   半个时辰之后,辛励风风火火的拎着一个白胡子老头进门来,他单手一指榻上的孟瑶华,对老者说道:“有劳了。”   那老者致仕前是太医院的院正,没想到他到颐享天年的年纪了,还会在三更半夜被当今圣上亲自从被窝里薅起来,为一个民间女子瞧病,他颤巍巍的看了那妙龄女郎一眼,粉面桃腮,国色天香,就外貌而言确实与当今圣上很般配。   他见圣上如此焦急的模样,自己亦带了十二分的慎重,静静地为那女郎诊脉,片刻之后,他将望闻问切的流程走了一遍后,给那女郎开了清热解毒的药方,嘱咐女郎先吃几副药观观后效。   辛励将人拉到一旁暗中问道:“老太医,蜜娘的喉咙如今是何模样?可能恢复?”   老者恭敬回道:“应该问题不大。”   辛励得了准信儿,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他放老太医离开了歇芳楼,而后他站在榻上对孟瑶华道:“放心,你哑不了。”   孟瑶华:“……”她需要对他说声谢谢吗?!   一翻折腾之后,辛励看着孟瑶华吃下药之后,这才放心离开歇芳楼。   端午之夜有几分凉爽,鹤氅的系带被风吹的飞扬起来,辛励沉默的行走在御街之上,一股不属于他的馥香从他的鹤氅里钻了出来,直直的勾入他的鼻间,搅得他心头升腾起一丝类似愧疚的情绪,他难得自我反思道:难道真的是自己做错了吗?   他回到上阳宫,书案上摆着被她涂涂画画的花灯,他隐隐约约能看到几分色彩,在周围一片灰蒙蒙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山是青的,花是红的,春天是热闹的,带着几分浓郁香气的,他叹了一口气拎起玉笛呜呜咽咽的吹了起来。   能听懂笛声的,只有窗外的月色。   半晌后,他将心底这抹挥不去的愁思归为愧疚之情。   此时,孟瑶华已经沉沉入梦,梦里是一片铁马冰河,冷冽肃杀之气弥漫整个梦境,然而她仿佛置身于一团迷雾之中,不停地向前奔跑,一步也不敢停歇!但恐惧和杀机依旧紧紧的迫她而来。   腾的一下子,她从噩梦中惊醒!   她缓缓睁开双眼,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明明她从小在南疆落月城长大,怎么会梦到北疆的寒天?果然还是《凉州词》唱多了。   弯弯明月挂九州,楼里歌舞已歇,夜幕静谧,她叹了一口气,看着窗边摆着的一柄竹笛,不禁想起了那人的笛声,她仿佛能在那笛声里寻到落月城的模样,她起身下榻,拿起笛子来到院子里呜呜咽咽的吹了起来,依旧是那曲《折柳》。   之后的几日,孟瑶华老老实实吃药,其实她的嗓子早就好了,但她依旧选择装作还略带沙哑的样子,故意与她以前的声音区别开来,听着大抵不像阿妧了即可,她扬眉笑着对辛励说:“这样就好,我很满意,多谢金公子请来的神医妙手回春了。”   她讲话的声音较之前低哑了几分,在辛励听来却异常刺耳。   但是她笑起来又很开心,不像为声音苦恼的样子,大抵她觉得终于可以摆脱他了吧,辛励勾了勾唇角,转身走了,她满意就好。   是夜,上阳宫内,辛励手里拎着这世间最极品的九酝春,吨吨吨的往喉咙里猛灌,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属于他的那朵花永远凋零了,再不会盛开。   如果……当初,他能死在奇毒之下,倒也不必像如今这样柔肠寸断,而后他又唾弃自己的懦弱,阿妧用命换来他的命,不是让他自暴自弃的。   九酝春被他喝了一坛又一坛,到后来他不是睡着的,而是醉死过去的。   次日醒来,辛励头疼欲裂,早朝也翘了。   十六眼巴巴的守在他身边,生怕他一口气上不来撒手人寰了。   辛励喝完药之后,靠在御榻上醒神,半晌后他出声问道:“怎么不在夫子那里听讲?”   十六闷声闷气道:“皇兄病了。”   辛励略微点了点头道:“是朕病了,不是你病了,去读书吧,莫要在这里消磨。”   十六倔强的说道:“嫔妃你不要,盛福你不要,十六你也不要,皇兄,你到底想要什么?!”   辛励:“……”   十六抬眸认真的问道:“皇兄,你是不是喜欢沈娘子?” 第17章   皇兄,你是不是喜欢沈娘子?   面对十六的疑问,辛励刹那愣住,脸色顿变,他重重的咳了两声回道:“你每日竟是在琢磨这些风月之事吗?成何体统!”   辛励的闷咳声不停地敲击在十六心上,十六眼圈红通通的看着他,一言不发。   “读书去吧,朕没事。”良久之后,辛励靠在御榻边摆了摆手,低声说道。   十六站起身来,抹了一把眼泪,头也不回的走了。   辛励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十六离开上阳宫后并没有去夫子那里听讲,而且换了身衣裳径直出宫去了歇芳楼。   虽然皇兄没有回答他的话,但他看得出来,皇兄对那歇芳楼的教习娘子很是不一般,或者可以说是他想要皇兄从失去挚爱的阴霾中走出来,面对新的生活。   可是,皇兄昨夜从宫外回来后,一直在殢酒消愁,想必是在教习娘子那里碰壁了。皇兄是个闷葫芦,他不想说的事情别人一个字也别想从他嘴里问出来,所以自己只好出宫去歇芳楼走一趟,探探情况。   孟瑶华在台上唱曲儿,被天字二号雅间的贵客连续打赏了三次,且赏金数目十分不俗,她有些讶异,吓她一跳,还以为是那人来了。   一看打赏是出自二号雅间,她提着的心又放了下来,那人向来只要天字一号,不是他就行。   不过,她还是需要去二号雅间唱三首小曲儿。   当她推门一看,却是惊了。   “教习娘子,我哥病了。”那少年端坐在雅座上,举止之间贵气天成,虽然他尚且年少,但仍不敢有人小觑了他去。   孟瑶华心里咯噔一下,她掩住面上的异色,抱着琵琶坐在少年对面道:“公子想听什么曲子?”   少年默然一顿,良久之后方才开口道:“我不想听曲子,但请教习娘子花三首曲子的功夫听我说说话吧。”   孟瑶华见逃避是逃避不了了,只好点点头,做洗耳恭听状。   十六垂下眼帘,轻声问道:“在教习娘子眼里,我哥是怎样的人?”   “风度翩翩,才华横溢……”孟瑶华不好当着人家弟弟的面说那人不好,只好绞尽脑汁开始掰着手指头数他的优点,未料她才说了两个就被打断了。   “我想听实话。”十六抬眸郑重其事的看着孟瑶华说道。   “自私、偏执、毒辣、目中无人……”说着说着,她缓缓垂下头去道,“偶尔人也挺好的,出手阔绰。”   孟瑶华说完之后,她和十六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中。   半晌后,十六亲自倒了一杯君山银针递给孟瑶华:“教习娘子可知他为何会如此?”   孟瑶华摇了摇头,她不感兴趣。   十六见孟瑶华的神色悲怆的笑了一声道:“我的家族产业极丰,而且子嗣众多,我和我哥是一母所出,但我们之间的排行相差甚远,中间还隔着数位异母兄弟,这只是我父亲这一支,之前家族掌权人是我的祖母,她亲生的儿子就有四个,庶子三十几个,家族庞大,免不了明争暗斗,我父亲是家族继承人,奈何早逝,其他几位叔伯要么不是嫡出,要么不成器,祖母年事已高,家族内部充满了明争暗斗,我哥作为最有出息的嫡孙想拉他下马的人不计其数,而且险些就被那些不怀好意之人得逞了。”   孟瑶华抱着琵琶的手一紧,她连声问道:“后来呢?”   “家族里有人勾结外人给他下毒,奇毒无解,数位郎中都束手无策,那时他正在外乡失了一笔生意,外面追杀他的人不断,他几近穷途末路之际,被一个叫阿妧的姑娘救了,虽然我没有见过阿妧姑娘,但听说阿妧姑娘医术奇绝,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解了我哥身上的毒,但阿妧姑娘自他毒解之后便销声匿迹了,他后来带着人在那附近搜寻了多日,据那日见过阿妧姑娘的人称,她是为了引开追来的杀手钻进了山里,当时她的身子已经不行了,其实她并没有解开我哥身上的毒,只是将我哥身上的毒引到了自己身上,她当时已是强弩之末,落崖而死,血染满了整条溪流。”   孟瑶华叹了一口气道:“原来竟是这样。”   十六摇了摇头道:“不止如此,阿妧姑娘死了,也带走了我哥所有的生趣,他自此之后对世间任何人事物都不再感兴趣,只一心想着将我培养成人,他好殉情去。”   孟瑶华:“……”   “自幼生在薄情之家,整日勾心斗角,未曾尝过半分温情,却被人这样浓烈的爱过……”十六声音哽咽了一下,“如今倒不知是福是祸了。”   “阿妧姑娘是不是爱唱《凉州词》?”孟瑶华轻声问道。   “不是,阿妧姑娘是江南人,唱不来北曲,是我哥爱听。”十六说道。   “我的声音很像她吗?”孟瑶华问道。   “我不知道,但看我哥的反应应当是了。”十六说道。   孟瑶华抬头郑重其事的跟十六说道:“虽然金公子的故事很动人,但不能因为我的声音像阿妧姑娘,我就不配拥有自己的生活了,对吗?”   十六点了点头道:“确实。”   “但是你哥做了什么呢,我给你数数,不允许我亲近别的男人,否则就拿哑药毒哑我,被我识破之后哪个男人跟我走得近,他就让谁身败名裂,这很难评。”孟瑶华现在想起来还有些生气呢。   “如果教习娘子想找男人,为什么不能是我哥呢?”十六疑惑的问道。   “我们互看不顺眼。”孟瑶华冷淡的说道,“他只是拿我当阿妧的声替罢了,我们不合适的。”   十六顿了顿,他抬眸仔细看了孟瑶华一眼道:“教习娘子,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怎么说?”孟瑶华问道。   “你仔细想想,你到底是不愿当阿妧姑娘的替身,还是不愿意跟我哥好?”十六继续道。   “有区别吗?”孟瑶华不解的问道。   “自然是有的,我不愿我哥总沉湎于阿妧姑娘去世的哀痛之中,你不愿当阿妧姑娘的替身,那你若是把他从旧事里拔/出来,不就都皆大欢喜了!”十六兴致勃勃的说道。   “我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大本事,金小公子还是另请高明吧。”孟瑶华好不容易把金翊打发了,这会儿做什么还要凑上去!   “如果世上还有谁有这种本事,那一定是教习娘子你了。”十六胸有成竹的说道,“你知道我哥为何总喜欢纠缠你吗?”   “因为我的声音像阿妧姑娘,会唱和阿妧姑娘一模一样的《凉州词》”孟瑶华回道。   “亦不全是。”十六斟酌了一下,低声说道,“有个秘密还需教习娘子保密。”   “什么?”孟瑶华问道。   “我哥的眼睛。”   “你哥的眼睛?”孟瑶华疑惑的问道。   “自阿妧死后,我哥的眼睛看不到世间任何色彩了,他目之所至皆是灰蒙蒙的一片。”十六打量了孟瑶华一眼道,“可我哥初识教习娘子的那一天,他问我你是不是穿了红色的石榴裙?”   孟瑶华惊讶的看着十六,一时不知作何言语,只听十六继续说道:“那日教习娘子确实穿了红色石榴裙,你是我哥唯一能看到的色彩,你说他会放过你吗?即便你把自己的嗓子毁了,他缓过来之后难道不会再找你吗?”   “你在他眼里不全像阿妧姑娘,毕竟他认识阿妧姑娘的时候已经双目失明了,他这辈子也不知阿妧姑娘长什么样子,只能记住她的声音,如今教习娘子将自己的嗓子弄得不像阿妧姑娘了,你猜猜之后我哥还会不会再来找你?”十六说道,“我猜他会。”   孟瑶华彻底呆住,她嗫嚅了一下,不甘心的叹道:“为什么会这样?”   “教习娘子,如果我哥再来找你,你能不能尝试着接受他?他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他的眼睛明明分辨不出色彩,却坚持自己亲手画花灯送给教习娘子,可惜……”十六的话没有说完,但孟瑶华已经领悟了他要表达的意思。   孟瑶华陷入沉默之中,她的目的是尽早怀孕恢复本命蛊,然后回落月城去。如果金公子还来找她的话,那只是因为他能看到她身上的色彩,而不是他像阿妧姑娘,这样的话自己能不能接受他?   也不是不能吧,他心里有谁不重要,自己心里没他才最重要。   思及此处,孟瑶华点了点头,觉得可以。   十六的眼睛顿时亮了一下,他眉眼弯弯的笑道:“谢谢你,教习娘子。”   他留下一串银钱之后,心满意足的回宫去了。   此时辛励头上系着药带,正强撑着病体批阅奏折,直至一摞奏折都已批阅完毕,他不经意间抬头一看,却见端午节的那盏花灯正规规矩矩的放在御案上,花花绿绿的色彩十分明艳,他仿佛能很清晰的记得那人在烛光之下,温柔又浅淡的在上面勾勾画画,尽量描补,而此刻他的眼睛只能看到这花灯上被她画上的色彩。   他那日的鹤氅放在屏风上,有宫娥进来欲将其敛去浣衣坊,辛励淡淡道:“放在那吧,那等料子不宜总是沾水。”   “是。”宫娥规规矩矩的退下去了。   十六从歇芳楼回来之后,没有去上阳宫,先去了自己的书房里狠狠地温了几遍书,这才换好行头去找他哥用膳,谁叫御膳好吃呢!   辛励见他进殿后,蓦然抬首问他:“十六,想吃桃花酥吗?”   十六心底化了个魂,他笑了笑回道:“还是皇兄对我最好,知道我最爱吃桃花酥。”   辛励叹了一口气道:“可惜宫里厨子做的一般。”   “这个我知道,全盛斋的桃花酥是洛阳一绝。”十六笑眯眯的说道,全盛斋的对面是歇芳楼,转瞬之间,他故意叹了一口气道,“可惜皇兄还病着,不能出宫去逛一逛了,只能吩咐盛福他徒儿去跑跑腿了。”   辛励:“……”什么臭弟弟?!还想吃桃花酥! 第18章   孟放带了一竹筐的粽子来歇芳楼,分给众人吃。   蛮蛮疑惑的问道:“大表哥,端午节已经过了,你这是?”   “小丫头,没见识了吧,这是御赐的,天底下最好吃不过的粽子!”孟放将粽子一一分给众人。   孟瑶华摆摆手,一提“宫里”“御赐”等字眼她就浑身不适,连带着看这些粽子都十分不顺眼,她拒绝品尝这御赐之物。   孟放见孟瑶华不要,也没再勉强,而是拉着她进了内室道:“蜜娘,我有话要跟你说。”   “什么?”   “关于你说的那个姓金的公子,他的家族在北境颇有势力,等闲人还真招惹不起他,为兄想了一个办法!”孟放直奔主题道。   孟瑶华悄悄将耳朵凑了过去,做洗耳恭听状。   “这样,咱们来放一个烟雾弹,我冲在前面抗枪,先把他的注意力吸引过来,让他来跟我过招,你在后面看上哪个就去追哪个,不必有所顾忌。”孟放大胆提议道。   “啊这……”孟瑶华将信将疑的问道,“这样行吗?”   “没问题,我保证!”孟放胸有成竹的说道,他心里暗叹一声,自己为妹妹和圣上的姻缘真是操碎了心啊!   于是,自此之后,歇芳楼上下对孟放的称呼都变成了——孟公子!   人人都道歇芳楼的教习娘子沈蜜娘是个有大本事的,一开腔惹无数英雄竞折腰,刚刚走了金公子又来了孟公子,一样的出手阔绰,打赏不俗。   上阳宫内,自那日桃花酥事件之后,辛励一直没再提出宫的事儿,可把小十六急坏了。   然而,小十六自认是个沉稳有度的人,明明很急也要表现的云淡风轻,皇兄说这叫喜怒不形于色。   于是,他开始在自己皇兄耳边造谣,包括且不限于全盛斋要搬地方,哎呀,那么好吃的桃花酥,再吃就要费好大一番周折了。   辛励毫无所动,没错,他又不喜欢吃桃花酥。   “哎,皇兄,那日我从全盛斋出来,你猜猜我碰到谁了?”小十六故意卖了个关子,抬眸问道。   “你的功课学到哪儿了?开始做文章了没有?”辛励顾左右而言他。   “夫子让我先讲讲学,把圣贤学问夯扎实些再开笔做文章。”小十六摸了摸鼻子说道,“我那日看到齐国公世子孟放在歇芳楼门口跟教习娘子有说有笑的,听说二人大约好事将近了。”   辛励将手中奏折放下,似笑非笑的说道:“你若再这样长舌妇一般在朕面前晃悠,朕保准让你松松皮骨。”   小十六的身形一滞,忙马不停蹄的溜了。   辛励继续垂头看奏折,越看越心烦,朝中那些大臣越来越不像话了,芝麻大点的小事儿也值得专门在奏折里说?他将奏折放下,捏了捏眼角,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往窗边望了望,而后穿了一身低调的儒服出宫来。   “既然答应给小十六买桃花酥,怎么能食言呢?”他自言自语道。   他骑了一匹膘肥体壮的白马,在御街上悠哉悠哉的走着,他进了全盛斋的门,也不说要什么,只四处瞅瞅,直到对面的茶楼里携手走出一对年轻男女,他这才顿了脚步,包了二斤桃花酥出来。   辛励拎着桃花酥站在全盛斋门口与那二人正正的打了个照面,他垂了垂好看的桃花眸子,而后抬眸大步向前朝那二人走去。   孟瑶华抬头一顿,而后盈盈福身道:“金公子万安。”   孟放则是完全僵住,关于金公子的身份,他猜测归猜测,但切切实实猜中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面对凛凛龙威,他下意识的想跪,但见那人递给他的眼色,也知此刻跪不得,他只好勾了勾嘴角,略微朝那人拱拱手道:“哦?原来你就是金公子,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嗯。”辛励略微点了点头,没有继续理会孟放的意思,他潋滟的桃花眸子顾盼生辉,将微凉的目光直直的落在孟瑶华头上,沉默一瞬后简单的问道:“新相好?”   孟瑶华屏息,她开口回道:“不关你的事儿。”反正他只是出门买点心的,不是专门来找自己的,自己跟他解释不着。   话音刚落,孟瑶华一头钻进马车里,携兄长去西园游玩。   孟放此时脑海里千头万绪!但还是朝辛励拱了拱手,翻身上马,护行在马车一侧,未料辛励也翻身上马,护行在马车的另一侧,歇芳楼到西园还有段路程,两匹马十分默契的落后马车一段距离,孟放有意落后辛励一个马头的距离。   “孟将军。”良久之后,辛励突然开口道。   孟放下意识的挺直腰板回道:“臣在!”   “她是个性情中人,必不会入齐国公府给孟将军做小,孟将军招惹她作甚?”辛励压低声音说道,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   孟放此刻垂着头,将所有神色都收敛起来,而他内心却十分汹涌澎湃!   首先,最对不起蜜娘的,不是当今圣上您吗?您不遣她回家,如何生的出这些是是非非?   孟放思索了片刻,而后抬眸郑重其事的看向那人说道:“陛下何出此言?”意思是说,您说我给不了的东西,您又能给吗?您又是以何种立场说出今天这番话的呢?   辛励冷冷的看了孟放一眼道:“孟卿在质疑朕?”   孟放低声道:“臣不敢。”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辛励叹息道:“朕知你因孟氏的事情,心底对朕有些怨气,朕不怪你,朕与孟家没有做姻亲的缘分,齐国公看不透,朕希望孟将军能够明白。”   孟放心中一窒,眼前之人口口声声说没有跟孟家做姻亲的缘分,而此刻他又在做着什么?他可知蜜娘的真实身份?他到底是烦蜜娘还是烦孟家?   他刚欲追问什么,又记起自己此刻的角色,蜜娘恢复本命蛊的希望就在这人身上,蜜娘亦不求他的爱,所以很多事刨根问底没有意义,他此刻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将此人引向蜜娘,其他的,先不计较,毕竟蜜娘的命最重要。   想清楚此等关节,孟放笑了笑说道:“臣不会让她做小的,陛下多虑了。”   话音刚落,他便欲趋马到蜜娘的车窗前献殷勤。   没成想,辛励更快一步,抢先占了车窗那侧的位置。   孟瑶华还以为车窗外是自己哥哥呢,由于辛励就在附近,她提前进入状态,拈了一块红酥手伸出窗外道:“离西园还远呢,孟公子请用块点心垫垫肚子吧。”   辛励低头垂眸看着那只纤纤细手,他鬼使神差的俯下身去,将她手上的点心叼走,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指尖,直直的烫在了她的心上。   孟瑶华猛然一下子缩回手指,此等接点心的方式绝不会是哥哥,哥哥只会笑着从她手中接过点心,然后说:“还是蜜娘最好啦,还有吗?”   正当她想要撩开车帘一探究竟之时,窗口处蓦然伸进一截指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手指末端捏着一块喷香诱人的桃花酥,哥哥手里哪来的点心?!倒……倒是那人刚刚从全盛斋出来,手里提着一包点心,原来包的是桃花酥啊。   她本不想接的,但那人执拗的不肯将手撤回去,为了行车安全,嗯,对,没错,是为了行车安全,她勉勉强强接了,指尖相撞之处,惊醒了心底的小鹿,一定是马车行的太快了,颠的!   她单手捧着香气扑鼻的桃花酥,一口一口的吃了起来,软糯香甜,一直从嘴里甜到心头,全盛斋果然名不虚传,能做出天下最好吃的点心。   辛励见她终于接了他的点心,心里也不禁轻快了几分,他拿着她给的那块红酥手慢慢品尝起来,果然是歇芳楼的点心,就是地道,比宫里的好吃多了。   孟放默默的跟在他们后面,默默的看他们互送点心,他甚至能看见一向冷傲端肃的陛下特意吃着红酥手,貌似不经意的回头瞥了他一眼,目中的炫耀不言而喻。   孟放:“……”没人关心他有没有点心吃,他们都不在乎!   马车行了一路,孟放一块点心一口茶汤都没享用上!   西园里,是百家茶楼戏馆要搭台子竞艺,孟瑶华作为歇芳楼的压轴,自然不会那么迅速就登场的。   一晃眼到了晌午,西园内设有酒肆,三人在酒肆里点了几样小菜。   酒肆里跑堂的伙计见三人穿的富贵,便殷勤的在一旁伺候着,他见孟放只是点了几样小菜,并没有要酒,不由推荐道:“几位客官,本店的汾酒清香绵柔,回味悠长,在洛阳城十分出名,几位客官不来一壶尝尝?”   孟放摆了摆手道:“不用,我家女眷不善饮酒,点了反而闹心,以茶代酒即可。”   辛励蓦然抬头,目光在孟瑶华与孟放之间逡巡片刻,而后他放下手中的茶盏问孟瑶华道:“你不善饮酒?”   孟瑶华点了点头。   辛励心中五味陈杂,这么重要的事居然孟放知道,自己却不知道,他不禁冷哼一声。   孟瑶华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你可以点的,不用顾忌我。”   “罢了,我也不善饮酒。”辛励睁眼说瞎话道。   嗯,千杯不醉的陛下并不善饮酒,孟放暗地里撇了撇嘴,一脸的复杂,不过他记起了自己的角色,决定搞事情。 第19章   孟放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二人的眉眼官司,他的手指搭在膝盖上不动声色的敲了敲,而后拿定主意朗笑道:“蜜娘,等歇芳楼夺得今年的魁首之后,我送你一处园子以做庆祝如何?”   孟瑶华一脸疑惑的看向兄长,不知他又在作什么妖?   辛励看向孟放的眼光却越来越冷了,心中暗暗冷笑:送园子?莫不是要金屋藏娇?连个名分都不给,直接接去做外室?   孟放压力山大的顶着龙霆隐怒,深觉自己是拿性命在拱火,可若不来一剂猛药,凭借二人这温温吞吞的态度,妹妹的本命蛊怕是会越来越不好对付。   午膳用到一半,孟放的贴身随从靠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他顿时惊的立马站起身来,忙朝外边走去,甚至都顾不得打一声招呼。   良久之后,孟放遣人回来十分歉意的跟孟瑶华说道:“大公子有急事先回府了,还请沈娘子在此处玩的开心。”说着,他呈上一个鼓鼓的荷包给孟瑶华,孟瑶华拿在手里颠了颠,还挺沉,行叭。   辛励却直接把香囊丢了回去,他语气有些生硬的说道:“少弄这些把戏,蜜娘又不是没人陪,没钱花,这里没你什么事了,退下吧。”   辛励实在是威压太重,那随从闻言拿着香囊就跑了,孟瑶华都来不及制止!她就纳闷了,她哥的钱她怎么就花不得了。她十分怨念的看了辛励一眼。   辛励把人撵跑后,状似无意的清了清嗓子,他的眼角余光偷偷的瞄了她一眼,而后意味不明的问道:“喜欢他送你园子?”   “啊?”孟瑶华愣愣的看着他,不明所以。   辛励夹了一口菜到她的碗里,气度从容的解释道:“你可知男人送你园子是何意思?”   “什么意思?”孟瑶华好奇的问道。   “要你做他外室的意思。”辛励淡淡的回道。   噗!孟瑶华闻言差点没把饭喷出来,她连声道:“失礼,失礼,他不会的。”   辛励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过了半晌他又问:“你喜欢什么样的园子?”   孟瑶华连连摆了摆手道:“我不喜欢园子。”   辛励满意的点了点头,他自己吃很少,却不停地给孟瑶华夹菜,直吃得孟瑶华腹部溜圆,她撑得放下碗道:“别夹了,我饱了。”   辛励去结账时却被店里伙计告知早已结过账了,他微微冷哼一声,气定神闲的离开了柜台。   百家茶馆搭台子争相斗艺,依歇芳楼的水准不出意外的话定能脱颖而出,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是洛阳城新开的茶馆漱玉楼,漱玉楼的东家是一个从青州来的舞姬,最擅剑舞,锦衣玉貌,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一舞《剑器》动四方!   漱玉楼隐隐有与歇芳楼争魁的架势,歇芳楼的其他娘子招架不住,只得前来请孟瑶华来出招儿。   盖因茶楼争魁关系到未来一年茶楼生意的好坏,轻易马虎不得。   孟瑶华养精蓄锐之后,决定亲自登场,拿出她的拿手曲调来与之争锋。   西园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众人皆知这日是百家茶楼争魁的日子,乐得在此凑个热闹,尤其是歇芳楼和漱玉楼打擂台打得不可开交之际。   在歇芳楼的舞姬败下阵来后,孟瑶华抱着琵琶登场了。   琵琶声起,如银瓶乍破水浆迸,大珠小珠落玉盘,嘈杂的声音逐渐隐去,四周安静了下来。   隔壁漱玉楼的东家还在翩翩起舞,她台前的花篓里已经快装满了牡丹叶子,百家茶楼争魁,哪家茶楼集的牡丹叶子最多,哪家就夺魁,别的茶楼一开始紧紧盯着歇芳楼,没想到被半路杀出来的漱玉楼争了先。   在孟瑶华上台前,歇芳楼已见败势,而漱玉楼却赢的轻松自在。   不过这一切从孟瑶华上台那一刻起便悄然变了,一阵琵琶前奏响起,歇芳楼台前的花篓里的牡丹叶子开始慢慢增长,隐隐有追上漱玉楼的架势。   漱玉楼的东家开始拿出看家本事,试图多赢得一些牡丹叶子,她舞步轻旋,像一只蝴蝶一样在舞台中央旋转,偌大的裙摆随舞步和清风扬起,像一朵盛开的芍药花。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孟瑶华开腔唱曲儿,清音仙引行人纷纷驻足倾听。   漱玉楼东家的舞步滞了一下,漱玉楼自己的奏乐也被孟瑶华的歌声吸引,节拍出现了暂时的紊乱,两强争魁哪怕是很细微的疏忽都会造成极为严重的后果。   有些要求极为苛刻的行里人不约而同的将牡丹叶子投给了歇芳楼。   但亦有人喜欢漱玉楼东家婀娜的舞姿,继续往漱玉楼的花篓里投牡丹叶子。   如果孟瑶华的这首《春江花月夜》结束后,歇芳楼的牡丹叶子仍是不敌漱玉楼的话,那就代表歇芳楼彻底败了。   孟瑶华的《春江花月夜》已然唱至中部,两楼的牡丹叶子数额大致僵持住了。   就在这时,一道极为悠扬清柔的笛声响起,为孟瑶华的歌声伴奏,众人心神为之一振,连西园中的鸟雀都被笛声吸引了过来,绕着孟瑶华和辛励翩翩起舞。   人们大抵都没听过如此超绝的奏唱,一时间都听呆了去,春江潮的起伏,花月夜的静谧,歌声和笛声出人意料的合拍和缠绵,人人都沉浸在孟瑶华的歌声里。   就连漱玉楼的东家都跳下自己的戏台子,登上歇芳楼的戏台继续跳舞。   曲毕,歇芳楼花篓里的牡丹叶子多到溢了出来。   西园的掌事宣布,此次百家茶楼争魁,歇芳楼胜!   众人纷纷向前表示恭贺,孟瑶华抱起怀中的琵琶向众人一一道谢。   “我叫阿莞,是漱玉楼的东家。”那绝色舞姬大大方方的过来和孟瑶华打招呼。   “沈蜜娘,歇芳楼的南曲教习娘子。”孟瑶华敛袂施礼,自报家门,见周围的人散开了些,她神秘一笑道,“也是歇芳楼的东家。”   阿莞见她人前端庄人后调皮,觉得十分有意思,遂起了结交之意。   本来她今天打擂台是想将漱玉楼的名声打出去,没成想东都洛阳的茶馆这么不禁打,三五不时的败下阵来,她正觉无趣之时碰到了这个叫沈蜜娘的女子,顿时来了兴味,她本来就是舒朗大气的性子,并不计较这一时的输赢,只当来交个朋友。   孟瑶华见眼前之人的性子十分讨喜,亦生了结交之意,她在长安和洛阳的朋友少的可怜,几乎是没有,平日里一个人待着倒也无趣,多认识些朋友,一起谈天说地倒也快活。   是以,两个花容月貌的小娘子一见如故,约定改日再弹曲奏舞之后俱回去收拾行囊,准备回家。   辛励一直跟在孟瑶华身后,看她答谢诸人,看她结交新友,看她收拾行囊,看她……不看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面前,开口询问道:“你的嗓子恢复了?”   孟瑶华情不自禁的后退两步,额……刚刚光想着竞艺了,倒是忘了遮掩喉咙沙哑之事,此刻见面前之人来兴师问罪,她摸了摸鼻子,莫名有几分心虚,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她沙哑着声音说道:“还……还没……”   辛励默默的看了她半晌,低声叹道:“小骗子!”语气莫名的宠溺,清冷的声线中带着一丝低沉的磁性,激得孟瑶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刚欲转身离开,却又被那人叫住。   他并没有说话,只将手中的牡丹叶子轻轻放入她的手心里,想必这片特制的牡丹叶子被他攥在手里许久了,叶片有些轻微的褶皱,还馀留着那人掌心的温热,这片温热透过孟瑶华的肌肤一下子传入她的心田,心间仿佛有玫瑰花在悄然绽放。   她将牡丹叶子握在手心里,抬眸倩笑道:“今日多亏金公子出手相助。”   “小事,不必言谢。”辛励轻声回道。   马车踢踢踏踏往歇芳楼的方向赶,孟瑶华总觉得脸上有微微的烫热感萦绕不去,不知是怎么了。   今年的歇芳楼又夺魁了,楼里自然有庆祝活动,辛励作为此刻夺魁中的大功臣,自然被歇芳楼奉若上宾,连吃庆功宴都是安排在孟瑶华身边。   孟瑶华不善饮酒,别人敬的酒都被辛励不动声色的接了过去,一杯又一杯,辛励脸色如常,一双绝美的桃花眸子却越喝越潋滟了,像春江花月夜的秋潮,忍不住让与他对视的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孟瑶华近距离的打量着那双风华无双的美眸,不禁叹了一口气,这么美的眼睛居然是半瞎的,可惜,可惜。   她本身最拿手的也不是唱小曲儿,她是落月城的蛊医,医术才是她的拿手好戏,她对眼前这人的眼睛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如果可以的话,她想治愈这双天下最美的眼睛,方不算暴殄天物。   夜幕静静地来临,今日大家都很尽兴,酒席撤下后,孟瑶华又唱了三首小曲儿,她亲自将辛励送出了歇芳楼。   月华满天,二人站在华灯之下,孟瑶华与他施礼告别,辛励略微站了站,他蓦然靠近了一下,孟瑶华心跳如鼓,仿佛有什么柔软又温热的东西擦了她额头一下。   “是一片春红。”辛励将她发髻上偶然沾到的花瓣取下来握在手中说道。   今年洛阳的春天,似乎格外长了些,辛励骑在白马上,心潮澎湃涌动。 第20章   孟瑶华回到洛园之后,躺在榻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心中不断反复揣摩那人的唇到底是不经意扫了一下自己的额头,还是早有预谋?!   应该不是早有预谋,她又不是他心爱的姑娘,他主动亲自己干嘛?但若说是不经意的,那也太巧了,不是嘛?!   而且,今日一整天他都在自己身边呆着,他的桃花酥都被自己吃掉半包,倒……倒仿佛他去全盛斋买桃花酥是借口,假装与自己偶遇才是真的。   哎呀,不想了,想太多容易自作多情,他又没说过心悦自己,那就当一切都是巧合,不往深里去解释,免得心绪起伏不定,自己对他的图谋只能定义在取个火上,其余的便不能再有了,世上男子多薄情,想的多了容易害了自己。   孟瑶华翻了个身,将被子往上提了提,闭目养神半日,还是睡不着,哎。   这厢辛励回了上阳宫,早晨买了一包的桃花酥,如今只剩最后一块了,等明天起来再给十六吃吧。   他将手心里握着的那片花瓣夹在自己常翻阅的史册里,书案上还有几摞奏折等着他批阅,他换了一身柘黄色圆领窄袖的绣龙袍,端坐在案前批阅奏折。   亥时末,奏折批阅完毕,辛励搁了笔,沐浴更衣后躺在御榻之上细细回味白天所发生的事情,看她吃饭,听她唱曲儿,百家茶楼里的当家娘子数她最耀眼,在西园的时候,有不少年轻郎君都红着脸来跟她打招呼,甚至胆子大的还能鼓起勇气跟她说笑两句,只得她一两句的礼貌回应,他们便像拥有了全世界一般,哼,没出息的紧!   辛励握紧手中的御被,羞恼的摇了摇头,心里默念道:她难道真的不知有多少郎君,拜倒在她的清妙歌喉之下吗?!也不知道避讳着些,女儿家的名声不要了?她不想着以后如何嫁人吗?听说这段时间孟放跟她打得火热,她不会真的以为孟放会娶她吧?!绝无可能,就算孟放想娶她,孟怀鸣那老东西也必不会答应的!   他的手心处还有些明显的温热,不容忽视,仿佛那片春红还贴在手心上一样,他闭目回想起那个意外,嗯,对的,一定是意外!心里一直暖融融的,唇瓣至今还有些微微的酥麻,鼻息之间尚可闻到那片馥郁的香气,和馀留在他鹤氅上的香气一模一样,他翻了一下身子,政事带来的疲倦一扫而空,夜已经深了,他依旧精神抖擞。   他睁开眼,望着窗外的明月,渐渐地放空自己,睡意朦胧。   他仿佛又回到了北境,回到了金州城,金州有塞外江南之称,山清水秀,在这山水之间常常有美妙的歌声响起,有时是山野小调,有时是云间词,无论她唱的是什么,甜津津的歌声都能将人心的污浊晦暗荡涤一空。   辛励的神魂在此间方得片刻安歇。   次日下朝之后,小十六看到上阳宫的白玉盘中有一块桃花酥,酥皮上印着“全盛斋”的红戳,知道皇兄是特意为自己留的,遂也不客气拈起便吃,昨日一早他找皇兄来检查功课,却发现皇兄一天都不在宫里,直到今日他在上阳宫的点心盘子里发现一块全盛斋的桃花酥,他才明了皇兄昨日的去向。   什么点心能买一天?!小十六边吃桃花酥边暗暗偷笑,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他不明白怎么有人买点心只买一块?!真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不过,皇兄能主动出宫去找教习娘子,在他看来比什么都重要。   然而,一连数日,皇兄又没有出宫的意向,真真是帝心难测,十六一时也拿不准皇兄对沈娘子的态度了,有所松动,却不多,也不知皇兄心里到底是如何打算的?哎,可怜他这个给人做弟弟的,天天操心。   辛励十分熬得住,直把小十六急得团团转,小十六不止一次旁敲侧击的在他跟前撒娇道:“皇兄,我想吃桃花酥,吃全盛斋的桃花酥。”   皆被辛励一句:“堂堂男儿,怎可如此沉湎于口腹之欲?!”怼回!   小十六哑然,好好好,你清高,你了不起!   其实也不是辛励不想出宫,是他心底有些涩然。   那次从歇芳楼回宫后,他晚上睡的极好,次日一醒便觉身体有些异样,他看着亵裤之下微微鼓起的山丘有些怔然,怔然间还带有少年特有的羞涩。   皇族男子十四五岁便要安排女官教导人事,之后会选特定的宫女放在屋子里,然而他的情况有些特殊,他十四五岁的时候,父亲受巫蛊之祸牵连,皇储身份已然被废,当时家里十岁以上的男丁都被发配凉州,他虽然有皇族的血统和身份,却完全没有皇族的待遇,在朝不保夕的凉州,哪里还能记挂着这档子事儿,吃饱了活下来才是每日最应该考虑的事情。   后来他为了给父亲翻案,将所有的心计都用在了杀敌攒军功上,军中大多都是糙汉子,他偶尔也能听到一两句荤段子,笑笑也就过了,并未太在意。   再后来,他被奸人构陷,身中奇毒,命在旦夕,犹如风中残烛,不知何时就被吹灭了,心里每日想的不是如何夺回凉州就是自己到底还能活几天,在自己死之前要做到哪些事情。   然而,他没有死,而是完完全全的活下来了,可他心爱的姑娘却死了。   是以,他的身子也归于沉寂,不会对情爱之事有任何反应。   但……那晚在歇芳楼门前,他不过是为沈蜜娘摘得头上的一瓣春红,嘴巴不小心扫到了她的额头,嗯,就是不小心扫到的,没想到第二日清晨他的身子有缓缓苏醒之势,这令他十分无所适从。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自己,该如何面对死去的阿妧,又该如何面对沈蜜娘,只好将自己蜷缩在繁琐的政事里,不去想不去理会。   可一旦闲暇下来,还是会不经意的想起身体逐渐苏醒的感觉,他曾经是大尚最有名的少年将军,迎敌冲锋陷阵未尝有退缩的时候,也未尝有败退的时候,怎的遇到这种事儿,他反而像个胆小鬼一样畏手畏脚的?这不像他的性格。   可他又不知该如何处理这种情况!找十二问问吗?那家伙是个花花公子,桃红柳绿一大堆,看似颇通风月,实际也不过是个对情\事懵懵懂懂的少年罢了,小十六还小,都不到通晓人事的年纪,他亦没什么交心的朋友,登基前谁会正眼看废太子的子嗣?登基后谁敢跟帝王交心?   思及此处,辛励略叹了一口气。   盛福不由温声问道:“圣上何故忧愁?”   辛励假咳两声,状似无意的提起:“盛福,朝中哪个臣子家中夫妻和睦,琴瑟和鸣?”   盛福心内一惊,虽然他不知圣上为何会如此问,但作为帝王的贴身太监,他如何不知圣上身体的古怪,圣上一直对风月之事闭口不谈,宫里的嫔妃也未曾临幸过一个,他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啊,那日清晨圣上身体的异样,他也发觉了,只是圣上不提,他亦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如今见圣上终于肯开窍了,他心中如何不高兴?   是以,见圣上这么问,盛福憋回眼中的泪水,搜肠刮肚的想了一番道:“论夫妻恩爱,鸾凤和鸣的,当属季太傅啊!”   季青麟?不是太皇太后的人,亦不是孟怀鸣的人,在朝中属于纯臣,又身担太傅一职,本就有辅佐、教导君王之责,辛励转念一想,低声道:“宣!”   绯衣使去太傅府传旨,半个时辰之后,季太傅步履蹒跚的走进上阳宫,叩首面圣。   辛励急迎两步,上前虚扶一把道:“太傅不必多礼,来人,看座。”   季太傅琢磨了一路也没琢磨出来陛下因何事宣见自己?朝中之事都处理的井井有条,亦没有发生什么震惊朝野的大案,陛下天资聪慧,是天选的明君圣主,能让陛下困惑的事情并不多。   左右是想不明白了,他直接问道:“不知陛下宣臣来所为何事?”   辛励轻咳一声,慢条斯理的回道:“朕听说太傅与夫人夫妻和睦,举案齐眉,相携已过五十春秋,着实不易啊。”   季太傅闻弦音而知雅意,他乐呵呵的点了点头道:“此生有拙荆为伴,是老臣的福气。”   辛励一合手掌,他随口说道:“朕有个友人,注意是朕的友人,不是朕。”他特意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强调了一下,而后继续道,“近来颇有些姻缘之事的困扰,朕想着不如替朕的这位友人询问一下太傅。”   季太傅点点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回应道:“陛下请讲。”   辛励在季太傅和煦的目光下,渐渐红了脸庞,他思索了片刻继续道:“朕的这位友人,曾经有个心爱的姑娘,可惜天公不作美,红颜薄命,这个姑娘在成亲前便去世了。后来朕……朕的这位友人又遇到了一位姑娘,这位姑娘与先前的那位姑娘同样爱唱小曲儿,爱说笑,朕的这位友人不知不觉与她走的近了些,朕的这位友人想知道自己到底是在追寻一个不可能的影子,还是已经对这个姑娘动了心?”   季太傅猛然吃到这样一口大瓜,颇为心惊,只是到底是三朝元老,养气的功夫还是挺炉火纯青的,见陛下对自己如此坦诚,自己也不能敷衍糊弄了事,于是他说道:“陛下,老臣以为眼睛可能会骗人,心魂可能会迷惑,但身体永远不会说谎,琴瑟和鸣也好,男欢女爱也罢,喜欢谁是会情难自禁的想靠近谁,当然啦,人生在世也不完全靠着身体上的欢愉,因为想要亲近所以乐于去了解,然后再进一步判断是否适合自己,正所谓发乎情,止乎礼。”   辛励心神一凛,点点头道:“朕受教了。”   君臣又相谈半晌,季太傅告退之后,辛励思索了许久,觉得应该试试太傅说的办法,他还得出宫一趟,于是他把十六揪来一本正经的问道:“十六,你想不想吃桃花酥?”   小十六点头如捣蒜,他哪里是想吃桃花酥,他想要皇嫂嫂。 第21章   辛励自觉是个大方的兄长,既然幼弟想要口点心吃,他有什么不能满足的?   于是,兄弟二人乔装打扮一番,出宫径直去了全盛斋,这时天已大亮,早市的门早就开了,全盛斋对面的歇芳楼门前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生意热闹的紧。   辛励想着自己的心事,有几分踟蹰不前,是以他在全盛斋磨蹭了好半天,给小十六买完桃花酥,又看了好几样别的点心,颇有耐心的一一问过,而后心不在焉的瞟向对过的茶楼。   小十六低眉想了想,他提议道:“九哥,我口渴了,咱们去对面喝盏茶好不好,这些点心还温热着,此时喝茶吃点心岂不妙哉。”他心里暗道:哥啊,你再探头张望,脖子都快伸进对面的歇芳楼里了。   辛励闻言低头瞅了小十六两眼,叹了一口气,罢了,想喝杯茶并不是什么难满足的要求,况且他又不是个苛刻的人,于是点了点头答应了。   兄弟二人猫猫祟祟的开了歇芳楼天字一号雅间,自有歇芳楼的伙计送上好茶好饭。   小十六状似无意的问起楼里的伙计道:“小哥儿,怎么今日没见教习娘子露面?”   那伙计神秘一笑道:“今日有重要嘉宾前来,沈娘子需要做些准备。”   辛励心里咯噔一下,什么样的重要嘉宾需要当家娘子做准备的?比他还重要吗?他脸色微微冷了冷,坐在一旁沉默不语。   小十六如何看不出兄长的面色有些冷?他主动问那伙计道:“什么样的嘉宾需要教习娘子出面招待?”   伙计卖了个关子道:“客官今日来着了,一个时辰后自见分晓,保证让您不虚此行。”   小十六点了点头道:“拭目以待。”   辛励起身却向听风阁走去,小十六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子,也跟着兄长进了听风阁。   此时,孟瑶华正在与漱玉楼的当家娘子阿莞排演今日的曲目,乍然听得夏禾的禀告,她手底的琵琶弦不经意间走了一个音,她垂眸沉思一瞬道:“罢了,让他进来吧。”那活祖宗谁拦得住?!   是以,辛励兄弟被放进听风阁。   辛励打眼一看,满屋子的妙龄女郎,他微咳一声掩饰尴尬,他……他还以为是……算了,不提也罢。   桃枝另支了一个茶几,搬了两个月牙兀来招待辛励兄弟。   小十六虽然才十三岁,也是知道害臊了,见在场的都是姑娘,他的脸微微热了一下,紧紧的跟在兄长身后默不作声。   这时偏偏蛮蛮一眼看到了他,二人年纪正相仿,说话正方便,蛮蛮喊了一句:“金石榴,你怎么来了?”   这时所有的人都向他们看了过来,小十六身子一僵,小脸爆红,他恼羞成怒的横了蛮蛮一眼,扯着月牙兀就坐在了蛮蛮身侧,义正言辞的纠正道:“首先,我不叫金石榴,金是我的姓氏,十六是我在族中的排行!是十六不是石榴,四声和轻声你分不出来吗?”   “这有什么区别吗?金石榴。”蛮蛮一边磕瓜子一边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疑惑的问道。   “闭嘴,叫我金宏!”小十六气急败坏的说道。   “好的,金石榴。”蛮蛮点了点头道,她很大方的分了小十六一把瓜子道,“你今日倒是来的巧,洛阳城两大茶楼的当家娘子今日在歇芳楼联袂演出,百年难得一见,真乃曲苑一大盛事。”   小十六好看的桃花眼一会儿看看孟瑶华一会儿看看自家兄长,他敛了敛神色接过蛮蛮递过来的瓜子,轻声应道:“确实很巧。”   他看了看身侧这个天真烂漫傻乎乎的小姑娘,决定套点有用的话,争取让兄长的情路顺遂一些。   于是,他笑了笑说道:“漱玉楼的当家娘子来歇芳楼演出,消息是瞒着的?”   蛮蛮不疑有他,轻声回道:“我阿姐的人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阿莞姑娘的人气更是不遑多让,早早的将消息放出去的话,歇芳楼不得被挤塌了。”   小十六点点头继续问道:“那倒也是,不过时常捧教习娘子场的客官也不知道?”   蛮蛮忽然凑到小十六的耳边说道:“若论捧场,谁抵得过你兄长?他知道吗?这事儿端看一个缘分。”   小十六心中暂定,如今看来没什么人能超越兄长的位置,这便好,这便好。他阿兄在旁的方面聪明绝顶,在情之一事上笨拙的令人心惊,少一个情敌是一个的。   小十六和蛮蛮凑在一堆儿看孟瑶华和阿莞姑娘排练。   辛励独自坐在花阴下心不在焉的想着季太傅的话,他一会儿抬眸定定的看孟瑶华一眼,一会儿垂眸沉思,心里默默自问:自己到底想不想亲她?!   他想了半晌还是想不明白,越想不明白越纠结,越纠结就越渴望想通,一双潋滟的桃花眸子越来越深邃。   等到了休息时,孟瑶华和阿莞一起喝茶解渴,阿莞俏皮的眨了眨眼睛道:“情郎来了,你还跟我在这儿消磨什么?”   孟瑶华腾的一下子红了脸,她轻轻捏了阿莞的脸颊一下道:“你在浑说什么?”   阿莞示意孟瑶华看向辛励那边,她打趣道:“看他那双眼里的柔情都快溢出来了?你还骗我说不是!好啊,我们是不是最好的朋友了?!”   孟瑶华嗫嚅一下,强自辩解道:“你看清楚了,他天生一双桃花眼,看棵朽木都深情款款的。”   阿莞爽朗笑道:“我看也不尽然吧,毕竟谁会看根朽木越看越深情呢。”   阿莞的一句玩笑话,将孟瑶华逗的脸更红了。   辛励频频向那边看过去,周围都是灰蒙蒙的一片,乏善可陈。只有蜜娘穿着红色的石榴裙,一张俏脸也被石榴裙映的越来越红,他压下心底蓦然汹涌的悸动,此刻他终于想明白了,他是想要亲近她的。   思及此处,他放下手中的茶盏,蓦然站起身来朝她走去。   阿莞见辛励走过来了,她拍了拍孟瑶华的肩膀,意味深长的一笑,识趣的退到一旁喝茶。   孟瑶华被他上次那个似是而非的吻折磨的寝食难安数日,这才刚刚好些了,偏生这人又来招惹她,真真是……   辛励垂眸看着眼前的姑娘粉面桃腮,煞是惹人怜爱,他心底不知不觉间又软了三分,看着她红彤彤的脸庞,他十分好心的问道:“可是最近天热了?怎的脸红成这样?”   他不提还好,这一提让姑娘家的脸面往哪儿搁?!孟瑶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尴尬羞窘的要命!天啊!谁来救救她!   辛励见她低首不语,他又轻声问道:“怎的不叫膳房的人做些沆瀣浆来饮?清热又解暑。”   孟瑶华手指来回的搅弄着手中的丝帕,她低声道:“我才不喜欢喝甜的呢。”   辛励点了点头又提议道:“那就喝些梅子汤来也是好的。”   不是……她脸红哪里是热的??!   辛励看着她娇艳欲滴的模样,心里像吃了一枚极甜的桑葚,他又浅笑道:“刚刚唱了许久,累不累?”   孟瑶华摇了摇头,她此刻只想逃离现场。   不过,她抬头迅速看了他一眼,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他的弟弟说他的眼睛分辨不出色彩来,那他是如何知道自己脸红的?   她想了想用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金公子,待会儿我和阿莞上台演出,你说阿莞是穿这身舞衣好看还是穿一袭荷叶绿色的舞衣好看?”   辛励抬眸扫了一眼阿莞,低头见眼前之人穿的是红色石榴裙,他略想了一下说道:“阿莞姑娘跳的是剑舞,娇艳的颜色反而不相宜,还是荷叶绿更衬她。”   孟瑶华闻言心神一凛,她之前只以为他弟弟说他眼睛不好使是托辞,如今看来倒是真的了,因为阿莞此时正是穿的荷叶绿舞衣,他却分辨不出来。   他的眼睛这样漂亮,却分辨不出这世上的色彩,唯一能看到的大抵只有她身上的颜色,孟瑶华顿时涩然,心底五味杂陈。   她仔细思索过他的这种情况,用情至深又突逢打击才会这样,应该算是心结的一种。   可他偏偏又只能看到自己身上的色彩,这就有些奇怪了,为什么?   解铃还须系铃人,阿妧姑娘死了,这是辛励心中的死结。   而自己的出现,在金氏兄弟看来,确实是扭转乾坤的一丝生机。   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暗道:医者仁心,就当是积德行善好了,她对他的眼睛越来越感兴趣了。   孟瑶华怔怔的看着他的眼睛不说话,在辛励看来却别有一番滋味,他垂眸看着她嫣红的樱唇微微张着,有些呆滞的可爱,像是在问他讨要亲亲。   他眼角余光扫了扫四周,见众人皆有事在忙,并没有注意他们这里,他心底仿佛有暖阳入怀,心里明亮又温暖,他暗悄悄的凑近她耳边低声问道:“沈蜜娘,你想要我亲你吗?”   “什么?”孟瑶华愣了一瞬,没选择相信自己的耳朵,复又傻傻的问了一遍。   “我是说,你想要我亲你吗?”辛励低声问道,声音里透着微微的沙哑,像只小猫爪一样在她心里轻轻的挠了一下,她的心湖顿时涟漪四起。   她实在搞不明白了,他是如何堂而皇之的说出这种羞人之语的,亏他还是个书生呢,简直有辱斯文。   辛励见她一副羞愤欲死的模样,更觉她可爱非常,他轻声笑了一下,低声说道:“罢了,给你。”   有一阵春风拂面,孟瑶华只觉脸颊一软,荷塘上似有蜻蜓轻点尖尖角,又似月光推开了软纱窗,朝霞亲吻着初生的太阳。   她脸颊一酥,手里的琵琶差点也摔落在地。   那人的情况比她好不到哪里去,他亲完人就跑,一路跌跌撞撞差点一头撞到假山上!真真是贼胆只有一瞬间的爆发!   众人被二人的动静惊的齐齐望过来,孟瑶华早就没脸在这里待了,她转身欲要往屋里躲,被阿莞一把拦住道:“好哇,你居然还在骗我,还说他不是情郎?刚刚那副鸳鸯交颈的模样算是怎么回事?速速召来,今天不排练了,我要好好审审你。”   “呸!你眼里就知道那点子风花雪月之事吗?赶紧练起来!”孟瑶华左右没脸了,这会儿反而强撑着硬气了起来。   她遥遥看了辛励的背影一眼,好!亲了她转头就跑!看她回头怎么收拾他! 第22章   孟瑶华携阿莞在歇芳楼戏台登台的那一刻起,消息不胫而走,看热闹的人与来看热闹的人将歇芳楼围了个水泄不通。   饶是如此,天字一号雅间的观戏视线仍不受影响,只要辛励推窗就可以看到孟瑶华身穿石榴裙,抱着琵琶唱不荒腔走板的《凉州词》。   辛励单手支颐,目光神秘莫测的看了一会儿,末了他似是随意的问了小十六一句话:“蜜娘如此兴师动众的唱《凉州词》,是不是喜欢我?”   小十六夹点心的竹箸一顿,他苦恼的拧了拧眉头,而后小心翼翼的回道:“也有可能是教习娘子喜欢《凉州词》,北曲的雄浑苍劲配阿莞姑娘的剑舞再合适不过了。”   辛励闻言十分不以为然,她哪里爱唱什么北曲,自己请她来唱每次都像把刀举在她头顶逼她唱一样。   思及此处,他抡起手边的玉笛,和着她的腔调呜呜咽咽的吹了起来。   众人为之一动,歇芳楼教习娘子的曲儿与漱玉楼阿莞姑娘的剑舞已是人间极品,这不知从何处飘来的笛声更如仙乐一般,为这歌舞增了三分灵气。   已经有耳朵灵的听出笛声来自天字一号雅间,不少人悄悄朝那边望去,只是以他们的角度却望不见天字一号雅间的分毫。   悠扬的笛声光风霁月般传到戏台之上,孟瑶华的脊背一僵,如此传神的笛声不用想就知道出自谁之口,哼!   她的目光不动声色的往天字一号雅间的方向瞟去,不料人影幢幢,她望不到他。   忽然台上若有惊鸿翻飞,他从天字一号雅间一跃而出,几个腾挪之后轻轻的落在了戏台之上,倚坐在戏台的横栏之上,直面孟瑶华,目光如炬。   孟瑶华拨弦的手指微微瑟缩了一下,俏脸微微泛着红晕,心中亦羞恼的紧,暗道:这人就不能要脸一下,这样大剌剌的看着她是闹哪样?生怕旁人不知他们之间有什么是吗?呸!不对!自己才跟他没什么呢!也不对,她对他还是有所图的,如此出色的容貌与才艺,说实话,选这人来当她未来孩儿的父亲,很可。   长长的一段凉州大遍完全演绎不出孟瑶华内心的复杂。   众人刚刚还在遗憾不知是何人吹出这样仙绝的笛声?如今正主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反倒是不敢细看了。   来往歇芳楼的客人里不乏高官厚爵之人,他们自是认出来辛励的身份,那可是当今圣上鱼龙白服,哪个有胆子敢戳破他的身份,然而看破不说破,他们心底亦忐忑极了,毕竟平素里都是别人表演才艺给圣上看,他们有几条命敢心安理得的听圣上吹笛子?可若是就此离去又舍不得沈娘子的歌和阿莞姑娘的剑舞,真真是左右为难,左右为难啊!   就算认不出辛励真实身份的人,见这少年如此美貌又气度高华,将玉笛吹的出神入化,亦知他不是平庸之辈,更何况他回回来歇芳楼都开天字一号的雅间,亦知其家世不俗,不知是哪个高门世家的公子偷偷溜出来玩耍,是以不敢轻易将其唐突了去。   辛励不理会别人怎么看,他潋滟多情的桃花眸子只看得到怀抱琵琶的那一人,萧萧北曲被他吹出了几分春风柔情。   歌舞毕,阿莞舞了个绝妙的剑花收尾,离场之后她在后台跟孟瑶华碎碎念道:“你们俩谈情说爱能不能在台下谈,直接在台上眉来眼去,黏黏糊糊,拜托!本姑娘跳的可是剑舞!不是绿腰!”   孟瑶华:“……”   辛励连连告罪后,将孟瑶华拖入天字一号雅间,小十六十分识趣的自动消失,找蛮蛮拌嘴逗闷去了。   雅间的房门一闭,吵闹的喧哗声顿时被关在了门外,雅间里目前只有辛励和孟瑶华。   孟瑶华心里一抖,她仰头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不是跑了吗?还回来做什么?”   辛励低笑一声,将手中的玉笛敛起,见眼前的姑娘气鼓鼓的模样,他不禁心底一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哭笑不得:“抱歉,头一次主动亲姑娘,经验不足,还望见谅。”   孟瑶华的脸皮到底不如他厚,说了没两句话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后来一想先不能钻,此刻钻了,日后还不得被他拿捏的死死的,她得支楞起来!   于是,她叉腰理直气壮的说道:“金公子,你行径如此轻薄,当真不知羞吗?”   辛励桃花眸中春/潮涌动,他深深的看着她,沉默不语。   他这一系列的表现在孟瑶华看来就是做贼心虚了,于是她的气势更强硬了三分,她提声问道:“我准你亲了吗?我才不是欢场上迎来送往的卖笑人,任由轻薄。”说着她把手臂上的金钏亮了亮道,“我有这个!”   那金钏上绑着一根金缕带,在茶楼、勾栏、戏院等喧闹场所,这根金缕带将佩戴之人与贱籍女子区分开来。   辛励见眼前的姑娘越说越委屈,他低声叹息道:“我没将你看作是那等女子,是我心悦你,这才想要……”   孟瑶华被他的这番话惊的杏眼圆睁,她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他说他心悦她?!这是什么意思?!   “不信?”辛励轻声问道。   孟瑶华猛的摇了摇头,说真的,她不信!若说她在他的眼里有几分特殊,这她信!若说他心悦她,打死她都不信,他……他不是喜欢阿妧姑娘吗?怎么会对她产生什么男女之情。   于是孟瑶华深吸一口气道:“金翊,你现在还能分得清我和阿妧姑娘吗?我身上是有些她的影子,但确实不是她啊,我自幼在江南长大,十六岁嫁给富商为妻,今春与其和离,我有自己的人生。”   “我知道……”辛励低喃道,“阿妧不是你,你也不是阿妧。”   “那么,你亲我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孟瑶华抛却女儿家的矜持,与他开诚布公的谈论道。   辛励不知何时又向前走了一步,他现在离她很近,二人呼吸相闻,只要他略微一低头就能亲吻到她的额头,然而他没有这样做,他轻轻的偏了偏头,附在她的耳边低喃道:“春花与秋月,夏风和冬雪,这些我都没想。”   孟瑶华的耳朵传来一阵酥麻轻痒,她长如鸦羽的密睫轻微颤了颤,接着她又听那人说道:“我听到了内心轰鸣声,耳边似有轻雷炸响,怕你拒绝,怕你生气,又担心给不了你快乐。蜜娘,你想跟我共赴极乐吗?”   辛励的话在孟瑶华的耳边炸开了花,她从不知这人说起话来这么一套接一套的!   但她心底分明,自己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令一个心思沉沦绝望的人,陡然间态度发生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如此接近自己,必有所图。   如是想着,她心底泛起的涟漪也逐渐平息,她深吸一口气佯作镇定道:“你想与我共赴极乐?”   辛励低垂着眼帘,遮掩住眸中的惊涛骇浪,听到她的话后,他轻轻的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尾音好似有钩子一般,勾得孟瑶华心尖颤了颤。   她默默想了一会儿,终于理清楚头绪,她觉得他对她的目的不简单,她亦对他有所图,两人可以说是一拍即合!只是这场游戏的主动权必须得掌握在自己手里,如此她方才安心,于是她扬眉道:“你得听话,我要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我说可以亲了,你才能亲,我不说你不许亲。”   辛励点了点头,郑重其事的回道:“可以,不过……我可以问吗?”   “问什么?”孟瑶华疑惑道。   “问我可不可以亲你?”在厚脸皮方面,辛励依旧更胜一筹!   “不可以问!”孟瑶华恼羞成怒道。   “那我忍不住了怎么办?!”他的桃花眼里一片纯然,仿佛不是在讨论风月,而是在问人讨一杯温茶解渴。   他低沉的声音传入她的耳内又是激起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她情不自禁的往旁边移了移步子,回头怒视这坏胚道:“忍着!忍不住了亲它!”她顺手将桌上的一碗蹄花端起来塞到他怀里。   辛励慢条斯理的将蹄花放回桌上,他双臂抱胸,好整以暇的说道:“蜜娘当真不肯怜惜我吗?”生生的将她一个好人家的姑娘说得跟陈世美一样!岂有此理!   孟瑶华绞了绞手中的帕子,抬头十分为难的看了他一眼道:“如果你听话,我也不是不能通融。”   “嗯!”   孟瑶华眼前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她明明逃脱了他几步远,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她又回到了他的怀里,他刚要俯下身去亲吻,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屋内的二人立马站定!辛励眸中带着被打断的微愠,他抬眸扫了一眼门口,顺手帮她抿了一下鬓边的碎发,而后声音微冷的说道:“进!”   夏禾火急火燎的走了进来,将孟瑶华拉到一旁说道:“主子快去看看吧,孟大公子出事了!”   “什么?!”孟瑶华心底一惊,她现在哪里还有闲情逸致谈风论月,忙急匆匆的跟夏禾走出了房门。   辛励一向耳聪目明,自然将孟瑶华主仆二人的对话听了个一干二净,他眼底怒意顿起,孟放对她来说就那么重要吗?听说孟放出事她头也不回的走了,甚至都没有再看自己一眼。   他垂了垂眼帘,生气了! 第23章   孟瑶华红着脸从天字一号雅间逃也似的急走出来,她将夏禾拉的远了些,直至关了听风阁的门,她才问道:“到底出了何事?”   自那日兄长从西园不告而别后,她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看到他了,想着他刚回洛阳,必然是公务繁忙,自己亦没有多加打扰,没想到再次听到他的消息却是他出事了?!   “大公子在府上殢酒太过,今早急呕了几口血,如今已经病倒在榻了。”夏禾焦急的说。   孟瑶华心下大骇,兄长少年得志一向冷静自持,虽然平时亦爱饮酒,但都有度有量,从不会酗酒,而且他在边关历练期满,正是升迁考核之际,稍有不慎便会被言官参一本,得不偿失。他不会如此放浪形骸的,所以他到底遇到什么难事了?   她连忙交代了掌柜娘子几句话后,再顾不得什么,匆匆忙忙的坐了马车朝齐国公府赶去。   齐国公府的主子们都在长安,如今洛阳的府里只有孟放一个主子,显得格外冷清寥落。   孟瑶华在门口悄悄出示了自己的腰牌,齐国公府的人忙将她放了进去。   “大公子呢?”孟瑶华一进院便出口问道。   “姑娘请这边来。”管家安安静静的将她引入孟放的院子。   想必郎中已经来过了,孟放的副将在给他煎药,见孟瑶华进院来,他忙站起身来躬身行礼。   孟瑶华摆了摆手道:“不必多礼。”   侍立在门口的兵卒十分有眼色的给孟瑶华掀开帘子。   孟瑶华急行几步,踏入室内,孟放正迷迷糊糊的躺在榻上昏睡,屋里酒气很重,他睡的并不安稳,浓墨般的眉头紧紧蹙在一起,仿佛打结了一样,口中时不时的溢出两句呓语,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端看着便觉得伤情极了。   孟瑶华叹了口气,坐在榻边的月牙兀子旁,单手搭在他露在外面的手腕上,凝神静气为他切脉。   半晌后,她疑惑的抬头问他的贴身副将道:“兄长最近公务很繁忙吗?”   那名副将眼神闪躲了一下,轻咳一声道:“还好,将军能应付的过来。”   孟瑶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这脉象就有点奇怪了,劳心伤情不是因为公务那是为何?   她不动声色的将搭在他腕上的手收回,未料却被人一把攥在手心里。   “阿菁,不要走!不要走……”   孟瑶华:“……”   谁料孟放的副将闻言大惊失色!他看向孟瑶华的眼神里带着遮掩不住的惊慌失措,口中不停找补道:“将军病糊涂了,姑娘别往心里去。”   孟瑶华敛下神色道:“无妨,他是我兄长,我还能挑他的礼不成?你们先下去吧。”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无声的退了下去。   孟瑶华从随身携带的瓷瓶里掏出一颗香气馥郁的药丸来,掰开孟放的嘴给他喂了下去,未几多时,孟放从昏睡中幽幽转醒。   他睁眼看到孟瑶华不禁怔愣了一下,低咳一声问道:“蜜娘,你怎么在这里?”   “听闻你病了,我过来看看。”孟瑶华回道。   孟放挣扎着坐起身来,半靠在榻头上有气无力的说道:“我没事,不必担心。”   “我听说你日日在府上殢酒,可是有什么心事?”孟瑶华想了想还是多嘴问了一句。   “没有,不过是任职调令迟迟不肯下来,有些心忧罢了,不是什么大事。”孟放的唇色有几分苍白,神色颇为无精打采。   孟瑶华知道兄长没跟自己说实话,她也不好细问,只将瓷瓶中的药丸倒出几粒来,拿帕子兜好交到他手中道:“一天一次,一次一粒,等这些药丸吃完,你的病大概就好了。”   “好好好,阿兄就谨遵医嘱了。”孟放有气无力的扯出一丝微笑来,“谁的药都不如蜜娘的药好使。”   孟瑶华如何听不出他语气里的敷衍之意,遂也不好多问什么,她只说道:“你好好休息吧,我先回去了,有事让人给我递个信儿。”   孟放点了点头道:“好。”   孟瑶华见他已无大碍,起身作别,她刚走了两步,便听他在身后满怀心事的喊了一句:“蜜娘!”   “怎么了?”孟瑶华脚步顿住,回头问道。   孟放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你先回吧。”他又闭紧嘴巴什么都不肯说了。   孟瑶华只好点了点头道:“阿兄,我走了。”   “嗯。”孟放淡淡应了一声,目送她出屋。   跟在孟放身边的人都是他从军营里带出来的,口风紧的很,孟瑶华就是有心打探也打探不出什么来的,除非他肯自己说,思及此处她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缓步离开齐国公府。   在马车转弯的时候,孟瑶华身侧的车帘轻微晃动了一下,她不经意间抬头蓦然瞥见帘外一道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她心间仿若被人擂起一记重锤,震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她连声喊道:“停车!停车!”   车夫不明所以,但还是将车靠路边停稳。   夏禾和桃枝疑惑的看向她:“主子?”   孟瑶华的耳朵里却听不见任何声音,她跌跌撞撞的跳下马车,朝那抹人影离开的方向追寻而去,她绕着洛阳城繁复的坊道追了半日,仍是把人追丢了,她怔怔站在陌生的街道上,立了许久。   夏禾和桃枝亦急急忙忙的追了过来。   “主子在找什么?”夏禾出声问道。   孟瑶华猛然回过神来,她失望的摇了摇头回道:“没什么,回去吧。”定然是她眼花了,不然怎么会看到孟瑶光的身影呢?!   想起兄长莫名其妙的殢酒和梦呓,孟瑶华的心头仿佛压了一块石头,沉重的喘不过气来。   孟瑶光她不是死了吗?她暗叹了一口气,掩饰住心底蓦然升腾起的不安,既然人已早逝,便不要想那么多了,任何假设性的问题都是不公平的,对谁都不公平,不该想。   “回歇芳楼,罢了,回洛园吧。”刚刚下车那一番奔跑早已耗干了她的力气,她此刻精疲力尽的坐在马车里只想找个地方好好歇一歇,睡一觉。   辛励在歇芳楼里等了许久也不见孟瑶华回来,他面色沉沉的出了歇芳楼,带着小十六回到了宫中。   小十六见他今日有些不开心,十分乖巧的去了书房听夫子讲学。   辛励在上阳宫批阅奏折,忽而翻到了官员考核的折子,吏部给孟放的评价是甲上,孟放的职位该往上动一动了。   辛励搁笔思忖了半晌,他有意组建一支亲卫,孟放无论从各方面来考察都适合担任这支亲卫军的统领,只可惜他是孟家子,尤其是孟怀鸣那老狐狸的儿子,这不得不让他有些投鼠忌器的意味。   孟怀鸣作为大尚丞相,办事牢靠,手段雷霆,只是此人过于刚愎自用,且不知收敛,为自己所不喜。   孟怀鸣在朝堂之上已是权势滔天,若自己再重用孟放,恐怕不妥。但若因此不用孟放,倒也不是明君所为,他想了想将此奏折其余部分准奏,只在孟放的名字下面点了个点,意思是此人他还需再观察观察,另有留用。   等他把奏折合上放到一旁时,蓦然想起白天的事儿,突然心底有几分复杂难言,他招来自己的暗卫道:“听说孟放出事了,你去打探打探他出了何事?”   那道黑影抱拳躬身,动作利索的消失在了上阳宫。   辛励饮了一盏茶后继续批阅奏折。   夜渐渐深了,堆成小山模样的奏折终于被他批阅完毕,他捏了捏眼角,靠在御椅上休憩。   “主子。”上阳宫的窗棂上印出一道漆黑的身影。   辛励闻言睁开了双眼,声音里带着些许的疲惫道:“如何了?”   暗卫颇有几分为难的看了辛励一眼。   “但说无妨。”辛励道。   “是。”暗卫将头埋的更深了,他尽量保持住和缓的音调,言简意赅的说道,“孟将军在家殢酒,吐血昏迷了。沈娘子有去探望过,如今孟将军已无大碍。”   孟氏家风严谨,一连几代都是克己复礼的模样,纵然是孟放从武,行事作风也颇为稳妥,以前断没有醉酒伤身之事发生,他这是怎么了?   思及此处,辛励不由好奇道:“为何?”   暗卫小心谨慎的说道:“回主子,孟瑶光好像没死。”   “什么?”饶是辛励此刻也不禁惊讶出声道。   “孟放与孟瑶光之间,关系不寻常。”暗卫隐晦的提及。   辛励不由冷笑道:“齐国公府好大的胆子,都会欺君了!”   暗卫见龙颜大怒,他将头垂的更低了。   “抓住齐国公府的这个小辫子,留作后用。”辛励冷声吩咐道。   “属下遵命。”暗卫抱拳道。   辛励摆了摆手,暗卫悄无声息的退下。   辛励手中的御笔被他一掰两段,孟怀鸣那个老东西为了遮家丑就把他当傻子一样戏耍吗?岂有此理!   他冷肃的桃花眼随案前的烛光明明灭灭,良久之后他又沉声吩咐道:“将此事捅到沈蜜娘面前。”他就是要她看看孟放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值不值得她去关心挂念?!值不值得她去抛下他前往齐国公府探望?!   “是!”暗处传来一声坚定的应答。   夜愈发深了。 第24章   孟瑶华一连数日都窝在洛园里,没有出门。   她每当想起那日离开齐国公府后,在街角窥见的那道似是而非的身影,心情便不由的生出一丝丝烦乱,她宁愿是自己看错了,毕竟这世上相似的身影那么多,不一定就是自己心头想的那个。   说来自己见孟瑶光的次数极少,但每次见她都令人印象深刻,那是真真正正的国公府嫡小姐的做派,众星捧月,前呼后拥,站在人群之中极为耀眼,是这世间不少年轻郎君的白月光,只是她后来跟辛励定了亲,众人这才歇了心思,谁敢惦记皇帝的女人?!   或许只有那如明珠一样的女人才是辛励心中的皇后吧,才真正有资格母仪天下吧,不像自己生于山野之间,不通中原规矩,也做不来端庄大方的姿态,孟瑶华失落的垂下眸子,将手中的话本子覆于面上,遮住了明媚的阳光,也遮住了满心烦愁。   未料,面上的话本子被人一把揭开,一阵香风拂面,她只听那人笑道:“好哇,你居然在这里躲清闲,我岂能饶了你?!”   “阿莞,别闹!”孟瑶华将手背遮在眼睛上,阻挡住刺眼的阳光,下一瞬她被阿莞从摇摇椅上拉起,径直朝屋内走去。   阿莞笑道:“我在漱玉楼苦等你数日都不见你来,岂有此理。今日说什么你也得去我那里露露脸,你再不露面,我们漱玉楼的生意都快被你歇芳楼抢完了,到时候我可是要天天去歇芳楼打秋风的。”   孟瑶华暂别游丝杂绪,听着阿莞的说笑,她的心情也明朗了几分,左右自己闲呆着无趣,不如跟阿莞去漱玉楼排演。   阿莞是个爱热闹的性子,她的漱玉楼装扮的也颇有意趣,不单单是茶楼歌舞场,甚至有专门豢养奇珍异兽的院子供客人玩乐,楼里的生意十分火爆,并不像阿莞说的那样可怜。   孟瑶华的马车在漱玉楼跟前一停,大家便奔走相告,歇芳楼的当家娘子和漱玉楼的当家娘子又要合演啦!   孟瑶华刚抱着琵琶进门去,漱玉楼的大门便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阿莞一手拉着孟瑶华的手往后台走去,一边笑着招呼楼里的客人,忙的不亦乐乎,像只欢脱的喜鹊一般。   孟瑶华与阿莞在后台定妆完毕,前台的胡姬也正好跳完拓枝舞,报幕的小老儿卖足了关子,在台上说唱逗巧儿,被人拿果壳笑骂着敲下去了,众人口中调笑道:“谁乐得看你这张老树皮,快快将两位当家娘子请上来!”   另有伙计连忙打扫了戏台上的瓜子皮与果子壳等零碎杂屑,板鼓一通响,孟瑶华与阿莞联袂登场。   戏台旁有小幺儿臂腕上挎着花篮,时不时的随着节拍往台上散落花瓣,香尘飘飘,清歌顿起,喧哗热闹的漱玉楼顿时一静,阿莞随着孟瑶华的歌声翩翩起舞。   月落瑶台清歌起,仙娥素肌伴彩鸾。   众人耳眼皆醉,杳然出神,离戏台不远处的一个雅间里,有个面覆轻纱的女子怔怔的看着戏台上唱歌的人发呆,形容萧索,眉眼间流露出几分难以言明的复杂神色。   孟放坐在那女子对面,心不在焉的饮茶,垂下的鸦羽般的长睫遮住了他眼底压抑不住的癫狂,他并不像看上去的那般冷静。   “阿兄……”良久之后,那女子启唇低叹一声。   “别这么叫我!”孟放将茶盏置于案几上,神色凄苦的反驳道。   “阿兄……”女子泫然若泣,身形柔弱摇摇欲坠。   “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你为何执意如此?!”孟放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不甘心极了。   “孟放!你冷静点!你仔细看看台上的瑶华,再看看你我。”女子垂了垂眸子,哭的梨花带雨,“若我还活着的事被曝出来,我们都得死。你觉得皇上会放过犯有欺君之罪的孟家吗?你觉得瑶华知道替嫁的真相,当真心中无怨尤吗?”她故意火上浇油的说道,以图激起他心中的保护欲,给她一个确定的答复。   “阿菁,你总是这样,为所有人着想却从不考虑我的感受,以前碍于和天家的婚约,你鲜少理会我,可如今呢?!”孟放失望的摇了摇头,他拿起一旁的银壶一饮而尽,有几滴酒香浓郁的九酝春滴撒在他的衣领上,更给他添了几分寥落的意味,“父亲既选择让你死遁,便有成全你我二人的意思,难道你一点儿都不明白吗?”   孟瑶光听到他的回答后,本应该满意的,可不知为什么,她的心底蜇痛难忍,是了,是她太过自私,听说他来了洛阳便情不自禁的跑出家门来,祈求上苍再让她看他一眼。   然而看到了又能怎么样呢?只是徒若烦忧罢了。   她不过是个穷秀才之女,家里的一应洒扫皆由她一手操持,眼高手低、身体病弱的生父,穷酸刻薄的祖母,还有时不时打探她姻缘的,不怀好意的族亲,皆令她崩溃的难以自持,常言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若不是养父答应会允她一门可心的亲事,她是无论如何也熬不住的。   她怔怔的看着台上的孟瑶华,深觉自己十几年的富贵日子是偷来的,父亲是偷来的,兄长是偷来的,金尊玉贵、众星捧月的名门闺秀生活亦是偷来的,全是她偷的孟瑶华的。   乍然换了新身份之后,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切,不知道如何面对孟瑶华,亦不知如何面对孟放。   明明一切都归了原位,她却不知该何去何从?   她悄悄出现在孟放眼前,未必没有别的念想,想他带她脱离苦海,可如果旁人知道她还活着,带给孟家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可她又不愿蹉跎于困窘之间,这样矛盾的心思每时每刻都在煎熬炙烤着她,让她既想见他又怕见他,既想答应嫁给他,又怕嫁给他。   养父允她的可心婚事,大抵也是将眼前之人囊括在内的,先时她想只要她放弃孟家大小姐的身份就可以嫁给他了,如今看起来却像梦一样遥远。   她知道她不能心急,她需要等待,可姑娘家的花信就那么几年,长安迟迟不肯来消息,她心里焦虑又忐忑,冒着极大的风险出现在他面前,渴求他能给他带来一丝丝慰藉。   看着他痛苦难耐的模样,她心中可耻的安定了一些,只要他的心还在她这里,那就不算太糟糕,其余的可以慢慢筹谋,她如今所能依赖的也只有他对她的在意了,看着戏台上洒脱又肆意的女子,她眼底默默地升腾起一丝羡慕。   一曲毕,戏台上歌舞暂歇。   阿莞一边跳下戏台,一边拿香巾拭去额头上的汗珠儿,她嬉笑的回头对孟瑶华悄悄说道:“我新近看上一位小郎君,一会儿带你去看看,他长得可好看了,一点儿不比你那位差。”   孟瑶华不信,她从来没见过比金公子还好看的郎君,阿莞这样说大抵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她闻言但笑不语,手轻轻将琵琶揽在怀里护着,小心翼翼的穿过人群来到后台。   阿莞换下舞衣,换上一袭极鲜艳的衣裙,她洗去浓妆重新描画了眉眼,扑了一层淡淡的胭脂,少女容色娇艳秾丽,怎样打扮都漂亮。   阿莞打扮妥当,转手将孟瑶华的琵琶放在梳妆台上,她抓起好友的手往外走:“姐姐带你瞧瞧去!省的你以为我在同你吹牛。”   孟瑶华无奈,只得随她去了。   阿莞像一只欢快的小鸟,接过伙计送往雅间的茶汤道:“给我吧,我替你送进去。”   伙计忙道谢:“有劳东家了。”   阿莞理了理发鬓,清了清嗓子,缓缓推开雅间的门。   孟放与孟瑶光豁然抬头朝门口看去,孟瑶华猛然见此二人,当场一怔。   “蜜娘。”孟放惊讶的唤了一声。   阿莞看了看孟放,又看了看孟瑶光,转而回过头来看孟瑶华,她磕磕巴巴的问道:“你们……认识?”   “孟瑶光?”孟瑶华耳边屏蔽掉一切声音,此刻她眼里只有孟瑶光一个人,这个据说是死了但此刻却好端端站在她面前的人。   “瑶……”孟瑶光豁然起身定定的看向她。   孟瑶华只觉得浑身冰冷,手脚发麻,她淡淡的看着孟瑶光,并未再言语。   孟放起身道:“蜜娘,一切都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   孟瑶华蓦然回过神来,她转身朝门外跑去,解释什么?有什么好解释的?孟瑶光还好好的活着,凭什么要她替嫁入天家?!凭什么?!   她想起那十二年来的深宫幽寂,像是着了魔一样难过,她并未乘坐来时马车,而是在漱玉楼门口解了一匹楼里豢养的马骑上便走了。   她头脑昏昏的,不知道要去哪里,只知道要逃离这里,逃离这犹如噩梦一般的一切。   “天街不许纵马!”不知谁喊了一句,她置若未闻,依旧策马扬鞭疾驰而去,胸口处渐渐传来一阵阵绞痛,仿佛有什么在胸口处翻江倒海,搅得她不得安宁。   “蜜娘?”   “蜜娘,停下!”   不!她什么也听不见,她不要像个小丑一样活着!即使是死去也不入轮回,不得解脱!   她要这匹马带她去落月城,便是她的身子撑不住,死在路上她也甘愿。   胸口处的疼痛越来越密集,仿佛有人拿着锥子往她胸口处刺,她重重的提了一口气却没有提起来,头一歪朝马下坠去。   “蜜娘!”她听到一声极惊恐的大喊,下一瞬仿若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第25章   孟瑶华眼前一黑, 彻底晕死了过去。   “黄河远上白云端,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 春风不度玉门关。”   “哎, 《凉州词》好难唱啊, 不过如果学会的话,唱给他听, 他会开心一点吧, 明明才十七岁的年纪, 为何总苦瓜着一张脸呢, 白瞎了这么美的容貌。”   “阿妧,阿妧——”   噌的一下子, 孟瑶华猛然张开了双眼,梦中的幻象瞬间消散, 眼前的景象由模糊到清晰,她深吸了一口气,发现此地环境颇为陌生,既不是歇芳楼的听风阁,也不是洛园, 她心中微怔。   蛮蛮正好端着汤药进来,见她醒了,开心的恨不得一跳三尺高,因顾忌着手中的药碗, 遂收敛了动作但仍止不住的眉开眼笑道:“阿姐,你醒啦?”   孟瑶华抬眼看到熟悉的人, 紧绷的心情这才一下子放松了下来,她轻声问道:“这是哪儿?”   “澄园, 金公子的澄园。”蛮蛮把药碗放在一旁的月牙几上,小心翼翼的将她搀扶起来,在她后背轻轻放了两个靠枕。   孟瑶华坐定,接过药碗后一饮而尽,原来这里是他的地方啊,想必自己坠马前落入的便是他的怀抱了,她淡淡的垂着眼帘,心中五味杂陈。   蛮蛮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只叹了口气道:“阿姐好好休息,只是你身上有本命蛊的事儿,千万不要被旁人发现。”   孟瑶华点了点头,她知道轻重,世上人人谈巫蛊色变,但又忍不住觊觎落月城的圣蛊,若她是蛊女的身份被人发觉,于她于落月城都是一桩麻烦事。   她挥了挥手,命蛮蛮先下去,她想一个人静静。   孟瑶光果然还活着,她那日并没有看错。   只是她实在不明白,为何孟瑶光还活着孟家会选择让自己替嫁入天家,到底还有谁知道孟瑶光还活着?父亲知道吗?孟瑶光的母亲知道吗?   他们这样做到底有何图谋?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明明孟瑶光比自己更适合嫁入皇家啊!   思及此处,孟瑶华不甘心极了!她明明有别样的人生可以过活,却沦为这场荒谬游戏里的牺牲品,唯一一个牺牲品,在这场替嫁中每个人都有很好的结局,除了她孟瑶华。   心中的意难平骤起,她的双眼犹如蒙了一层水雾,潮湿氤氲。   她不想在这里耽搁了,她想立马回到她的故乡,回到阿娘身边,她实在是忍不下这口气,受不了这样的委屈。   她伸手掀开被子,想要下榻,不料差点从榻上跌下去,身上没有一丝力气,她恨恨的锤了两下子床榻,深觉自己此刻与废人无异,大滴大滴泪水落下来洇湿了猩红的鸳鸯被。   忽然门口处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她泪眼婆娑的朝那边看去,一只浑身雪白的临清狮子猫从门缝处钻进来,十分不认生,见屋内有人便立马撒娇喵喵叫起来,猫眼是蓝金异瞳,走起路来高贵冷艳,竖着一只毛茸茸的大尾巴,可爱极了。   孟瑶华见状止住了哭泣,她拍了拍床榻招呼小猫上榻来,那猫咪颇通人性,身子往前一窜,成功的跳到她身边。   她伸手试探着摸了摸它净白如雪的毛发,这只长毛猫被人照顾的很好,皮毛漂亮又干净,浑身上下香喷喷的。   孟瑶华摸了摸狮子猫的嫩爪,不由悲从中来,连只猫咪都能得到如此珍爱,她却犹如秋叶一般,任由飘落。   门扉处一直伫立着一道颀长的影子,她深吸一口气道:“堵在门口做什么?进来吧。”   那人闻声一滞,轻叹了一口气后推门而入。   他敛起衣袍坐在榻前的短兀子上,狮子猫见他进来了,一把窜入他的怀中。   辛励将狮子猫放在榻上,安抚似的拍了拍它的额头,而后看向孟瑶华道:“身子好些了吗?蜜娘。”   孟瑶华点了点头,想来天色已经不早了,房里都点起了蜡烛,在暖黄的烛光映衬下,他的面色显得极为温柔,她亦收了戚戚哀哀的神色,转而问道:“有酒吗?”   辛励一怔,他明明记得她不善饮酒的。   孟瑶华摇了摇头道:“喝一点点没问题的,我也不是天生不能喝酒。”   辛励知道她此刻因为孟放的事情情绪极不稳定,想了想,命人端来一些果子酒。   谁料,孟瑶华尝了一口道:“金公子,这哪里是酒?你莫拿些果子汁来骗我,我要汾酒,要杏花春。”   大有不给她汾酒,她便吵闹不止的耍赖模样,辛励深深看了她一眼,命人端来一壶温好的杏花春,里面适当的兑了些水,辛励拿了两个小银杯子,一人一个,他不能真眼睁睁的看着她一个人将这壶酒都干掉。   孟瑶华披了一件猩红色的斗篷,在辛励的搀扶下来到桌边,银酒壶掌握在辛励手里,他给她夹了一箸好克化的饭菜,哄着她先把饭菜吃了,这才浅浅给她斟了一杯。   未料,她仰脖一口吞下。   辛励:“……慢点喝,你还病着。”   孟瑶华摇了摇头道:“无妨,反正也无人在意。”   辛励修长的手指遮住她的银杯,并未再给她斟酒,他酸酸涩涩的开口问道:“为了区区一个孟放,这样值得吗?”   “区区一个孟放?不,我只是在为自己难过。”孟瑶华边说边伸手去够银壶。   辛励转手将银壶牢牢的把控在手里,他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仰头痛饮。   孟瑶华:“……”   “无论如何,别拿自己的身子儿戏。”辛励又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继续仰头痛饮。   孟瑶华出离愤怒了,她俏生生的指着银酒壶道:“我的酒!那是我的酒!”   再不给她喝就急了,辛励终于大发慈悲给她斟了浅浅一点儿,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猫。   孟瑶华端起银杯来一饮而尽,自从本命蛊受伤之后,她的酒量变得极浅,此刻因为饮酒眼里泛起星星点点的水光来,醉眼朦胧,她支颐打量着辛励,亦不闹着喝酒了。   辛励见她如此,以为她还在馋酒,防备性的将酒壶往旁边挪了挪。   孟瑶华嗤笑一声,娇声道:“小气鬼!”   她的声音本就甜糯软绵,饮了两杯酒后反而醉倒了嗓子,让她的声音沉了些,醉甜醉甜的,如此娇嗔,辛励只觉得自己心头都酥了,亦生生受了小气鬼这三个字的指责。   孟瑶华见状将自己的杯子推了过去,柔声道:“还要!”   辛励淡笑了一声,给她夹了几箸可口的佳肴,他潋滟的桃花眼深邃的注视着她道:“把这些都吃掉就给。”   孟瑶华懒散的抄起象牙箸,将他夹给自己的菜吃了个一干二净,而后小小声的抱怨道:“我爱吃竹笋。”他一次都没有给她夹过,简直过分!   她刚刚抱怨完,竹笋就到了她的碗里,见状她欢快的吃了起来,末了她笑道:“我的家乡有一道颇为神奇的小菜,爱者甚爱,恶者甚恶,有机会带你尝尝。”   “你爱吃吗?”辛励低声问道。   “哼!不告诉你!”孟瑶华卖起了关子。   “那叫什么名字呢?”辛励循循善诱道。   “鱼腥草。”   辛励点了点头,记下了。   孟瑶华又将自己的杯子往他那边推了推,示意他斟酒。   辛励见她已有淡淡的醉意,知道她已不能多饮了,只在她的酒杯里覆了浅浅一层。   孟瑶华似是没有发觉,仰头饮下后将酒杯掷于案上,没有再要酒了。   她怔怔的看着他,半晌后调笑道:“好一个容貌俊美的小郎君。”   辛励知道她醉了,亦不跟酒鬼一般见识。   “要过女人吗?”她依然笑着问他。   辛励闻言摩挲了一下酒杯,慵懒的自饮一杯,并没有搭她的醉话。   然而,孟瑶华也不纠结这个问题,她依旧笑吟吟的,像是戴上了假面,见他不答她又抛问道:“想不想要?”   辛励抿了一口杏花春,清冽的酒意顺喉而下,直烫肺腑,他弯唇一笑道:“教习娘子有何高见?”本是千杯不醉的他此刻也沾染了些许醉意,潋滟的桃花眸里倒映出一整片的星空,他的眸光在深沉的夜里熠熠生辉,璀璨的让人移不开眼。   孟瑶华垂眸,手指拨弄着袖口的锦绣花团,她鼓足勇气直直的看向他道:“要我!”   辛励将手中的银杯放在桌案上,静静的与她对视,半晌后情绪不明的说道:“病里将自己灌醉,就是为了这事儿?”   孟瑶华起身将他腿上的狮子猫赶跑,她狠了狠心,自己坐了上去,他轻轻揽着她的腰身,生怕她一不小心跌落下去。   二人乍然间呼吸可闻,孟瑶华的醉意已经完全上来了,她的俏脸上移来两朵绯云,被他这么深深的看着,愈发羞窘起来,她索性避开他的目光,轻轻俯在他耳旁道:“不是说心仪我吗?怎么还不要我?”   辛励耳畔一阵酥麻,他几乎瞬间收紧了揽在她腰身的手臂,谁说他不想要她,可他不能在这种情况下要她。   她被别的男人伤了心,便放浪形骸随便找个男人共赴风月,这种床笫之事是解不了心里的痛苦的,反而会让她越发空虚难过。   他不愿成为她填补空虚的选择。   他与她之间,不应仅有风月之事。   此刻,他只想剁了孟放。   “不要?”孟瑶华的声音蓦然冷了下来,她此刻真不介意男人是谁,她的身子越来越不好了,她只想怀孕,只想恢复本命蛊,只想回到落月城去。   她从他的身上滑下来,喃喃低语道:“无妨,我找别人就是了。”   辛励瞳孔蓦然一缩,他大手一伸又将她捞了回来:“别走!”   “那你要我吗?”孟瑶华仰头问道,小脸上沾满了泪光。   辛励将她打横抱起,承诺道:“如果你累了,便在我怀里好好歇一歇吧。” 第26章   孟瑶华抬头怔怔的望着他的眼眸, 那么漂亮的桃花眼,比漫天的星辰还要明亮好看。   而此刻那双眼睛里布满了疼惜,是因她而起的疼惜吗?他明明可以鄙夷她的, 鄙夷她是个放浪的女人。   孟瑶华半醒半醉间被人放于床榻之上, 那人剥去她的斗篷, 褪去她的外衫,一股脑儿将她塞入鸳鸯锦被里, 她冰冷的手里被放了一只高贵冷艳的狮子猫, 雪白的猫毛蓬松柔软又温暖, 小猫的嫩爪勾了她的手指一下, 然后心安理得的卧在她的肚皮上。   她腾出一只手来拍了拍床榻,鼓足勇气问道:“一起?”   杂乱的思绪在他的温柔注视中逐渐消解, 她悄悄将手缩回被窝里,刚刚饮下的酒已经上头了, 她提了提被子莫名心虚道:“你……你不愿意也是可以的。”   辛励哂笑了一声,低沉的声音响起:“谁说我不愿意?”   孟瑶华双颊通红着缩在被沿处,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看他缓缓更衣,宽大的儒衫被他轻而易举的褪下, 随手搭在屏风上。   金缕带被他单手扣下,挂在屏风上。   中衣被他缓缓褪下,挂在屏风上。   他头上的白玉簪被轻轻拨下,如瀑墨发倾腰而下, 他将发簪放在短几上,蓦然回首看她。   孟瑶华猛的将被子往上一提, 害羞的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她只听闻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   紧接着, 她手里的被子被人抻了一下:“嗯?”她疑惑的闷哼一声。   “邀我上榻不给被子盖?”浓重的男性气息笼罩在她的四周,她头一次干这么大胆的事儿,羞怯极了。   但一不做二不休,她想了想,将手中的锦被让渡了一半过去。   这是她第一次跟男人同床共枕。   只是她此刻一点儿风花雪月的心思也无,她在歇芳楼逗留这么些时日,唯有他是最合适的目标人选,只要勾得他行那床笫之事,她的本命蛊就有望恢复。   思及此处,她颤抖着将手伸过去,描摹他的里衣领子,试图悄悄的攻城略地,在她的手抚上他炙热的胸膛前被人倏然截住,她的身子为之一僵。   “想要?”   她听到一声略带沙哑的低醇男声,片刻后她隐在被窝里的头轻不可闻的点了点。   “好!”他说好,话音刚落就将横亘在二人中间的狮子猫拨到一边,他翻过身来将锦被掀开,欺身将她压在身/下,热烈的吻如雨点儿一般骤然落下,她的耳垂,她的颈间,她的脸颊,但不包括她的唇瓣。   他的双手覆在她的浑圆之上,肆意妄为,毫不怜惜。   孟瑶华心间蓦然升腾起一股强烈的恐慌之感,她感受不到任何欢愉,只有任人宰割的屈辱感。   他的动作还在继续,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推不开他,她犹如刀板上的鱼肉,明明身上最敏感的地方被他统治着,她却止不住的发抖,大朵大朵的眼泪在她的杏眸里绽出凄绝之花。   几乎在同一瞬间,他停止了所有的动作,只趴在她的雪颈旁克制的喘息着,像一只蛰伏在山林间的猛兽,随时准备着伺机而动。   “别哭了。”他低喃道,用着情人间最温柔的语调。   孟瑶华的身子还是止不住的发抖,刚刚还是轻声啜泣,这会儿已经是嚎啕大哭了!   “蜜娘啊。”他低低的喟叹一声,“你哭的我的心都碎了。”   他刚刚那么凶,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拆分入腹,怎么会为她而心碎呢?!她不信!   紧接着,她又听他说道:“刚刚那样的欢/爱,是你所愿吗?”   她一边啜泣一边摇头。   他在她耳边郑重其事的说道:“记住刚刚的感觉,不要为任何人糟/蹋自己的身子,不值得。”   她闻言一怔,知是他想必误会了什么,但她又无从解释,只能任由着他去误会。   “呵,蜜娘对自己美貌一无所知。”他吐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不要再这样了,我心悦于你,所以能停下来,换第二个男人只会索求的更多,你也不喜欢这样吧,不然怎么哭的那么惨?”   说完,他翻身躺在一侧,狮子猫被二人的动静惊的缩在床角处,也在瑟瑟发抖,见房间里静默了,它试探着:“喵”了一声。   “朝朝,过来。”辛励开口道。   狮子猫闻令而动,迅速窜了过来,但经过他腿的时候,被什么东西狠狠绊了一下,栽倒了过去,而后它吃一堑长一智绕着那地儿走,最终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的望着他,蓝金异瞳里透着说不出的委屈。   辛励伸手揽过狮子猫,轻轻乖了乖,放在二人中间,他侧过脸去说道:“这是我养的猫,叫朝朝,平日里最是乖巧懂事。”   孟瑶华还沉浸在他刚刚可怖的行为中,见他抱猫的手离她近了些,差一点点挨上了她的衣角,她连忙大惊失色的往旁边退去,差点没滚落下榻。   辛励见状,潋滟的桃花眼瞬间黯淡了几分,果然还是吓到她了吗?!   可他……就是存心的啊。这个小娘子一天不教训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儿都干得出来,现在不教以后不知会闯出什么大祸来,诚然他是天下之主,便是塌天的祸事他也能为她兜得住,他真正害怕的,是她伤害自己而不自知。   “现在知道怕了,刚刚不还是挺能耐的。”辛励用手背遮住眼睛低声说道。   孟瑶华此时衣衫尽散,她哆哆嗦嗦的收拢了一下,欲要跑下榻去,只是这里是他的地方,外面也是,她心惊胆战的想着。   “别走,我们说说话吧。”辛励低沉的声音里竟流露出几分脆弱之感,她闻言微微一滞。   过了一会儿,她将鸳鸯锦被都团在自己身上,一点儿都不给他留,就连那只讨人喜欢的狮子猫都分不到一角锦被。   片刻后,孟瑶华偷摸摸的伸出一双手来将狮子猫抱进被窝里,整个人裹的像只蚕蛹一样,独把辛励晾在外面。   夜晚凉津津的,辛励的头脑也愈发冷静下来,刚刚确实给这小娇娘一点儿教训,但坑的好像只有自己,不是今日也是来日,她终究会变成自己的女人的。   娇娥是不同于军中的那些糙汉,也不同于朝堂上那些悍臣,他惯于用雷霆手段刚道霸烈的处理各种危机,却独少了一份柔情。   此刻她吃到了教训,可也怕了自己,如今自己的身子都要炸了,却不得解脱,不仅仅是今日不得解脱,恐怕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不会再亲近自己了。   辛励苦恼的扶额,他也算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蜜娘……”他低叹一声。   “睡着了。”被窝里传来一道闷闷的声音。   辛励摇了摇头道:“不许睡,谈一谈他吧。”   “谁?”孟瑶华鹌鹑一样缩在被窝里,疑惑的问道。   “你的夫君及孟放。”辛励内心酸涩的说道。   孟瑶华刚想回怼一句“她哪来的夫君”,便怔住了,眨了眨眼仔细回想了一下,她是有个素未谋面的前夫的。   “他待你好吗?肯定不会像我刚刚那样粗鲁吧。”辛励心中一脚踹翻十个醋缸,酸吟吟的说道。   孟瑶华心想确实不会,她都没见过她的前夫,大尚的那个狗皇帝,怎会知道他的脾性,若是有什么脾性的话,大概是薄凉吧。   不过,孟瑶华记起了自己此刻的身份,她的前夫应是个生意繁忙的富商,一年之中得有半年在行商的,二人聚少离多,她闺中生怨,这才和离的。   孟瑶华斟酌了半晌道:“他是个不错的人,只是我们不合适,所以分开了。”这个说法听起来大抵会体面一些吧。   辛励听得酸气直冒,他意味不明的说道:“你还想着他吗?”   孟瑶华一阵火起,她想那狗作甚?!她恨不得离得他远远的,越远越好!因为只是稍稍想一下,她就恨不得刀了那个狗皇帝,十几年的怨气了!这些怨气垒起来比洛阳城的城墙还厚还高!   她怀里的小猫冷不丁的喵了一声,似是在抗议什么?孟瑶华瞬间清醒过来,松了刚刚蓦然收紧的手,安抚性的摸了摸小猫的长毛,小猫被摸舒服了,心满意足的打起来了呼噜来,一点儿也不记仇,倒是温顺的紧。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我想他作甚。”孟瑶华淡淡的回道。   “那孟放呢?”辛励不甘心的问道。   “我和孟放之间,有点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孟瑶华胡乱搪塞道,“我现在不想谈起他。”   辛励侧躺在她的身后,目光悠长的看着她的背影,闻言心里更酸了,只有心中无法触及之痛才不会随意对人提起,她果然还是十分在意孟放的,这让他很不开心。   “你们有过吗?”辛励追问道。   “什么?”   “床笫之事。”他低声回道。   孟瑶华猛然被呛到,她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呸呸呸!这人的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天下男人都死绝了,她也决计不会和亲兄长有什么!!   她顺过气来之后怒道:“你在浑说什么?!”   “没有便没有,你激动什么。”辛励低声道,“你睡了我的床榻,盖了我的被子,抱了我的猫,以后就只能有我这一个男人。”   孟瑶华僵住了!她缩在暖和的被窝里也不是,出来也不是,这种强买强卖的霸道做派,她是不认的!   辛励知她不服气,于是顺毛捋道:“别人哪有我好,选我不亏。”   他此刻倒是自信的很!   辛励还欲说些什么,突然外面有人禀告道:“主子,孟放来了。”   辛励冷笑一声,起身大步越过榻上的蚕蛹,将衣物穿戴整齐,出门去了。   良久之后,孟瑶华终于舍得从被窝里钻出来透透气了,她的脸庞、鼻子、眼睛,没一处不红的。   她侧眸扫了一眼旁边塌陷下去的地方,怔怔的出了神。   好像有什么东西脱离掌控了,跟她之前设想的不一样。 第27章   出门后, 辛励回望着暖黄的烛火,几乎是落荒而逃,他在抱厦底下站了许久, 等待身体的燥热渐渐的缓解下来。   待到月亮悄悄爬上树梢, 他抬脚去了前厅。   孟放在正厅中央跪的板板正正的, 见人来了,忙行三拜九叩大礼山呼:“微臣孟放叩见陛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辛励淡淡的说了一句, 撩袍坐在正厅的太师椅上, 他冷冷的打量了孟放一眼道, “可知朕召你来所为何事?”   “臣愿听圣训。”孟放垂头回道。   “蜜娘从此跟你再无瓜葛,懂了吗?”辛励言简意赅的说道。   “陛下!”孟放猛然抬头, 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来,手足亲手足亲, 打断骨头连着筋,要他怎么斩的断这份血脉亲情!   “孟放,你可知当街纵马是何罪?”辛励眉头紧蹙说道。   “轻者罚金,重者流放。”孟放声音萧索的回道。   “今日若不是朕从御街路过,蜜娘的情况吉凶难测, 此事因你而起,此罚由你而受,你可有怨言?”   “臣愿领罚。”孟放叩首恳求道,“求陛下让臣再见蜜娘一面。”   “放肆!”辛励出离愤怒了, 面前这人害蜜娘如斯,竟然还想着见她一面, 岂有此理,他冷冷清清的注视着孟放继续说道, “窥探帝室,你不想活了?”   孟放知道皇上视自己如情敌,误会了自己和蜜娘的关系,可是父亲的提点犹如在耳,若自己此刻表明蜜娘的真实身份,只会令事情更糟糕,依陛下多疑的性格,肯定会以为孟家上下合伙算计他,到时候别说是他,就连孟家和蜜娘也会被迁怒到,跌入万劫不复之地。   思及此处,他深吸一口气,以头抢地道:“臣求陛下转告蜜娘一句话,她今日所看到的,亦是臣不久前才知道的。臣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辛励讥讽的看了孟放一眼道:“你以为天不敢劈你?”   孟放身子一僵,并未言语。   “若朕再见你纠缠蜜娘,后果自负。”辛励瞥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下去领罚吧。”   孟放俯首道:“陛下会一直对她好吗?”   辛励一听这话就来气,孟放有什么资格问出这句话?至少他不会逼的她当街坠马,亦不会令她黯然伤神。   孟放鼓足了勇气道:“陛下,蜜娘只是蜜娘,不是任何人的影子。她性情刚烈,若知陛下对她的好都是来自对另一个人的怀念,必不会接受。”   他这番话着实大胆,直接触怒龙颜。   辛励居高临下的看了他一眼道:“孟卿是在威胁朕吗?”   “臣不敢。”   “你们齐国公府还有什么不敢做的?”辛励冷嘲一声道,“刚刚的处罚加倍。”说完他起身便走了。   孟放在澄园里挨了十鞭,罚银五百两的事情孟瑶华自然是不知道的。   她此刻怀里搂着狮子猫睡得正沉,辛励在她门外站了片刻,眼神里充满了犹豫挣扎之色,他想进门去又担心她怕他,晚上睡不安稳做噩梦,本来她的身子就弱着,实在不宜折腾。   可若不进门去,他又很想她,想要拥她入眠。   就这样,辛励在门外站了半宿,直到听见屋内的鼾声渐沉,他才小心翼翼的推门进去,轻叹了一口气,并没有更衣而是径直坐在榻前的短兀子上,摸索半晌才捉住她的小手,轻轻的握在手里,伏在榻边睡了过去。   岂料,第二日辛励脖颈酸痛着醒来,天才蒙蒙亮,她依旧沉沉的睡着。   辛励蹑手蹑脚的走了出去,回宫上朝。   等他忙完政事后,回到澄园,发现她还在睡着,天早已大亮,都过了用午膳的时辰。   蛮蛮感到一阵阵不安,沉睡不起,阿姐的本命蛊反噬越来越严重了,现有的药已经不足以应对这种情况了,最最令人头疼的是她和夏禾、桃枝的本命蛊都跟医蛊不搭边,也没有办法及时给她调整药方,只能干瞪眼着急。   辛励见蛮蛮坐立不安的样子,也知道事情不大好,他急忙问道:“可是她身上的弱症又加重了?”   蛮蛮原本还想瞒着,阿姐是蛊女的事不能被人发现!   可如今她的情况未明,亦不知何时会醒过来,若是一直都这样沉睡下去,即便瞒下她是蛊女的事儿,又有何意义?!   于是,蛮蛮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朝辛励点了点头,在她看来,眼前这人能住的起如此奢华的庄园,必然颇有手段,兴许他会有什么办法让阿姐醒过来。   辛励三步并作两步夺门而出,命贴身侍从去宫里把医术最好的御医宣来。   侍从领命,半个时辰后,御医身着便衣从澄园后门被引了进来,他见了辛励刚欲下跪行礼,被辛励止住道:“李郎中,这边来。”   李御医心中明了陛下是隐了身份的,遂以公子来称呼他,神态颇为恭敬。   待他见内室之人约摸是个姑娘时,心里微微一震,不过御医当久了,自然知道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什么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况且陛下宣自己来潜邸便是对自己医术的信任,这是何其的荣宠啊!他自当会竭尽全力。   他拿出红线来,自有侍女将其绑在那女娥的皓腕上,他沉心静气为其切脉,面上神色却越来越凝重。   片刻后,他将辛励引至背人之处压低声音道:“主子,小的斗胆请求面观患病之人。”   辛励知道这是个嘴严的,医术又好,最难得的是肯说实话,所以这才命人将他宣了来,可见他如此,辛励的心不禁沉了沉,他摆了摆手道:“准!”   李御医重新进入内室仔细诊治,当心中的猜想被一一证实之后,他忍不住惊出一身冷汗来!行医多年,头一次遇到这样棘手之事,他摸了摸自己温热的脖颈一把,想起祖宗家训,深吸了一口气,哆哆嗦嗦的收拾了药箱去前厅面圣,走路的时候双腿都是发软的,仿佛踩到了一团团的棉花上。   前厅四周都有身穿便服的大内侍卫把守,真真是连个苍蝇都飞不进去。   辛励端坐在前厅,不动声色的饮茶,见李御医进来了,他沉声问道:“如何?”   “禀陛下,贵人患的不是普通的病症,反而十分像……十分像……”李御医说话吞吞吐吐的,仿佛即将说出来的话烫嘴一样。   “但说无妨。”   “是,像被本命蛊反噬了!”李御医狠狠心咬牙将心中的判定说了出来,他亦经历过当年的巫蛊之祸,甚至不少兴风作浪的蛊人都是在他手里被就地正法的,他可以说是整个太医院最了解蛊人的人。   啪的一声,辛励手中的茶盏被捏的粉碎!   李御医大跪叩头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辛励定了定心神,目光沉冷的说道:“几分把握?”   “九分……”李御医浑身战栗的说道。   李御医说九分把握,实则已是确定的了。   辛励思绪起伏跌宕,滚热的心仿佛瞬间坠入冰窟,拔的他浑身冷痛。   没有人比他更厌恶蛊,他的父母当年死在巫蛊之下,他的幼弟还在襁褓中就被发落掖庭,他小小年纪被发落苦寒的边疆,九生九死才夺回了今天的一切!   父母之仇,兄弟之恨,幼年离散漂泊之苦皆是由巫蛊起,凡是带蛊之人,他见一个杀一个,绝无例外。   李御医见龙颜大怒,早已吓得瘫软在地,仿佛一滩烂泥,他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一样,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半晌后,辛励挥了挥手道:“退下吧。”   “谢主隆恩!谢主隆恩!”李御医几乎是连滚带爬的朝门外蛄蛹。   “今日之事,朕不想听到什么风声。”末了,辛励警告道。   “臣今日因风寒告假在家,并没有出过门。”李御医沙哑着声音说道,而后战战栗栗的站起来,哆哆嗦嗦的跑了,并未多话!   辛励绝美的桃花眼如今黯然的垂着,他呆坐在太师椅上怔怔出神,为什么会如此?为什么会如此?她为何要跟蛊粘连在一起,怪道她说自己自幼长在南疆……   眸中的滔天怒海,险些要将他淹没,他双手捂住脸庞,内心十分挣扎,他的正确做法是要将她处死的!   被自己身上的蛊反噬,她可真是好本事啊!   南疆蛊术神乎其技,他是亲眼看着父母与姑姑因此而丧命的!亦是亲自承受皇祖母的凤威之怒的,他怎么能够原谅这些玩弄蛊术之人的?!不能够啊!   自己对她的别样情绪真的是因为出自本心的喜欢吗?真的没受她本命蛊的蛊惑?   想着那些为她辗转反侧的日子,想着昨晚对她的教导与珍重,想着来日定将她接入宫中,与她共百年之好,想着为她铺平前面的路,为此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可她呢?   辛励无不委屈的想着,像暗夜里行走了很久的人,饥寒交迫,又累又渴,好不容易发现一汪温泉,拼尽所有的力气跑过去却发现,一切不过海市蜃楼罢了。   如果未曾有过希望,倒也不会如何失望,而如今他的真心被践踏成泥,再也拼凑不起来了。   良久之后,眼圈红红的他终于鼓起勇气从太师椅上站起来,出门回望了内院一眼,头也不回的回宫了。   既然爱不得,不如不相见。 第28章   辛励萧索的立在上阳宫前殿的窗前, 静听细雨打竹叶的声音,夹杂着凉气的微风阵阵袭来,无时无刻不在侵扰着他的心, 他想起那人格外的惧寒, 明明天气早已转暖, 还经常穿着很厚的裙袄。   他是该讨厌她的,不要再想她了。   他转身去了正殿, 寻了几位重臣商议秋赋的事儿, 之后又批了几道折子, 用了块点心, 饮了两盏茶,抽查了小十六的功课, 末了,他靠在御椅上面带疲倦之色, 揉了揉眼角,透过窗子极目远眺,到处都是灰蒙蒙的一片,不远处有两队宫娥正在小心翼翼的搬东西,是江南织造贡来的新云锦, 大红色绣着仙鹤衔云的图案,给她做成裙子一定很好看。   不过,不是她穿的大红色便不是大红色,灰蒙蒙的, 没甚意思。   辛励兴致缺缺的摆了摆手道:“叫她们搬回去吧,不必折腾了。”   盛福领命, 片刻后,那些宫娥们悄然退下去忙别的差事, 上阳宫到处都岑寂无声,只听得到三两声云雀的清啼,挂在葱葱郁郁的枝丫上,边卖弄口舌边啄食花朵中的甜蜜。   也很吵,像她一样。   辛励掷了笔,她明明没有来过这里,这里却似乎到处都是她的影子,恼人的很。   半晌后,辛励状似无意的问盛福道:“李御医在何处?”   “回禀陛下,他今日因风寒告病在家。”盛福恭敬的回道。   “宣。”辛励淡淡的说道。   约摸一炷香的功夫后,李御医小心翼翼的站在君王面前。   “去给她开药吧。”辛励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吩咐道。   李御医神情一凛,抬头谨慎的打量了皇帝一眼,心中转了一百八十个弯,暗自揣摩道:就今日那番光景,那女子必是有宠的,可惜是个蛊女,陛下与蛊人之间的仇恨可以用不共戴天来形容,即便陛下一时恩宠于她,心里也越不过这些仇恨去,陛下的意思是让自己悄无声息的弄死她?!嗯,一定是这样的,到头来,都体面。   思及此处,他郑重的拱了拱手保证道:“陛下请放心,臣有经验,定然会做的悄无声息的。”   辛励挥了挥手,命他退下。   李御医恭谨退下后,昂首挺胸迈出正气凛然的步伐朝殿外走去。   “回来!”辛励蓦然将他叫住,“什么叫悄无声息?”   李御医身形一顿,面色惊疑不定,他试探的说道:“陛下不是让此人……”   “混账!你是御医,怎可弄些下三滥的招数。”辛励突然愠怒道,他猛然想起这人之前处理过不少蛊人,八成以为自己想要蜜娘的命又不好意思说,这才自作主张的,他深吸一口气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道:“她欠朕钱,此时若死了,你替她赔朕吗?”   他的这个借口很拙劣,但……好用就行。无论如何,他还是舍不得下手要她的命,甚至连袖手旁观都做不到,他恨这样的自己!   李御医听到圣令之后,狠狠地吃了一惊,他错愕的眨了眨眼,暗自消化着这个惊人的消息,这是陛下放过的第一个蛊人!还是个妙龄女郎!   天啊!   李御医的内心仿佛有惊涛骇浪在呼号着,他敛了敛神色,强行按压下心底的惊讶。   “给她开些调养身子的药,人若有个三长两短,朕唯你是问!”辛励心累的挥了挥手,示意这根朽木速速退下。   李御医几乎是飘着来到澄园的,虽然陛下的语气凶巴巴的,十分不好惹,但看得出陛下很关心这女子。   由是,他这做人臣子的,也不能差事,是以开出的药方都带着十二万分的认真,只要这贵人有命活下来,将来的日子必定不差。   蛮蛮将李御医的药仔细熬了,一勺一勺喂给孟瑶华吃。   午后,孟瑶华幽幽转醒,她浑身一点儿力气也没有,胃中空空,嘴里苦涩的要命!   身边只有那只叫朝朝的狮子猫守着,她喉咙干痒的很,控制不住的低声咳了起来。   蛮蛮听到低咳声便知她醒了,忙推门进来道:“阿姐,你怎么样了?”   孟瑶华咳的杏眸里星光点点,她头脑昏胀,气喘吁吁的问道:“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了,是金公子请了厉害的郎中开了药给阿姐服下,阿姐这才醒了来。”蛮蛮竹筒倒豆子一样,将今天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   孟瑶华垂眸问道:“他呢?”   “啊?啊!金公子啊,他有事出门了。”蛮蛮回道,“阿姐肚子饿了吧,我给你端些好克化的米粥过来。”   孟瑶华点了点头,同意了。   外面雨声萧萧,明明是热闹的夏天,却有几分清秋的寂寥。   她胡乱吃了些粥,想必是白天睡的多了,晚间反而走了困,精神有些抖擞,睡不着了。   昨晚发生的事儿还历历在目,她的脸上飞来两朵绯云,像涂了上好的胭脂。   她怀里抱着狮子猫,一遍又一遍的回味着他那晚说的话,当时她是能感觉得到他汹涌的炙热的,可他还是选择了戛然而止,只为叫她明白要珍重自己。他不是要故意欺负自己的,而是叫她知道男人游戏起来有多可怖。   她一时之间有些五味陈杂,心中暗暗思忖接下来的路,经此一役她已然明白贸贸然找个男人怀孕这条路不适合自己,她没办法过自己心里那一关了。   可她的身子越来越差,不走这条路自己几乎就是死路一条!   她曾经嫁过皇帝,又被皇家厌弃,仅凭这一条这世上就没有哪个男人敢娶她,起码在中原地区是这样。   那南疆呢?   她的身子不足以支撑她回到落月城了。   思来算去,她既嫁不了人,也接受不了露水姻缘,她该怎么办呢?等死吗?!   不,她不想!   夏雨过后,天空澄澈如洗,素月当空,清清冷冷的洒进阁楼。   孟瑶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罢了,先把身子调养好吧,其余的事儿徐徐图之。   一连几日,孟瑶华都没有见到辛励,她的身子在李御医的调理下渐渐有所好转,她自己是精通医术的,亦十分好奇那郎中给她开的什么药?竟如此有效。   待她讨得药方来,却越看越心惊,此药方不是针对普通人的,而是针对拥蛊之人的,也就是说她的蛊女身份十有八九被人发现了!   她心里一凉,端看药方身为滋补,并无害处,便是她给自己开药方也差不多就是如此了,可她一连数日见不到澄园的主人,亦知晓他八成也知道了她的蛊女身份,他迟迟不肯出现,不是因为忙,而是忌讳自己是蛊女。   既然如此,她还继续待在澄园做什么呢?   孟瑶华连忙叫自己的人收拾行装,随意凹了个借口,奉上厚礼与澄园管家辞别。   上阳宫内,辛励绷着脸问贴身侍卫澄园的情况,被告知那人已经离开后,他心底蓦然一空,个中滋味难以言明。   是了,是该到此为止了。   就此别过,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辛励挥了挥手,叫人退下,他深吸一口气,旁若无人的批起了奏折,可她的模样还是会悄无声息的钻出来。   在看到奏折上有人进言选妃之事时,他会回想起她站在牡丹花下,容颜娇丽的对他笑。   在看到奏折上有人提及秋尝之事时,他会不由自主的想起清明那日与她意外在洛水畔相逢,无意间同听了一场风月。   她总是时不时的在他脑海里晃悠,令他那么猝不及防,狼狈不堪。   辛励觉得再这样下去,十分不可,于是又宣了李御医来,毕竟这人是太医院里最懂蛊的御医,他现在有理由怀疑沈蜜娘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偷偷给他下了蛊,不然他怎么总想着她?   片刻之后,李御医战战兢兢的站在上阳宫给辛励号脉,他号了一刻钟,最后谨慎的说道:“陛下龙精虎猛,圣体康健,并无不妥之处。”   辛励狐疑的看了他一眼问道:“果真如此?”   “自是如此,陛下龙体圣安关系到亿兆黎庶的福祉,臣怎敢胡言乱语?”李御医耿直的说道。   辛励眼神瞟了一下,他清了清喉咙继续问道:“朕的体内……有没有……有没有蛊之类的?”   李御医都快被他的话吓死了!谁那么胆大包天给君王下蛊?!但又一联想到澄园里的情况,他仿佛明白了什么,于是他宽慰道:“蛊不会通过敦伦之礼传播的。”   辛励瞬间红了耳根,他险些绷不住帝王之尊的体面,气恼的说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李御医鲜少见一向端肃稳重的皇上还有这样少年气的一面,他不禁安慰道:“请陛下放心,陛下龙体金安,并没有蛊祟在作怪。”   听李御医这么说,辛励将信将疑的挥了挥手,命人退下,他潋滟的桃花眼里藏了几分失望,原来她没有给自己下蛊啊。   她没有蛊惑自己,自己为何还会想她?他不能理解。   辛励在御案前坐了半晌,最终在一本折子上敲了敲,用朱笔勾了一个大大的准字,那封折子是请奏严查两都茶楼进私茶之事,查到即关门。   只要他查封了歇芳楼,她是不是就可以滚回南疆了。   自己也不必这样辛辛苦苦的挂念她了。 第29章   孟瑶华从澄园搬出来后一直住在歇芳楼, 没回洛园。   洛园雅致归雅致,清幽归清幽,但太静了, 她不是很喜欢, 尤其是身子变弱之后, 她就更不喜欢了。   前世她幽居深宫十几年,早就受够了冷清死寂的日子, 她只有在这通宵的灯火和热闹中才能睡得安稳。   一天下来, 她的目光数次从天字一号雅间的门前移开, 门是锁着的, 并没有人来,其实……也不算没人来, 只是那人之前常开天字一号的雅间,她暗中命伙计给他将房间留着了, 再不对外开放,除非是他来了,天字一号雅间的门才会开。   况且,天字一号雅间的花费不俗,一般人也不去花那个钱。   蛮蛮见她总是将目光瞟向那里, 噘嘴挠了挠头,她实在搞不明白像金公子那样阴晴不定的男人有什么好的?值得阿姐这样牵肠挂肚的?!   天才刚刚擦黑,听风阁的门便被人敲响了。   蛮蛮开门之后,着实惊得张大了嘴巴, 脱口而出:“金石榴,你怎么来了?还这身打扮!”   小十六不由分说, 拽着蛮蛮的衣袖就往外走,行至一处僻静的地方方才压低声音说道:“两都的茶楼都将被严查, 你……你们有个准备。”   “啊?”蛮蛮愣愣的看着他,不明所以。   “怎么?来中原这么久,还听不懂官话?”小十六意味不明的说道。   蛮蛮瞳孔一震,自然明了他话里的意味,不仅仅是阿姐,大约自己是蛊女的事情也被金氏兄弟知道了。   “小十六,我不是坏人。”蛮蛮辩解道,不是每个带蛊的人都是坏蛋,“我从来没有拿它害过人。”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小十六叹了一口气道,“两都对你们来讲是当风秉烛是非之地,你们不该来的,快回去吧。”   “洛阳难道不是天下人的洛阳吗?巍巍东都如此之大,难道只容得下汉人吗?”蛮蛮突然质问道。   小十六心里一颤,垂眸轻声道:“会变好的,但不是现在。”说完,他的身影隐于夜色之中。   蛮蛮看着小十六远去的背影,喊了一句:“金石榴,再见。”   一身墨色夜行衣的半大少年闻言一顿,低声道了一句:“再见,小妖女。”   蛮蛮憋闷非常,她的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抬头胡乱抹了一把,转身朝听风阁走去。   孟瑶华此刻正在制香,见蛮蛮脸上挂着泪珠匆匆跑进来,心里一惊,忙问道:“好端端的怎么哭鼻子了?谁欺负了你?”   “刚刚……”蛮蛮哽咽道,“刚刚金石榴来了,放下一句话便走了。”   “什么话?”孟瑶华狐疑的问道。   “两都的茶楼将被严查。”蛮蛮道。   孟瑶华一怔,小十六特意来歇芳楼报信儿,可见这事儿针对的不是两都的茶楼,更像是针对她们歇芳楼。   谁是此事的发动人呢?   连小十六都有心给歇芳楼递消息,他会没有空吗?不!除非发动此事的人就是他!   亦可以这样理解,他已经容不下自己在洛阳待着了。   心头蓦然一阵抽痛,孟瑶华倒吸一口凉气,眼前一黑,差点晕死过去,她的身子晃了晃,被蛮蛮迅速扶住,蛮蛮惊道:“阿姐?!”   孟瑶华摇了摇头道:“别慌,我没事。”   蛮蛮搀着她慢慢在榻上躺下,缓了好一会儿她才说道:“罢了,顺其自然吧。”   两日后,两京的茶楼罚的罚,封的封,许多茶楼遭了殃。   但凡是做茶楼生意的,十有八九都跟贩私茶的沾边,程度轻重罢了,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时候,什么事都没有,一旦官府认真起来,是很能查出一些问题来的。   掌政两都的官员办事效率极高,短短数日就有了章程,并将其写成折子,呈于御前。   辛励心绪复杂的翻阅着查封名单,搜寻了半日也没搜到歇芳楼的名字。   他:“……”   反而一个名叫琼云馆的名字映入他的眼帘,说此茶馆实质是楚家的别业,流水账目极不寻常。   但楚家是太皇太后的娘家,洛阳令一时拿不准主意,只做封馆再议的处置。   辛励冷笑一声,这洛阳令倒是个滑头,进退皆可,两不得罪。   他抄起朱笔,刚要覆上批阅意见,便听盛福来禀道:“陛下,楚昭仪求见。”   辛励愣了愣,反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楚昭仪是谁?!他拧眉暗道:这人来见自己作甚?难不成是为了这个叫琼云馆的茶馆?   他摆了摆手道:“让她退下。”   盛福恭谨的退下,出去传达圣谕。   片刻后,盛福又回来了,一脸为难的看着辛励道:“楚昭仪说是奉了太皇太后的懿旨给陛下送些解暑的药膳来,陛下不见,她没有办法跟太皇太后交代。”   辛励脸色瞬间冷了下来,他勾起一抹锋利的讥笑道:“好啊,让她进来。”   楚昭仪温柔小意的迈着步子,见了辛励之后盈盈一拜道:“臣妾见过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辛励依旧低头批阅奏折,连个眼神都欠奉,只淡淡说了句:“平身。”   楚昭仪顿了顿,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辛励一眼,而后将手上捧着的瓷盅轻轻放在御案上,她见他没有制止的意思,逐渐放了心,大胆的打开瓷盖,给辛励盛了一碗羹汤,奉到辛励面前。   辛励只觉一阵异香扑鼻,身体里仿佛有一道暖流被勾动,伺机蠢蠢欲动。   这次楚昭仪学乖了,不再直白的露肩挑/逗,而是落落大方的关心着辛励的身体,她这次来上阳宫仿佛只是为了辛励而来,半点不提琼云馆的事儿。   楚昭仪是大家闺秀出身,举手投足之间端庄板正的很,上次忍羞拽下香肩衣料已是极限,她本不擅长说笑言谈,此刻自顾自的说了这么多话,见辛励反应淡淡,已是心里敲起了鼓,君心难测,果不其然。   但好在她能借着姑祖母太皇太后的名头接近他,她已经知足了,总比孟瑶华被他遣人三言两语打发了要强得多。   只是太皇太后眼见着一年比一年衰老,说句不好听的话,不知道何时楚家这顶天就塌了,她心里也是十分焦虑的,想要趁着太皇太后还在,她赶紧怀上龙嗣,以期借此保命,如果操作得当或许还能替楚家阖族保命!   但无论在长安还是在洛阳,皇上似乎对后宫都无甚兴趣,不同的是在长安的时候,皇上总被飞扬跋扈的蒋贵妃霸占着,如今蒋氏被太皇太后强留在长安,按道理讲皇帝正值少壮,血气方刚,不可能那么清心寡欲的,可自己伴驾洛阳这么多时日,仍是不得机会,不是太皇太后来信催,就是楚家借着各种时机来催问,可她怎么说得出来,她其实并未和皇上圆过房,何来子嗣?便是吃再多的补药还是于事无补,因为问题出在了皇上这里。   只要皇上肯,何愁没有子嗣?   是以,这补汤还是得皇上先喝,她狭长的眼睛紧紧盯着那碗药膳,见皇帝无动于衷,她咬了咬唇,决定使出杀手锏。   她从衣袖里掏出一方香巾来放在御案上道:“陛下,这是茜云国的香帕,用的香料与冰蚕丝制成的,触感清爽舒适,留着解暑再是合适不过了,左右臣妾拿着无甚大用,陛下为国事操劳甚重,如今天气慢慢炎热起来,留这样一方帕子在身边很是不错。”   辛励绷着脸色,体内的那股热流越来越汹涌澎湃了,他状似无意的饮了一口凉茶道:“你若无事便退下吧。”   “是。”楚昭仪这次学乖了,并未做过多的纠缠,虽然有些不甘心,还是选择暂且退下。   只要皇上饮一口她送的羹汤,或者摸一摸她留下的香帕,今夜她必会受宠。   她心中激荡非常,攥紧帕子的手指微微颤栗着,虽然父亲传信要她为琼云馆求情,可区区一座茶楼算什么?早日怀上皇嗣才是正经的,她不能因小失大,让皇上以为她只是个被娘家操控的傀儡。   她头一次反抗了家里,决定走一条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   她回到自己的宫中打发了楚府派来送信的人,只说帝意已决,她亦回天乏术,让家里早做准备。   上阳宫内,辛励捏了捏眼角道:“把这些拿走,扔了。”   盛福照办,半点不敢马虎。   辛励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燥热,却无处发泄,他站起身来在室内踱了几步,要了一大盘酥山吃了,还是不解其燥。   他命人提了水来,打算沐浴冲冲凉。   就在他解开腰间的玉带之时,偶然瞥见抽屉里那支红色姻缘签——凤凰于飞,和鸣锵锵,身子猛然复苏。   他诧异的把腰带放入抽屉里,默然无声的踏入浴盆中,温凉的水浸润着肌肤,为他缓解了一丝燥热,他靠在凉丝丝的浴桶上,自然而然的想起那日牡丹花下手执姻缘签的女子。   “蜜娘,蜜娘啊……”良久之后,他情不自禁的低吟着她的名字,释放了出来,声音微哑中透着说不出的脆弱,仿佛易碎的琉璃。   他终于明白刚刚那股燥热是怎么回事了,他低头看了一眼,有些自厌的想:你可真是挑食,不见她不情动。   身体得到片刻缓解,他的心思也逐渐清明。   “陛下,琼云馆走水了。”盛福在外间禀告道。   走水?!辛励猛然睁开眼睛,几乎长腿一迈瞬间跨出了浴桶!   他心里惊急万分,盖因琼云馆和歇芳楼在同一条街上! 第30章   孟瑶华花了好几日应付官府的严查, 她本以为歇芳楼无论如何都是要被关停的,没想到几日之后,歇芳楼竟然安然无恙的渡过此劫。   她低眉沉思良久, 猜测大概是父亲出手了。   自那日她撞见孟瑶光之后, 没多长时间, 兄长便被父亲叫回了长安,一直没有回来。   其实这样也好, 因为她一时也不知怎么面对他, 怎么面对这个惊天消息, 怎么面对孟家人?!   孟瑶光还活着, 而她孟瑶华怎么看怎么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卷入孟氏与皇族的这场联姻中, 并非她所愿,然而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是她得了便宜还卖乖。   既然那人还活着, 一切应该各就各位了,她只需养好身子回落月城即可。   透过小轩窗看向楼里来来往往的客官,她心绪一时复杂难辨,在官府严查之下,洛阳城里许多茶楼都被封了, 平日里爱喝茶听曲的人一时没了去处,憋的难受,甚至不顾路程不便,一窝蜂的往歇芳楼扎, 歇芳楼的生意反倒比之前更红火了。   不知那人知道之后,会不会气的跳脚, 偷鸡不成蚀把米,他不会恼羞成怒之下又想什么阴招吧?   孟瑶华弯了弯唇, 轻啜了一口香茶。   突然,楼下传来一阵骚动,众人齐刷刷的往门口涌去。   夏禾急匆匆的跑过来道:“主子,琼云馆走水了,今日刮东南风,咱们歇芳楼正处于下风口,火已经烧了半条街了,赶紧跑吧。”   孟瑶华微微一怔,电光火石间她仿佛明白了什么……   她就说,依着那人的性子,不可能没有后手,一计不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看来,他是真的厌恶极了蛊女。   她心里一凉,鼻间微微发酸,又有种莫名的委屈,然而此刻她计较不了许多,忙出门指挥楼里的伙计引导大家安全的走出歇芳楼,各自逃命去。   尽量避免踩踏事故,一旦楼里有人员伤亡,歇芳楼也算是开到头了。   她强自冷静下来,镇定自若的调度,看着歇芳楼几个门口齐齐打开,楼里的人越来越少,她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站在巍巍高楼,遥望远处的火苗与浓烟渐渐欺近,心里一阵阵发冷。   蛮蛮、夏禾和桃枝刚刚都被她借故支出去了,如今应该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   繁华顿消,一切都如过眼云烟。   其实也好,这样也好,本来她就在这场生死局里逃脱不掉,又何必再逃呢?只是被火吞噬应当死的很炽烈吧,不像鲜血慢慢从自己体内滑走时那么冰冷,她应当是满意的。   歇芳楼外,蛮蛮看着陆陆续续走出来的人中并没有阿姐,熊熊烈火眼看就要燎到歇芳楼了,阿姐怎么还没出来?   她急的要往里冲!   忽然被人一把抓住胳膊,她面色极怒,回头一看是金石榴,心中一惊,她甩了甩他的手道:“放开我,我阿姐还在楼里没出来。”   小十六紧紧攥着她的手道:“火马上要烧过来了,你进去送死吗?”   蛮蛮刚要开口说话,旁边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来,那人淡淡的说了句:“我去看看。”话音未落,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蛮蛮一怔,突然反应过来,那不就是消失许多时日的金公子吗?!   她呆呆的看了看那人消失的方向,又转过头来呆呆看了看小十六。   小十六微微仰了仰头道:“我哥的功夫天下无双,你就放心吧。”   蛮蛮吸了吸鼻子,抹了一把眼泪道:“不,我不放心,金石榴你别拿我当傻子,我暗地里也琢磨过了,你敢说严查两都茶楼的事跟你兄长没关系?”   小十六难得心虚的移了移眼神,手指碰了碰鼻子,没有反驳。   “你们就是容不下我跟阿姊,见歇芳楼没被封掉,便想起了走水的恶毒招数,我怎能放心你哥进去救人,他不把我阿姐推进火坑就不错了!”蛮蛮委屈的控诉道。   小十六听了这番指责,惊讶的张圆了嘴巴,一向能言善辩的他此刻却不知从何辩起,因为严查两都茶楼确实是他哥准了的,但他们决计没有放火烧人,于是他嗫嚅了一下,不禁开口道:“胡说八道,谁容不下你了?谁要把你姐推入火坑了?你到底有没有良心?!”没见他哥急的眼圈都红了吗?!他哥为了教习娘子连闯火场这种九死一生之事都愿意做,才没有她说的那样坏呢!   两小只你一言我一语的吵闹起来。   歇芳楼内,孟瑶华描红画翠,穿戴整齐,安心躺在榻上,静静等着被熊熊烈火吞噬。   她实在摸不准这次之后她还会不会再次重生,如果重生的话,能不能重生在她的本命蛊没有受伤之前,那样她就再也不必来长安寻求生机,到头来反被算计,像个可悲的笑话一样,潦潦草草的渡过此生。   哎!她叹了一口气,竟觉得时间有些漫长,漫长到她快要睡着了,在将睡将醒之际恍惚看到一个身穿缁衣的男子,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一跪一叩首,手中抱着一只小小的盒子,而那山路的尽头是大相国寺。   她瞧着那男子的身影有几分熟悉,像那个人。   简直离谱,他都这么恶毒了,都要烧死自己了,自己做什么还想着他,看见个男子都以为是他,这可要不得!   她逐渐感到一阵阵的呼吸困难,心里却越来越敞亮,闭一闭眼就过去了,没什么的。   “哐啷!”一声,在意识陷入昏沉间她好像听到房门被踢开的声音,不管了,也可能是火烧的,紧接着,她听到一声暴喝!   “沈蜜娘!你给我起来!”   下一瞬间,她跌进一个宽阔的怀抱中,她像掉进海里一样,颠颠簸簸的,口鼻处被人捂了一方湿巾,难受极了,她伸手想揭掉!   “别动!”一声极严厉的警告制止了她,她幽幽的睁开了眼睛,瞳孔猛然一缩,然后难以置信的眨了眨双眼,她怎么看到了这杀星!   辛励见她醒了,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他声线里透着几分冷清道:“火都烧到歇芳楼了,你不会跑?!”   孟瑶华摇了摇头道:“跑什么呢?跑有用吗?即便天能饶过我,你会饶过我吗?”   “什么意思?”辛励脊背一阵透凉。   “歇芳楼没被抄封,你很失望吧。”孟瑶华冷笑道,“这不马上就放火烧人了。”   辛励身子一滞,难以置信的垂首看着她,一字一顿的问道:“你怀疑是我放的火?”   “这不明摆着的吗?”孟瑶华回道。   此刻歇芳楼已经被灌入浓烟,整个茶楼又闷又呛,辛励却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一样,浑身冰冷。   “不是我做的。”辛励打横抱起她,边左右腾挪着逃生,边解释道。   “嗯。”孟瑶华淡淡的应了一句。   “如果是我做的,我又何苦多此一举来走这一趟?”辛励见她明显没信,不由得又自我解释了一句。   “或许是看看我死没死透?”孟瑶华真心实意的试图把他的“疯批”行为合理化。   辛励深吸一口气,闷闷的说道:“沈蜜娘,到此为止,我不是不会生气。”   二人的前面有一扇朝外打开的窗户,此扇窗户正在背风口,从这里跳下去就可逃出生天,然而窗户口很小,只能容一个人通过,辛励身手不凡,自己跳出去可保无虞,孟瑶华就不好说了。   她睁眼看着他,认真说道:“你能来,我很开心。我相信火不是你放的,放下我,你走吧。”   “沈!蜜!娘!我的耐心有限。”辛励低头凉凉的看着她,警告道。   “哎。”孟瑶华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道,“我的身子是什么状况,想必你也知道,我不知道你为何如此厌恶蛊人,并非我赖着洛阳不肯走,只是我原本就没有几天活头了,根本走不到我的家乡落月城。”她说着说着,大滴大滴的泪花滴落下来,“我恳求金公子出去后,转告我妹妹来给我收尸,多谢了。”   她的泪水滴落到他的手上,却凝结在他的心中,时而滚热,时而冰冷。   他的心头止不住瑟缩了一下,钻起一股尖锐的疼痛,他的眼睛开始一阵阵发黑,他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别哭了,有什么话,你自己留着出去说。”说罢,他抽出腰间的佩剑,三下五除二将窗口斩的大了些,而后拥她从窗口一跃而下。   呼呼的风声传来,大粒大粒的雨滴滴落下来,空中传来一阵阵的电闪雷鸣,通天大火只将听风阁烧了,便被这泼天大雨止住了攻势,孟瑶华却因体力不支昏死在辛励怀中。   赶来灭火的洛阳令一看辛励便想跪拜,提前被小十六拦了下来,挡了回去。   辛励将身上华贵的披风兜头给怀里的娇弱女子披上,利索的上马回了澄园。   蛮蛮跟在后面追,被小十六一把拽上了马,小十六终于扬了一口气道:“你看我哥是好的吧!”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蛮蛮气呼呼的白了他一眼,罕见没有搭话,小十六悄悄用自己宽敞的披风把两个人都裹住,亦朝澄园而去。   澄园内,辛励一进门,李御医提前得了消息,已经在前厅候着了。   安顿好孟瑶华后,辛励找了个僻静的地方问李御医道:“她的身子到底怎么回事?有没有大碍?”   李御医严谨的回道:“贵人的本命蛊受了重伤,已经有渐渐沉睡之兆,等本命蛊彻底沉睡之后,会析出越来越多的蛊毒,而且无法自控,贵人会被自己本命蛊的蛊毒反噬,最后中毒身亡。”   “可有解?”辛励手指轻颤了一下问道。   李御医摇了摇头道:“蛊术本就是落月城的不传之秘,外人了解的极少,况且她们视本命蛊如自己的生命一般,轻易不敢有所损伤,臣只有损毁蛊人本命蛊的经验,没有修复的经验。”他看着高座上的帝王,脸色越来越阴沉,不禁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道,“虽然臣没有恢复本命蛊的经验,但有不少行医经验在,此时心里有两个路子可以试试。”   “讲!”   “其一,贵人兴许自己知道修复本命蛊的法子。其二,蛊人的本命蛊一经损毁必会爆体而亡,贵人的本命蛊受了重伤,却能坚持活这么久,想必贵人也是懂医术的,甚至不在臣之下。而且,她的本命蛊十有八九是她自己弄伤的,只要知道她的本命蛊是怎么伤的,才能试着琢磨出解决之道。”   李御医这番话好似什么都没说,但细想之下却有可取之处,辛励点了点头,摆手让他退下。   没过多久,蛮蛮被辛励叫去问话。   “你阿姐的本命蛊是怎么回事?”辛励直接了当的问道。   “我也想知道,我们全家都想知道,包括阿姐,不过,她没有那段记忆了。”蛮蛮实话实说道。   辛励想到李御医的话又问道:“在你们南疆伤了本命蛊还能活下来的例子不多吧?”   “确实不多,端看怎么伤的,轻重如何,如果是被别人伤的,伤的不重的话,也是可以暂时保命的。如果是自己伤的,只要本命蛊没死,人先死不了,不过一旦本命蛊沉睡,那就麻烦了。”蛮蛮说道。   “为何要自己伤本命蛊?”辛励追问道。   “理由不外乎这三个:传承、自尽或是救命。”蛮蛮道,“阿姐年纪轻轻哪来的弟子需要传承?世上的死法千奇百怪,怎么死都比捏碎本命蛊死的舒服,所以阿姐不可能自找苦吃,这样的话最靠谱的猜测便是救别人的命咯,不过她不记得了,我只是闲着没事大概猜测,而且动用本命蛊救的人,必须是心心相印之人,这样本命蛊才甘愿付出。”   辛励的心口像被人豁开一样疼痛,他心中暗道:心心相印之人吗?她其实已经有了心心相印之人了吗?哪怕为那人付出生命的代价,她也甘愿!   那自己呢?自己在她心中又算什么呢?一个随时随地将她逼入绝境、取她性命的歹毒之人吧。   “怎么恢复她的本命蛊?”辛励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问道。   蛮蛮咽了咽唾沫,无伤大雅的她都说了,核心机密她是一个字都不会透露的!尤其是眼前这人一直对她们包藏祸心!于是,她大大方方的回道:“我不知道,我们若有办法恢复本命蛊,也不会离家万里来到洛阳城,我们也在想办法,还请金公子高抬贵手,放我姐妹二人一条生路,我们不会害人的。”   辛励见她真挚的模样,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   蛮蛮见好就收,并不胡搅蛮缠,转头就跑了,跟这人共处一室久了,真是浑身冒冷汗!   辛励沉默半晌,终是来到了内室,他见床榻上静静的躺着的那个人,心脏止不住的抽痛又酸涩难明。   他修长的手指情不自禁的抚上她如玉的面庞,喃喃低语道:“他就那么好吗?让你爱到这种程度!你说我现在吻了你,你会生气吗?”   说着,他虔诚的低下头,将温软的唇轻轻的印在她的樱口上,温柔的研磨着,初知琼云馆走水时的惊慌,策马奔驰时剧烈跳动的心脏,被仇恨与爱意相互撕扯的情绪,都在这一刻、在这个吻里宣泄而出,春风般的吻瞬间如疾风骤雨般激烈,他感受着她的柔软,心却像被撕开了一样痛,这个他付出了所有勇气的吻,注定不是她想要的快乐。   辛励潋滟的桃花眼里满是挫败之感,他如鸦羽般的长睫轻轻颤动着,忽的扫了一下,阖上眼睛,一滴泪抖落在孟瑶华的雪颈间。   孟瑶华突然觉得一阵憋闷,都要喘不上气来了,她挣扎了一下,猛然睁开了眼睛! 第31章   辛励在她睁眼的那一瞬间, 怔住了。   他迅速反应过来,挺直了脊背,转过头去深呼吸了一下, 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说道:“我……我刚刚可没有亲你。”说着, 他抹了一下嘴巴, 耳朵尖儿连着脖颈都红了,像着了火一般。   孟瑶华喘匀气之后, 目光一直落在他的脸上, 见他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不禁说道:“过来。”   辛励飘来飘去的眼神终于肯与她对视了, 他疑惑的看着她问道:“干嘛?”   孟瑶华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他说道:“俯下头来。”   辛励从善如的俯首靠近她,二人咫尺之间, 呼吸可闻,孟瑶华抬手在他的脸上轻轻抹了一把, 笑道:“有灰。”   被她摸过的地方犹如火烧一般,滚烫非常,他潋滟的桃花眼里仿佛有星光在闪烁。   孟瑶华捻开手指,是一抹极淡的轻红色,刚刚他偷偷做坏事时, 沾了她一抹胭脂。   辛励的目光划向她的手指,脸色瞬间爆红,像煮熟的虾子,人证、物证俱在, 他辩驳不了。   看他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孟瑶华轻声叹道:“不是讨厌我了吗?为何还要救我?”   “为何呢?我也想知道为何?”辛励见她没有纠结那个吻, 心里的窘迫之感渐渐缓解了一些。   “讨厌我却又偷偷亲我,金公子, 你这人还真是矛盾啊。”孟瑶华喃喃低语道,“可我不愿不明不白的被人误解,我能知道你为何讨厌蛊人吗?”   辛励眼中的旖旎渐隐,他垂眸看着她说道:“不过是些陈年旧事罢了,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话音未落,他便起身拾步欲往外走。   “金公子!”孟瑶华在背后叫住了他,“蜜娘多谢金公子今日舍命相救,如今我已安全,歇芳楼也被烧了,再没有理由留在这里,我们……就此别过吧。不日我便收拾行李回落月城去,多谢金公子不杀之恩。”   辛励的双手紧握成拳,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他胸间剧烈起伏,半晌之后,他方才平复了心情,刚想淡淡的回一句“我没有赶你走的意思”,却蓦然想起严查两都茶楼贩私茶的事情确实是自己有意准的,他之前确实也存了赶她回落月城的心思,可是……   他缓缓转过头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坐回了榻前的兀子上,轻声说道:“歇芳楼没有被全部烧光,只有听风阁受了些损失。此次走水是因琼云馆而起的,修缮听风阁的款项也必由琼云馆来索赔,你若这么匆匆忙忙就走了,岂不是便宜了别人?”   孟瑶华:“……”仔细听着,他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只是自己并不是真的想离开洛阳,而是寻个借口撬开他的嘴,只有知道了他和蛊人之间的恩怨,自己才好走下一步。   辛励见孟瑶华有几分意动,以为自己说动了她,便又适时补了一句:“到时候讨回赔款,还可以将歇芳楼扩一扩,岂不美哉。”   孟瑶华见他顾左右而言他,还是不肯说他与蛊人之间的恩怨,心里很是有几分挫败,她掀开被子欲要下榻更衣,身子却没有太多的力气,刚一下榻迈步便是一个踉跄,她差点跌到地上。   而几乎是在瞬间,她被那人稳稳的扶住,不由分说的被塞回了被窝,他甚至十分好心的给她掖了掖被角,末了劝道:“你身子还弱着,即便想回去也莫要着急。”   说罢,他的神色明显低落下来。   孟瑶华看了看他,垂眸细思一番,斟酌着开口道:“金公子,你是个好人。”   “是么?我很荣幸。”他不冷不淡的回道。   孟瑶华再接再厉道:“好人是很会倾听别人的故事的。”她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目光坚定,不容他退缩半分。   辛励知道她要说什么,他不想听,他不想听她是如何对另一个男人如痴如醉,甚至愿意为那人舍命的故事,这对他来讲太残忍了,不是吗?   可是,此时此刻,他却拔不动步子了,认命的叹了一口气道:“讲!”   “我的家乡在南疆的一处深山里,四周被河流湖泊环绕着,在十万高山峻岭之间,像一盘明月落入清泉石涧之上,故又名落月城。”孟瑶华娓娓道来。   “南疆暑湿瘴气横行,南民生活多艰,稍有不慎便有殒命之忧,大抵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百姓为了对抗南疆恶劣的生存条件,逐渐发明了蛊术,驱使蛊解毒瘴,不失为一种求生之道。”   “落月城的蛊只为求生而存在。”孟瑶华着重强调了这一点儿。   辛励垂眸淡笑了一声回道:“也不尽然吧,这些年来中原屡屡出南疆蛊人害人的事情,想必也不是空穴来风?”   孟瑶华如何听不出他语气中的讽意,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落月城的蛊只为求生,不为取死,若被落月城主发现谁拿蛊来害人,必会将其抓到落月城处死,绝无例外。”   空气静默了,两个人谁也说服不了谁!   最后还是孟瑶华打破了岑寂,她指了指自己道:“你可知我的本命蛊是怎么伤的?”   辛励心中一蜇,心道:她终于要说了么。他清湛湛的眸子定定的看着她,示意她说下去。   “金公子可能不知道,我们落月城的人一降生便被族里的长老取一滴血送去蛊房,蛊房里的蛊自会感应,等年满三岁的时候,便由族中长老亲自操持着种蛊,这便是本命蛊的由来,我的本命蛊是相当罕见的医蛊。”   辛励蓦然想起李御医的话来,李御医断定她是精通医术的,甚至不在李御医之下,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我年少那会儿,落月城与汉人的矛盾日益尖锐,甚至到了剑拔弩张,你死我活的地步,我那个时候很天真,一心要洗去落月城被世人泼的脏水,一路从落月城出发,翻跃十万大山,顺江漂流来到汉地,专为汉人治疗疑难杂症,告诉他们蛊并不害人,只有脏了的人心才害人。”   “你这么做,很危险。”   “我知道,但人不轻狂枉少年,我自认行的坦荡,问心无愧,可最后还是折戟了,也几乎断送了性命,我被族人送入落月城,昏迷了半年才醒过来。”孟瑶华抬头看着他说道,“可是,我不后悔。”   辛励全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冰凝,他的眼睛再不敢看她,声音晦涩低沉道:“当真不后悔吗?即便留得残生尽是苦痛和折磨。”   “我是个坦坦荡荡的落月人,我的蛊没有害过人,这便足够了。”孟瑶华想了想回道。   辛励立马想起了蛮蛮的话,几乎要羡慕嫉妒死那个让她如此倾心相待、愿意舍出本命蛊的男人,他醋味十足的问了一句:“是季时臣吗?”   孟瑶华呆住了,这谁??!   辛励好心的给她解惑道:“你让如此魂牵梦萦的男人,是季时臣吗?你的前夫。”   孟瑶华嗫嚅了一下,粉拳轻轻的擂了枕头一下,一下子想起了自己的人设是富商的前妻,才不是什么落月蛊女呢!   啊啊啊!她纠结羞耻的脚趾扣地,果然人只要撒了一个谎,便要用千百个谎来圆,她的脑海里迅速翻阅着最近读阅过的风月小说,开始一板一眼的编故事道:“他跟落月城无关,嫁给他是后来的事了。”   辛励狠狠地松了一口气,是了,她早就把那人给忘了,想必也不是她的前夫,见她不提那人,他也很识趣的略了过去,于是他接着问道:“既然你自己精通医术,那如何恢复本命蛊你也是知道的?”   孟瑶华想到那个恢复本命蛊的法子,脸色瞬间爆红,像一只熟透了的苹果,她故意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   辛励见她面色可疑,显然不信她的说辞:“那你脸红什么?”   “我这是羞愧的,不可以吗?”孟瑶华强词夺理道。   只是辛励是何等聪明之人,见她如此神态,又联想起她前些日子的所作所为,突然福至心灵的瞥了她一眼道:“男人?”   “啊?什么?”孟瑶华被他这没头没脑的问话整不会了。   “本命蛊的恢复跟风月之事有关?”辛励一本正经的问道。   “……”孟瑶华真的又羞又恼,她的玉指俏生生的指着门口道,“出去!”   辛励这会被撵反而不走了,他定定的看着孟瑶华道:“这是治病的事儿,你严肃些。”   孟瑶华被他这句话噎的差点没背过气去,她索性也将脸皮置之度外,强装冷静的回道:“怎么?金公子连这忙也肯帮?”   “未尝不可,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不愿意。”辛励一句话没说完便被孟瑶华截住了,她淡淡的看着他说道,“恢复本命蛊是何等重要之事!我的心得多大才会将此事托付给你?!你如此厌恶我,你我之间想必是有些恩怨在的,我怕被你突然伸出的冷刀子攮死。”   辛励的目光移向窗外,沉默良久之后才说道:“说了这么多,沈娘子不就是想知道我与蛊人之间究竟有何仇怨?”   孟瑶华怔然,她深吸一口气道:“你愿意说吗?”   “我父母的早逝,便是拜蛊人所赐。”辛励简明扼要的说道。   “原来如此。”孟瑶华心里一想,完了!果然是不可调和的矛盾,自己还是想的过于简单了。   他之前愿意救自己,此刻还留自己躺在澄园,想必是经历了一番激烈的心里斗争,再多的,应该就没有了。   自己不能强人所难,刚刚那个吻,就当发生在梦里吧。   “对不起。”孟瑶华轻声说道,她的手遮挡住眼睛,小小声跟他道歉,浅粉色的衣袖却被泪水沾湿了。   “人又不是你杀的,你道什么歉?”辛励回道。   “告诉我,他们是谁?落月城绝不姑息为非作恶的蛊人。”孟瑶华哽咽的问道。   “没什么,我已经亲自报了仇。”辛励伸出手指抹掉她脸庞的热泪道,“哭什么?”   孟瑶华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是气愤有蛊人出去害人,堕了落月城的名声?是心疼他小小年纪便失去父母双亲?还是难过他们之间至此永远的隔了一道鸿沟,不知道,这些她都通通不知道,但就是想哭!   “心疼我呀?”辛励状似随意的提起,一双潋滟的桃花眸子深深的看着她,目光里有说不出的在意,“你看,不妨这样,我不喜蛊人,你又有病在身,无法回到你的家乡,恰恰我也是可以治你的病的,我们在一起吧,直到等你病好之后回到你的家乡为止,如何?”   孟瑶华将搭在眼睛上的手移开,愣愣的看着他问道:“你图什么?”   辛励失笑的摇了摇头,庄重的问道:“现在我可以吻你了吗?”趁着你还没记起心爱之人,吻你。趁着还能拥有你的时候,吻你。就很光明正大的吻你,将一切的一切都置之度外,就当这是个梦吧,一个任由自己放肆的美梦。   他觉得自己像一个小偷,只消偷的片刻光阴的幸福,也知足了。 第32章   “我饿了。”孟瑶华鼻尖红红, 像只可怜巴巴的小猫,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辛励叹了口气,认命的出门命人给她张罗些可口的饭菜。   孟瑶华攒足力气, 在他出门之后, 下榻、穿鞋、走至门口处, 一把将门栓插上,动作迅速且流利, 一气呵成。   辛励听到门扉响动的声音, 回头一看:“……”   孟瑶华有些脱力, 扶着墙在梳妆台前坐下, 她抽开抽屉,傻眼了。   这是辛励的房间, 抽屉里面哪里会有脂粉钗钿,只是几根他日常用的发带, 一把做工古朴且精细的桃木梳子,一看就知道是男人家的物件。   孟瑶华默然片刻,只得起身走到门前,在门窗的窗纸处点开一道小口,她盈盈秋瞳往窗外一望, 见辛励还站在院子里,不由提声请求道:“金公子,麻烦你将蛮蛮唤来。”   辛励看着窗洞上露出的那只黑漆漆、怯生生的眼睛,笑道:“何事?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女儿家的事, 你怎么懂?”孟瑶华自问做不出向他讨要胭脂的事来,是以坚决要蛮蛮来。   辛励冲随从招了招手, 不一会儿蛮蛮便小跑着赶来了。   孟瑶华在门内细声嘱咐蛮蛮去洛园给她拿些胭脂水粉,钗钿珠环过来, 辛励在一旁听得分明,末了,他幽幽的说道:“原来是这事儿,不必那么麻烦,这里有现成的。”   皇帝陛下一声令下,没有现成的也能给立马变出现成的来!   许多盘成色上品的胭脂流水似的送往澄园,头面首饰就更多了,只是都被抹去了禁庭的标志。   蛮蛮看得咂舌称叹道:“石榴,你家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该不会是做珠宝首饰生意的吧。”   小十六微微仰着下巴道:“差不多吧。”   孟瑶华也被这场面震惊住了,她随手试了两盒胭脂,成色都比齐国公府供给的好,心道:还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她本以为齐国公府的富贵已是人臣中的极致,没想到啊没想到,跟金公子家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难怪这金公子去歇芳楼从来都要最贵的雅间呢,他花费的起。   孟瑶华就着胭脂水粉提了提气色,又选了两支她喜欢的钗子插在发髻上,大致算了算价钱,等回头让夏禾她们将银两送来即可。   等孟瑶华装扮一新后,饭菜也置备妥当。   蛮蛮刚要陪她用些饭菜,便被小十六借故拉着跑了。   辛励垂眸敛下淡淡的笑意,心中暗想:好小子,为兄真没白疼你。   孟瑶华见状忙道:“都要吃饭了,这两孩子去哪儿?”   辛励道:“不必理会,左右饿不着他们,小孩子贪玩些也是有的。”   孟瑶华:“……”   辛励自己没吃多少,都夹给孟瑶华了。   一顿饭,两人吃的心猿意马。   孟瑶华指着七彩素丝道:“我要吃紫素丝。”   辛励眸中微诧,他分辨不出哪个是紫色?哪个是朱色?哪个是墨色?   刚刚为了与她独处,布菜的随从都被他撵了出去,这会儿也不好再叫人进来。   他停箸深思,目光里很有几分自厌,连时常翘起的嘴角都微微朝下弯着,他竟然连这个小小的请求都满足不了她。   孟瑶华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心中蓦然一涩,她夹起紫色素丝放在他的碗里道:“之前你弟弟来找过我。”   辛励猛然抬头看向她。   孟瑶华示意他将碗里的素丝吃了再说。   他十分听话的夹起饭菜来,一一吃掉,样貌很是乖巧。   “我治好你的眼睛,你帮我恢复本命蛊,如何?”孟瑶华认真的看着他说道,这也就意味着她与他的关系是平等的、互相治愈的,也是有时限的。   在有限的时间内,做他们想做的事儿,这个时限一过,二人桥归桥,路归路,绝不纠缠。   反正她的目的是治好本命蛊,回到落月城,而他的目的她不大清楚,因为有父母之仇隔着,他的家族肯定不会同意他娶蛊女的,想必他自己也不愿意。   既然如此,那倒不如……不如这样吧,各取所需,对双方都公平些。   辛励听到她的提议后,神色晦暗不明,他淡淡的问道:“小十六都跟你说了什么?”   孟瑶华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只是说你眼睛不好,想让我帮助你恢复。”   “什么时候的事?”辛励又问道。   “端午之后。”   辛励点了点头道:“你的提议,我应了。”   孟瑶华眸间一亮,又给他夹了两箸可口的小菜,她暗暗观察着,发现他爱吃麻油拌的小菜,遂多给他夹了些。   用完膳后,辛励抬眸对她说道:“现在可以告诉我,怎样恢复你的本命蛊了吧。”   孟瑶华指着窗外说道:“看呀,好大一只花蝴蝶。”   她兴高采烈的朝窗外看去,眼睛亮晶晶的,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鲜活,辛励自然而然的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窗外灰蒙蒙的一片,他什么都没看到。   突然,他的颊间传来一道温热的触感。   他的眼前仿佛有千万朵烟花在一瞬间开放,绚丽而光彩夺目。   “骗你的,窗外没有蝴蝶,是我想亲你了。”孟瑶华低声羞赧的说道。   辛励:“……”他的心绪跌宕起伏,像春江潮水一般暗流涌动。   她的手还搭在他的肩膀上,他身量很高,她在女子中属于高挑的,可要想吻到他的脸,还是需要踮起脚尖才行,她如今还呆愣愣的维持着轻轻掂起脚尖的模样。   辛励看着她嫣红的樱唇,垂下眼眸,将她揽入怀中,自然而然的吻了下去。   他的性子是霸道的,吻也是,秋风扫落叶般,带着摧枯拉朽之势,对她予取予夺。   她几乎是瞬间软在了他的怀里,仰着头,任他为所欲为,是她要亲他的,她是主动的!她是主动的那一方,这厮在鸠占鹊巢,反客为主!   可她从来没有亲吻别人的经验,又不愿意心安理得的被动承受,喘息之间无时无刻不想着奋起反抗,两厢勾缠,由情势向一边倒,逐渐势均力敌,而后又被那人霸道压下。   她就快要窒息了!亲亲都能憋死,说出去会笑死人的。   “换气,傻瓜!”辛励声音微哑中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这个都要人教吗?”   谁用他教了?!她明明可以自学成才的,她是之前没有经验,这次临场发挥的不错,她很满意。   只是,跟他比不了。   一吻毕,二人都喘息着平复着内心的激荡,孟瑶华一点儿力气都没有,直接被他打横抱起来走。   孟瑶华:“……”这副身子的娇弱程度真是没谁了,一定是本命蛊作祟,她实际上才没有这么弱呢!   辛励将她轻轻放在榻上,声音十分柔和的问道:“现在亲也亲了,可以告诉我如何才能恢复你的本命蛊了吧。”   “嗯。”孟瑶华将脸一同缩入被窝里,她在锦被里声音闷闷的说道,“其实,跟你想的那个样子也差不多啦,就是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本命蛊受到滋养就会重新生发。”   他们之间注定没有结果,是以,她决定说一半留一半,她也没骗他,只有行了那风月之事才会受孕,只有受孕的时候,她身体的自愈能力才是最强的,本命蛊由此得到滋养,会自行恢复的。   辛励悄悄把被子往下拽了拽,将她一张热的通红的小脸露出来,然后问道:“这样这样又那样那样是哪样?”   “是敦伦之礼。”孟瑶华憋的俏脸通红,一鼓作气的说道。   辛励在一旁也听羞了,他的耳朵尖儿悄悄的红了起来,一路顺着脸颊红到脖颈。   “既然如此,那为何还要和离呢?”辛励干巴巴的问道,试图缓解一下微妙的气氛。   孟瑶华眨了眨眼,又开始编故事了,她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的身子不适合跟着他到处跑,舟车劳顿的。他又一年到头不在家,等他有空了,我也该凉凉了,不和离等什么?!我也很想活命的。”   辛励点了点头,了解了。   想必她开歇芳楼也是存了恢复本命蛊的心思,她自然不是那种浪荡之人,她只是在竭尽所能的自救罢了。   思及此处,他心里突然闷闷的,想起自己那日的粗鲁与误解,很有几分自责。   “我有空的。”辛励自我保证道。   孟瑶华觉得这个话题再进行下去,她的老脸都要烫炸了。   “你……你觉得我们什么时候合适?”辛励紧接说道,“我随时奉陪。”   这件事马上就要敲妥了,孟瑶华的心里却七上八下的,忐忑极了。   她应该安心的,不是吗?   孟瑶华左思右想了一下,试探着说道:“要不三日后,那天是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我看行。”辛励点头同意道。   孟瑶华打了个哈欠,泛起了困意,辛励给她掖了掖被角道:“你好好休息,我去准备些东西。”   “嗯。”孟瑶华前脚刚应完,后脚就陷入沉睡之中。   辛励从房间里走出来,关好房门,心却沉到了谷底。   她的精神头儿已经越来越不济了,刚说完话就能睡着,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他出了澄园之后,直接回了上阳宫。   “盛福,将宫里珍藏的秘戏图都给朕找来。”辛励一本正经的吩咐道。   盛福闻言一喜,这是陛下第一次主动要求看这个,好事啊!天大的好事!列位先皇保佑啊!只要陛下对男女之事感兴趣了,日后何愁没有子嗣呢。   于是,辛励独自在上阳宫用了三日功,博览群册,不仅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还畅游在知识的海洋里,通宵达旦、废寝忘食。   三日后,他满腹经纶的回到了澄园。 第33章   辛励踏着落日余晖回到澄园, 晚膳正被端了上来,他刚好赶上饭点。   小十六又将蛮蛮拽走了,待二人走出院子, 蛮蛮后知后觉的说道:“我算是发现了, 有你哥在, 我就不能和我阿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小十六睨了她一眼,安慰道:“我不也没和他们吃吗?走着, 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蛮蛮撅了噘嘴, 跟在小十六身后犹疑的问道:“你说他俩能成吗?”   “能!”小十六无比肯定的说道, 旁人不知道他哥这三天干嘛去了, 他可是门清的。   听小十六答的这样干脆利落,蛮蛮安心的点了点头。   厅内, 孟瑶华乍一见了三天没见过的人,一时有几分怔愣, 他……倒是准时。   两小只一抬脚跑不见了,八仙桌上只坐了她二人,因为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二人相处比平时要拘谨些。   席间二人相顾无言,但又彼此默契的给对方夹着爱吃的饭菜。   孟瑶华想到一会儿要多费些力气, 遂比平时吃的稍稍多了些。   辛励见她胃口不错,心中一喜,自然而然也跟着用的多了一些。   只是两个人都不说话,气氛着实有些诡异, 孟瑶华抬头看了他数次,越看越羞涩。   辛励自从进了澄园之后, 这颗心一直在加速跳动,他也是非常紧张的, 只是他一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故而面上显得十分冷静。   然而,她一直在悄悄打量他,待他鼓足勇气去看时,她又羞赧的垂下了头。   大概他们之间的缘分格外不同,辛励颇感新鲜,寻常夫妻都是在洞房花烛夜才真正熟络起来,而他们却是因为有够熟络,才……才决定……   他摸了摸袖中的金钗,按照宫里的规矩君王临幸了宫妃之后是要赐赏的,皇祖父、父王皆是如此,他自小在禁庭之中耳濡目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只是他的帝王身份不宜暴露,也就不能明着赏赐她什么。   他这三日闲暇之余,在司珍局转了好久,才寻到一枚衬得上她的金钗,今日之后,她的长发只会为他而绾起,用他送的金钗,想到这里,他唇畔弯了弯,露出一道温润和煦的笑意来。   “笑什么?”孟瑶华开口打破了岑寂。   辛励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他心底有秘密,但不肯告诉她。孟瑶华眨了眨眼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你不妨说出来,给我也听听。”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辛励面上有些不自在的卖起了关子。   说到待会儿要发生的事儿,孟瑶华也微微不自在起来,她碰了碰鼻子,放下象牙箸,声音小如蚊子一般:“我吃好了。”   “嗯。”辛励也紧扒了两口,放下了饭碗,他也吃好了。   孟瑶华忍着羞涩,命人打开热水,她抱着香喷喷的红纱衣一股脑钻到了隔间的浴室里,边一路小跑边局促的说道:“你不许偷看。”   辛励失笑的摇了摇头,回道:“慢点跑,我不看。”说着,他去了另一个隔间去沐浴。   设计这个园子的人倒是个颇为知情识趣的,辛励住的地方自然是整个园子的主屋,主室旁的配室留有一间十分宽阔的浴室,被一张八扇屏风从中间隔开,本就是夫妻共享的浴间,如此一来倒多了几分半遮半掩的趣味。   当然,辛励没好意思进这个隔间,而是去了完全相反的隔间。   孟瑶华在浴桶里蹲了好久,当她听不到主间的声音了,这才放下心来沐浴,又在浴室消磨片刻,再泡下去就浮囊了,她才磨磨蹭蹭的出了浴桶。   小心翼翼的穿好红纱衣,然后做贼心虚的往主间望了望,见里面没人,她才迅速闪回榻上,羞的只差拿被子蒙住脸了。   “蜜娘!”她听到隔壁有人叫她,罢了,就当没听见。   “蜜娘?”那人又开始叫她。   “睡着了。”孟瑶华掐着嗓子小声应道。   “那可怎么办呢?我忘了拿里衣。”那人遗憾的叹息道,“罢了,就这样出去吧。”   “别!别!别!”孟瑶华大惊失色,这是他的园子没错,但这园子里并非只有他一个人啊,他红果果的出来到处晃荡,还要脸不要,于是她提声喊道,“你略等一等,我叫人给你送。”   “我不习惯旁人碰我的里衣,我还是出去自己穿吧。”那人回应道。   孟瑶华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磨人的人,即使知道他是故意逗她,她也认了,在她看来,他真的可以说出做到,什么都干的出来,她可跟他丢不起这个脸,这要真那什么,日后该如何见人啊!   她认命的说道:“你消停一会儿,躲到浴桶里去,我给你将里衣送去。”   “好。”那人的应答声里带了低沉的笑意,终于老实了。   孟瑶华看到屏风旁的月牙兀上端端正正的放着一套轻丝薄袍,她脸蛋热热的抄起衣裳便走,边走边问道:“你藏好了吗?”   浴间里偶尔有水声传来,那人却回道:“藏好了。”   藏什么藏?!他压根就没藏!还端端的坐在浴桶里,四平八稳,老神在在的。   孟瑶华是捧着衣裳,倒退进去的。她看到一个兀子便如看到一个救星一样,连忙说道:“我把里衣给你放到这里吧。”   然而话音刚落,她的绣鞋猝不及防的踩到一小滩水,脚底一滑,眼见要跌倒,却在下一刻落入一个湿漉漉的怀抱:“当心!”那人声音沉沉的说道。   “你你你你……你放开我,先把里衣穿上。”孟瑶华又惊又吓磕磕巴巴的说道。   “过来给我擦背。”辛励见她站稳,便松开她一溜烟钻入浴桶里。   “金公子,你富贵如此,缺佣人吗?”孟瑶华没好气的问道,这人还真是打蛇上棍、得寸进尺。   “不缺,但我喜欢你给我擦。”辛励脸皮十分之厚,悄然红透的耳垂却出卖了他。   孟瑶华想到一会儿二人要做的事,面上十分羞窘,她想着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啊,肯定是要接触的,就当提前预预热了。   于是她低垂着头,拿起旁边的丝帕,蓦然抬头却愣住了,他的身子完全没有少年人该有的细腻平滑,背上布满了长长短短的疤痕,伤疤纵横交错,甚至凌乱不堪,她心头一紧,停顿了好长时间都没将丝帕覆上去。   辛励久久不见她有所动作,微微眯了眯好看的桃花眼,意味不明的问道:“怕了?”   孟瑶华猛的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一想到他是背对着她,她的反应他看不见,于是开口回道:“没有,只是在想若是你受伤的时候碰见我,必不会落下这许多伤疤的。”   “哦?是吗?蜜娘的医术这么厉害?”辛励笑道。   “那是!我可是落月城最出色的蛊医。”孟瑶华骄傲的说道。   “行叭,最厉害的蛊医给我擦背,是我的荣幸。”辛励慵懒的坐在浴桶里,低声笑道。   “先说好,我只负责擦上面。”孟瑶华约法三章道。   “嗯。”辛励同意了。   二人在浴室腻乎半天方才出来。   辛励见她穿着薄如蝉翼的纱衣,几乎是瞬间,身子一紧。他摸了摸她的袖口道:“都沾了水,不妨换一件吧。”   孟瑶华从善如流,刚将纱衣褪下,辛励也褪了自己的里衣,他打横抱把她抱起,将她轻轻放在榻上,自己也覆了上来。   孟瑶华瞬间被青草般的男性气息包围起来,她羞怯怯的抬眼望着他,心里紧张极了。   此情此景,她蓦然想起他那日凶巴巴的样子,身子狠狠一颤,红润的脸色几乎是瞬间煞白成一片。   “别怕,蜜娘,别怕我。”他低声在她耳边轻喃着,所有的动作都放缓了不少,他虔诚的落下今日的第一吻,纵然这片刻的幸福如镜花水月般又怎样?!   这一刻,她是他的。   他的温柔与珍重无时无刻不在感染着她,她尝试着睁开眼睛,想要恢复本命蛊,想要怀娃娃,都是要经历这么一遭的,况且眼前之人又是这样的美貌,说来她也不亏,她之前看了数本风月小说,书里都将这事儿描述的极为动人,男女主角都喜欢的不行,想必这事儿不赖。   她应该尝试着接纳眼前之人。   于是,她张开了怀抱,双手轻轻揽上他的脖颈。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自认对这事儿满腹经纶的辛励,面对实际情况,应对起来颇有几分捉襟见肘之感,他的鼻尖、额头急出了薄汗,还是没找对地方。   她万万没想到,他会生涩至此!像个青瓜蛋子,在他们中原一带,富贵人家的小郎十四五岁的时候,就给安排通房通晓人事了,他的容貌、财富如此出色,不……不可能还是第一次吧?   这不是造孽吗?她!   孟瑶华此时又记起了自己的人设,对啊,她是嫁过人的,应该对这事儿不陌生,太青涩了反而容易露馅,于是她强撑着面皮,想着自己看过的数本风月小说里的情节,决定要掌握指挥权。   但她实际上也是第一次啊!面对这事儿,无异于睁眼瞎!   正当她准备一鼓作气之时,身下传来一阵剧痛,她面色一白道:“哎呀!好痛!出去!”   辛励也愣住了,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疼?!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紧紧抱着她耐心的哄着,等将她安抚住,他才缓缓的有所动作,他也很痛。   孟瑶华哭的惨兮兮的看着他,可怜巴巴的问道:“好了没?怎么还没好?骗子!金公子,你这个大骗子!明明说一会儿就好的。”书上都是骗人的,怎么这么痛?!这事儿哪里好了?!   辛励低头吻住她不停叭叭的小嘴,动作却十分温柔有耐心。   她渐渐也得了几分趣味,偶尔溢出一两声娇吟,每当这时便会招来他狂风骤雨般的攻势。   “金公子……金公子……”她低声喃喃道。   “叫我予安,我的表字。”他闷哼一声喘息道,“或者安郎。”   孟瑶华被他折腾的不成样子了,他说什么,她就听什么。   “予安,予安……我的安郎……”她的声音突然戛然而止,与他一起共赴极乐之境。 第34章   内室陡然散发出一阵阵奇异的香气, 非檀非麝,却清雅宜人。   辛励在这样的香气催发下,又拉着她来了一次。   屋内的香气却愈发浓郁了。   孟瑶华一怔, 她将手腕凑到眼前仔细打量了一番, 心中颇为吃惊, 她对他说只有敦伦之礼才能促使她的本命蛊恢复,其实是说一半留一半的, 那并不是真的。   依着蛮蛮的消息, 只有怀孕才能滋养到本命蛊。   可为何?为何她的本命蛊却开始恢复了, 也比以往更加的有活力。   她为了解惑, 又拉着他来了一次。   本命蛊又比之前更有活力!孟瑶华彻底呆了!   这……这事儿这么大补的吗?   辛励见她如此,问道:“可好受了些?”   孟瑶华心里一喜道:“它醒过来了, 你看。”于是,她将皓雪般的手腕凑到他眼前。   辛励抬眸一看, 似乎看到一小截金丝样的东西,在缓缓的游动,它只有小指甲那么长,很是微弱。   他握着她的手腕慢慢摩挲,突然感到一道凸起, 他将她的手腕凑到眼前一看,两道又长又深的刀疤横亘在皓腕之间,显得狰狞而突兀,一看便知是受了极严重的伤。   他心里蓦然一闷, 哑声问道:“怎么伤的?”   “析蛊毒割的。”孟瑶华淡淡的回道,似乎极不愿提起这个话题。   辛励在称帝之前, 是北疆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对各种武器造成的伤口了如指掌。   如此狠厉的刀疤足以致命, 这是要命的,不是救命的。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轻轻的在这两道伤疤上落了一个吻,疼惜万分,却什么都没有问。   孟瑶华心中一软,眼圈里酸酸涩涩热胀的厉害。   他顺着她的伤疤吻遍她的全身,一直吻到她的内心深处,荒漠在一瞬间长成绿洲。   “安郎,安郎……”她抱着他的头,低声呢喃着。   辛励心里仿佛裂开一样,疼痛难忍,他顿了顿回应道:“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不要怕。”   浓烈的蛊香顿起,床榻之上,满园春色。   次日,孟瑶华的身子好像被碾过一样,酸痛无力,精神头儿倒是前所未有的好。   辛励看着素白的床单上铺着的落梅,目光露出几分诧异。   孟瑶华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嗫嚅了一下,杏眼滴溜一转,急中生智道:“抱歉,我月事来了。”嗯!是这样的,没错!她坚决不承认这是她的落红。   辛励看她一脸心虚的模样,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孟瑶华强撑着起床梳妆,辛励站在她的身后,拿起桃木梳子帮她梳发,本意是好的,人却是笨手笨脚的,她被梳子扯的头发疼,更心疼她被梳落的头发,好说歹说的让他把这活儿让给夏禾。   夏禾笑吟吟的接过桃木梳子,精心的给她梳了一个漂亮的发髻。   辛励摩挲着手里的金钗,适时为她插上:“很适合你。”   两人的视线在铜镜中相遇,孟瑶华的视线仿佛被烫了一下,她自然而然的转去打量铜镜里映出的那支金钗,做工考究,一见就价值不菲,比宫里的东西还要好,她顿了顿,展颜朝他盈盈一笑道:“好看的,谢谢。”   桃枝进门来伺候,将床单撤下放在竹篓里,预备今天送去浣衣坊洗掉,却被出门的辛励施施然劫走了。   桃枝:“……”   辛励用了一碗热粥,神清气爽的回宫上朝,文武百官明显感觉到皇帝陛下今天心情不错,甚至还时不时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   一脸严肃的帝王固然可怕,可面带微笑的帝王更可怕!!群臣吓尿了!生怕自己哪里做的不合帝意,自陛下登基以来,他就没怎么笑过,这乍然一笑,很让人摸不着头脑,怎能不让人胆战心惊。   辛励没功夫理会群臣的心路历程,他今日一整天都在想着蜜娘,想着她的温香软玉,想着她有没有想他,哪怕只有一瞬间。   明明早晨才辞别她,不到晌午他又想她了。   临出宫之前,辛励特意嘱咐盛福将宫中珍藏的白玉膏拿来,女儿家都是要好的,这白玉膏去疤效果一流,她肯定会喜欢的,他又亲自选了几样可口的小点心装了盒子,想着带给她吃。他又命人将上好的绫罗绸缎都翻了出来,在盛福念念叨叨的介绍下,挑了两样最好的包起来,他将自己的包裹填的满满当当,像极了出门在外多时,临回家前给妻子带礼物的丈夫,而且还是新婚燕尔的丈夫。   等他将政事都处理妥当之后,马不停蹄的回了澄园。   一进他日常居住的枕月轩,并没有看到蜜娘,他的心里蓦然一怔,整个人都空了。在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涌出千百个想法,最主要的还是他怕她将他们之间的关系仅仅当做是交易。   他强忍着心中的酸涩,暗暗给自己鼓气,纵然她如今还没有爱上自己,他相信通过自己的努力,他可以得到她的心的,转念又一想,即便得到她的心又怎样?她会为自己停留吗?自己能娶她吗?   辛励的心思逐渐平静,面上晦涩难明,很是挫败。   “哎,你呆呆的立在此处做什么?”他身后传来那人甜糯的声音,他心中乍然一喜,忙扭头去看,却见她笑意盈盈的立在石榴花下,团扇掩面,低声娇嗔道,“呆子!”   孟瑶华身后跟着夏禾和桃枝,每个婢女都提着一方食盒,她见辛励回来了,忙命人上膳。   热气腾腾的饭菜被依次呈上来,辛励坐在她身侧,恍然有一种回家的错觉,他将自己带的小点心和布料都一股脑的交给了她。   孟瑶华笑纳了,面上并无不喜之色。   等膳食摆放完毕之后,孟瑶华不等辛励开口,主动将随从遣散。   她刚刚去小厨房做了几样可口的小菜,每样都颜色艳丽而丰富。   “你到底在什么情况下,才能看到我身上的色彩?”孟瑶华开门见山的问道,他助自己恢复本命蛊很有成效,自己答应他的也应该做到。   辛励低头未答,耳朵尖儿却悄咪咪的红了。   见他难得羞窘,孟瑶华面色一热,终是反应了过来,她低声道:“坏胚!”   她顿了顿又轻声问道:“能看到多大的范围?”   “方圆半丈,与你相关即可。”辛励答道。   孟瑶华点了点头,她夹了一口凉拌时蔬道:“这是我亲手做的,猜猜是什么颜色的?”   辛励微微眯了眯眼,打量半晌后,垂眸不语,他还是看不出来。   孟瑶华朱唇轻启,将饭菜轻轻叼在嘴里,她蓦然靠近他,将饭菜亲口渡了过去:“没关系的,即便看不清色彩,还可以尝到味道的,是什么?”   “笋丝、干丝、云腿……”辛励的眸底瞬间风起云涌,被她的热辣大胆狠狠地震慑住了。   大概,今天的晚膳吃不成了。   他将她揽入怀中,深深的吻了下去,直将她吻的筋消骨软,这才舍得放开她。   “身子不舒坦还来勾我,欠收拾!”他低叹一声,抹了抹她的嘴巴,将她抱在怀中继续用膳。   孟瑶华这顿饭吃的十分潦草,不知其味,他给她夹了,她便张嘴吃了,他问她味道,她便点头。   末了,他状似无意的提起:“蜜娘,我的眼睛不急。”   她知道,可是她不想亏欠他或者说是占他的便宜。   名义上,孟瑶华身上来事儿,一般男子都会格外避讳着,并不同这样的女子同房,但辛励仿佛百无禁忌一般,虽然她几次三番的暗示他,今晚不能行房,他还是赖在她身边不肯走,到晚间休息时,他借着给她的手腕涂抹白玉膏的机会,自然而然的拥她入睡。   孟瑶华的手腕凉津津的,很舒服,本来两道丑陋的伤疤,如今被人在意的,她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她觉得这样有点点危险,不应当是这样的,他如此粘人,到时候自己反而不好脱身。   于是,她建议道:“虽然歇芳楼被烧了,但洛园还没有,我的身子如今好些了,日后还会搬回洛园去住,金公子也是忙碌之人,不妨这样,等你我都方便时,我们再见面,如何?”   辛励身子一僵,他垂眸看着她,思绪飞出千万里,她的身子已然给了他,女人总是缺乏安全感的,她莫非是问自己要名分?   他想了想,而后安抚道:“名分的话,日后会有的。”   “嗯???”孟瑶华惊得从他怀里坐起来,小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样,“不不不,金公子误会了,我绝无此意!”   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嘴上说不要,其实是想要的!辛励如是想,他思量了片刻道:“给我一点儿时间。”   孟瑶华真的被吓住了!但她转念思及眼前之人的行事风格,她瞬间头大如斗。自己的目标是怀有身孕,如今依自己的身体条件,恐怕这事儿有点困难,少不得要喝些送子汤调理,她哪里敢在澄园喝这玩意儿!   所以,她不能长时间住在澄园!尤其是在跟他行完房之后!!   于是,她又软声道:“可我还是在洛园住着安心。”   辛励:“……”   良久之后,他轻叹一声道:“澄园和洛园离着不远,我们将这两个园子打通不就可以了。”   “嗯???”孟瑶华彻底呆住了,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东都洛阳寸土寸金,澄园和洛园之间还隔着两个园子呢!若把那两个园子买下来,花费靡巨。当然他财大气粗,不在意这几个钱,可住这一带的非富即贵,那两个园子的主人是朝中勋贵重臣,这不是花钱就能解决的事,他一介商人之子,怎么可能做得到?!   见她不信,辛励摸了摸她的头道:“明天就动工,乖,现在好好睡觉。”   睡?还睡什么睡?!她哪里还睡得着! 第35章   听风阁被火烧毁了, 歇芳楼内部都被浓烟熏过,有些地方炭黑炭黑的,需要重新装潢规整一番。   因为火是从琼云馆起的, 而琼云馆背后的东家是承恩侯府, 是以遭殃的商户心里皆是戚戚然的, 那是太皇太后的娘家,谁敢找太皇太后的娘家索要赔偿?   便是官府断案, 也是重重拿起, 轻轻放下, 言语规训的很严厉, 却没多少实际处罚,孟瑶华自是清楚他们这些官官相护的道理, 也就没等赔偿下来便雇佣人手重新修葺歇芳楼,重建听风阁, 左右她也不差这几个钱。   却万万没想到,几日后琼云馆主动送来了赔偿,而且数额大大出乎她的意料,每一项都是顶格赔的,将这些赔款拿来修葺茶楼, 绰绰有余,绰绰有余。   不仅歇芳楼这一家受大火影响的商户如此,是所有受灾商户都有这些待遇,众人拿到赔款莫不感怀皇恩浩荡, 能出手治得了承恩侯府的只能是当今圣上。   而且传闻今上虽然是太皇太后嫡嫡亲的亲孙子,但二人一向面和心不和, 能将女帝逼的主动退位的人,确实有足够的本事迫着承恩侯府下血本赔人损失。   孟瑶华听到这些风言风语之后, 垂下眼眸,她对皇帝的印象只有一个,那便是薄凉。   为此,她到手的钱可能有他的恩惠在,她内心其实是无感的,在其位谋其政而已,这也值得夸赞吗?   一日,孟瑶华和辛励出门游玩,沿途又听人谈论此事,言辞之间对当今圣上颇为赞赏,赞赏他是为国为民的好皇帝。   辛励听得一阵舒爽,他觑着眼暗暗打量孟瑶华,试图从她的嘴里听到夸赞他的话,等了半晌孟瑶华都毫无动静,辛励不禁引导道:“蜜娘觉得今上如何?”   孟瑶华冷笑的勾了勾唇道:“没接触过,不予置评。”   辛励心里一凉,他知道孟瑶华一直是个性情随和的人,从她嘴里几乎听不到什么恶言恶语,如今民间都在传他亲自从洛阳令手里接过此案,重新审理判罚,说他是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歇芳楼亦是其中受惠者,按道理来讲对皇帝的这个做法不说感恩戴德吧,应该也是十分庆幸的,不会被她“没接触过,不予置评”八个字给打发了。   她不是不想置评,她应当是相当讨厌皇帝了,才会如此说。   辛励心中一滞,不知自己身为帝王哪里做的不好,被她讨厌了。   他仔细想了想,之前二人未曾相识,毫无交集,自己应该没有得罪她的地方。之后二人虽然认识了,但她并未识得自己的真实身份,也就无从讨厌起,可见她讨厌的不是金公子。   然而刚刚自己谈及当今圣上时,她眼里一闪而过的厌恶之感不似作假,她是讨厌皇帝的,而且非常讨厌!   他很想知道为什么?!   辛励低声对她说道:“听闻今上少年登基,勤政爱民,颇得人心。”   孟瑶华抬头睨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这不是应该的吗?当官不为民做主,尚且要回家卖红薯,更遑论皇帝。”   辛励一噎,竟无言以对。   他突然回想起她的父亲是罪臣之后,她对皇家有怨怼之言,再正常不过了。   于是,他又问道:“我的意思是说,今上如此英明,你何不寻找机会为你父亲翻案?”   “啊?”孟瑶华朱唇轻启,她爹好端端的在长安任宰执之臣,位高权重的很,给他翻什么案?!她兀自疑惑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人设原本是罪臣之女的。   她现在脑子十分凌乱,继续强行圆谎道:“事情过去便过去了,何必再折腾这一遭。”   “你且说说你父亲是因何事犯案的?”辛励追问道,他急需了解她,想要消除二人之间的障碍,矛盾就得一点点的解决掉才行。   他登基以来没审过沈姓臣子的大案,可见蜜娘的父亲是犯在皇祖母手里了,皇祖母在位的时候,虽然有时候手段雷霆,但并不是暴君,他低眉沉思了片刻,结合眼前之人的蛊女身份,心里一下子亮堂起来,她爹莫非也是受当年的巫蛊之祸影响了?   孟瑶华见辛励的脸色变来变去,她生怕他识破自己的真实身份,于是将话题岔开道:“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   辛励见她守口如瓶,只得将心思暂且按耐下。   桃枝、夏禾两个贴身侍女听他们二人说话,冷汗直冒。这金公子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很有可能为自己惹祸的。毕竟如今跟他好的,是前皇后娘娘啊!   虽然他现在对当今圣上颇有几分赞赏,但若知真相后的他又会如何看待当今圣上?又会如何对待眼前之人呢?   还好还好,这只是一段露水情缘,做不得数的。   辛励何其敏锐,早就将她身后那两个婢女的复杂神色收在眼底,她们看他的眼神似悲似怜,很是奇怪。   好在游玩很愉快,途中遇见的这个小插曲也就像石子坠落激起的水花,最后又归于平静。   没过几日,孟瑶华听闻澄园与洛园相隔的两个园子,被那人盘了下来。   晚间用膳的时候,辛励状似无意的提起:“这四个园子都曾引用洛水,修葺起来倒也方便,只要将四个园子的水路勾连在一起即可,再打造几艘精致的小船,我们想住澄园便住澄园,想住洛园便住洛园,岂不方便?!”   孟瑶华真真是惊住了,他是怎样说服高官出手园子的?难道还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区区几日,他便将两座园子都给拿下,属实是……   此刻她尚且不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只要辛励稍稍流露出对那两座园子感兴趣,两个园子的园主便心领神会,只差主动奉上了,只是辛励不可能占臣子这点儿便宜,他又兑了另外的庄园和银两给二人,这才妥当了,当然用的是给十六修葺私邸的名头,只是命这二人守口如瓶,不必声张,若外面传出不必要的流言蜚语,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圣上的闲话谁敢说?   二人再三保证后唯唯诺诺的退下。   只是他二人不说,旁人未必不能发现端倪,别的人讳莫如深,承恩侯府却未必。   辛励在洛阳不仅严查茶楼收购私茶的事情,而且在琼云馆走水后,从洛阳令的手里亲自将案件接下来,重新审理,现在又一口气买下两座园子,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情背后都有耐人寻味的动机。   承恩侯府花了不少力气,才渐渐挖出歇芳楼的当家娘子沈蜜娘,陛下种种异常行为皆跟这个叫沈蜜娘的女子脱不了干系。   承恩侯世子楚天河背着手在书房里踱来踱去,随着太皇太后权力的收缩,楚家的生存空隙越来越狭窄,若楚家一直是外戚倒也没什么,只是太皇太后曾经称过帝,楚家就不能单纯的算作外戚之家。   他心里是有怨的,姑祖母当年是有机会将皇太子之位指给父亲的,那是楚家离皇权最近的一次,只是后来她又放弃了。   姑祖母未必不知她放弃的是整个楚家的活路!辛励那等心狠手辣之人能饶过谁?!   楚家面前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俯首就戮,要么揭竿而起!如今重要据点琼云馆被毁去了,着实有些可惜。   楚天河默默沉思着,辛励如今的劣势是没有子嗣,可他冷眼旁观了这么几年,发现辛励对此毫不在意,他很有几分要传位给十六王爷的意味,十六王爷很可能会被立为皇太弟。   是以,别的王爷到了年纪之后都出宫立府了,只有十六王爷那边一直没有动静,朝中有人猜测这位是要入主东宫的。   可如今看皇上的动作,又不像了!   皇上在给十六王爷备私邸?!如果这件事是真,那个叫沈蜜娘的女子极有可能已经怀有龙嗣了。如果这件事是假,那依辛励不亲近后宫的模样,十六王爷最有可能成为储君。   无论如何,十六王爷与沈蜜娘都对辛励十分重要。   楚天河拧了拧眉头,目光落在书案上的信件上,安插在长安的御医回信说太皇太后的老毛病又犯了,再如此反复几次,她的病情将无法被控制住。   留给楚家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在有限的时间内,为楚家拼得一线生机。   打击辛励最有效的方法无非两种:要么杀死沈蜜娘,要么杀死十六王爷。当然,如果二人能全死了,是再好不过的了。   十六王爷长居深宫,时常与帝王同吃同行,一时不太好下手。   那沈蜜娘常在洛阳街头出没,倒更容易得手!楚天河敲定一计,终于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容来,要怪就怪她命不好,跟谁不行偏偏要跟辛励扯上关系。   楚昭仪得知辛励很可能在外面金屋藏娇,心中泛起一阵阵酸涩,她眼圈红红的打量着铜镜中的自己,样貌虽然及不上孟瑶华,可也算是清丽可人,他……他为何就是不喜自己呢?那蒋妃的模样还不及自己呢,也能得了陛下青眼,难道仅仅因为自己是楚家人嘛?!   如今酷暑已过,转日秋凉,陛下已到了回长安的时候了,但太仆寺那边一直没有动静,她心中更是晦涩难明,只能用太皇太后身子不太康健为由,劝陛下回长安,免得他被外面的花花草草迷了眼,却未料被陛下反手安排送回长安。   楚昭仪一口郁气闷在胸口,不上不下。   其实也好,她非得借此出宫的机会,看看那个被陛下娇藏起来的女子是何许人也! 第36章   歇芳楼隔壁的商户因为得了琼云馆一大笔赔偿, 已经收拾好行李预备去扬州闯荡,孟瑶华顺势把那块地皮盘了下来,想扩一扩歇芳楼。   她盘算数日, 心里有了大概的章程, 这日正好准备去歇芳楼说与工匠听。   洛园里, 她刚刚站起身来,蓦然心中一空, 然后心尖传来一阵难忍的疼痛。   孟瑶华顿时脸色煞白如纸, 双手扶着案沿缓缓坐下, 真是奇怪, 自从和那人有了风月之事后,她的本命蛊在一点点的恢复着, 心慌、心痛、胸闷等症状已经得到了很大的缓解。   这一时的蛊伤发作倒让她有些摸不到头脑,但也提醒了她仅仅如此无法完全恢复本命蛊, 还是得怀有身孕,这是最后一张底牌了,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但愿这个办法有用。   蛊伤乍然发作,今日订好去歇芳楼的计划也泡汤了, 孟瑶华索性在洛园的桂花树下小憩,安心将养。   阿莞正巧今日来洛园找她说话,其实在漱玉楼一别后,阿莞对当时的状况十分懵, 事后还呆愣愣的给她道歉,这个傻姑娘以为她也喜欢孟放。   孟瑶华只能对阿莞说自己与孟放不是那种关系, 孟放大概早已心有所属。   阿莞听后,心里颇为遗憾难过, 倒也并未过多纠结,自己消化了几日倒也释怀了。   阿莞少时从名师学习剑舞,走南闯北去过很多地方,她一向言语诙谐有趣,性情爽朗大方,与她交游,十分开怀。   孟瑶华一边拈葡萄吃,一边听她绘声绘色的讲有趣的见闻,二人时不时的捧腹大笑,前仰后合,氛围相当融洽。   忽然有随从来报:“禀主子,门外有贵客要来讨口茶水解渴。”   孟瑶华眉头轻蹙,她挥了挥手道:“引去前厅即可。”   “是了,但她要当面答谢园主。”随从回道。   阿莞清了清喉咙,侧头凑到孟瑶华耳边道:“这不像是口渴,倒像是来试探什么。”   孟瑶华点了点头,她也有这种感觉,于是她看了看阿莞,突然心生一计道:“不妨给她来个偷梁换柱。”说着,她将阿莞拉在主座上坐下,她自己选了客位坐好,然后冲着随从一指阿莞道:“今天,她是你们主子。”   阿莞促狭的冲她眨了眨眼道:“这天下再没有比你更机灵的。”   一切妥当之后,阿莞迅速进入角色,她挥了挥手命随从把人引过来。   片刻之后,一阵环佩作响,一名带着幕离的妙龄女郎姗姗而来,孟瑶华抬头遥遥一望,蓦然怔住!   那不是楚贤妃身旁的女官吗?!!她怎么在这里!!她此时还不知楚贤妃已然被降为楚昭仪了。   电光火石间,孟瑶华想了很多,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来人更震惊!!她万万没料到在这里见到孟瑶华!!孟瑶华不是被陛下撵回齐国公府了吗?!她合该躲在长安羞于见人,怎么会来洛阳?   听说陛下跟洛园之主关系不一般,难道……来人心内一惊,她抬眸看到主位上是一名陌生的艳丽女子,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然而她这口气并没有松的很愉快,此刻孟瑶华在这里是见过陛下了吗?还是她与自己一样,专程来洛园试探的?   来人按下心中的复杂情绪,她抬眸打量着阿莞,见她容色娇艳,身段妖娆,是比大多宫妃要好看,她最大的短处就是出身不太好,一介舞姬想要入宫为妃,恐怕不易。   不过,她若能进宫倒是一桩好事儿,只要进了宫哪里还有她恃宠而骄的机会?只是这等好事儿不应由自己的主子来提,回到长安后将此消息“无意”间透给蒋贵妃,一切静观其变即可。   来人思及此处,敛眉浅笑道:“多谢主家招待。”   阿莞见这人进院之后,悄然打量打量这个,打量打量那个,半晌都一言不发,眸中神色变来变去,颇为复杂的很,有些奇怪,见她终于开口了,阿莞笑着回应道:“日行一善,广结善缘总是好的,姑娘切莫客气。”   二人客套一番后,那名女官临行前又忍不住打量了孟瑶华一眼,眸中意味不明。   楚昭仪的仪仗缓缓行着,不久之后,那名女官骑马追了上来,悄无声息的进了轿辇。   “怎样?”楚昭仪低声问道。   “娘娘,奴婢在洛园看到了皇后娘娘。”女官神色中带了几分郑重,恭声回道。   “什么?孟瑶华?!你是说洛园之主是孟瑶华?”楚昭仪大惊失色道。   “不!不是,洛园之主是另外一个女子,看样子皇后娘娘也是前去做客的。”女官边回想当时的情景边说道,“那名女子模样甚是娇艳动人,身段也很是不错。”   楚昭仪听到女官的描述,不由问道:“那人容色比蒋妃如何?”   “要更出色些。”女官实事求是的回道。   “比……”她刚想问比自己如何?但想了想改了口风道,“比孟瑶华如何?”   “还是皇后娘娘更胜一筹。”女官回道。   楚昭仪点了点头,本来以为在长安的人如今大剌剌的出现在洛阳,难道孟瑶华还没死心吗?孟瑶华跟洛园之主到底是何关系?还是说洛园之主是孟瑶华特意给陛下安排的,想借此机会邀宠?!   楚昭仪内心无比悔恨,她离开洛阳的时机过早了!反而给了别人可乘之机,下次切莫如此鲁莽行事,只是陛下一直待在洛阳也不是那么回事,这事还得需要家里出力,自己将他劝不回长安,兰台的御史想来可以。   如是想着,她心中才渐渐安定了一些。   然而,孟瑶华在洛园一直想不明白为何宫中的女官会来洛园讨水喝?前世在深宫生活十余年,她早就不信什么巧合?洛园到底有何需要宫中之人探听的?!难道自己的身份已经曝光了?不!不可能!看那女官的神色,想必不知自己才是真正的洛园之主。   她轻轻吐了一口气,没来由的想到清晨那阵突如其来的心痛,那不是蛊伤发作,而是本命蛊对危险的感知提醒,看来洛园是真的不能住了,她当即命人收拾行李,将金银细软搬到船上,暂借金公子的澄园一住,若澄园还是不能避险的话,她只能回齐国公府了,她相信就算有人对她孟瑶华出手,也没人敢对齐国公府出手。   她转头对阿莞说道:“阿莞,刚刚那人来的蹊跷,想必并非好事,你从洛园出去之后,千万小心。”   阿莞拍了拍胸脯道:“放心好了,我不仅剑舞练的好,剑术也不是盖的,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哪能没点儿武艺傍身?!”   孟瑶华点了点头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阿莞见孟瑶华一脸认真的神色,不禁正色道:“刚刚那人打量了你好几眼,你应该多注意才是,话说你最近招惹了谁?竟引来这些尾巴。”   孟瑶华一头雾水的摇了摇头,她低眉思索了半晌道:“兴许是琼云馆赔钱的事儿?听说琼云馆背后的东家是承恩侯府,那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恰恰琼云馆给歇芳楼的赔款最多了……”当然这也解释不通为何是楚贤妃身边的女官来打探消息,而不是承恩侯府派人来打探消息,只是她不想阿莞过于担心她,随口诌了个借口。   她话没有说尽,二人对视一眼,皆能领悟对方的意思。   阿莞冷笑一声道:“果然一碰这些达官贵人准没好事儿!”   二人已没了玩笑的心思,孟瑶华需要打点洛园事宜,阿莞亦有些庶务在身便起身告辞,好巧不巧,阿莞的马车车辕突然裂了,她临时借了孟瑶华的马车回漱玉楼。   未料,在马车过一条窄巷时,箭簇破空的声音突然袭来。   阿莞心内一惊!她迅速抽出随身携带的佩剑,跃窗而出!   马车几乎在一息之间被数枚箭羽穿成筛子!   数十名穿黑衣的死士朝阿莞扑来!双方瞬间缠斗在一起!!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被这么多高手围攻,不多时阿莞便落入下风,但好在她为人机灵,打不过便想尽一切办法逃跑。   她迅速扫视了一圈周围环境,边打边退。   那群死士所占方位极为刁钻,想要逃脱绝非易事。   阿莞一个不防,便被一束冷剑钻了空子,寒霜般的剑尖朝她的面门直刺而来,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柄寒剑突然断了。   “我说各位,这么欺负一个弱女子不太好吧?”一道调笑声响起。   “莫要多管闲事!”死士冷然回道。   “别的事儿本将军管不着,但你们在齐国公府附近杀人,未免也太过张狂。”孟放出手,局势立马扭转!   一刻钟后,数十名死士在巷道安静挺尸。   孟放吹了吹剑尖,利索的将其收入鞘中,他垂眸看着一旁受伤的女子道:“阿莞姑娘,别来无恙。”   阿莞双眸雪亮,心擂如鼓,她默默的看着眼前的少年将军,顿时语塞。   “蜜娘呢?你怎么会乘坐蜜娘的马车?”孟放目露忧色,连声问道。   阿莞眼睛暗了暗,抬头回道:“蜜娘就不劳孟将军惦记了,告辞!”虽然她嘴上说的硬气,但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小心!”孟放伸手扶了她一把,见她站稳后立马松了手,他看着不远处被刀剑砍的七零八落的马车问道,“你从洛园来?”   阿莞并不想与他过多言语,“今日多谢孟将军出手相助,改天必有重谢!”   孟放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瓶金疮药道:“看在蜜娘的面子上,这个给你,这马暂且借你骑一骑。”   从此地回漱玉楼还有一段距离,阿莞并未推辞,强撑着伤势翻身上马,她冲孟放抱拳道:“多谢!”   孟放记得这是妹妹的好友,不禁追问道:“阿莞姑娘,蜜娘还好吗?”   阿莞刚要回好的很,突然想起自己今天遭遇的这场暗杀,她敢百分之百打包票,这场暗杀十有八九是冲着蜜娘去的,假如真是琼云馆背后的东家做的,她们这种无权无势的人只得被动承受,如今眼前这人有权有势,若他肯庇护蜜娘,也算一桩好事儿。   于是,她问道:“孟将军为何如此关心蜜娘?她好她坏,与你有什么相干?”   孟放闻言沉默,父亲三令五申不让他暴露蜜娘的真实身份,所以面对阿莞的这个问题,他无法直言相告,只道是:“她比我的命还要重要。”   阿莞看着他真挚的眼神,垂眸道:“孟将军既如此说,我便信你一次。”她执马鞭指了指地上的死尸道,“这些大概全都是冲着她去的。”   孟放悚然一惊,他强行拦住阿莞的去路道:“还请阿莞姑娘把话说清楚。”   “我的直觉,孟将军想知道更多还是得亲自问蜜娘去。”阿莞说罢拽着缰绳欲走。   孟放放了个信号弹,召集了一队孟家部曲护送阿莞回漱玉楼,他决定亲自去看看蜜娘。   楚昭仪身旁的女官去洛园讨水与阿莞代蜜娘遇刺的消息传到辛励耳朵里的时候,他正准备出宫回澄园,听了暗卫的禀告,他收回了踏出宫门的脚,转身去了御书房。   楚家当真以为他们可以为所欲为吗?   辛励怒极反笑,他们可真是会找死!   龙之逆鳞,触之必怒。 第37章   御书房内, 辛励召孟放觐见。   孟放刚刚被父亲从长安放回洛阳,他在北疆的试炼期满,皇帝总压着他的调令不肯发, 想必是有旁的安排。   孟怀鸣在长安狠狠的敲打了孟放一番, 转眼秋凉, 御辇也快回长安了,他思索再三终于肯将儿子放回洛阳, 命他常在御前行走, 好讨个不错的差事, 只是严令警告他别去蜜娘跟前碍眼, 可如今蜜娘被人盯上了,他这给人做亲兄长的就不得不出手了。   孟放还未来得及离开齐国公府前往洛园, 便接到了天家宣他入宫的御令,几番思索之下, 他蹙了蹙眉,隐隐约约的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跟随绯衣使迅速入宫,年轻的帝王已经在等着他了。   孟放连忙向前见礼。   辛励摆了摆手道:“孟卿平身,朕今日召你前来是问齐国公府的安危。”   孟放浑身一紧,心里顿时七上八下, 不知皇上何出此言?!又不知该将皇上这句话深思几度?!是齐国公府哪里不好碍了陛下的眼了,陛下要借机敲打?!还是……   辛励在御座之上轻轻睨了他一眼,生怕这个直脑袋胡思乱想成别的,不禁直截了当的点明道:“听闻今日齐国公府附近有大批杀手出没?”   孟放心思流转, 闻言叩首道:“回禀陛下,确有其事!微臣恰巧在现场, 数十名杀手围攻一个女郎,幸亏那女郎有几分功夫在, 不然生死难料。”   辛励点了点头道:“岂有此理,天子脚下,煌煌东都,又在齐国公府附近,贼人太过张狂!”   闻弦音而知雅意,又因这事儿跟蜜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孟放主动说道:“臣愿请命彻查此事!”   辛励点点头道:“那遇刺的女郎可有报案?!”   “会报案的。”孟放道。   “此事便交由孟卿处理,逮到贼人之后,无论其受何人指使皆要从重处罚。”辛励淡淡的强调道。   “臣领命!”   孟放作为齐国公世子,自然知道此事内情没有那么简单,可无论如何敢对蜜娘下手的,他都不会放过。   况且陛下明显要深究此事!可见他对蜜娘亦十分看重。   辛励看着孟放领命退下,他手指搭在御案上敲了敲,而后命自己的暗卫营抽调些人马对蜜娘暗中保护。   至于楚家的事儿,就看孟放给他多大的惊喜了,若孟放有本事撕下楚氏一块肉下来,那么新的近卫营统领之职非他莫属。   辛励本来看在太皇太后的面子上,对楚家多番容忍,既然给脸不要脸,那就别要了。   他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辛励抽出几份案宗,命人暗中将里面的消息散给御史台,有眼色的御史已经在收集证据预备弹劾楚家了。   楚天河偷鸡不成蚀把米,人没刺杀成,反而被人揪住了小辫子,顿时气急败坏!   本来他这事儿做的挺隐蔽的,但他妹妹是个实打实的蠢货,居然敢遣近侍去洛园刺探消息,这下倒好,打草惊蛇了。   楚家一夕之间数位子侄被停职查办,太皇太后在病中惊坐起,听闻洛阳发生的事后,她垂眸想了想对阶下哭诉的楚天河道:“别承望我不知你们做了何事,这么多年来皇帝好不容易有个知疼知热的人,你们反而容不下?是何道理?无怪他生气。”   “可是,姑祖母,陛下此举是要将我们楚家置于死地。”楚天河痛哭流涕道。   “他是君王,不是你手里的面瓜,这件事我希望你能分明,另外我自有保全楚家的良策,你切莫再画蛇添足了,退下吧。”太皇太后摆了摆手道。   楚天河见状只好退出太皇太后的宫殿,走在长长的甬道上,他深觉无力,姑祖母的身份地位再如何显赫也是辛家妇,不会全心全意的为楚家着想了。   他见一计不成又另生一计,只是他这次不会鲁莽行事,得计算周全才可。   楚天河渐渐跟太皇太后离了心,随驾洛阳的御史也吵成两拨,一拨继续咬着楚家不放,一拨因太皇太后病了,劝陛下回长安尽孝。   辛励被朝臣吵的耳朵烦,下朝之后自然而然的回了澄园。   见心心念念的姑娘在枕月轩指挥着随从布花种草,他心内蓦然一松。   “蜜娘。”辛励轻声唤她。   孟瑶华闻言回首,见他回来了,笑意盈盈的说道:“你这园子也太空旷了些,我移了些花草进来,显得热闹些。”   辛励点了点头道:“你喜欢就好,我一直都在外面忙生意,亦不是很懂这些园艺之事,倒是荒废了一座好园子,反而不美。”   二人一边说笑一边共用午膳。   席间,辛励状似无意的提起:“蜜娘有没有想过将歇芳楼开去长安城?”   “长安?”孟瑶华秀气的眉头几不可察的蹙了蹙,她对长安半点好印象也无,更何况长安是帝都,她在长安总忍不住想起那个令人十分讨厌的人,连带着她对长安都没有多少好感!总觉得长安让人活的十分压抑与难过,于是她坚定的摇了摇头道,“不去,我不喜欢那里!”   辛励好奇的问道:“为什么?”   孟瑶华自然不会将实情和盘托出,她只好胡诌道:“东都洛阳都是寸土寸金的,更遑论长安城。再者说长安城的能人异士海了去了,我这点子微末本事岂是能在那里立足的?!更何况我在洛阳待习惯了,一时不想挪窝。而且我是蛊女,为朝廷深厌,所以啊,我弄好洛阳城的歇芳楼就好,可不能好高骛远。”   辛励垂眸思量片刻道:“家里生意变动,我近期需要去长安待上半年。”   孟瑶华:“……”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她低声问道,“什么时候走?”   “约摸半个月之后。”辛励失落的回道。   孟瑶华点了点头,只剩半个月的功夫,她的肚子里现在还没有动静,这一别再聚变数太多,或许这一别之后再无相聚之时,她得抓紧时间了。   晚间休息时,辛励仍然不死心的问道:“我家里略有些薄产,在长安东西两市各有几间铺子,可以……”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孟瑶华伸出的葱玉般的手指堵住嘴巴,她温柔小意的笑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今朝有酒今朝醉,安郎今日不想我吗?”说着,她的腿调皮的去勾他,血气方刚的男人哪里经得起这样引逗,当即翻身把她压在身下,捉住她俏皮的樱唇深深的吻了下去。   她身段妖娆,声音甜糯,又花样百出,一连勾着他来了三次。   待孟瑶华紧紧缩在被窝里再也不肯放他进来时,辛励仍有几分意犹未尽,他长臂一揽,连人带鸳鸯锦被一同抱入怀中,开始跟她撒娇道:“蜜娘离得了我吗?”   孟瑶华生怕他再折腾她,神情紧张的攥紧被角道:“不许再来了!”   “这样就不成了?刚刚是谁勾的我?”辛励一阵好笑,意态慵懒的说道,“跟我去长安,好不好?”   孟瑶华顿了一下,理智回笼,坚决不肯,她摇了摇头道:“安郎,我睡了。”未几,娇鼾渐起,她似是睡着了。   辛励目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将锦被从她怀里抽出来给自己盖好,他紧紧的将她拥入怀中交颈而眠。   等辛励睡下,孟瑶华缓缓睁开眼睛,她下榻走入隔间,夏禾早就将送子汤熬好盛入碗中晾着了,她出来的时候药正好温了,她端起药碗来一饮而尽。   孟瑶华着实奇怪,先前自己身子不好,不易有孕也有情可原,可如今她的身子已经调养的差不多了,怎么还没个动静?   她伸手看了看匿在腕间的本命蛊,还差最后一点点,可它已经停止恢复很久了,等闲风月之事应该不会再促进它恢复了,只能怀有身孕。   只差这最后一小点,她就可以恢复如初!   可偏偏这个时候,他要走!而且还是去长安,长安不仅有令人生厌的狗皇帝,还有压的她喘不过气来的齐国公府。   父亲大概不知她与金公子的事儿,而且长安故人太多,并不如洛阳方便,她心中思索万千。   她将空荡荡的药碗放在案几之上,轻声嘘了一口气,她是有一点舍不得他,可还是不太愿意回长安。   先前楚妃派人来洛园试探,依旧让她摸不着头脑,接着阿莞又遇刺,她总觉得有张看不见的网要往她头上罩,颇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如果本命蛊完全恢复就好了,她将有足够的力量自保,也有足够的力气回到家乡落月城,远离两都的恩恩怨怨。   默立良久,孟瑶华转身回了内室,她掀开被子钻了进去,窝在他的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真正的睡了过去。   然而,越想什么越得不到,三日后,孟瑶华的小日子如期而至,她挫败的靠在美人榻上,心里沮丧极了。   他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怀孕的事儿彻底没影了!   按理说不应该啊!她把能做的都做了,不可能一点儿动静都没有,难道说他不行??!   一想到这一点儿,孟瑶华瞬间五雷轰顶!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这么长时间不就白忙活了!!   她惊得偷空暗里给他把了把脉,没觉得他哪里有毛病!   那是怎么回事?   桃枝得知主子的纠结之后,想了想说道:“听说中原的大家公子行完房后,若不想诞下子嗣便会赐妇人饮下避子汤,可金公子也没给主子喝过这些东西啊。”   夏禾想了想回道:“我听说这东西不仅有给妇人喝的,也有给男子喝的,莫不是金公子一直在悄悄饮避子汤?”   孟瑶华如遭雷击!整个人像霜打了的茄子!   她本着不冤枉一个好人的目的,决定一探究竟。 第38章   四日后, 离辛励回长安的日子还有八天!   盛福照例端了一碗避子汤给辛励,辛励临出宫之前都要一饮而尽的,蜜娘身子不好, 怀孕生子又是件极辛苦损耗元气的事儿, 左右他和蜜娘还都年轻, 不必急于要子嗣,等蜜娘的身子调理好了再要子嗣也不迟, 所以自从与蜜娘在一起后, 他自觉每日回宫都要饮一碗避子汤。   蜜娘每日要喝调理身子的药, 这避子汤他便主动饮了。   可如今他要回去了, 蜜娘却不愿跟着他去长安,他垂眸想了想, 这可不行!他离不得她的。   辛励看着盘着金龙的瓷碗,头一次觉得它碍眼, 如果他能和蜜娘有个孩子就好了,这样看在孩子的面上,蜜娘兴许会跟着他的。   他晃了晃脑袋,将这个荒谬的想法甩了出去,或许澄园的日子太过温馨, 总带给他一些不切合实际的幻想,等蜜娘身子恢复了,她大概就真正的离开他了,他能抓住的只有眼前这短暂的时光。   虽然她的身子眼看着见好, 但她若不跟着自己回长安,不知她的本命蛊会不会退化?不行, 还是得继续想办法劝劝她才行。   辛励打定主意后,将苦涩的避子汤一饮而尽, 然后抬脚出了上阳宫。   孟瑶华的小日子终于走了,然而辛励也快走了,她心里一阵复杂,尤其是在怀疑他是不是悄咪咪的在喝避子汤之后。   不过人若时常饮避子汤,血脉中会自带一股寒凉之气,这对常人来讲难以验证,但孟瑶华毕竟是蛊医,有的是办法看他是不是在暗中饮用避子汤。   南疆有一种叫棘暖草的植物,用来查验人身体里的寒凉之气最合适不过了,只要用泡制棘暖草的水洗手,淡红色的水会瞬间变得清亮。   孟瑶华提前备了一盆棘暖草泡的水,等他回来之后哄着他洗洗手,一洗便见分晓,但若他真的在服用避子汤,自己该怎么办呢?   她一时心乱如麻,若赶在平时倒也好说,以游山玩水的借口将他单独带出去几日,隔绝他偷摸摸饮避子汤的机会即可。可他马上就去长安了,时间有些来不及。   哎,走一步看一步吧。   就在孟瑶华思绪万千之际,辛励踏着落日的余晖走进澄园。   二人各怀心事,但又将心事掩藏在心底,只露给对方一个浅浅的笑意。   孟瑶华起身拉着他的手道:“安郎临行在即,我备了些避邪祛霉的东西与你,讨个吉祥。”说着,她引着他往铜鱼洗里盥手。   淡红色的水瞬间变的清亮起来!   孟瑶华的心却坠入冰窟之中,他果然在偷偷喝避子汤,她鼻子酸涩极了,水灵灵的杏眸中瞬间蓄满了泪水。   辛励以为是离别在即她舍不得他,不禁心里一软,柔声安慰道:“蜜娘怎么一副泫然若泣的模样?舍不得我呀?同我一起去长安……”   孟瑶华没等他说完,转身便跑了,她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了!   辛励随意用丝帕拭了拭手上的水渍,抬脚追了过去,却未料她已经插了房门,他心里酸涩柔软的一塌糊涂,她果然还是舍不得他,都关起门来悄悄哭了。   “蜜娘,开门。”辛励敲了敲房门说道。   孟瑶华伏在榻上,大朵大朵的泪花透下来洇湿了粉红色的鸳鸯戏水的床单,这么长时间都白费了!她喝的送子汤也都白喝了,她像一个穷途末路的赌徒,现在输得一塌糊涂,一无所有!   “我们一起去长安好不好?别哭了。”辛励在门外安抚道。   他越说软和话,越衬的她很傻!关键是现在时间来不及了,她也没有办法找补什么?半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足可以改变许多事情!   她现在心思很乱,她需要好好想想。   于是她开门对辛励讲:“安郎,我想静一静。”   辛励瞬间沉默,他眼睁睁的看着她收拾行李,呼仆唤婢带着妹妹连夜乘舟回了洛园。   辛励回过神来随后驾了一叶扁舟跟上,他翻身腾跃间上了她的船,将她紧紧的抱入怀里低声道:“别背着我哭,我看不见怎么哄你?”   孟瑶华挣扎!   辛励乃习武之人,她小猫儿般的力气怎么会挣开他的怀抱?!   “蜜娘,这么舍不得我?”辛励低头吻她,她偏着脸躲开,辛励俯身去追逐,“别拒绝我。”   孟瑶华叹了一口气,她不想他吻她吗?好像也不是。   明月照在洛水之上,精致的船只行的摇摇晃晃,船内娇哦清浅,孟瑶华心里想着这是最后一次了,这次过后,二人将分道扬镳。   她扯过薄被来盖上脸,口中的吟唱却不由自主的溢了出来,她有意叫的很急切,只听得她的声音,他会不会日后回忆起来有些许慰藉。   他一把扯开她头上的薄被,欲要低头深吻下去,被她娇喘着说道:“我背过身去,你从后面来。”   辛励闻言一滞,他深深的看着她。   孟瑶华鲤鱼打滚似的翻过身来,雪白的蝴蝶骨冲着他,而后娇声说道:“眼睛哭肿了,不想让你看见。”   “我不嫌。”辛励伸手欲把她捞回来,孟瑶华紧接着说道,“就这样吧。”   “什么意思?”辛励觉得她在一语双关。   “安郎,我们……到此为止吧。”孟瑶华终于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离了我,你的蛊能恢复了?”辛励内心一片冰凉。   “我之前想错了,本命蛊并不能因此而完全恢复,所以我们到此为止吧。”孟瑶华说道。   “懂了。”辛励将后半句话吞掉,这段关系如镜花水月一般,但只有他一个人沉溺其中,她从来没有因此而对他有过半分不一样的感觉。   他的梦,该醒了。   “你肯与我欢好,难道不是因为我的声音像她吗?”孟瑶华的声音幽幽的传来,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不甘心。   “不错。”辛励低声应道,他的动作却如狂风骤雨一般,明明不是这样的,却要故意这样回答,报复她的冷心薄情。   她的身子都要散了,还要强撑着不告饶,口中的娇声软语完全失了控。   他如恶魔低语般冷声说道:“声音大些,我爱听。”   娇啼婉转,听得人面红耳赤,听得人如疯如狂,她的三魂七魄被他一手掌握,予生予死,予杀予夺。   透骨的蛊香刹那间弥散开来,船内一室荒唐,她尖叫着攀上高峰,他附在她耳边说道:“说像也不像,她可没你这么……”滚热的气息在她耳边戛然而止,他的手指在她手心处留了一个字,而后他翻身下榻,跃窗而出。   孟瑶华瘫软在榻上,久久不能回神,终于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透过窗子,她仿佛能听到船桨划动的声音,他走了。   她大剌剌的躺在榻上无声垂泪,半年的时间太久了,她不愿意等。当初父亲离开母亲也是说半年之后就回来,结果半年之后他在长安娶了新的妻子,再也没回过落月城。   反正她的本命蛊再也不能通过这些风月之事恢复,只有怀孕一条路可选,不是他也可以是别人的,没必要在一棵歪脖树上吊死。   世间万事万物,有生有灭,不执便是乐,就……在此别过吧,虽然不够体面,但也算有始有终。   可是为何心会这么痛?是蛊伤发作了吗?应该不会吧,本命蛊不是好了很多吗?!   辛励撑着桨,红着眼圈,没有回澄园,沿着洛水一路北上回了洛阳紫微城。   她都不要他了,他还去澄园做什么?身体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心里却愈发的空虚,她宁可和自己分开也不要和自己一起去长安,自己于她来说再也没有利用价值了,可以任意丢弃,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狠心的女子?   孟瑶华的船终于进了洛园,她在夏禾和桃枝的搀扶下回到房中,刚欲坐下休息,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她的生父孟怀鸣。   她的心里一阵突突,忙梳妆妥当,披了一件宽敞的斗篷去花厅给他见礼,父亲深夜造访,是出了什么要事了吗?   “爹。”孟瑶华从花厅外缓缓走入门内,“你怎么来了?”   孟怀鸣摆了摆手道:“速速命人收拾行李,跟我回长安。”   “啊?”孟瑶华一阵发懵!怎么这么突然?!   “太皇太后降下懿旨,特许你恢复凤位,即日进宫。”孟怀鸣解释道。   “啊?”这比前世足足提前了一个月!她还什么都来不及周转,真的是……   “好闺女,别发愣了,再迟就来不及了!”孟怀鸣催促道。   孟瑶华手脚发软的爬上马车,真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连老天爷都不站在她这边,她口口声声拒绝去长安,如今却要急急忙忙的赶赴长安,内心十分挫败!   但好在她这皇后当不长,又会被狗皇帝废掉,她完全不慌,只是觉得折腾。等第二次出宫之后,她说什么也要把本命蛊完全恢复好,然后拍拍灰一溜烟的跑回落月城!再也不给他们复立自己第三次为后的机会,那才是真正的深渊! 第39章   一番舟车劳顿, 孟瑶华回到了长安城,宫里派来的仪仗队已经在候着了,在长安齐国公府门前排了长长一大溜, 给足了孟氏的面子。   众人惊羡孟瑶华竟然还有此等境遇, 山重水复疑无路, 柳暗花明又一村,明明已经被皇帝撵回了家, 居然还有被接回去的那一天。   对此, 孟瑶华并不觉得如何皇恩浩荡, 她内心毫无波澜, 甚至有几分厌烦。前世十余年的深宫生活让她如临深渊,大抵太皇太后与皇上在斗法,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她永远是被人当作筏子的那一个!   孟怀鸣单独将孟瑶华叫去书房,语重心长的劝她好好和皇上过日子。   孟瑶华左耳朵听右耳朵冒,很多事不掌握在她的手里,前世她为了好好和皇上过日子,做了所有她能做的努力, 然而最后还是没成功,重活一世,爱谁谁吧,她累了, 不想努力了。   孟怀鸣见女儿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 他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世上夫妻大抵都有缘法在,不要轻易放弃。”   孟瑶华点了点头, 示意自己知道了。   她刚从父亲的书房出来,便碰到了三妹妹孟瑶清,形容娇美的姑娘站在书房到揽月轩的必经之路上,好像在特意等着她。   见她走过来了,孟瑶清盈盈一拜道:“二……”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娘娘万福金安。”   孟瑶华摇了摇头道:“自家姐妹,何必在意这些虚礼,还按之前的称呼便可。”   孟瑶清点了点头,紧张的看了她一眼,犹豫半晌方才出口道:“二姐姐,我刚刚在外祖家回来,听到一些事情。”   孟瑶华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孟瑶清走近几步,靠近她低声说道:“外面有传言说陛下在洛阳临幸了一个民间女子,十分钟爱,想必快要封妃了,蒋家都快急疯了。”   孟瑶华点了点头,了悟了为何太皇太后急急的将她接回宫中,太皇太后是担心皇帝直接将那民间女子封后?所以,急需自己这块挡箭牌?!   她敛眉浅笑道:“都是些道听途说的话,三妹妹过耳便忘罢,切莫往心里记。”   孟三姑娘点了点头道:“是这么个理儿。”说罢,她福了福身,退下了。   孟瑶华回到揽月轩,夏禾和桃枝正在给她收拾行装,不过她这两个贴身侍女已经被她将要回宫的消息惊得六神无主。   桃枝忧心忡忡的说道:“万一陛下一时兴起要宠幸主子可怎么办?!”   孟瑶华淡淡笑道:“那必不可能,我刚刚听三妹妹说,陛下在洛阳有了相好,想必会带回来封妃。”她敢说这么肯定,自然是因为她前世从无侍寝之事,桃枝的担心属实是杞人忧天了。   话虽如此,但桃枝还是不放心的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呢?”   夏禾也有些惴惴不安的说:“要不奴婢备点鸽子血,以备不时之需。”   “……”孟瑶华敲了敲桌案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桃枝与夏禾恨不得抱头痛哭一顿,就没见过这么心大的主子。   齐国公府因为孟瑶华要回宫的事儿,忙的热热闹闹的。   而洛阳紫微城因为皇帝要回长安,也渐渐繁忙起来。   辛励自那日从澄园回来后,一直兴致不高,他有个特点就是高兴的时候喜欢处理政务,不高兴的时候还是喜欢处理政务,只是在他不高兴的时候,随驾洛阳的官员们就过得有点惨兮兮的。   辛励不是个爱迁怒别人的人,只是他黑着脸找重臣们商议家国大事时,总有几分沉沉的威压在,令人提心吊胆。   随驾洛阳的官员们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就连辛励最疼宠的幺弟小十六也不例外。   小十六见他最近都没出上阳宫,有些奇怪,但又不敢直接问,他偷了个空回来澄园一趟,如今的澄园早已人去楼空,难不成兄长跟教习娘子吵架了?他只好撑船来到洛园。   蛮蛮正在洛水旁摘莲蓬,看到小十六的船后她头也不回的往洛园走。   小十六连忙叫住她道:“蛮蛮,蛮蛮,是我啊,十六!”   蛮蛮气鼓鼓的回头怒道:“看见了,我不瞎!”   小十六将船撑到岸边,脚尖一点腾跃到岸边,他疾跑几步拦在蛮蛮身前道:“好端端的怎么生气了?”   “还不得问问你那好哥哥!他将我阿姐欺负的好惨!”蛮蛮怒道。   小十六更一头雾水了,他疑惑道:“怎么回事?确定是我阿兄欺负了教习娘子?!”   蛮蛮重重的点了点头道:“那日我阿姐被你哥当夜气回了洛园,你哥紧紧追过来,一直追到阿姐的船上,你哥肯定是动手打阿姐了,阿姐叫了半夜,末了,你哥欺负完人后翻窗走了,头都不带回的。后来是夏禾和桃枝将我阿姐搀扶上岸的,你说你哥过不过分?!”   小十六已经渐渐大了,也懵懵懂懂的知晓些人事了,听蛮蛮如此控诉,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但还是很疑惑,二人这不挺好的吗?怎么又吵架了,他面色红了红问道:“教习娘子因何当夜从澄园返回洛园?”   蛮蛮顿时语塞,她支支吾吾的说:“我不知道。”   小十六见蛮蛮这副模样,就知她并非不知道真相,只说道:“阿兄马上要去长安了,他们是不是因此起了龌龊?!”   蛮蛮想了想回道:“大概是吧。”   小十六作揖道:“今日阿兄特遣我来看看教习娘子,教习娘子人呢?”   蛮蛮摆了摆手道:“那你可就来晚了,阿姐家去了。”   小十六一脸问号道:“什么家去了?洛园不是她的家吗?”   蛮蛮摇了摇头道:“哪能呢,就比如澄园是你家吗?”   小十六一时语塞,沉默良久方问道:“她何时回来?”   “不知道,这可就说不准了,看她夫君什么时候不抽风吧。”蛮蛮有些头疼的回道。   “什么?她有夫君?”小十六彻底呆住了。   “前夫!前夫!只是这前夫不知发什么疯,非得把她叫回家里,他们大概要复合了。”蛮蛮说道。   小十六愣愣的站在原地,消化着这惊雷一般的消息。   “他们要复合了,我阿兄怎么办?”小十六自言自语的说道。   “什么怎么办?你哥和我姐早就一拍两散了。”蛮蛮脱口而出,她自知失言立马用手指捂住了嘴巴。   “一拍两散?!”小十六难以置信的问道。   “我自己偷听到的,不作数不作数!”蛮蛮转身就跑!   “那你瞒着我做什么?”小十六追问道。   “都说是我偷听到的,阿姐并没有跟我明说啊,万一不是那么回事呢,我岂不成了造谣的始作俑者?!”蛮蛮有些郁闷的说道。   小十六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沮丧的转身走了。   帝辇经过洛阳街头时,沿途百姓哗啦啦的跪了一地,山呼万岁声此起彼伏。   辛励隔着翠玉珠帘,看着门扉紧紧关闭的歇芳楼,心中情绪复杂难辨,他一直盯着歇芳楼门口看,试图再看那人来店里张罗着施工事宜。   可是,没有。   歇芳楼门可罗雀,往日的繁华和热闹都如过眼云烟一般,不见了踪迹。   待帝辇路过歇芳楼好远之后,辛励才依依不舍的收回目光,小十六看着兄长失落的神色,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他不禁说道:“皇兄,别惦记了,她早就回家去了。”   辛励低眸看了小十六一眼道:“你何时跟市井长舌妇一般了?”   小十六不服气的说道:“我说的都是真的,蛮蛮亲口告诉我的,说教习娘子被她夫君接回家去了,早就走了!”   辛励眸色一冷,他手中的瓷茶盏应声而碎!好!好的很!难怪要跟他一拍两散!!原来是外面有人了!   她可真是!   辛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他回头瞅了瞅被帝辇落在远处的歇芳楼,狠了狠心,刚欲说些什么,被小十六一把拦住。   小十六抬眸道:“我那日看蛮蛮颇为苦恼,想必教习娘子也不是自愿归家的。”   辛励一下子想起那个叫季时臣的富商,他摩挲了一下指尖轻声吩咐随从道:“将洛阳城内姓季的商户遣到长安去。”   近侍应声称是,忙离开帝辇附近,去给洛阳令传陛下口谕。   “……”小十六一阵沉默,不愧是他哥!   辛励端坐在帝辇里,表面上四平八稳,实际早就被那小娘子气的七窍生烟了,别让他再遇到她,否则他绝不轻易饶过!   这时他安插在长安的心腹快马加鞭将孟瑶华被太皇太后复位的消息递到他手上,他淡淡的看了一眼,心中暗道:这孟放怎么回事?怎么还没将他妹妹嫁人?!这下被太皇太后逮住了吧!不过无妨,等他回去寻个理由将那孟氏打发了也就是了,不算什么大事。   他忽然一顿,明白过来太皇太后将孟氏复立的目的,想必蜜娘的事儿已经被有心人传到了长安,太皇太后怕他将蜜娘立为皇后?!所以这才……   他垂眸思索片刻吩咐心腹道:“将沈蜜娘在洛阳的所有痕迹一一抹除干净!”   他生她的气归他生她的气,但不准旁人对她有半分觊觎! 第40章   延庆宫内, 博山香炉袅袅生烟,太皇太后喝完孟瑶华递过来的汤药后,微微醒了醒神后说道:“紫极宫地势低洼, 天一转热便潮湿闷热难当, 仲春的时候皇上率群臣去东都洛阳小住, 走了数月,前一程子哀家犯了旧疾, 他在洛阳听说了, 紧赶慢赶要回来, 大约还有一两日的路程就到长安了。”   孟瑶华面带着微笑听太皇太后把话说完, 然后适时的填补一句:“陛下孝心可嘉。”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语重心长的说道:“是了,有这样孝顺的孙儿是哀家之福, 他心肠不坏,之前遣你回家亦是为你好, 眼见着他快回来了,身旁怎能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呢,你呀别的不必忙活,将他照顾好哀家就知足了。”   孟瑶华敛眉淡笑道:“孙媳谨遵太皇太后懿旨。”已知皇上在洛阳有了知疼知热的人,太皇太后还撺掇自己往皇上身边凑, 居心何在?!她目光不经意的扫了楚昭仪一眼,随驾洛阳还能降了位分,这里面的内情着实耐人寻味。   孟瑶华心里暗道:凭辛励那个狗劲儿,谁伺候得了他?!若是赶在前世, 她可能就受太皇太后蛊惑屁颠屁颠的往辛励面前凑了,不过如今, 她但凡多想他一下都觉得晦气。   她胡乱应了太皇太后的话,脱身回了自己的云阳宫。   刚一进宫门, 便有嫔妃前来给她请安,蒋贵妃站在最前排,面色很有几分悒悒,听说她被太皇太后绊在长安了,这次没有随驾洛阳,然而皇上回来很可能带回一个心上人来,蒋贵妃失宠的日子近在眼前。   孟瑶华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落井下石的意思。   然而孟瑶华这淡淡的一眼在蒋贵妃看来已是刺眼至极!孟瑶华再如何不得宠她也是皇上正妻,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她的娘家又是权势滔天的齐国公府,根基硬实的很,就连太皇太后都不得不借孟家的势与皇上分庭抗礼。   可是她失了皇上的宠爱还剩什么呢?!她将什么都不是,如今见了孟瑶华还好端端的坐在凤座之上,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样样都有。   蒋贵妃在宫中飞扬跋扈不是一天两天了,又曾狠狠地得罪了皇后娘娘,如今落到这步境地,不少人等着看她的笑话。   与楚昭仪一向交好的何美人看蒋贵妃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不禁开口煽风点火的说道:“想必这宫里要添新的姐姐妹妹了,人多热闹。”   蒋贵妃见楚昭仪喝茶时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似乎在赞同何美人的话,对此蒋贵妃不禁回击道:“也是,不过再热闹也热闹不过洛阳,有的人随驾洛阳都能被降了位分,没有功劳亦没有苦劳,真真是天下奇闻。”   楚昭仪嘴角一僵,将浅笑挂在了脸上,她轻呷了一口香茶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自是能受得,就怕有人养娇了性子,只享得惯雨露,承受不了雷霆,天寒屋漏的,可怎生了得。”她此言是在内涵蒋贵妃的娘家是寒门小户。   蒋贵妃闻言一滞,强撑的气焰立马干瘪了。   两人一阵夹枪带棒、你来我往之后,齐齐望向了孟瑶华,她们不信孟瑶华没听到什么有关陛下在洛阳的风声。   孟瑶华微笑着看着二人说道:“圣驾马上要回朝了,诸位姐妹当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小心伺候才是。好了,本宫乏了,尔等退下吧。”   “姐姐,陛下回朝我等该如何安排?”有嫔妃不甘心的问道。   “照旧例即可。”孟瑶华回道。   楚昭仪深深的看了孟瑶华一眼,起身告退。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孟瑶华曾出现在洛阳洛园之内,与那洛园之主相谈甚欢,想必跟那人关系匪浅,甚至有可能洛园之主就是孟瑶华安排给陛下的。   思及此处,楚昭仪心神一凛,再不敢拿孟瑶华当个可有可无的花瓶来看待,这招釜底抽薪既能慌了蒋贵妃的心神又能给她添堵,还能笼络圣心,最关键的是孟瑶华居然凭此重登凤位,简直是一箭三雕。果然不愧是老狐狸孟怀鸣的女儿!   孟瑶华没什么心思去关心辛励这些莺莺燕燕的想法,她将众人遣散后,重重的舒了一口气,抬腕打量了一番她的本命蛊,哎,就缺个尾巴了,它就是长不上来,令人心急!   一见金色的本命蛊自然而然的想起助她恢复本命蛊的人,想起那个洛阳少年,想到二人最后不欢而散,算算时间他大概已经到长安了吧。   孟瑶华甩了甩头,将那人的身影从脑海里甩了出去,既然日后不会再相见,多思无益,过好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正在这时,夏禾突然来报:“主子,陛下的御撵到重华门了,主子是否动身前去迎一迎?”   孟瑶华摆了摆手道:“不必,我的八字冲今日的门神,贸贸然去了,他反而不喜,不是有蒋贵妃抢着揽下这个差事吗?就挺好。”   桃枝不太赞同的说道:“可是太皇太后那边……”   “不必担心。”孟瑶华勾了勾唇角说道。   果不其然,三人正说着呢,紫极宫里的小太监前来宣旨道:“圣驾回朝,后宫诸妃皆不得去重华门迎候,违令者闭门思过十日。”   夏禾、桃枝:“……”   孟瑶华在心里暗暗撇了撇嘴,就辛励这个狗劲儿,谁稀得往他跟前凑?!不过有了这道圣旨,她可以光明正大在云阳宫偷懒了,而不必担心太皇太后的责问。   只是上一世这道圣旨是给她的,这一世这道圣旨是给后宫的。   送走紫极宫的人之后,夏禾突然反应过来,连忙说道:“蒋贵妃是不是已经准备好了去重华门迎圣驾?!这……”   孟瑶华命云阳宫的人去蒋贵妃那里说明情况,不过蒋贵妃嚣张跋扈惯了,并不以为意。   孟瑶华得知后,摆了摆手道:“罢了,让她去吧。”蒋贵妃触了霉头,皇上必定会将她连坐处罚,闭门思过几日,这不挺好的嘛!她求之不得呢!   辛励兴致缺缺的回到长安城,文武百官在城门外迎候,蒋贵妃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站在前面翘首以盼,见着御辇过来了,孟怀鸣率文武百官行礼过后,蒋贵妃见缝插针的走上前去,盈盈一拜道:“陛下~”   辛励拧眉睨了她一眼,面上无可无不可,他低声道:“皇后没有告诉你后宫不得前来迎驾?”   蒋贵妃蓦然一滞,面上泫然若泣,声细如蚊娇娇弱弱的喊了一句:“陛下,臣妾挂念陛下。”说着,她朝御撵的方向看了又看,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辛励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淡淡的问道:“你在找谁?”   “没……没谁。”蒋贵妃讪讪的笑道,她见辛励面色一直很冷淡,这才后知后觉的怕了起来。   辛励合上手上的书卷,扭头对盛福说道:“贵妃蒋氏御前无状,送她回宫面壁思过十日。皇后教导无方,连坐面壁思过五日。”   辛励的斥责口谕传到云阳宫的时候,孟瑶华丝毫不意外,有五日不必出门去任何地方,她求之不得!   若是前世的话,她肯定会伤心失望,自怨自艾,重活一世她别的没长进,就是看开了许多,强扭的瓜不甜!她不强求辛励这只瓜,日子果然舒坦了许多。   太皇太后得知辛励还没下御撵先罚了蒋贵妃又连坐了皇后,不禁叹了一口气,这后宫妃嫔中没他得意之人,他亦不留恋后宫,这可不行。   如今皇帝姿态优雅的坐在她的榻前,她颇有些头痛道:“哀家这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如今唯一挂念的就是你的子嗣问题,寻常人家像你这么大的年轻郎君早有娇儿绕膝承欢,你这却……哎,百年之后哀家如何跟你皇祖父交代,他生前可是最得意你了。”   辛励将滚烫的药汁轻轻吹凉,一口一口喂给太皇太后喝,颇有耐心,听太皇太后发完牢骚后他神色淡淡的回道:“大抵是缘分不到吧,孙儿自知杀孽深重,想必是个没子孙福的。”   “一派胡言!!”太皇太后猛然咳嗽两声道,“你若有中意的女子不妨接入宫中来。”   辛励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道窈窕的身影,他摇了摇头垂眸道:“并无。”   太皇太后见他不肯多说,缓了缓心神道:“这是后宫佳丽的牌子,你今日当着祖母的面高低翻一个。”   有宫监捧着红盘子进来,里面都是各位妃嫔的木牌子,辛励垂眸看了两眼,一瞬间觉得荒谬至极,他轻轻踢了朝朝一脚,雪白的狮子猫敏捷的跳上案几,一蹬腿在红盘子上扫了一下,雪白的大尾巴将红盘子上的木牌打乱,然而只有一个牌子被翻了过来。   皇后孟瑶华。   辛励:“……”他冷眼看着朝朝,决定扣它两日的小鱼干。   太皇太后看了看木牌,点点头道:“合该如此,皇上刚刚从洛阳回宫,孟氏也刚刚从齐国公府回宫,赶早不如赶巧儿。”   辛励无可无不可的瞥了木牌一眼道:“确实巧,孙儿谨遵皇祖母懿旨。” 第41章   皇上晚间要宿在云阳宫的消息在后宫炸开了锅!   消息传到云阳宫的时候, 孟瑶华着实吃了一惊,因为前世压根没有这一出,难道说随着自己本命蛊的恢复, 许多事情也渐渐改变了既定的轨迹?!   夏禾和桃枝被这个消息吓得三佛出世, 五佛升天, 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来宣旨的宫监也很诧异,怎么感觉皇后娘娘接到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并不甚高兴呢?!   等宣旨的宫监一走, 夏禾和桃枝忙将正殿门关了, 把自家主子拉到一旁问道:“主子, 这可如何是好?!”   皇后娘娘未曾与陛下圆房而破身, 一旦事发就不是废后能够平息得了的!少说齐国公也得被革爵。   孟瑶华稳了稳心思,直觉这事儿八成是个乌龙, 即便有太皇太后从中作梗,他哪里会这么轻易就范的?!不过以防万一, 还是得做足万全准备的,不是已经备了鸽子血吗?这次正好可以用上!   辛励出了延庆宫,得知宫监已经去云阳宫宣旨了,他拍了拍窝在自己怀里打瞌睡的朝朝道:“自己做的孽自己平!”   他龙骧虎步的回到紫极宫,命人给朝朝洗了个香喷喷的澡, 而后在它的前爪上绑了一道柘黄色的绫条,抬来特意给它做的精致小步辇,将它装扮一新后放在步辇上。   收拾妥当之后,辛励拍了拍手说道:“谁掀的牌子谁去, 反正朕不去。”   “陛下……”盛福犹豫半晌,刚想开口劝说两句, 便被辛励一个眼神制止了,得嘞, 劝不得,再劝下去陛下该将他收拾妥当,一并打包送去云阳宫。   辛励顿了一下又说道:“明天,多赏赐她些金银器和绫罗绸缎吧。”   盛福点头称是,只能如此了。   蒋贵妃听说皇帝回朝后第一晚就要宿在云阳宫,气的摔了不少东西,但也无可奈何,细想想也是,第一晚留宿不一定是厚宠,有可能正正的撞在刀刃上,为此她平复了一下内心,开始打探起楚昭仪宫里的消息来。   楚昭仪原本是个有些端的人,好不容易拉下脸来主动了两次,都没有落到什么好结果,自从回长安之后被太皇太后狠狠敲打了一番后,老实多了。   她跟在太皇太后身后总能讨得到碗汤喝的,如今听说皇上翻了皇后娘娘的牌子,她心里虽然也很急,但见太皇太后没什么表示,她也只好耐着性子在自己宫里安安分分的待着。   云阳宫内除了孟瑶华,里里外外莫不战战兢兢严阵以待。   孟瑶华被夏禾和桃枝按在香汤里沐浴了一番,又在殿里熏起了苏合香,云阳宫上上下下的宫使颇为扬眉吐气,谁说皇后娘娘无宠,这不就来了嘛!   只有孟瑶华深深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离戌时越近她反而越提心吊胆,不知道辛励这次又作什么妖?!   果不其然,当紫极宫的人抬了一只雪白雪白的狮子猫来云阳宫的时候,孟瑶华终于狠狠的松了一口气!   然而,桃枝和夏禾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更难看了!简直荒谬!陛下到底拿她们主子当什么了?!不愿来云阳宫可以不来,犯不着抬一只猫来羞辱她们主子!这传出去让人情何以堪?!好说不好听!   孟瑶华似笑非笑的看着这只胖胖的长毛白猫,伸手将它抱下步辇柔声说道:“常言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本宫格外不同,嫁猫随猫了。”   朝朝闻到熟悉的气息倒是一点儿都不忸怩,它优雅的舔了舔自己的粉嫩嫩的爪爪,趴在孟瑶华的前胸就不动弹了。   夏禾和桃枝反应过来后,忙命人关了殿门,只是低声嘀咕道:“真怪!这猫怎么长得像金公子的朝朝?”   朝朝听到有人叫它的名字,立马转过头去,毛茸茸的大尾巴轻轻的摇了起来。   孟瑶华闻言回道:“大抵品相好的狮子猫都一个样,这只御猫叫什么?”她扭头问随行的太监,太监帮着皇帝干这等荒唐事,也很没脸!见皇后娘娘丝毫没有生气的样子,有意讨个巧,哪里还敢说猫的名字,只帮皇帝打圆场道,“回娘娘的话,陛下临时被紧急军务绊住了,先遣一只猫来给娘娘解闷,等陛下忙完了,定会赶来云阳宫,这只猫还没来得及取名字,只等娘娘来为它取个名字。”   孟瑶华如何不知这是托辞,只是辛励身边的人有够得力,还懂得为这个不要脸面的遮掩一二,她闻言摇了摇头道:“到底是御猫,这如何使得。”   朝朝完全改了在紫极宫里调皮捣蛋的习性,它深知自己处于漩涡之中,由是乖巧的很。   孟瑶华拍了拍它的小脑袋问:“这猫多大了?”   “一周多了。”   孟瑶华点点头,她将朝朝放在美人榻上,自然而然的推开偏殿的窗子,一只乌黑锃亮的猫咪应声窜了进来,一白一黑两只猫四目相对,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孟瑶华坐在一旁劝说两只猫咪,要它们认识、要它们和睦相处、要它们做好朋友,然而情况逐渐变的奇怪起来,它俩非要吵架,由喵喵争吵变成了互相展示喵喵拳,最后打作一团不可开交。   孟瑶华一脸莫名其妙,她抬头呆呆的问道:“这白猫是郎猫?蜜猫?”   “公的……”紫极宫的小宫监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恭谨的回道。   “呀!糟了!这只黑猫是蜜猫,四海为家,很野的!”孟瑶华招呼人来给猫拉架,云阳宫顿时鸡飞狗跳。   然而两只猫猫互相斗气,从主殿斗到偏殿,从地上斗到房梁,从房梁斗到房顶,主打一个大战三百回合。   孟瑶华捏着一撮白毛道:“陛下不会生气吧?”   紫极宫的小宫监欲哭无泪道:“想必不会吧,这都是意外!”   孟瑶华一脸正直道:“嗯,是意外!”她弯了弯唇,自己回寝殿歇下了。   一宿无话,第二天整个禁庭都炸开了锅!   有传言说,陛下在御书房批了一夜奏折,没去皇后的宫里。   又有传言说,陛下不仅没去,还给皇后宫里送了一只猫,用御猫代替圣驾。   不过,最炸裂的传言是,皇后宫里传了一夜的猫叫,状况极其惨烈!闻者惊心!   反正想看皇后笑话的都没看成!因为皇上有只甚为疼爱的御猫,皇后娘娘也有一只喂养多时的小猫,虽然皇上与皇后没在一起,但他们的猫在一起了,这何尝不是另一种圆满!   而且事后紫极宫赏赐了许多财物给云阳宫,可见陛下对这事儿也是喜闻乐见的。兴许是一开始有人传错了?!陛下本来就是想配猫,不是自己想要……嗯,那什么。   太皇太后听说这事儿之后,简直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心情来?!这两人真的是奇葩!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么一看他和孟氏倒是十足的相配!   好几天之后,辛励才看到他的心肝宝贝朝朝,见朝朝一脸疲倦但精神莫名斗志昂扬,他不禁心疼的摸了摸它的爪爪道:“我的儿,可苦了你了!”那个女人果然凶残,这种毒辣的招数都想得出来,幸亏自己没去,否则岂不是羊入虎口了,好险,好险!不愧是孟怀鸣的女儿,果然招惹不得。   刚捉猫回来的小宫监擦了擦脸上的汗,心中暗道:它才不苦呢!它甚至都不想回来呢!抓它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朝朝在辛励的怀抱里挣扎出来,就要往外跑!被辛励关在偏殿里关了好几天,这才渐渐好了,偶尔还是一溜烟的就跑没影了,甚至得了小鱼干不舍得都吃了,学会往外叼了,到后来干脆领外面的猫来紫极宫吃御食,吃里扒外的很。   辛励看着黑黢黢的小蜜猫,一言难尽的说道:“你到底看上它哪里了?甚至连爹都不要了!”什么审美?没得被那个女人带偏了!但是说为着这种事儿去贸贸然废后,确实有小题大做之嫌,他只得暂且忍耐,待机而发。   正当辛励质疑朝朝的眼光时,心腹来报:“回禀陛下,洛阳城里姓季的商户悉数迁来长安,这是商户名册。”说着,他将一本小册子呈到辛励面前。   辛励掩饰的低咳一声,故作淡眉淡眼的模样接了册子,粗略的翻了翻,没有找到季时臣的名字,他又逐字逐字的比对过去,依旧没有季时臣的名字!   “……”辛励抖了抖册子道,“有所疏漏,下去重查!”   心腹心神一凛,领命欲要退下,他不禁暗暗嘀咕:明明复查了两三遍,确认无误才将册子呈上来,怎么陛下一口咬定有漏掉的?难道陛下在找什么特定的人?   思及此处,他又填补了一句道:“陛下,月前返回祖籍的没有登记在册。”   辛励心中一滞,低声命令道:“都算上!”   心腹重新下去干活。   辛励瞅着御案上的奏折出神,心里不禁嗤笑一声:沈蜜娘既然有本事招惹了他,那就招惹到底吧,他不喊停,她就不能中途退出!他不准的!   然而心中最一言难尽的还要数孟怀鸣,一方面是陛下在宫里用御猫代圣打发敷衍女儿,一方面是陛下在紧紧追查季时臣的下落,其目的一目了然,他凝眸望着沉沉夜色,有些话现在说出口并非最佳时机,很有可能会适得其反。   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思索陛下查到季时臣接下来的事该如何应对,一旦露馅,依旧陛下的性子,孟家吃不了兜着走,很难不被他迁怒到。 第42章   春秋代序, 四时流转,一转眼到了中秋佳节,长安天街之上会摆放许多花灯, 辛励案头上亦摆放了一只花花绿绿的花灯, 是端午那日的花灯, 也是他唯一一个能模模糊糊分辨出不同色彩的花灯,他特意从洛阳带过来的, 一直端端正正的摆在他的书案之上。   只是每日看到这个花灯, 他都想起沈蜜娘来, 想她的古灵精怪, 想她的温香软玉,想她的狠心绝情。   她的本命蛊恢复陷入瓶颈, 她便一脚踹开他,不要他了!   辛励越想越气, 最后他走入皇家藏书阁里苦读,寻找彻底恢复本命蛊的办法。   群臣却在琼林苑等急了,因为这日有宫宴,陛下要宴请群臣,以示恩宠。然而众人左等右等, 依旧等不到陛下露面,好生奇怪。   小十六见状忙问紫极宫的人自己皇兄去哪儿了?得知去了藏书阁,他立刻赶了过去,皇兄一读起书来便忘了时辰, 他得前去提醒一二,宫宴已经开始了。   小十六在一堆医书里找到了埋头苦读的皇兄, 他一一将书本放回原位。   辛励蓦然抬头,捏了捏疲倦的眼角问道:“十六, 什么时辰了?”   小十六低声回道:“皇兄,申时一刻了。”宫宴开始也一刻钟了。   辛励闻言放下手中的书本,踱步走出藏书阁,帝辇备在一旁,随时待命。   辛励心不在焉的上了帝辇,他在藏书阁里翻了一天的医书,仍然没找到怎么彻底恢复本命蛊的办法。   小十六的步辇跟在帝辇之后,他刚刚放书的时候,有瞄过几眼,那些被抽出来的医书都是记录南疆之事的,甚至与蛊相关,可见皇兄他还是忘不了教习娘子。   小十六想了想,与其这样没头苍蝇一样打转,不如自己直接请命去洛阳,找教习娘子的妹妹打听些事儿。   宫宴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按理来说辛励该离场了,他抬头瞥了一眼文武百官之首齐国公孟怀鸣,而后施施然离席。   未几多时,盛福来宣孟怀鸣御书房面圣。   君臣二人见礼之后,辛励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听说孟爱卿年少之时曾经游学南疆。”   孟怀鸣心里一惊,他仔细琢磨着陛下此言何意?!因为一提南疆就不得不提南疆的巫蛊之术,而陛下是当年那场巫蛊之祸的直接受害者,陛下的生父生母也就是先太子与先太子妃甚至被巫蛊之祸连累至死,陛下对巫蛊之术深恶痛绝,如今陛下主动问起自己在南疆的这段经历,意欲何为?   孟怀鸣一时不敢托大,只简洁的回道:“臣当年惧怕南疆蛊术,并未在南疆多做停留。”想来这个回答四平八稳的,放儿和蜜娘的身世早就被自己洗了八百遍了,甚少有人知道他们是蛊女所生,想到这里,孟怀鸣的心思稍稍安定了些。   辛励失望的点了点头,他也是后知后觉的发现自从巫蛊之祸后,皇家对于南疆蛊术的记载已经被人抹除过痕迹,谁干的不言而喻?!自己只能顺藤摸瓜慢慢询问这些去过南疆的朝臣,但这些人被当年的巫蛊之祸吓破了胆,每每提到南疆相关都三缄其口,半点有用的信息都不漏。   辛励挥了挥手,示意孟怀鸣退下,他枯坐在那盏花花绿绿的花灯前叹了一口气。   小十六这时也离开了宫宴,他在偏殿听了孟怀鸣的敷衍之辞,情不自禁的皱了皱眉,见孟怀鸣退了出来,他拾步进去。   “十六来了?”辛励将今年的魁灯递给小十六道,“这是下面的人刚刚送来的,你拿去玩吧。”   小十六接过魁灯,见兄长的目光总若有似无的落在书案上那只花花绿绿的花灯上,他想了想回道:“哥,我听说洛阳白马书院天下闻名。”   “想去白马书院就读?”辛励问道。   “嗯,想去!”小十六干脆利索的答道。   辛励略一思索,白马书院乃天下文宗之所在,里面鸿儒名士数不胜数,小十六去白马书院就读百利而无一害,倒也无不可。   于是,他点了点头嘱咐道:“好,不过你得自己考进去,休想让我给你说情。”   小十六见兄长答应了,顿时眼里亮了一下,他笑道:“皇兄就请好吧!”   数日后,白马书院秋榜之上被一个叫金宏的人独占鳌头。   澄园的门被再次打开,小十六得偿所愿,他又悄咪咪去找蛮蛮玩,试图打探出更多的消息来给皇兄参考。   在蛮蛮的花式抱怨中,小十六得知教习娘子归家并非出于自愿,而是屈服于夫家是有权有势的大家族,不得已而为之。   小十六愕然,他承认豪商巨贾是有钱,但跟权挨不上边,后来他又想了想,对于一个家道中落的弱女子来说,即便是有些家底的商户她也是得罪不起的,看在蛮蛮眼里可不就是有权有势了!   “世间女子真苦,嫁了人便不得自由,生死苦乐都是夫家说了算。”蛮蛮叹息道,“若能遇到情投意合的还好,若是遇到中山狼,岂不是倒大霉了。”   小十六坐在她身边一边给她剥菱角吃一边安慰道:“你就没想着救教习娘子脱离苦海?”   “那岂是我能办到的?!”蛮蛮讶异道。   “不是还有我吗?”小十六拍了拍胸膛道,“若论家资雄厚,我们家也不差啊,任凭什么样的困难都能摆平!”   蛮蛮睨了他一眼道:“少吹牛!”   “但凡你说得出,便没有我做不到的。”小十六继续激将。   蛮蛮起身拍了拍衣裳上的尘土道:“你这么厉害,就把这堆菱角都吃掉啊!”   小十六抬眸看了蛮蛮一眼,每每聊到关键之处这小丫头总能及时止住话题,半点不往坑里跳,跟她日常风风火火的性子很不相同,可见教习娘子的事儿并不简单,因为想让蛮蛮三缄其口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   当然,还有很大的可能是她不信任他。   小十六只当寻常聊天似的,把他与蛮蛮的对话写在书信里呈至御前。   辛励收到小十六的回信,得知蜜娘是被迫才归家的,他心里一滞,好在季时臣已经在来长安的路上了,蜜娘离脱离苦海只差一点点了。   三日后,季时臣携家眷进京。   辛励以为太皇太后祈福的名义,命季姓家眷入玉清观祷经颂祝十日。   他鱼龙白服以居士的名义跟在玉虚道长身侧,试图用这样的方式再见那人一面,如果她果真不愿待在季家,他愿助她一臂之力!   打醮仪式进行到第十日时,辛励并没有见到蜜娘,他内心隐隐约约感觉有些不对劲。   他掀开今日参加打醮仪式的名单,仔细搜寻着,上面赫然有季时臣之妻沈氏的名录,他悄声问了随行而来的心腹之臣,心腹遥遥给他指了指。   辛励顺着方向看了过去,一下子怔住!那女子二九年华,也完全不似蜜娘的容貌,举手投足之间多了些小心拘束,他百分之百确定这人绝对不是蜜娘!   “这女子是何来历?”辛励开口问道。   “罪臣之女,落入教坊司,正赶上天下大赦,季时臣花了一大笔钱活动了关系,才将此女赎了出来。”心腹低声回道。   “她也叫沈蜜娘?”辛励皱眉问道。   “是的!”心腹恭谨的答道。   辛励简直要出离愤怒了!她骗了他!她从头到尾就没一句实话!她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欺君!亏他还想着彻底解决她的本命蛊,让她健健康康的活在世间。   思及此处,辛励突然愣了!是了,本命蛊不会骗人,纵然那人的身世多有遮掩,本命蛊却无法遮掩,而且本命蛊都是唯一的,他只需要派人去落月城问问到底谁种了医蛊,一切一目了然!   天地之大,他就不信寻不到她!   孟瑶华和众位嫔妃此时在延庆宫给太皇太后侍疾,听闻皇帝为了给太皇太后祈福已经在玉清观打了十天的醮。   蒋贵妃这时说:“还是陛下有孝心,特意凑齐六百名季姓商户人家,到时候醮场一散,去季去商可不就是去疾去伤,太皇太后定会恢复如初的。”   其余嫔妃亦跟着点头称道。   孟瑶华听得心里突突的!总感觉哪里不对?!想了半日没想明白,遂也就混过去了。   太皇太后闻言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说道:“旁的倒没什么打紧,只是陛下子嗣之事仍是哀家的心病,但凡你们肚子里有个响儿,哀家的病便好了一半了。”   太皇太后这番话稳稳的戳在了楚昭仪的心事上,她的脸色不禁白了白,陛下不肯留恋后宫,她有什么法子?入流的不入流的她都试了个遍,但能奈何?!   太皇太后打眼儿细瞧了瞧在座的妃嫔,每个都是经她点头才入宫的,那孩子心里跟她拧着劲儿,一个都不肯要。   她想要楚家女诞下皇嗣,只能走曲线了,好在三年一度的秀女采选马上就要开始了,她可以让渡他一些条件,比如允他喜欢的女子进宫,但他必须得跟楚家女留有皇嗣。   想到这里,太皇太后顿了顿,挥手让底下的妃嫔散去,她独留了孟瑶华在延庆宫,共同商讨为陛下选妃之事。   傍晚时分,辛励面色沉沉的从玉清观乘坐步辇回宫,听闻太皇太后及皇后张罗着为他选妃之事,他不禁弯唇一笑,好啊,等孟氏把这差事办砸了,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将她逐出宫去了。 第43章   到底是给陛下选妃, 孟瑶华回到云阳宫想了想,遣一个小宫监去紫极宫问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辛励因为自己被沈蜜娘无意之中摆了一道,正气不顺呢, 见了云阳宫的小宫监左右看不顺眼, 他淡淡的说道:“遴选宫妃乃国之大事, 马虎不得。”他从书房里抽出一个册子来说道,“皇后既然来问朕, 那就照着这上面的标准行事吧。”   云阳宫的小宫监如获重宝, 捧着金册就喜滋滋的回了云阳宫, 将金册郑重其事的交给自家主子。   孟瑶华接过册子展开一看, 瞬间气笑了,她暗自嘀咕道:“辛励这厮合该孤独一生!”瞧瞧, 这是人能符合的标准吗?!仙女也没长这么标致的吧!   她啪的一声合上册子,将其掷在一旁, 多看两眼都觉晦气。   夏禾不明所以展开册子一看,越看越心惊,如此严苛的选秀标准怎么看上去这么眼熟?她仔细的从头翻到尾,果然见到篇幅末尾写道:迎齐国公孟怀鸣次女为后细则礼奏。   果然如此!听说自家主子通过了史上最严苛的选秀,如今看到实册才知到底严苛到了何种程度!只是皇上拿这册子给自家主子看是什么意思?   夏禾想不通, 只得请主子留意这册子最后一行字,孟瑶华看罢冷笑道:“他八成并不知道这是我的册子,只是拿史上最严苛的标准来为难我,但凡有一个不如他意, 他便会借机发作。”辛励这狗皇帝,自己虽然没见过他, 但还是能摸一摸他这副狗脾气的!   孟瑶华心中叹了口气,参加选秀的都是良家官眷, 好好的可人儿配给辛励真是可惜了的,没得糟/蹋了好人家的姑娘。   午间,辛励去给太皇太后请安时被太皇太后留下一道用膳,楚昭仪陪侍在一旁。   太皇太后席间旁敲侧击的问道:“陛下,三年一次的选秀近在眼前,陛下若有中意的女子亦可以召进宫来随侍左右。”   辛励淡淡的弯了弯唇笑道:“并无。”   楚昭仪猛然抬头看辛励,她知道他在说谎,她亲自打探过洛园之主的!他在洛阳一日之内拿下两个园子,将澄园与洛园用洛水连接在一处,如此大手笔不是喜欢是什么?他为何要跟太皇太后撒谎说没有心仪之人呢?难道他真的想金屋藏娇?!   楚昭仪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她不禁插言道:“世间女子都是在乎名分的。”纵然陛下想金屋藏娇,那女子肯定会有所图,假如陛下真的在意她,将她接入宫来才是上上之选。   辛励姿态闲适的给太皇太后布菜,闻言回道:“四妃之中还有三个妃位,九嫔的位分还有一些,后宫名分多的是,够分的,昭仪不必因此而忧心。”   辛励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简直修炼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三两句便将楚昭仪的话曲解了个七七八八。   太皇太后横了楚昭仪一眼,见皇上不接茬儿,便知此事需要徐徐图之,急不得。   午膳用罢,辛励以政事繁忙为由,早早的离开了延庆宫,太皇太后挥了挥手也命楚昭仪一并退下。   未几多时,一个白面无须的锦衣宫监低垂着头急急的朝延庆宫走去。   “回禀主子,落月城有消息了。”那太监尖细着嗓子恭敬的说道。   “讲。”太皇太后低眉觑了他一眼说道。   “虽然落月城数次搬迁,可总有些蛛丝马迹可循,我们的人望风而动,按图索骥,终是确定了落月城最新的位置,只等主子一声令下便可行动。”那人回道。   太皇太后摇了摇头道:“不急,圣蛊可曾苏醒了?”   “没有,落月城新出生的婴儿逐年减少,普通的婴孩血脉根本唤不醒圣蛊,城主沈氏一脉近十三年来都没有新生的婴儿,其中当年落月城圣女沈灵的女儿也只唤醒了有半个圣蛊之称的医蛊。”那人如实回道。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摆手示意他退下,相对于圣蛊来讲,医蛊还是有些不够看的,她的身子已然越来越差,若还是得不到圣蛊滋养,就只有行将就木的份儿。   不,不会的,既然她曾君临天下过,那就一定还可以,只有完完全全的得到圣蛊,这个天下终将会再次匍匐在她的脚下。   她不是败给了自己的孙儿,而是败给了时间。   只要赢的大把大把的时间,辛励不会是她的对手,而传闻中的圣蛊能极大程度上将人的寿命延长,据落月城记载接种过圣蛊的人寿命可达二三百岁,她若再得二三百岁的时光该多好啊。   太皇太后昏昏沉沉的想着,不知不觉的进入了梦乡,梦乡里有小女儿的哭声,有长子的血泪,有数不清的尸山血海,亦有庙堂之上的龙椅,山呼万岁的激荡,万里江山无垠。   然而她万万没料到自己私下的小动作全被旁人尽收眼底。   紫极宫内,一份密报呈至御前。   辛励展开信件见上面说太皇太后在极力打探落月城的事儿。   辛励微微眯了眯好看的桃花眸子,将密报凑到灯烛前,腾跃的火苗迅速将秘密吞噬成灰,穿窗的风将灰烬上的火星子吹灭。   山雨欲来风满楼。   当年的巫蛊之祸已经定案,这么多年过去了,风波合该慢慢平息,太皇太后无论如何也不应私底下再打探落月城的事儿,尤其是落月族人不再兴风作浪,甚至暗中迁徙了好几次,他们好像在避着谁的眼睛?!   辛励自幼长在禁庭之中,又在北疆历练多年,其心智远非常人所能及,他非常善于见微知著。   直觉告诉他,太皇太后盯紧落月城的事情没那么简单,甚至连当年的巫蛊之祸背后的目的亦不简单,尤其事关那个人,他更是马虎不得,他提笔蘸了蘸墨,一行蝇头小楷写就,他只下了一个命令,那就是盯紧太皇太后的人。   他到底要看看他那蛰伏了好几年的皇祖母到底要干什么?   而这一切,孟瑶华一无所知,她在云阳宫里遴选参加选秀的官眷画像,数千张美人图看得她头昏眼花,环肥燕瘦,春花秋菊,真真是累的她眼疼。   旁的不说,选秀这事儿真真是费皇后!   她尽量挑着俊的选,然而每张画像都很好看,她每个风格的美人各留下一百人,就算这样总计留下一千张画像,然后在这一千张画像里挑身世好的。   辛励故意为难她,她不跟这狗男人一般计较,在其位谋其政,本着皇后的职责认真行事,无愧于心。   她想着辛励在北疆待过,做过边将,想来跟将门虎女有共同话题,而且召边将之女进宫也有抚慰边将的意思在,一举两得。   是以,她留了不少边将之女的画像。   她将每日的遴选心得编撰成册子,命人交给辛励过目。   辛励看倒是看了,只是他的评语相当气人,她留边将之女的画像,他锐评:皇后是要将朕的后宫当成疆场吗?   她留的美女小像,他锐评:皇后的眼神是不是不好?这些哪里美了?很一般。   她留下书香门第之女的画像,他锐评:皇后是想在朕的后宫开一家书院?   她留下丰乳肥臀、身姿婀娜的女子画像,他锐评:皇后将朕当成种马了?   不干了!她不干了!这狗谁爱伺候谁伺候!好心当成驴肝肺!或者说,他不想选妃就跟太皇太后直说,没必要在这里吹毛求疵!   孟瑶华不再给自己找不自在,她看上的,她就留下,至于皇上喜不喜欢,他喜不喜欢不重要!他又不留恋后宫!   于是,孟瑶华专挑性子活泼爽朗,为人大度的,有一技之长的,到时候有了新的嫔妃,还可以凑在一起打叶子牌,组织组织歌舞会演,提前过守活寡的生活。   然后说不定哪天辛励就莫名其妙把自己逐出宫去,那就更好了,她得抓紧时间恢复好本命蛊回到落月城去,那里才是她真正的故乡。   到时候她就有了孩儿相伴,日子不知过得有多逍遥自在,想想就美滋滋。   如此自我安慰着,孟瑶华只当宫中这段生活是来磨炼心性的,渐渐的也不急也不恼,只盼着辛励哪天大发慈悲给她个痛快!   孟瑶华将留下的册子命人送去延庆宫给太皇太后过目,太皇太后没有异议,正值辛励在延庆宫陪太皇太后说话,他顺势接过太皇太后递过来的册子。   见册子上的名单大不同,看留下的理由五花八门,但他确定这些都是孟氏喜欢的!   这哪里是给他选妃?!这是孟氏给自己选的妃!他眼角抽了抽,开始发表意见道:“如今国库并不充裕,选妃事宜能省则省,数额也不宜过多,不可铺张浪费太过。”   太皇太后适时问道:“陛下的意思是留几个?”   辛励伸出手指来试探的比了比,态度十分诚恳的说道:“两个?”他见太皇太后作势要拿玉如意撅他,他立马改了口风道,“三个,不能更多了!”反正最后都是要放出宫去的,多了麻烦,而且费钱。   延庆宫里的祖孙对话传到孟瑶华的耳朵里,她点了点头,三个就三个,这三人都得学会打叶子牌才行。   她厘定好初选名额,等年关一过就由礼部奏明辛励,以辛励的名义给中选官眷发放圣旨,邀这些秀女进宫参加复选。   孟瑶华在翘首以盼打叶子牌的种子选手,辛励在翘首以盼将孟氏黜落出宫的天选借口。 第44章   云阳宫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承恩侯夫人裴氏。   本来今日是外命妇进宫请安的日子,承恩侯府有诰命在身的家眷多数在延庆宫伺候,鲜少登足云阳宫。   如今选秀在即, 承恩侯夫人贸然登门, 为着什么用脚趾想想也知道, 孟瑶华揣着明白装糊涂,承恩侯夫人不提, 她亦寒暄别的。   末了, 终是承恩侯夫人撑不住了, 旁敲侧击些选秀事宜, 被孟瑶华三言两语应付过去。   最后承恩侯夫人终于说明来意,愿将小女儿送进宫来服侍陛下。   孟瑶华淡笑着轻呷了一口茶, 状似无意的问道:“夫人此举可问过太皇太后了?”那必然是问过的,而且八成是太皇太后将人推到自己这边来的。   果不其然, 承恩侯夫人尴尬的笑笑说道:“太皇太后说选秀之事全权由娘娘负责,她亦不好多说什么。”   意思是说,太皇太后对此事不置可否并将这块烫手山芋转头踢给她孟瑶华,但仔细想想,陛下本来就跟太皇太后的关系十分微妙, 况且陛下在洛阳的时候已经降了楚氏女的位分,相当不给楚家留情面。听闻楚家先前不知怎么得罪了陛下,被他好一番收拾。   如今楚家还借由选秀的时机往宫里送女儿,只是楚氏和陛下的矛盾是能通过这种裙带关系就可以缓解的吗?!楚家送一个女儿进宫已是极限, 再多了,真当他是泥捏的?!这一层太皇太后看的分明, 楚家却迷迷糊糊。   孟瑶华自然不会让自己被人当枪使,她笑了笑转头吩咐夏禾将楚昭仪找来, 承恩侯夫人蓦然一滞。   楚昭仪又不是个傻的,见亲娘这个时候来云阳宫请安,便知是怎么回事,她内心一阵涩然,如同嚼了酸果子一般,这不明摆着吗?她就要被家族摒弃了!   孟瑶华三言两语将承恩侯夫人的来意说明,末了诚恳的问道:“不知楚昭仪意下如何?”   楚昭仪的手不自觉的揪了一下帕子,她淡淡的说道:“姐妹共侍一夫本也是段佳话,只是小妹她不是定了人家吗?”   孟瑶华故作惊讶的用帕子掩唇出声道:“啊?竟有此事?!俗话说君子成人之美,君子不夺人所好。既然令媛已有婚配那着实不好再入宫来。”   承恩侯夫人恨恨的看了楚昭仪一眼,险些将银牙咬碎!   楚家小女儿入宫之事就这样被人搅和黄了。   承恩侯世子楚天河得知消息后如何肯甘心?!他心底暗暗盘算着,之前入宫的太蠢,而自己这个较为聪慧的妹妹已然不能入宫,那洛园之主呢?!   他阴恻恻的笑了笑,听说十六王爷也在洛阳,那不挺好吗?一箭双雕。   洛园内,蛮蛮望着静静地水面,细柳垂丝倒映在水里,随风荡漾,风止而柳枝依然在微微震颤,她的眸光一定,暗自拾了一颗鹅卵石握在手心里,全神贯注的戒备着。   “喂,小妖女,你在发什么呆?”小十六撑一叶乌篷扁舟自澄园顺流而下,快靠近岸边了,他边打招呼边朝蛮蛮掷了一个刚摘的莲蓬。   几乎是同一时间,水面上的鸥鹭振翅跳离水面。   “石榴,小心!”蛮蛮灵动的大眼睛忽而一转,她敏捷的往前一跃接住莲蓬而后将莲蓬朝小十六的身侧猛然掷去,小十六瞬间被她拖上岸。   杀机四现!   雪白的刀刃在阳光的照耀下与粼粼的水光交相辉映,闪得人睁不开眼。   十几个穿黑衣的人从茂密的柳树上一跃而下,拦住了蛮蛮和小十六的去路。   小十六一下子反应过来,急忙抽出随身携带的佩剑,他将蛮蛮拦在身后冷声问道:“尔等何人?竟敢擅闯此地。”   “无知小儿,去阎王殿打听吧。”那群人轻蔑一笑,亮出刀刃冲杀了上来。   小十六还年少,况且他的功夫是礼仪形式居多,并不适合厮杀,若是他皇兄在此,这群人肯定不成气候,但是此刻他颇有些捉襟见肘之感。   蛮蛮一见他不敌,迅速拉着他边战边退,洛园遭了杀手围攻,想必澄园也不安全,她将这群杀手当做觊觎落月城圣蛊之人,心道小十六一介商人之子定然应付不过来,还是得找大表兄帮忙才是!   但洛园到齐国公府还有不小的一段距离,她不确定能不能活着走到,她想了想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动用蛊术了。   她的手刚刚抬起,便被小十六一把握住,小十六冲她摇了摇头道:“别用,我还能撑!”   蛮蛮急道:“撑什么撑!你死在洛园你哥回来也必不会饶了我!”   小十六苦笑一声道:“那也不许用,不然所有人都不会放过你。”他说着继续挥剑动作,手臂上又添了新的伤痕。   蛮蛮急中生智,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号烟花来,她快速拉开信儿,寻机往空中高高一抛,她是跑不过去了,但愿大表兄看到烟花之后能迅速赶来!   洛园亭台楼阁繁复雅丽,如今全都成了两小只逃命的屏障,蛮蛮平时有了解洛园的布局,她当时还颇不以为然,觉得她阿姐的爹是不是有什么被害妄想?觉得全世间的人都想害他?!如今看来,她只觉得防患于未然也十分有必要,这不就用上了嘛!幸亏阿姐不在,不然她那身子骨怎么经得住这样来回跑动?!   当孟放率人赶到时,在菜窖里找到躲命的两小只,一个伤痕累累,一个满头菜叶,身旁都是被刀剑削碎的菜末。   孟放:“……”   蛮蛮战战兢兢的抬头看了眼乍现的天光,见是孟放,忙喜极而泣的喊了一句:“大表兄!”   她被孟放一把拉了上去,一头扎进孟放怀里,他找到了自己,自己总算安全了,她又惊又怕之下乍然见了亲人,不禁委屈的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   孟放轻轻揽着她乖了乖安抚道:“蛮蛮不要怕,哥哥在这里,定将他们剁成肉酱。”   蛮蛮慢慢止住了哭泣,她连忙道:“还有小石榴呢!”   孟放忙将小十六也拉了上来。   小十六一边疼的龇牙咧嘴一边暗自疑惑,他刚刚若没有听错的话,貌似听到蛮蛮将孟放称为大表兄?!蛮蛮和孟放是表亲关系?!哪门子的表亲?!   他身为皇族宗室,对长安世家大族的关系谱系可谓是了如指掌,他暗自回忆了好几遍,也没对上蛮蛮是孟放哪门子的表妹?但转念一想,蛮蛮又不会乱喊人,尤其是在这种情急之下,定然是实打实的表亲关系才会如此。   怪道皇兄查不到教习娘子的消息,一旦跟齐国公府沾边,有了孟怀鸣那老狐狸从中作梗,哪是那么容易查到的?!不过这个破绽既开,皇兄完全可以顺藤摸瓜。   小十六垂了垂眸子,将心思按压下,没想到来一趟洛阳还真是收获颇丰、不虚此行呢。   “十六公子,您没事儿吧。”孟放担忧的看着小十六。   小十六摇了摇头道:“今日这波杀手来的古怪,希望孟将军好好查一查,我哥必有重谢。”   “是。”孟放认真回道。   蛮蛮眨了眨眼,她将孟放拉到一旁道:“这些难道不是觊觎落月城圣蛊的人?”   孟放的手指抹了一下被刀剑利索斩断的手腕粗的小树伤痕,他扫视了满园乱七八糟的痕迹说道:“觊觎圣蛊的人,比起杀了你抓到你更有价值,而且园中财务并无损失,他们不谋财只害命,形迹十分可疑。”   小十六这时悄悄将孟放拉到一旁压低声音说道:“孟将军,我怀疑这群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然而他们并没有手下留情,仿佛有既定计划一般,杀的更凶了。”   孟放闻言一凛,小十六是什么身份他心知肚明,然而按如今的情形来看,行刺小十六跟行刺皇太子有何区别?难道这群人特意挑小十六去洛园的时候下手?将小十六与洛园里的人一网打尽,他们是冲着陛下去的?!那这事儿就大了。   正在孟放出神之际,他的手下来报:“世子,我们的人抓到了几个活口。”   孟放挺了挺脊背道:“带回府中候审!”说罢,他指了指小十六和蛮蛮说,“外面的园子不安全,你们两个随我回齐国公府。”   两小只并无异议,数日之后两封密信齐齐被呈至御前。   一封来自孟放,信中记录十六王爷和蛮蛮洛园遇刺始末,证据直指承恩侯府。   一封来自小十六,信中照例报喜不报忧,只将遇到杀手之事一带而过,着重表述了蛮蛮与孟放的表亲关系。   辛励看完这两封信在御座上端坐了许久,直到面前的茶凉了,又被盛福换了新茶来,他都不曾动弹过。   他一面惦记小十六的安危,一面又生起了蜜娘的气,她妹妹都和孟放是表亲关系了,她和孟放自然也是了,亏在他面前这二人演的什么似的!气煞他了!那个小娘子简直将他耍的团团转,岂有此理!   孟放是时候回长安了!   他不信他撬不开孟放的嘴!   不过,现在他更想治一治承恩侯府,楚氏竟然胆敢行刺他的胞弟!果然是嫌命长了!   他不是没有耳闻承恩侯府欲再塞一个女儿进宫,被太皇太后敷衍着找皇后,被皇后和楚昭仪联手把这事儿搅和黄了。   看来承恩侯府一计不成又施一计,他们还以为是太皇太后当政的时候吗?行事作风如此蛮横霸道,试图悄无声息杀掉洛园里的人然后用易容之术取而代之,这样不仅能掌控洛园还能借此机会将手伸进后宫,而且他们竟敢盯上小十六,也欲行偷梁换柱之计吗?真是不觉死的鬼。   这次若惩治的轻了,怕他们不会长记性。   辛励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击着御案,一口气将半部大尚律例里记载的罪名都给承恩侯府罗列上了。 第45章   临近年关, 白马书院早早放了岁节假,小十六的伤其实早就养得差不多了,但他要回长安指定是不能活蹦乱跳的回去。   他特意命人备了一个宽敞的车辇, 有八个御医随侍左右, 一路打锣打鼓排场做足, 由齐国公世子孟放贴身护送,六骏齐驾的马车走的比牛车还慢, 让人一眼便知里面的人病的不轻。   等进了宫, 小十六哎呦哎呦去紫极宫呼痛卖惨, 紫极宫里随时有重臣出没, 没多大会儿,十六王爷在洛阳遇刺的消息在长安传的人尽皆知。   辛励直接把小十六留在紫极宫里养伤, 因为小十六遇刺的事儿还龙颜大怒,着三司细查!定要将行刺小十六的狂徒绳之於法。   等众臣退去后, 辛励拍了小十六一下道:“别哼唧了,人都走了。”   小十六顿时坐起身来问道:“皇兄,我装的像不像?”一副求表扬的模样。   “浮夸。”辛励淡淡的睨了他一眼评价道,“把衣裳脱了,朕看看你伤哪儿了?”   “啊……这……这不好吧, 皇兄。”小十六尴尬的挠了挠头道,“也没伤哪儿,都是些皮外伤,早就养好了。”他看着自家兄长的眼神着实不善, 只好讪讪的解开衣袍,将身上的伤疤晾了出来。   肩背还留有几道浅浅疤痕, 只是胳膊上有条深深的刀伤还未好利索,一看就知伤的很重, 辛励吸了一口气,对承恩侯府的厌恶又上了一层楼。   小十六见皇兄面色沉沉的模样,忙低声安慰道:“都好了,一点儿也不疼。”   辛励看着天真烂漫的弟弟,摸了摸他的头道:“皇兄定不轻饶那些人。”   小十六摆了摆手半开玩笑似的说道:“皇兄若心疼我,不妨赏我些白玉膏抹抹,虽然我是男儿身,但也是要好的男儿身!”   辛励从善如流,命盛福取来药,他亲自给小十六涂抹均匀,兄弟俩正说笑着,突然有人来报:“太皇太后驾到——”   辛励兄弟瞬间收了说笑,辛励将小十六的衣衫拢了拢,只露出了最严重的那块刀伤,小十六故作气息奄奄的模样趴在榻沿上。   见太皇太后走了进来,小十六挣扎着坐起身来,面目苍白的淡笑了一下道:“孙儿给皇祖母请安。”   “好孩子,好好躺着吧。”太皇太后一眼看到了他的伤口叹道,“天杀的狠心贼人!”   小十六哀哀怨怨的看着太皇太后道:“可不是,孙儿是个命途多舛的,早失怙恃,仗着祖母和兄长偏疼几分,如今也被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那些人恨不得将孙儿打杀了,祖母,孙儿只差一点点就见不到你了。”   “此等贼人,绝不容赦。”太皇太后安抚道。   “有皇祖母此言,孙儿便放心了。”小十六意味深长的点点头回道。   太皇太后抬眸看着辛励问道:“刺客的事可有头绪?”   “有些眉目了,相信很快就要水落石出。”辛励回道。   太皇太后寒暄了片刻,离去。   小十六坐在榻上连连冷笑,辛励看不过他这副样子,杵了他一下道:“别笑了,你还有兄长呢。”   “嗯,有时候觉得似幻也真,有的人连亲儿子都不在意,为何要装作一副在意孙儿的模样,真不知到时候她该如何收场。”小十六叹道。   “不是她做的。”辛励说道。   “我也知道,她要真做得出此等事来,还能安坐大尚江山数年,那样的话倒显得是我辛氏子孙无能了。”小十六回道。   辛励轻轻的拍了拍小十六的手道:“莫要多思。”   小十六垂了垂眸子,此时此刻他倒是十分理解兄长为何不留恋后宫了,他在洛阳的齐国公府待了许多时日,也渐渐察觉到一些事情,朝他动手的十有八九是承恩侯府的人,有些人不得不佩服,都死到临头了还不忘张牙舞爪。   皇兄只是偏疼自己几分,便有人容不下自己,若皇兄真有个非楚氏生的一儿半女的,如何落得住,不知有多少阴损招数等着,想想都觉得膈应人。   皇兄不留恋后宫简直太明智了,能省不少烦恼。   辛励见他眉头深锁,不由岔开话题道:“你在白马书院的学业怎样了?”   “自然是门门功课第一。”小十六骄傲的说道。   “还行,不枉为兄给你延请名师一顿教,你要考不过别人才是丢脸。”辛励一板一眼的说道。   “夸夸我!夸夸我!”小十六讨巧道。   “怕你骄傲。”辛励逗他。   “皇兄若夸了我,我还有一个重磅消息告诉你。”小十六决定利诱。   “好好好,我家十六天资聪颖,勤奋刻苦,日后定能成为国家栋梁之材。”辛励说道。   “承皇兄吉言,虽然敷衍,但我还挺爱听的。”小十六没大没小的品评道。   “你的消息呢?”辛励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问道。   “蛮蛮要进京了。”小十六如实说道。   辛励一怔,这倒真是个重磅消息,她的妹妹来了,她的下落还会远吗?   辛励破天荒的允了小十六吃了半面酥山。   午膳过后,辛励召孟放入宫面圣。   孟放将自己手中的重要证据呈至御前,他恭谨的站在御书房等陛下垂问。   辛励看罢之后连连点头道:“嗯,不错,孟将军回朝也有些时日了,朕预备组建一支亲卫军。”   孟放听得心神一动,他的调令一直被压在陛下手里,是福是祸情形不明,如今听陛下对他说这些话,由不得他不多想,看来是好事更多一些了。   他垂了垂头,认真听着。   “如今各项事宜准备的差不多了,只是还缺一位统领,不知孟将军意下如何?”辛励认真问道。   “臣孟放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但凭陛下差遣,臣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孟放心情激动的说道,他心中暗想:陛下预备组建的这支近卫军定然是由陛下的心腹之臣组成,陛下将这支近卫军统领的位置留给自己,可见皇恩浩荡。而且自陛下登基以来,对孟氏多有戒备,如今还肯重用自己,岂不是天恩昭昭。不过,这也预示着陛下八成要对楚氏动手了。   动了楚氏,必然会选择拉拢孟氏,如此才可稳住长安世家之心。   辛励状似无意的提及:“朕听闻十六说蛮蛮要进京了,你作为蛮蛮的表兄可要多多帮扶帮扶她。”   “是。”孟放抱拳回道,“啊……不是……我……”   辛励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手足无措的狡辩,最后孟放破罐子破摔道:“好吧。”自己不能还没走马上任就欺君,只好硬着头皮承认了。   “朕有几分好奇,孟将军与蜜娘蛮蛮是怎样的表亲关系?”辛励见他承认了,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   蜜娘,表亲?这么说陛下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那还好那还好!自己发挥的空间还很大。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家中长辈与落月城有几分表亲关系,后来……后来因为那件事双方断亲了许久,不曾来往过,若不是蛮蛮碰到难题了,也不会来认我们这门表亲。”   辛励点了点头,孟家支系庞杂,想来是孟氏旁支与落月城有几分关系,当年巫蛊之祸的时候孟氏也因此受过牵连,孟放与沈家姐妹不在自己面前提及这段老亲倒也有情可原。   “她还好吗?”辛励握了握拳头低声问道。   孟放也想知道,但他此刻只能点点头道:“臣亦许久没见过蜜娘了,想必过得还不赖。”   辛励心中猛然一蜇,五味陈杂,怕她过得不好,自己也跟着心碎,又怕她过得太舒坦忘了自己!   孟放见辛励面色有异,他沉默一瞬请求道:“陛下,听说臣妹入宫了,臣想见见她。”   他心道:陛下啊陛下,我都把话点到这种地步了,缘者自悟吧!   辛励毫无所觉的点了点头道:“无妨,去吧。”   孟放后背惊出一身冷汗来,他跟在领路的小宫监身后朝云阳宫走去。   孟瑶华乍然得知自己兄长来了,又惊又喜。   当着众人的面,孟放行礼道:“臣孟放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孟瑶华上前将他扶起道:“自家兄妹,何必在意这些虚礼,阿兄快快请起。”   她挥了挥手,桃枝带着众宫使走远了些。   孟放压低声音关切的问道:“蜜娘,皇上待你如何?”   孟瑶华默然一瞬,而后说道:“他狗了不是一天两天了,还是老样子,凑合过呗。”   孟放深吸一口气,安慰道:“夫妻缘分,果然强求不得。你切莫吃心,照顾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孟瑶华点点头深以为然道:“阿兄放心吧,我心中有数。”   孟放顿了顿,犹豫的说道:“我……我看到他了,他……”   “阿兄,我现在是有夫之妇。”孟瑶华凛然道。   孟放顿时卡壳,他欲言又止,嗫嚅了一下,复而说道:“你成日家也别只闷在云阳宫,到处走走也是好的。”说不定走着走着就能碰见惊喜了呢。   孟瑶华只当兄长是担心她的身子,她并未反驳,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   兄妹二人又寒暄了一阵子,孟放这才起身告辞。   孟瑶华送走兄长之后,平静的心境像被人扔进了一颗石子,涟漪泛泛。   没人提他还好,一旦有人提及,他的影子好似无处不在。   孟瑶华坐在小轩窗旁吹起了笛子,那笛子还是那人教给她的。   辛励正好去延庆宫看望太皇太后,路过后宫,乍然听到笛声,十分耳熟,很有他的风格,他不由止住了脚步,问道:“何人在吹笛?” 第46章   盛福侧耳听了听, 他眉开眼笑道:“陛下,笛声约摸是从云阳宫传出来的。”   云阳宫?辛励愣了愣,皇后孟氏居住的宫殿!   盛福见他沉默不语, 不由出声问道:“陛下可去云阳宫坐坐?”   辛励仰头望了望天色, 碧空万里无云, 他心道:这孟氏一定是打探到朕爱吹笛,这才趁朕路过后宫的时候也来吹笛, 为的就是将朕勾去云阳宫, 哼!诡计多端!   他怎会遂她的愿?!不去!他才不上这当呢!   辛励几乎是落荒而逃, 脚步匆匆, 边迅速离开边吩咐盛福道:“皇后宫里管弦阵阵,有失闺仪, 成何体统?叫她宫里的人往后不要吹笛!”   盛福:“……是!”陛下是不是过于大惊小怪了?!不过,他一个做奴婢的, 又能多说什么呢?   云阳宫内,孟瑶华吹笛正吹到入神之处,忽被紫极宫的小宫监出声打断,她敛了笛子,垂眸将眼底的不屑都收敛起来, 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她的内心在疯狂无语了,就没见过这么刻薄的人!吹个笛就有失闺仪?!那他这辈子是没听过笛声吗?!那听过笛声的他岂不是罪大恶极了!   她又想了想,自己的笛声被狗皇帝听见了,该不会辛励这狗是以为自己故意在邀宠吧?!哼!就没见过这么会自作多情的人, 不要脸!   她拿起笛子胡乱吹了吹,学鸟叫!暗中表达不满, 偷偷骂他!   辛励的脚步一顿,他沉思自己刚刚听到的那笛声拟鸟语的声音, 嗯……似是在骂人?!哼,果然一计不成恼羞成怒了吧!可见自己刚刚的决定是如何的英明!   孟瑶华吹笛撒完气后,冷冷的勾了勾唇,她不仅现在吹笛子,等新妃选上来,她还要办集会,天天歌舞升平、美人环绕的,比他会享受!让他案牍劳形嫉妒去吧。   她想着想着,突然有点羡慕太皇太后的控鹤监,世间女子若论会享受,还得是太皇太后,控鹤监里不仅有珍禽异兽,还有美人如云,潘鬓沈腰。   宫中大年就在帝后各过各的之中平稳渡过了,辛励在前朝宴请文武百官,孟瑶华在后宫宴请内外命妇,两人主打一个分工明确,各不相碍。   年节一过,选秀事宜提上日程,今年是小选之年,皇上有意简办,不过该有的章程还是不能少。   蒋贵妃最近因为禁足的事儿许久没见过皇上了,自从她解了禁之后,皇上一次都没召见过她,如今新人马上要入宫了,她虽然是四妃之首,可到底比不过新人新鲜,心里很有几分悒悒寡欢,这个年过的也颇不知滋味。   在她看来,孟氏是正宫又出身齐国公府,楚昭仪背靠太皇太后,皆是背景雄厚的人,即便没有帝宠也无碍什么。可她不一样,她失了帝宠有可能连贵妃之位都保不住。   是以,她必不能让今年的新人冒头,最主要的是不要给陛下选过于娇艳欲滴、风情万种的,最好选那种严肃板正、不苟言笑的,无趣才不会勾起皇上的兴趣,这样她才可以高枕无忧。   这几日她寻各式各样的借口时常赖在云阳宫,往孟瑶华身边凑,给孟瑶华出谋划策,试图把好看的参选女郎都给刷下去。   孟瑶华犹疑的看了她两眼,突然回过味来,她语重心长的问道:“妹妹,陛下平时待你不薄吧?”   “姐姐何出此言?”蒋贵妃揣着明白装糊涂道。   “平心而论,这是在选妃又不是选女夫子。”孟瑶华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说道。   蒋贵妃自有一番理由应对:“姐姐,选那么多妖妖娆娆的惑乱后宫,又该引得前朝那帮言官说教了。”   “后宫的职责是为陛下延绵子嗣,至于其他的各司其事。”孟瑶华随手把蒋贵妃中意的人选勾画掉,反正这些人皇上也不会看一眼的,她主要选她喜欢的就行,皇上压根不来后宫,何来后妃惑乱后宫之说?!   楚昭仪见皇后与蒋贵妃又起了争端,她放下点心拿帕子拭了拭嘴说道:“既然如此,何不拿去给陛下裁决?”   孟瑶华不置可否,蒋贵妃心里有鬼如何肯同意楚昭仪的建议,只开口搪塞道:“陛下日理万机,这些事后宫处理得宜即可,不可劳陛下大驾。”   楚昭仪心中暗自哂笑,不再言语。她心道:蒋贵妃这两年是光长年纪不长脑子,若论姿色妍丽,六宫粉黛加在一起都比不上孟瑶华一人,可孟瑶华自入宫以来得宠了吗?皇上的心思就不在后宫,管宫妃妍媸如何呢。   孟瑶华将预选名单呈至太皇太后眼前,太皇太后看了看无甚异议,又命人将名单送至御书房,辛励掀开略扫了一眼便令礼部照办。   礼部领旨,按往年的章程行事,不过一切准备就绪到通知中选官眷还得需要一个月的功夫。   上元节将至,长安城到处都是张灯结彩的模样。   宫中的红梅今年开得极好,长安城上空甚至出现了五彩祥云,人人都道今年定是个风调雨顺的好年头,钦天监卜算出今年利农桑之事。   劝课农桑依旧是皇朝施政的重中之重,正月十二要送蚕花娘娘,需要由皇后亲自主持典礼。   齐国公孟怀鸣给女儿孟瑶华求了个恩典,想让孟瑶华在东庙祭祀妥当之后顺便路过齐国公府的时候,可以省亲两日。   其实,只要不逼着辛励宠幸后宫,辛励并不是个刻薄之人,孟怀鸣此举不过分,他便点点头允了,他说道:“正月十五正好是上元节,允皇后跟家人过完上元节再回宫。”不仅如此,有位分的后妃全都被他恩典归家省亲过上元节。   孟瑶华接到圣旨时怔了怔,不知父亲此举何意?   待她从东庙祭祀归来,凤驾直接停在了齐国公府,齐国公府上上下下皆站在府前接驾。   这次归府比上次归府要气派华贵的多。   孟怀鸣亲自将女儿迎入府内,趁着休息的空,孟怀鸣屏退左右,将女儿拉至背人处压低声音道:“蜜娘,我看看你的本命蛊。”   孟瑶华心里一紧,她看了父亲两眼,一咬牙一狠心将手腕伸了出去。   孟怀鸣仔细端详半日道:“只差个尾巴了,这蛊可还安分?”   孟瑶华点点头。   孟怀鸣静默了一瞬,低声道:“可见过圣上了?”   孟瑶华摇了摇头。   “无妨,蜜娘还没见过长安上元节的花灯吧,后日让你兄长带你去看,等看过上元节花灯之后再回宫吧。”孟怀鸣嘱咐道。   “父亲,我的本命蛊真的可以完全恢复吗?”孟瑶华出声问道。   “定然可以的,不要气馁。”孟怀鸣刚想伸手揉揉她的脑袋,发现她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长大了,遂遗憾的收回了手,他顿了顿又道,“切忌不要再伤着它了。”   孟瑶华乖巧的点了点头,走出了书房。   孟怀鸣看着女儿远去的背影,前呼后拥的奴仆围着她伺候着,犹如众星捧月一般,但他知道真正的月亮是不需要众星追捧和拱卫的,月亮有自己的生活,深宫终究是不适宜她的,他想着等她彻底恢复好本命蛊之后,定将她送回落月城。   上元节这天,宫中难得的冷清,辛励批阅完奏折,看着挂在树梢上的圆月兀自出了一会儿神,良久之后他出声问道:“小十六呢?怎么今晚没见他闹着要去看花灯?”   盛福温声回道:“回禀陛下,十六王爷已经出宫了。”   “嗯?”辛励疑惑的抬起头问道,“已经出宫了?和谁?”   “自个儿出去的,说是与朋友约好要一起去看花灯。”盛福回道。   “……”辛励沉默了,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他前几天隐隐约约听小十六提起过,说蛮蛮已经到了长安,他答应蛮蛮陪她去看花灯。   辛励叹了一口气,颇有一种“我家有儿初长成”的感慨,他大小十六好几岁,确实拿这个幺弟当半个儿来养,如今连小十六也长大了,真是时光飞逝,岁月如梭啊。   他的目光情不自禁的落在案头那盏花花绿绿的花灯上,自然而然的想到了那个人,她的妹妹来长安了,她呢?她在哪里?过的可好?   辛励搁了御笔,换了寻常文士穿的儒衫,也骑了一匹马,溜溜达达的出了宫。   长安天街热闹非凡,有变幻术的,打铁花的,舞鱼龙灯的,吹玉箫的,不一而足。   宽阔的街道上有闺中密友携伴而行的,有青年男女浓情蜜意共游的,有皓首老翁牵孙呼儿的,有青壮汉子将小儿驾在肩颈上的,摩肩接踵,众生百态。   辛励一边牵着马一边无声观望着,这是他的长安,繁华又热闹。   然而,这份热闹好像并不属于他,世间越是热闹,他的心里愈发寂寥。   “冰为雕梁玉作毡,红炉醅酒挽梅仙。   地沉云昏天做客,低眉信首语清禅。”   蓦然一道甜糯中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他猛的抬眸往那处一看,怦然心动!   那吟诗之人不是蜜娘是谁!! 第47章   孟瑶华吟出一首咏雪之诗, 顺利摘走了看上的花灯,花灯上描绘的是一副山寺雪景图,笔调清幽素雅, 在一众繁丽的花灯里十分扎眼, 让她一眼便相中了。   她捧着自己赢来的第一只花灯, 心中颇为高兴。   “蜜娘!”她突然听到有人喊了她一声,她不确定的抬头寻视了一番, 没看到谁, 遂又低头打量着手里的花灯。   “蜜娘!”不远处又传来了一声呼唤, 她乍然抬头, 见魂牵梦萦之人正不顾一切的朝她跑来。   孟瑶华心中一惊,她捧着花灯手足无措的看着如织的游人, 思索着往哪个方向跑比较妥当,虽然今天是轻衣便装出行, 可随行在她身侧的护卫就在附近,而且个个都是大内高手,若是她们之间的关系被有心人发现,所有人都将吃不了兜着走,而且他更是会死无葬身之地, 敢跟世上最有权势的男人抢女人,不要命了?!往日里皇上对她再如何,也不会容忍她眼巴巴的红杏出墙的,她可不能害了他。   跑!必须跑!   孟瑶华几乎在瞬间便转头拔腿就跑, 只是论逃跑,她哪里比的上长手长脚的辛励, 没跑两步她便钻了一处安静的小胡同,前面是一堵墙, 她跑无可跑。   她蓦然回过头来,却见他已经紧紧的追上来了,灯火阑珊之处,二人相隔一丈之遥,却犹如隔了千山万重,咫尺天涯。   “蜜娘……”他又低声唤了一句。   “站住!”她厉喝一声道,“我家的护卫就在附近,如果你想活命就不要再往前了,哪怕一步。”   辛励猛然顿住脚步,看着眼前之人像一只被人逼到穷途末路要跳脚的小猫,他缓声说道:“怕我被人发现?”   孟瑶华一下子被人戳中心事,她紧张的往后退了两步。   辛励心中涩然一痛,并未再逼迫她什么,他不会做任何伤害她之事,他只是太想她了,当初他邀请她来长安,被她断然拒绝。   如今却在长安的花灯节偶遇她,不跟他来,是跟别的男人一起来的吗?他不可以,别的男人就可以吗?他的心里仿佛打翻了一院子的醋缸。   孟瑶华见他眸底翻涌着千般情绪,暗暗心惊,如今只能悔不当初,人是自己招惹的,也当由自己了断。   她摩挲着手里捧着的花灯,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如今贸然出现在我面前,又是为何呢?我们明明就……”   “我不同意!”辛励坚决打断她的话。   “我如今是有夫之妇,夫妻恩爱和美,举案齐眉,是要携手一生一世的。”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化作一把利刃,在他的心头划了个七零八落,刀刀泣血,“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洛阳的一切只是意外。”   “意外?”辛励毫无笑意的勾了勾唇角,“你说你们恩爱和美,怎么不见他来陪你逛花灯节?”   “他生意繁忙,自是分身乏术,一会儿就来了,你快走吧!”孟瑶华被他的敏锐惊的三佛出世五佛升天,不禁情急的辩解道。   辛励不置可否,见她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他不禁弯了弯唇,指了指一侧的街道又道:“这条街有一里半的路,人少又隐秘。”   孟瑶华顺着他的手势张望了一下,胆战心惊的听他说出一句话:“走完不过一刻钟,陪我走完它,也算有始有终,往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纠缠。”   “不……”她刚要摇头,就听他低声说道,“你可以拒绝,你每说出一个拒绝的字我就向你走一步,若你夫君碰巧来了,见你正被陌生男人抱在怀里……”   “住……住口!”孟瑶华被脑海里想象的场景吓呆了,她可不想死!   “蜜娘同意了?”辛励低笑一声,率先迈步朝那条街走去,孟瑶华战战兢兢左张右望的跟在他身后,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   “坦然些,你这样任谁看了都像我们有一腿的。”辛励转头调笑道。   孟瑶华:“……”她脸皮可没有他的厚!   “你的身子如何了?”辛励轻声问道。   “还好。”孟瑶华压低声音回道。   辛励点了点头,又问:“小尾巴还是没有长出来?”   “嗯。”孟瑶华低应一声。   二人相顾无言,一条短街竟也走出地老天荒之感,夜空开始飘起细碎的雪花。   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昏暗的烛火,远处喧嚣哄闹的人群,街角处一闪而过的色彩斑斓的鱼龙灯。   “蜜娘……”辛励突然出声低叹道。   “嗯?”孟瑶华睁着圆溜溜的杏眼抬头望向他,烛火映衬在她的眸中忽明忽暗。   他想趁着夜色正浓,将她拥入怀中,温柔的亲吻她,但他不能说,她必然不能同意的。   望着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他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淡淡笑了笑。   孟瑶华看他又沉默下去,只是笑意盈盈的看着她不说话,眼前之人好看的犯规,一双潋滟的桃花眸子里都是她的身影。   听闻天下至臻至殊的绝色美男都收容在太皇太后的控鹤监里了,然而此刻她确定再没哪个男子比他更好看,控鹤监里的那些也比不上他分毫。   二人脉脉相视片刻,又都羞涩的移开眼神,他长手长脚,一里半的路生生被他消磨了半个时辰,此刻他无比希望星河停转,日月永驻,无限期的将这一刻拉长。   然而,路总有尽头。   灯火愈发通明,分别的时刻就在眼前,他蓦然收住了脚步,低头淡声问她:“他不会来了,对吗?”   啊?谁?孟瑶华大脑空白了一瞬,猛然想起自己的身份来,还未等她做出回应,细嫩的腰肢便被他揽入怀中,他作势低下头来,闭上了眼睛。   “不……不要亲我。”孟瑶华急忙把脸扭向一侧,避开了他的亲吻。   他蓦然睁开双眼,美若琉璃的桃花眸子里似悲似喜,他真的很后悔,没在拥有她的时候确定一个名分,如今连一个亲吻都师出无名了。   他的唇停留在能感受到她呼吸的地方,只差分毫就落了下去,然而他不再追逐与为难她,他忽然笑了,却有一颗晶莹的泪珠落在她的丹唇上,她惊然抬眸,却望见一双无比深情的眼睛,他亦专注的看着她。   二人呼吸可闻,滚烫的气息印入彼此的心田。   “嗯。”他轻声应道,答应了不亲她,略微沙哑的声音里却透出无限的浓情蜜意,然而甜蜜就像升空绽放的烟花,只有一瞬间的璀璨。   烟花寂灭之时,他终于肯将她松开。   “我会在王家铺子里给你留一盏花灯,若喜欢便拿去吧。”他留下这句话,便狠了狠心抽身离去。   他命人取来自己准备的花灯留在王家铺子。   然而,他终是不甘心就这么走了,蓦然回首,身后却空无一人。   好狠心的小娘子!   他慌忙朝她离开的方向追去,然而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蜜娘!”   “蜜娘!”   他失魂落魄的走在街上追寻着,佳人何处迹,恰如飞鸿踏雪泥,雪越下越深,却不知在他的身后依旧有一道俏丽的身影在跟着,久久未曾离去。   辛励似有所感的跑去王家铺子,他留在这里的花灯已经被人拿走了,然而店家另递给了他一盏花灯,是她曾一直紧紧捧在手中的那盏。   他接过花灯,里面露出一张纸条:雪是白色的,如白发一样。   他怔怔的看着这张纸条发愣。   “皇后娘娘回宫,闲杂人等速速退让!”不远处有宫人在敲锣打鼓清障,道路两旁的人跪地山呼,“皇后娘娘万福金安,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辛励捧着花灯,抬头望向簌簌而落的雪花,白色的雪花。   孟瑶华隔着一条帘缝,怔怔的看着那人,直到凤驾远去,再也回望不得。   她的手里亦有一只精巧的花灯,琉璃绣球状,每一样都是她教给他辨认出的颜色,花花绿绿又独一无二,里面留有一张纸条:有你在的世间五彩斑斓。   夜色深了,游人渐渐散去,今日没有宵禁,辛励翻身上马捧着花灯有一搭没一搭的朝宫中走去。   他的脑子里在飞速闪现夺臣妻的若干办法,他不惧青史为他记一笔:荒淫无度,强夺臣妻。   他忧虑的是有人说她不好,哪怕半分也不行。   他心里细细琢磨着,不然让她出家在道观带发修行半年,唐玄宗用过此法,好用但杨妃的结局不好,有些晦气。   要不让齐国公府收容她为义女,自己再明媒正娶的娶一次,也不成,他猛然想起皇后便出自齐国公府,不行不行,得先把皇后送出宫去,也不能可着齐国公府造,季太傅家也不错,门庭清贵,好就季太傅家了。   等下次相遇,他定然将这件事敲妥,哄她拜入季家门庭,做季太傅的义女,这样他就可以借机和离了她那乌七八糟的婚事,表明自己的真实身份,娶她为妻。   不过,当务之急是先处理他那一堆莫名其妙的后妃,辛励暗中下定决心,在心里仔细谋划着。 第48章   元夕节后, 礼部将初次中选的秀女名额整理清楚,一一给中选之家拟旨,请示盖印之后发放诸家。   二月初, 中选秀女依期入宫候选。   孟瑶华内心很高兴, 只面上一片平静, 名义上到底是给皇上选妃,她着人去紫极宫请皇上前来过目。   辛励皱眉看了云阳宫的宫监一眼, 他无心这些, 摆了摆手吩咐道:“采选乃后宫之事, 全权交由皇后负责即可。”拒绝圣驾亲临。   孟瑶华毫不意外, 他不来更好,更自在。   她兴致勃勃、聚精会神的选了好几日, 看得眼花缭乱,容貌娇艳又性情活泼爽朗的女子太多了, 可辛励只给了她三个名额,可三个名额哪里够呀,人多热闹。   她想了想,又命人去紫极宫请旨,说三个名额太少, 可不可以给十个名额?!   辛励揉了揉眉心,十分怀疑当皇后是不是比当皇上快乐多了?!十个!她怎么敢的呀!这得额外支出多大的花销?!   孟氏为了洗脱自己妒悍不逊的名头,真舍得下血本啊,不过这血本还不是由他来出, 于是他冷冷的看了一眼云阳宫的宫监道:“可以,不过花费必须从皇后俸禄中扣除。”   云阳宫的小宫监得到皇上的答复后战战兢兢的去找主子复命, 嘴里活像吞了两只大苦瓜。   孟瑶华得知皇上的想法后,一口气噎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 她心道:像辛励这厮还选妃做什么?干脆抱着他的奏折过一辈子吧!   孟瑶华打起精神,精挑细选了三名秀女放在后宫,秀女本来出身不低,家中父辈少说也是正五品以上,她们早就听说天子年少有为,英俊潇洒,本来想趁着选秀的时机一睹龙颜,没想到整个选秀过程天子并未出现。   都是心思玲珑之人,初始如此,可见日后亦难得圣心,自己往后的生活恐怕要掌握在后宫之主手里了。   若说后宫谁最大?那自然要属太皇太后最尊贵,她不仅是今上的亲祖母,更曾称过帝,只是如今她年纪大了,亦不管后宫之事,已然一副颐养天年的模样。   凤印掌在皇后孟氏的手里,六宫一应事宜都是皇后娘娘说了算,搭不上皇上这根线,把皇后娘娘伺候舒坦了,她们在后宫的日子一样会过得很好。   孟瑶华看着自己亲自选出的秀女如此通透,满意的点了点头,左右她在后宫里也无事,隔三差五去给新人送温暖,新人自然觉得她和蔼可亲,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事事新鲜的时候。   一来二去的都混熟了,孟瑶华的叶子牌局总算开起来了。   云阳宫里每日其乐融融,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紫极宫。   年节过去了,辛励开始一桩一桩的翻旧账,首先是预备料理承恩侯府的事儿,他们敢冲小十六和洛园动手就要做好万劫不复的准备。   辛励的心腹之臣聚在紫极宫里,仔细推敲动承恩侯府的具体事宜。   说实话,太皇太后还健在,此时处理承恩侯府并非最佳时机,即使他们手里证据确凿,可谁都无法彻底摸清太皇太后为帝的那些年里到底藏了多少底牌?!又给承恩侯府备了多少保命的招数。   像楚氏这种世家大族,若不动就一直放在那里,若动必须连根拔起,最忌讳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辛励沉默半晌道:“诸卿如何看?”   众人见皇上铁了心要治罪承恩侯府,不禁拱手回道:“依臣等之见,隔离开太皇太后与楚氏之间的联系,快刀斩乱麻最为稳妥。”   辛励点了点头道:“惊蛰一过,天气复苏转暖,太皇太后许久没见过洛阳牡丹了吧,这次朕会带上太皇太后一同前往东都洛阳。”   众臣商定之后,这才纷纷离开紫极宫。   其后几天里,辛励着手安排太皇太后前往东都洛阳之事,等安排妥当之后看了看天色对盛福道:“宣孟放入宫。”   半个时辰后,孟放站在了辛励面前。   辛励思量半晌说道:“孟卿,朕这次找你来还是有关孟氏的事。”   孟放心神一震,迅速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猛的低下头去。   “世上好男儿千千万,真不必在朕这里虚耗光阴。”辛励淡淡的说道。   孟放跪拜道:“微臣惶恐!”   “若是孟卿还在意这个妹妹,就将她领回去吧,言尽于此。”辛励道。   “可是舍妹在宫里有失德失仪之处?”孟放问道。   “嗯,她在宫里聚众赌博。”辛励凉凉的看了孟放一眼道。   孟放如何不知这只是个借口:“……”强扭的瓜不甜,罢了。   辛励见他面有异色,不禁安抚道:“领她回去,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不必顾忌朕,朕不是那等心胸狭窄之人。”   孟放又一言难尽的看了辛励一眼,他跪拜道:“谢主隆恩,陛……陛下当真不会怪臣?”   “自然!朕金口玉言岂有戏耍你的意思?”辛励信誓旦旦的说道,他意味深长的看了孟放一眼,继续说道,“孟卿,一个月后,你会感激朕的。”   孟放常在御前行走,又经手了十六王爷遇刺案,岂能不知陛下早对承恩侯府动了杀念,承恩侯府横行霸道这些年岂会甘心俯首就戮,父亲已经私下猜测了陛下对楚氏对手的时机,这时见陛下如此暗示,他心里瞬间明悟了几分。   陛下若选在前往东都的时候朝楚氏下手,楚氏一旦狗急跳墙做出悖逆人臣之事,那长安帝阙动荡不定,确实不够安全。   只是陛下日后若知道蜜娘就是皇后,又当如何呢?   孟放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首先保证蜜娘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为此,他终于点了头,答应带蜜娘回齐国公府。   孟瑶华接到消息的时候,脸上已经贴了好几张纸条,十分滑稽,辛励居然敢污蔑她聚众赌博?!岂有此理,他能在这里搜到一个铜板吗?!简直没事找事!   不过也好,这皇后她当的够够的了,终于要逃脱樊笼了,真是可喜可贺,她努力按压疯狂上翘的唇角,面部表情都要扭曲了。   看在诸妃眼里,以为她在悲不自胜,皆纷纷表示要面圣替她澄清,她真的没有在聚众赌博,只是宫妃们的日常游戏罢了,不涉及银钱。   她们十二万分的不愿意皇后被废,脾性这么好的皇后娘娘哪里找?她们在一起相处的很开心,若日后换个严厉的皇后上位,遭殃的不还是她们!   于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这群新人结伴去御书房哭诉,替皇后娘娘申冤。都毫无意外的被辛励扣了个不知悔改的帽子,责令她们去玉清观给家国祈福一个月,以儆效尤。   孟瑶华心里敲起锣鼓唱起歌,欢快的指挥人收拾行李,她又可以去歇芳楼当教习娘子啦,比闷在后宫可自由的多了,只是可惜了的她精挑细选出来的秀女,她还有几分舍不得呢,得知她们被连累去了玉清观,她欲去御前求情,被孟放使了个眼色拦住,只道这不是圣怒,日后已见分晓,请她宽心。   她只好作罢。   当她临上步辇要出宫之时,一只身形劲瘦黑不溜秋的猫咪嘴里叼了一只刚出生的小猫崽儿给她,它将小猫崽儿利索的放在她脚边,头也不回的一下子窜进灌木丛中跑没影了。   孟瑶华:“……”她只好捡起小猫崽儿捧在手心里,一同带了回去。   小猫崽儿浑身雪白,只有背上和尾巴上的毛是黑色的,小肚子撑得溜圆,一看就知道是个吃很饱的小猫咪,大概太能吃,被娘亲嫌弃了。哎,也是怪可怜见的,它爹娇,它娘野,都不是看孩子的好手,只好辛苦她这个做主子的了。   孟瑶华在孟放的护送下回到了齐国公府,这次皇上倒没有专门传圣旨斥责,孟怀鸣见到女儿亦不知该摆出何种表情来才好,宫里的路大概走不通了,还是得把人往洛阳送,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然而,孟瑶华还没来得及前往洛阳,长安便刮起了一阵血雨腥风!   太皇太后被辛励送往东都,行了有一阵子才蓦然想起楚家人来,她要前往东都洛阳了,想着有几句话跟承恩侯交代,无非是令他们行事低调些,省的给家族惹祸。   没成想,贴身内侍出去半晌后回来禀告道:“回娘娘,奴婢查看过了,承恩侯府没在随驾名单里。”   太皇太后猛然一惊,她腾的一下子直起身来道:“果真没有?”   内侍战战兢兢的摇了摇头道:“兴许在陛下身侧伺候着。”   都是从刀山火海里过来的,承恩侯府不在她的随驾名单里意味着什么,她比谁都清楚,她极怒之下,赫然一拍扶手道:“停下,停车,回长安!”   这时凤驾的进口处突然被一道高大的阴影遮住,半晌传来一道极平稳的声音道:“洛阳牡丹冠绝天下,祖母年轻之时便爱极,为此祖父栽了一个洛阳紫微城的牡丹讨您欢心,如今牡丹开了,祖母当去赏花,又何故返回长安呢?”   “辛励,你好大的胆子!”太皇太后怒斥道。   “胆子不大如何敢登至尊君临天下?”辛励在车帘之外蓦然笑了一下,缓缓道,“这点儿我像您。”   “你为何如此着急动手?”太皇太后气的脸色青紫,胸口剧烈起伏着。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趁着皇祖母尚在,楚氏当明白这个道理。”辛励淡淡的说道。   太皇太后缓缓平息心中的怒意,这个孙儿是所有辛氏子孙里最有出息的一个,比她温雅懦弱的长子不知强出了多少倍,不愧是在北疆淬炼的大尚最锋利的剑,她一边感怀欣慰他的出色,一边落寞忧愤他的薄情寡义,他果然是最适合继承大统的人。   只不过这把宝剑锋芒太过,还是嫩了些,需要打磨,太皇太后端坐在凤驾之内,她冷冷笑了笑说道:“你以为最后赢得是你吗?”他为何突然对楚氏动手?不就是因为洛园里的那个女人和小十六吗?他铲除了她的族人,她不回敬些什么,怎么可以呢?   “拭目以待。”辛励留下这么一句话后便转身离去,帝辇凤驾皆缓缓前往洛阳。   承恩侯府在被查抄前嗅到了死亡气息,匆匆起事。   辛励等人早有防备,岂能不做预案,承恩侯府并未猖狂多久,便被辛励的人扑灭,长安封城十日查抄楚氏。   煊赫百年的长安顶级豪门世族承恩侯府一朝覆灭,太皇太后得知消息后昏倒在洛阳紫微城一病不起。   有言官谏言辛励此举有违孝道。   辛励的心腹御史冷笑道:“哪家圣贤指明孝道便是纵容外戚肆意行凶刺杀皇族的?你说出来给大家听听。”   言官语塞,半晌喃喃道:“太皇太后却因此病了。”   “你若有心便荐良医来。”又有人回怼道。   龙之逆鳞,触之必怒。   承恩侯府指使人刺杀十六王爷证据确凿,百官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是有心思活泛之人见十六王爷如此得宠,圣上又迟迟没有子嗣,他们不禁动了别的心思,莫非圣上要立皇太弟的传言是真的?由是格外高看十六王爷一眼。   小十六被百官盯的浑身起鸡皮疙瘩,他要么躲在洛阳上阳宫里读书,要么去澄园散心,总之别让他单独看到那些官员。   他苦瓜着脸问辛励要小侄子,毕竟他的愿望是当个富贵闲人,他有个小侄子的话,耳边会清静许多。   辛励面色紧绷,又多留了几篇课业给小十六做,左右不让这小子闲着。   听说歇芳楼已经修葺好重新开张了,辛励转了转,又转进了楼里。   戏台子比先前大了一套,戏台旁边也换上了黄花梨木的招牌,歌舞彻夜不休。   辛励在歇芳楼里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蜜娘的招牌挂起,他不禁开口问道:“歇芳楼重新开张,怎不见沈娘子前来热场?”   “沈娘子啊,去年就家去了,一直没有回来,夫妻过日子嘛,哪有勺子不碰锅沿的,解开心结就好了,这都好几个月过去了,没准儿着急添大胖小子就不来楼里玩了呢。”歇芳楼里的掌事娘子说道。   “……”辛励简直要出离愤怒了,他元夕节还看到她了呢!添什么大胖小子?要添也是给他添!不过他更喜欢娇娇女儿。   又一想,她是有夫君的,万一呢?万一他们有了子嗣呢?他该怎么办?   辛励捻了捻手里的茶杯,淡淡笑了笑,只要让他查到她嫁了何人,她马上就没有夫君了。 第49章   孟瑶华正窝在揽月轩照顾她的小猫崽儿, 蛮蛮见她回了齐国公府,也住到齐国公府陪她一道说笑玩乐。   蛮蛮得知她嫁的人是江山之主后不禁啧啧称奇道:“皇帝威严吗?”   皇帝威不威严她不知道,不过在她看来辛励那厮八成是脑子有点毛病的。   “哎, 阿姐, 你说皇帝娶你是不是也图咱们落月城的圣蛊?”蛮蛮拧着眉头若有所思的问道。   孟瑶华摇了摇头道:“应当不是, 咱们族人不敢光明正大的在大尚行走,你道是为何?”   “为何?”蛮蛮追问道。   “今上的父母皆是受巫蛊之祸连累而身死的, 他比任何人都要讨厌蛊人, 恨不得见一个杀一个的那种!”孟瑶华说道。   蛮蛮闻言不禁打了个寒颤, 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孟瑶华此言倒也不是危言耸听, 不过无所谓了,她脱离了深宫之后轻松了许多。   蛮蛮无比庆幸的看着她说道:“幸好, 幸好阿姐现在出宫了,出宫好啊。常言道伴君如伴虎, 果不其然。”她先前只听说阿姐嫁了个有权有势的人,心说如果那人不图落月城圣蛊,落月城多少还能依靠他的权势得点庇护,如今看来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凡事靠自己最妥当。   长安城里血雨腥风了一阵,甚至听说承恩侯府的人马一路冲进了禁庭,想要逼宫,却不曾想到皇上早就悄悄出宫去了, 令他们扑了空,被皇上的近卫捉住反杀, 听说东华门的地砖擦了好几日依旧留有血迹。   孟瑶华始知当日皇上为何把新选的秀女发落去玉清观,确实让她们避过了一场劫难, 哎,只是不知道宫里的老人都怎么样了?   等承恩侯府的党羽被一一剪除,长安的局势渐渐平稳下来,已经快到了入夏的时候,孟瑶华整日窝在齐国公府也没甚意思,她预备带着蛮蛮前往东都洛阳,她的歇芳楼早就修葺一新,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孟瑶华轻装简行,带上妹妹,带上猫咪,一路慢悠悠的朝东都洛阳行进,天气越来越热,她十分惦记歇芳楼的那口酥山,淋上酸甜口的樱桃汁,清暑解热,要多好吃就有多好吃。   六日后,她站在歇芳楼前,看着崭新的匾额,恍如隔世。   “沈娘子回来啦?”门口迎客的伙计率先发现了她。   众人闻言纷纷驻足问好:“沈娘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孟瑶华收回望向匾额的目光,跟众人打着招呼,怀里的猫咪好奇的伸出前爪趴在她的手臂上打量着四周,也不怕人。   掌事娘子听说她回来之后,忙兴高采烈的将她迎了进去,细数歇芳楼这些时日的收成,还有按她要求修建的听风阁,比先前宽敞了不少,布局也更精致合理些。   孟瑶华边听边满意的点着头,掌事娘子替她打开听风阁的大门,宇阔堂深,确实不错,她缓缓踱步进去,先前被火烧过的痕迹一点儿都看不出来了,甚至还安置了她喜欢的紫藤秋千。   她记得她只跟那人提过一嘴,并未落在听风阁的修葺清单上呀。   她刚欲问掌事娘子,忽然被人从身后轻轻揽住,闻到熟悉的气息,她的心脏狠狠一跳!   他见她没有挣扎,渐渐收紧了怀抱,她的小猫不满的喵了一声,从她怀里跳了下来,一溜烟跑没影了。   “蜜娘,你不打算要我了吗?”他委屈巴巴的控诉道。   孟瑶华不动声色的抑制住内心的情绪,低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在此处在哪里?在长安吗?”辛励越说越委屈,“我听歇芳楼的掌事说你……说你……”他顿了顿好几下,终是没将话说完整。   “说我什么?”孟瑶华好奇的问道。   “罢了,不重要。”他却不欲再提。   孟瑶华挣了挣,没有挣开他的怀抱,她低叹一声说道:“别这样,我们……”   辛励却不让她将话说完,他喃喃低语道:“雪是白色的,我见过了。我们的白发还要等很多年之后才能一起白。”   孟瑶华悚然一惊,她没有与他此生共白头的打算,情急之下她连忙否认道:“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蜜娘敢说没有与我共白发的念头?哪怕一瞬,既然没有那为何还要对我提这个词呢?”他淡淡的笑着,神色却很危险,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   孟瑶华哑然,是,有些念头她不能否认。   辛励敛了敛眸,没再继续纠结这个话题,他自然而然的牵起她的手说道:“里面的布置你肯定会更喜欢的。”   孟瑶华:“……”她此刻确认了,听风阁的修葺绝对有他的手笔。   当她看到整个东厢房都是汉白玉砌成的温泉汤池,并命名为飞霜阁的时候,她狠狠的震惊住了,她留下的修葺款项是不够修这样一座池子的!   辛励看出了她的疑惑,开口解释道:“我日后要常住在这里的,自然也是要出资。”   道理她都懂,可修建汤池还是太过奢靡了,并且这玩意儿不是想修就能修的,一不小心逾制了便是杀头的罪过。   “放心,没问题的。”辛励说道,他是社稷之主,拥有这样一座汤池无可厚非,“舟车劳顿数日,你也乏了,要不要泡泡?”   孟瑶华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她还是不敢,狗皇帝可不是什么大度之人,她一想起他干的那些刻薄事儿,还是有些心有余悸的。   汤池里水气氤氲,屋内确实有几分热气,他拥着她轻声问道:“我可以在这里吻你吗?”   他的嘴巴很好看,犹如形状优美的花瓣,在温泉水气的蒸腾下浮现出一抹淡淡的水红色,好似与太阳同升的朝霞。   孟瑶华不敢细瞧,目光到处游弋,看哪里都好像视线被烫了一样,躲闪不及。   “可以的,是不是?”他见她没有拒绝,双手捧着她的脑袋,虔诚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癫狂轻轻吻了下去。   火势一触即发,星光瞬间燎原,最后都化作熊熊烈火,肆意燃烧。   不应该是这样的,她都跟他讲好不要他了,他为什么还要来洛阳?来歇芳楼等着她,守株待兔一般,布下天罗地网一样,让她无处可逃。   可回忆起元夕节那日,他惊慌失措的到处寻找她的模样,她便不忍心拒绝他,只是一个吻罢了,还是亲自己也很喜欢的人,可以纵心放肆一些的。   她渐渐的回应他,耐着心思一点点的释放她的思念。   就是这细微的转变,给了他得寸进尺的凭借,等他终于餍足放过她时,她累的连抬胳膊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轻轻抱着她往汤池里走,边走边说:“这便是汤池的妙用了,蜜娘喜不喜欢,我喜欢的紧呢。”   她缩在他的怀里,害羞的什么似的,横竖不肯搭话。   他体贴周到的帮她净身,每分每寸都不放过,见她害羞还不忘调笑一句:“这会知道害羞了,刚刚的小馋猫是谁?”   “我不是馋猫!”孟瑶华坚决辩解道。   他从身后揽着她问道:“他……给过你几次?”他垂下眸子,别扭的不肯看她,怕她不答,又怕她答,他顿了顿继续问道,“我好还是他好?”语气里的酸意,毫不掩饰。   “你好。”孟瑶华折中了一下,浅浅回复道。   他一副“真的吗?我不信,多夸点”的表情逗笑了她。   “安郎这么不自信?”孟瑶华的手指在他的胸口处轻轻划着圈。   辛励一阵心猿意马,他追问道:“我哪里好?夸仔细些,别敷衍。你都喜欢哪些?”   她刚一抬眸,唇畔便溢出一声娇吟,他开始了新一番的攻击。   他将她紧紧拥在怀里,缓声说道:“她们说你急着给别的男人添胖娃娃,我不信。”   疾风骤雨袭荷,孟瑶华只来得及拍打他一下求饶道:“慢点~”   她不知他为何每次都这么……这么风起云涌的。   “没……没有……没有胖娃娃。”她辩解道。   “可以有胖娃娃的,和我。”他深吸了一口气问道,“怎么样?”   孟瑶华蓦然一惊!他这是抽了什么风?以前不是一直在喝避子汤吗?怎么想起要个娃娃来了?   他……他莫不是想,跟她更进一步?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胖娃娃当然可以有,她还指着怀有身孕彻底恢复本命蛊呢,但她并不想跟他产生过多的瓜葛,她想回到落月城去,胖娃娃也得是她一个人的才行。   虽然欢好时提这个问题很扫兴,但她不得不说了:“只图一时快活便好,跟我有了孩子,你找到阿妧之后要如何面对?”   身后之人的动作蓦然一停,似悲似凉的叹息道:“原来蜜娘打的是这个主意?那你可就多虑了,她永远不会回来了。”   “万一呢?”孟瑶华追问道。   “没有万一。”辛励回道。   孟瑶华还想说些什么,被他轻笑一声打断:“看来今日是我伺候的不好,蜜娘竟然还有力气说话。”   孟瑶华告饶了许多次都不被放过,最后在他肩膀上狠狠的咬了一口,迷迷糊糊的晕在了他的怀里,末了还不忘给他使坏。   他抱着她走出汤池,将她身上的水渍擦拭干净,拥着她睡在了软榻上。   她的本命蛊迟迟恢复不好,是不是他给的少了?今后要多给一些,他躺在榻上开始深深的自我反思。 第50章   孟瑶华醒来时, 已是次日清晨。   她浑身上下像被车碾过一样,不盈一握的腰肢却被人紧紧的揽着,鸳鸯交颈而眠, 本是世间最亲密的姿势。   “醒了?”她听到一声低沉如水的问候, 尾音清浅仿佛带着酥痒的钩子。   她的意识慢慢回笼, 眼前的景象逐渐变得清晰,想起昨日之事, 脸上不知不觉间飞来两片绯云。   她羞恼的拽了拽大红鸳鸯锦被, 将脑袋埋进被窝里, 却毫不意外的蹭到一片滚热的胸膛。   “别蹭。”他伸手将她往上提了提, 有什么迅速复苏了。   她一怔,伸手推了他一把, 有气无力,没有推开, 只低声喝道:“出去!”   棹戏轻舟,惊起一滩鸥鹭。   偏偏他还有功夫使坏道:“我遇见他了。”   如此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孟瑶华一下子懵住了,她疑惑的问道:“谁?”   “季时臣。”辛励潋滟的桃花眸子深深看着她说道。   孟瑶华一怔,心道:这谁?她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哦,这是她名义上的夫君。不过,他在此刻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脑海里一片空白,半晌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 他碰见季时臣了,那是不是就是说她的谎言被戳穿了, 她心里一急,忙睁开眼睛, 见他正专注的看着她,她的视线躲闪了一下,不敢与他对视。   良久,他低叹一声:“蜜娘。”   孟瑶华做贼心虚的垂了垂眸子道:“我好困,我睡了。”   “我家里略有些薄产,虽不是大富大贵,倒也可以保一生衣食无忧。”辛励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们……”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孟瑶华伸出的手指堵住了嘴巴。   “安郎,我们这样挺好的。”孟瑶华轻声细语的回应道,“你若喜欢便在这里小住一二,哪日烦了,亦可以抽身离开。我能给的就这么多了。”   “为何?为何你不能嫁给我?”辛励揽着她的手臂一紧,追问道。   “你是汉人,大抵不知我们落月的习俗就是这样的,两情相悦即为媒,情转淡时便一拍两散,各自心宽。”孟瑶华淡淡的说道。   “既然如此,你为何能嫁别人?”辛励继续追问道。   孟瑶华心中暗道:既然他能遇到季时臣,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她先前的那套说辞都不能继续说下去了。于是,她半真半假的回道:“嫁人实非我本意,先前我家里尚有一位同父异母的姐姐,可惜临嫁人之前亡故了,为了履行婚约我只好替嫁过去。”   “她没了,婚约作废便可,何苦由你替嫁过去?”辛励心中一闷,继续说道,“难道是他家世格外贵重?”   孟瑶华顺坡下驴道:“嗯嗯,没错,他家权势滔天,我得罪不起的。”   辛励不信这世上有比他更权势滔天的人,她惧怕的男人他完全不必放在眼里,于是想了想,缓声安慰道:“我家虽然出身商户,但族中亦有科举取士高登庙堂之人,你既已那人和离便不必担心日后的生活。”   孟瑶华摇了摇头道:“完全不能比的。”   辛励纳闷了,出声道:“便是皇帝和离,也没不准皇后再嫁人的,他能比皇帝还权势滔天。”这么一比较,他深觉自己是个开明大义的好人了!   孟瑶华听到皇帝两个字,惊得咳出声来,这人为何一语中的?!是,皇帝前夫没不让她再嫁,是她不想再嫁人,所以拿这个权势滔天的前夫作幌子,让眼前之人知难而退。   但好像效果微乎其微。   “便是他放过我,他的长辈也必不会放过我的。”孟瑶华叹了一口气再接再厉的说道,自己被复立确实都是太皇太后的意思。   辛励沉思片刻道:“我家里有一世交,是在京城做大官的,我可以说动世伯收养你做义女,这样他们就不敢胡作非为,欺压于你了。”   孟瑶华是真心服了这人,怎么还说不听了,她是真的不想嫁人,她想回家,回落月城去!   她实在没招了,各种借口说了一箩筐,甚至把权势滔天的前夫都搬出来了,仍是打消不了他的心思。   于是,她想了想决定祭出最伤人但管用的招数道:“我从落月城出来,是为了寻找恢复本命蛊的方法,不怕实话告诉你,我在落月城是有未婚夫的,他受了重伤昏迷数年,我恢复了本命蛊是要回去救他的,所以我中途是不能停留的。”   一室寂静无声,不知过了多久辛励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低哑着声音问道:“所以,什么权势滔天的前夫,什么不想嫁人都是骗我的?”   孟瑶华狠了狠心道:“没错。”   “如果我今天从这个门里出去了,你还会有别人吗?”辛励声音里带着十二万分萧索。   “会有。”孟瑶华一不做二不休的答道。   “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想的是他吗?”他的心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了一样,明知道有些问题一旦真相大白会令自己很难堪,他还是自我凌虐般的问了出来。   孟瑶华心里传来一阵阵隐痛,本命蛊也在焦躁的动来动去,她还是硬坳着答道:“是他!”   “是么?”辛励欺身上来,将脑袋伏在她的肩头,身下的动作却如狂风骤雨一般,他在她的耳畔低语,“小骗子!”声音温柔而凄哀,仿佛易碎的琉璃。   她洁白如玉的手伸出帐帷,又被他的手覆了上去捉回帐内,难耐的声音盈满春室。   “骗子!”他继续委屈的控诉她,“他可不会这样待你,你说对吗?蜜娘。”   他的动作愈发癫狂,犹如憋着一口气非得听到她的告饶声。   她也一步不肯退让,一步退,步步退,他如此难缠,以后再想甩掉他可就难如登天了。   “叫我的名字。”他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她脑海里灵光一闪,突然记起一本看过的冷门风月小说,里面的男主叫春生,她嘴角微微上扬,温柔的抱住他的脑袋,在他耳边轻声道:“春生……春生……”她就不信了,还有男人能忍这个。   果然,辛励闻言身子一滞,他难以置信的看了她一眼,心里仿佛开了一道深如沟壑的口子,一双潋滟的桃花眸子满是受伤,他的唇微微颤动了一下:“予安,叫予安!”   他的表字,予安!   孟瑶华闭紧嘴巴,她可能真的闯祸了,他的怒意不是她能承受的,然而此刻承受不住,往后要日日受累,她不能退后一步,横竖都得忍着。   “叫他的名字,我更快乐。”她断断续续的回道,这句话无异于在火上浇油。   “沈蜜娘,你没有心。”辛励低声道,不然她怎么舍得字字句句都往他心上戳呢。   孟瑶华心尖蓦然传来一道尖锐的疼痛,这疼痛像滴入水中的一滴墨,由一点迅速扩散开来,直至全身全心。   她的脸色瞬间惨白,低呼一声:“疼!好疼啊!”   他的长发丝丝缕缕垂了下来,眼角一片猩红,眼底尽是癫狂之色,甚至听到她的呼痛声他也没有及时停下来,他喃喃自语道:“疼吗?我也很疼。”他的心被她剜了个稀巴烂!每一次呼吸都巨疼无比。   她无力的抬了抬手腕,见窝在手腕间的本命蛊早已没了踪迹,想必又钻去了心脉。   她怔怔的出神,不知安静多时的本命蛊今日为何如此焦躁?不应该啊,不应该啊!然而她心脉上的疼痛还在继续,甚至愈演愈烈。   她终是坚持不住,一扭头,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却也在同一时刻,身子在他的带领下,攀上无可比拟的高峰。   “蜜娘!”他退了出来,翻身将她抱在怀里。   “怎么会这样?”他颤抖着拿枕边的巾帕为她擦拭唇边的血渍。   她躺在他的怀里缓了片刻,才渐渐地缓过来,心脉的痛感不知何时消散的无边无际。   辛励为她清理好身子,替她穿好衣物,自己胡乱披了件袍子,抱着她就往外走。   “站……站住!”孟瑶华出声阻止道,“去哪儿?”   “找郎中看病。”辛励答道。   “不!不去!”她说什么也不肯,她这股心痛来的很蹊跷,自从本命蛊开始恢复后便没出现过心痛的情况,饶是之前本命蛊受伤发作也不是这种心痛,这种类型的心痛第一次出现,奇怪。况且洛阳的名医很多,万一被人发现她是蛊女,也是件很麻烦的事儿。   “别任性,你刚刚吐血了。”辛励低眸看着她,神色不明。   “我好了,不疼了。”孟瑶华死活不出门。   辛励只好将她放回榻上,开门叫来自己的人吩咐道:“把李郎中叫来。”   随从领命,出去请郎中。   桃枝和夏禾纷纷进门来伺候孟瑶华梳洗,见到榻旁的血迹不由吃了一惊。   “不碍事的。”孟瑶华安抚道。   收拾妥当,侍女退出房间,辛励依旧杵在孟瑶华跟前。   孟瑶华默然看了他两眼,想了想方道:“金公子还在这里做什么?”   辛励垂眸看着她,不言语。   “我没事。”孟瑶华清了清喉咙道。   “我有事。”辛励自嘲的弯了弯唇。   “你有何事?”孟瑶华抬头不解的问道。   见她那副模样,他心中闷然一窒:“我可真是贱!”他竟然还在担心她!   李御医接到圣上口谕岂敢有耽搁的道理,忙背着药箱急匆匆的来了。   孟瑶华拒不让人诊脉!   辛励淡淡道:“是自己人,信得过。”   好一番计较后,孟瑶华终于伸出了胳膊,李御医仔细诊过脉后也很奇怪,不明白她为何好端端的吐血。   他与孟瑶华面面相觑半日,皆不得要领。   而这一切落在辛励眼里,又是另一番考量,他垂眸自厌自弃的想:她为了摆脱自己,果然狠的下心来故意吐一口血来骗他!   好!好的很!她可好的很!   可他偏偏不会让她如愿! 第51章   李御医离开后, 辛励垂眸凉凉的看着她。   孟瑶华心神一紧,抱猫的手轻不可见的一颤,她挺了挺脊梁, 移开视线故意不与他对视。   “我知道你心里没我, 往后不必如此伤害自己。”辛励搁下这句话转身走了。   “哎?你站住!”孟瑶华闻言一阵火起, “你以为我在骗你不成?”   辛励蓦然停住脚步,转头看向她一字一顿的说道:“难道不是吗?”   “你骗人能自己呕出一口血来?”孟瑶华反驳道。   辛励无心与她争吵, 抬起脚便往门外走。   挂印拖枪狮子猫围绕她的手打转转, 试图能换得一两块可口的糕点吃。   孟瑶华坐在月牙兀旁静静的发呆, 他误解了她, 以为她在骗他,八成认为她是个狠心且不择手段的人。   观他通身气度也知他并非寻常商户人家的子弟, 正因如此,她就更不可能嫁给他了, 姻缘是个火坑,她年幼无知时跳一次就可以了,没必要去跳第二次。   况且,他句句不离嫁娶之事,可见家中并无妻室, 他家里巨富,人物又如此出色,弱冠之龄还未娶妻,想必妻位是留给阿妧姑娘的吧, 她若真嫁给了他,不是鸠占鹊巢是什么?   他只是被一时的欢愉迷了眼, 等醒悟过来,定会为今日的冲动后悔终生的, 况且他虽然不表露,但若有朝一日阿妧姑娘真的找到了,她该如何自处呢?   谁不希望得到一份坚定的感情,而不是被人在两个之中权衡利弊的去抉择,她对他没有救命之恩,只有片刻的露水欢愉,如何能跟他的阿妧姑娘相提并论?   所以,她绝不会嫁给他。   她的眼底一片湿意,一直转来转去的猫咪也安静了下来,蹲在她的手边舔了舔她的手指。   忽然,她的头顶一片阴影,紧接着脸上被一方丝帕胡乱揩拭,她抬头一看,见刚刚走了的人又折返回来,手里端着一盏红枣桂圆羹。   “刚刚不是挺能耐的吗?这会儿哭什么?嗯?”他一双潋滟的桃花眸子紧紧盯着她,问道。   “我没哭!”孟瑶华接过帕子胡乱在脸上一抹,概不承认。   “以为我走了?”辛励将红枣桂圆羹轻轻的放在她面前,猜测道。   “少……”她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伸过来的羹匙堵住了嘴巴。   “快吃吧。”辛励撤回持匙的手说道,姑娘是个好姑娘,只她这张嘴巴能气死个人。   孟瑶华接过羹匙自己吃,边吃边瞪他一眼,活像一只发脾气的小猫。   辛励见她肯乖乖的用些东西,不由的放下心来,他摸了摸卧在一旁的乖巧小猫道:“好眼熟的小猫。”   “《相猫经》上赫赫有名的挂印拖枪猫,长的多标致啊。”孟瑶华解释道。   辛励摇了摇头道:“不是,你还记得朝朝吗?”   孟瑶华点了点头,很漂亮的一只鸳鸯曈临清狮子猫,看过就忘不了。   “它在长安的时候,当了父亲,它的儿子就是一只挂印拖枪猫。”辛励说道。   “朝朝是公的?”孟瑶华讶异道。   “嗯。”   “不是……一只公猫被你养的那么娇合适吗?”孟瑶华又想起他那只整日只知撒娇卖萌打滚的狮子猫,她指了指小猫道,“它阿爹也是一只娇生惯养的公猫,和朝朝长得很像。”   辛励愣了一下,说道:“真巧。”可他们之间的缘分却这样薄。   二人说话间,便有人往院子里抬箱子,她透过小轩窗望去,眼底浮现出一丝疑惑。   “我的人在搬东西,生意不忙的时候我会回来住。”辛励解释道。   孟瑶华点了点头,并未阻止什么。   “今早那口血不是为了骗我,可是与你的本命蛊有关?”辛励抬眸问道。   “我不知道,突如其来的一阵心痛,然后就那样了。”孟瑶华如实说道。   “看来你的身子需要尽快恢复,免得节外生枝。”辛励说道。   她其实也是这么想的,更何况她不想第三次进宫了,第三次进宫她就再也出不来,只能病死宫中。   所以,彻底恢复本命蛊仍然是当务之急,这也意味着她要在第三次进宫前怀上身孕,她抬眼悄无声息的打量了一下面前之人,也不知道经此一役后,他会不会停了避子汤。如果他没有自己停掉避子汤的话,她还得想办法断了他的避子汤,哎,麻烦。   辛励将自己的东西在听风阁安放妥当之后,这才回了宫。   他可以从任何男人手里将她夺过来,唯独不能违背她的心意,勉强她嫁给他,明明知道她一旦彻底恢复本命蛊就会离开他,他还是愿她早日彻底恢复本命蛊,免得她的身子再出其他状况。   他算好了一切,唯独没有算好她不爱他,真的不爱。   他鱼龙白服,神情萧索的坐在高头大马上,溜溜达达的往洛阳紫微城的方向走。   他没注意自己的马经过一个不起眼的作坊,有一双眼睛在怔怔的望向他。   没错,那人正是孟瑶光。   孟瑶光一身朴素的衣衫,她往日里弹琴写字保养得宜的手早已粗糙了许多,她端着一盆沉重的脏水要出门来倒,正巧碰到辛励骑马从坊桥上经过。   她讶异的看着他,紧紧的往一旁躲去,生怕他发现她!然而她多虑了,他正心不在焉的想别的事,显然没有发现她!   她躲在坊墙之后,眼睁睁的看着他行近而后走远。   那是她的未婚夫!那人应是她的未婚夫!   她还记得八岁的时候随母亲入宫参加中秋宴,第一次见到粉雕玉琢犹如仙童下凡般的人,他站在煌煌宫室内犹如一颗大放异彩的明珠,得尽先帝的宠爱,众多皇孙中只有他坐在先帝身侧,俨然一副皇太孙的模样。   太子之嫡子,辛励。   她的内心是欢喜无比的,因为母亲悄悄告诉她,她长大后会嫁与那人为妻。   到了后来,巫蛊之祸突然发生,九重宫阙上的人瞬间摔入卑贱的泥土里,太子身故,太子妃身故,太子一系被人连根拔起,逐出皇城。   齐国公府与太子家的这门婚约被人讳莫如深的遗忘,不被提起,她亦不愿提及,谁愿意和罪人扯上关系?尤其是被女帝深厌的罪人,即使他是皇族身份。   他在边关浴血厮杀,她在长安众星捧月,终是不同命的,她亦有了真正喜欢的人。   然而世事瞬息万变,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用三十年他便有本事从北疆杀回来,直接夺了帝位。   由废太子之子直接登临至尊,他与齐国公府的这桩婚约也被太皇太后提上了台面。   她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弄得不知所措,而她的养父却找到她说,与当今天子有婚约的是孟家女,不一定非是她嫁过去。   然而,当时适嫁的只有她和孟瑶华,她若不嫁那只能是孟瑶华嫁,她知道自己没有孟家血脉,这门亲事她不便接,更何况她中意的是她名义上的兄长孟放。   养父同意她先假死,回到生父身边生活一段时间,这样她就可以不必嫁入天家了。   她答应了,然而一年一年过去了,都两年了,齐国公府那边还没有什么音信,她的养父像是把她这茬儿忘了一样,她七扭八拐的打听到孟瑶华被天家厌弃,被那人遣回了齐国公府,一时心绪复杂。   若当初嫁入天家的人是她呢?她必然不会落一个妒悍不逊的名头,让孟家女跟着蒙羞。   或许她与养父当年的决定是错误的,她离开孟家犹如明珠蒙尘,孟瑶华嫁入天家也变不成凤凰,即便孟瑶华是真正的孟家女又如何呢?!   阿兄已经好久没来看她了,家里正在商量着给她说亲,她的心里愈发的不安,她明亮的眸子看了看愈发粗糙的手,不,她本来可以在长安过养尊处优的日子的,她不应挣扎在泥潭里!   她看着天子骑马远去的背影,心里默默地思量着逃脱泥淖的可行之法,养父大概忘了世间还有她这么位养女存在,那她便让他记起来。   她听说阿兄最近来了洛阳,她想了想走到齐国公府附近守株待兔,见他终于牵着马走出齐国公府,她拔了随身携带的发簪,交给路边玩耍的小童给他递过去,告诉他申时老地方见,报酬是给了那小童一块高粱饴。   她不怕阿兄变心,若阿兄果然也变了心,那么大家一起鱼死网破吧,听说太皇太后在洛阳养病,她可是最厌巫蛊之术了,若知道自己孙媳是个蛊女不知会作何反应呢?   只要齐国公府不把事情做绝,她亦不会将事情做绝,但若齐国公府无情,休怪她无义,本来……那个应该母仪天下的人是她,孟瑶华算什么呢?   那厢孟放接过发簪后,几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头,父亲已经三令五申禁止他再去见阿菁,他犹记的父亲说:“阿菁从出生起便养在齐国公府,一应大家礼仪全都一套不落的学了,但凡她是个沉得住气的,便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横生枝节,那么只要忍耐三年,为父自然愿意替你提亲,了你一桩心愿。然而这才过了一年多,她便沉不住气了,可见她不堪为孟家妇,这门亲事为父不同意,不过她好歹是为父看着长大的,为父亦不会亏待了她。若你坚持要和她在一起,也好,为父权当没你这个儿子,孟家给你的一切都将被收回,你好自为之。”   父亲一定会说到做到的,他确信。然而若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阿菁是不会贸然联系他的,他也确信。   他的手紧紧攥了攥簪子,决意先去看看她再说。 第52章   孟瑶光赴约之前, 手心里紧紧攥着一只小白瓷葫芦,她之前特意去药铺寻来的。但愿阿兄能如她所愿,这样她就不会用上此物了。   她攥着白瓷葫芦的手有些用力, 整个手腕都在微微发颤, 马上, 马上了,马上她就能脱离这个贫瘠又吃人的屋舍, 脱离贪婪又刻薄的家人, 脱离这样拮据窘迫的日子。   她故意梳妆的极为素雅, 又保留着先前做世家贵女时的精致, 可再如何精致她也配不出一套体面的头面来,只在头上簪了一簇小巧又芬芳的茉莉花, 她洗了几遍手仍然洗不出在齐国公府时的纤纤素手。   没有办法,她悄悄掰了墙角处的半截芦荟叶子, 去屋里弄了一点点蜂蜜出来,想着做个简单的护手油,没成想一抬头还是被祖母发现了。   “天杀的败家子!好不容易攒些蜂蜜留着过年过节时做甜糕给祖宗享用,你此刻却拿来往手上涂抹,你老子有多大的家业供着你这样祸祸?糟蹋年景啊!”说完身形干瘦的老妇扬手就要挥巴掌。   “不!祖母不要!”孟瑶光哀求的看着那刻薄的老妇, 她马上就要出门见兄长了,不要打她。   然而,她的愿望终究落空,干瘦如柴的巴掌还是狠狠地落下来, 拍在她的脸上火辣辣的疼,她窘迫的站在原地, 眼睁睁的看着手里的芦荟蜂蜜被抢走,未几多时便听到一阵碗碟碰撞的声音, 甚至还有砸吧嘴的声音。   大滴大滴的眼泪滴落,申时马上就到了,她没有功夫磨蹭了,去屋里取了一层素纱覆在脸上,拿上好不容易淘换来的白瓷葫芦,去见阿兄。   站在漱玉楼的彩棚翠幕前,她头一次觉得自己与繁华热闹的东都如此格格不入,看着满街穿罗绮华服的人,她却连进漱玉楼讨一杯茶水喝的资格都没有,可是她只能将阿兄约在这里,这是她最后一点儿可怜的自尊了。   申时初,孟放准时来到漱玉楼前,他看了看宾客盈门的漱玉楼,头一次没有将她领进去。   倒是阿莞恰巧从外面回来,迎头碰上了孟放开口笑道:“孟将军,怎么不进来喝盏茶。”顺势将人请了进去。   不一会儿,上好的碧螺春和几样可口的点心被伙计送往孟放的雅间里。   孟放垂眸看着茶盏中起起伏伏的嫩叶,开口问道:“阿菁,你找我何事?”   孟瑶光一怔,犹如被人当头棒喝,满眼充满了震惊,他不想她吗?竟然只是淡然的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她嗫嚅了一下,低声道:“家里要给我说亲了。”   孟放握着茶盏的手一紧,他猛然抬头问道:“怎会这么快?不是说好三年为期吗?还剩最后一年……”   “提亲的是城东张员外家,许诺的彩礼有很多,我祖母……我祖母她动了念。”孟瑶光半真半假的说道。   孟放闻言松了一口气,他从袖中掏出五张一百两的银票递过去道:“这些你先拿着解燃眉之急,只要拖过一年,日子就好过了。”   孟瑶光摇摇头道:“不!阿兄,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将孟放的银票推了回去,她不能让他觉得她是来张口要钱的。   “我知道,这些你先拿着。”孟放说着又将桌上的银票推了过去。   “阿兄,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孟瑶光委屈的看着他说道,“我今年已经十七岁了,祖母、父亲一天天的催着,我……能找的借口我都试过了。”即便齐国公府此刻不来提亲,给她一个准话也行啊,为何像完全忘了她这个人一样?!只初始给了些银子便打发了,她本来是可以做皇后的。   她双眸中似有千言万语一般,情意缠绵的看着他说道:“阿兄,我们走到今天这步不容易,你能眼睁睁的看着我嫁给别人吗?”她得时时刻刻点着他,她落到今天这种地步都是为了谁?!   “阿菁!”孟放双目如炬紧紧的盯着她,“你知道的,现在还时机未到。”   “时机?什么才是时机正好?!阿兄,你告诉我,是不是等我嫁给那张员外做填房后才算时机到了。”孟瑶光说道,“我等不了了,我真的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她的面纱顷刻滑落,一只清晰的巴掌印映入孟放眼帘。   孟放惊道:“是谁?谁打了你?”他拍案而起,要拉着孟瑶光去寻个说法。   孟瑶光死也不肯挪动一步,她急切的摇了摇头道:“这便是我每日过的生活,如今我也分明了,是我令阿兄作难了,今日我寻你来此不是为了那几张银票,亦不是非要嫁给你,我是什么身份?”她自嘲的勾了勾唇角说道,“一介寒儒之女,怎可与齐国公府的世子相匹配呢?我有这个自知之明。”   孟放被她自暴自弃的言论震惊住了,他呐呐说道:“别这样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齐国公府的大小姐自然长乐无忧,可惜我不是,我只是个蜷缩在市侩里的微末寒门之女,孟公爷想必也看不上我来做他的儿媳,我……我又何苦让所有人都为难呢?”她哭的梨花带雨,声音哽咽道。   孟放胸腔一阵阵酸涩,他开口问道:“假如我不是齐国公府的世子,不是人人艳羡的少年将军,我们两个人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男耕女织的过一辈子,你愿意吗?”   孟瑶光一愣,她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明白了养父的态度,她就算强行嫁给孟放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去过贫寒的生活,可是苦日子她过得够够的,她当然是不愿意的!   “阿兄就像天空中翱翔的雄鹰,何苦要为我这灌丛中的燕雀自折双翼?”她凄凉的看了他一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中的白瓷葫芦打开,一饮而尽,“此乃牵机,能死在阿兄怀里,对我来讲已是无上的荣幸。”   白瓷葫芦在她手中迅速滑落在地,摔成两截,她的身子渐渐开始抽搐,手足相就,状若牵机。   “阿菁!!阿菁!!你为何这么傻!我娶你,我娶你还不行吗?”孟放被眼前的场景唬住了,他连忙打开雅间的门对伙计说道,“快!快去备马车。”   “阿兄,抱抱我!抱抱我!”她哆嗦着说道,然而牵机这种毒药越是说话抽搐的越是厉害,她的脖颈逐渐僵硬,身子越抽搐越像一张弯弓,她的腹部被搅的生疼,嘴角渐渐溢出一道黑红的血。   她后悔了,纵然牵机药被她勾兑了又勾兑,毒性还是这么烈,仍旧不是她能承受的,她不想死!她不想死的!!可是她就快死了怎么办?!!   她瞬间泪流满面,被毒药控制的身体并不美,甚至还有几分狰狞扭曲,赫然可怖!   孟放急急的打横抱起她,疯了似的往外冲,他亲自驾着马车往歇芳楼的方向赶去,牵机这种烈性毒药寻常郎中根本解不了,御医也不成!只有蜜娘!只有身为蛊医的蜜娘可以!   他驾车一路冲到歇芳楼,腿脚都是软的!   孟瑶华正在听风阁给挂印拖枪猫洗澡,这个小猫咪真是绝,根本不理会凡人给它取的名字,但一闻到小鱼干的味道,它跑的比谁都快!所以,孟瑶华放弃一众或俗或雅的名字,专心致志叫它小鱼干!   前不久辛励把朝朝也放到了听风阁来养,孟瑶华感叹一个大男人都将一只公猫养的香喷喷的,她不能被比下去啊,今天说什么也得捉住小鱼干,给小鱼干洗澡,也要将小鱼干养的香喷喷的,她不是爱攀比,主要是怕小鱼干跟朝朝玩的时候自卑。   真是操碎了一颗当主子的心!   她刚将洗好的小鱼干从水盆里捞出来,听风阁的门便被人撞开了。   “蜜娘,蜜娘,快!!阿菁快不行了,你快来看看她!”孟放抱着孟瑶光闯了进来。   小鱼干被这响动一惊,差点从孟瑶华手里跑脱,夏禾顺手给小鱼干搭了一条干巾,把它从孟瑶华手里抱了出来,不理会这小东西的骂骂咧咧。   孟瑶华连忙站起身来,走过去问道:“这是出了什么事?”   “她吞了牵机药。”孟放言简意赅的说道。   孟瑶华引着他们去了歇芳楼的密室,孟放小心翼翼的将人放在床上,孟瑶华上前为她诊脉。   片刻后,她从密室的瓶瓶罐罐里掏出些药材来放在一个小石臼里捣碎,她取出一只引毒的蛊,在孟瑶光的手腕处划了一道口子,将蛊小心翼翼的送了进去,然后在孟瑶光的大穴处涂抹上刚刚捣碎的药,蛊顺着药味走,一点点的汲取她血脉中的毒气。   解毒的蛊用了十余只,孟瑶华光洁的额头上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儿,孟瑶光绀紫绀紫的脸色逐渐的恢复正常,身体的抽搐抖动幅度也大大的降低了,她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   两个时辰过后,孟瑶华终于长舒一口气,将最后一只解毒蛊从她的腕间取出,然后将其手腕上的伤口包裹好,她拍了拍手道:“好了。”   孟瑶华想了想,将兄长叫出密室,寻了个背人的角落说道:“阿兄,说实话,这种毒一旦吞了,不是一点儿影响都没有的,她醒来后或多或少都会有些后遗症。”   孟放点了点头,阿菁能够活下来,对他来讲已是大大的幸运,至于别的,他不能贪求的过多。   “还有,我为她解毒的事儿要保密,我不想被人盯上,给落月城惹麻烦,切记切记。”孟瑶华着重嘱咐道。   “放心吧。”孟放终于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来,“一切包在我身上。”   密室里的孟瑶光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她看了看自己腕间的白纱布,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来,她活了,也成功了,既然齐国公府不仁,就休要怪她无义。 第53章   孟瑶华见孟放的衣袍上沾有血迹, 她命人给他备了一件新袍子,歇芳楼的伙计引着他去雅间换衣裳。   孟瑶华想了想,转身回到了密室里, 她望着眼睫不断颤动的孟瑶光, 嗤笑一声道:“既然醒了, 就别装睡了。”   孟瑶光豁然睁开双眼,二人沉默相对而视片刻。   “你自幼在孟家长大, 当了解父亲的脾气。”良久之后, 孟瑶华叹了一口气说道。   “妹妹想说什么?”孟瑶光故意露出一脸无辜的神色, 茫然问道。   “刚我问过兄长了, 你们是从漱玉楼而来,即使再快的马也得花费两刻钟的功夫才能到歇芳楼, 牵机药何其歹毒,复发不过一刻钟就能令人当场毙命。”孟瑶华不欲将话挑的这么明白, 奈何有人跟她揣着明白装糊涂。   孟瑶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她低叹道:“原来妹妹是后悔救了我。”   “哎?我可没这么说,只是我需要提醒你,我都能看出来的问题,你当父亲看不出来, 你想以此相逼嫁入孟家,难如登天。”孟瑶华提醒道。   孟瑶光轻笑一声说道:“这就不劳妹妹操心了,妹妹在南疆受尽宠爱长大,如今回了孟家又是父兄的掌上明珠, 你如何知道困窘的境地是怎么一步步将人逼疯的?”   孟瑶华不可思议的看着她说道:“我认识的孟瑶光不是眼前这种汲汲营营之人,她容貌端秀, 性情娴雅,是长安贵女的标榜。”   “你也说了, 是长安贵女,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的祖母要将我嫁给一个沾满铜臭味儿的员外做填房,我如何肯甘心?”孟瑶光似悲似泣的说道。   “那你为何假死?留在孟家你还可以做皇后的,听闻皇帝至今对你念念不忘的。”孟瑶华也很气,她就愿意替嫁吗?!   孟瑶光神色一怔,她难以置信的说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孟瑶华蹙了蹙眉说道:“难道不是吗?宫里人都这么说。反正你也没死,不如你去宫里做皇后,我回落月城继续做我的蛊医,我们各归各位,如何?”   孟瑶华心想,眼前之人的性情都歪成了这样,她哪里敢让其进孟府祸家?!干脆,孟瑶光嫌弃生身父亲给她说的亲事不好,那嫁给皇帝吧,听说皇帝年纪也不大,二人本来就有婚约在身,宫人一直说皇帝心悦孟瑶光,想必谈的来,多和和美美的一段姻缘啊,她孟瑶华就不叨扰了,告辞!   孟瑶光眼神闪了闪,她压下心里的念头,作出一番泫然若泣的表情来说道:“在妹妹眼里,我是那种嫌贫爱富之人吗?况且皇帝是跟孟家女有婚约,我一介寒儒之女如何配得上?!你知道我的心意的,我与阿兄……”   孟瑶华皱了皱眉头,并没有心情听她剖析内心:“好自为之吧。”说完,她转身离开了密室,着伙计通知孟放速速将此人弄走,而后将这间密室迅速处理掉,从歇芳楼彻底抹除存在的痕迹。   孟瑶华宁可回听风阁看小鱼干和朝朝打架,也不愿听孟瑶光诉说她对兄长的情谊,孟瑶光若真的那么在意兄长,又何必吞药来逼迫他?!   当初孟瑶光口口声声说假死是父亲的主意,为的就是让她成功嫁入天家,她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可思议?!父亲他疯了吗?留着闺秀标杆不嫁入天家,让她一个南疆来的野丫头替嫁?!   八成是父亲为了兄长的名声考虑,这才有了如今的情形。   孟瑶华叹了一口气,心里闷闷堵堵的,夏禾桃枝知她心里不痛快,用逗猫棒指挥小鱼干表演才艺后空翻,逗她开心。   临到晚膳的时候,辛励从外面回来了,手里提了一方食盒,神神秘秘的冲她一笑,像藏了什么宝贝一样。   孟瑶华净手之后接过了他的食盒,又将他的披风解了挂在屏风上。   夏禾去叫人上膳,桃枝将小鱼干和朝朝引到别处去玩。   辛励满意的看着这其乐融融的景象,这才感觉像回了家一样,只是还缺个胖娃娃,无妨,他今晚多多努力,胖娃娃也会有的。   他轻轻拍了拍食盒,对孟瑶华说道:“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他颇为得意的笑了笑。   孟瑶华回应道:“那我可得亲自打开看一看了。”   说着,她郑重其事的打开食盒,看到盘中之物时险些裂开。   一盘凉拌鱼腥草!   她深吸一口气,颤颤巍巍把这盘菜接了出来,摆在餐桌上,想了想她觉得不太妥当,规规矩矩的把这盘菜放到神龛前,供了起来。   辛励大为感动,他眼神示意她打开下一层食盒。   孟瑶华心里升腾起一股不太妙的预感,她慢慢腾腾打开一看,果然还是一盘一模一样的凉拌鱼腥草!!   辛励坐在八仙桌旁说道:“就知道你碰到好吃的会先供给茶神,我特意带了两盘来。”   孟瑶华大为震动!   “这是你家乡的特产,好久没吃了吧,快尝尝还是不是那个味儿?”辛励递了一双象牙箸给她,满含期待的眼神看着她,坐等她夸。   长安和洛阳没有吃这个的习惯,南疆人爱吃,然而南疆到洛阳有万里之遥,这盘鱼腥草运到洛阳的时候还如此新鲜,像是刚刚从南疆的地头采摘的一样,期间所耗费的人力物力早已超越了这盘菜的价值。   她心间暖暖的,被人在意的感觉是如此美好。   只是她之前有意卖关子,没有说清,她打小就不爱吃鱼腥草!她从南疆跑出来一半是为了寻找彻底恢复本命蛊的法子,一半是为了逃离鱼腥草,真是谢谢他了,时隔两年,哦不,是时隔十四年让她重温“噩梦”。   她决定先下手为强,于是夹了一大箸放在他的碗里,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辛励心情愉悦的放在嘴里嚼了嚼,笑容在他俊秀的脸上缓缓僵住,然后逐渐消失,他抽了抽嘴角问道:“他也爱吃这个吗?”   孟瑶华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不解其意。   “你未婚夫,那个叫春生的。”辛励幽幽的回道。   “他爱吃!”孟瑶华俏脸一红,自然而然就想到了那晚的事儿,却被辛励一下子误会了去,他夹起一箸凉拌鱼腥草就往嘴里递,边吃边抻脖艰难下咽,他不会比任何人差的!   孟瑶华自己不爱吃,如何看不出辛励吃的也艰难无比,她当初确实存了逗逗他的心,可她无法糟蹋他珍贵的真心,她头一次主动夹起了鱼腥草吃了起来,却不知为什么今天的鱼腥草格外美味,她不禁说道:“好吃。”   二人你来我往,很快就把一盘鱼腥草一抢而光。   晚膳后,二人坐在院子里的紫藤秋千架上乘凉消食。   他揽着她的肩膀抬头看月亮道:“你不喜欢鱼腥草?”   孟瑶华张了张嘴,罕见的顿了一下开口说道:“没有不喜欢。”   “在我面前,你可以不喜欢。”辛励回道,“不必佯装成喜欢的模样。”   “你……你也不喜欢!”孟瑶华笃定的说道。   “没有不喜欢,只是第一次吃有些不习惯,多吃两口就好了。”辛励自己倒是继续嘴硬。   “这东西在中原不好找,你定然是花了许多心思吧。”孟瑶华轻声说道。   “没有,碰巧有人从南疆来,带了一些,我看到就买了下来。”辛励说道,他当然不会说沿途用了多少冰,累瘫多少马,运到洛阳来只剩一小箱了。   孟瑶华又不傻,显然不信他的说辞。   “你爱什么?”辛励自然而然的问道。   孟瑶华仔细想了想,又摇了摇头说道:“一时想不起来。”   “那就留着以后慢慢想,想好告诉我。”他的声音比夜色还有沉还要温柔,她险些就要溺死在这柔情之中。   不要对她这么好,否则她离开的时候会舍不得的,舍不得就会难过,而她不想难过。   紫藤花被夜风一吹悄悄的搭落在她的肩头,他抬手轻轻拂掉紫藤花,脸也越靠越近。   月满之时,月老就会拿着红线来世间溜达,看到有情的男女会把他们紧紧的绑住,是谓红线牵姻缘。   最近天热,孟瑶华穿的单薄,愈发衬的她身段婀娜,玲珑有致。   他只是想亲亲月色下的她,却一发不可收拾。   紫藤秋千架在夜里荡悠悠,坐在秋千上的佳人早被人一把抱起,进了室内。   她刚被放到榻上就挣扎了起来,说是给他留了一壶兰陵酒,非要此时喝了。   若他还饮着避子汤,这酒便可解了避子汤的药效,当然普通的兰陵酒没这药效,今夜的酒被她改良了。   曾有云: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孟瑶华果然端上两只玉碗来,浅浅斟了,而后与他对饮。   “少喝点,我喝就行了。”辛励不由关心道。   孟瑶华从善如流的浅浅抿了一口,辛励一仰脖干了,他的心思就不在喝酒上。   她又紧接着给他盛满,二人对饮,孟瑶华浅浅的抿一点,辛励全干了。   如此反复几次,一银壶的酒都被辛励喝完,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她蓦然靠近他,一抬手解了他的发带,将他的手腕拴在榻头的镂空围栏上。   然而一根发带只能拴一只手,她头脑昏昏的下榻去梳妆台找发带,然而碰洒了一碟樱桃,嫣红的樱桃蹦蹦跳跳各处都是,大部分却落在了辛励的衣袍上。   她就地取材解了他的汗巾子,拴了他的另一只手,然而她一杯倒的酒量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   她迷迷糊糊看着满榻的樱桃道:“安郎,你怎么长了这么多嘴。”   辛励:“……”   “罢了,慢慢亲吧。”孟瑶华摇摇晃晃的俯下身来,樱桃落处都留有她的吻。   “蜜娘……”他难耐的闷哼一声。   满园春色只有此处最浓。   等辛励挣脱开被禁锢的双手,孟瑶华觉得自己可能要完了。   她的安郎,怎么浑身冒火?   次日清晨,二人一睁眼都被眼前的景色羞到了,辛励特意找了件立领的袍子穿,仍然遮不住长颈上的痕迹。   孟瑶华拿着扑子给他扑了些粉遮掩一二。   他雄赳赳气昂昂回宫处理政事去了。   几日后   辛励却在宫中听闻有传言说什么蛊医现世的事情。   他闻言一怔,直觉不简单。 第54章   清晨, 洛水边有三五妇人成群结队的浣洗衣物。   一位容长脸的干瘦妇人置了一个硕大的木盆放在岸边,抡起棒槌就是一顿猛锤,带着说不出的火气。   “王嫂早啊, 怎么不见你那侄女来浣洗衣物?”有人扭头搭讪道。   “可别提了, 人家啊是小姐命, 干不了喽。”那妇人阴阳怪气的回道。   一听便知里面有故事,众人纷纷竖起耳朵打探道:“可是张家那门亲事说定了?也难怪。”   “呵, 张家算什么, 人家可看不上, 眼巴巴等着做官太太呢。”王嫂嗤笑一声说道。   众人皆知王家这两年新认回一个女儿, 从何处认回的不知道,只看那女娘生的细皮嫩肉, 举手投足之间颇有大家闺秀的气度,想必之前过得十分不错。   只是一认了王家这门亲, 不出半年,身上的衣裳也旧了,手也糙了,大冷天的常常来河边浣衣,难受又委屈。   想必之前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 干起活来也笨手笨脚,平日里没少吃婶娘祖母的挂落。   自打王家有了这个女儿,她家其他女眷身上的担子倒是松快了不少,可怜这孩子到底没个亲娘在眼前守着, 日子过得十分潦草。   妇人们在河边浣衣少不得家长里短的闲聊天,大家见这王嫂面露不忿之色, 不禁有几分好奇。   期间有个皮肤黢黑的妇人最是长舌,但凡听见个什么新鲜事儿, 不出一日,半个洛阳城都得知道了,她又好打听,见状不由问道:“张员外家有良田千顷,连宅院的大门都是朱红色的,便是家里养的狗都比别人家的崽娃子肥硕几分,就这她还看不上?”   王家媳妇闻言肉疼的嘶了一声,若家里真拒了张员外这门亲事,她得少捞不少好处,怎能不气,见有人搭讪,她不禁说道:“可不是!”   “这样乖张任性,她爹就没管教?”人们又问道。   “管教又如何?耐得住她以死相逼,竟是生生吞了药,费好大的力气才救活过来。”王家媳妇摇了摇头说道。   “吞药?真真是造孽啊!”众人纷纷感叹道。   “真的假的?别是什么吓唬人的手段?去岁林家新进门的小媳妇跟妯娌发生了口角,气急之下也吞了药,熬了半日把肠子都熬断了,这才痛苦万分的咽了气。”有人接茬儿道,“药石无医呢。”   “自是真的,爱信不信。”王家媳妇把洗好的衣衫往盆里一摔,双手一抬,抱起盆就走了。   王家的邻居见状压低声音接着往下说:“你道她为何一言不合就走了?臊的,昨日王家那丫头是在相好的面前吞的药。”   众人神色一凛,这等败坏门风之事果然不好说出口。   “听说吞的是牵机药,被人送回来的时候,还在时不时的身子颤抖一下呢。送她回来的那小郎君却是个十分俊俏的,怪道她死活不同意张员外那门亲事,张员外跟那小郎君一比,能被比到尘埃里。”王家邻居啧啧称奇道。   “吞了牵机还能救回来?”有人疑问道。   “那小郎君走后,王家婆子也是这么嚷嚷的,那姑娘哭哭啼啼说什么拿虫子吸的,就在城东的一处大茶楼里,叫什么芳的。当时吵嚷的好大声,我们家都能隐隐听到些。”王家邻居说道。   “活虫可救人?”众人纷纷疑惑道。   “活虫能不能救人不知道,八成他们说的是蛊吧。”有个医婆也在一旁浣衣。   众人立马噤若寒蝉,刚刚还叽叽喳喳热闹的不行的河边,这时只闻棒槌捶打衣物的声音。   自巫蛊之祸后,洛阳人人谈蛊色变!   然而王家的这则新鲜事儿却像长了翅膀一样,暗中在洛阳市井之间传开了,甚至传到了禁庭。   还传的有鼻子有眼,说什么洛阳的茶楼里有蛊医现世之类的。   延庆宫里药气缭绕,宫中女官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太皇太后用药。   有关蛊医现世的消息自然亦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她听罢之后摇了摇头道:“若说洛阳茶楼里窝藏着蛊人还有几分可能,说什么蛊医可见是无稽之谈了,蛊医何其珍贵?!终其一生都不见得会踏出南疆一步。”   “万一呢?不妨将人捉来为主子您诊诊脉。”底下的人见太皇太后面容憔悴,不禁提议道。   “放肆!”太皇太后缓缓说出这两个字,却威慑十足,殿内伺候的宫人全部吓的面如土色,急忙跪下请罪道,“太皇太后息怒。”   太皇太后拈了一个蜜饯放入口中,半晌后才问道:“听说陛下最近频频出宫?”   “陛下身边的暗卫十分警觉,我们不敢凑近。”底下的人回道。   “凑近他做什么?承恩侯府怎么没的你们不长记性吗?”太皇太后冷声道。   洛园之主、歇芳楼、蛊人、辛励……   太皇太后手指若有似无的敲着软榻扶手,她突然开口道:“这样,速速查清蛊人流言的源头!尤其是洛园之主和蛊人的关系。”   “是!”手下人领命退出延庆宫。   洛园之主,这个害得楚氏百年大族瞬息倾颓的罪魁祸首,杀她不难,让辛励杀她不易,显然自己对后者感兴趣,太皇太后漠然一笑。   漫漫长夜如泼向世间的浓墨,寒鸦在枝头凄叫几声瞬间扑打着翅膀飞走。   孟瑶光的闺房前蓦然出现一道黑影,比夜色还浓!   突然一道冷如弯月的寒刃抵在了孟瑶光的脖颈上,孟瑶光瞬间惊醒。   “别动!”犹如沙砾般的声音在她耳侧响起,她差点骇的魂飞魄散,以为是入室抢劫财物的匪贼,连忙低声告饶道:“钱在屋角的瓷坛子里,还请好汉自取。”虽然只有区区三百个铜板,但也可解燃眉之急。   然而那人无动于衷,他压根不是奔着钱财去的,她心里顿时更怕了!!   她只觉腕间一痛,有人挑开了她腕间的伤口,拿细针刺入后拧了拧又瞬间拔出,那人端详片刻后问道:“何人救的你?”   孟瑶光瞬间反应过来,来人不是冲着她去的,她心中大定,面上一副战战兢兢被吓呆了的模样,断断续续的说道:“好汉……莫……莫杀我,是歇芳楼里唱南曲的娘子,跟漱玉楼的当家娘子同台过的。”   那人点了点头,离去。   孟瑶光勾了勾唇角,只要上面的人注意到孟瑶华是蛊人,她那养父所做的一切努力都白费了,孟瑶华嫁入天家又如何?她是蛊人就注定为天家所不容,不仅如此,一旦孟瑶华蛊女的身份被曝光,孟家也会受牵连,她也不想这样绝情绝义,可孟家太过分了,孟家所有人都不打算拉她一把,那么她只能自救了。   听闻皇帝对自己念念不忘,只要自己换回真实姓名适时出现在皇帝面前,那荣华富贵不就唾手可得了。   太皇太后的人将近日所查到的信息如实汇报。   “哦?这么说洛园之主就是歇芳楼的当家娘子,亦是出手救人的蛊人?”太皇太后继续问道,“可曾见到本人了?”   “她回了洛园,洛园与澄园相连,属下不敢轻举妄动。”底下的人说道。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低声道:“瞌睡就有人给送枕头,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儿呢?即便事情是真的,散播传言的人也定有所图。”   “请主子示下。”   “查查她是何来历?”太皇太后吩咐道。   “是洛阳一户寒门小户家的女儿,听说是近两年才认祖归宗的。”底下的人回道。   “定然没这么简单,继续查查她是从哪里被认回去的。”太皇太后说道。   底下的人领命下去,再去王家小院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   而且歇芳楼的当家娘子最近一直住在洛园,亦不肯在人前露面了。   太皇太后笑了,她至少被两波人同时盯着,一波是她那好孙儿辛励的人,一波人来历不明,隐在暗处。   事到如今,她还能不明白皇上对洛园之主是蛊人是何态度?!原来他还真有软肋啊,有意思,有意思。   他亲自下场来护的人就一定能护得住吗?那她这么多年岂不是白活了?   既然那蛊人这么爱救人,那就救吧。   她命人取来一个巴掌大小的白瓷盒,奉若珍宝般的捧在手心里,端详片刻后,浑浊的眼睛终于转动了一下,感慨万千的说道:“老伙计,还得请你出马了。”   这个白瓷盒子曾经助她登上帝位,如今只要操作得宜,亦不会让她失望的。   她将这个白瓷盒子郑重其事的交给心腹道:“过两日就是小十六的生辰了吧,听说他一向好民间曲艺杂耍,届时一定会出宫游乐,你只要趁机将这盒子里的东西扑到他的肌肤上便可,省着些用,没剩多少了。”   这里的东西只有蛊人献祭本命蛊才能解,她真的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看看,辛励会如何选?洛园之主和小十六只能活一个,他到底会选谁呢?   自从洛阳坊间流传蛊人现世的流言后,孟瑶华心里便一直惴惴不安的,幸好她出手快,迅速将那间密室处理掉了。   然而安郎却命人来传话,让她速速离开歇芳楼,住到澄园里去,那里防备严密,不会招来莫名其妙的窥探。   孟瑶华想了想,到底不敢托大,她当即坐上马车带上蛮蛮和夏禾、桃枝回到了洛园,由洛园径直坐船来到澄园,对外只说自己在洛园。   她本来想回齐国公府的,倒不是质问兄长什么,只是这事儿一旦传开,孟瑶光其心可诛。   却被父亲传话:若官府暂无动静就听金公子的安排。   孟怀鸣坐在书房,书案前跪着他引以为傲的长子,长子的衣袍上还有两个大脚印子。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货?!”孟怀鸣低声怒斥道,“你可知若不是我及时发现周转,你早被太皇太后的人盯上了!如今歇芳楼蛊人的消息满街传,为父相信不是你干的。”   父亲讥诮的语气刺的孟放无地自容。   “我算是看出来了,什么妹妹?什么家族?在你眼里浑然不重要。”孟怀鸣说道,“既然如此,你便……”   “爹,儿子错了!”孟放磕头认错道。   “放儿,你得清楚,人这一辈子有些错误是犯不得的。你只知阿菁吞了药,却不知你带她去找蜜娘是将蜜娘架在火上烤!”孟怀鸣怒道。   “可孩儿如何眼睁睁的看着她自绝在我面前?”孟放想了想说道,“阿菁也是父亲看着长大的,父亲难道就忍心吗?你都不知道她过的什么样的日子?好好的一个女孩日日被苛责薄待。”   “她离府前带走一千两银子,为父给的。一千两过三年,不难吧。”孟怀鸣看着地上的傻儿子继续说道,“她之前的富贵生活不是因为她是阿菁,而是因为那是齐国公府大小姐该有的体面。她回去后的日子,是她生父给的,属于她的日子。放儿,不是什么东西都理所应当的。”   孟放怔怔的看着父亲,一瞬间哑口无言。   “然而这些和蜜娘的安危比起来,一文不值。你若看不惯我偏疼蜜娘,就看不惯吧。说了这么多,你有问过一句蜜娘如何了?”孟怀鸣淡淡的看着儿子继续说道,“我给你仔细分说分说。”   “其一,洛阳坊间关于蛊人的传言,不是你干的,因为你也是蛊人,你不会自寻死路,而你带着阿菁去歇芳楼诊治的事,除了你、阿菁、蜜娘及蜜娘的心腹清楚内情,不是你,不是蜜娘和她的心腹,你猜是谁传的?又是怀着什么样的目的?别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其二,这事儿一旦流传到禁庭,太皇太后怎么想?陛下怎么想?你有考虑过蜜娘的处境吗?”   孟放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来。   “陛下与太皇太后的关系十分微妙,他们若因蜜娘是蛊人这事儿直接斗起来,你推测一下吃亏的是谁?如今看来,陛下接受了蜜娘是蛊女,但这并不代表陛下能接受孟瑶华是蛊女!当初铲除太子一系的余党,你叔祖居功甚伟,你想想这些年来陛下对孟府忽冷忽热的别扭态度。一旦蜜娘是蛊女是孟家女的身份被曝光,谁还会护着她?谁会放过孟府?”   孟放闻言面色十分难看,磕头如捣蒜道:“父亲,儿子错了,我对不起蜜娘。”   “事到如今,为父不妨提醒你,太皇太后当年便是在先帝驾崩之后,凭巫蛊之祸废掉太子,震慑诸子,登基为帝的。你觉得涉及与蛊相关的,会是小事吗?为父就只有蜜娘这么一个女儿。”孟怀鸣叹息道,“这是最后一次,若蜜娘能平安渡过此劫还好,若蜜娘有什么闪失,你知道为父的手段的。”   孟放心中一震,不敢再说什么。   “跪到祠堂领家法去。”孟怀鸣摆了摆手道。   撵走长子,他坐在书房之中写了几个条子,塞到信鸽脚处拴着的信筒里。   天色阴沉沉的,一阵风吹来将一片半枯的叶子吹落在他的书案上。   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55章   上阳宫, 辛励内心很有几分疑惑,明明太皇太后察觉到蜜娘是蛊女了,她有千百种方法以此作筏子向自己发难, 为何延庆宫里一直风平浪静, 毫无动静?   他更相信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于是拨了百来号大内高手在澄园防备,又命人巡查坊间流言的动向及文武百官尤其是言官们的动向。   博山炉旁, 龙涎香袅袅环绕, 辛励微微阖眸靠在龙椅上, 陷入沉思之中, 换位思考假如他是延庆宫那位的话,会如何出招?   突然, 他张开双目道:“小十六呢?”   盛福温声回道:“回禀陛下,十六王爷在偏殿温书呢。”   “将他叫过来。”辛励吩咐道。   小十六单手执书进殿, 以为兄长要查他功课,顿时紧张的不行。   未料,辛励开口说道:“你日后便跟朕同吃同住了。”   小十六闻言,面露难色,他头一次主动将书伸过去说道:“皇兄, 要不你还是抽查我的功课吧。”他还想留些功夫出去玩呢,他不要随时随地黏在兄长身边!   辛励摆了摆手道:“你的生辰快到了,若你这些日子都能老老实实的,朕可以允你一个请求。”   小十六眸光一亮道:“皇兄此话当真?”   “君无戏言!”辛励应道。   “我生辰那日正好赶上庙会, 我要带蛮蛮去逛庙会。”小十六在兄长面前是藏不住话的。   辛励点了点头道:“可以,不过多带些人, 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真令人担忧。”   小十六不服气了,他指了指自己的书卷道:“我主要修文, 功夫自然就弱点咯,再者说谁的功夫跟皇兄比不是三脚猫的功夫?”   “少拍马屁!”辛励笑骂一句。   “那天我可以请教习娘子为我做碗长寿面吗?”小十六局促的问道,这也是他的生辰愿望。   辛励睨了他一眼,好整以暇的说道:“你过生辰麻烦我的女人干嘛?”他都还没吃上蜜娘做的长寿面呢。   思及此处,辛励很有几分吃味。   小十六挠了挠头道:“皇兄你也知道,我打襁褓里就是个没娘疼的……”   “打住!”辛励可听不得这话,他顺手拍了小十六后脑勺一下说道,“你若想吃长寿面自己跟她说便是,不用在朕这里前倒三百年后扯三百年的。不过,朕提醒你一句,她不擅烹饪,无论做成什么样子,你都得吃的盆干碗净。”   “好嘞!我不挑食。”小十六兴高采烈的说道,他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教习娘子像他嫂嫂,人们都说长嫂如母,那不就是教习娘子像他娘亲了嘛!   等他随兄长去了澄园,小心翼翼的跟孟瑶华提了这番请求之后,孟瑶华拍了拍手,她从来没给人做过长寿面,但念及小十六是个打小没娘的,他便是生活再富足,再不缺一碗面吃,也缺一碗花了心思的长寿面,大概他觉得自己跟他的哥哥好,便将自己看成了他的嫂嫂。   说到底,他还是个孩子。   孟瑶华点了点头应了下来,从小十六说出这番请求后,她便开始练习做长寿面。   整整半个月,吃得夏禾和桃枝她们绿着眼睛盼望十六公子赶紧过生辰吧,再拖下去她们就熬不住了!   等到小十六过生辰的这一天,孟瑶华终于做了一顿像样的长寿面出来。   小十六看着自己这碗长寿面,眼里闪着感动的光芒,凭心而论御膳房每年这日都会挖空心思给他做一碗长寿面,然而他知道那不是做给小十六的,那是做给十六王爷的,做给今上最宠爱的幺弟十六王爷的。   孟瑶华、辛励、蛮蛮三人每人从自己碗里挑了一根最长的面条送到小十六碗里,满满一碗长寿面被小十六不间断的吃完。   “很好吃的!”小十六抬头夸赞道。   孟瑶华本来还有些紧张的,见他如此说,顿时如释重负,点点头道:“喜欢就好。”   辛励眸中尽是温柔之色,他挑了一箸面吃了起来,却瞬间愣住。   他是没吃过蜜娘做的长寿面,但他吃过阿妧做的长寿面,这味道何其相似!若不是面条切的还算均匀,也成功煮熟了,他险些要以为这是阿妧做的。   辛励抬头眸色深深的问道:“蜜娘这做面的功夫是哪里学来的?”   孟瑶华笑道:“你们是北人,我当然是跟澄园做面的师傅请教的。”   辛励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生辰宴吃过后,孟瑶华送了小十六一支绝品紫毫笔,她说道:“紫毫尖如利刃,愿你执此笔写劲直方正之字。”   小十六郑重接过笔说道:“谢教习娘子贺礼,十六定不负此笔。”   孟瑶华点了点头,蛮蛮拿出自己绣的荷包,是祈福禳灾的图案,里面放了清心安神的草药,小十六接过之后立马挂在腰间的玉带上,末了他还显摆似的面朝辛励拍了拍!   意思是说这个只有他有,旁人没有!这世上有人专门给他绣荷包了!而他权倾天下的兄长只能佩戴尚服局给配的,配来配去都是那几样,毫无意思。   偏偏辛励还真就看的一阵眼热,他的目光探询似的移向孟瑶华,孟瑶华偏了偏头当做没看见,自从绣荷包被狗皇帝羞辱一番后,她再给男人绣荷包她就不姓孟!   庙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小十六带着蛮蛮出了门,辛励悄悄摆了摆手吩咐暗卫跟上,莫让陌生人近小十六的身。   孟瑶华有些艳羡的目送二人离开,如今她知道有很多双眼睛在澄园之外伺机而动,她作为风暴眼还是暂且留在澄园吧,免得麻烦,连蛮蛮出门都是乔装打扮的亲娘都认不出来才作罢。   “可是闷了?”辛励牵着她的手在园子里散步。   孟瑶华摇了摇头,这其实不是闷不闷的事儿,这是她头顶悬了一把利剑的事儿,而且这把利剑还是拿头发丝吊着的。   辛励意味深长的问道:“如今你可晓得厉害了?”   孟瑶华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回道:“说实话我比较担心会不会引起官府的注意?天家可是最忌讳巫蛊之术。”   “你又没害人,心虚什么?”辛励问道。   “不是心虚,无论对错,上位者一个不喜的眼神便有的是人为他们赴汤蹈火,那些死在中原的落月族人也不是每个都罪大恶极合该就戮的。”孟瑶华叹了一口气说道。   “放心吧,这里不会有人对你们下手。”辛励承诺道。   “但愿如此。”孟瑶华只能祈求这波流言赶紧过去,风波快些平息,父亲那边想必已经出手了。她希望这些流言可千万不要引起天家的注意,否则她只能强行拖着病体跑回落月城了。   小十六和蛮蛮已经来到了庙会上,蛮蛮来到中原也有段时间了,她亦独自逛过庙会,但庙会上好些东西旁人不讲,她亦不知其妙处。   小十六适时在旁边讲解,他语言诙谐幽默,八分有趣的庙会经他这么一说,倒显得十分有趣了。   二人最后来到一处杂耍的摊位,两个江湖艺人手里撑着小指粗的三尺杆在顶着碟底旋转如飞,每个人手里最多能撑七根这样的杆子,也就能顶七个白瓷碟。   二人一边转碟一边用身体其他部分表演杂耍,双脚、头顶、肩膀都被占了,游人看得兴起,不由起哄高呼道:“嘴上来一个,嘴上来一个。”   有人随手扔了一个茶盏过去,要他们顶着茶盏,在茶盏上放一个碟子,若这个碟子也能转起来,少不了他们的赏钱。   岂料,碟子刚要转起来,有个江湖艺人不小心打了个喷嚏,他手上的碟子稀里哗啦的掉了下来,亦连累的他的同伴表演失误,碟子稀里哗啦的掉了下来。   有一个碟子直直的冲蛮蛮飞来,随行的暗卫将其用暗器打落,地上的缸、瓮、坛子到处滚来滚去,帷布搭建的棚子突然沾到了火星子瞬间燃烧起来,人群顿时乱成一团,庙会上人很多,到处拥挤成一团。   小十六紧紧牵着蛮蛮的手,护着她从拥挤的人群里挤出来,他也和大部分护卫挤散了,只有寥寥两三个人紧紧跟在他身侧。   小十六瞅了一眼不远处的熊熊火势,和被迫挤散的护卫,心中了悟刚刚这出是冲着他来的,也亏得对方能忍,寻了这么一个巧当对他出手。   他若死了,最难过的便是皇兄。   可见幕后之人是冲着皇兄去的,结合前些日子洛阳传的沸沸扬扬蛊人流言,幕后之人的身份呼之欲出,他抿了抿嘴唇露出一个讥诮的冷笑,想要轻而易举的拿走他的命?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杀机一触即发!   小十六拍了拍蛮蛮的肩道:“小妖女,庙会也逛完了,我要干点男人该干的事了,现在让护卫带你回澄园。”   蛮蛮抬头问道:“我现在也是男人了,男人该干什么事儿是我不能干的?”   “那个!你要跟着我去吗?”小十六故意指向不远处花红柳绿的楼阁,似笑非笑的说道。   蛮蛮俏脸一红,知道那不是什么正经地方,她叉腰道:“不要脸!你敢!我告诉你哥去!”   “这个给你。”他将手里的白玉雕磨喝乐递过去说道,“这个给你,别瞎告我的状!”   说完,他暗示护卫将蛮蛮带走。   护卫是辛励的,得到的帝令只有保护十六王爷,听他要他们带着一个小姑娘走,如何肯从!   “少主!”护卫并不赞同小十六的决定。   “我支使不动你们吗?”小十六似笑非笑的说道,“算哪门子少主呢。”   “属下不敢!”   小十六轻轻吐出一个字:“滚!”   他话音刚落,楼上突然猝不及防的泼下一杯茶水来,眼见要兜头泼向蛮蛮,说时迟那时快他猛的将蛮蛮往旁边一推。   他的手掌却溅上了几滴茶水,明明是夏天,茶水却凝成一股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原来他们是在这里等着呢。   小十六迅速甩了甩手,将手上的茶渍甩掉,他打了个手势命人去楼上看看。   蛮蛮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摆上的土凑过来急切的问道:“小石榴,你没事吧?”她的目光落在他的左手上说道,“烫到没?给我看看。”   小十六缓了缓神色,巧妙的避开她的手道:“没事,不去就不去,回家。”   回去的路上,他一直没拉蛮蛮的手,快到澄园的时候他突然说道:“这下你认得路了吧。”   蛮蛮疑惑的说道:“都快到澄园了,你不进去?”   小十六强自忍住打寒颤的念头,跺了跺脚道:“小妖女,我还有几个同窗需要联络,一会儿再回去,你快进去吧。”   蛮蛮一步三回头的看着小十六,突然她跑进门里说道:“你还没死心?想……想去那种地方!看我不让你哥锤你的!你等着!”说着,她迅速跑掉。   小十六看了看不远处澄园的匾额,他的声音几乎轻不可闻的对暗影处说道:“送我回宫!速传太医!”说完便晕倒在了街旁。   蛮蛮透过门缝儿,看着他被暗卫抱走,眼睛雾蒙蒙的,他就死倔死倔吧,什么都不肯说!   她已经尽快往回跑了!回来的路上,他一直不肯拉她的手,刚刚强撑着不肯进澄园,那茶水果然有蹊跷!   都是因为她,他才会这样的!她迅速抹了一把泪,头也不回的往园子里面跑去!他哥哥那么厉害,一定会有办法的! 第56章   蛮蛮哭着跑回澄园, 猛的推开枕月轩的门,孟瑶华和辛励惊的齐齐抬头看向她。   “小石榴出事了!”蛮蛮哽咽着将她们在庙会上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遍。   辛励迅速站起身来,一言不发的朝外走去。   孟瑶华将蛮蛮拉到桌案旁坐下, 吩咐夏禾和桃枝给她净脸, 她随着追出门外, 只是哪里还有那人的影子?!她只好回了内室。   “阿姐,那盏茶本来是要泼到我身上的, 如果小石榴不推开我的话, 不会落到这种地步。”蛮蛮自责的说道。   孟瑶华摸了摸蛮蛮的脑袋, 安抚道:“不是你的错, 刚刚你们就到澄园外了,怎么不把他扶进来?让阿姐看看他也好啊。”   蛮蛮一怔, 眼睛里还噙着晶莹的泪珠,她闻言摇了摇头道:“他若想回到这里, 便不会费心将我先诓进来了。”   孟瑶华沉默的点了点头。   “阿姐,你说小石榴去哪里了呢?他现在怎么样了?”蛮蛮担忧的问道。   “大概回家了吧。”孟瑶华若有所思的说道。   却说辛励心急如焚,一路快马加鞭赶回上阳宫。   偏殿里已经聚了一群御医,小十六坐在书案前一边奋笔疾书,左胳膊搭在一块药枕上, 有御医在为他号脉。   已然到了夏天,偏殿里却生了三个火盆,小十六身上搭着一件狐裘。   “小十六,怎么样了?”辛励回宫, 众人纷纷跪拜行礼,他摆了摆手径直走到小十六跟前。   “无大碍, 就是有点冷。”小十六话音刚落便打了个喷嚏。   辛励抬头看了正在诊脉的御医一眼,太医院的院正适时的将辛励请了出去, 在外间低声说道:“回禀陛下,十六殿下的脉象极为古怪,看似只是普通的风寒,可他的寒症在逐步加重,刚刚只点了一个火盆,还没过一个时辰呢,就又增了两个火盆,再这样下去寒气凝住血脉,危矣。”   “尔等可有解决之策?”辛励肃声问道。   “十六殿□□内的寒毒太过迅猛,臣等并不敢贸然用药,热药的药效若不能有效阻止寒毒,便会激得寒毒更加肆无忌惮。”院正战战兢兢的说道。   “这么说尔等并无对策?”辛励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帝王之威尽显,院正吓的额头冷汗直流,两股战战,忙跪地战战兢兢的说道,“臣等自当竭力而为。”   “咳咳,皇兄……”小十六紧紧裹着狐裘大氅立在宫门之侧,半截身子隐在阴影里与黑暗融为一色。   辛励豁然回头,他惊道:“出来做什么?回去!”   “十六有几句心里话,想对皇兄说。”小十六低声说道。   辛励摆了摆手命院正下去与其他御医共同商议解毒之法,他阔步走到小十六面前道:“不用担心,朕定会为你寻得解毒之法。”   小十六将手上的信纸交给辛励道:“皇兄按这个方向去查,定会有所收获。”   辛励接过信纸看了两眼,表情端肃凝重,他紧紧攥着拳头险些将这几页纸捏碎,眸中戾气横生。   “庙会很热闹,我今天很开心。”小十六低声说道,“后来,那些人点着一个杂耍摊子,人群互相拥挤推搡,慌张四散。哥,我很讨厌这些争斗,总用无辜之人的命来填补。”   “朕知道了。”良久,辛励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安心养病便是,勿要多思。”   小十六点了点头,转身回了殿内。   十六殿下遇刺,皇帝辍朝三日。   孟放奉旨调查十六殿下遇刺事件,却越查越心惊,终于在父亲下值之后,他神色凝重的走进了父亲的书房。   他将查到的证据摆在父亲面前,却见父亲毫无意外之色,他惊诧道:“父亲早就知道了?”   孟怀鸣点了点头道:“这便是天家薄情。”   “依父亲之见,孩儿该不该将此结果呈至御前。”孟放犹豫的问道,一旦涉及皇权争斗,世家子本能的要慎之又慎,因为他所做出的每个选择都将关系到家族命运,有时候荣辱只在一念之间。   “十六殿下怎么样了?”孟怀鸣不答反问道。   孟放摇了摇头道:“情形不大好,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呈上去吧。”孟怀鸣说道,“说起来,十六殿下落到这般境地也是因你之过。”   孟放猛然一惊,始知自己当初的决定错的有多么离谱,牵一发而动全身。   孟放将证据呈至御前时,辛励正在偏殿亲自给小十六喂药,浅浅半碗药喂了半个时辰,辛励捧着药碗险些要将碗打碎。   他深吸一口气道:“十六,我带你回澄园见蛮蛮。”   小十六摇了摇头拒绝道:“不去,我不想让蛮蛮看到我这幅模样。”他见辛励还想说话,不由继续劝说道,“她们的身份一旦曝光在大庭广众之下,不知会引起什么样的血雨腥风,难保不会是另外一场巫蛊之祸。”   “你叫我眼睁睁的看着你死吗?”辛励沉声道。   “以我一人之命,阻万千人白白送命,值了。”小十六释然的说道。   辛励震在了当场,他怔愣片刻才喃喃说道:“当年他也是这样说的,你不记得他,却像极了他。”   小十六知道皇兄说的是谁,是他并没有什么印象的父亲。   “可结果呢?杀戮会因此而停止吗?并不会。”辛励低声道。   “所以说嘛,我并不适合当帝王。”小十六浅浅笑了笑说道,“虽然皇兄不爱听,但我真的很羡慕十二皇兄的,做个富贵闲人在天家来讲,是莫大的福气,可惜呀,我从小便欠缺这种运气。”   “别说了,十六,别说了。”辛励一向沉稳的声音充满了哽咽。   “我都想好了,等我满了十五岁,就问皇兄讨要一块物阜民丰的封地,每日在封地府邸吃喝玩乐,光唱小曲儿的就雇八个。”小十六憧憬的说道。   “临安好不好?等你好起来朕就将临安封给你。”辛励说道。   小十六摇了摇头道:“会遭人妒忌的。”   “你若好不了,朕便屠了这紫微城。”辛励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之事。   洛阳紫微城里只住了三个主子:皇帝、太皇太后和十六王爷。   十六王爷薨了,那不就只剩皇帝和太皇太后了嘛!   小十六闻言一震,他不禁急喘几口气,古往今来有君王软禁生母的,没有君王亲自杀了祖母的,众人口诛笔伐,刀笔吏刻于汗青之上,是要遗臭万年的,他努力撑着一口气道:“我……我不死!”   正当这时,盛福进殿来报道:“回禀陛下,孟将军求见。”   辛励道:“让他进来!”   孟放进殿行礼,将这几天查到的证据递给辛励。   辛励垂首翻了翻,他冷笑一声,走出殿外,孟放随着跟了出来。   “点人,去看一看朕的好祖母。”辛励肃然吩咐道。   孟放闻言一凛,他拱了拱手道:“末将领命!”   辛励杀气腾腾的赶到太皇太后寝殿时,太皇太后宫里的人都愣住了,而后跪地山呼:“见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辛励没有理会,径直走进殿内,他一把将宝剑竖插在太皇太后面前的几案上,淡淡说道:“药呢!”   他敢这样问,就抓住了太皇太后对小十六下手的确凿证据。   太皇太后睁开微阖的凤眸道:“陛下神通广大,能找不到小小的驱毒之法?”   辛励不理会她的冷嘲热讽,挥了挥手道:“搜!”   新组建的近卫唯辛励马首是瞻,刀山火海都下的,更何况是搜查太皇太后的宫室。   “辛励,你太过无状!”太皇太后怒斥道。   “哪比得上你心狠手辣,彼此彼此罢了。”辛励反唇相讥道。   一向奋笔疾书的起居郎顿时傻了眼,他词穷了,不知该如何记录这一段,好像怎么记都感觉脖颈凉凉的,但作为史官他得保持节操,于是凝塞片刻他提笔写道:“甲辰年丙寅月丁巳日辰时末刻,帝诣太皇太后宫中请药,心甚切。”   太皇太后勾了勾唇,似是在等着他自投罗网,她的宫殿里到处藏满了带刀侍卫,双方争斗一触即发。   “辛励,你这是要逼宫吗?”太皇太后问道。   “朕乃天下之主,何处去不得?”辛励淡淡的回道。   正在这时,老国师颤颤巍巍的从钦天监赶来太皇太后宫中,还没进门就急呼道:“陛下息怒,娘娘息怒,稍稍停一下,等等老臣。”   太皇太后抬眸看着他缓缓跨过宫槛道:“老神仙,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老国师努力喘匀了气,朝太皇太后拱了拱手,走至辛励面前道:“陛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辛励抬脚与他走至一旁,二人在殿外相谈片刻,显然辛励的脸色不是很好,孟放跟在一旁听了个大概。   他顿了顿说道:“若要人献祭本命蛊,末将倒是可以帮上忙。”   辛励锐利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两眼,不置可否。   最后,离开太皇太后宫里的时候,辛励低声对太皇太后说道:“小十六出生的时候,祖母还亲自抱过他,说诸多皇子皇孙中,他长得最像你。呵,朕说这些做什么呢?连亲生儿女都不在乎的人,孙儿又算什么呢。”   他自嘲的勾了勾唇角扬声道:“传朕旨意,太皇太后身子已然大好,即日起便无需饮药。”他看了看太皇太后阴沉的脸留下一句话道,“宫中药材短缺,事有缓急,小十六那里离不开药,皇祖母会理解朕的做法吧,等小十六什么时候完好如初,祖母的药也就可以恢复供应了。”   “辛励,你!”太皇太后怒斥一声,却不知骂他什么好!   回到上阳宫,孟放将小十六抱上去澄园的马车,他再三对辛励保证道:“蜜娘不会有事的。”因为身上带本命蛊的,不止有她。 第57章   小十六里里外外裹足了厚重衣物毡毯, 他在马车里强自挣扎道:“我不离宫,孟将军快把我送回去。”   辛励换好衣衫后掀帘进来,将小十六抱在怀里, 孟放亲自坐在马车前赶车。   三人驾着马车急急赶往澄园。   小十六见没人听他的, 不禁努了努嘴说道:“别去澄园, 否则我立刻自绝。”他话音刚落,背后一麻, 失去了意识。   辛励看着憔悴不堪的幺弟, 疼惜的为他掖了掖被角, 小东西年纪不大倒学会威胁人了, 还是让他先睡一会儿吧。   蛮蛮此刻心慌慌的,她这几日颇为坐立不安, 食不下咽,虽然有消息递过来说他并无大碍, 但只要没有见到他,她终归是放心不下的。   “阿姐,你说小石榴他到底怎么样了?”蛮蛮焦虑的说道。   孟瑶华正在花架前制胭脂,她闻言低眉沉思了一下,她已经整整三天没有见到安郎了, 这在她这次回洛阳以来,从未有过的事情,莫说是蛮蛮就连她都心里惴惴不安的,听得蛮蛮如此问, 她只能故作镇定,浅笑了一下说道:“想必无碍, 大概在修养身体吧。”   她话音未落,枕月轩的大门被人推开了, 辛励抱着小十六神色凝重的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孟放。   她与蛮蛮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   蛮蛮率先反应了过来,跑过去问道:“小石榴,你怎么样了?”   辛励察觉到锦被里的人蛄蛹了一下,他一边抱着小十六往室内走,一边用眼神示意孟瑶华跟上来。   几人来到室内,辛励将小十六放在软榻上,他开门见山的说道:“目前,只有一个方法可以救他。”   蛮蛮看着奄奄一息的小十六失声痛哭道:“怎么才可以救他?金公子你就别卖关子了。”   “蛊,本命蛊。”辛励环视了众人一圈语气凝重的说道。   孟瑶华、孟放、蛮蛮都是蛊人,孟放自幼在长安长大没有听说过,孟瑶华和蛮蛮都是知道的,落月城有个禁术叫做以蛊换命,又称以命换命。   这是指在极端的情况下,蛊人是可以割出自己的本命蛊给非蛊人疗伤救命的,但本命蛊何其珍贵,普通的蛊人一旦失去本命蛊,是会丧命的。   莫说普通蛊人,便是孟瑶华这种大蛊医都不敢让本命蛊离体太久。   蛮蛮握着小十六冰凉的手,毫不犹豫的说道:“他是因我才会变成这样的,我愿意为他解毒……”   “我不同意。”孟瑶华果断打断蛮蛮的话,她凑上前看了看小十六,坐下来为他诊脉。   片刻后,她抬眸道:“是寒趸,用世间极寒之物制成的毒。”   “阿姐……”蛮蛮抬眸看着孟瑶华,她眼里的神色却愈发坚定。   “你叫我阿娘都没用,我不同意你割出本命蛊替小十六解毒。”孟瑶华一口回绝道,她抬眸看向辛励道,“你们汉人有种酷刑叫凌迟,亦称为千刀万剐之刑,挖出蛊人的本命蛊无异于凌迟她,因为本命蛊早已蛊人的身体丝丝相连,割舍不得。”   蛮蛮脱口而出道:“我愿意!阿姐当年可以,我也可以!”   辛励目光深沉的投向孟瑶华,只见孟瑶华说道:“我只是取了一截本命蛊,并不是整个将它挖了出来,有区别的。”   “有什么区别?你知不知道他们将你送回落月城的时候,你的本命蛊只剩一粟大小,几乎微不可见。”蛮蛮痛哭道。   孟瑶华将她揽入怀中安慰道:“别哭了,正因为阿姐做过类似的事,才不能让你也尝到这种苦头,阿姐作为落月城最好的蛊医都落得这般田地,摊在你头上压根就没有活命的机会。”   孟放拱手对辛励说道:“金公子,在下想与她们单独说两句话。”   辛励点了点头,站远了些,孟放走到她们面前,拍了拍两个妹妹的肩膀,低声道:“我是你们的哥哥,让我来吧。”   “此事与阿兄无关。”孟瑶华摇了摇头否定道。   “当初若不是我带着阿菁来找你,也不会引得他人窥探,终究是我的错。”孟放愧疚的说道。   孟瑶华淡淡看了他一眼,她松开蛮蛮,起身缓缓来到辛励面前问道:“金公子,我想知道你的意思。”   “我只想让小十六活着。”辛励沉声道。   “无论什么代价都肯付?”孟瑶华问道。   “不计任何代价。”辛励掷地有声的答道。   “好!我要的不多,连我阿兄都对你毕恭毕敬,想必金公子不是什么简单的商贾之子,我来救小十六,不过我有个条件。”孟瑶华镇静的说道。   “讲!”   “保我落月城十四年无忧。”孟瑶华答道。   “我答应你。”说着,他拿出一柄精致的黄花梨木镂雕盒子,里面藏着一方私印,他将印信递了过去道,“口说无凭,此乃我的私印,你们若遇到麻烦打开这个镂雕盒子即可。”   孟瑶华接过镂雕盒子放进衣袖里:“成交!”   “不打开看看吗?”辛励问道。   “我相信你的为人,你不会拿小十六的性命开玩笑。”孟瑶华肯定的说道,此刻她尚且不知只要她打开盒子就能发现他的真实身份,确实不是什么商贾之子,而是万人之上的九五至尊。   孟瑶华拿到辛励的承诺,她对众人说道:“别争了,都出去。”   “蜜娘!”   “阿姐!”   “夏禾、桃枝进来。”孟瑶华对着门口喊了一句,二人应声推门而入。   “把他们俩拖出去,省的碍事儿。”孟瑶华挽了挽袖子说道。   “你要做什么?”辛励大惊失色道。   “救你弟弟啊。”孟瑶华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   “自然有我的法子来救,你报酬都付了,我肯定不会诓你。”孟瑶华一副“你放心吧”的表情,反而让辛励提心吊胆起来,他直言,“你要挖自己的本命蛊?”   “我的本命蛊还没彻底恢复,可不能再挖了,不过谁让小十六是个有福气的,能遇到我。”孟瑶华浅浅笑了一下说道,“放心,我绝不坑他,你也出去吧,碍事儿。”   众人齐齐被孟瑶华赶出房间,屋子里一下子空了起来。   小十六躺在榻上,牙齿打颤,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孟瑶华提了自己的药箱来,给小十六喂了一枚丹药,然后问人要来四个火盆将屋子里的气温升高,一切准备就绪后,她拿出一柄雪白的匕首来,撒了些烈酒在上面,然后放在烛火上反复烧了一会儿。   等烧的差不多了,她拿过小十六的左腕利索的划了一道,然而刀口处血气凝滞,已经呈现带流不流的状态了,孟瑶华叹了一口气,喊小十六的贴身侍从进来,将小十六身上的衣物都扒开,将她给的药粉都拍到小十六的身上。   片刻后,小十六左腕的刀口处终于开始往外滴血了,孟瑶华又命人都出去。   她照着自己的腕间划了一道,用药引出本命蛊,然后让本命蛊伏在小十六腕间吸食寒毒。   一股窜心的寒意钻进孟瑶华体内,她虽然有所准备,但还是忍不住溢出一声痛呼。   “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吗?”孟瑶华轻声叹道。   若赶在她的本命蛊完好的时候,这个毒虽然凶险,但着实算不上什么。   罢了,本命蛊恢复本来就有那人的功劳,她如今将这份谢意回馈给他兄弟,理所应当。   她若不如此,依着那人的霸道性子,一定能做出按着蛮蛮强挖本命蛊的事儿来。   兄长是齐国公世子,他是蛊人的身份一旦曝光,那齐国公府八成会迎来灭顶之灾,祖母一把年纪了,不能再因为这种事受累。   孟瑶华勾了勾唇角,万分庆幸自己是蛊医,有自己在,所有的人都不用死,而且落月城得人十四年的庇护,很划算,她没有吃亏。   小十六逐渐恢复了意识,他感受到一股久违的暖意,他轻轻动了动手指,被人一把按住。   “别乱动!”孟瑶华轻声提醒道。   小十六转了转眼眸,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腕,心里大吃一惊,他不能接受以命换命的解毒法子!   “教习娘子……”他出声道,“万万不可!”   孟瑶华本命蛊的状态并不好,小十六一动,它仿佛受惊一样,想要缩回她的体内。   孟瑶华及时察觉到,又挖了一勺药安抚它,嘴里却没好气的说道:“老实点,我都收了你哥的诊金!”   “可……可你也会死的!”小十六抿了抿唇说道。   “呸呸呸!童言无忌!!别瞎咒我,我活的好好的!还要长命百岁呢。”孟瑶华说道。   小十六说了几句话便有些脱力,他强撑着眼睛看暖黄烛光里的人,如果自己的娘亲活着,肯定也是如此漂亮,如此善良的吧,一腔孺慕之情油然而生。   假如……假如教习娘子能嫁给皇兄多好啊,他喜欢她来当自己的嫂嫂。   这么凶险的毒当然不是一次就能解决的,孟瑶华估量着本命蛊差不多快到极限了,她将本命蛊召回体内,然后将小十六的伤口包扎好,吩咐人抬来一只大药桶,她开了药浴的方子,命人将其备齐。   她不给小十六解毒的时候,小十六就在药桶里泡着。   收拾完这一切,孟瑶华一溜烟的回了自己的房间,她脚底发软,看到软榻的瞬间,她倒了上去。   “主子!”夏禾担忧的惊呼一声。   “都出去!”孟瑶华摆了摆手吩咐道。   夏禾和桃枝无法,只好退出房门,主子比她们精通医术,她们在此一点儿忙也帮不上。   孟瑶华撑着身子,往嘴里塞了一条锦帕,她扬起匕首在趴在脉络里的本命蛊尾部轻轻划了一刀。   大量寒毒混着血液喷薄而出,一瞬间的疼痛锥心蚀骨,她死死咬着锦帕,眼泪大朵大朵的往下落。   忽然,门一下子被人从外面推开! 第58章   孟瑶华体内的本命蛊躁动不安, 她在寒毒散发之后强撑着止住了血。   疼!真是太疼了!   可本命蛊又伤了,得好好修养一阵子了,躁动的本命蛊扯动的她的经脉一阵阵又麻又疼。   忽然, 榻上的软褥塌陷下去, 有人坐到了她的身旁, 他解开她胡乱包扎的布条,重新给她涂了金疮药, 用干净的布条规规整整的给她包扎好, 临了还扎了个蝴蝶结。   他伸开双臂将她抱入怀中, 紧紧的。   “又冷又疼, 可真是难熬啊。”她缩在他的怀里抱怨道。   “那为何还要救人?”辛励低声问道。   “你那么有权有势,我哥都敬你, 小十六又是因救蛮蛮才中毒的,依你的性子, 十分有可能将我妹妹拉出去强挖本命蛊,我这是爱护妹妹!”孟瑶华理直气壮的说道。   “老……”他顿了顿将“国师”二字咽下去,转口道,“一个老者告诉我,这个毒只有蛊人能解, 若是寻常蛊人须得献祭本命蛊,蛊医不用。”   他的手摸了摸她受伤包扎的地方,本命蛊突然就安静下来了,她身上那股难受劲儿缓了缓, 她不禁有些诧异道:“说来奇怪,我的本命蛊好像格外亲近你。”   “大概我是个好人吧。”辛励看着她说道, “我不会动蛮蛮的。”   他当初还试图将她毒哑呢,这人的心狠手辣劲儿超出常人想象, 千万试探不得。孟瑶华揣着明白装糊涂,姑且信了他这番话。   “孟放……他也是蛊人吧。”辛励状似无意的问道。   孟瑶华赶紧摇头否认道:“不是,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蛊人的。”   辛励抱着她叹了口气道:“你紧张什么,我又不会对他怎么样。”倒是孟放信誓旦旦又视死如归的说可以救小十六且不会让蜜娘受伤,很是可疑。   “谢谢你,蜜娘。”辛励附在她耳边真诚的说道。   她知道现在他的心里很感动,但她不希望他将这份感动化为别的什么情愫,她们之间终将只是露水情缘,不适合牵扯过多,于是她沉思片刻,终于开口说道:“我也并非没得好处的,希望安郎能信守自己许下的承诺。”   她抬眸认真说道,“幕后之人是冲着蛊人去的,也是冲着你去的,小十六只是无辜受牵连,下寒趸这样的毒,只有蛊人才能解开的毒,对方大概是逼你在我和小十六之间择其一吧。”   辛励沉默着,没有说话,因为她说得都对,而且她话里话外都将他们之间的关系撇的清清楚楚的,宁可提及别的,也不肯施舍他些许情谊,他心里闷闷的。   二人相拥良久,互相沉默着。   “安郎。”孟瑶华突然柔声说道,“你的父母受巫蛊之祸牵连而死,你的兄弟又被蛊人所救,我只盼着你在遇到与蛊人相关的事情时,心里不要只埋着仇恨,我们蛊人也有好的。”   半晌后,辛励几不可察的点了点头,蜜娘与十六这场选择仍然还在进行中,他不信他的皇祖母就这点儿手段。   “如果中毒的不是十六,你还会救吗?”辛励突然提了一个不相干的话题。   孟瑶华一愣,她抬眸道:“只要不是大奸大恶之人,能救还是救的吧,医者仁心。”   “你刚刚明明都痛的哭了,想必极其难过吧。饶是这样,还救吗?”辛励继续问道。   “我只是哭了,可病人却捡回了一条命,是我赚了呀。”孟瑶华抽抽搭搭的说道,语气却有几分娇柔和委屈。   辛励不知想到了什么,他专注的感受着她的呼吸和心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温柔至极的吻,不带一丝情欲。   孟瑶华冰凉的身躯在他温热的怀里渐渐回暖,本命蛊也被很好的安抚住了,伤口处被涂了上好的金疮药也不疼了,这人还真是她的药呢。   辛励见她不哭了,很有几分昏昏欲睡的模样,他也没有唤她的贴身婢女进来伺候,只亲力亲为的起身去铺床。   谁知他刚刚离开她,她体内的本命蛊又躁动不安起来,扯的孟瑶华半边身子又痛又麻,她的瞌睡虫瞬间跑的无影无踪,她不禁蹙了蹙眉道:“别走!”   辛励见她面色有异,忙又转身回来问道:“怎么了?”   “我疼,别走!”孟瑶华如实说道。   辛励点点头坐下,又将她抱在怀里,他提声叫了她的贴身婢女进来铺床,他只专心致志的抱着她。   夏禾和桃枝利索的将床铺好,又给她净了手和脸,这才福了福身告退下去。   辛励抱着她走过去,二人片刻不离身,相拥着躺下,孟瑶华极难为情的说道:“不是我缠着你,是本命蛊这小东西在作怪!”   “嗯,还疼吗?”辛励拍了拍她的脊背安抚道。   “你……你抱着我就不疼了。”太粘人了,孟瑶华实在是有些羞于启齿。   “好,一直抱着你。”辛励揽着她的腰身与她交颈而眠。   孟瑶华依旧觉得这种情况太奇怪了,她想了想不好意思的在他耳边提议道:“要不今晚我们也试试?”   “你不累?”辛励低声道。   “主要试试今晚那个了,明天我的本命蛊会不会有变化。”孟瑶华说道,“累是很累的,有劳金公子了。”   辛励支起身子打量了她片刻,确认她的状态还算好,方才说道:“敢不从命。”   她是躺着没使力气,只用一把甜糯的嗓子就能勾魂摄魄。   最后他抱着她释放时,仍有些意犹未尽。   孟瑶华推了他一把道:“你暂且离开我的身子,我看看身上还疼不疼。”   辛励默默蹭蹭的起身,缓缓退了出去。   “手,手也离开。”孟瑶华有气无力的指挥道。   辛励闻言看了她一眼,缓缓将手拿开,只在她身子不远的地方停着,以防她又疼。   孟瑶华却奇迹般的没有再疼,她沉默一瞬后又道:“你先下去!”   辛励见她面无异色,穿鞋站在床边。   孟瑶华身体有些微微的不舒服,倒不至于是疼,她彻底郁闷了,这人还真是她的药啊。   她拍了拍床铺道:“上来吧。”   辛励从善如流,利索的翻身上来,将她紧紧的揽在怀里,低声问道:“怎么样?好些了吗?”   孟瑶华点了点头,神疲心倦的窝在他的怀里打起了轻鼾,入睡前唯一的念头便是她觉得她的本命蛊缠上眼前这人了。   一宿无话,次日清晨,二人相拥着醒来,一晚上只保持这一个睡姿,压的半边身子都有些僵,她躺平活动了一下筋骨,自己的手却被那人瞬间握住,原来他还担心她离了他会疼,下意识的要挨着她,片刻不离身。   “蜜娘。”他轻声叫道。   “嗯?”孟瑶华活动通了血脉,转头望向他。   “你们南疆有没有那种蛊,将一个人身上的疼痛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辛励目光灼灼的看着她说道。   “你问这个干嘛?”孟瑶华有些惊诧,她以为他对蛊的忌讳程度,肯让自己给他弟弟解毒已是极限,怎么还会打听这样的事儿。   “自是没有的!”孟瑶华一口回绝了他。   “是么?”辛励显然不信,他欺身过来,腻在她的雪颈之间闷声闷气的回道:“我不想让你疼了,你疼我也疼。”   “你疼什么?”孟瑶华好奇的问道,伤在她身上呢。   “心里疼。”沉默良久,辛励叹了一口气说道,“与其两个人都疼,不如只有我一个人疼。”   “瞎说!”孟瑶华显然不信他这套说辞,过于甜言蜜语了!她才不会上当受骗呢!   “好!你说没有这种蛊,待会儿我去问蛮蛮。”辛励说道。   蛮蛮是个天真烂漫的,哪里经得起这种老谋深算的人盘问,孟瑶华自是不依的,她嗫嚅了一下,吞吞吐吐的说道:“有倒是有,可我收了你的诊金,你若替我分担疼痛,诊金不会大打折扣吧。”   “不会。”辛励斩钉截铁的说道,这个小娘子就不会说个软和话,非得气死他才肯善罢甘休。   孟瑶华将这个大狗狗似的男人推到一旁,她抬腕解了腕间的蝴蝶结,本命蛊果然恢复了六七分,神奇。   这个男人药效不赖,她心情很好,双手捧着他的脸,奖赏似的给了他一个甜吻。   他瞬间笑开了花,拉着她加深了这个吻,然而亲着亲着两个人都有些把持不住,又来了一次。   在她将要攀上高峰时,他磨着她说道:“给我种上那只蛊,嗯?”   她的三魂七魄都快被他撞飞又扯回,反反复复,她哪里还有余力考虑蛊不蛊的,只紧紧的抱着他,口中情不自禁的溢出一声娇吟。   “嗯……”   他终于肯放过她,给她一个痛快。   在辛励的死缠烂打下,孟瑶华终于做了一个临时蛊给他,能将疼痛转移。   “很疼很疼的。”孟瑶华犹疑的看着他说道。   “嗯。”辛励应的云淡风轻,他是男人,自然是不怕疼的,再者说,他再怎么疼也好过他看着她疼却无能为力。   孟瑶华塞了一块豆糖给他:“待会儿给小十六解毒的时候,你含一块豆糖,疼的厉害了就将糖咬碎,甜甜的很解疼。”   他垂眸看着她,潋滟的桃花眼里风雨如晦,这世间再甜的糖都不如她解疼。 第59章   二人推门而入的时候, 蛮蛮正在给小十六喂药。   小十六喝完药后,蛮蛮给他嘴里塞了一个蜜饯道:“过会儿我再来看你。”说着,她冲孟瑶华和辛励笑了笑, 端着药碗走了出去。   孟瑶华将药箱放在药桶旁边, 她见小十六的面色红润了不少, 心里略略放下心来。   小十六倒是非常意外在这个时候看到自家兄长,他不由问道:“哥, 你怎么来了?”   辛励淡定的点了点头道:“来看看你。”   小十六不疑有他, 一切准备就绪, 孟瑶华示意辛励马上就要开始了, 她又用自己的本命蛊去吸食寒毒。   几乎是在瞬间,辛励感到一股极寒的痛意直往全身窜, 他面色紧绷的抿了抿唇,手指瞬间紧握成拳。   原来, 这就是她那晚感受到的痛苦吗?!他心底暗暗的想。   孟瑶华忙中抽闲,扭头悄悄打量了他一眼,只见他面色煞白,身子都僵住了,想必疼的不轻。   “教习娘子……”小十六突然开口道。   “怎么了?”孟瑶华瞬间回过神来, 低头看向他问道。   “可以给我讲讲你和蛮蛮的故乡吗?”小十六轻声问道。   “我们的故乡啊,在南疆十万大山深处,在泉涧与明月之间,那里有纵横四野的溪流, 有常开不败的花朵,当然亦有瘴气和毒蛇虫蚁, 所以我们那里的人擅长炼蛊、控蛊、驱蛊,用蛊术驱赶蒙在明月上的污秽。”孟瑶华陷入回忆之中, 娓娓道来。   “你们那里人人都有本命蛊吗?”小十六好奇的问道。   “基本上是这样的。”孟瑶华答道。   “那蛮蛮的本命蛊是什么?”小十六好奇的问道。   “这个需得你亲自问她。”孟瑶华笑了笑答道。   小十六点点头,岔开话题道:“那里想必是个十分美丽的地方。”他看辛励一眼,低声说道,“有机会真想亲自去看一看。”   “等你的身子完全恢复之后再说。”辛励忍着剧痛,淡声说道。   孟瑶华看了辛励一眼,心里大写一个服字,这人真是能忍,都疼成这样了,还能神情淡然的聊天,果真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啊。   她估摸着快到了本命蛊的承受极限了,结束了这次解毒。   收拾好一切,二人走出房门。   孟瑶华刚要说些什么,一扭头辛励虚伏在她的肩膀上,一副不堪承受的模样。   她心内一惊,忙将人扶回院子。   他的后背出了一层冷汗,将薄衫都打透了。   孟瑶华将本命蛊里的寒毒都释放出来,辛励险些要疼晕过去。   他不是没受过伤,在北疆领兵的时候,受伤是家常便饭,但疼到这样钻心蚀骨的伤,少之又少。   他脸色苍白着,看着她忙忙碌碌的身影,心头却钻出一股十分庆幸的情绪,幸好这世间有这种蛊,可以让他代她受过,他多疼一点儿,她就少疼一些,真好啊。   孟瑶华将他扶至软榻上,叮嘱道:“你靠在这里歇一歇。”   辛励略点了点头,一双绝美的桃花眸子更加潋滟清澈了。   她低垂着眉眼,看他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心思一动,啪叽在他额头上印下一个浅浅的亲亲。   他的眸子瞬间亮了亮,犹如跳跃的火焰一般。   “睡一会儿吧,醒来就好了。”孟瑶华轻轻的说道,“我给你唱首《凉州词》。”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辛励休息片刻靠在她的肩膀上渐渐的沉入梦境之中。   凉州城失陷,羌人派出小股小股的探子佯装成汉人模样悄悄在金州城摸查,摸查一个叫辛励的汉将。   金州城郊外,一户不起眼的农家小院里,他头顶着一片白菜萝卜悄声躲在菜窖里,身上的毒已经蔓延开了,他只能凭借一腔惊人的自制力不发出任何声响,以免招来探子。   突然,他的头顶传来一阵脚步声,声音轻盈欢快,似是个姑娘家,但他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他仍旧不能掉以轻心。   头顶蓦然一轻,他手中的匕首瞬间送了出去,说时迟那时快,他听到一声闷响,一个有些狼狈的声音传来:“喂,我说你这人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我千辛万苦的为你引开那些舌头,却险些丧命在你手里。”   他的鼻间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花香,菜窖顶上确实有位姑娘。   他双手一撑,利索的跳出菜窖,淡淡的说道:“谢了。”说着,凭着感觉向门口走去。   “哎,你走反了。”她出声提醒道。   他怔怔的愣在原地,像一只呆头鹅。   她快步走到他面前问道:“看你脚上穿的军靴都有些破旧了,是月前从凉州方向撤下来的兵吧。”   他神色蓦然一紧,抿着嘴角,一言不发。   “别这么紧张,我是这一块的郎中,像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随口一问,我叫阿妧,你叫什么?”那姑娘娇俏的说道。   辛励仍旧一言不发,摸索着向门口走去。   “行吧,看来你这名字比大姑娘的闺名还金贵,不说就不说吧,不过你身上的毒再不解的话,也没两天好活头了,你现在站住还有救。”姑娘提醒道。   “报酬?”辛励冷声问道。   “等我真的把你治好再说。”姑娘说道。   “辛励。”他淡淡说道。   “你就是那个……”姑娘震惊了,她顿了顿继续说道,“难怪这些日子羌人如此猖獗,真是造孽啊!”   他在这个小院子里住了下来,每日听她絮絮叨叨,每日听她手忙脚乱,每日都要喝比黄连还要苦的药,他的毒一直没有解。   他不知这一相逢到底是劫还是缘?   嘴边突然传来一阵苦涩,似真似幻的梦境猝然破碎,他猛然睁开眼睛,见蜜娘在喂他吃药。   他睡眼惺忪,摇了摇头避开汤匙,声音带着浓睡初醒后的沙哑:“好端端的给我吃药做什么?”   孟瑶华道:“把你体内的那个转移疼痛的蛊逼出来呀,那是个临时蛊,总在你体内并不好。”   他点了点头,起身靠在倚背上,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片刻后,临时蛊被逼出,他的眼底彻底清明了,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出声问道:“蜜娘。”   “嗯?”孟瑶华闻言抬头看向他道,“怎么了?”   “你知不知道有种让人慢慢丧失五感的毒,先是双目失明,再是失去嗅觉,然后是味觉,听觉等。”辛励缓缓说道,“这样的毒要完全恢复如初,需要怎么解?”   孟瑶华皱眉想了想,仔细回忆了一下还是没有任何印象,她摇了摇头道:“闻所未闻,可能要碰到了才知道。”她知道他在说自己当年中的那种奇毒,本是药石罔医的,却又被莫名其妙的解开,很是离奇,她听十六推测是阿妧姑娘以命换命救了他,莫非这阿妧姑娘也是个蛊人?   听孟瑶华如此说,辛励神色莫测的看了她一眼复问道:“蜜娘去过……”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   “稍等。”孟瑶华起身前去开门。   蛮蛮低声说道:“阿姐,小十六要找你说话,就……就只找你。”说着,便悄悄往她背后瞄了一眼,没见到那人便松了一口气。   孟瑶华回到内室跟辛励告别,转身跟蛮蛮来到了小十六的住处。   药气氤氲,小十六只一个脑袋露出药桶外,他看着孟瑶华款款而来,浅浅笑了一下,而后正色问道:“教习娘子,我哥怎么样了?”   孟瑶华闻言一愣,她有些惊叹小十六的敏锐,不知他从哪儿看出来的不寻常之处?   小十六不等她问,便兀自答道:“教习娘子可能不知道,我哥是个惯来能忍的,他一忍痛便双目发直。”   “原来如此。”孟瑶华点点头说道,“他没事儿,休息一会儿便好了。”   小十六担忧的说道:“我怕他的体内还留有当年的余毒。”   “这你放心好了,他保证是澄园里最活蹦乱跳的那个。”孟瑶华安慰他道。   “教习娘子,谢谢你。”小十六态度诚恳的说道,当然这不是他最想说的话,他是想求她当他嫂嫂的,可……看她如今的态度,怕是有些难,罢了,他再从别处下手吧。   孟瑶华如何看不出小十六的欲言又止,见他终是没有说出来,她不禁松了一口气,安慰他好好休息,借口还有事,逃也似的离开了。   小十六:“……”他哥的情路怎么能坎坷成这般模样,明明他哥是世上第一好儿郎来着,教习娘子为何不接受呢?   他神色有些郁郁,常常翘起的嘴角也垂了下去,蛮蛮见他今天心事重重的,拿了一只皮影逗他开心。   他叹了一口气问道:“蛮蛮,你说你阿姐喜欢什么样的儿郎?”   蛮蛮手里的皮影戏一收,随口道:“不是你哥那样的吗?”   哎!是就好了,他们之间明显有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隔膜。   小十六见蛮蛮手中皮影有些起卷了,便说道:“墙角柜子的盒子里有一只新的,玩那个吧。”   蛮蛮点了点头,从善如流的去他的柜子里找,不料一打开柜门掉出一件大团窠四爪蟒袍来,蛮蛮捡到之后好奇的打量了两眼,给他塞了回去。   她拿着新皮影来到小十六面前道:“你柜子里那件绯袍还挺好看的。”   小十六一怔问道:“什么绯袍?”   “就是绣着四个爪的那个。”蛮蛮道。   小十六瞬间汗流浃背了,想必是以前落在澄园的,他忘了命人收起来了,他磕磕巴巴的扯谎道:“那是戏袍,当然好看啦!”   蛮蛮悄悄对他说道:“我不告诉你哥,你别紧张。”   小十六心道:我哪是怕我哥知道,我是怕你知道啊!   忽然他一愣,他为何不让蛮蛮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她不是最怕落月城受人欺负吗?假如她知道他的亲王身份,百利而无一害呀! 第60章   待辛励来看望小十六的时候, 小十六故意将蛮蛮支了出去,他靠在坚实的桶壁上低声说道:“哥,蛮蛮发现了我的蟒袍。”   辛励顿了顿, 然后问道:“她认出来了?”   小十六摇了摇头说道:“那倒没有, 我说那是戏袍就给圆过去了。”   “哦?你有别的想法?”若非如此, 自己这个鬼精鬼精的弟弟没必要将这个小插曲告诉自己了,辛励如是想。   “哥, 我想让她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小十六说道。   “恐怕不妥。”辛励摇了摇头说道, “当初我们跟沈氏姐妹熟络起来, 凭借的就是商人之子的身份, 假使她们知道了我们的真实身份,还会同我们接近吗?”   见小十六沉默不语, 辛励又道:“皇族与落月城因为之前的巫蛊之祸,闹得十分不愉快。”   小十六闻言一滞, 他沉默良久之后,开口轻声说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哥,我先探探蛮蛮的口风,若时机合适就提,不合适就暂且不提。”   辛励见他吃了秤砣铁了心, 也不好再相劝,况且他只是探探口风,也好,遂轻轻点了点头。   “哥, 等我满了十五岁,可以被封到南疆去吗?”小十六期待的看着辛励的眼睛问道。   “先前是谁问我讨要一块物阜民丰的封地的?”辛励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道。   “此一时彼一时了, 我还是喜欢将璞石亲手雕琢成精美的玉器。”小十六抿唇笑道。   “以后有你忙的,先不要想那么多。”辛励没说允也没说不允。   小十六见兄长这是预备拖延他分封的事儿, 于是决定先发制人:“先说好,属于侄子的活儿我可不干。”   “你哪来的侄子?”辛励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头起身走了。   小十六怔怔的想,也是,跟他同一个父王的亲兄弟们,死的死,看破红尘的看破红尘,病的病,花天酒地的花天酒地,年幼的年幼,唯一一个正常的是个痴情种。   他哪来的侄子?!但此刻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   小十六心里迅速盘算着,恨不得立马身子恢复如初,他好去做接下来的事情。   蛮蛮开始陆陆续续的在小十六的柜子里发现暗刻四爪蟒纹的六合朝靴、龙首螭纹玉带钩等皇族之物,然而毫无意外都被小十六解释为戏装。   蛮蛮想了想,语重心长的劝道:“你哥不是还期待你考取功名吗?你如此留恋瓦舍梨园之事,他可就要生气了。”   小十六见时机成熟,开口道:“也不是贪玩啦,我一直窝在澄园养病也怪闷的,多亏你时时来陪我,我预备病好之后亲自排演一出戏请你看,这些家什不得备齐了?”   “什么戏?”蛮蛮好奇的问道。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小十六反而卖起了关子。   如此又过了一些时日,小十六终于不用时时泡药桶了,澄园里瞬间热闹了起来。   辛励不好玩乐之事,但前段时间一直怕小十六闷着,遂命教坊司搭了一个班子来澄园逗小十六开心,如今小十六身子大好了,正好可以陪小十六拍戏,拍的正是《皇孙入阵曲》这一段,讲的是辛励当年勇夺凉州之事。   锣鼓通天,旌旗如云,三尺戏台上热闹非凡。   小十六亲自换上戏袍,披甲上阵扮演他哥辛励,辛励在台下看得一阵眼角抽搐,不过他还是有意无意的将目光瞟向孟瑶华,见她一直神色淡淡的,心里不禁一凉。   她果然不喜欢原本的他,辛励紧了紧手中的折扇,眼底闪过一丝黯然的神色。   然而蛮蛮却看得十分兴高采烈,又拍掌又叫好!!   等小十六从戏台上下来,蛮蛮忙走过去给他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儿,两小只手牵手去后台卸妆。   小十六状似无意的问蛮蛮道:“刚刚我可威风?”   蛮蛮疯狂的点头:“小石榴最棒了!”   小十六闻言挺直了腰板,拍了拍胸膛道:“当今圣上是我的榜样。”   蛮蛮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了僵,她突然想起来这个当今圣上是她姐夫来着,而且连着两次将她阿姐撵出宫,心眼坏的很,不是什么好人,若小十六的榜样是他的话,那……那怎么能行!!好好的少年跟个负心汉学什么?!多晦气啊!   于是她郑重其事的拍了拍小十六的肩膀道:“石榴,你还是做自己吧,别随意将他人当做榜样。”   “嗯??为何?”小十六疑惑的问道,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蛮蛮怎么突然变了脸色,她果然不喜欢皇族吗?   蛮蛮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说道:“此乃秘辛,一般人我不告诉他。你听了也别到处去说。”   小十六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他竖起耳朵,仔细听蛮蛮说道:“我有个姐姐,当然不是澄园的这个姐姐了,是另外一个姐姐。”蛮蛮将孟瑶华的信息模糊了一下,继续说道,“先前被家人送进了宫里,然而两年内被那皇帝撵出来两次,可见当今圣上是个极为负心薄幸之人,古往今来那么多有情有义的英雄人物你不学,好好的学他作甚!”   小十六张了张嘴巴,嗫嚅了一下,仍旧哑口无言!蛮蛮说的这个姐姐,不就是孟放的妹妹嘛!那不就是他哥明媒正娶的中宫皇后嘛!也确实被他哥以奇奇怪怪的理由逐出宫两次!蛮蛮不喜欢皇帝的原因找到了!那她对其他皇族的态度呢?   思及此处,小十六继续试探着说道:“那助当今圣上反攻羌人的荣安郡王总是好的吧?”   蛮蛮摇了摇头道:“戏台之上都是好的,下了戏台就难说了,当年迫害我们落月族人的便有这荣安郡王的手笔,这些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啊,动动手指头就能让我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小十六叹了一口气问道:“如果这些辛氏皇族里有人不与落月城为敌呢?”   “那他一定活不久。”蛮蛮面带些许讥诮的说道,“而且这笔账七拐八拐的还是会算到我们落月城头上,真碰上这样的人,我们还是敬而远之吧,比如当年的永章太子。”   永章太子是辛励和小十六的生父。   小十六擦拭脸上粉彩的动作一顿,半面妆半面擦拭干净的素脸,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泾渭分明。   良久,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喟叹一声承诺道:“会有这样的人的,且能长长久久的活着。”   “哎,谁知道呢。”蛮蛮不甚在意的说道。   “如果有这样的人,你愿意喜欢他吗?”长久的沈默后,小十六突然开口问道。   有哪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不觊觎落月城圣蛊呢?不觊觎的都死了,觊觎的反而活了下来,辛氏皇族不都是这个样子吗?除非有对圣蛊不感兴趣的人将其取而代之,蛮蛮如是想。   她恍然回过神来,目光很认真的落在小十六身上,仔细打量了他半天,然后压低声音道:“我明白了,小石榴。”   小十六被她看得浑身发毛,他不自在的说道:“你明白什么了?”   “说了这么多,你……你们家不会是想……”她纠结的指了指小十六放在一旁的戏袍道,“取而代之吧!”他刚刚一直在旁敲侧击她对辛氏皇族的态度,肯定是有原因的,她想来想去只有这个推测最靠谱。   她打量过小十六房间里的那些物件,与真正的戏装还是有些区别的,平民百姓家里窝藏逾制的皇族用品,是何居心,一目了然啊!   小十六一怔,万万没想到这小姑娘年纪不大,想的倒是挺多!   见小十六一时间沉默住了,蛮蛮捏了捏衣角道:“放……放心吧!我不给你们说出去的,不过你们起事前能不能告诉我一声,我好提前跑回落月城!”   小十六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说道:“安心,天塌了有个子高的顶着呢,连累不到你。”   蛮蛮叉腰道:“好哇,你竟然变着法的嘲笑我矮!”   两小只瞬间打闹成一团,好不欢乐!   末了,蛮蛮悄悄离了小十六,摸到孟瑶华跟前,她神秘兮兮的单独将孟瑶华拉了出来说道:“阿姐,我觉得大事不妙了!”   “怎么了?”孟瑶华好奇的问道。   “阿姐,不瞒你说,我觉得金氏兄弟二人是极危险的人物。”蛮蛮信誓旦旦的说道。   “你这小丫头何出此言?”孟瑶华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头,有几分好笑的问道。   “我觉得他们在图谋不轨!”蛮蛮左右看了看,见没人靠近就又将声音压低了两分继续说道,“我在小石榴的房间里无意间发现了好几件逾制的东西,小石榴只说是戏装,我看着与寻常戏装又不大像。”   孟瑶华心里一紧,她低声问道:“可发现了龙袍之类的?”   蛮蛮摇了摇头道:“是四个爪的蟒袍。”   孟瑶华点了点头道:“那还好,那还好!”   “好什么呀,看小石榴唯他哥那个马首是瞻劲儿,那龙袍怎么也不会放在小石榴的房间里吧!”蛮蛮有理有据的说道。   孟瑶华一寻思,对呀!   “阿姐,要不咱们跑吧。”蛮蛮缓缓出声道。   孟瑶华抬头看了一眼澄园里富丽堂皇的装饰,心里蓦然化了一个魂儿,又想到兄长对金公子的恭敬态度,想那金公子也绝非凡品,金通辛,难道他的真实姓氏原本是辛?   大尚国姓就是辛!   若那金公子果真是天潢贵胄,看他平日里的吃穿用度倒也不奇怪,想到这里,孟瑶华拍了拍蛮蛮的手道:“你先别急,我来暗中探探澄园里到底有没有龙袍,等找到龙袍证据确凿之后,咱们立马跑路,不趟这浑水。”   自从女帝代辛之后,宗室皇位争夺颇为频繁,乱糟糟你方唱罢我登场,但凡是个姓辛的,总想过来分一杯羹,宗室谋反基本已成常态,他们兄弟若果然是辛氏子孙,有这样的心思倒也正常,只是她们不想跟着一起去送死啊!   待她打探清楚,若金氏兄弟果有谋反之心,她一定带着蛮蛮提前跑路。 第61章   小十六一脸挫败的找到辛励时, 辛励正在园中的凉亭里吹笛。   小十六小猫挠心似的,频频在他面前窜来跳去,不得闲。   辛励收了玉笛, 抬眸道:“何事如此焦躁?”   小十六一下子坐在他面前, 神色里很有几分郁卒:“蛮蛮貌似把我们兄弟二人当成乱臣贼子了!”   辛励手中的玉笛差点滑落, 他顿了顿说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小十六将自己刚刚与蛮蛮的对话,删繁就简的说了一遍给自己兄长听。   辛励老神在在的点了点头。   “哥, 你有什么要说的吗?”小十六问道。   “刚刚蛮蛮把蜜娘唤出去说悄悄话了。”辛励神色自若的说道。   “说什么?”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八成是要找咱们兄弟二人谋反的铁证。”辛励十拿九稳的说道。   “之后呢?”小十六生无可恋的问道。   “跑路啊, 留着陪咱们送死吗?”辛励凉凉的回道。   小十六:“……”   兄弟二人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   晚间用膳时, 孟瑶华主动屏退一众奴仆, 席间只剩她和辛励两个人。   孟瑶华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主动为他布起了菜, 而且边布菜边说道:“一日三餐,衣禄不缺, 已是人间极乐,安郎觉得呢?”   辛励好整以暇的睨了她一眼,知道她不喜欢当今圣上的真正原因,一时间亦不敢冲她表明自己的真实身份,心里很有几分不得劲儿, 这会儿她又怀疑他是不是要意图谋反,而且还突发如此感慨,是想劝他不要“误入歧途”?!   他弯唇一笑,故意跟她唱反调, 想要逗一逗她,于是回道:“我觉得大丈夫生于世间, 必定要做出一番伟业来才不算虚度光阴。”   孟瑶华为他斟酒的手一抖,香醇的美酒差点洒出杯子, 她放下银酒壶,温声试探道:“安郎觉得何等功业才算得上伟业?”   辛励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暗自笑了笑说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哦哦,原来是爬东岳啊!”孟瑶华反而开始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辛励摇了摇头道:“当然不是!我要……”他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她伸出的手指捂住了嘴。   她左右瞧了瞧,附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道:“你可知道今上是个什么样的人?”   辛励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他想听。   孟瑶华顿了顿,然后半真半假的说道:“我有个亲戚,曾经在宫里当差,说今上年纪轻轻却是个嗜杀成性、心狠手辣、睚眦必报之人,关键是他十分能打!你想啊,女帝登基后辛氏宗室不服气的大有人在,有谁能在女帝手里翻出花来?可他偏偏能把女帝逼退位,可见其心机手段,天下鲜少能有人与之争锋,旁人再有什么想法,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辛励眸中神色莫名,他淡淡点了点头附和道:“原来他竟是这般厉害的人物。”   “又狠又薄凉,谁比得过他啊!他就没有软肋,而你放心不下你弟弟,到时候他把你弟弟一捉,你不就干瞪眼着急嘛!”孟瑶华煞有介事的说道。   “他狠我也算有所耳闻,薄凉二字从何说起?”辛励垂眸看着她问道。   “我有个亲戚,曾入他后宫两年,无故被撵回娘家两次,你说他是不是薄凉!”孟瑶华想起这段往事来就牙根痒痒。   辛励神色莫测的看了她一眼评价道:“蜜娘家的亲戚可真多。”   “一般般啦。”孟瑶华摆了摆手说道,“主要是那位真的不好惹,谁犯到他手里都没有好下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这不是傻么。”她意有所指的看了他一眼,话语中暗含的意思非常明确,就是劝他不要作死。   辛励举杯仰头痛饮道:“这世上总有人要做武松吧。”   孟瑶华闻言心里七上八下的,她嘚吧嘚吧说了这么多,合着他是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安郎既有如此大志,我祝你好运。”说着,她夹了一箸竹笋放入口中食不知味的咀嚼着,神色十分木然,心底已经在暗暗谋划着要跑路了。   “若我果真要登临绝顶,蜜娘会陪我吗?”辛励安能不知她心里的小九九,但依旧将这句话问出了口。   孟瑶华瞬间尴尬的笑了笑道:“我一介山野女子,闲云野鹤的惯了,金丝笼不适合我。”   “嗯。”他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说道,“孟放已经决心要跟我干了。”   “什么?!”孟瑶华惊得站起身来!若说她刚刚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劝说,现在已经完完全全的身临其境,自觉代入反贼同伙阵营了。   “嗯,孟将军已然成了我的左膀右臂。”辛励继续说道。   孟瑶华哪里还吃得下饭去,她一晚上都寝食难安,辗转反侧,躺在软榻上来回烙饼!   “睡不着?”辛励声音有些低沉的问道。   事到如今,多大心才能睡着?!孟瑶华恨恨地踢了他一脚道:“你放了他不成吗?”   “他自愿的。”辛励继续火上浇油。   孟瑶华想不通了,她哥已然是齐国公世子了,富贵天成,为何还要想不开跟着这人谋反!   不行!她明日一定要找她哥来好好问问,一定要劝他改邪归正,哎,她哥好好的怎么就误入歧途了呢!   “既然睡不着,那我们就做些别的吧。”辛励捞过她来,轻声呢喃道。   孟瑶华深深看了他一眼,深觉可惜,多好看的人,真真是睡一晚少一晚了。   他却误会了她在想别人,潋滟的桃花眸子瞬间幽深,戾气横生,动作也随之一重。   “轻点儿,安郎。”她软声求饶道。   “娇气!”他轻拍了她的细腰一把,不知不觉的温柔了不少,他深深的打量了她平坦的小腹一眼,若是这里能给他孕育个孩儿该有多好啊,他一定把她疼成这世间最幸福的孩子。   孟瑶华伸手要抱他,他俯身靠了过去,她喘息着在他耳边问道:“安郎在想什么?”   “在想我们的乖乖女叫什么名字好听?”辛励如实回道。   孟瑶华一怔,他不是一直饮着避子汤的吗?怎么突然想孩子的事情?难不成他意图谋反,然后想提前留个种?!   想到这里,她摇了摇头道:“一直有喝避子汤的。”   “想想,想想也是好的。”辛励堵住她的嘴巴,不准她再说他不爱听的话。   辛励不提孩子的事儿,孟瑶华还没留意,她每天都给他喂解避子汤的药,这么多日子过去了,她的肚子怎么还没个动静?他是不是不行?!   不过,她很快就没有精力想别的了,全心全意应付起眼前之人的攻势来,或许是双方带给彼此的感觉太过美妙,长夜漫漫,很快红帐内又响起了吟哦声。   次日一清早,孟瑶华便起来命人去齐国公府给孟放传话,她要寻他问几句话。   孟放收到消息后,马不停蹄的赶来澄园。   孟瑶华悄悄将他拉到一处背人的地方,开门见山的问道:“澄园里住着的这一对兄弟可是姓辛?”   孟放目光闪了闪,但她定是知道了什么才会如此问,遂点了点头。   孟瑶华一副天塌了的模样,她开口问道:“你知道这俩兄弟意图谋反不?”   “啊?”孟放震惊的看着她,彻底整不会了,“谁告诉你的?”   “金公子亲口承认的。”孟瑶华有理有据的说道,“虽然我没在澄园找到他私藏的龙袍,但你想啊,他本姓辛,他的志向又是什么‘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这不是意图谋反是什么!”   “就这?”孟放回过神来问道。   “这还不够?”孟瑶华急道,“他说将你拉上了贼船,你已经成了他的左膀右臂!”   孟放面色一喜道:“他果真如此说?”   “果真如此!”孟瑶华郑重的点了点头,她皱着眉说道,“你怎么还有几分窃喜?这是杀头的罪过!”   孟放压了压疯狂翘起的嘴角,故作淡定的说道:“有吗?没有吧,放心,不会有事的。”陛下居然还有闲情逸致逗蜜娘,可见十六王爷的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他心情不错。   但关于陛下的身份,怎么只吐露了他姓辛,没说出具体的身份,这才让蜜娘误会了去?孟放想到这里,不禁安抚道:“没事儿的,金公子在故意逗你,陛下最近有意封禅泰山,或许将此重任交给了金公子,他才会如此说的。但他绝不可能谋反,你就放心吧。”   孟瑶华闻言愣愣的点了点头,他不去谋反最好不过了。   不过……金公子既有如此来历,她总觉得不够稳妥,虽然兄长再三保证那人不会造反,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   再者说,她一开始肯跟他好是因为他是商人之子,闹出再大的乱子来,齐国公府能够弹压的住,若他果真是大尚宗室的话,齐国公府行事必定会投鼠忌器,若有朝一日她跟他闹掰了,齐国公府也未必能护得了她。   他的身份太过贵重,她需要好好想想与他的关系了。   孟放刚想出澄园,便被辛励叫了过去,辛励抬头第一句话便是:“孟将军,你将你妹妹嫁人了吗?”   “啊?”孟放有几分摸不到头脑。   辛励淡淡的说:“沈家姐妹都因孟氏之事认为朕是个负心薄性之人,尤其是蜜娘,朕为此还不能向她表明真实身份,你回去速速将孟氏嫁了人,如此便不会有人从中作梗,屡次招她进宫,害得她的生活也不得安宁,朕亦无端背负莫须有的骂名。”   “哦。”孟放点了点头道,“臣知道了。”他是万万不敢说出“臣领旨”三个字的!!   辛励见状摆了摆手道:“去吧,等看上哪户人家的儿郎后,可到朕这里求一份赐婚圣旨以全体面,朕不是那么心胸狭隘之人。”   孟放抱拳道:“谢主隆恩。”他一言难尽的走出澄园,甚至还情不自禁的跺了跺脚!这都是什么事儿啊!憋了一口惊天秘密的他现在真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了。   算了,他们自己的身份自己去发现了,他就先不掺和了。 第62章   孟瑶华端坐在小轩窗前, 有一搭没一搭的梳着如云墨发,庭前榴花正浓,鸟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她心不在焉的想事情, 虽然前些日子得了兄长的保证, 那人不会起事, 不会造反,她依旧觉得忐忑不安的, 无他, 他的身份过于尊贵了。   她原先看重他商户之子的身份才和他好的, 这样最后就算借种生子事发, 齐国公府还可以为她周旋一二。若他是宗室,那就麻烦了, 齐国公府也护不了她。   万幸的是,他们之间还未珠胎暗结, 没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她现在抽身还来得及。   “在想什么?”他从外间走来,顺手接过她手中的梳子轻轻替她梳发。   她抬眸透过铜镜望着他道:“没什么,忙完了?”   辛励点了点头,复问道:“可是在澄园待的闷了?”   孟瑶华摇了摇头, 她准备将离开澄园的决定先跟蛮蛮通个气,让蛮蛮有个准备,而且她遗落在澄园的东西有些多,也需要一点点的往洛园搬, 为了打消他的疑心,她只好开口说道:“如今天气愈发炎热, 我暮春时候带来的衣物已然用不得,正盘算着让夏禾和桃枝收拾出来, 搬回洛园去。”   辛励闻言手下的动作一滞,好端端的搬运行李,他焉能不知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害怕了?”辛励放下桃木梳,双手扶住她的肩膀,让她看向他。   孟瑶华摇摇头睁眼说瞎话道:“没有。”   “那好端端的收拾箱子做什么?又不是明年用不到。”辛励潋滟的桃花眸子深深的看着她,情绪未明。   孟瑶华心内一惊,没想到他敏锐如斯,她只好故作镇定道:“明年自当置办新的衣物,这些自然是用不到的。”   “也对,或许明年就进宫做皇后了呢,这些确实用不着了。”辛励缓声说道。   谁知这一句话简直是往孟瑶华痛脚上踩,不仅踩,还来回碾压两下!险些令她粉身碎骨!   进宫做皇后这五个字对她来讲是天大的梦魇,是她终其一生都不愿回首的心酸往事,是一块无法愈合的疮痈。   她闻言随即变了脸色大怒道:“那我沈蜜娘可真是高攀不起,听了这句话都是要折寿的!”   辛励眸底闪过一丝晦暗之色,她果然要离开他了!   他不允的!   “你要做什么与我无关,亦不必告诉我,如今我们缘分已尽,好聚好散吧。”她手中随意绾起一个髻子,抬声吩咐道,“夏禾、桃枝进来收拾东西,我们立马回洛园。”   夏禾、桃枝应声推门而入,辛励扭头低声喝道:“出去!”   龙颜大怒岂是常人所能承受的住的。   他怒火焚心,杀人的心都有了。孟瑶华看了他一眼,示意两位侍女先出去。   房间里恢复安静,辛励看着她问道:“说,到底为何离开我?”   “落月城来信,我未婚夫醒了。”孟瑶华信口胡诌道。   辛励一下子愣住!他原以为她只是惧怕他起兵造反,怕受牵连,没想到是这个理由。   他猝不及防,所有的话语都堵在喉咙里,半晌才抿了抿嘴唇说道:“你的本命蛊并未完全恢复,如何回得去?”   “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家里长老来接,会没事的。”孟瑶华继续说道。   “你恐怕不知道吧,落月城外都是太皇太后的眼线,你猜你族但凡有一个长老出来,会落得什么下场?”辛励勾了勾唇角,然而眸中并无笑意,仍是一片萧瑟泠然。   “什么!”孟瑶华惊诧道,原来太皇太后已经找到落月城的新城址了吗?!那落月城如今的境地可以称得上是危如累卵了,圣蛊迟迟不肯苏醒,她亦不在城中,落月城如同一片肥肉被狼群窥伺。   本来她没打算在彻底恢复本命蛊前回落月城,如今她是不得不回去了!便是死也要死在落月城。   “你不要走,我替你周旋太皇太后。”辛励看着她凝重的脸色,安慰道。   孟瑶华坚定的摇了摇头道:“我不属于这里,亦不会永远在你身边。依你的身份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实在不必在我这棵歪脖树上吊死。”   “你怀疑是我在太皇太后面前搬弄口舌,以此来要挟你?”辛励难以置信的问道。   “难道不是吗?”孟瑶华愤愤不平的说道,依眼前之人的性子,他什么干不上来?!   辛励凄凉的笑了一下,万念俱灰的说道:“原来我在你心里竟是这等小人。”   孟瑶华强行把头扭到一旁,不去看他,院子里的石榴花开得像火一样,她的心却仿佛坠入了冰窟。   “不怕告诉你,若我对你们落月城有想法,落月城早就是我的囊中之物了,窥探?我从不做这么畏手畏脚之事。”辛励目光灼灼的看向她。   孟瑶华豁然看向他,并且觉得他说的十分有道理,亦不好再次刺激他,免得他真的一怒之下做出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来。   她的目光软了软,声音亦柔和了不少:“加个期限吧。”   “半年。”他淡淡说道,“太皇太后的身子估计撑不过半年了。”半年期限一过,他就将她接入宫中。   她摇了摇头道:“三个月!”太皇太后一薨,她会被太皇太后的遗旨再次召进宫的,她不能同意这个半年之期。   “五个月。”辛励讨价还价道。   “四个月!”不能再多了。   “好!”辛励终于松了口,“在这四个月内,我替你们落月城跟太皇太后周旋,你安心留在澄园。”   “那四个月之后呢,你万一要反悔了怎么办!”孟瑶华抬眸看着他,认真说道。   辛励气笑了!他到底在她眼里糟糕到何种地步了,让她如此防备他,不过他确实不打算放手,为了暂且安抚住她,他开口提议道:“立字据!”   最后找来孟放当中间人,孟放真是一言难尽的看着二人奋笔疾书,简直想捶墙挠地。   签字画押完毕,二人送走了孟放,孟瑶华看着手里的白纸黑字,皱眉道:“这于你来说也无甚好处,你图什么?”   他幽幽的看着她,沉默半晌后才开口说道:“我图什么你不知道?”   孟瑶华垂眸,继续装傻充愣。   他轻轻揽过她,低头吻了下去,然后伸手拔了她的发簪,如墨长发瞬间泼洒下来,床侧的红帐也被人放下。   “你说他醒来若是知道你此刻正躺在别的男人怀里,会怎样?”辛励附在她耳边低语道。   “……”孟瑶华不甘示弱的回怼道,“我们落月城并不在意这个,只要我与他成婚之后不这样就行,他是个很温柔的人,不像你只会蛮干。”   “喜欢温柔的?”他低声问道。   她装作没听见,故意不作答。   他手中的动作瞬间轻柔下来,似是将她奉若珍宝一般,万千珍重与呵护。   她难耐的扭了扭身子,示意他快些,谁知他依旧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徐徐图之,像一抹春风一样。   她心里一阵急躁,要将他按下去,她来主动,没成想这人看着劲瘦,却像一座山一样难以撼动。   知道她急了,他轻笑一声:“我比他温柔。”   孟瑶华:“……”她始知什么叫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他这该死的胜负欲!是要折磨死她吗?!   “快点!”她轻斥道。   一瞬间的狂风暴雨平地席卷而来,令她防不胜防,高亢的惊呼声脱口而出,却再无喘息的机会。   “慢点,安郎。”她像只小猫崽儿一样可怜兮兮的看着他,心里十分后悔,就不该激他的,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我好,还是他好?”辛励非得向她讨要个证明。   孟瑶华瞬间闭嘴,这个问题可不好答,若说子虚乌有的未婚夫好,今日她八成要交代在这里。   若说他好,他不得反驳一声:“既然还是我好,你那未婚夫还留着作甚?不要了吧。”   所以,她闭嘴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辛励如何肯饶了她,无论怎样都得要个结果!   孟瑶华无法,她眼泪汪汪的看着他说道:“这四个月你好。”   辛励:“……”这小娘子是要气煞他吗?   他不再留情面,直接将她欺负哭。   鹅梨帐中香袅袅,孟瑶华乖巧的窝在他怀里啜泣,娇娇软软的一团好不可爱!   他修长的手掌轻轻抚着她雪白的后背道:“这是我给你的快乐,一点儿也不丢脸,别哭了。”   她软塌塌的伸出两根手指来堵住他的嘴巴道:“你还说!你还说!不要脸!待会儿你换床单。”   “我换!”   “你亲自洗床单。”   “我洗。”   想起刚才之事,她仍觉面上滚烫,不太好意思见人了,窝在他的怀里不肯出来。   辛励好一番悉心安抚,他不表现的好些,她忘了他怎么办?!   孟瑶华心中暗叹:好端端的一个人,长得好,那……那事儿也做的漂亮,又会吹笛子,怎么就是个宗室呢。   她伸手摸了他的脸一把,颇为惋惜的摇了摇头。   “舍不得我?”辛励握住他的手轻声说道,“不妨你将我也带回落月城,我给你做小跟班。”   孟瑶华噗嗤一声笑了,她连连说道:“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为了防止他真的起这种心思,得想个万全之策才行! 第63章   四个月的功夫, 辛励用这四个月暂且稳住孟瑶华,孟瑶华又何尝不是用这四个月的功夫暂且稳住他。   该跑路还是要跑路!   温柔乡都是英雄冢,孟瑶华很明白这个道理, 她不能过度沉浸于此, 于她百害而无一利。   她有预感他在故意拖延时间, 到时候不知会想出什么招来绊住自己,如何好聚好散成了她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孟瑶华觉得他迟迟不肯放手, 倒不是多留恋自己, 八成还是自己跟阿妧很像, 自己替他找到阿妧不就成了嘛!   这样的话, 他肯定就能放过自己了呀。   思及此处,孟瑶华说干就干!   但有关阿妧的详细信息, 她知道的太少了,如果贸然套他的话, 依他的敏锐说不定会反被他将一军,她仔细想了想,决定从小十六入手,这是他最亲的弟弟,当是知道不少内幕的。   于是, 在一个辛励不在澄园的时候,孟瑶华借着给小十六换药的空档,状似无意的提起了辛励的眼疾。   孟瑶华惋惜的叹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若是能找到阿妧姑娘就好了。”   “教习娘子为何如此说?”小十六疑惑的问道。   孟瑶华伸出一双手比了比说道:“你哥如今能分辨出来的颜色用手就能数的过来, 而且还时灵时不灵的,这种情况已经停滞了好长时间, 没有任何进展,如今我想着若是阿妧姑娘刺激他一下, 没准儿他的眼睛就能恢复如初。”   小十六将信将疑的问道:“真的吗?”   “那还有假!”孟瑶华连忙点头道。   小十六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为何教习娘子明知道阿妧是谁,还不忌讳?连一般女子那种争风吃醋的心都没有,难道说教习娘子在故意试探什么,才用兄长眼疾做幌子,其实她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凝眉略一思索,然后问道:“为何教习娘子不问问阿兄?关于阿妧姑娘的事儿,他最清楚明白不过了。”   孟瑶华连忙摆了摆手道:“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小十六叹了一口气道:“那教习娘子恐怕要失望了,阿妧姑娘已离世。”   “啊?原来如此。”孟瑶华沮丧的说道,“那可就难办了。”   小十六道:“从数十米的悬崖跌下去,涯底的清涧里一片血肉模糊,太残忍了,教习娘子可不可以换个治疗法子,别再提阿妧姑娘的事儿了。”   孟瑶华一滞,不知为何,心头没来由的一阵心慌,她点了点头,绕过这个话题。   既然借由阿妧姑娘来脱身的法子行不通,她只好另择他法。   她回到枕月轩,推窗看着庭中开得喧哗热闹至极的石榴花,心里闷闷的,还有什么办法可想呢?   一个月后,反而是孟放先找上了她。   “蜜娘,祖母要办七十大寿,父亲命我到时候来接你回去热闹热闹。”孟放说道。   孟瑶华眼睛亮了一下,说的也是,她现在的身份是废后,祖母过大寿,她安能不在家?!或许这就是转机也说不定!   她开开心心的应允了,并打算到时候带着蛮蛮一同前往齐国公府。   晚膳的时候,她跟辛励商量这事儿,辛励顿了顿道:“说来我跟齐国公父子也有几分交情,到时候我陪你一道过去给孟老夫人贺寿。”   孟瑶华闻言惊得三佛出世,五佛升天!等她祖母大寿的那天,肯定会宾客盈门的,到时候她与他一同出现在齐国公府,那就热闹了!   她废后,他宗室,他们搅合在了一起,好像有些不太好,当然她们落月城没有这样的规矩,但在中原不大行,甚至能连累了家中待嫁姑娘的名声,她和他私底下悄悄的就行,不必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   况且,还有不到三个月的功夫就各桥归桥,路归路,没必要,完全没必要这样。   而且,狗皇帝虽然一向不喜欢她,但也是个要脸要面的人吧,他八成不能容忍这种行为,说不定一气之下会做出什么来!   她不脸大,可万一宗室因她再经一番波折,对谁都没有好处。   所以,她是万万不能让他发现她的真实身份的。   思及此处,她十分窘迫的看了他一眼,遗憾的说道:“可惜,寿宴是在长安的齐国公府办,你怕是腾不出功夫来的。”   辛励眉头一拧,迅速盘算了一下当前政务,能不能给他腾出半个月的功夫来。   孟瑶华见他真有意要陪她一起去,她连忙迅速摇了摇头道:“我只是在孟老夫人跟前过个场儿,立马就回来了,绝不耽搁。你的事情那么忙,倒不必特意挤出时间陪我走这一趟,我这心里也不安宁。”   辛励深深的看着她,揭穿道:“你不愿与我同去?”   孟瑶华连连摇头道:“没有的事儿,只是我们一道出现确实不好。”   “想要个名分?”辛励抹掉她唇畔的一点细渣,温声问道。   孟瑶华惊得差点从兀子上跌落下来,她急忙反驳道:“当然不是!你别乱讲!”   辛励看她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属实被逗乐了。   他说:“我们一道回长安,到时候各自拜寿,旁人看不出来的,你亦不会被人说闲话。”   孟瑶华想了想,还是觉得风险太大,他就不能离她远点吗?!做什么她到哪儿他都得跟着,生怕她一言不合就跑了一样。   “要么,我们一道回长安,要么,你把蛮蛮留下,然后再将我们约定的期限延长一个月。”辛励给了她两个选择。   她有的选吗?只能是前者了,幸好他答应不一起出现在众人面前,操作得宜的话倒也可以蒙混过关的。   却说洛阳紫微城里,太皇太后早已恢复了供药,只是她的病是陈年旧疴了,若迟迟得不到圣蛊滋养,恐怕危矣。   小十六的毒被人解开了,皇帝还是一个劲儿的喜欢往宫外跑,看来他看中的那个洛园之主不仅是蛊人,十有八九还是个蛊医,他的运气倒很好,数次都能逢凶化吉,这难道就是传说中那虚无缥缈的天子之气?   不,她从来不信气运之说。   她气定神闲的看了一眼殿中站着的心腹道:“还没找出进入落月城的办法吗?”   心腹面有愧色的摇了摇头,他迅速抬眸看了太皇太后一眼,而后又快速的低下头去,献媚道:“但这次也不是毫无收获的,听南疆人说蛊是分等级的,第一等是圣蛊,已沉睡数年,至今都没人能唤醒。第二便是医蛊,在南疆医蛊有半个圣蛊之称,掌持医蛊的人在落月城相当于一族长老,绝非寻常蛊人可以比拟的。”   他继续说道:“若与陛下有染的蛊女确实是蛊医的话,我们不妨捉住她,利用她来叫开落月城的大门。”   “谈何容易?”太皇太后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你没见澄园的防备里三层外三层的吗?”   那人又说道:“无妨,听说陛下在安排车架想要返回长安一趟,这便是我们的机会。”   “太过草率。”太皇太后否定道,“他的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凡物他可以丢弃不要,你去地上捡走,这个无妨。若是想从他手里夺个什么东西,难如登天。”   “主子的意思是?”心腹拱手问道。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太皇太后缓声道,“他先前不是喜欢一个民间女子吗?你们速速去北疆打探打探,那女子长什么模样。”   心腹疑惑的看着太皇太后,不太明白她此言何意。   太皇太后叹了一口气道:“以假乱真。”   心腹转眸略一思量道:“主子圣明!”说着脚底生风便退下办事去了,只要陛下对那蛊女失了兴趣,自己再抓她岂不是易如反掌,只是这次行事要仔细,切莫露出什么马脚才是。   澄园里   孟瑶华在为给祖母送什么寿礼犯愁,中原的姑娘是会绣些百寿图或者佛经什么的,或者写寿字画寿图什么的,这些她都不太擅长!其中唯一还算拿手点的要属绣活儿了,但她一拿针就想起刻薄的狗皇帝来,非得侮辱她小家子气,给她凭添了一丝阴影,她亦没什么心情再继续绣下去了。   平心而论,祖母待她还算可以,在这种事上她不愿随意敷衍。   辛励见她这几日心事重重的,一问知她因贺寿礼的事情犯难,不由提议道:“贺寿礼不过是份心意罢了,老人不会计较那么多的,你擅长医术,老人素日里难免有个失眠心烦的时候,你不妨做个药枕当做寿礼。”   孟瑶华脑海里灵光一闪,觉得辛励此计十分可行!她眨了眨眼道:“可还是要绣枕面的啊。”   “我近日新得了一块上好的玉料,用来做成玉枕再合适不过了。”辛励提议道。   孟瑶眨眨眼问道:“多少钱?我买。”   “黄金有价,玉无价。”辛励从容道,“不过,我有一株南边来的奇花,可洛阳的园丁大多是北人,不太会照顾它,好好的一株花越养越蔫,你不妨替我养养它。就算是你的买玉钱了。”   孟瑶华听得两眼放光,点点头说道:“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日子一天天的溜走,离孟老夫人过寿的日子越来越近,一行人预备从洛阳出发,前往长安。 第64章   孟瑶华望着冗长的车驾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悄悄将自家兄长拉至一旁道:“阿兄,怎么这么大的阵仗,太夸张了吧。”   孟放笑了笑指了指前面的紫骝马道:“不独有你, 还有金公子。”   孟瑶华点了点头, 她就说也不能单独为了她搞这么大阵仗, 若是按宗室的出行规格来看,这还算低调的。   孟瑶华咂舌, 转头问夏禾道:“蛮蛮呢?”   “被十六公子带着去前面骑马了。”夏禾笑意盈盈的回道。   孟瑶华登车, 一行人这才启程出发。   草木扶疏, 然而沿途早被孟放带着近卫营的人勘探了好几遍, 以防刺客偷袭,便是山里便于伏击的地方, 也都提前布了辛励的人。   小十六与蛮蛮并肩骑马,忽而蛮蛮扬鞭指着远处的奇峰峻石道:“小石榴, 怎的那处山与别处格外不同,要更……”她一时想不到合适的汉词来形容。   小十六顺着她的马鞭看过去道:“眼力不错嘛,我跟你讲我们中原有一句话叫‘山不在高,有仙则灵’,你别看它似乎不如别的山峰气势恢宏, 可确是实打实的神仙洞府。”   蛮蛮明显不信!   小十六煞有介事的说道:“你常玩的那只皮影齐天大圣,就是在那座山头成圣的。”   蛮蛮惊讶的张大嘴巴。   小十六挺了挺脊背道:“今夜我们宿在三乡驿,在三乡驿的城墙上可以将此山风景尽收眼底。”   果不其然,快到黄昏的时候, 大队人马驻在了三乡驿。   小十六下马便牵着蛮蛮的手去爬三乡驿的城头,两小只骑了一天的马, 此刻倒也不嫌累。   没过一会儿,驿馆的管事领着馆里的小幺们将孟放等人的马俱都牵至了驿馆西侧的马厩里。   孟放不解道:“我们只住一晚, 在东侧马厩岂不方便?”   驿馆管事摆了摆手道:“客官有所不知,三乡驿的驿马前不久才沾染了瘟病,这才恢复没多久,怕带累了客官们的马,这才做如此安排。”   有别的客人抱怨道:“明明西侧马厩更安静些,你们怎么将病马放东边?不放西边将养?”   “给马看病的小神医说东边宽敞,通风,更利于恢复。抱歉了各位客官,诸位何时出行告诉小老儿一声,小老儿提前将马备好,耽误不了各位客官的要紧事。”驿馆管事拱手作揖致歉道。   众人摆摆手,脾气好的就这么过去了,脾气暴躁的难免随口抱怨一句:“哪门子的神医?真真是麻烦。”   “这位客官……”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回头去看,无他,人们只是很难理解一道声音是怎么做到既好听又难听的。   孟瑶华正站在辛励身侧,她闻言也抬头望了过去,总觉得这道声音有那么一丝丝的耳熟。   众人让出一条狭窄的通道,有个年纪不大的姑娘从驿馆门口通过这条通道走了过来,出现在众人面前。   众人神色变了变,盖因这女子的脸颊上有道深可见骨的疤痕,奇丑无比,面对众人的打量她浑不在意,面上一派从容淡定道:“驿馆分厩看管马匹的建议是我出的,三乡驿是洛阳府的大驿,官差往来频繁,若不及时止住瘟病,恐会耽搁了大事,还望诸位能够担待些。”她的声音清丽中透着让人难以忍受的沙哑,仿佛嗓子坏了一样。   孟放抱臂看了这医女一眼,又不经意的抬头看了看自家妹妹,他总觉得这医女的声音有点像蜜娘。   正当孟放出神之际,这医女抱拳道:“我叫阿妧,请诸位多多指教。”   什么?阿妧?!   孟瑶华闻言扭头打量了身侧之人一眼,却见辛励并没有回望她,而是怔怔的看着那个名叫阿妧的医女。   就在阿妧安抚好众人,抬脚往外走的那一刻,辛励迅速跟了过去。   孟瑶华默然看着这一切,心脏仿佛被蜇了一下,开始丝丝落落的泛起疼痛。   孟放阔步走到她面前问道:“蜜娘,这是什么情况?”   孟瑶华摇了摇头道:“不清楚,阿兄,我先回房了。”说着,她带着夏禾和桃枝回了驿馆给安排出的上房。   她手中的锦帕被攥出了一道道的印子,难怪他会被她的歌声吸引,在看到她的第一面就笃定自己认错了人,原来真正的阿妧脸上是有一道疤痕在的,她没有。   感受到自家主子心情不大好,夏禾小声道:“主子……”   “我没事。”孟瑶华深吸了一口气,心道:也算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了,真正的缘分是拆不开的,兜兜转转总会遇见。也罢,这样正好,亦如了自己的意。   他的阿妧出现了,他该放过自己了吧。   虽然她心里是这样想的,但到底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痛快,不过很刻意的被她忽略过去了,她心里默念:天底下只有落月城和本命蛊最重要,其他的皆不重要,皆是过眼云烟。   离四个月的期限,其实也没多长时间了,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辛励一宿未归,她榻边的被褥一片冰冷,她张开眼睛又眯了眯,勾了勾嘴角,浑然不在意,亦没有向他的人打探一句他的去向。   在驿馆用过早膳之后,孟放命人准备车與继续赶路,他挠了挠头说道:“金家兄弟还有要事在身,要我们继续赶路,他们办完事会及时追上来的。”   “哦。”孟瑶华淡淡的答了一句,无可无不可的点了点头继续说道,“那走吧。”   “蜜娘……”孟放眼看她兴致不高的模样,有些担心,刚欲说些什么,便被孟瑶华打断道,“快些赶路吧,寿宴赶不及的话,仔细老寿星锤你。”   她并未提及那人一个字,怎么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心里在惦记着他?可笑,不过是段露水情缘罢了,有什么可往心里去的。   等孟瑶华等人全部离开驿馆之后,辛励出现在了三乡驿的城墙上,他低声问身侧的暗卫道:“一天一宿,她愣是没问过我?”   暗卫摇了摇头回禀道:“没有。”   “也没有找过我?”辛励不死心的问道。   “回禀主子,亦没有。”暗卫低声说道。   辛励挥了挥手道:“下去吧。”他望着长如龙的车队渐渐远去,神情萧索。   直到孟瑶华等人赶到长安时,辛励也没有追上他们。   孟瑶华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也冰封了。   寿宴要后天才开始,孟瑶华进了自己的揽月轩休整一番后,便去了春晖堂那边给祖母问安。   人逢喜事精神爽,孟老夫人神采奕奕的拉着孟瑶华的手道:“这次回来,气色比之前好了不少,可见洛阳风土养人,你这样年纪轻轻的,多到处走走转转也是好的。”   孟瑶华笑道:“祖母说的是。”   孟大夫人听到“洛阳”两个字,一直素淡的神色有几分龟裂,她佯作饮茶,拿起茶杯低头轻轻拨弄了茶盖一番,遮掩了过去。   孟三夫人见状,几不可察的轻哼一声,理了理鬓发,眼神中很有几分轻蔑的意味,心道:此刻知道无地自容了,在洛阳与那穷酸书生花前月下吟诗作对的时候不是挺有能耐的吗?就这么个人居然能当上孟家宗妇,她心里十分气恼。   孟二夫人一直是透明老好人的模样,听见了只当没听见,看见了只当没看见。她的女儿孟四姑娘孟瑶笙倒是个活泼的,此刻正倚在孟放怀里问东问西,直言自己下次也要跟着哥哥姐姐去洛阳玩。   午后,孟怀鸣将孟瑶华叫到了自己的书房里,他开门见山的问道:“蜜娘,你的本命蛊恢复的怎么样了?”   孟瑶华叹了一口气道:“还是只差最后一点点,迟迟恢复不了。”   “急不得,慢慢来。”孟怀鸣安慰道。   “爹,我想回落月城了。”孟瑶华轻声说道,“那金公子说太皇太后的人一直守在落月城附近,我这心里实在是放心不下。”   “你的本命蛊没有完全恢复,此时回去十分冒险。”孟怀鸣叹道,“为父听说那金公子对你很是不错……”   “逢场作戏罢了。”孟瑶华冷声说道,“我与他不过是各取所需,没有别的。”   说到这里,她认真的看着父亲说道:“本来还想请父亲出手帮我摆脱他,不过现在看来应当是不用了,他的心上人出现了,我亦到了该退场的时候,本命蛊迟迟恢复不了,大概是天意吧,强求不得,日后只要用心将养,想也不会出什么差错,只是太皇太后安插在落月城附近的眼线,着实令我心忧。”   孟怀鸣背着手在书房中轻轻踱步道:“无妨,万事有为父呢。”   孟瑶华点了点头,又与父亲闲聊了些寿宴相关的事宜,这才告退。   到了寿宴这天,孟瑶华起了个大早,她特意穿了件水红色的华丽裙衫,看起来喜气洋洋的,梳妆妥当之后便来到春晖堂给祖母问安。   春晖堂十分宽敞,府中女眷和有头有脸的仆妇们愣是把春晖堂填的满满当当,一群人围在孟老夫人身边给今天的老寿星梳妆打扮,有挂香囊的,有披云肩的,还有往头上插发钗的,每个人口中都说着应景的吉祥话,把孟老夫人哄得开怀大笑。   孟老夫人被众人搀扶着去前堂接受拜寿礼,先是孟家宗族里先老国公爷的族弟们,再是孟怀鸣的同辈们,然后是孟放兄妹等人,渐次拜寿。   等到呈寿礼的时候,亦是五花八门,孟放呈了一件千年松树根雕成的百子贺寿盆景,引得众人齐齐喝彩。   众人将目光投向了孟瑶华,孟瑶华身份极为特殊,境遇也十分跌宕起伏,众人好奇她会拿出怎样的贺礼来。   只见孟瑶华不慌不忙,命人呈上一只半臂长的玉枕,美玉无瑕泛着莹白的光芒,众人齐齐愣了,竟是白玉中的极品羊脂玉,寻常人家得一块手指肚般大小的羊脂玉已是难得,而这么大块的羊脂玉绝大多数人还是头一次见。   有见识的人已辨认出这块玉与西域贡到宫中的那块羊脂玉极为相似,但又一联想孟瑶华的身份,倒也合理。   孟瑶华将玉枕抱于手中,详细说了这个玉枕的妙用之处,孟老夫人笑呵呵的夸赞道:“还是瑶华最贴心,论起来百个不及她一个,好好好。”   众人正有说有笑着,突然有绯衣使登门道:“天子圣驾将至,众人迎候。” 第65章   热闹的内室蓦然一静, 落针可闻,众人纷纷起座面北而拜道:“遵旨。”   绯衣使走后,众人的目光若有似无的落在孟瑶华身上, 心中却暗自揣摩开来, 不懂陛下此举何意?   若说他是冲着孟瑶华来的吧, 见孟瑶华也一副十分意外的模样,若说他是冲着齐国公府来的吧, 孟老夫人不是第一次过寿了, 以往陛下可从来没凑过这份热闹。   齐国公府孟家不仅是世家勋贵, 孟怀鸣更是手握实权的宰执之臣, 孟放又得宫中近卫统领之职,虽然孟瑶华被逐出宫两次, 但仔细一看孟家并未失了圣宠,由此来给孟老夫人贺寿的人络绎不绝, 其中不乏身份贵重之人。   但任谁都没料到,陛下会亲临孟府!   由绯衣使前来通告到圣驾真正亲临少说也有两个时辰的空挡,按道理来讲,这一时间内孟府上上下下有诰命或官职在身的,皆按品级穿上朝服站在孟府门前迎驾。   但绯衣使又传圣谕道:“念及孟老夫人年事已高, 今日又是孟老夫人的喜日子,不必在意这些虚礼,朕讨杯寿酒沾沾老寿星的寿气即可,众人如常。”   饶是如此, 孟家依旧全阵以待,礼不可废。   如今最心急的就是孟怀鸣父子!!   这可怎么办呀, 纸里马上就要包不住火了。   孟放实在想不通陛下大张旗鼓的来孟府到底所为何事?!若蜜娘知道金公子就是当今圣上,不得气炸了!肯定认为他与阿爹合伙哄骗她!要拿她讨好圣上, 而且还是不择手段的那种!   孟放一个头两个大,在孟怀鸣的书房急得直打转。   “放儿,依你之见蜜娘和陛下私下里相处到底如何?”孟怀鸣面色沉沉的问道。   “依孩儿之见,陛下对蜜娘倒有几分真心。”孟放如实答道,而且将二人相处的日常简明扼要的说了一番。   孟怀鸣闻言叹息道:“依为父来看,陛下明知蜜娘在孟府,还要如此大张旗鼓的摆驾孟府,他这分明是要摆明身份,存了强纳蜜娘为妃的心。”   孟放瞠目结舌道:“那……那蜜娘那边……”   “蜜娘已存了回落月城的心思。”孟怀鸣低声道,“更何况她的本命蛊迟迟恢复不好,兴许是有别的机缘也不一定。”   孟放神色一凛,拱手问道:“父亲的意思是?”   “既然蜜娘已经出宫,她又没有回宫的心思,她待陛下亦无什么情分……这样,你去问问蜜娘愿不愿再见金公子一面?”孟怀鸣说道。   孟放没有多问,走出书房扭头来到了揽月轩。   孟瑶华看着面前摊开的繁丽宫装,她伸手摸了摸,每幅裙摆上都织有金丝线,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流金般的光芒。   不喜欢,她还是不喜欢这样,不喜欢这于天下女人来说最华贵的衣裙,不喜欢这金箍玉带的束缚,亦不喜欢寂静冷清的宫室。   “主子,让奴婢伺候您更衣吧。”夏禾和桃枝见她看着这身华服发愣,不由说道。   孟瑶华摇了摇头道:“我如今的身份哪里配得上它啊,收起来吧。”   “可陛下马上就要来了。”夏禾和桃枝提醒道。   与她何干呢,孟瑶华心中暗道,她见夏禾与桃枝看着这些衣物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禁笑道,“陛下前来是给祖母贺寿来了,我如何无关紧要。”   “可老夫人说……”   孟瑶华扬唇一笑,明媚如三月的春光,她摆了摆手说道:“放心吧,祖母那里我自有说道。”   皇帝前来祝寿,是多大的体面啊,孟老夫人虽然有些紧张,但更多的是开心,她拉着孟瑶华的手劝道:“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哪有隔夜的仇,陛下万乘之尊肯前来孟家祝寿,不过是个幌子罢了,你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到时候往他身边一站,和和美美的,保证羡煞旁人,去吧,快下去梳妆。”   孟瑶华叹了一口气,心中暗想:他前来孟府祝寿就不能是他抽风了吗?!想起一出来是一出,好好的一个寿宴被他搅合的不成样子。   与孟瑶华这种消极怠工不同的是,孟三夫人房里倒是十分热闹。   孟三姑娘看着丫鬟们翻出来的那种花里胡哨的衣裙,眼角一阵抽搐,说什么也不肯穿。   孟三夫人好说歹说道:“陛下前来孟府为老夫人贺寿,此乃天赐良机,莫说咱们孟家的姑娘,便是前来贺寿的世交之女,有几个肯提前离席的?都吩咐下人回家取衣物前来。铆足劲儿,削尖了脑袋要往陛下跟前凑,偏偏你这个傻子要往后躲。”   “可……可陛下是二姐姐的夫婿呀。”孟三姑娘红着脸道。   “呸!一只上不得台面的野鸡罢了,还真拿自己是金凤凰?”孟三夫人眼中的轻视之色毫不掩饰,见女儿变了脸色,她不禁软和了一下态度说道:“娥皇女英乃后妃佳话,她不得帝宠不意味着你也不行,前朝还有姑侄共侍一夫的呢,姐妹算什么?况且你好端端的一门亲事因她的恶名声吹了,如今再找合适的也难,当今陛下年少有为,不比那裴家儿郎强多了。须知这天底下祸兮福之所倚的道理,你莫要这么不情愿的,白白的错过了这桩好姻缘。”   “可是……”孟三姑娘嘟着嘴还想反驳两句,便被她娘命人按着她上妆了。   她费了好大力气道:“我不穿这条裙子,闪来闪去的晃的人眼睛疼,宫里又不缺琉璃瓶子,我做什么把这些穿在身上,怪累人的。”   “你懂什么?大红织金云锦是宫里才有的式样,孟瑶华必穿无疑,娘将压箱底的流光锦拿出来方才可匹敌一二,你这孩子怎么如此不识货?”孟三夫人絮絮叨叨的说道,“万幸,咱们孟家成了人的姑娘就你们两个,到时候你紧紧站在你祖母身旁便可,打扮的鲜鲜亮亮的,哪个男人看了不喜欢?!”   面对亲娘的积极乐观,孟三姑娘暗地里摇了摇头,心说:跟二姐姐比貌美,疯了吗?天下女子,谁能俊的过二姐姐呢?再过度打扮就是自取其辱了,母女两在房间里吵吵闹闹,互相妥协,终于收拾完毕。   孟三姑娘站在孟老夫人面前时,孟老夫人一愣然而目光若有似无的扫了孟三夫人一眼,不置可否。   孟老夫人见家里该到的都站在了堂前,只不见孟放与孟瑶华兄妹二人,不禁开口问道:“放儿与瑶华呢?”   孟老夫人的贴身大丫鬟倚翠忙道:“刚刚奴婢去揽月轩时正好碰到了大公子,想必二位主子马上就来了。”   没错,孟放是在揽月轩!但蜜娘不是马上就要去春晖堂了,她是马上要跑了!   就当他问出:“蜜娘,你要不要见金公子一面?”   孟瑶华摆摆手道:“我现在焦头烂额的,哪有空见他?哥,你去春晖堂时跟祖母说一声,就说我一时贪杯上了酒劲儿,唯恐御前失仪就不去迎驾了。”   “啊?万一陛下问起你来怎么办?”孟放说道。   “他不会问,放心吧,况且宴席上那么多姑娘在,他辨的清哪个是哪个吗?”孟瑶华信誓旦旦的说道。   孟放一脸心事的回到了春晖堂,孟老夫人道:“你妹妹呢?”   孟放将孟瑶华的话附在孟老夫人耳边复述了一遍,孟老夫人只以为她脸皮薄不肯来,欲让身边的倚翠再去请她一次,却见门外的小厮道:“禀老夫人,陛下的御辇到了朱雀大街了!”   朱雀大街离孟府也就片刻功夫的路程,孟老夫人顾不上别的,随即率领孟府上下去大门外迎驾。   没过一会儿,辛励的御辇停在孟府大门外,孟府上上下下哗啦啦的跪了一地,山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辛励对众人说道,他下了御辇向前一步将孟老夫人搀扶起来,“老寿星不必多礼,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他抬眸略扫了一眼,见搀扶着孟老夫人的是个年轻女子,但并未束起妇人发髻,当是个未出嫁的姑娘,他不好再看直接略了过去,而在场的每位大臣身边都跟了一位适嫁的女娇娥。   辛励:“……”   他耐心将准备的贺礼命人捧来递到孟老夫人手里,孟老夫人又是携众人谢主隆恩一通跪。   辛励仔细的看了半晌,仍是没有发现蜜娘,他不禁暗暗疑惑,寻了个饮茶的空闲,他将孟放招至面前道:“蜜娘呢,朕怎么没看到她?”   孟放简直要跪了!这就是蜜娘说的陛下不会问起她?陛下是上来就问她呀?!   他突然一顿,头脑清明了,陛下问沈蜜娘确实不关孟瑶华的事儿。   他抱了抱拳,低声说道:“回禀陛下,蜜娘放下寿礼就走了,此刻差不多已经上了官道。”完蛋了!他的欺君之罪又添了一条!   辛励讶异的问道:“走了?这么快?”后来他又反应过来,孟府这种门第想必规矩极多,人员庞杂,难免有踩高捧低之人,她只是和孟府沾点亲故,人生地不熟的,难免待不惯,早走也正常。   蜜娘不在,他在此处待着也无趣,他原本是想借此机会亮明身份,直接将她接入宫里的,没想到她跑的倒快,天意吗?   孟老夫人见陛下已经到了,她今天说什么也得让孟瑶华跟他见上面,于是她招来倚翠道:“再去揽月轩催催,看看瑶华醒酒了没?无论如何,必须将她扶来面圣。”   “是!”倚翠领命退下了。 第66章   孟瑶华在揽月轩小憩, 她命人在揽月轩门外看着,皇上千载难逢摆驾孟府,孟老夫人必不会让她错过这个面圣的好机会的。   到时候, 那么多王公大臣在场, 皇上骑虎难下, 无论是顾及皇家颜面还是孟府的颜面,皇上十有八九会接她回宫。   然而, 她这次一旦回宫恐怕就再也出不来了, 她也永远回不到落月城去!   所以, 她今天无论如何都不能见到皇上, 只要他们不见面,互相揣着明白装糊涂, 将这件事囫囵过去,依皇上对她的厌恶程度来看, 他是不会主动提她的,只要祖母和父亲他们别提,他八成还想不起世上还有她这么号人,那么她就暂且回不了宫的。   退一步讲,自己拒绝面圣, 在皇上看来自己是在拿乔拿派,使小性子,不够大气,他心里对自己的厌恶肯定会更上一层楼, 说不定一气之下会甩袖子走人。   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孟瑶华躲在内室换了一套男子行装,同时也命蛮蛮、夏禾和桃枝换了男装, 只要外面的人一报:“老夫人的人来了。”她就立马从揽月轩的后门翻墙出府,等狗皇帝走了她再回来, 哪怕事后被祖母责罚,她也认了,反正打死她她都不想再回宫去。   没成想,快到她的房间门口了,揽月轩的人才急吼吼的提声说道:“主子,倚翠姐姐来接你去前院了!”   孟瑶华一惊,夏禾和桃枝也慌了手脚。   还好,她留有后手!   她与蛮蛮、夏禾桃枝躲入内室的碧纱橱,然后让屋子里的小丫鬟说她已接到南边的急报,那边发生了十万火急的事,她暂时回去了,等处理完之后再来向祖母谢罪。   倚翠抬头在屋子里略扫了一眼,虽然她是老夫人跟前的一等大丫鬟,但这里到底是主子的房间,断没有她去搜来搜去的道理,她见厅内空空的,室内也空空的,心里不禁有几分着急。   正当她无可奈何之际,前院传来陛下要起驾回宫的消息。   孟瑶华躲在碧纱橱内,心里顿觉一松,还好还好,总算是逃过去一劫。   孟府前院,辛励没有见到蜜娘,很是遗憾,然而孟放说她放下寿礼回了洛阳,令他担心不已。   他之所以大张旗鼓的来孟府贺寿,确实存了要接她进宫的想法,但也是有不得已的原因的。   有人在三乡驿放烟雾弹,不过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好对蜜娘下手,幕后之人是谁不得而知,除了他的皇祖母谁还会做这样的事?!   听说蜜娘已经独自返回洛阳,他哪里还坐得住?!就怕她途中遇险!!所以连忙摆驾回宫,然后再快马加鞭去追她。   辛励和孟放走在前面,孟老夫人和孟怀鸣落后几步。   “她带了多少人马走?”辛励面色有些凝重,压低声音问道。   “还是之前从洛阳带回来的原班人马。”孟放继续胡扯道。   “速速增派人手去追上她。”辛励急道。   孟放神色一凛,忙道:“是!”   孟老夫人见辛励的身影越走越远,孟瑶华迟迟不肯现身,她急得握住孟怀鸣的手道:“瑶华怎么回事?陛下好不容易来了,她怎么反倒躲起来了?”   孟怀鸣安抚道:“娘,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就放宽心由着他们去吧,差不了。”   “差不了什么?你没见陛下面色不豫,对她不闻不问的,我看着十分不妙,莫非陛下心里还在怄着气?”孟老夫人猜测道。   “没有的事儿,陛下不是这种会将儿女情长摆到台面上来说的人。”孟怀鸣在一侧耐心解释道。   “不行,今天我就是豁出这张老脸去,也得在陛下跟前提一提瑶华。”孟老夫人攥了孟怀鸣的手腕一把,咬咬牙下定决心道。   孟怀鸣心里一惊,急忙停下脚步劝说道:“娘!万万不可!万万不可!这事儿皇上不主动提,我们提了,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不是明摆着让皇上为难呢,皇上此刻不说什么,瑶华就算因此回宫了,又岂能过的舒心,他们的事儿等他们想清楚再说吧。”   孟老夫人大为不赞同,甩开孟怀鸣的手腕急走两步,刚走到跟前欲说孙女孟瑶华之事,便听皇上低声对自己的孙儿孟放说:“你可给孟氏选着人家了?今日孟老夫人瞧着朕,看上去心事不小。”   “陛下不必介怀,此事已经有了眉目。”孟放回道。   辛励闻言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   孟老夫人直接愣在了当场,没再上去去。   辛励在一阵山呼万岁中遗憾满满的离开了孟府。   孟老夫人被孟怀鸣搀扶了起来,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抬头问向孟怀鸣道:“瑶华被彻底废黜的事儿,你早就知道了?”   看着白发苍苍的母亲,孟怀鸣有些不忍心的点了点头。   孟老夫人思索半日道:“他既无心接瑶华回宫,此日来孟家做什么?”   “大概以示恩宠吧,向天下人表明不会因为此事让孟家失了帝心。”孟怀鸣揣着明白装糊涂道。   孟老夫人叹了一口气道:“也罢。”   孟放看着远去的帝辇,总觉得有一股股冷风在往心里灌!假如孟瑶华和沈蜜娘是两个人,陛下对孟家正经的姑娘冷若冰霜,而对与孟家有些亲故关系的姑娘热情似火,如此落差怎能不让人心寒。   万幸,瑶华对皇上无意,蜜娘对金公子也无意。   他抽了抽嘴角,看了父亲一眼,父子二人默契的将孟老夫人送回春晖堂,然后不约而同的来到了书房。   他此刻终于完全明白了父亲之前的做法!   孟放将皇上与他说的那番话,原封不动的讲给父亲听。   孟怀鸣闻言思量半晌道:“将你妹妹喊来。”   “是!”孟放退出书房,来到揽月轩。   孟瑶华听说辛励那煞星终于走了,她不禁松了一口气,拿帕子擦了擦额头上渗出的汗珠子,刚想从碧纱橱里出来,却听揽月轩又有人进来了。   她收回脚想继续待一会儿,啪的一下子,面前的纱帘被人一把扯开!   刹那间,二人四目相对!   “出来!”孟放冷静的说了一声。   “哥!”孟瑶华气弱,她吐了吐舌头,从里面钻了出来。   “父亲叫你,跟我来!”孟放说道。   孟瑶华无奈,只得跟在兄长身后乖乖的去了父亲的书房。   她以为父亲会因为今日之事震怒的,是,她避见皇上这事儿做的不够大气,不够合乎时宜,不符合孟家对她的期待。   “女儿给爹爹问安。”孟瑶华福了福身,已经预备好挨父亲一通狠骂了。   “想不想回落月城去?”孟怀鸣开门见山的问道。   “想!”孟瑶华毫不犹豫的答道。   “先进宫去!”孟怀鸣淡淡的说道。   “为何?!”孟瑶华震惊了,不!绝不!她绝不回宫!她这次一旦进宫就再也出不来了!   重活一世,她绝不走这样一条路,她要走一条不一样的路!   她惊慌的摇了摇头,大朵大朵的泪水往下掉,她扑通一声跪在孟怀鸣身前哀求道:“爹,不去,我不回宫!”   孟放也被孟怀鸣此举震惊住了,不明白他是何意,但见妹妹哭的凄凄惶惶,他亦于心不忍,刚想替妹妹求情,他心里突然化了个魂儿,平生第一次跟上了父亲的思路。   那就是绝对不能让太皇太后察觉到孟瑶华和沈蜜娘是同一个人!   否则,蜜娘和孟家将变成这场皇权之争的第一个牺牲品。   在三乡驿的时候,有人放出阿妧这个烟雾弹,而回到长安与父亲一提,他始知蜜娘才最有可能是真正的阿妧,而三乡驿那个便是假的,放出假阿妧的人其心可诛,不过是为了离间蜜娘与“金公子”的关系,也表明蜜娘蛊医的身份其实暴露了,幕后之人意在蜜娘,蜜娘的处境变得十分危险。   “金公子”也如幕后之人所愿,绊在了三乡驿一些时日,反过来亦迷惑了对方视线。   如今,陛下大张旗鼓的来孟府贺寿,陛下的意思是接蜜娘进宫,将蜜娘收在自己羽翼之下护起来,然而父亲太明白太皇太后的心狠手辣了,根本防不胜防。他不能将蜜娘明晃晃的置于剑锋之下。   陛下来孟府贺寿,这事儿传到太皇太后耳朵里的话,若陛下空手而空,依太皇太后的聪明才智,定能猜到蜜娘跟孟府有关。   哪怕有万分之一的这种可能,孟府也将迎来灭顶之灾。   太皇太后的身子已经大不如从前了,她急需得到落月城的圣蛊,一旦她发现孟府还跟落月城有关联,她会放过孟府吗?孟府一倒,蜜娘的处境将艰难万分。   如今,父亲只能将蜜娘往宫里送,让太皇太后误以为皇帝来孟家贺寿,是为了接瑶华回宫,毕竟册封妃嫔事宜得皇后在场才行,无论册封的这个妃嫔是三乡驿那个假阿妧,还是洛园之主的沈蜜娘,皇上是用得到皇后的,也用得到孟家。   这也在太皇太后那里解释通了,皇上为何大张旗鼓的来孟府贺寿?彻底杜绝太皇太后发现洛园之主真实身份的机会。   如此一来,妹妹作为孟瑶华入宫当皇后是最稳妥的法子。当然,如果太皇太后薨在洛阳就更好了,等国丧一过,孟家再将蜜娘接回来,送回落月城。   孟放想到这里,他跪在地上将妹妹揽在怀里说道:“莫怕,有哥哥在呢。”   “哥,我不回宫。”孟瑶华哽咽道。   “相信我,半年之内我必将你送回落月城。”孟放向孟瑶华保证道。 第67章   当夜, 孟怀鸣穿上朝服进宫请旨。   辛励已经准备鱼龙白服快马加鞭赶往洛阳了,他看着殿内长跪不起的孟怀鸣,眉头一拧道:“孟相, 你们孟家的女儿是嫁不出去了吗?非得往朕宫里塞。”   这话说的极不留情面, 孟怀鸣心里一噎, 但为了女儿的性命,为了孟家阖族的性命, 他只能强自忍耐道:“陛下今日来齐国公府贺寿, 微臣铭感五内, 便是太皇太后知晓陛下如此体恤下臣, 也会欣慰的。”   辛励闻言一顿,他睨了孟怀鸣一眼, 刚欲作怒,仔细一想倒也理解了孟怀鸣的做法, 孟怀鸣是怕孟家被太皇太后盯上吧。   如此看来孟家与太皇太后之间也不是铁桶一块,既然孟怀鸣有意求好,自然没有将他推出去的道理,适时拉拢还是必要的。   “在朕下次返回长安之前,孟氏可暂居宫中。”良久, 辛励斟酌道。   君臣互相对视一眼,孟怀鸣俯首道:“臣谢主隆恩!”   孟怀鸣请来圣旨,急匆匆的往家里赶。   孟瑶华还在孟放怀里哭天抹泪,虽然父亲跟她说若想回到落月城必须先进宫把太皇太后熬死, 只要太皇太后薨了,国丧一过, 皇上还是会把她放回家的,那时候她再无后顾之忧。   孟瑶华抽抽噎噎的说道:“那我在家里等着也是一样的。”   孟放叹了一口气道:“太皇太后的眼线到处都是, 先前你是蛊人的事儿差点暴露了引来她的窥视,外面并不比宫里安全。”   虽然兄长这么说着,孟瑶华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又一时想不起哪里怪,她嗫嚅了一下说道:“你说的半年之内就送我回去!”   “我定能说到做到!”孟放再三保证道。   孟瑶华道:“半年之后我看不到你的影子的话,就自己想办法了。”   “好!”   孟瑶华伸出手掌:“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孟放与她的手掌相击。   深夜里,孟怀鸣捧着从宫里请来的圣旨,如愿回到了家中。   孟府上下一夜未睡,孟瑶华终是穿上那件大红色织金云锦皇后常服,如丧考妣的等着凤辇前来接她回宫。   这一招彻底将孟老夫人给弄懵了,她疑惑的看着自己的长子问道:“鸣儿,你这又是哪一出?陛下不是无心接瑶华回宫吗?白日的时候你也认可了,怎么天一擦黑,你又巴巴的进宫请旨求陛下接瑶华回宫?”   孟怀鸣干干的笑了两声道:“白日那不是怕人多,贸然提起此事恐惹的陛下不悦吗?这事儿私底下悄悄说,能成就成,不成就算了,陛下肯开恩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孟老夫人深深的看了孟怀鸣一眼道:“我怎么觉得你有事瞒着我?”   孟怀鸣赶紧摇头否认道:“娘您是火眼金睛,儿子能有何事瞒得过您啊。”   孟老夫人叹了口气,既然他不想说她便不多问什么了。   天一亮,宫里抬出凤辇敲锣开路,来孟府接孟瑶华回宫。   此时,辛励早已鱼龙白服快马出城,踏上了去往洛阳的官道。   孟怀鸣深深的舒了一口气,既然太皇太后可以给陛下放烟雾弹,自己又何尝不能给太皇太后放烟雾弹呢,她已病入膏肓,此刻属于病急乱投医的忙乱时候,越慌手慌脚越容易出错。   落月城紧绷了这么多年,该露个破绽出来了。   孟怀鸣心里暗暗的想。   却说辛励一路快马加鞭到洛阳,沿途并没有追上沈蜜娘,回澄园一问都说她还没回来,辛励心中一滞,生怕是太皇太后将人半路截走了,却在几天之后得知,她回落月城了。   辛励气急,忙令自己的心腹去追!   洛阳紫微城内,太皇太后形容枯槁的手指接过宫人递过来的药碗一饮而尽,不想喝的太急,被苦涩的药汁呛的剧烈咳嗽了起来。   宫门吱呀一声响了,锦衣宫监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   “如何了?”太皇太后竭力压下这阵咳嗽,出声问道,喉间发生的声音嘶哑的犹如刀铲在锅盖上随意划动一样。   “那女子果然中了反间计,已经伤心失望,偷偷启程回落月城了,皇上想要纳她为妃的计划扑了空。”太皇太后的心腹从容回道。   “好!正合我意!”太皇太后微微的笑了笑,她的手里摆弄着一枚丹药,凭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走不到落月城了,也等不到她的人进入落月城取来圣蛊送至她跟前,但是有了这枚丹药,一切皆有可能。   心腹见太皇太后把玩这枚丹药,不由一愣,开口劝道:“主子请三思,您确定要服下此药吗?如此一来,恐怕就再也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了。”太皇太后一旦薨逝,甭管是真是假,皇上及天下人都会认为此事为真,就算是迫不得已死遁又如何,到时候根本不会有人承认“死而复生”的太皇太后!   “慌什么。”太皇太后敛眉一笑道,“几日后哀家会跟陛下提议去大相国寺养病,为国祈福。”   是啊,若太皇太后一直在养病之中,就算有死遁之实也不必担死遁之名,何乐而不为呢?   心腹放下心来恭维道:“吾主圣明。”   接下来几日,太皇太后果然跟辛励提及要去大相国寺静养一段时日。   辛励欣然应下,然后贴心的为她派了一个营的御林军护卫。   太皇太后:“……”   蜜娘迟迟没有消息,辛励颇为茶不思饭不想。   这个小骗子,明明答应陪自己四个月的,四月之期未满她倒先跑了,岂有此理!   如今太皇太后这边看似风平浪静,可底下的暗潮涌动不得不防。   他虽然气恼她的不告而别,但更多的是担忧她的安危,她若被太皇太后的人先找到,后果不堪设想。   与辛励焦躁不安的情绪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孟瑶华在长安后宫之中过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   她给辛励选的妃,辛励没用上,全便宜了她!   云阳宫的小牌局又开了起来,反正此刻太皇太后不在,皇上也不在,后宫之中她最大。   蒋贵妃可听不得这般热闹,心中不由暗骂道:“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她也就奇了,孟瑶华怎么这样好命,摊上孟怀鸣这么个爹,任她如何作,被陛下逐出两次之后,还能继续回宫做皇后,不慕不行。齐国公府果然家大业大。   孟瑶华白天歌舞升平,夜里偷空忆往昔,哦……不对!是忆前世!   在前世,还有半个月就传来太皇太后薨逝的消息,太皇太后临终前特意拟指恢复了自己的皇后之位,并以孝道压制皇上,让皇上此生不得废后,这也是她前世悲剧的开始。   如今,时移世易,自己提前回了宫,太皇太后也就没有理由再留那样一道遗旨。   或许,这辈子与上辈子是不一样的。   只要太皇太后一薨逝,她手底下那群散兵游勇不成气候,落月城最大的危机亦将解除,自己也会回到落月城。   然而,她没有等到太皇太后薨逝的消息,却等来了太皇太后去大相国寺养病的消息。   孟瑶华:“……”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这辈子和上辈子许多事都不一样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重生,无意中改变了什么。   天气渐渐转凉,不知为何她却越来越嗜睡,有时候稍微在美人榻上歪一歪就能睡死过去,原先和宫妃打叶子牌,打一天都不觉得累,然而这几日她能打着打着就犯困,真是奇了。   午间用膳时,她也没有多大的胃口,夏禾和桃枝以为她是担心落月城的事儿,只能尽心宽慰着,哄着劝着好让她多吃几口。   孟瑶华也逐渐对吃食挑剔了起来,关键是不定性,这顿要全素的可口小菜,下顿就只要喝汤,喝汤还嫌腻,一个油星子都不能见着,等桃枝为她撇好清汤,她反而下了饭桌倚在美人榻上睡着了。   关键是还不能劝,一劝她就能立马红了眼圈,暗自垂泪。   夏禾和桃枝对视一眼,低声道:“我怎么觉得咱们主子好似改了性子?”   桃枝点点头道:“嗯,是有些不对劲儿。”   夏禾心里一凛,继续压低声音说道:“别是有人见主子复位,嫉妒的眼红,使了什么腌臜手段吧?”   于是,夏禾和桃枝找了天朗气清的好日子,把云阳宫的东西仔仔细细里里外外都清理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可疑之物,两位侍女暗自纳闷:这就怪了!   二人正猜测着,只听孟瑶华在里间说道:“夏禾,给我去小厨房端一碗沆瀣浆来。”   夏禾忙起身应道:“是,主子!”   桃枝悄悄跟她走出殿门,然后说道:“沆瀣浆齁甜的,主子先前并不爱这种东西,今日怎么想起喝来了?”   夏禾摇了摇头说道:“就是说呢,不过我还是速速去取吧,晚一会儿主子又该淌眼泪了。”   夏禾这厢刚走,有小宫娥前来找桃枝道:“桃枝姐姐,缝月事带的细绸用完了,姐姐给我调个牌子,我去内务府那边取。”   桃枝点了点头,去房中给小宫娥将牌子找来,小宫娥接了牌子转身走了,她顺手查看了一下主子的月事带,若内务府那边有延误,她需得提前给主子补齐这些东西,却恍然发现月事带还有满满一小箱子,很久没被动过了。   结合主子这几日的反常行为,桃枝如遭雷击!   主子她……她该不是…… 第68章   孟瑶华靠在美人榻上, 心间没来由的一阵腻烦,她只道是最近糟心事儿太多,也就没怎么往心里去。   她接过夏禾递过来的沆瀣浆一饮而尽, 回味了一下, 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 然后抬头问道:“还有吗?”   夏禾点了点头,出去又给她盛了一碗, 再次端来她却喝不下了, 闹着要吃山楂糕解腻, 等夏禾找来山楂糕时, 她却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夏禾轻手轻脚的给她盖了层薄毯,然后去外间做针线活守着, 以防她醒来需要人伺候。   桃枝悄悄的往寝殿里扒了扒头,见主子睡着了, 她将夏禾拉到背人的地方,压低声音说道:“主子,她不会是有喜了吧?”   夏禾闻言惊的张大了嘴巴,算来主子的月事已推迟了好几天,不过以前主子也有过换个地方便推迟月事的事情, 这段时间大家都忙,并没有特意留心这件事情,如今细想主子近日种种,她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   明天就是太医给主子诊平安脉的日子!得想办法把此事囫囵过去。   晌后, 孟瑶华幽幽转醒,抬眼看着夏禾和桃枝正眼巴巴的看着她, 神色颇为复杂,又有些欲言又止。   她轻声道:“出了何事?”   “主子近来感觉如何?”桃枝委婉的问道。   “尚可。”孟瑶华点了点头答道。   夏禾是个性格直爽的, 她心里搁不住事儿,直接附在主子耳边低语一番。   孟瑶华闻言腾的一下子从美人榻上坐起来,自己搭在腕间诊了一会儿脉,而后她的嘴角不可自抑的翘起又尽力压下,疯狂翘起又尽力压下。   夏禾急得团团转,她低声道:“主子,你先别乐了,快想想办法呀,现在咱们是在宫里,世子要半年之后才来接我们,咱们恐怕等不了半年了!!”   孟瑶华心思一转,她必须提前走了,在显怀之前就要离开皇宫。   最近天气渐渐转凉,皇上也快从洛阳返回长安了。   辛励那厮看自己最是不顺眼,只要他回长安必定会想法设法的废黜自己,这件事无需操心,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要在人前暴露自己怀有身孕的事儿,云阳宫中的叶子牌局怕是招不得了,人多眼杂,恐节外生枝。   只是贸贸然散了牌局,反倒引他人起疑,这事儿得好好谋划一番。   还有明日的平安脉,也得想办法囫囵过去,这个倒是不难,太医不会直接将手搭在她的腕间,而是用悬丝诊脉之法的,到时候一个在里间一个在外间,换个与她体质差不多的人,他也未必能察觉出来。   怀有身孕绝对是喜事一桩,但相应而来的几乎都是麻烦事儿。   还有齐国公府那边,孟瑶华决定暂时将这件事压下,她不确定若她怀有身孕的事情传到父亲耳朵里,会不会被父亲灌一碗落子汤了事,风险有点大,她不冒。   思来想去,她还是盼着辛励快些回长安,只要他回来了,自己作上那么一两回,他烦了必定会毫不犹豫的把自己赶出宫去,到时候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回落月城了。   多好,落月城里有母亲、舅舅还有诸位长老,到处都是鸟语花香,青藤长盛不衰,那里的许多的孩子都没有父亲或者母亲,她的宝宝也不会因为没有爹爹让人歧视,定会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长大。   也不知道是男宝宝还是女宝宝?她得给它取个好听的名字才行,就叫沈……沈什么呢。   “主子!薛嫔她们来打叶子牌了。”夏禾将她的思绪从想象中扯出,孟瑶华回过神来往外间扫了一眼,这次新进宫的妃子都是将门出身,舞刀弄枪在行,读书写字头疼!   孟瑶华双手一击,今日不玩叶子牌了,今日她要履行皇后职责,教化后宫,带领嫔妃们读书写字!嗯!没错!!   桃枝睁大眼睛看着她说道:“主子……您的汉字还是嫁入天家之前,在齐国公府临时突击的呢。”   孟瑶华张了张嘴,表情有几分龟裂,沉默片刻后又道:“问题不大,一起学习也是好的,后宫之中谁最有学问?”   “还得是蒋贵妃,她的父亲是探花郎。”夏禾说道。   孟瑶华摇摇头道:“这可做不得准,我爹当年还是状元郎呢,罢了,去翰林院找个饱读诗书的来授课总没问题了吧。”   说干就干,孟瑶华应付完今日的牌局,命人去翰林院传个话,这种教导后妃读书之事为读书人所不齿,他们秉承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原则,没人肯应。   孟瑶华许以重金,还是没人肯应。   她就不信了,于是她命人传话道:“后妃将来都是皇嗣之母,后妃知书达礼,温雅通达,将来的皇嗣亦必聪慧过人,此乃尔等分内之事,再不来的,是有什么别的想法吗?”   她此言一出,翰林院那帮人终于被叫动了,呼啦啦的在云阳宫站了一院子,竟比选妃那日的场面还壮观。   孟瑶华抬眸一望,皆是须发皆白,身形佝偻之辈,个顶个的老学究,她左瞧瞧右瞧瞧,终于在万绿丛中发现一点儿红!   这……她能放过?!   她把翰林院里长的最俊的那个挑来了。   那人生的松姿鹤骨,举头投足间轩轩然若朝霞举,十分养眼!!   孟瑶华感叹:哎!也就是太皇太后身子骨不大好了,这些年又一直病着,且越病越重,不然此等容色的少年进的就不是翰林院了,而是控鹤监!   她玉手遥遥一指,对夏禾说道:“就他了,看着就是个博学多才的。”   夏禾、桃枝、一众翰林院老学究:“……”   那人见自己被选中,施施然出列行礼道:“臣翰林院修撰崔祈见过皇后娘娘。”   翰林院修撰?孟瑶华凝眉心中暗道:还是个状元郎出身?!哎……他姓崔?!五姓七家崔氏?!难怪没进控鹤监。   见他出列自报家门,孟瑶华点了点头道:“日后仍以你在翰林院的差事为主,给后妃讲书之事,每三日一次便可,每次一个时辰。”   崔祈态度十分谦谨,温声道:“是!”   原先一起打叶子牌的后妃听说从明日起要读书写字,立马装病的装病,有事的有事,毫无例外全告假了,很好,偌大个云阳宫就孟瑶华自己了。   她也不爱写字,但为了掩人耳目,她装装样子也要继续下去,哎,就当给腹中孩儿提前沾沾文气儿了。   她心道:宝宝快学,这个夫子不得了,是个状元郎呢。等回了落月城,阿娘就请不到这么好的夫子了!   崔祈看着孟瑶华那十分生涩的大字,直摇头叹气:“恩师对待娘娘倒是十分宽容。”   “啊?”孟瑶华疑惑的看着他。   “孟相是下官的授业恩师,多亏恩师提携,下官才有机会忝列翰林之职的。”崔祈答疑解惑道。   “你是我爹的学生?”孟瑶华惊了!   “正是。”崔祈不卑不亢的答道,“但下官不会因此而对娘娘网开一面。”   孟瑶华:“……”她惨兮兮的坐在大殿里苦练书法,看着崔祈绷紧的嘴角与她爹如出一辙,她心中不禁暗自叹道:果然是师生,生气的样子都有几分相似。她这是花钱给自己雇个小爹吗?!   反正那些后妃也不来找她玩叶子牌了,不行就找个理由把崔祈撵走吧!她受不了一点儿这种读书写字的委屈!   孟瑶华心里琢磨半晌,刚欲开口,便听崔祈温声说道:“娘娘是遇到什么难题了吗?”   孟瑶华闭紧嘴巴,使劲儿摇了摇头,没有的事!   “臣听闻娘娘酷爱打叶子牌,怎么近日悉心研究起读书写字来了?”崔祈幽幽的看着她,问道。   孟瑶华干笑两声道:“陛下这不是快回宫了嘛。”再多余的话便一句都不肯说了。   崔祈了悟的点了点头,上次皇后被废的理由便是皇上厌她打叶子牌,但看她一脸心虚的模样,他心里又不禁生了几缕疑惑。   然而,崔祈刚刚下值,就被恩师叫到了府上。   “听闻娘娘最近点你做讲经夫子?”孟怀鸣开门见山的问道。   “是,学生已经给娘娘讲了两次课。”崔祈如实答道。   “她学的可认真?”孟怀鸣继续问道。   崔祈抬头望了一眼孟怀鸣,一言难尽的说道:“苦不堪言。”   孟怀鸣大笑两声道:“她哪里爱这个?!”   “学生也觉得奇怪,便多嘴问了一句,熟料娘娘回答是陛下快回宫了,想必是为了给陛下留个好印象吧。”崔祈说道。   孟怀鸣心神一凝,旁人不知蜜娘对陛下的态度,他这个给人做父亲的岂能不知,连崔祈都能听出这不过是托辞来,他又怎会不知,是宫里发生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了吗?   孟怀鸣摆了摆手,崔祈告退。   他又着人打探了一番,都道宫中无事发生,这就怪了。   蜜娘不打叶子牌了,一心改性要读书写字?千古奇闻!   孟怀鸣抽丝剥茧间,蓦然发现与她打叶子牌的都是将门之女,最怕读书写字,她如此一来是在故意撵人?   宫中又无事发生,她背着人做什么?   孟怀鸣深思熟虑之下,决定想办法入宫去见她一面。 第69章   听说皇后娘娘的讲经夫子容貌十分出众, 后妃好奇之下,决定借着给皇后请安的由头,去云阳宫探个究竟。   一大清早, 孟瑶华被这群热闹的莺莺燕燕惊住了。   云阳宫的花厅里, 到处都是自告奋勇的好学妃嫔!   孟瑶华千辛万苦筹谋的清静, 一朝破功!心里的挫败不言而喻,她就不该以貌取人, 点了崔祈做讲经夫子, 赶明儿一定要找个理由换了崔祈, 换个白发苍苍的老翁来才是。   然而, 白发苍苍的老翁没有,倒有个容貌俊朗的中年男子前来替崔祈讲经, 众人抬眸一看,愣住了。   然而心里最七上八下的当数孟瑶华!   因为来的不是旁人!是她亲爹!她简直要两眼一抹黑, 差点没闭过气去!   后妃见状纷纷起身开溜,最后只剩孟瑶华自己在大殿上与亲爹大眼瞪小眼!!   “爹!”孟瑶华主动开口道。   “家里炖的花胶乌鸡汤,最是将养女子气血,先趁热喝了吧。”孟怀鸣将手中提着的瓷盅递过去。   孟瑶华接过来打开盖子,一股难以忍受的味道直冲天灵盖, 她忙将汤中塞到夏禾怀里,扭头奔到痰盂处吐了个痛快。   孟怀鸣:“……”   良久之后,等孟瑶华恢复平静之后,他沉声道:“金公子的?”   孟瑶华的心被瞬间提起, 她连忙摆了摆手说道:“什么金公子的?没有的事儿,女儿只是近日贪嘴, 吃坏了肠胃。”   “吃坏肠胃,需要避着其他宫妃?”虽然是问句, 但孟怀鸣的语气言之凿凿,十分肯定自己的猜测。   孟瑶华摸着小腹,情不自禁的后退一步,刚要继续否认,便听他说道:“你若真的怀有身孕,宫里是不能待的了,你知不知道?”   她震惊的抬头看了他一眼,诧异的问道:“父亲容得下它?”   “我是你爹。”孟怀鸣叹了一口气说道,“自当护你长乐无忧,若我没有记错的话,你的本命蛊完全恢复就靠这个孩子了。”再者说,谋害皇嗣,罪不容诛,他又不傻,目前蜜娘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是圣上唯一的子嗣,看在这个孩子的面上,将来很多事都会有所转圜的。   “父亲怎么知道?”孟瑶华惊讶的问道。   孟怀鸣罕见的沉默了,半晌之后他才说道:“为父读的书多。”   孟瑶华捏了捏衣角,见实在瞒不下去了,遂下定决心说道:“不瞒父亲说,女儿确实……有喜了。”   狗皇帝再如何大度,再如何心里没她,都容忍不了她给他戴顶绿帽子的,这不是爱不爱的问题,这是男人尊严的问题,到时候一旦事发,齐国公府也要跟着掉脑袋。   父亲找机会灌她一碗落胎药才符合常理,怎么他反倒关心起她来了,她深觉里面有诈!或许,落胎药就在那鸡汤里?她的眼睛顺势飘移了一下,见夏禾将汤盛在小碗里,欲给她端过来,她连忙摆了摆手,如避蛇蝎一般。   孟怀鸣以为她是见着鸡汤反应太大,便也没往心里去,见她亲口承认自己怀有身孕,他沉吟片刻道:“离宫的事儿,我来安排,你安心养胎便是。”   孟瑶华眨眨眼,心不在焉的应了,她只觉今天的父亲格外好说话,比较奇怪。   然后更奇怪的事情来了,没几日,太皇太后在洛阳相国寺薨逝的消息传回了长安!   举国皆悲!陛下将亲自扶灵由洛阳往长安赶。   本来按原定计划,陛下还有两个月才会回长安的!因为太皇太后薨逝一事,竟也提前了。   孟瑶华一边操持宫中的丧仪,一边暗暗怀疑,两个月之后正是自己将要显怀,最容易暴露怀有身孕的时候,世上真有如此巧合之事吗?   这就是父亲口中的,他来安排吗?   这……这阵仗是不是有点大?!父亲绝不可能谋刺太皇太后的,那太皇太后是如何在这么巧的时机里溘然长逝的?权当是无巧不成书吧。   看来连老天爷都在帮她,想到这里,孟瑶华的心思定了定,没了太皇太后临终前的那道遗旨,她不用和狗皇帝绑定一辈子,依狗皇帝对她的厌恶程度,她很快就会被废黜了!   她只需作上那么两回,刷够自己在狗皇帝心中的厌恶感即可。   想到这里,孟瑶华唇畔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一切准备妥当,只差皇上扶灵回宫了!   洛阳相国寺,往昔香火鼎盛的皇家寺院,此刻正由重兵把守着,寺内寺外一片缟素。   天空灰蒙蒙的,细雨迷离,辛励身着一袭素色龙袍,神色沉沉的往相国寺的客堂走去,盛福在一旁尽心尽责的为他撑着一把青纸伞。   小十六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寺里的主持悟觉陪同在一侧,详细的说着太皇太后近日的用药及日常作息,并无任何不妥之处,只是当日早晨起来说有些胸闷,想要再睡一会儿,便也没用早膳,等她跟前伺候的宫使端了一碗粥欲伺候主子用下再睡时,太皇太后已然没了气息。   宫人慌张之下,请了医僧来看,确认是薨了。   辛励边听边点头,吩咐侍卫备来临时棺椁将太皇太后的遗体抬下山,抬回洛阳紫微城。   有小沙弥在一旁讨巧道:“太皇太后薨逝后,仙身余温尚存,可见是证得大道,脱离肉体凡胎,羽化飞升当神仙去了,陛下请节哀。”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从太皇太后被发现气绝身亡到辛励亲自上山接人,少说也有四个时辰过去了,尸身怎么可能一直保有体温?   辛励眸中划过一抹厉色,亲自推门进去,伸手探了探,果然留有体温且面目如生,这可真是奇了。   既然有人想演,他便奉陪到底。   此刻他尚不知,在相国寺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个小沙弥暗暗的注视着这一切,银牙暗咬,到底是谁将太皇太后假死的消息暴露出去的?!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将医僧叫去的宫使早已不知去向,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她的存在仿佛只是为了暴露太皇太后假死之事。   然而,无论真或者是假,太皇太后薨逝已经传遍整个大尚。   礼部和光禄寺的官员已经准备好一应事宜,只等皇上扶灵回长安。   依旧例两仪殿将辟为停灵之所,皇上不在长安,光禄寺官员将奉来的供品给孟瑶华过目,供桌上的牢牲之物一经供上,就要摆到棺椁下葬的那日,等葬礼结束,是要将其分给诸臣以示皇恩的。   然而此时虽然天气已经转凉,可还没到冬天呢,供品虽然经过重盐提前腌制过,到底不是很耐放,孟瑶华又跪在最前面,殿门大敞四开,风微微一吹,她就不禁犯恶心,风一吹,她就犯恶心。   然而,此刻还不能吐,失仪又失礼,她忍的胃都要颤抖了!   只能想些别的事儿,转移一下心神,她心中默念:孩儿勿怪,孩儿勿怪!忍得这一时,以后都是海阔天空了,我们再不遭这样的罪过!   蒋贵妃挨着孟瑶华跪着,她见孟瑶华面有异色,不禁多留心观察了一会儿,等孟瑶华再次想吐时,她适时开口道:“不愧是世家勋贵养出来的女儿,就是比其他人娇贵些,我们都跪着无事,偏生姐姐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我说皇上还没回京呢,你这般情态是做给谁看呢?”   “皇祖母溘然长逝,本宫悲伤过度罢了。”孟瑶华极力抑下翻江倒海的恶心,淡淡的说道。   “哼!”蒋贵妃冷哼一声,扭过头去,她心中暗骂一句:矫揉作态!   午膳的时候,孟瑶华终于逮到机会,回到云阳宫稍歇片刻,她抱着痰盂吐了个痛痛快快,两眼圈红红的,未曾想肚子里的这个小东西这么磨人!   之后宫里还要摆醮场做法事,停灵停够七七四十九天,不过她等不了这么长时间了,她盼望着皇上回京之后立马把她废黜,她的孩儿也不必无辜受这些苦。   她遮遮掩掩的给自己开了止吐的方子,命桃枝煎了去,争取在跪灵之前饮上一碗,希望能抵挡些事儿。   夏禾见她吐的干净,忙端上些清口的点心来,劝她多吃两口,跪灵可是个力气活儿,她不多吃些怎么行?   孟瑶华摆摆手,她是真的吃不下,一来确实没胃口,二来刚刚在停灵所忍吐忍的印象深刻,还是少吃点吧。   过了晌午,孟瑶华继续头昏眼花的去跪灵,同样头昏眼花的还有一众妃嫔,因为治丧期间只有少量白粥可用,不管饱,十分容易饿。   孟瑶华正忍吐忍的辛苦,没想到蒋贵妃一声不吭的栽倒在她的肩头,她一扭头,哇一声吐了蒋贵妃一身,蒋贵妃幽幽转醒,觉得皇后在故意针对自己。   然而无论如何,二人都得退到偏殿去更衣。   正在这时,外间突然传来一阵哭嚎之声,孟瑶华心道:糟了!这是皇上扶灵回宫了。   然而,刚刚还气息奄奄的蒋贵妃此刻跟打了鸡血一样,铆足力气往外冲。   孟瑶华:“……”见蒋贵妃出去了,她亦要跟着出去,但转念一想,这不正是给皇上留下坏印象的好时候吗?!她收回了踏出去的脚,又扶着痰盂吐了起来。   太皇太后灵柩回宫,抬棺椁的人多,跪灵的妃嫔需要挪挪地方给他们让出行走的空儿来,可怜蒋贵妃刚刚冲出去又悻悻的回来了。   孟瑶华拿锦帕试了试嘴巴,冷眼看着。   蒋贵妃不由一阵气恼的嘲讽道:“知道的只道是姐姐胃口不济,不知道的还以为姐姐怀了龙子凤孙了呢。”   蒋贵妃此言一出,众嫔妃的眼睛俱都向孟瑶华打量过去,神色不一而足,有那心细的暗悄悄的留了心。   不是所有人都像蒋贵妃这般胸大无脑,空有想当皇后的志向,没有筹谋凤位的手段。   后妃中不乏有些野心的,她们犹如暗渠里的刀锋,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等到合适的时机将会主动出击,给人致命一击。 第70章   太皇太后薨了, 后宫中最为动荡不安的要属楚系后妃。   之前,皇上不声不响的料理了承恩侯府,楚昭仪已心灰意冷, 在后宫之中低调行事, 可并不是所有依附于楚氏的都这么认命, 比如说何美人。   楚氏倒了,太皇太后薨了, 何氏如惊弓之鸟, 所能依靠的只有这个被送进宫来的女儿了, 只要女儿能在宫中得宠, 家里的富贵日子还能照常过。   何美人家里三番五次往宫里递消息,敦促她尽快想办法争宠、升位, 如果能一举得男那就再好不过的了。   何美人自己亦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以前的靠山倒了, 让她深刻理解靠别人是靠不住的,得自己立的起来,她与家里的看法倒真真的不谋而合了。   她眼看着皇后孟瑶华被两废三立,便知皇上无心让孟氏为后,只要把孟氏踩下去了, 巴结孟氏的那些人的妃位还稳固吗?她不承望自己能一飞冲天,总要一步步来的,先从低位的美人混上九嫔再说。   所以,现在要着手布局了。   她看着孟瑶华脸色憔悴的模样, 勾了勾嘴角。   孟瑶华似有所感的往何美人方向瞥了一眼,而后目光划过在场的诸位嫔妃, 最后将视线定格在蒋贵妃身上,她沉声道:“蒋贵妃慎言, 须知祸从口出的道理。”   蒋贵妃冷哼一声,拧过头去,她站在殿门口旁边,稍一偏身便能看到外殿的情况,等了半日也不见皇上现身,心里很是失落。   太皇太后灵柩回宫,前来跪灵的不单单有内命妇,还有外命妇,文武百官,诸邦外使等。   孟瑶华只负责内外命妇事宜即可。   宫中的妃嫔都是些年轻未生养过的,经验不足,见孟瑶华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只道是她身子骨弱,没往旁处想。可外命妇里有眼力毒辣的,一眼便瞧个差不多。   只是大家都暗暗奇怪,皇后被废黜归家的时候,皇上都在洛阳,皇后这胎儿是如何怀上的?   但是能混到诰命夫人自然不是什么简单角色,有些事儿看见了也当作是没看见,只压在心里不说。   及至黄昏的时候,宫中赐膳,孟瑶华借这个空隙回了云阳宫,方得一二喘息的功夫。   她的小腹坠坠的,有些酸疼,她连忙开了保胎的方子,云阳宫里有药,不用时时去太医院取,倒也方便。   她刚刚将药饮下,底下的小宫监来报,说皇上去了灵堂,诸位嫔妃都在随驾伺候着。   孟瑶华点了点头,命人退下了,她翻了个身继续打瞌睡,现在是晚膳时候,这人可真会扰人清静,反正他身边也不缺人伺候着,自己偷会儿懒无碍的,也就没将此事往心里去。   没成想辛励在灵堂放眼一看,见皇后所在的位置空无一人,他着人问道:“皇后呢?”   蒋贵妃此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添油加醋的说道:“姐姐后宫事务繁忙,哪能时时得闲来此?此处有我们几个姐妹尽孝也是一样的。”   如今后宫最忙的事儿不就是太皇太后的丧事吗?蒋贵妃一番话将孟瑶华钉在懒惰、不孝的耻辱柱上,只是这后宫又不是蒋贵妃的,自有与孟瑶华交好的妃嫔给她说好话道:“贵妃姐姐说笑了,皇后娘娘一直在灵堂来着,只是身子实在不大爽利,借着用晚膳的空挡回宫服药去了,等药力醒开就来,何来得闲不得闲之说?”   “病了?”辛励抽茧剥丝道。   与孟瑶华交好的妃嫔们点点头齐声道:“正是。”   辛励摆摆手道:“既然病了就在云阳宫养病吧,此间事宜交给宗正寺打理。”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儿还需用到齐国公府,这种小恩小惠撒撒手也就给了,不算什么。   当孟瑶华得知自己不必去跪灵的时候,她简直感动的热泪盈眶,辛励那狗也有不狗的时候,难得难得!   只是,这样一来,自己被废之日岂不是遥遥无期?!   她得再做点什么才行!   孟瑶华着急,孟怀鸣也有几分疑惑,依皇帝的性子,此事足以让皇上废掉女儿的后位了,怎么这次他这么好说话?   然而,孟怀鸣刚刚从官署下值,就被宣进宫了。   辛励与他谈论着太皇太后葬礼流程之事,每个环节都极尽豪奢,而后又若有似无的点了点今年的军饷,说起湖广一带的洪涝,看似只是君臣闲谈,但没有哪一次闲谈必须在御书房中的。   孟怀鸣本就是极聪明的一个人,迅速领悟到了皇上的意思,皇上想要简办太皇太后的葬礼,但这事儿不能皇上自己提,得等大臣上折子言说此事。   闻弦音而知雅意,孟怀鸣其实也正有此意,只有太皇太后的葬礼过去了,他才好操作让女儿离宫之事,他与皇帝的想法也算是殊途同归了。   思及此处,他起身拱手说了一堆圣贤道理,然后简明扼要的叙述了自己的看法,与皇上要简办太皇太后葬礼的想法达成共识,次日朝会他会亲自上折子言说此事。   辛励矜贵的点了点头,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气。   若是承恩侯府还在,这事儿必不这么好达成,可没有如果。   皇上和孟相齐心协力想办成的事儿,那自然是风雨无阻的。   太皇太后在薨逝一个月后被风光大葬,剩余的醮场法事移到大慈恩寺去做,宫中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辛励派自己的心腹盯紧皇陵,一有动向立即来报。   而孟瑶华在云阳宫里都快急出花来了,她马上就要显怀了!她需要尽早离宫。   期间,她为了离宫不惜故意跟蒋贵妃吵架,找人在云阳宫打叶子牌,以往到这个地步,皇上早废了她了,怎么这次毫无动静?狗皇帝到底在想什么?!   辛励其实也在忍呀,他会不知道自己的后宫每日都在鸡飞狗跳?!他不过是看在孟怀鸣给他办了一件鲜亮事儿的面子上,在竭力忍耐罢了。   孟瑶华暗中向宫里的老人打听,皇上最喜欢什么?他喜欢吃甜的,她就命小厨房炒盘苦瓜给他送过去,他喜欢清净,她就给他送个吹唢呐的解闷,他喜欢牡丹花,她就把御花园的牡丹全刨了,种上芍药。   总之在他的每个爱好上都背道而驰!   辛励忍无可忍!最后把孟怀鸣叫来,语重心长的说道:“朕与孟氏女实在是有缘无分,孟相见谅,你把人领回去吧,朕要与她正正经经的和离。”   孟怀鸣心中一喜,只是面上仍绷紧嘴角,一副被皇上厌弃受了委屈的模样。   辛励不禁安慰道:“若孟相寻到乘龙快婿不妨找朕来下赐婚圣旨,这份体面朕还是会给的,城东的两个皇庄亦可划到孟氏名下,另外朕赐孟氏三千金,祝她早日寻得如意郎君。”   孟怀鸣看着皇上开出来的丰厚条件,点了点头,终于同意了。   然而孟怀鸣是同意了,朝中有不少为孟瑶华鸣不平的,上书直谏皇上不可轻易废后,望皇上三思而后行!   辛励思过了!他真的思过了!他甚至召来钦天监卜了一卦,卦象显示为了社稷安稳,这门亲事最好还是离了。   从帝王情感喜好,到钦天监的玄学,无一不表明,这门亲事不适合,真的不合适,强扭的瓜不甜!众臣就别强人所难了。   以前太皇太后在世的时候,都经常拿皇上没辙,如今太皇太后薨了,众人能奈何?谁还真正管的了他啊。   饶是两三个御史,撞柱的撞柱,上吊的上吊,都没有扭转圣意,不仅没扭转,皇上和离的心在风雨的摧折下,反而更坚定了呢!   他不仅要和皇后和离,他还要光明正大的和离!!他特意拟了和离的诏书,还是御笔亲拟的!他要昭告天下!他辛励要与孟瑶华和离了!!   此事闹得轰轰烈烈,如火如荼,一发不可收拾,是继国丧之后,皇朝第二大事。   孟怀鸣数次跟皇上表明心迹,自己是认可这件事的,那些闹得欢的朝臣绝不是受自己指使的。   费心费力挑唆孟氏和天家的,是谁不言而喻,所以这事儿必须快刀斩乱麻。   孟瑶华在后宫隐隐听说了前朝的事,她就知道她被废也就在这两天了,不禁喜上眉梢!   她孟瑶华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然而皇上将要废后的消息传到后宫时,几家欢喜几家愁,最欢喜的莫过于蒋贵妃了。   六宫无后的话,她就成了位分最高的嫔妃,以后在这后宫之中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风光自在的很?!   然而,何美人却没有这份盲目乐观劲儿,她心里想的是,她需要在废后这件事上捞取一些实惠的好处。   云阳宫内,孟瑶华已经命夏禾、桃枝收拾行李了,到时候诏书一下,她带着她们美美走人,要多快有多快,绝不多滞留一刻。   人逢喜事精神爽,孟瑶华气色好了不少,今日清早一起来,她推窗闻到一股幽幽的桂花香,瞬间勾起了胃里的馋虫,她想吃桂花糕了。   如今正是兰桂飘香的时候。   想必是御花园的桂花开了,她命宫人拿着竹篮和竹竿,去御花园里敲桂花。   她知道有一棵树的桂花香气最浓,怕宫人们摘错了,她在后面亦跟了去。   她仰头看着金灿灿的桂花,俏手指哪儿宫人们打哪儿,没成想宫人一个巧劲儿拽下沉甸甸的一杈桂枝直直的向她扑来。   她往旁边一躲,脚下一滑,差点跌倒,突然有人伸手将她稳稳扶住,她扭头一看,瞬间大吃一惊,讶异道:“你怎么在这儿?” 第71章   “你怎么在这儿?”二人异口同声道!   孟瑶华瞬间回过味来, 她连忙冲宫人摆了摆手,示意她们走远些,然后面上做出一派从容淡定的模样, 她从头到脚打量了眼前之人一番。   他穿着素色的四爪蟒袍, 果然是宗室打扮。   她之前的猜测被证实, 心里不禁抖了抖,笑道:“小十六, 好久不见。”   小十六心中的疑惑一点儿也不比她少, 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御花园呀!!教习娘子怎么会出现在御花园?这合理吗?!   孟瑶华看出他眼中的疑惑, 尴尬的强笑一番开始胡诌道:“我是进宫来探望皇后娘娘的, 你呢?”   小十六眨了眨眼道:“孟将军说你当日拜完寿后回洛阳了,我们在洛阳等了你许久不见你来, 还以为你回南疆去了。”   “哈哈,是吗?多谢你们惦记, 我当日是回洛阳去了,但途中遇到有人被劫,我们就不敢走了,又折返回了长安。”孟瑶华继续信口胡诌,实则已经快汗流浃背了。   不知小十六到底信了还是没信, 只见他点了点头后说道:“兄长亦在宫中,得知你无事必会十分开心,我们不妨……”   孟瑶华现在被惊的魂儿都要跑了,自己身为中宫皇后在宫里见宗室, 还是与她有那种关系的宗室,她是嫌命长了吗?!   不可不可, 此事万万不可啊!   况且,现在她肚子里面还揣了个崽儿, 那人的崽儿,万一被人看出端倪来,又是一场血雨腥风,造孽啊!   所以,她此刻万万不能跟着小十六走!她得赶快想办法把小十六打发了才是。   然而小十六好不容易见到自家兄长朝思暮想的人,怎可轻易放过?!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住了。   然而御花园这种地方,来来往往的宫人并不少,有人见皇后与一个少年在搭话,态度颇为亲密,此事像长了翅膀一样不胫而走,引来诸多嫔妃前来打探,尤其是何美人。   孟瑶华渐渐感觉到御花园的人怎么越来越多?她猛一抬头,还看到了有人在捕蝶,跌跌撞撞要朝这边跑过来了,她赶紧引着小十六去到背人之处说话,还在试图将小十六劝走。   然而御花园四通八达,哪里有真正的背人之处,她刚一抬头就遥遥望见何美人朝这边过来了,甚至她身后还跟了不少随从。   孟瑶华深吸一口气道:“皇后娘娘想吃我做的桂花糕了,我得赶紧回去了,咱们回聊。”说着她转身要走。   小十六开口问道:“敢问教习娘子在长安何处落脚?”   “永兴坊,燕子胡同。”   孟瑶华说完就抬脚离开了,小十六怔怔的想永兴坊燕子胡同为何如此熟悉?   他一拍脑门反应过来,那不是孟相的府邸吗?!   然而,他又反应过来教习娘子厨艺颇为一言难尽,她哪里会做什么桂花糕?!刚刚她那番话不过是搪塞自己的罢了。   等他抬头去看时,四周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他刚欲抬脚去寻,恍然记起御花园与后宫只有一墙之隔,皇兄再如何宠爱他,他也不应该把脚往后宫里迈。   他转念想了想,决定先去紫极宫,将此事报与皇兄知晓,只有皇兄才能光明正大的进后宫。   紫极宫内,辛励不仅写了和离诏书,还列了满满几页纸的赏赐给孟氏作为补偿,他自觉待孟氏不薄了。   弄完这些,他特意着礼部官员去云阳宫宣旨,便是要和离也要离的体面,这次是郑重其事的,不同于前两次的草率和随意。   等他找到蜜娘之后,直接和蜜娘成亲,蜜娘进宫就可以当皇后,非常完美,想到这里,辛励弯了弯唇角荡起一抹温和的笑意。   孟瑶华终究是没有吃上桂花糕,因为她先迎来了皇上的和离诏书,还有一大串数都数不清的赏赐,她看着这些眼花缭乱的御赐之物,心道:难得狗皇帝做了件人事,往后单是抱着这些财物过活,也够丰衣足食一辈子的了。   她此刻也没有吃桂花糕的心了,连忙命宫人套了马车,把自己的行李搬上去,带着这些行李还有她的嫁妆,正准备高高兴兴的回齐国公府去!   没想到被一群后妃堵住了门口,有来和她道别的,有来看她热闹的,蒋贵妃盛装打扮,一副赢的胜利的模样,十分高调。   何美人望着孟瑶华说道:“今晨看着皇后娘娘命人摘桂花,妹妹还想来云阳宫讨块桂花糕吃呢,天有不测风云,没成想皇后娘娘此刻竟是要离宫了。”   孟瑶华冷眼看着她说完这番话,淡淡笑道:“桂花糕还在灶台上蒸着呢,不急这一时三刻的话,倒可以等等。”   何美人点点头道:“桂花糕蒸好后,妹妹定会给齐国公府赏一盘,命姐姐也尝尝这宫里的桂花糕是否比外面的更加香甜?”   “哟,何美人可别这么说,知道的以为你只是嘴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走了你便成了这后宫之主了呢。再者说,齐国公府不缺桂花糕吃,至于何府日后会不会短这个嘴儿,那就不得而知了。”孟瑶华对何美人冷嘲热讽一番后,被夏禾搀扶着登上了回齐国公府的马车,跟她耍嘴皮子,何美人还嫩点。   何美人涂着朱红蔻丹的指甲险些掐进肉里,她笑着回敬道:“往后的事,谁知道呢,左右今日的桂花糕,我是能吃上的,成嬷嬷,去看看灶台上的桂花糕蒸的如何了?”   “诺!”一个上了年纪的宫人应声答道。   然而没过一会儿,成嬷嬷手里拿着一包什么东西,急匆匆的走到何美人身边耳语片刻,主仆二人面面相觑。   当时还未离场的妃嫔见状,皆有几分好奇,然而宫里一步一是非,有那心眼多的已经转身就走了,不该好奇的最好别好奇,会要人命的。   偏偏蒋贵妃多嘴问了一句:“你们嘀嘀咕咕的在说些什么?”   何美人不怕别人问,就怕别人不问,见蒋贵妃引了这个话头,她顺势说道:“真真是怪事儿,妹妹年轻不认得这是何物?还请姐姐的人过来看一看。”   蒋贵妃身旁的人扒头一看,见是保胎药渣,药渣里混着灰尘,可见是用过之后丢弃的,而这成嬷嬷刚刚又是从云阳宫里的小厨房走出来的,谁用过这些药不言而喻。   然而,蒋贵妃是个横冲直撞的性子,不见得她身边的人都是这副模样,谁敢戳穿皇后宫里的人在用保胎药,这不知是福是祸的火就会先往谁身上烧,自家主子已经是贵妃了,没必要如此冒进,到最后为别人做了嫁衣裳,于是皆摇头说不认得。   这时不知谁在旁边说了一句:“这不是保胎药吗?”   何美人适时讲:“快去请太医前来查看!”   太医被叫来,确认这百分之百是保胎药,何美人忙道:“快快派人将孟氏的马车拦下,这保胎药的事儿,她需得解释明白了。”皇上不在长安久矣,回宫便是处理太皇太后的国丧,根本不可能与人同房,那这是谁在宫里怀上了谁的孩子?!何美人联想到太皇太后丧礼上孟瑶华的种种情态,顿时兴奋的双手颤抖!这事儿必须捅到御前去!   这厢后宫闹得不可开交之时,小十六来到了紫极宫。   然而皇上此刻并没有在紫极宫,原来今日是太皇太后的冥诞,正好法事也做的圆满,国丧之事正式结束,宫中预备了一些纯素席面,给宗室和宰执之臣留用,席间并无酒肉歌舞。   辛励亦需去露个面,所以小十六这才扑了空。   小十六见御案上的和离诏书不见了,他抬头问道:“皇兄命人去云阳宫宣旨了?”   “是啊十六殿下,想必这会儿云阳宫已经空了。”紫极宫的人答道。   小十六一拍大腿,顾不上别的,忙跑到门外对侍卫连声吩咐道:“快,速速关闭宫门,别让皇后的车马离开皇宫。”   他吩咐完之后,转身往琼林苑奔去。   辛励刚刚和离,此刻心情不错,见十六跌跌撞撞的跑来,也不以为失礼,只开口略问了一句:“刚刚找你找不见,去哪了?”   小十六喘匀气低声说道:“皇兄,臣弟有要事启奏。”   辛励愣了一下,见他一脸严肃遂问道:“何事?”   “我看到教习娘子了!”小十六一字一顿的说道。   辛励失手打翻了手里的茶盅,面上险些失态,他急忙问道:“何处看到的?”   “刚刚,在御花园里,她说她来探望皇后娘娘。”小十六用最简洁的话,说着最重要的信息。   辛励一听这话儿急了,他刚跟孟氏和离了!算算时间,孟氏的马车差不多快要出宫去了!!而他的蜜娘定也在那辆马车上,这如何使得?!   小十六又连忙说道:“皇兄勿急,我刚刚先到的紫极宫,见御案上的和离诏书不见了,便知皇兄已遣人宣了旨,于是忙令侍卫前去传话,提前封闭宫门,不叫他们放皇后的马车出宫!”   辛励点了点头欣慰的说道:“好小子,不枉朕疼你一场。”说着,他刚欲起身回紫极宫,便听有人狂喊而来:“臣妾要告发孟氏私通,秽乱后宫!求皇上下旨拦住孟氏的马车!”   在场的宰执之臣与宗室皇亲纷纷侧目,辛励沉声道:“尔等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何美人兜着那一包安胎药跪至御前道:“回禀皇上,臣妾并没有胡言乱语,孟氏不将此事说清楚,后妃的清誉亦会被影响,更重要的是混淆皇室血脉,天理不容。臣妾求陛下明鉴!”她就是要把孟氏彻底踩到泥坑里,令孟氏再也没有机会被复立。   说着,她把包着安胎药的锦帕解开道,“这些是从云阳宫的小厨房发现的,千真万确,后宫之中许多人都看见了。”   辛励:“……”   孟瑶华吃着梅子干哼着歌,心情十分美妙,真真是一别自觉天地宽!   然而,她马上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守门的侍卫压根不放她离开,不由分说直接将她扣下。   紧接着圣旨传来,只有一句口谕:速将孟氏捉拿至御前问话。 第72章   孟瑶华气急, 瞥了长如龙的装有御赐之物的车队一眼,心道:难道说狗皇帝后悔给她这些财物了?   那就早说嘛,她虽然不舍, 也不是不能还, 至于这样兴师动众拦着不让她出门吗?   她刚欲出声, 便听御前侍卫抬头问道:“谁是沈蜜娘?”   “我!”孟瑶华轻声答道。   “谁是孟瑶华?”御前侍卫又问了一句。   “还是我!”孟瑶华硬着头皮答道。   侍卫疑惑的看了她两眼,不知信没信, 反正跟随在她身边的女眷全部被带走, 一个不留。   虽然陛下下旨捉拿孟瑶华, 十六殿下强调莫要伤着沈蜜娘, 但谁能想到这是一个人呢,那孟氏好说歹说也是世家女, 他们亦不好粗暴对待,只让孟氏走到最前面, 他们在后面跟着。   嗯,虽然没动手,但面上还是挂了一副押送犯人的模样,样貌严肃冷硬到可怖。   孟瑶华仔细反省了一下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虽然令狗皇帝心烦了些, 但是原则性的大错误没犯,不至于沦落至此吧。   因为被扣留的原因未知,她在心里猜来猜去的直犯嘀咕。   一行人沉默着走了半晌,来到琼林苑。   孟瑶华走在最前面, 她抬头遥遥望了一眼,心中一震, 好像看到一抹熟悉至极的身影,她眨了眨眼, 怀疑自己看错了,暗暗掐了自己手心一把,很疼。   她快走几步,再抬头望去,见那人果然身披龙袍,昂藏之间似有君威万重,根本不似先前纤纤弱质美少年的情貌!   她心中大骇!等她看到那人身旁的小十六时,心中唯一升腾的小火苗被熄灭了!不是别人!就是他!!就是他!!!   她瞬间被气的浑身发抖,深深觉得自己被愚弄了!!被欺骗了!!!   柘黄色绫罗铺就的御座上,端坐着世间最郎艳独绝的人,他单手拈着茶杯无声转动把玩着,静静地等他的蜜娘前来,这次他必不会放她离开,便是绑也要将她绑在自己身边。   至于那孟氏……他抬头若有似无的扫了孟怀鸣一眼,见孟怀鸣面上一派清冷淡定并不见惊慌之色,他勾了勾唇,孟氏的事情就交给孟怀鸣处理吧,他相信孟怀鸣会给出一个大家都满意的答案的。   “禀陛下,人已带到。”御前侍卫拱手行礼道。   辛励漫不经心的抬眸一望,手中的御杯应声落地,众人的视线纷纷集中在御座之上。   辛励豁然起身,龙骧虎步来到孟瑶华跟前。   如今大殿之上,俏生生站着一对璧人。   辛励懵了!此处应该有孟氏和蜜娘两个女人,然而殿中只站着蜜娘自己?他瞬间如遭雷击,呐呐开口道:“蜜娘?”   孟瑶华抬头,连连冷笑,而后俯身行礼道:“妾身孟氏见过陛下。”   他被她笑得心发慌,听见她自报家门后,他仍是不信的摇了摇头,依然坚持已见:“蜜娘!”   众人都被这一幕整不会了,怎么帝后看上去这么……嗯,陌生又熟悉?!   全场唯一镇定的只有孟怀鸣!   何美人手一颤抖,猛然回过神来道:“臣妾告发孟氏私通,秽乱后宫。”   “混账!”辛励冷冷看了她一眼道,“污蔑皇后,其罪当诛。”   “保胎药在此,罪证确凿,千真万确,求圣上明鉴!”何美人也是个硬骨头,坚持要告发孟瑶华。   保胎药三个大字相当有冲击力的冲进孟瑶华的耳朵里!   她看着何美人捧着的那些残渣,心中一紧,何美人这样信誓旦旦的,这残渣必是从云阳宫的小厨房里被人发现的。   怎么办?她怀有身孕的事儿马上要被发现了!崽崽它爹是九五之尊,她抢不过的,她瞬间急得眼睛都红了。   辛励看了看保胎药,看了看孟瑶华的小腹,突然福至心灵,她……她怀有身孕了?   孟瑶华打了个冷颤,开口咬定:“是给猫喝的!”   她按下心里的不安,唇畔勾起一抹轻笑,看着辛励说道:“陛下往云阳宫里送过一只雪白的临清狮子猫,您还记得吗?”   辛励收回视线,身子蓦然一滞,想起了他曾经干的那些荒唐事儿,心间一梗,强撑道:“不错。”   见他承认,孟瑶华点点头继续道:“云阳宫里有一只通体漆黑的蜜猫,与陛下的狮子猫很是合得来,先前产过一崽儿,最近又怀上,但蜜猫很调皮,伤了身子,云阳宫里的保胎药就是给它熬的。”   这时,亦有宗室进言道:“话虽如此,为了洗脱嫌疑,还请孟氏自证清白,不妨叫太医院的人来诊脉,一探便知,如此一来也可打消众人心中的疑虑,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辛励凉凉的看了他一眼沉声道:“朕的后宫,需要给何人交代?”龙威隐隐,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令人瑟瑟发抖,不敢直视。   辛励口中的偏袒太过,众人神思一凛,不好多言,只一双双眼睛俱都向孟怀鸣看去,孟怀鸣依旧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神情自若的在袖手旁观。   有耿直言官开口说道:“孟相,您倒是说句话呀。”   孟怀鸣悠悠开口道:“此乃陛下家事,臣不便多言。”   辛励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眸中神色晦暗不明。   “将云阳宫里的黑猫抓来,一验便知。”辛励给了小十六一个眼神,小十六立刻心领神会,带人去捉猫。   小十六捉来的黑猫,必定是怀着身孕的啊!   然而何美人并不服,死咬着孟瑶华不放。她一经出来指认孟瑶华,心里早就做好了准备,荣辱只在一瞬之间,不把孟瑶华彻底踩下去,她少不得落个污蔑皇后的罪名,是会引来杀身之祸的。   孟瑶华冷笑道:“何美人,你可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罢了,验吧。不过也别只验我这一个人,这包保胎药未必不是嫁祸,证明清白不光我一个人要证,所有未随驾洛阳的嫔妃都需要自证。”   “随驾洛阳的也自证吧。”辛励在后面跟了一句。   孟瑶华抬头看了他一眼,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低声道:“朕只有你一个。”   她气急,扭头不再理他。   既然要查后宫之事,那琼林苑是摆不开这阵仗了,辛励随即摆驾后宫,招来御医一一诊脉。   孟瑶华趁机含了一枚药丸,成功避开了御医的耳目。   后宫之中,倒是何美人的宫里查出个与护卫私通的宫女来。   辛励借机发作,遣散六宫,嫔妃一个不留。   孟瑶华:“……”有惊无险的逃过这一劫,没她啥事了,她起身告辞。   “蜜娘!”辛励叫住她。   “陛下何事?”孟瑶华淡淡转过头来看着他问道。   在她冷淡的眼神里,辛励一颗炙热跳动的心缓缓冷静下来,他开口问道:“朕就是蜜娘那个冷心冷肺,不通情趣,难得见面的夫君?”   “是前夫!前夫!”孟瑶华纠正道,她晃了晃手中的和离诏书,“陛下早已昭告天下。”   “没……没有,还没来得及发。”辛励辩解道。   “那你赶紧着,别耽搁我找第二春。”孟瑶华想了想又道,“你不满意我就不满意我,何苦坏我名声,你得澄清我没有对你妒悍不逊!”   她气鼓鼓的,眼圈都红了!   “朕没有不满意你。”辛励心尖蓦然钻出一股尖锐的疼痛!   “我们已经和离了。”孟瑶华提醒他道。   “不离了,不离了。”辛励伸手欲夺过她手中的诏书扯掉,却蓦然听她说道,“我认可这个结果。”   他的手瞬间顿住,潋滟的桃花眸子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半晌后方找回自己的声音道:“蜜娘,别说气话!”   “不是气话,我一介山野女子,确实不堪为后。”孟瑶华梗着脖子说道,“三立三废,陛下应知强扭的瓜不甜。”   “不甜就蘸蜜吃。”辛励夺过和离诏书,生生将绸缎扯烂,撕成条状,然后不解气的狠踩几脚。   “陛下想强取豪夺?”孟瑶华见他这副癫狂模样,不禁吓得后退一步,“凭什么?”   凭什么他厌恶她就得离宫,甚至十余年不见天颜!凭什么他喜欢她就得留在宫里,供他予取予求,她是他挥之即来,招之即去的狗吗?!她不愿意,她就是不愿意!   “凭朕是这天下之主!”辛励向前一步欲要将她揽入怀中,不料她身姿灵巧的很,瞬间就躲了过去,掩在高大的柱子后面,瑟瑟发抖的看着他。   “蜜娘!”他低声喊了一句。   “放我离开!不然我就自戕在你面前。”孟瑶华眼疾手快拔掉头上的发簪怼到细嫩的脖颈处说道。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孟瑶华将尖锐的簪头抵近,雪白的脖颈处瞬间溢出嫣红的血珠儿。   他滞住脚步,凄惶的笑了一下,他怎么忘了,他的蜜娘软硬不吃,心比他还要狠,从不在意他的!甚至不惜拿自己性命为要挟,也不愿和自己在一起。   “你我夫妻二人对面不相识,本为荒谬之事,可这世上至少有两双眼睛看的分明,来人呀,传旨。”辛励沉声道。   “奴婢在。”盛福战战兢兢的站了出来。   “宣孟怀鸣、孟放父子即刻入宫见朕。”辛励看了孟瑶华一眼,淡淡说道。   孟瑶华一怔,虽然狗皇帝为人狗了点,但这话在理,她爹和她哥真真是辛辛苦苦的两头瞒了!   不过,这狗不会拿父兄及孟家人的命来威胁她吧?!她惊慌的看了他一眼,觉得这狗能做得出来!   辛励坐在大殿之中,见她小猫儿探头似的一会儿看他一眼,一会儿看他一眼,他招了招手道:“过来。”   哼!他叫狗呢?!她才不要过去!   云阳宫内,小鱼干喵喵喵的围着辛励直转悠,他大发善心的摸了它脑袋一把叹道:“早就看你像朝朝的儿子,没想到真是……”说着说着,他忽然闭嘴了,因为他想到了小鱼干的来历,他颇为心虚的瞄了孟瑶华一眼。   孟瑶华冷哼一声,转过头去,并不搭理他。   辛励理亏,他抿了抿唇,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开口,她现在怒气冲冲的,一个说不好,恐怕会令事情更糟糕。   二人互相沉默着,直到孟怀鸣、孟放父子齐齐跪在云阳宫请罪。   “孟相,你可有话要说?”辛励淡淡的看着孟怀鸣说道。   孟怀鸣叩首道:“臣万死。”   “想死容易,先把话说清楚了,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说罢,为何如此?”辛励将小鱼干抱到腿上揉搓着,一边撸猫一边审人。   “陛下,臣想问蜜娘一句话。”孟怀鸣态度虽然诚恳,可并不慌张。   辛励点了点头道:“讲!”   “蜜娘,爹问你,你是想走还是想留?”孟怀鸣抬头问向一侧的女儿道。   孟瑶华嗫嚅了一下,瞥了辛励一眼,没有回答,她自然是想走的,可又担心牵连孟家人。   孟怀鸣岂不知道女儿的心思,他开口又补充道:“单纯说说你的想法,不用考虑孟家。”   孟瑶华在孟怀鸣温和的鼓励下,坚定的说道:“女儿想回落月城。”   “好!”孟怀鸣点点头说道。   “孟怀鸣,你好大的胆子!”辛励愠怒道。   “微臣所做的这一切,确实事出有因,但得等到蜜娘平安到达落月城,臣才会合盘道出,望陛下见谅。”孟怀鸣叩首道。   “孟怀鸣,你真打量朕是什么好脾气吗?”辛励冷声道。   “臣不敢妄测君心,若陛下因此发落臣,臣也绝无怨言,只是此事是臣一人做的,与蜜娘、放儿无关,也与孟府无关,臣自请革爵入狱以息君怒。”孟怀鸣似是早就做好了准备,他将头顶的官帽取下,轻轻放在一旁说道。   “父亲!”孟放和孟瑶华齐齐出声道。   “过来,孩子。”孟怀鸣冲孟瑶华轻声说道。   孟瑶华缓缓走过去,跪到他身旁,孟怀鸣微微侧了侧身,没受这一跪,他将她揽在怀里拍了拍说道:“父亲定会平安送你回落月城,将你完好无损的交给你母亲,不要怕。”   孟瑶华哭着点了点头。   孟怀鸣又道:“你们俩去殿外候着,为父单独跟陛下说几句话。”   孟放起身搀着孟瑶华出了大殿,随之殿内伺候的宫人亦鱼跃而出,殿内只留了辛励与孟怀鸣二人。 第73章   殿外, 孟瑶华问孟放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金公子就是当今圣上的?”   孟放摸了摸头道:“一开始……”   孟瑶华倒吸一口凉气道:“你!你!戏耍我很有意思?!”她瞪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关键是现在得罪了那位,依他的性子指不定会闹出什么来!”   孟放拍了拍她的肩膀道:“相信父亲, 不会有事的。”   孟瑶华一怔, 心中暗道:若兄长做的这一切是父亲指使的, 那……   此刻她也想进殿去听一听,父亲和他到底在谈论些什么?!   进殿是进不去了, 她勉强靠在殿门处听一听。   大殿内, 辛励冷肃的视线放在孟怀鸣身上, 淡声道:“她腹中胎儿, 可是朕的?”   孟怀鸣呼吸一促,刚欲遮掩, 但听他又说道:“想好再说,你的命只有一条。”   “是。”孟怀鸣回道。   辛励不由自主的翘起唇角, 他生的秾丽,笑容却很是浅淡,而后又问道:“能让她彻底恢复本命蛊的不是风月之事,而是身怀六甲,是也不是?”   孟怀鸣震惊的看了他一眼, 很多事自己没必要说,陛下也能自己抽茧剥丝的想明白,不愧是少年登基的天子,这份聪慧便少有人能及。   “为何是朕?”辛励继续问道。   孟怀鸣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个得等蜜娘离开长安返回落月城之后, 臣才能说出实情。”   “为什么?”辛励拧眉问道。   “若陛下想让小皇子平安降生,只能将蜜娘送回落月城, 她的体质特殊,在中原产子会要她的命的。”孟怀鸣避重就轻道。   “太皇太后金蝉脱壳之事, 便是你捅给朕的吧。”辛励语气很肯定,他说道,“引朕来护卫落月城,防止落月城落入太皇太后手中,孟相好谋划。”   “陛下过奖。”孟怀鸣对于自己的坚持分毫不让。   “蜜娘是你的女儿,她的孩儿亦是你的外孙,你当真舍得出去。”辛励似笑非笑的嘲讽了一句,“想要朕去护一座蛊城?呵,痴人说梦。”   “陛下可以不答应,臣自当知罪,引颈就戮,绝无二言。”孟怀鸣平静的说道,“孟氏誓死效忠陛下,绝无二心。”   孟瑶华伏在门外听到这里,她刷的一下子推开了门,气势汹汹的说道:“爹爹,我们不求他,反正南诏王储向落月城求亲了,只要我嫁给他,他的聘礼就是一万人马。”   辛励瞬间被激怒,他气血翻涌道:“你不是有未婚夫吗?”   “落月城的女子又不是只能嫁一个男人。”孟瑶华嘴硬道。   “你!朕就更不能放你走了!”辛励胸膛剧烈起伏,显然被她气的不轻,“才一万人马,这么寒酸你也看得上。”   “只要他肯护落月城,他就是好儿郎!”孟瑶华使劲儿往他痛脚上踩,针尖对麦芒。   “朕不同意!”辛励冷声道,只要他不同意,她休想走出皇宫,飞也不行!   “我们和离了!全天下都知道,诏书还是陛下亲拟的!”孟瑶华使出杀手锏说道。   辛励难得理亏气弱,他瞥了一眼地上柘黄色的诏书,气的险些要捶胸顿足了!   “陛下一言九鼎,可不要失信于天下。”孟瑶华再接再厉道。   “你腹中怀有朕的孩儿!”辛励憋了半天憋的双目通红,他想到这一点儿,立马理直气壮了起来!   “孩子在我腹中,那就是我的!”孟瑶华跟他吵架是分毫不让。   孟怀鸣揉了揉额角头痛的说道:“蜜娘,你先出去。”   亲爹的话不能不听,孟瑶华冷哼一声,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并贴心的为他们关好殿门。   辛励:“……”他手中的乌木折扇扇柄被齐齐捏断。   孟怀鸣赶紧给人降火道:“蜜娘这孩子从小被她娘宠坏了,陛下见谅。”   辛励冷笑两声道:“孟相听到了没有,她要回落月城嫁人!”   孟怀鸣一噎,低咳了一声,没有搭话。陛下与蜜娘已然和离,蜜娘如何嫁不得人?   辛励又继续说道:“仅凭这一点儿,朕不可能放她离开。”   “可陛下也说过,若臣给她找到合适的人家,可以进宫来请赐婚圣旨,陛下不是那等心胸狭隘之人。”孟怀鸣有理有据的说道。   辛励从前放出的回旋镖狠狠扎在自己心头上,伤口狰狞,噗噗冒血,他险些被气挺过去。   “孟相,你是在故意看朕笑话吗?”辛励道。   “臣不敢,臣有一言陛下不妨听一听。”孟怀鸣拱手行礼正色道,“自古以来,长生久视被不少人视为毕生所求,然追逐者众,得偿所愿者寡,被无辜裹挟其中的受害者,从未断绝。先皇太子是,落月城亦是。只因有传言说落月城圣蛊有增寿之效,落月城便引来许多窥探,无数人因此丧命。陛下乃圣明天子,享有四海,君临天下,落月城寻得陛下庇护,理所应当。”   辛励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声道:“听孟相的意思,朕若不护落月城便是个昏君了。”   “臣不敢。”孟怀鸣施礼继续说道,“臣年少时曾游学南疆路过落月城。”   辛励凉凉的看了他一眼,他不是说怕蛊就没进去吗?   孟怀鸣尴尬的笑了笑道:“臣不慎从山道上跌落,被蜜娘她娘捡了回去,有幸见识了传说中的圣蛊。”说着,他抬头望了辛励一眼,见辛励神色淡淡的,这才继续说下去,“其实,圣蛊早已沉睡,能不能醒来都是未知数。”   “那他们抢个什么劲?”辛励问道。   “就是说嘛。”孟怀鸣道,“大约是增寿的诱惑太大了。”   “乘黄也能增寿,他们怎么不寻只乘黄骑骑?”辛励锐评道。   “陛下圣明,然而更重要的是落月城处于十万大山之中,此处华夷错落而居,大小土司辖制,看似蛮荒之地,实则大有可为,进可得南域广阔肥沃土地,退可为荆楚屏障,王天下者不可不谋。”孟怀鸣正襟危坐,一脸肃然道。   辛励点了点头道:“可朕刚刚听说,落月女子可多夫?”   孟怀鸣扶额道:“蜜娘瞎掰的,陛下别信。”   “懂了,前面有块肉,肥瘦不详,但得朕自备炉灶、锅碗瓢盆、调料、薪柴,嗯……还有火夫。”辛励一针见血的总结道。   孟怀鸣一脸黑线。   “这不就是打猎了!孟相可真是会找人。”辛励意味深长的说道。   “陛下意下如何?”孟怀鸣问道。   “朕不想跟蜜娘和离。”辛励难为情的开口说道。   “蜜娘只是回落月城产子。”孟怀鸣点头道。   孟瑶华啪一下子又把门撞开道:“我就是不要你了!”她叉腰强调道,“打死也不要!”   辛励有了岳丈撑腰,腰杆硬了起来,他捏了捏孟瑶华的小脸道:“你的夫君有百万雄师,你这个小没见识的。”   “前夫!是前夫!你又不给我用!那有什么用?”孟瑶华挣扎道。   “谁说不给你用?孟放,进来。”辛励冲门口喊了一句。   孟放大马金刀的走入殿内,席地而跪道:“臣在。”   “即刻起,护送蜜娘回落月城产子,大的小的有一个有差池,朕唯你试问。”辛励吩咐道。   “我们都冷静一下,过后朕亲自去落月城接你。”辛励看着孟瑶华说道。   孟瑶华刚要跟他吵,但见父亲冲她使眼色,她深知此刻不能跟他呛着来,否则他若真不放自己走,自己也活没治,等到了落月城就到了她的天下,她想有多少夫君那不随她乐意,需要看他脸色?!哼!   孟放领命,亲自点兵护送孟瑶华回落月城。   在众人都未曾发觉的时候,皇陵里的封砖被人悄悄打开,有人从里面背了什么跑入夜色之中。   辛励看着眼前的孟怀鸣道:“朕已派人送蜜娘回去了,也答应了护落月城,孟相这下可以说,为何是朕了吧?”   辛励直觉这个原因对他很重要!   “陛下曾在北疆身中奇毒。”孟怀鸣斟酌着开口道。   辛励转过头来,深深看了他一眼回道:“不错。”   “陛下可还记得自己的毒是怎么解开的?”孟怀鸣继续问道。   “得一女子舍命相救。”辛励说道。   “臣斗胆问一句,陛下可还记得那女子是谁?”孟怀鸣继续提示道。   “朕当时双目失明……”辛励越说声音越低,最后他似有若悟的看向孟怀鸣,如遭雷击,愣在当场!   他眨了眨眼睛,良久之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道:“孟相是说……”   “臣亦不敢百分之百确定,但蜜娘当年是被人从金州的一处溪涧里发现,当时二寸长的金丝本命蛊只剩粟粒般大小,命悬一线,臣派人将她送回落月城,她在落月城昏迷了整整半年,醒来之后忘了一段记忆,将她在金州的所有经历忘了个一干二净。”孟怀鸣轻声叹道,“蜜娘的年纪虽小,但也是落月城数一数二的大蛊医,能让她落得这份惨状的无非两种情况:一她舍本命蛊自保,二她舍本命蛊救人。”   “臣数次前往北疆查探,越查越不敢深查……陛下,可怜天下父母心,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臣也是要试试的。”孟怀鸣哽咽道,“孟家女并不是嫁不出去了,非要赖着陛下,亦不是长女临嫁病逝怕天家责罚,才想让蜜娘替嫁,是臣驽钝,只能想到这个法子。”   “可臣万万想不到,蜜娘在宫中从未得宠过,她的身子一日日弱下去,臣跟她阿娘保证过的,一定会让她活蹦乱跳的回落月城,臣万般无奈之下,只能铤而走险,万幸陛下和蜜娘有缘,这才有了后来的故事。”   辛励木在当场,他不是没见过她蛊毒发作的模样,不是没见过她给小十六疗毒时的痛苦,他甚至亲身感受过,然而她遭受的所有痛苦,都是因为他?!   到底是怎样椎心泣血之痛,让她生生忘了他?!   “朕虽然不知那女子容貌,可记得她面部有一道长长的伤疤的……”辛励喃喃说道。   “陛下说的可是这个?”孟怀鸣从怀里掏出一张人皮面具来,“蜜娘容貌姝丽,她一个小姑娘家哪里敢大剌剌的就出远门去。”   辛励摸了摸那手感,心中大惊。   他像一阵风一样冲出云阳宫。 第74章   辛励跃上紫骝驹, 长安的风被呼啦啦的甩在身后,他一颗聒噪跳动的心化为一柄长箭,一路向南, 疾驰而去。   想快些见到她!   难怪……难怪这么多年来, 只有她会唱和阿妧一模一样的《凉州词》, 这一切都不是巧合,是上天终于听到他的祈求, 将她还给了他。   他真的是天下最笨的人, 整整两年的功夫, 与她对面不曾相识。他的身子早已认出了她, 可心好像蒙了浆糊一样。   他曾经待她很不好,这才让她伤心失望, 转身回南疆去了,他一定要尽早将她拦下, 与她好好说清楚其中曲折的,他们还有接下来大把大把的时光可以长相厮守在一起,他会补偿给她更多更多的爱意与欢愉。   那是他心爱的姑娘呀,理应得到世上最好的一切。   千里奔驰不觉疲倦的骏马在长安官道上卖命奔跑。   马上就要见到她,辛励的心里仿佛塞满了装满蜂蜜的蜂巢, 稍一挤弄就能流出甘美的甜汁来。   此刻,孟瑶华的车驾行的不算快,她倚靠在车背上阖目小憩,总算逃脱了那座能吃人的皇宫了, 她心里狠狠松了一口气,这辈子到底与上辈子不同了。   她幽幽睁开双目, 抬手看了看雪白的手腕,已停滞恢复的本命蛊竟有开始继续恢复的迹象, 变换虽然缓慢但依旧逃不过她的眼睛。   她摸了摸手腕,心情就更好了。   以后的日子,有健健康康的身体,有活泼可爱的宝宝,有阿娘舅舅和蛮蛮妹妹,有诸多待她如亲女的长老们,有常开不败的美丽的花,就是没他!多好!   马车行至渡口边,有大船前来接应她,孟瑶华抬眸看了看,心道自己是雇不起这艘大船的,孟家一时大概也张罗不来这样一艘极尽奢华的大船,她垂了垂眸不愿多想。   孟放见她不提皇上,他亦不会特意提及给她找不自在,只扶着她登船,她怀着身孕,坐船比坐马车要好受很多。   孟瑶华领着自己的人和行装,登上了南下的大船,她余光扫了一眼来时路,没说什么。   大船扬帆起航。   孟瑶华坐在窗边欣赏水边云端绚丽的晚霞。   “蜜娘——”她忽然听到有人在遥遥的呼唤她。   她轻轻皱了皱眉,疑心自己这几日太累,可能听错了。   她刚拈了一块梅子干欲放入口中,就又听到了一声呼唤:“蜜娘——”   那声音还有几分熟悉,她狐疑的左右看了看,没看到什么人,只心下有些奇怪。   她吃了一块梅子干,端起茶来轻呷两口,忽而又听到有人叫她:“蜜娘——”   这次声音真切了不少,她啪的一声放下茶盏,探头往窗外一望,瞬间血液倒流,那人竟在徒手爬高船。   孟瑶华:“……”她心里蓦然一抖,莫非他后悔了!不放她走了?!那可不行!   她刷的一声把窗子合上了!太惊悚了!然而,动静太大,马上引来他的注意,本来他还在计算着她会在何处,没想到那道关窗户的声音,给了他提示,他瞬间爬了过来。   “砰砰砰!”外面传来敲窗的声音!   孟瑶华惊的立马站起身来,她左右看了看,欲寻个挡头防止门外那人破窗而入,寻了半天寻不见,倒是急了她一身汗!   见敲窗的声音丝毫不减弱,她急忙应道:“别敲了,里面没人!”说完,她懊悔的捂住嘴巴,真真是一孕傻三年,她没有这么笨的,她很为自己腹中的孩儿担忧,大的不笨,笨的肯定是小的那个!   只听窗外传来那人一声轻笑:“蜜娘,开窗,我只跟你说几句话,说完就走,绝不扰你。”   “什么话不能正大光明的走门?非得敲窗?我可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孟瑶华回道。   窗外默了一瞬,孟瑶华抬头张望时,只见那人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整整一面窗,咔哒一声被卸了下来。   那人身着十二章龙袍,笑意盈盈的出现在窗口,人却有几分狼狈,矜贵的柘黄色龙袍被河水洇湿,肩上还有一缕水藻在迎风飘扬,向来梳的一丝不苟的墨发散乱了几绺出来,更凭添了几分落拓的意味。   孟瑶华后退一步,颤声问道:“你要干嘛?”   辛励见她一副如避蛇蝎的模样,心头蓦然一蜇,她彻底忘了他!她在怕他!   他深吸一口气,潋滟的桃花眸子里尽是温柔之色,他双肘撑在窗沿上轻声道:“过来,让我看看你。”   他的声音极具蛊惑之色,让人不知不觉间放下心防,然而那是对旁人来讲,她孟瑶华可不吃这一套!   “我想你了,蜜娘,很想很想。”他继续开口说道。   孟瑶华闻言勃然大怒,她厉声道:“胡说八道,你的和离诏书里可不是这么写的!你恨不得昭告天下,我们和离了!”   呸!不对,这话怎么听着有几分怨妇之气?!不是她想表达的意思!   “等我去落月城把你接回来,我们礼部俱礼,三媒六聘,十里红妆,再成亲一次,这次我亲自去齐国公府接亲,一路将你抱回紫极宫,亦昭告天下你是我的妻。”他许诺道。   “才不嫁给你呢!打死不嫁!”孟瑶华道,“好不容易哄着你和离了,你就别强人所难了好不好!我们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辛励目光灼灼的看向她,重复了一句:“好不容易哄着我和离是何意?”他的声音缓缓的,沉沉的,却不容人忽视。   “字面意思。”孟瑶华冷哼一声说道。   “蜜娘,过来。”辛励看着他说道,“不过来我立马下令命船掉头回长安。”   孟瑶华乜了他一眼,气呼呼的挪动了几步,不情不愿的来到他跟前道:“你……”   然而,她一句话刚开了个头,便被他悉数吞了下去,他的吻像他的人一样霸道,不容人质疑,夹杂着千军万马之势,又恍若带着和风细雨般的温柔,让人忍不住想要挣扎又想要沉沦。   她急急的拍打着他的肩膀,又记起他是挂在窗外的,他的身下是湍急的河流,涛涛水声掩盖了他的孟浪,却掩不住这一波急似一波的情潮,她的双手软软的搭在他的肩膀上,任他予取予求!然而,她不甘心如此,势必要跟他一较高下,她捉他,诱他,然后狠狠地咬他!   “嘶!”他吃痛,终于偃旗息鼓,退出战场。   她斗志昂扬的看着他,水灵灵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跟她斗,他还嫩点儿。   然而,他好像并不生气,还是温和的看着她,像包容一个调皮的孩子。   孟瑶华瞬间收起脸上的得意,冷哼一声道:“陛下跋山涉水,远道而来,就是为了轻薄我一番的?”   辛励:“……”他抬手摸了摸她的发梢,喟叹一声道,“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吗?”哪怕只有一点点。   他的声音里暗含着说不清的悲伤与期盼,孟瑶华听得心神一震,她却误以为他说的是他们在洛阳的那一段荒唐时光。   她收了身上所有的刺,心平气和的看着他说道:“陛下不必为眼前的乱花迷了眼睛,我们就此别过吧。”   辛励弯了弯唇,咽下喉间的苦涩,他回首眺望了一下绚丽如火的晚霞,半个天边都是红彤彤的一片,像极了长安城盛放的石榴花。   他想:她此刻所言不是真心的,皆是她忘了他,忘了凉州城的辛小将军,忘了金州城里二人相依为命的时光,他不怪她,亦不怨她,这一切都是他应得的。   然而,没关系的,她能爱上辛予安一次就能爱上他第二次。   想到这里,他扬起秾丽的眉眼,郑重其事的承诺道:“我叫辛励,字予安,上过疆场,坐过金殿,无论是将军还是皇帝,我一直都是你夫君。蜜娘,莫失莫忘。”   他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脸,轻声道:“保重。”说完,他活动了一下筋骨,纵身一跃,落入汤汤渭水之中。   孟瑶华:“……”她怔怔的看着这人癫来癫去,最后那一幕的深情却永恒的印在她的心头。   蜜娘,莫失莫忘。失什么?忘什么?   他没头没尾的说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孟瑶华透过窗户往下看,哪里还有那人的踪影?!她心内一惊,回头却看孟放引着一个工匠进来,给她修窗户。   叮叮当当一阵锤,等终于把窗户安好,她打开窗子往外看时,只见一叶孤舟飘荡在渭水上,舟头那抹柘黄色十分惹眼,她冲他冷哼一声,知他瞧不真切,不禁抡起粉拳气恼的锤了锤窗棱。   二人此刻尚且不知,此一别,差点成永别。   辛励立于舟头,看着大船越行越远,他心中自是割舍不得,一直跟了许久,终是被孟怀鸣率人给拦下。   “陛下,皇陵被盗了,太皇太后仙身失踪。”孟怀鸣禀告道。   辛励点了点头道:“知道了,孟相回去准备吧,朕要御驾亲征。”   孟怀鸣心神一凛,重重的点了点头。   大船里,蛮蛮一上来的时候,到处都觉得新鲜,她长这么大见过的船多了,但这么大这么漂亮的船还从未见过,四处走走看看,也不觉累。   只是心里有些淡淡的无聊,她进了孟瑶华的房间,七扭八拐的说了一顿,最后状似无意的提了一句:“也不知小石榴在干嘛?”   “想他了?”孟瑶华问道。   “谁想他!满嘴没一句真话!哼!”蛮蛮鼓了鼓腮说道。   满嘴没一句真话的小十六,此刻正在书房里奋笔疾书,打算疯狂给他皇兄上书,求皇兄把他封到南疆去。 第75章   大船在水路运行一个月, 终于抵达落月城附近。   然而落月城附近都是暗礁险滩,水流又十分湍急,小舟怕急流, 大船怕暗礁, 大小一应船只都很难进去。   孟放一边勘察地形, 分配兵马,一边预防山瘴毒虫。   他命人扎了一顶软轿子, 全程抬着孟瑶华进山, 蛮蛮从袖中掏出一管细长的竹筒来, 她将竹筒里的东西倒出来, 放入水中,水面冒出一串长泡后, 水里的东西不见了。   前世今生都算上,孟瑶华已经十几年没回落月城了, 如今看着故乡熟悉又陌生的花花草草,心里感慨万千,她下意识的摸了摸小腹,以后她就带着宝宝在此处山水过活了。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水边出现一长串气泡, 蛮蛮仔细看了看,将水里的东西收回竹筒,她抬头观察了一番,然后在孟放耳边耳语片刻, 紧接着一行人跟着孟放和蛮蛮的身后急行。   众人不知绕过多少道弯,最后在一处草桥边, 有根手腕粗的绳索从水里显现出来,孟放打横抱起孟瑶华, 蛮蛮等人将鞋子拎在手里,踏绳桥而去,稍一放松便有落江被湍急的水流冲走的风险。   约摸一刻钟后,隐约看见江心的白石山上有一座若隐若现的城池,城池门口的匾额处用花鸟体写着落月两个大字。   蛮蛮递上牌子,稍后,城门被打开。   孟瑶华被轻轻放在地上,她闻到一股熟悉至极的花香,唇畔不禁荡起一抹微笑。   “蜜娘?”她耳边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她抬眸一看,像一阵小旋风急扑到来人怀里,直撞的那人身上的银饰叮咚作响。   “娘!”孟瑶华小小声儿委委屈屈的喊道,“我好想你呀。”   “都是大姑娘了,还这么粘人,让人看了笑话。”那人轻轻抿了抿她鬓边的碎发出口调笑道。   “没人笑话我。”孟瑶华声音闷闷的,边说边红了眼圈,眼看着要掉金豆豆。   孟放在一旁认真行礼道:“儿子见过母亲。”   沈灵抬眸一望,见离开自己多年的儿子已然长大成人,个子比她还要高出一头来,不禁欣慰万分,但看他的眉眼越长越像那人,她嘴角抽了抽,露出一抹笑意来,四平八稳的说道:“一路上辛苦了。”   “回家的路,算不得辛苦的。”孟放态度恭敬的答道。   蛮蛮在一旁暗笑道:“我还以为大表兄会答,皇命在身,不敢言苦呢。”   孟放伸手在她的脑门上弹了弹,无奈道:“你呀。”   蛮蛮捂着脑袋,躲在一个俊朗的中年男人身后道:“爹爹,大表兄欺负我!”   那人眉眼间和仙姿佚貌的沈灵有几分仿佛,一看便知二人是兄妹,他听到女儿的控诉,摸了摸女儿的额头,牵着她带领着这群人往城主府去。   沈灵目光落在孟瑶华的小腹上,她抬起女儿的手腕打量了半晌道:“万幸,我和你舅舅的猜测没错。”   “阿娘最好了!”孟瑶华甜甜的笑道。   “你这丫头,惯会甜言蜜语,真不负娘给你取的这个名字。”沈灵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   一路奔波,孟瑶华怀着身子,最易感到疲倦,用过膳后,她便迷迷糊糊的有些犯困,沈灵将她安排在阁楼里睡觉,还是她离开之前住的那座精巧阁楼。   孟瑶华双手环着母亲的腰,未多时微微的打起了娇鼾,已然进入香甜的梦乡。   沈灵见她睡着,将她的手臂放回被窝里,蹑手蹑脚的走出房间,嘱咐夏禾和桃枝仔细看着,她一路出了阁楼,穿过后院直接来到了前堂。   孟放正在前堂陪舅舅说话,见母亲来了,他起身让座。   “你父亲怎么舍的让你来落月城?”沈灵开门见山的问道。   孟放心里颇有几分局促,父母之间的故事他虽然不大清楚,可隐隐约约的也能感受到一点儿,没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但也算的上是一对怨侣了,他感觉母亲大抵是不愿见父亲的。   听得母亲如此问,他耐心答道:“儿子此次前来落月城是受命于陛下。”   “就是那个暴虐无道的昏君?!”沈灵淡淡问道。   沈期扶额,一言难尽的看着自家妹妹说道:“阿灵,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这人正是蜜娘腹中孩儿的爹爹?”   啪!沈灵拍案而起,怒道:“什么?!”她拽过孟放的衣领喝道,“孟怀鸣那个老匹夫到底对蜜娘做了什么?他不是说找到了为蜜娘恢复本命蛊的法子吗?原来是要把我女儿往火坑里推,去换他孟氏的荣华富贵!”   “娘!娘!息怒!息怒!”孟放扯了扯勒紧的脖领求饶道,“您且听儿子慢慢道来。”   “你说。”沈灵气呼呼的坐在藤椅上,松开了孟放。   孟放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交到沈灵手上道:“这是父亲的亲笔信,请母亲过目。”   沈灵瞄了一眼,挥挥手道:“我不认识汉字。”   沈期接过信来,展开一读,却大惊失色道:“你父亲信中说的可都是真的?”   孟放接过信来看了一遍道:“按父亲这几年的行事做派,应是千真万确。”   沈灵不知他们舅甥在打什么哑谜,遂将信接过来一看,皱了皱眉头道:“他也是推测而已,万一不是呢?”   沈期略一思索后说道:“照蜜娘的身体状况来看,八九不离十了。”   “就算那人和蜜娘曾经有过一段,蜜娘对他有救命之恩,可我还是不信他们姓辛的,皇族没一个好东西,如今还在落月城外窥伺的就有那劳什子女帝,哦,现在应该称之为太皇太后了。”沈灵说道。   “陛下对落月城的圣蛊无甚兴趣,他与太皇太后之间也在明争暗斗,父亲便是瞅紧了这个机会,借陛下的势来护落月城,不然太皇太后一发作,没人是她的对手,就连孟家也不行。”孟放在阐述道理的同时为自己亲爹说了两句好话。   没成想沈灵冷笑连连:“你说你爹听说落月城落难提鞋就跑我信,你说他想办法护落月城,呵呵,这等笑话你去哄蛮蛮,蛮蛮都不信。”   孟放:“……”行叭,看来母亲对父亲的成见挺深,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他是解释不清了,等父亲有空来落月城自己哄吧。   沈期捋了捋胡须道:“不管怎么说,既然蜜娘腹中的胎儿大有来历,那皇上看在孩子的面上,也会对落月城回护一二的,有了这一二分的回护对其他窥视落月城的势力来讲,不失为一种震慑,这是好事儿。”   沈灵冷笑一声说道:“这可未必,皇帝子嗣不知凡几,恐怕连他自己也记不得谁是谁了,哥,落月城只能靠我们自己来守护。”   孟放连忙摆了摆手道:“就蜜娘肚子里这一个,陛下一向不亲近后宫的。”   沈灵一噎,她悄悄把儿子拉到一旁压低声音问道:“真的假的?”   “自然是真,儿子在他身边做近卫统领,常在宫里值夜,这事儿可造不得假。”孟放神情认真的说道。   沈灵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放儿,你说那狗皇帝他是不是不行?哎,这可苦了我的蜜娘。”   孟放憋红了脸,罕见的沉默了。   帝闱之事,也不是他该打探的。   “幸好蜜娘回来了,可不能再吃这样的苦了。”沈灵庆幸的说道。   孟放顿了顿,转移了话题:“娘,我带了人马来驻守在落月城附近,旁人不敢欺近,您就放心吧。”   “这里都是你的心腹干将吗?”沈灵认真问道,“我听人讲两都的皇族为了皇位都争成斗鸡眼了,这里面别有旁人安插的细作,你得牢记,想来落月城看为娘,只你一个人来就成,多一个人我都不给你开门。”   孟放拱手道:“儿子谨记娘亲教诲。”   “哎,不必这么一板一眼的,你小时候多可爱啊,怎么越大越木,活生生的被你爹养成一只呆头鹅,你可不要学你爹那一套。”沈灵头疼道。   “是。”孟放答道。   “娘做了你小时候爱吃的花果膏,快来尝尝。”沈灵将儿子拉去吃甜点了。   沈期看着母子俩远去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他亦转身回了自己的书房。   在途中碰到自己的宝贝女儿在剥莲蓬,剥一个念叨一声:“他想我……”又剥一个念叨一声,“他不想我……”   沈期悄悄的站在她身后,低低的咳了两声。   蛮蛮顿时吓的把手中的莲蓬都丢了,猛然回头一看,嘴里嘟哝道:“阿爹,你吓着我了。”   沈期俯身把沾了些许灰尘的莲蓬捡起来拍了拍,递到她手中道:“我家蛮蛮在想谁呀?”   “哈哈,没谁,没谁。”蛮蛮尴尬的干笑两声,将手里剥好的莲子递给沈期道:“阿爹,吃莲子吧!”   沈期拈起一个莲子,挤掉莲心随意将其丢进口中说道:“你去中原这么久,可有何收获呀?”   蛮蛮咧嘴笑道:“爹,你这话问的像学堂里的老夫子。”她拉着沈期坐在池塘边说道,“还收获呢,您总说落月城危险,非得把我撵出去,我到了外面才知道天下没有比落月城更安全的地方了。我和小石榴光是莫名其妙的暗杀就遭到两波。”   “谁是小石榴?”沈期抬眸问道。   “这是重点吗?重点难道不是暗杀吗?”蛮蛮看着自家爹爹,十分无语。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吞吞吐吐的说道:“是十六殿下,前姐夫的幺弟。”   沈期点点头补充道:“也是惹你祸祸我这一池子莲蓬的罪魁祸首。”   知女莫若父也不是这么个知法吧,蛮蛮叹气。 第76章   孟瑶华在落月城总是睡得最香, 她怀着身子,又有母亲在一旁守着,心无挂碍。   但沈灵一看她嗜睡就怕了呀, 生怕她像之前那样在落月城一睡睡个半年, 醒来身子虚弱不堪, 由是每天都要看看她的本命蛊才安心。   见她的本命蛊隐隐有恢复的迹象,但不是很快, 沈灵与沈期私下商讨道:“如果那个小皇帝就是蜜娘当年救的人, 他们圆房的时候, 蜜娘的本命蛊便开始恢复, 现在蜜娘怀有身孕几个月了,按说蜜娘的本命蛊恢复的不该这样慢才是, 哥,我是不是有点着急了?”   沈期略一思索, 沉吟半晌道:“你的担忧不无道理,这样我们请长老们来看一看,心里也好有个底。”   沈家兄妹把城里的大长老请来,大长老颤颤巍巍的给孟瑶华号了个脉,目露几分诧异道:“蜜娘怀的是双生子。”   “什么?!”沈灵惊得站起身来, 急得在厅堂里走来走去,落月女子体质特殊没错,怀孕的时候生命力最顽强也没错,但这只是就单胎而言, 双胎就不好说了,有可能一切都跟单胎反着来。   她叉腰凝眸北望, 半晌才低声喃喃道:“这个狗皇帝!害惨了我的蜜娘。”   “那这孩子……”到底是留还是不留啊,沈期也是有女儿的人, 这句话到底太残忍,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大长老道:“中原有句古话叫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蜜娘怀有双生子只是情况复杂些,并不一定全是不好的事。她除了嗜睡可还有别的状况?”   沈灵摇了摇头。   大长老观察了孟瑶华手腕处的本命蛊一番,继续说道:“本命蛊的恢复只是慢了些,并没有出现倒退的情况,看来还不错。”   有了大长老这番话,沈家兄妹稍稍把心放在了肚子里。   三人又去外间说起了别的话,孟瑶华在阁楼里的床榻上,仿佛被梦魇住了一样。   她总记得自己在梦里常常呼唤一个人:“辛小将军,辛小将军。”   那人会故意板着脸道:“辛将军就辛将军,哪里落得一个小字。”   “你才舞象之年就能将一军之师了,不叫小将军叫什么?”她悄悄打量了一番他单薄瘦削的身形,理直气壮的将手中的药碗推过去道,“想要当大将军先把这碗药喝了。”   那人抿了抿唇,也不管温热,将药汁一饮而尽后说道:“你一介弱女子,总跟在我身边也不方便,这几日羌人的探子少,你寻着机会便赶紧逃命去吧。”   “那可不行,你忘了,我们前日刚对着山川拜了天地,我现在是你已过门的妻子,我跑了好说不好听,被人瞧见你孤零零一个人,人家会笑话你的妻子被羌人捉走啦。”她开口调笑道,毫无忌讳。   “那是假成亲!”那人听得拳头都硬了。   “甭管真假,旁人都信了就是真的。”她哈哈大笑道。   “哼!”他轻哼一声,转过头去,耳朵尖却悄悄的红了。   门外传来声声鸟雀鸣叫,孟瑶华悠悠转醒,夏禾放下手中的绣架,忙将她从榻上扶起,在她后背垫了两个软枕,她深深缓了一口气,鼻间甚至还能嗅到他身上的青草香。   她下意识的摸了摸小腹,已经有些显怀了,或许是怀了他的孩子的缘故,最近总是频频梦到他,每个梦境都很匪夷所思,肯定不是她在想他,是肚子里的乖乖崽在想爹爹了吧。   她想了想,刚要说他的坏话,便止住了。嗯,算了,有些话是不便给孩子知道的。   她抬头忽见有人往她的院子里搬些花花草草,不是落月城常见的品类,不禁好奇的问道:“谁弄来的这些花?”   “是南诏王储送的。”桃枝答道。   孟瑶华回忆了好半天都没回忆起这个南诏王储的模样来,夏禾见状说道:“就是之前那个姓段的小黑胖子,跟个小地牛似的。”   孟瑶华想了想,终于记起这南诏王储是何许人也,噗嗤一声开口笑了起来:“也有十年没见了,他现在还那么黑那么胖吗?”   这时蛮蛮进屋来,听见她们在谈论南诏王储,不禁接过话茬儿来说道:“我前两年倒是见过一面,他现在跟小时候简直判若两人,如今长得可白了,比锅里的米粉还白。”   “可见不仅有女大十八变,男大也会十八变的。”夏禾笑道。   孟瑶华隔着窗子往外一望,见下人正抬着一盆极眼熟的花进来,她神色怔了怔,在洛阳澄园里她照顾过一株同品种的,这种花极难侍弄,那人虽然眼睛不大好使,但又偏爱这种艳丽的花,她替他照顾花,他给她玉枕料子。   她回过神来低头不语,怎么七拐八拐的又想到他了,她甩了甩头,懊恼的翻身下榻去。   这时沈灵的婢女东青在屋外低声问道:“小姐还睡着吗?”   孟瑶华道:“已然醒了,冬青姐姐进来吧。”   东青掀开珠帘向孟瑶华福了福身道:“南诏的使团来了,夫人说小姐若醒着,可以前去凑凑热闹,里面有小姐的旧相识,一起说说话也是好的。”   孟瑶华点点头道:“回去告诉母亲,说我就来。”   东青笑了笑,低着头退下。   蛮蛮后知后觉的说道:“不会是那什么南诏王储亲自来的吧?”   “看八成是了。”孟瑶华点了点头说道。   “哎?那姑母还让你出去作甚?上次他就要死要活的非要求亲,我们说你不在落月城,好说歹说总算把这尊佛送走了,没想到他还没死心,这次又来。”蛮蛮扶额,头痛的说道。   孟瑶华指着自己的小腹,轻声笑道:“无妨,我现在这样,他估计就知难而退了。”   蛮蛮道:“难说,阿姐,我陪你去吧。”   孟瑶华梳好妆,由蛮蛮搀扶着向前厅走去。   前厅果然热闹,落月城一向跟南诏交好,双方每年都有往来,偶尔会有地位尊崇的人亲自率领使团。   这次南诏使团由王储段蕤亲自带领,所携带的礼物也十分丰厚,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孟瑶华刚刚踏入花厅,花厅里蓦然一静,落针可闻。   “蜜娘!”   孟瑶华听到一声惊呼,她顺声抬眸望去,见到一个白到发光的青年朝她阔步走来。   “我是段蕤,你还记得我吗?”段蕤激动的出声问道。   孟瑶华顿了顿,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说道:“我可能记住的不是你……是个小黑……”她不便再把他童年的诨号拿出来说嘴,遂适时的闭了嘴巴。   没成想段蕤毫不在意,甚至还有几分开心,他点了点头说道:“没错,之前那个小黑胖子就是我。”   “你现在真白。”孟瑶华感慨道。   段蕤蹭了蹭自己脸,有粉状物在瞬间抖落,他欣慰的说道:“你喜欢就好。”   孟瑶华嗫嚅一下,沉默以对:“……”她就说好好的不可能无故变白的,果然涂了粉,看这样子涂的还不少。   “这次我来是找城主大人和圣女大人来商量我们俩的婚事的。”段蕤继续说道。   花香浮动,孟瑶华扭头打了个喷嚏,她轻声建议道:“虽然这样说很失礼,但段世子,你……你能不能洗把脸再过来说话,不要涂粉,就本来的模样就挺好。”   段蕤闻言摸了摸自己的脸道:“原来蜜娘不喜欢吗?”   孟瑶华:“……”她又禁不住扭头打了个喷嚏。   “罢,罢,我洗了便是。”段蕤急匆匆的跑下去,半晌后又急匆匆的跑上来。   脸上的粉没了,人看上去也顺眼了许多。   孟瑶华冲他笑了笑。   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有点黑是不是?”   “还好,还好。”孟瑶华说道,眼前这人的肤色是较常人略深一些,如此一来反而衬的五官更加深邃立体,俊朗不凡。   “只要落月城与南诏联姻,其余的人便不敢觊觎落月城了,我有一万人马做聘礼,蜜娘,你意下如何?”段蕤神色认真的说道,狭长的丹凤眼里隐隐有些难以自抑的期盼。   孟瑶华叹了一口气,明确拒绝道:“恐怕让段世子失望了,我无意嫁人,更何况现在已怀了身孕。”   段蕤摇了摇头说道:“没关系的,我会将它视如己出。”   “段世子大好男儿,什么样的美娇娘求不得?!实在不必在我这里浪费精力。”孟瑶华继续开口劝道。   “蜜娘,你不懂的,在你身上怎么能说是浪费精力呢?我打见到你的第一面起,这颗心就挂在你身上了。”段蕤低声痴痴说道。   若是别人说这话,有花言巧语之嫌,但段蕤说的真挚,这么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大家都有目共睹,此番言辞自是真情流露了。   孟瑶华摇了摇头道:“真的没有结果。”   段蕤沉默半晌后,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孟瑶华猛然一惊道:“怎么可能?我只想守着落月城过日子,并无心思考虑男女之事。”   “我可以入赘的!”段蕤此言一出,四座皆惊!盖因南诏王就段蕤这一个孩子,他入赘落月城那还了得?!除了段蕤自己,没人同意此事。   “万万不可。”孟瑶华继续拒绝道,“落月城不招赘婿。”   见孟瑶华拒绝,南诏使臣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段蕤幽幽的望着孟瑶华,眼神十分受伤,十分挫败。   南诏王储去落月城求亲的事儿不知怎么,像生了翅膀一样传到长安,辛励大怒!   他一边驳了小十六第十道请封南疆的奏折,一边明确下诏书昭告天下:落月城沈蜜娘是朕的妻子!谁敢凑上去便是挑衅朕。   一方面,他派人将洛阳紫微城敬事房档案取出,一页页的填补空白。   辛励在一旁一边翻档案一边口述:“今年六月,这日三次,这日休沐有五次,这日心情好有四次……”,这些内宫档案都需补齐,不然他的宝宝出生是没办法上皇家玉牒的,甚至会被有心人造谣出身。   盛福在一旁秉笔记录,末了,心中暗叹:真不愧是陛下,原来在洛阳离宫的那些时日,陛下还做了这么多事儿。   越听越心惊,盛福记录完毕之后,由衷劝道:“请陛下保重龙体。”在洛阳的那段时日,陛下当真是……龙精虎猛啊。   辛励闻言横了他一眼道:“朕好着呢。”他现在得想办法尽快赶去落月城,不然她身边那群狂蜂浪蝶很不知道轻重。 第77章   辛励诏书一下, 天下皆惊。   落月城四周蠢蠢欲动的势力更是错愕不已,他们没接触过辛励,不知其秉性到底如何, 可大尚疆域辽阔, 实力雄厚, 那统领大尚的人肯定不好惹。   众人便是有意去落月城求亲,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暂且按耐下心中的躁动, 不欲与大尚为敌。   偏偏南诏王储段蕤初生牛犊不怕虎, 他找到孟瑶华之后, 态度坚决的说道:“别人都怕尚帝,我是不怕的。既然你已经回了落月城, 可见你心中没他,不过就诏书的内容来看, 他对你尚未死心,正好咱们俩成亲,也好叫他死心。”   孟瑶华扶额道:“我对你们都无意,还请段世子另觅嘉妇吧。”说完,她绷着脸扶着肚子走了。   段蕤没皮没脸的在落月城长住下来, 每天在孟瑶华耳旁念叨一遍,都说烈女怕缠郎,他坚信她会被自己的真心打动的,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然而这对孟瑶华一点儿作用都不起。   孟瑶华每日被段蕤烦上一遍,回房后都会照着家里的大黑狗的样子, 在纸上画个大大的狗头,狗头上重重的写上两个字:辛狗!若不是这狗, 段蕤兴许早就回南诏了,真是烦不胜烦啊!   段蕤赖在落月城不走了,辛励听说后更生气了!蜜娘喜欢长得周正的,万一一来二去两个人日久生情,那还了得。   他连夜宣孟怀鸣入宫,见到孟怀鸣的第一句话便是:“孟相可知这段蕤容貌如何?”   “应是不及陛下丰神俊朗。”孟怀鸣毫不犹豫的出口回道。   “说的这样肯定,朕记得孟相不是溜须拍马之人。”辛励犹疑的看了他一眼,继续问道,“还是说你见过他?”   孟怀鸣不自在的碰了碰鼻子,语气里有几分别扭道:“臣虽没见过他,但见过他父亲南诏王段成,容貌甚陋若屠狗之辈。”   “哦。”辛励故意拉长语调说道,“段蕤长得不好看朕就放心了。”蜜娘最是个以貌取人的,吃过自己这样的山珍海味后,想必会从奢入俭难。   但段蕤一直住在落月城也不是个事儿,辛励想了想后说道:“今年的大朝会邀南诏王储来长安觐见,省的他没事儿往蜜娘跟前晃悠,也怪烦的。”   “只是南诏数年不来朝觐见,这次也未必会来。”孟怀鸣沉吟片刻说道。   “不来?六军已备,打到他来为止。”辛励冷笑道,如今北疆已定,南疆这团乱麻也是时候理出个头绪来了。   段蕤还在落月城磨孟瑶华,未料被自家父王强行召回南诏。   南诏王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儿子怒斥道:“你没事儿刺激那煞星作甚?南诏这份家业真的不够你作!”说着,他把一封金黄色的册子甩到儿子头上道,“看看!”   段蕤掀开册子,大略的读了一遍道:“不就是去长安参加大朝会吗?我去。”   “你去不去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临近这几个小国,谁先冲长安服软,谁便会招人耻笑,为西南各部族所蔑视,便是大会盟的盟主选拔也会绕过我们南诏去。”南诏王痛心疾首道。   熟料,段蕤唇畔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意道:“大会盟的盟主?是什么值得人期待的位子吗?先前尚朝北境不稳,给了西南各部喘息的机会,西南各部本应借此机会脱离尚朝自立,然而大会盟选出来的都是什么?不去尚都进贡就能沾沾自喜好半天,白白错失了成事的大好机会,现在尚朝已经缓过来了,西南各部还继续玩这一套?!”真的是让人不知所谓。   “尚帝钦点你前去长安,你不会真去吧?”南诏王犹犹豫豫的说道。   “嗯。”段蕤敛下眸中神色,点点头道,“我正好想看看到底是何等人物敢将蜜娘占为己有?”   南诏王:“……”他沉默的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而后开口嘱托道,“遇见叫孟怀鸣的人躲远点儿。”   段蕤皱眉道:“为何?”   “那是蜜娘的生父。”南诏王低声道。   段蕤看着父亲一脸猪肝色,不禁暗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你的情敌呢。   段蕤北上之前嘱咐南诏王道:“父王,大会盟的事儿,南诏走个过场就得了,千万别往深处纠缠,还有看着落月城,别让旁人将落月城欺负了去。”   “本王需要你嘱咐?!”南诏王冷飕飕的看了他一眼,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年关将至,孟瑶华的身子越来越重了,她怀着双生子,肚子比一般的孕妇要大些。   没了段蕤整日在她耳边念叨,这些时日她倒是清净了不少。   她一心琢磨起两个孩子的名字来,也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男孩和女孩的名字得各想一对才是。   琢磨着琢磨着,她又进入甜甜的梦乡。   饶是她再心大,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异常之处,如此嗜睡也不知是好是坏?!   然而,只要本命蛊无碍她便无碍。   长安城内,重重帝阙。   辛励和小十六在吵架,本来辛励性子稳重又冷厉,是跟人吵不起来的,奈何小十六连续上了十几道折子之后,俱被辛励驳回了,小十六一气之下,自己裹了小包袱,离家出走了。   他因牵了宫里跑的最快的马而被管马的官员及时发现,这才踏上官道就被辛励派人捉了回来,此刻正跪在紫极宫面壁思过。   “你知错了吗?”辛励目光沉沉的问道。   “说心里话,没有。”小十六依旧嘴硬,“过完年我就十五岁了,皇子十四岁就可出宫立府,皇兄为何总捉住我不放?我要去南疆。”   “你知道南疆是何地?南疆不仅仅有落月城,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土司统领的各个部族,不仅人情复杂,地势亦复杂万分,你赤手空拳往南疆闯,被那群蛮子逮到吊起来吃肉。”辛励半真半假的吓唬道。   “皇兄十八岁彻底平定北疆,我是皇兄的胞弟,志存高远也有错吗?”小十六梗着脖子反驳道。   “年后朕亲自率军前往南疆,你留下来监国。”辛励轻声说道,“有孟怀鸣辅佐你,出不了什么差池的,你也长大了,是该砺练砺练了。”   小十六闻言,心内一惊,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难以置信的问道:“我?”   “嗯,就是你,晋王或是秦王的封号你喜欢哪一个?告诉朕,朕命礼部备下。”辛励问道。   小十六瞳孔一震,大尚皇子封太子之前都是先封秦王或者晋王,毫无例外。这两个封号十分贵重,是从不轻易封人的。   小十六一瞬间破防了,他眼圈红红的问道:“如今皇嫂嫂也找到了,我也马上就有小皇侄了,皇兄为何还要出此下策?你这么做不是恩宠,是要置臣弟于死地!”   辛励抚上他的眼角抹了一把道:“刚还问朕要封地,这会儿就哭鼻子,出息。”   “我就是没出息,反正你也要抛弃我了,我又成了没人要的孩子,你若真打算将江山社稷托付于我,我扭头就吃喝玩乐,当个败家子,给你把家业都败光。”小十六委屈道。   “浑小子,专门气朕不是?”辛励拍了他后脑勺一下道,“谁说朕不要你了,朕此去南疆吉凶难料,只是早早做些准备罢了。”   “我喜欢‘楚’这个封号,皇兄若封不如封这个,不然就不是封号了,而是催命符,我……我还是想长命百岁的。”小十六哀求道。   辛励睨了他一眼,凉凉的说道:“你还是先面壁思过吧。”   家里有个叛逆弟弟还真不好搞,辛励就纳闷了,起先皇室为了“秦”“晋”封号数次大打出手,怎么到了他这一辈就送不出去了,自己给小十六请的都是翰林院里正经的夫子,怎么教出小十六这么个贪玩叛逆的弟弟来?   也许他也不是叛逆,只是极度渴望亲情,害怕被抛下。   辛励叹了一口气,望着窗外的明月静静地出神,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娃娃怎么样了?娃娃乖不乖?有没有闹她?   皇祖母遁去南疆也有些时日了,如果他猜测不错的话,皇祖母会选蜜娘临盆的时候动手,向落月城发难,南疆情势复杂,到时候又免不了一场血战。   清冷的月光洒下来,照在辛励肩头。   长生久视?他心中暗自冷笑,怎么有人活了一把年纪还是那么天真?这世上没有任何一项昂贵之物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落月城持圣蛊久矣,怎么接种过此蛊的人寥寥无几?那当然是因为常人根本付不起圣蛊所需要的代价。   从生到死,顺应天时,才是自然之道。   凡人能够做到的,无非是让有限的人生变得无限精彩。   “喵喵喵~”辛励脚边转来两只猫,一只朝朝一只小鱼干。   辛励将小鱼干拎上膝头道:“你娘不要你了是不是?无妨跟着爹也是一样的。”他从抽屉里掏出一把酥脆的小鱼干来,一根一根的喂给它吃。   他不禁想起了在金州的时候,她磨着自己非得要养一只猫咪,等他给她喂了一只猫,她却跑了。   不想了,越想越气,等他亲自去南疆把她捉回来便是了。 第78章   芳菲四月, 孟瑶华临盆在即。   因为落月城城主沈氏一族的血脉过于特殊,新生儿的血极有可能唤醒沉睡的圣蛊,引来各方势力的争夺, 落月城打开春之后就谢绝外客入城了, 并且将城内的外客一一辞别, 到孟瑶华生产之前都不会再开城门。   由于圣蛊沉睡多年,落月城的蛊现在其实处于半失控的状态, 若不是有孟瑶华的医蛊和极严苛的城规存在, 落月城的蛊或许早就失控了。   而且自蛮蛮降生之后, 沈氏一直再无新的血脉诞生, 这么多年来,圣蛊也一直在沉睡, 没人能将其唤醒。   沈氏兄妹既紧张又期待,或许……   孟瑶华倒没想那么多, 听说双生子极难生养,她只愿这两个小的都能健健康康的,有个壮实的好身体,以后能快快乐乐的在落月城长大,如此她就心满意足了。   产室、稳婆、乳娘早就预备好了, 只等着她临盆呢。   她看了看自己的本命蛊,十个月过去了,本命蛊的恢复仍是很缓慢,直至现在都没有完全恢复, 她暗中蹙了蹙眉,有些疑惑不解。   哎, 她叹了一口气,只希望自己能够运气好些, 撑过生产这一关。   辛励将小十六安排在长安监国,他率领大军奔赴南疆,一路同行的南诏王储段蕤:“……”   段蕤深刻怀疑这厮千里迢迢把自己从南诏召到长安,就是为了给他做向导的!都说中原人诡计多端,果然!果然啊!   他来时还能坐软轿呢,回去时全程骑马狂奔,骨头都快颠散架了。   终于到傍晚的时候,兵将在驻营扎寨,他扶着屁股从马上爬下来,一瘸一拐的往篝火旁边凑。   辛励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沉默的垂下眸去继续烤野鸡。   “我说陛下,您就不能早些时候出发,为何要这样赶?再这么赶下去,我小命都要没了。”段蕤坐在辛励的下首抱怨道。   辛励嫌弃的看了他一眼,放了大心!就这等弱鸡,蜜娘肯定不会喜欢的,想了想,他说道:“若是你们南诏多贡些米粮上来,朕倒可以考虑命大军提前出发。”   段蕤立马闭紧嘴巴,一言不发。   辛励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道:“你若想少吃些苦头,就尽量给朕指好路,少拖延时间。”   段蕤:“……那好吧。”反正他也想快些回去,好去见蜜娘,他算明白蜜娘为何大着肚子也要回落月城了,就辛励这样专横的人,谁跟他过得下去?!   段蕤接到南诏的消息,今年的大会盟有些不同寻常之处,多了一些生面孔,而且往年不显山不露水的南趾国,今年格外高调,大有将盟主之位收入彀中之态。   结合眼前之人的急行军,他的心如坠冰窟一般,很明显,一场大战一触即发,他早已传信回去,建议父亲在家中装病,暂时不去掺和大会盟的事情。   段蕤正出神想着,忽然有什么朝他飞来,他顺势抬手将其接住,是一只烤的油光水滑的野鸡,上面还洒了椒盐,香喷喷的令人闻之食指大动。   他抬头看了那人一眼,低头撕了一块鸡腿吃。   “听说你和蜜娘自幼相识?”辛励淡淡的开口问道。   段蕤勾了勾唇角道:“自然,按你们中原的话来说,我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辛励冷哼一声:“落月城可有个叫春生的人。”   段蕤眨了眨眼,刚想问那是谁?但见辛励脸色沉沉,电光火石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于是他慢条斯理的吹了吹鸡腿肉,神情自若的胡说八道:“正是在下。”   辛励瞬间将手中的匕首攥紧,打算到南疆就将眼前这厮烤了算了,他醋意横生的打量了段蕤两眼,左右看不顺眼。   段蕤有种被孤狼盯上的错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腾而起,直往心里钻,额头冷汗直流,他觉得自己这个玩笑可能开大了,于是摸了摸发凉的后脖颈开始找补道:“在下也不知道谁是春生,蜜娘跟陛下说的?”   辛励眸中划过一丝错愕,他犹疑的问道:“你果然不知?”   “我在落月城住过许多时日,就没听说过这个人。”段蕤干干的笑了两声解释道。   辛励拧眉,决定亲自到落月城把这人找出来,宰掉。   段蕤身上的那重威压顿消,他庆幸的拍了拍胸脯,香喷喷的烤鸡也瞬间索然乏味。   “你果真不叫春生?”辛励淡淡的看着他,目光如炬。   “我的小名叫阿牛。”段蕤双颊微红,低声说道,“我父王只得了我一个,说贱名好养活。”   辛励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普通农户辛辛苦苦攒三年家当都不一定能买一头牛,你这名也不贱啊。”   段蕤:“……”   辛励目带得意之色道:“朕给朕和蜜娘的孩子起了一个乳名叫兕子。”   “那陛下可取少了,蜜娘怀的是双生子。”段蕤说道。   “什么?!”辛励诧异道,“双生子?”   段蕤点点头道:“陛下不知道吗?”   辛励他还真不知道,他抿了抿唇,站起身来说道:“别扎营了,继续赶路。”   “哎……哎……”段蕤拎着啃了半个的烤鸡,不明所以。   “双生子十有八九会早产,我们没有时间了。”辛励急道。   果不其然,孟瑶华提前发动了!   她捧着大大的肚子在床/上疼的死去活来。   稳婆在一边嘱咐道:“小姐,先别用力,现在还没到用力的时候。”   蛮蛮在外面给她熬参汤,一张小脸吓得惨白,生孩子竟然这么痛吗?她这辈子都不要嫁人不要生孩子了!光听阿姐在里间的呼痛声就够渗人的了。   沈灵在门外急的转圈圈,一边担心女儿太过痛苦,一边担心女儿的本命蛊会在生产之后停止恢复。   沈期在城中坐阵,以防不怀好意之人趁机作乱。   诸位长老在蛊楼坐阵,看看小家伙们会唤醒哪只蛊?   一天过去了,孟瑶华还没将孩子生下来。   落月城外却热闹了。   辛励率大军日夜兼程,终于赶到落月城附近的江岸,他抬眸遥望江心处的落月城,目光悠远。   段蕤站在旁边道:“因为蜜娘要生产,落月城很早之前就不准外人进了。”   辛励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忽而有士兵惊呼道:“怎么江边的草都开花了?”   不仅是江边的草开花了,远处的山上也开出了花朵,漫山遍野,姹紫嫣红,几乎是一瞬间的事儿。   辛励看了段蕤一眼,段蕤心中也很疑惑,虽然南疆气候温暖,植被长青,但每种花也都是有时节的,并不会出现这种所有的花一起开放的时候。   几乎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不同寻常之处。   在江岸的一处山坳坳里,有个带着傩神面具的祭祀阴冷的笑道:“好啊,好,时隔多年,落月城的圣蛊终于要醒了。”   落月城内,孟瑶华被剧烈腹痛折腾的奄奄一息,她惨白着脸色,清凌凌的杏眼无神的睁着,无论如何她都要把这两个孩子带到世间。   她喝了一盅参汤后,攥紧手中的海马,拼尽所有力气,喉咙嘶哑难辨早已发不出声来了,忽觉身下一松,稳婆连声笑道:“出来了,出来了一个,小姐别泄气,还有一个呢。”   孟瑶华双眸失神,她仿佛看到了辛励,她摇了摇头暗笑,这怎么可能?!她不可能在落月城看到他的。   但眼前的景象却无比真实,他双眸间蒙着白布,脸色苍白若透明,正躺在一间破旧的土房子里,房子虽然破旧但很整洁,她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深吸一口气,泪水却哗啦啦的流了下来。   “你此生厌蛊至极,若知自己是被蛊女所救,必不能接受吧。”   “哎,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假扮你妻子这么久,却连个小手都不舍得给我拉拉。”她泄愤似的摸上了他冰冷的手继续道,“我可以吻你吗?辛小将军。”   “你不说话就是答应了。”她稍微挪动了一下身体,神态万分虔诚的在他的唇畔印下一吻,仿佛这个吻足以慰藉她此后的一生。   大朵大朵的泪花落下,滴落在他俊若神明的脸上。   她抬起身子,抹了一把泪轻声说道:“不要怕,等你醒来就一切都好了。”   她不会让他溺毙在噩梦之中。   她回头望了他一眼,跌跌撞撞的走出门去,脸上的“伤疤”被她揭下……   “小姐,别睡!还有一个呢!”她耳边乱哄哄的,可是她好困!   身下传来一股股的剧痛,她强撑着精神抬头看了一眼,猛然回过神来她在生产,她却再也使不上力气。   经验老道的稳婆顺着她的腹部按摩,忽觉身下又是一松,她困倦的阖上了眼睛,口中若有似无的念了一句:“辛励。”   落月城外,辛励心中似有所觉,他凝了凝眉仿佛听到蜜娘在叫他,他望着落月城的方向道:“我在。”   此刻,落月城内乱成一片。   圣蛊醒了。   孟瑶华睡了。   两个孩子一男一女是龙凤胎,但不知是谁唤醒了圣蛊。   落月城外也乱成了一团。   潜伏在落月附近的人试图攻城,跟辛励的人打了起来。 第79章   禁庭春昼, 红香绿玉争透。   正值花朝节,头上插着鲜嫩迎春花的小宫娥三五成群聚在浓荫之下巧斗百草,一旁放着锦囊、东珠、美玉等彩头。   一阵风过, 差点被急行的人踢散唐突了去, 惹得娇俏的宫娥们杏眼圆睁, 刚要分说几句,却见是太医们便都识趣儿的噤了声, 如秋后寒蝉一般, 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   “云阳宫的那位怕是不行了。”   “嘘!这话你也敢说, 不要命了?!”   “哎呀, 怕什么,我们可是蒋贵妃跟前的人。”两个关系亲密的小宫娥压低了声音说话。   云阳宫是大尚皇后的寝殿, 却生生被孟瑶华住成了冷宫模样,谁不知她这皇后当的颇不得帝心, 她与皇帝大婚十二年,却从来没见过皇帝是何模样?圆的?扁的?   逢年过节,宫宴庆典,亦从来不会让她出席,她就这么被渐渐遗忘在深宫牢笼里, 没人记起亦不得解脱。   人人都说,皇帝心里有人了,而她孟瑶华只是个鸠占鹊巢的,活该被冷落一生, 本来嘛,不属于她的荣华富贵, 贸然伸手去拿,会遭报应的。   明明已是三月天, 孟瑶华仍觉得浑身寒意刺骨,连灵魂都仿佛浸入冰窟窿一样。   侍立在一旁的桃枝见她在打摆子,忙又给她围了一层厚厚的锦被,可她还是冷。   桃枝瞬间红了眼睛,出声安抚道:“娘娘请再候一候,太医马上就来了。”   她摇了摇头,心知肚明自己这副身子已经药石罔效了,太医来了又能怎么样呢?   她不死心的往窗外望了望,只见一株开得正艳的海棠在随风轻荡。   桃枝见状,忙低声说道:“主子,夏禾已经去紫极宫请陛下了。”   她咧了咧干裂的嘴唇,想要挤出一个微笑来却是不能了,她虽然身子病的糊涂,心里却是门儿清,她的贴身大丫鬟夏禾早就从紫极宫回来了,此刻正坐在偏殿里哭。   夏禾去紫极宫请皇帝来看看她,皇帝却冷冰冰的回了一句:“有病找太医,找朕做什么?朕又不是药。”   孟瑶华晃了晃神,唇角努力挂起一抹苦笑。   本来,她作为孟相的外室女儿,是没什么资格嫁入皇家的,原本要嫁给皇帝的是她嫡姐孟瑶光,可谁知嫡姐是个没福气的,未等出嫁便香消玉殒了。   孟家女临嫁病逝,于天家而言是大大的晦气,他爹连夜把她从南疆骗回长安,说是为她寻了门顶顶好的亲事,将她打扮一番强塞入花轿中。   可谁也没告诉她,她嫁的是当今天子!   成亲那日金尊玉贵的皇帝没有亲自来迎亲,而是派了宗亲和礼部官员来替他迎亲,那日他们也并未正式拜天地,由着礼部缩减了大婚流程,走完几个必要的环节,将她送去了云阳宫,与她一同嫁进来的还有两名妃子,蒋贵妃与楚贤妃。   当晚,雪下的很厚,云阳宫的酒菜渐渐变凉,她叹了一口气独自揭下红盖头。   皇帝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任凭前朝如何风起云涌,伴随着她的无非是当皇后还是当道姑,成婚十二年她被三废三立,成了皇帝与父亲斗法的牺牲品,神仙打架,小鬼先死,她终是熬不住了。   到死,都没有见过皇帝一面。   孟瑶华挣扎着坐起身来,她命人取来她的针线篓与女红匣子,看着码的整整齐齐的十二个香囊,自从嫁人之后每年花朝节她都会绣上一个,从鸳鸯戏水的期盼到青竹华松的静默,手艺从生疏渐渐娴熟,香囊却是一个都未曾有机会送出。   也是送过的,只是都被人退了回来,说皇后当母仪天下,不必花心思在这些针针线线上,花朝节这天大尚女子都会送自己缝制的香囊给情郎的,他不是她的情郎,当拒。   但,他是她的夫君啊。   可,他是吗?   在汉家习俗里,成亲是要拜堂、喝合卺酒、入洞房的。   他一样也没做过,又算她哪门子的夫君呢?   思及此处,孟瑶华自嘲一笑,摇了摇头,使尽浑身力气抄起一旁冰冷的剪刀,哆哆嗦嗦的将这些锦囊一一绞碎,她的心情逐渐亮堂起来,从此之后,她自由了。   “娘娘……”桃枝在一旁低声啜泣,“太医来了。”   孟瑶华累的大汗淋漓,她趴在榻沿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良久之后,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她在云阳宫里受冷落十二年,之所以还能请得动太医,还多亏她有个权势滔天的丞相父亲,不看僧面看佛面,不是吗?   孟瑶华突然扯了扯唇角,拉出一丝讥讽的笑容来,她先前以为皇帝不喜欢她是因为她以外室女的身份嫁给他,辱没了他的脸面,心中很是伤情了一阵,又自以为是的做了不少蠢事试图弥补一二。   后来才得知,他心里有人。   可惜,他心爱的姑娘死了。   这门婚事被她爹联手太皇太后钻了空子。   她是嫁入了天家,可也承了皇帝十二年的怒火,他生生羞辱折磨了她十二年!他娶她不过是为了羞辱她爹而已。   她这一生啊,甚荒唐。   孟瑶华低低的笑了,天色渐渐暗下来,天边有大朵大朵绚丽的火烧云,像洒金的锦绣团案一样惹眼,在她原本的家乡落月城会经常看到这样的美景,却在帝都长安不多见。   “桃枝……”她无力的叫唤了一句。   “娘娘,奴婢在。”侍女桃枝连忙伏在她面前。   孟瑶华深叹了一口气道:“我有几句话要交代,你切要记牢。”   桃枝泪如雨下,连忙点点头。   “我们的家乡与长安的规矩不大一样,丧事从简,你一定要告诉我父亲,将我的骨灰带回落月城安葬。”孟瑶华强撑着枯槁的面容看着她,似是等她的回答。   “可……可大尚历来都是帝后合葬在皇陵的。”桃枝喃喃道。   “不……不麻烦他了。”孟瑶华摇了摇头,她之前遣夏禾去寻皇帝也是为了言说此事,奈何夏禾话还没说完就被赶了出来,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死了,以后自有别的皇后与他合葬,没什么打紧的,我只是想回我的故乡而已,你只需将我的话带给我父亲,成不成,看父亲吧。”   孟瑶华环视一遭空空落落的宫室,她轻声说道:“我的衣物首饰,你们几个大丫鬟分分吧,不值几个钱,权做一点子心意,没人要的,烧了吧。”   这些年她在宫里不好过,宫里需要花钱的地方海了去了,她除了年节的一些绸缎锡器赏赐再无其他进项,她嫁进来时带的嫁妆已经暗地里七七八八的典当的差不多了,只剩一些金银首饰撑门面而已,不过,在这里也没什么门面需要她撑。   罢了,一切尘归尘,土归土吧。   “别让夏禾在偏殿里哭了,你们带着其他宫娥太监撤出云阳宫吧,我要回家了,就……就此别过。”孟瑶华撑着一口气说道,“别……别为我哭泣,这是好事儿,好事儿。”   “娘娘……”   孟瑶华顿了顿说道:“宫里视宫妃自尽为大不祥,我这一走你们难免受牵累,待会儿将那群太医请进来,有他们作证我并非自尽而亡,实属油尽灯枯,寿终正寝的。”   “哭哭哭,哭有什么用,还不给娘娘收整仪容,送娘娘体体面面的走。”夏禾在偏殿里哭罢,隐在角落里听完皇后的话后,忍住胸中的悲痛,狂奔而来。   两个在她做姑娘时就跟她的贴身侍女忙给她擦拭完身子,将为数不多的干净鲜亮衣裳挑挑拣拣给她换上,这一通折腾下来,她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她挥了挥手,命人将太医请进来。   太医战战兢兢的请脉一看,已然是死脉,回天乏术了,摇了摇头,说些固本培元的场面话退下了。   桃枝端来一套亡者用的玉器,这是主子嫁妆里唯一不能典当的东西。   夏禾一看,眉脚跳了跳,这怎么用?主子至死都是处子之身,根本用不完这套玉器,可这些东西哪有分开来用的?!   “主子打定主意要火葬,没有这套玉器,一场大火过后,到处烧的一塌糊涂,我们如何给她收殓?”桃枝红着眼眶说道。   “铺在榻上吧……”孟瑶华挣扎着说道。   一通忙活过后,终是准备妥善了,殿内伺候的人都已撤下,孟瑶华这一生了无牵挂,她用尽全部的力气,将手中握着的灯烛拥入怀中,抱烛火而眠,如此便可不冷了。   病了这么多年,她终于松了最后一口气。   花朝节,长安城的花都落了。   孟瑶华香魂袅袅,直往南去,落月城才是她的家。   盛春本该葳蕤,奈何草木一朝枯尽,深黄与浅黄间,她看到一抹柘黄色撕心裂肺的朝云阳宫扑去。   孟瑶华怔怔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她不明白自己为何又回到了云阳宫,回到了自己前世病故的地方。   云阳宫被熊熊烈火吞噬,那红色比长安城的石榴花还要浓艳,她看着辛励不要命的往里闯。   他边闯边大声喊道:“阿妧!阿妧!”   夏禾和桃枝从偏殿中出来,并未吩咐人救火。   盛福带着人急匆匆的赶来,御林军人手一个水桶,然而在大火面前这点水算不得什么!   救不了火便救人吧,御前侍卫不要命的往里冲,甚至不惜以下犯上将皇帝敲晕后带出。   那些人毫无所觉的穿过她的身形,她像个透明人一样呆愣愣的看着这一切。   他不是说病了就找太医吗?他又不是药,那为何还要朝走水的云阳宫里闯呢?十二年他都未曾踏足过。   然而,侍卫们将昏迷的他送回紫极宫,她好像被一股大力扯拽着,也跟着他来到紫极宫。   他双眉紧紧拧着,睡的极不踏实。盛福在外间低声吩咐道:“等云阳宫的火停了,再来紫极宫禀告。”   众人应声离去。   孟瑶华之前从未踏足过紫极宫,很有几分新奇感,不禁这儿翻翻那儿看看,她的身体能够无声无息的穿过名贵的桌椅,亦能一不小心就跨到他的御榻上,然后低眸打量他的睡颜。   摸着良心讲,他生得可真好看,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儿郎。   然而,她还是想回到落月城去,她记得她刚生了两个宝宝,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睁眼就回到了长安,简直离奇。   不知过了多久,御榻上的人幽幽转醒,她正盯着他看呢,愣不愣的吓她一跳,她立马手忙脚乱的站直身体,余光瞄到他似乎没有发现她,这才放下心来。   “盛福……”他低声唤道,声音很是沙哑不堪。   “奴婢在。”盛福在御榻帘外答道。   “摆驾云阳宫。”他从御榻上摸索着爬起来,御榻两侧柘黄色的帷帐被人拉起,昏黄的烛光映了进来,照在他的脸上,分外惨淡。   “陛下,云阳宫的火熄了,孟相前来已经把娘娘的……骸……骸骨接走了。”盛福哆哆嗦嗦的答道。   那人闻言沉默半晌道:“出宫,去齐国公府。”   宫门其实已经落了锁,但得了御令,也必须得开门放行。   孟瑶华像一缕风一样又被他扯着走,他阔步而行走得很急,她得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万幸盛福很快给他安排了一顶步辇,他坐在辇上,单手支颐,神色深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能享福孟瑶华绝不受罪,她也坐在步辇上,在他没占满的缝隙间夹道生存。   齐国公府离长安皇城很近,出宫后没多大会儿便到了。   齐国公府已经挂了白幡和纸钱堆儿,朱门硕大的兽首上系了孝绫,宫监向前敲门说明来意。   没成想被人一下子将门关上道:“贵客请回吧,齐国公府不欢迎你。”   孟瑶华在御辇上明显感觉身侧之人呼吸一滞,他收敛了冷冽的气息,下辇之后亲自跪在齐国公府门口。   盛福亲自叫门,片刻后,孟怀鸣出来了,淡声说道:“陛下这又是何苦?”   “请孟相将阿妧还给我。”辛励沉声说道。   孟怀鸣叹了一口气说道:“这里没有阿妧,只有我的女儿孟瑶华,陛下请回吧,您的大礼孟家消受不起。”   “岳父大人,请将她还给我。”辛励一边叩首一边哀求道。   “陛下,臣将她送入宫中十二载,三废三立,病死宫中,您未曾看过一眼,关心过一句,如今她走了,唯一的愿望便是回落月城安葬,请陛下念在孟家先祖和太祖皇帝一起打天下的份上,念在孟家数代赤胆忠心的份上,放过她吧。你们没有这种缘分,又何必强求呢,人死如灯灭,万事已成空。”孟怀鸣泣涕涟涟,声音数度哽咽。   “是我错了!是我对不起她!我愿用余生来恕罪。”辛励喃喃自语道。   “又有何用呢?”孟怀鸣神色萧索的哀叹一句。   孟怀鸣坚持不给,辛励坚持要,这世上就没有辛励要不到的东西,天还未亮殿前司的人就将孟家搜了个底朝天,将她的骨灰搜了出去。   孟瑶华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却无能为力,她隐在夜风里唏嘘不已,辛励这厮怎么在哪儿都是这么一言难尽?!   辛励得偿所愿,抱着她的骨灰盒,扬长而去。 第80章   孟瑶华看着自己的骨灰盒成了辛励的随身之物, 一时倒不知说什么好,他睡觉时要放在枕边,上朝时要抱在身侧, 就连御书房的御案上都有专门的一块地方是给那盒子腾出来的。   她每日在梦里天不亮就被迫拉着跟辛励一起上朝, 每天夜里要跟他分享紫极宫宽敞的御榻, 甚至连他沐浴的时候她都得不得已在旁边观看,万幸这人还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的底线, 如厕时不抱着她的骨灰盒, 否则她真的要闹了!   她想回落月城去, 她怀疑是她的骨灰盒还在辛励手里, 她才迟迟回不到落月城,她心里很急!   父亲抢不过一个得了失心疯的人, 每日急得在宫殿外打转。   他依旧我行我素,全然当做她还活在世间, 甚至还时不时的对着骨灰盒聊上两句,对此她真的很抓狂:“……”   终于,她的父亲忍不住了,跪在御书房里沉声道:“陛下可知她是蛊女?”   他抬眸讶然一怔。   父亲见他有所触动,不由再接再厉说道:“她是蛊女, 陛下此生不是最厌蛊人了吗?又何必将她放在身边?”   “孟相,此事玩笑不得。”他淡然开口道。   她的父亲摇了摇头道:“事到如今,臣不敢有所隐瞒,皇后娘娘是臣的亲生女儿, 她的身世臣再清楚不过。”   “不敢有所隐瞒?你瞒了朕整整十二年,又当如何解释?”他开口道, 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   听得他如此说,她的父亲也怒了, 声音不禁有些绷紧道:“哪怕陛下肯见她一见,跟她说上两句话,难道真的不会发现什么吗?十二年了,陛下从未在她活着的时候去过云阳宫,若臣知道她一直过得是那种日子,放她在落月城多好!又何必送她入宫。”   孟瑶华看着父亲气得发抖的身影,叹了一口气,紧接着她又听父亲说道:“陛下怪臣有所欺瞒,可知臣为何会如此?”   她的父亲凄惶的笑了一下道:“当年陛下在北疆身中奇毒,本来无药可治,可后来一夕之间又离奇的解了毒,世间传闻陛下乃是天命之人,有幸得神女相救,却甚少有人知道是臣的女儿几乎舍掉自己的本命蛊,倾尽所有力气将陛下从地狱拉回人间。”   他闻言瞳孔一缩,豁然起身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她的父亲深吸一口气道:“她在救了陛下之后就失去了那段记忆,想必是到死都没记起来,她曾与陛下在金州相依为命过。”   这下不仅仅辛励震惊了,连孟瑶华都惊诧非常!她怎么不记得她在洛阳之前见过辛励??!   辛励的容貌十分出众,放在哪里都是鹤立鸡群的存在,若自己之前就见过他,是绝不会忘的,她敢肯定!然而,父亲却说……却说……   她猛然向腕间扫了一眼,见到尚未完全恢复好的本命蛊,突然沉默了。   原来……原来她的本命蛊是这么伤的!是为他而伤的?!   正当她思绪烦乱之际,又听父亲说道:“臣的人发现她时,她的本命蛊本来有两寸长却只剩粟粒大小,她为何会早逝?就是因为本命蛊迟迟未恢复,逐渐抽光了她所有的生机。”   他目光沉沉的看着她的父亲说道:“如何才能够救她?”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臣恳请陛下将她还给臣,臣带她回落月城安葬!”她的父亲摇了摇头说道。   “朕在问你如何才能救她?”他显然听不进任何话去,只对这个问题穷追不舍。   “她死了,救不了了!”她的父亲突然崩溃掉,“臣将她送入宫中是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   他却从中品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目光灼灼的问道:“是不是只要朕与她做真正的夫妻,就能救她一救?”   孟瑶华听到这里也着实一惊,她以为自己只是替孟瑶光嫁入天家,未曾料到其间还有这些隐情!   她的父亲终究没讨回她的骨灰盒便被宫监抬回了齐国公府!   然而,接下来的事,她不仅仅是震惊,她有理由怀疑辛励这厮真的疯了!因为是个正常人都干不出这事儿来。   他令工部重新修缮了云阳宫,云阳宫被大火煅烧过的痕迹被全部抹除,很快便恢复了原样,而且还是她在时的模样,分毫不差。   很快,云阳宫又被装饰成她大婚那日的模样,不,还要精细百倍,因为是他亲自领人布置的,每个细节他都亲自过目,甚至小到铺喜床的大枣、花生、桂圆、莲子要用哪个地方的贡品,就连这些他都要一一操心到。   孟瑶华跟在他身侧感慨万千,一个男人爱与不爱的差别竟然如此大,他也不是冷心冷肺之人,可他比冷心冷肺之人更令人心生寒意,活着的孟瑶华从未享受过这些,这便是人们所说的死后哀荣吗?!   她此刻已经回忆不出为何会救他?她真的没有这段记忆,若不是听父亲说,她亦想不到她与辛励之间还有这么一段,大抵是挖本命蛊的时候太痛了,痛的她忘记了关于他的所有。   她不禁抬眸观察身侧之人,如今她必须在他三尺内的范围里出没,超脱这个范围便会被一股未知的引力拽回来,大抵是她的骨灰盒还抱在此人怀里的缘故吧。   宫人很快把云阳宫的喜房布置一新,辛励也换了一身大红色的喜袍,他甚至还贴心的往她的骨灰盒上系了大红色的绸缎。   孟瑶华:“……”真的大可不必!   天一擦黑,他抱着她的骨灰盒进了云阳宫,喜宴被宫人们一一呈上,比孟瑶华曾见过的那场喜宴可精致豪华多了,她心里不禁很气,她又吃不到,这厮做给谁看呢?没得浪费粮食!   每呈上一道菜,他就拍拍她的骨灰盒亲自向她介绍这道菜的来历及寓意,还有为何会出现在喜宴上?说完,他都要亲自蒯一小勺放在她的骨灰盒面前的碟子上,孟瑶华是个贪嘴的,自己忍不住凑上去闻闻,虽然吃不到,但也知这喜肴色香味俱全,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他给她盛一些,他自己亦紧接着用一些,一场喜宴下来,她面前的碟子上堆积如山,他将盘子接过来又重新吃一遍,他曾是手握长枪威震北疆的少年将军,可此刻却拿不稳一双象牙箸,他的手战栗着,越吃越快!   “阿妧,这个很好吃的,你怎么不吃呀?是不是喜宴不合胃口?我再叫人做新的来。”他声音低沉中带着哽咽。   孟瑶华看的心间一抖,叹了一口气说道:“阿妧已经死了,你这又是何苦呢?”   “他们都说你死了,不!我不信!我的阿妧是不会死的!”他双眼猩红,偏执且癫狂的说道。   用膳完毕,自然到了入洞房的环节了。   孟瑶华在一旁睁大眼睛,她好奇还会发生什么离谱的事情?   这时候宫人俱被遣散,偌大的喜床上,孤零零的坐着辛励和她的骨灰盒,感谢皇帝陛下的贴心,还知道把那些花生大枣之类的抚到一边去,没有硌到她的骨灰盒。   龙凤喜烛默默地燃着,他修长的手放在她的骨灰盒上,良久他才说道:“娘子,我们该安寝了。”   这事儿孟瑶华不陌生,她每天都要睡在他身侧,她以为今晚也一样,却未曾料到,他会先将喜帐落下,她好奇啊,她就跟着偷摸摸的钻进喜帐里,见他缓缓将喜袍褪下,一件一件的。   停!别脱了!可以了!她羞赧的捂起了眼睛,虽然他没有哪里是她没见过的,可乍然一见还是忍不住会害羞,像今晚的新嫁娘一样。   他叹了一口气安抚道:“别羞,夫妻间的敦伦之礼乃人之常情。”   她缩在床角,纤细白嫩的手指渐渐移开了一点,她抬头一看又大吃一惊,那人在深情款款的吻她的骨灰盒。   “!!!”孟瑶华内心在疯狂尖叫!!这怎么可以!!她的骨灰盒脏了!!他不会对着一个骨灰盒这样这样又那样那样吧!!   她疯狂冲过去,誓死捍卫她的骨灰盒的贞操!她推了推他没有推动,她急的满头大汗,推不动人就去推骨灰盒呀,她使出吃奶的力气去移动骨灰盒,然而她的身体在骨灰盒处穿来穿去,并不能移动骨灰盒分毫。   她气的在他的身上拍打了起来,谁要你亲?!谁要你亲了呀?!!不要脸!!登徒子!!孟浪儿!!!   他毫无所觉,依旧在抱着她的骨灰盒亲!孟瑶华气急!!她恨恨的跳下榻去,眼不见心不烦!然而,他不知在帐内做了什么,她又被一股大力扯了回去。   她一个不妨跌在榻上,蓦然看见他将她的骨灰盒放在胸口处,他单手遮挡住自己的眼睛,身子一颤一颤的,有清凌的泪花从他眼尾滴落下来。   他在哭。   孟瑶华呐呐无言,坐在喜榻上无声的看着这一幕,她很少见他哭的。   她记得在长安的元夕节上,她不准他亲她,他也偷偷的哭了,那天夜里飘着鹅毛大雪,他的泪珠滴到她的唇间,若不是那温热的触感,真的好像幻觉一般,这么大人了,还是个哭包。   彼时,她尚不知他的天子身份,他亦不知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们以为彼此之间隔着天堑,却原来是对面不相识,原来他们没有做夫妻的缘分是注定的。   她的眼角似乎也有湿意,她伸手摸了摸,却是没有的。   她拍了拍他的手,别哭了,一个大男人家羞不羞!要是让外人知道他们英明神武的陛下,是个会躲在榻上哭的哭包,他还要脸不要,她的骨灰盒都被他亲了,他还想怎样?   “我不是故意冷落你的,你也看到了,我真的……真的没有办法去拥有你。”他声音闷闷的,带着说不出的委屈。   孟瑶华似有所觉的看了他那里一眼,十分平坦!   她:“……”   她是见过他情难自抑、气势汹汹的模样的,否则她的本命蛊是无法开始恢复的。可他此时的状况,却大大的出乎她的意料。   她的骨灰盒的贞/操是保住了,可她却百思不得其解,他的身子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她蹲在他面前,仔细的打量了他片刻,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哎!   辛励猛然惊觉,他狐疑的坐起身来左右张望了片刻出声道:“谁在这里?” 第81章   凉夜寂寂, 孟瑶华吓得赶紧捂住嘴巴,她不过是叹了一口气而已,就被他发觉了?   她想了想, 也可能不是她!   这是皇宫大内, 巍巍帝阙, 也能出什么古怪的事情吗?   想到这里,她心里一凉, 情不自禁的离他近了些, 他那么凶, 是可以避邪的吧!   良久, 他的眼睫湿湿的,桃花眼里尽是失意之色, 他顾盼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她的骨灰盒上, 低声温情的问道:“阿妧,是你吗?”   然而,并无人作答。   次日一早,他抱着她的骨灰盒去了大慈恩寺,大尚得道高僧弘文法师正在寺内的佛塔里闭关翻译佛经, 等闲人等亦打扰不得。   然而,辛励他就不是常人。   他以天子之尊跪上二十丈高的佛塔,跪开弘文法师的斋门。   他的额头渗着血,紫胀嫣红一片, 看着吓人,可他却毫不在意, 他所在意的唯有怀中的这方盒子,里面盛着他最心爱的姑娘。   “陛下, 放下吧,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弘文法师搁下手中的笔,叹息道。   孟瑶华看着他额头渗出的血迹,抬手抹了抹,未曾料到好似被烫到了一般,她指尖传来一股尖锐的疼痛,十指连心她的心间也跟着蓦然一痛。   忽然,她的怀里被人抛过来一支药膏。   “陛下乃真龙天子,真龙之血不可随意碰触。”一道无悲无喜的声音传来,慈祥而温和,带着普度众生的安宁。   孟瑶华愕然抬头,见刚刚还在交谈的两个人,一个单手支颐浅浅入眠,一个抬眸望向她这里,她不禁问道:“大师看得到我?”   弘文法师略点了点头问道:“娘娘,从何处来?”   “从落月城来。”孟瑶华走过去,跪在辛励身旁,冲弘文法师行了一礼道,“大师,你不会要把我超度了吧?”   弘文法师摇了摇头道:“娘娘阳寿未尽,只是暂时魂魄离体,贫僧超度不得。”   孟瑶华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大师可知我如何才能回到落月城?”这是她此刻最关心的问题。   “娘娘的心不在落月城,又如何能找到回去的路呢?”弘文法师轻声道。   瞎说!她的心怎么就不在落月城了?!对于弘文法师的话,她并不是很信,而且还觉得得道高僧也有不靠谱的时候!   见她不信,弘文法师道:“娘娘魂魄离体前,定然遇到生死攸关的大事了,走马灯定格在谁身上,您就会回到哪里。”   “这话我是不信的,我怎么会回到前世自己死后的世界?”孟瑶华迟疑的问道。   “因为娘娘的心结在这里。”弘文法师释疑道。   孟瑶华低头沉默不语,她心中思绪万千,然后转头看向浅眠的辛励,她不否认大师的话都是真的,她耿耿于怀替嫁之事,耿耿于怀他对她十年如一日的漠视,甚至哪怕是重生,哪怕知道金公子就是辛励,她也从未想过给他一次机会,她恼了他!并且一直都在恼着!   然而,只有在意才生痴恨,无论她承不承认。   “陛下本是孤龙之命,六亲不靠,情欲淡薄,但与娘娘有了牵绊,这滚滚红尘之中,自有劫数,是陛下的劫,也是娘娘的劫。”弘文法师缓缓说道。   孟瑶华哑然,她抬眸怔怔的看着弘文法师。   “然而劫缘只在一念间,亦可以化劫为缘的,若陛下肯努力,娘娘可以试一试吗?”弘文法师问道。   孟瑶华低头摆弄着袖口的石榴花绣纹,她沉默半晌后小小声问道:“试一试我就可以回到落月城了吗?”   “所有的答案都需娘娘亲自探寻。”弘文法师回道。   “嗯。”孟瑶华轻轻的点了点头,得想办法让辛励这厮把她的骨灰盒送回落月城去,这样她兴许亦能回去了。   见她点头,弘文法师淡淡一笑,像佛前莲一样具有安抚众生的念力。   她低头去一旁给手指涂药膏,辛励不知何时睁开双眼。   他低声喃喃道:“朕不回头。”   弘文法师不再看她,而是专注跟眼前的九五之尊谈起了话:“陛下,人死如灯灭。”   “没有灭,昨晚我还听到了她的叹息声,她想必也是极舍不得我的!”辛励言之确确的说道。   别不要脸!谁舍不得你了!孟瑶华涂抹药膏的动作一顿,气恼的瞪了他一眼。   “陛下想如何?”弘文法师只当没看到她的气急败坏,开口问道。   “她……如今过得好吗?”辛励抿了抿唇,良久才问出这么一句话。   “娘娘好不好,取决于陛下好不好?”弘文法师似是而非的答了一句。   然而,不愧是登临至尊之人,辛励迅速领悟到弘文法师话里暗含的意思,他的眼睛迅速亮了亮,而后又低眸深思片刻问道,“朕可以见见她吗?”   弘文法师走入内室,从内室拿出一截很是奇异的蜡烛出来,他特意叮嘱道:“此为犀照,只够燃用一次的,望陛下三思而后行。”   孟瑶华惊了!她可不愿见到他!   弘文法师几不可见的向她摇了摇头,孟瑶华依旧紧蹙着眉头,离辛励离的远远的,生怕辛励一个想不开点燃犀照,那她与他面面相觑,多尴尬呀!想想就脚趾抠地了!!   然而,辛励接过那截珍贵的犀照,妥帖的放入胸前的衣襟里,他辞别弘文法师,出塔离寺而去。   回到紫极宫,他在无人的时候拿出那截犀照仔细打量着,目光灼灼,心里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孟瑶华在他身侧很是提心吊胆了一番。   “相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的模样呢。”他喃喃自叹道。   他现在每说一句话,她心里都要抖一抖,幸好!幸好这犀照只能燃一次,他不敢轻举妄动!   良久之后,辛励吩咐御前总管太监盛福道:“将皇后的册子及小像拿来。”   盛福应声而去,不一会儿就将她大婚之前女官登记的有关她的册子及肖像呈至御前。   辛励一页页翻阅,上面记载着她的身高体重等重要信息,以及身体哪里有痣都有详细描述,孟瑶华乍见这些,脸上热辣辣的,简直要汗流浃背了!   他将册子放在一旁,转手展开她的小像,素眉含烟,眉目多情,画的十分写实,孟瑶华在一旁偷瞄两眼,觉得给她画小像的宫廷画师非常良心。   “疤呢?你的脸上不是有块疤吗?为何没有。”辛励疑惑的问道,思索片刻后,他对盛福说道,“传孟怀鸣!”   未几多时,她爹孟怀鸣出现在紫极宫,辛励开门见山道:“阿妧脸上那块疤呢?”   孟怀鸣心间一梗,开口道:“皇后娘娘仙姿佚貌,哪里来的疤?”   “阿妧的脸上明明有一道长长的疤痕的,很深,她说是小时候碰到劫匪被人砍的。”辛励说道。   “皇后娘娘自幼生活在落月城,她是落月城城主的外甥女,怎么会遇到劫匪?不过是小姑娘头一次去外面闯荡,她又生得这般美貌,没得怕麻烦,这才易了妆容,臣的家里尚有她用过的人皮面具,”孟怀鸣说道。   不一会儿,宫监送上一个小包裹,包裹里有人皮面具,有一个小银铃铛,有她亲笔记录疑难杂症的小册子,汉字写的歪歪扭扭的,时不时会有落月族的文字出没,尽管很简短,不易被人发现,孟瑶华还是一眼看出来了,她那时候应当还不太会写汉字,或者有的汉字一时记不起怎么写,便用落月族文字代替,又怕出门在外,旁人发现她的落月族身份,落月族文字也写的相当简化,一笔带过,估计只有她本人看得懂。   她看着这些东西,她渐渐相信她可能确实与他相遇过。   辛励摸了摸人皮面具,又提起她自小戴到大,后来怎么也找不见了的银铃铛,他眼底一片猩红,喃喃道:“是她!她最爱这个铃铛。”   他将铃铛挂在御案的笔架上,抬手命孟怀鸣退下,紫极宫里的书房里又剩他一个人。   “阿妧,你若来了,就摇一下这个铃铛,好不好?”辛励声音低沉,带着无尽的悲伤,又有着让人难以拒绝的蛊惑意味。   孟瑶华看着自己最爱的银铃铛,当年她深受重伤之后,最先遇到的原来是父亲的人啊。   她想摸一摸她的银铃铛,谁料她的手刚刚挨上铃铛,铃铛竟然无风自动,响了一下。   孟瑶华:“……”   辛励:“!!!”他几乎喜极而泣!!   他的阿妧终于回来了!   从那以后,他无论说什么话,只要他想要她的回应,他都要盯着铃铛问个不停。   她一般是不理的!   只有一次,他按着她的册子重新给她画了小像,先前她还感叹宫廷画师画的良心,然而看了他画的,她觉得宫廷画师画的也不是那么良心!   他们相依为命时,他已然双目失明。等他眼好了,心却瞎了。   整个前世,他是没有实际见过她的真容的,却将她的小像画的尤为传神,他不仅自己端详欣赏半晌,还偏要问她画的像不像?   为了画这副小像,他已经一天没吃什么东西了,她都觉得肚子有些饿了!所以,当他目光灼灼的盯着银铃铛看时,她不情不愿的拨了一下银铃铛,她饿,快命人传膳!   辛励见铃铛响了,开怀万分,当即命人将她的小像裱了,挂在他的书房里。   这厮终于想起用膳来了,孟瑶华松了一口气。   然而,传一道膳他就问她喜不喜欢?她一不做二不休,除了甜的,她一律都拨喜欢。   “阿妧还是跟以前一样,不喜甜食。”他转头吩咐宫人道,“将御膳中的甜食都撤下,以后不必上了。”   哎!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他是喜欢吃甜的呀!   她不停的拨弄银铃铛,银铃铛叮铃作响!   “闹脾气了?不想我撤下那些甜的?”辛励低头道,“好,不气,都依你。”   孟瑶华:“……”   她肯拨弄银铃铛了,他心喜万分。   然而,人都是得寸进尺的,刚用完晚膳,他在御书房里读了一会书,然后抱着她的银铃铛和骨灰盒回到了寝殿。   “阿妧,我可以亲你吗?”他提着银铃铛小心翼翼的问道。   不可以!不可以!当然是不可以啦!   银铃铛被她拨弄的荡来荡去!!他低声笑道:“是可以的,对吗?!”   孟瑶华气急,心说:你别自说自话啊!   她的手不停的拨弄银铃铛,他的指尖亦覆了上去,温热的触碰瞬间传到她的指尖,她恍然一愣,停止了手中的动作。   他见银铃铛不响了,瞬间慌了,指尖瞬间撤了回去,口中不停地道歉:“阿妧,别走!别走!刚刚是逗你的,你不愿意,我也不会胡来,别走好吗?”   他态度卑微的像一株野草。   她回过神来,轻轻在银铃上点了三下:不!许!亲!   “嗯,不亲。”他将脸贴在骨灰盒上,郑重的答道。 第82章   她每天都陪在他身边, 偶尔回应一下拨拨银铃铛。   他是乐此不疲了,她却有些无聊,心里一直惦记着落月城, 不知道她刚生的宝宝们怎么样了?她倒是起了几个可还没来得及给孩子留名就晕了, 阿娘和舅舅又都是起名废, 可不能给她的宝宝们随意叫个名字啊!   “会不会无聊?”辛励突然开口问道。   孟瑶华百无聊赖的拨了一下银铃铛:“是。”   辛励抬头,盯着银铃铛思索片刻, 几日后, 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方特殊的玄墨, 他亲自将玄墨晕开, 对她讲道:“阿妧可以蘸着这些墨写字。”说着他往自己的身旁安置了一个兀子,铺了一张白纸, 白纸前面用她的骨灰盒挡着,旁人倒是看不见这张白纸, 也看不见她写了什么。   世上竟有这种好东西?   她指尖蘸了一点儿墨,试探着写道:“我要回落月城,你什么时候放我回去?”   他身子一滞,神色有些僵,沉默半晌后才轻声许诺道:“等小十六能撑起来的时候, 我会带你回去的。阿妧,别急!”   “都说了,我不叫阿妧!”她反驳道。   “还是没有记起来吗?”他的声音里有种淡淡的失落感,很快, 他就恢复振作道,“我都一一讲给你听好不好?”   孟瑶华也没说好, 也没说不好,只在雪白的纸上落下一个墨点儿, 算是回应他的话。   “我在金州遇见你的时候,你说你叫阿妧,如今看来这个名字也是假的。”辛励缓缓说道。   “哼,就是假的,我才不告诉你我叫什么名字。”孟瑶华仿佛扳回了一局,得意洋洋的写道。   “孩子气,玉牒上有你的名字。”辛励哭笑不得的回道。   “居然不是孟氏?”孟瑶华讶异道,她以为他们中原不会留下女子的名讳呢,只留一个随父的姓氏。   “自然不是,你是我的正头娘子,这点儿体面还是有的。”辛励答道。   一说正头娘子的体面,孟瑶华就来气,她有何体面?她有何体面?!她成婚十二年,不见夫君真颜,这便是她的体面?   “呵呵。”她在纸上留下这两个字,似是嘲弄一般,而后又恨恨的写道,“那又如何?不过是临嫁前,我爹现给起的,做不得数。”   辛励沉默住了,半晌后就在她以为他要宣她父亲进宫打探一番,然而他没有,他坚决回道:“你曾告诉我你叫阿妧,你就叫阿妧了。”   或许,是阿妧这个名字在她脑海里太过陌生,所以她听他说起金州往事时,有种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一样。   但阿妧的性格又和她很像,阿妧的一些反应也是她会做得出来的,只是她不解自己当年为何会割本命蛊救他?   若说为了扭转蛊人在汉人心目中的形象,也不至于挖自己的本命蛊吧,毕竟代价太大了,难道说真是她少不更事的时候,一朝犯傻?!   孟瑶华深觉不可思议,原来她的本命蛊竟是这么伤的!   察觉到她在发呆,辛励顿了顿问道:“在想什么?”   “没什么……”孟瑶华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写道,“这些年来,你一直在找她?”   辛励的目光落在那个“她”字上,神色复杂难辨,原来……她一直以为这是旁人的事,真的是一丝一毫都记不起来了。   “不是她,是你。”他执拗的纠正道,“我一直都在找你,从未放弃。”   不对!孟瑶华脑海里灵光一闪,自己在洛阳提阿妧姑娘的时候,辛励明显确定阿妧已经死了,不会再出现,怎么此刻他又信誓旦旦的说他一直在找,从未放弃过,到底是哪个辛励骗了她?前世今生的差别就这么大吗?   “在你未得知真相前,你觉得阿妧还活着吗?”孟瑶华尖锐的问道,如果他回答活着,那他亲口对自己说阿妧死了,是出于什么原因做出的这个结论?如果他回答死了,死了他还在寻找,可见他心里一直有阿妧这个白月光的,对沈蜜娘是一种消遣和漠视,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儿。   她叹了一口气,胸口有些闷闷的。   “为何这么问?”辛励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他不答反问道。   这个狡猾的狐狸!孟瑶华愤愤的在心中暗骂道。   “假如……假如你鱼龙白服,在宫外遇到一个长相很是娇艳的女子,你们鱼水相欢很是合拍,有一天她知道了阿妧姑娘的存在,若她主动提及阿妧姑娘,你却说阿妧姑娘死了,永远不会再出现,你说这句话心里是如何考量的?”孟瑶华将问题具象化,继续追问道。   辛励看着纸上的白纸玄字,陷入沉思之中,久到孟瑶华都有些打哈欠犯困了,他方才认真的说道:“这个假设不成立。”   “嗯?怎么讲?”孟瑶华听他出声,立马来了精神。   “我不会爱上除你之外的任何人。”辛励声音低沉却肯定,“我不可能和别的女人有鱼水之欢。”   “哎!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她急了!   “不过,假如这个长相娇艳的姑娘是你的话,我却不知道你就是阿妧,我的身体八成会先一步认出你,这倒是有可能的。”辛励继续说道。   “这个假如不成立!”孟瑶华继续跳脚。   “是啊,这个假如不成立。”辛励低声重复了一句,他的手轻轻的抚上她的骨灰盒,遗憾的说道,“若这是真的,该有多好。”   孟瑶华心里更闷了,她犹豫了许久方才说道,“你抱着这盒子成亲的那天,我也在的……”   “!!!”这下该轮到辛励不自在了!他抬头张望了一下四周,自打他知道她就在他身边之后,他就不留人在书房伺候了,命人全部候在门外。   所以,书房内实际就只有他们俩。   饶是这样,辛励依旧红了脸。   “你……你真的不行吗?”孟瑶华疑惑的问道。   辛励窘迫的摊开一张奏折,假咳了两声,装作低头认真批阅奏折的模样,眼睛余光却还瞟着那张白纸。   没有哪个男人会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承认自己不行的!无论真或者假!   “奏折倒了。”白纸上出现四个字。   辛励低眸一看,瞬间将奏折正过来,心里却更加窘迫了。   孟瑶华看着辛励,不知道他这毛病是什么时候添的,反正在洛阳的时候他没这毛病,他威风的很,她有时还需要躲着他走。   难道是他现在年纪大了?   两人罕见的沉默住了。   “你想要吗?”   良久之后,她听他说道,耳边犹如炸开一道惊雷!   她扭头只见他将弘文法师赠他的那截犀照拿了出来。   “此犀照大概能燃一个时辰,应该够用了。”他喃喃低语道,“说到底,我确实欠你一个洞房花烛夜。”   “不!不!不!陛下!冷静!你冷静一下!!”孟瑶华吓的三佛出世,五佛升天。   他瞥了一眼白纸,纠正道:“不要叫我陛下,叫我予安。”   “好!好!好!予安,予安,你冷静一下。”孟瑶华战战兢兢的写道,字迹都有些发颤。   他低声笑了,手里把玩着犀照继续说道:“确切的说,是欠你两个洞房花烛夜,金州一个,长安一个。”   “啊?金州还有啊?那不是假成亲吗?”孟瑶华随口接道。   “不是假的,我从来不诓人,许给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他郑重的说道,“只是当时情况险急,每日又东奔西逃的,有些草率,便想着等局势稳下来,给你更好的。”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心中盛了无限憾恨。   孟瑶华怔怔的看着他发红的眼圈,一双绝妙的桃花眸子,此时神采暗淡,含着浓浓的失落,她不禁心中一软道:“你已经给了。”   “没有,没有给。”他执拗在旧事里面不肯出来,“那个不算。”   “我是说不久前的那个。”孟瑶华写道,“不是说十二年前的那个,十二年前我未必想嫁你,那时我不过以为自己是个替嫁的。”   “很恨我吧。”他将她的骨灰盒紧紧的抱在怀里,喃喃低问道。   “十二年来,三废三立,我恨冷心薄情的皇帝陛下。”孟瑶华叹了一口气写道,“但那和予安有何关系呢?”   大朵大朵的眼泪砸落在她的骨灰盒上,亦砸落在她的心头。   “你应该恨我的,应该恨的。”他声音闷闷的说道。   此生只许一人,再也没有办法分给别人分毫了,可叹他蠢笨至此,到她死才发觉他的皇后和阿妧是同一个人。   孟瑶华看着他哭,突然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来,她问道:“你怎么那么凑巧在我咽气之后,立马就知道我……我可能就是阿妧姑娘。我临终之前,我的贴身侍女夏禾应该找过你的,只是被你不耐烦的赶了出来,那个时候你应该还不知道我的身份。”   辛励稳坐帝位这么久,当然不会天真的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   之前孟怀鸣瞒他,不过是怕他因为她是蛊女,从而对她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儿。   彼时,他尚且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他每次废黜她都是真心的,甚至不止一次跟她的父兄讲别让她进宫了,他没办法做她的丈夫,而且从未阻止过她寻找自己的幸福,所以是谁故意将她拘在宫里的,是谁直到她死才肯将她的身份抖给他的?答案不言而喻。 第83章   辛励神色深深的看着旁边的那张白纸问道:“想回家了?”   孟瑶华罕见的顿了顿, 然后回道:“想。”   “好,等我处理好这件事就亲自送你回落月城。”他承诺道。   “所以,到底是谁将我是阿妧的事情透露给你的, 时间卡的刚刚好, 一刻不多一刻不少。”孟瑶华继续追问道。   “我的祖母, 太皇太后。”辛励淡淡的答道。   孟瑶华大吃一惊,她右手微微有些颤抖, 可依旧坚持写道:“她不是早就薨逝了吗?”若不是太皇太后薨逝前的最后一道懿旨, 她也不至于在皇宫中蹉跎十二年!   “很意外?”辛励挑眉问道。   “是有几分惊讶。”孟瑶华点了点头说道。   “想不想陪我去个地方?”辛励又问道。   “去哪儿?”孟瑶华疑惑的问道。   “皇陵。”辛励答道。   辛励借由皇后国丧之事亲往皇陵查看, 在背人的时候, 他抱着孟瑶华的骨灰盒亲自前往一处墓室,使内力打开了一道墓门, 里面放的棺椁,盖子是虚虚掩着的, 一看就被人打开过。   孟瑶华跟在辛励身后,往旁边探头一瞧,棺椁里面竟然是空的!按道理来讲,这是太皇太后的墓穴!   啊这……   “果然……”辛励拍了拍袍角处的灰尘冷然说道。   在外面不方便写字,她适时的拨弄响了他腕间系的银铃铛, 想要问他是怎么怀疑到太皇太后身上的。   “当日给我来通风报信的人是楚家的。”辛励淡声说道。   楚家?因为后世辛励处理楚家处理的很早,导致她脑海里对楚家的印象很浅,只知道是太皇太后和楚贤妃的娘家,却未曾料得他们好像图谋不小。   她的脑子快不够用了, 却也知道自己这十二年来一直活在阴谋之中,不可谓不胆寒。   她不知道太皇太后或者是楚家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就是阿妧的?   假如太皇太后其实没死, 只是死遁逃了,那么她悄悄溜走的目的是什么?   孟瑶华现在一脑门儿的官司, 她忽然想到在她重生后的那一世,太皇太后突然薨逝在洛阳大相国寺,她还亲自看过太皇太后的遗体来着,不知道这里面是否也有猫腻。   然而,她的国丧一过,辛励火速立小十六为皇太弟,悉心教导他帝王之道,一方面他加紧时间练兵布阵,她心里却越发的不安了。   她每日话很少,他忙里抽闲道:“怕了?”   她低眉不知该如何作答。   再后来,他时不时的将自己放在紫极宫的寝殿里,不再随身将自己的骨灰盒带到朝堂或者是御书房。   她以为她是不能离开他的,其实是无法离开自己的骨灰盒太远。   她直觉他在悄悄背着她干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他不跟她讲,她也不问。   只是他每日披星戴月的回到紫极宫的寝殿里,照例会紧紧的将她的骨灰盒揽在怀里,却什么都不肯多说,只说她快要回家了,很快就会回到落月城了。   他的很快,有十年那么久!   直到有一日,小十六偷偷摸摸进到紫极宫的寝殿来,他不知从何处寻来玄墨,他找到她的骨灰盒,神情严肃认真的将纸墨备好,然后轻轻对着骨灰盒唤了一句:“嫂嫂?”   她当时正在骨灰盒旁打瞌睡,一时没有听见。   他又轻轻唤了一句:“嫂嫂?嫂嫂你在吗?”   她蓦然惊醒,然后指尖沾了墨写道:“小十六?”   “是我!是我!嫂嫂。”他神情激动的回应道。   “何事?”她疑惑的问道,因为这十年间,他从未找过自己,此番前来一定是有要事在身。   “嫂嫂能不能劝劝皇兄,他打定主意一定要御驾亲征南疆。”小十六担忧的说道。   “亲征南疆?这是为何?”孟瑶华疑惑的说道。   “虽然皇兄没说,但……但我的人查到,当年皇祖母死遁后就隐匿在南疆。”小十六吞吞吐吐的说道。   “你是怕他们打起来?”孟瑶华写道。   “不是,是担心皇兄会吃亏,这明显是摆给皇兄的局,皇祖母没有十成的把握,不会将自己藏身南疆的事情暴露出来的。”小十六笃定的答道,“朝臣们都不太赞同皇兄御驾亲征南疆,只是皇兄他仿佛吃了秤砣铁了心,臣弟觉得……若他肯听劝的话,一定会听嫂嫂的劝。”   辛励的本事,孟瑶华是知道的,她不禁扬眉写道:“就对你皇兄这么没有信心?”   “可……皇祖母已然得到了落月城的圣蛊啊,凡人之力怎可比拟圣的力量。”小十六叹道。   “什么?落月城圣蛊落在了太皇太后的手里?什么时候的事?”孟瑶华大吃一惊问道,这怎么可能呢,圣蛊是落月城的不传之秘,由母亲亲自守护,不要说外人,就连她想要看一眼都极为不易,怎么可能会落入外族手中,除非……除非落月城出事了。   “臣弟不知。”小十六摇了摇头说道。   忽然哐当一声,紫极宫的殿门被人从外面踹开,来人愠怒道:“擅闯帝寝,辛宏你好大的胆子!”   小十六惊疑的抬头一看,低声道:“皇兄……”   “给朕滚出去!”辛励怒道,“跪到外面,一会儿再收拾你。”   他迅速走至榻前,拎起一旁的纸迅速扫视一眼,而后将纸攥成一团,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辛励,小十六说的可都是真的?”孟瑶华迫不及待的问道。   “不是。”他淡淡的说道,潋滟的桃花眼里却藏着千头百绪。   “你说你从不诓人的。”孟瑶华直觉他没说真话。   他轻轻敲了敲她的骨灰盒道:“嗯,我从不诓人。”意思是说可以骗鬼咯?!孟瑶华气急!   “想不想回落月城?”他又温声问道。   “自然是想的。”孟瑶华迅速写道,这还用问?!   “那就好,很快了。”他深深的看了她的骨灰盒一眼。   他这次所说的很快了,果然很快,没多久他下旨命皇太弟监国,他领重兵御驾亲征,并且又随身携带着她的骨灰盒。   排兵布阵在军中发号施令是以旗子颜色为准的,他的眼睛有暗疾如何能正常的指挥军队?   “你的眼睛如何了?”孟瑶华憋了好几天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辛励目露惊诧之色,顿了顿方道:“无事。”   “你不能迅速的分辨旗帜颜色,如何指挥六军?”孟瑶华焦急的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的眼睛分辨不出色彩来?”辛励纳闷的问道,“我掩藏的很好,你不会发现的。”   “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我就是知道!”孟瑶华说道。   “别担心,我会带你回家的。”辛励摸了摸她的骨灰盒安慰道。   然而,大战一触即发,也打的并不轻松,双方各有胜负,但还是辛励牢牢的占着上风,太皇太后的兵马在节节败退,不过太皇太后是不甘心这么失败的。   当孟瑶华在阵前亲眼看到太皇太后真容之后,不禁大吃一惊,她没有得到圣蛊!那绝不是接种圣蛊之后该有的样子。   落月城的蛊是不会将人弄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的,太皇太后脸上的皱纹都离奇般的被抚平了,一头白发也变成青丝,她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候,然而她的黑眼圈很重,脸色又白的吓人,像纸糊的一样,压根不是活人该有的样子,倒像是被什么吸干了精气一般,只留一副干瘪的躯壳在人间。   孟瑶华倒吸一口凉气,因为她看到了太皇太后身旁有个戴着傩神面具的人,此人是南疆的黑蛊师大祭司,世间之事有黑就有白,有善就有恶,有落月城白蛊,就有南疆其他地方的黑蛊。   南疆精通巫蛊之术的不仅仅只有落月城,奈何落月城在世人眼里名气最大,落月城的蛊是白蛊,一心向善,从不害人,如若落月族人用蛊害人一定会遭到极严苛的城规处罚的,然而不是所有的蛊师都是落月城的蛊师,南疆有些蛊术通天的蛊师不归落月城管,他们行事可就肆意的多了,一般亦正亦邪,当然也有专攻邪术的黑蛊师。   这个戴傩神面具的人便是其中最出名的一位,他自诩是傩神在人间的化身,十分想跟落月城持有圣蛊的人一较高下,然而落月城圣蛊沉睡,没人能将其唤醒,亦没人单独能与这个黑蛊师大祭司相抗衡。   如今这人公然站在太皇太后身侧,手段又一贯阴险狡诈,于辛励而言是祸非福!   思及此处,孟瑶华在纸上写道:“小心太皇太后身旁那个戴傩神面具的人,此人极其难缠,习得一身黑蛊术,不可硬碰,如果可以,你拿着我的亲笔书信去落月城找救援。”   辛励看罢之后,神色淡淡的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孟瑶华低头写信,用的都是落月字,当她落下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双方开始交战,有辛励亲自掠阵,太皇太后不敢触其锋芒,此为双方最后一战,这一战过后,战事彻底结束。   眼见辛励就要赢了,天空突然暗了下来,一群群黑压压的乌鸦出现在交战双方的上空,乌鸦聒噪着往下飞扑,直朝人的眼睛扑去,而且只扑辛励的人马。   这是驭鸦术,解这种邪门蛊术只能蛮蛮来,因为蛮蛮的本命蛊是专门驭蛇、虫、鸟、兽的。   她指着信,焦急的令辛励向落月城求援时,辛励身边的副将疑惑的挠了挠头,看着凭空出现的玄字,纳闷道:“陛下,世间再无落月城了,我们如何求援?”   “闭嘴!”辛励淡淡看了他一眼怒喝道。   孟瑶华如遭雷击!什么叫世间再无落月城?! 第84章   最后一场大战, 最终还是辛励赢了,他凭借高强的武功和一往无前的杀意强杀了黑蛊师大祭司巫傩。   但自己也深受重伤,被黑蛊缠住了心脉, 军中没有大蛊医, 辛励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孟瑶华看在眼里急在心上, 她是大蛊医,可她手头没有任何可以施救的工具, 他的蛊毒她看过了, 大约不好解, 她试了好几种方法都不奏效。   她难过的哭了, 如果她的本体在这里的话,她可以用本命蛊试上一试, 可她只是一缕神思,做不了任何事情。   最后大尚的国师听闻此事后, 千里迢迢的从长安赶往南疆,然而辛励已经药石罔医了。   辛励留了一口气给她,他将人挥退,独自在帐中写完传位小十六的遗诏,然后拍了拍她的骨灰盒道:“走了, 送你回家。”   他的手心里紧紧攥着一截犀照,怀里抱着她的骨灰盒。   落月城周围都是湍急的水流,从江岸到江心有百丈之遥,根本没有任何路可走, 他乘一叶扁舟,纯靠内力, 素衣渡江。   到达落月城所处的那座山脚下,他带着她一步一步的攀登高涯, 江风阵阵,江潮不停地在拍打山石,四周人迹罕至。   落月城的花常开不败,在城门外有一株年代久远的红梅树,枝丫繁茂,他们爬上山顶时,那株梅树正开着鲜艳的花朵,风一吹,淡淡的梅香迎面扑来。   他身上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坐在梅花树下,他的部下还在江岸驻扎,不得靠近落月城。   梅花树下只有他自己……哦,或者说是只有他们两个。   他抱着她的骨灰盒,找了个背风的地方,手中摩挲着那截犀照轻声道:“我想见见你。”   良久之后,白纸上映出一个“好”字。   他擦着火石,瞬间点亮犀照,光亮所及之处,她的身影被慢慢显现出来,孟瑶华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是落月服饰,裙摆上还有大片大片的血迹。   孟瑶华:“……”   辛励的目光微微诧异了一下,他招了招手道:“阿妧,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孟瑶华从善如流,静静地坐在他的身侧,他微微扭过头来专注的看着她,微黄的犀照映在他潋滟的桃花眸子里,温柔而又哀伤。   “我的阿妧真好看。”他说。   孟瑶华叹了一口气,她身上的衣着还是生宝宝的那天穿的,经过一天一夜的阵痛挣扎已经十分狼狈不堪了,哪里当得一句好看?她紧张的搓了搓手道:“不好看,我有更漂亮的裙子。”   忽然她肩头一暖,他靠在梅花树上轻轻将她揽入怀中道:“他对你好吗?”   孟瑶华讶异的抬头看他,只听他又问道:“看你的衣着是从落月城出来的?”   孟瑶华点了点头道:“我本来在落月城里好好的,谁知一睁眼回到了长安云阳宫。”   “嗯。”辛励轻轻的应道。   梅花瓣被山风吹落枝头,孟瑶华静静的伏在他怀中道:“听你讲了那么多故事,今天我也给你讲一个吧。”   “好。”辛励轻声答道。   “曾经有一个落月城的姑娘,小小年纪便成了落月城赫赫有名的大蛊医,那时因为巫蛊之祸,中原汉人对南疆蛊人避之如蛇蝎,误解重重,她年少气盛发誓要扭转蛊人在汉人心目中的形象,独自出了落月城,一路北上,救死扶伤。”   “所经手的患者无一不是被疑难杂症所困扰,最后在她的救治下恢复生机,就这样她一路行医一路北走,最后落脚在金州城,她在金州城待的时间最长,却无任何在金州城的记忆,半点也无。”   “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身处落月城了,据说她是被族人在金州城外的一处溪涧中发现的,她昏迷不醒,本命蛊受了很重的伤,族人将她带回落月城,她在落月城昏睡半年之久,族中长老想尽一切办法都没能医好她的本命蛊,她自己亦束手无策。”   “就在这时,她在长安做大官的父亲来信说,找到医治她本命蛊的法子了,她兴致勃勃的告别落月城的亲人,在长老们的护送下来到长安,然而她万万没想到治本命蛊的法子她没得到,却替嫡姐嫁入了天家。”   “成婚十二年,她从未见过她的夫君,旁人都说她的夫君惊才绝艳,少年登基,是少见的明君圣主。她总是见不到他,开始时温热的合卺酒渐渐变凉,云阳宫的喜宴也逐渐变凉,她想着一同嫁入天家的除了她还有两个妃子,夜很深了,他大抵是在别处歇下,不会过来了。她兀自揭下盖头,卸去红妆,倒头睡下。”   “再后来,她逐渐了解到中原的规矩,知道自己是身份低微的外室女,是不配嫁入天家的,那人或许也嫌弃她的出身吧,她开始学着端庄大气,学着中原的规矩,她很努力的在做了,可依旧没有换来那人的半分眼神,她总会以莫须有的罪名被三废三立,最后被太皇太后的懿旨定在宫里,那人碍于孝道不会再废后,她的本命蛊迟迟得不到恢复,身子越来越差,最后被本命蛊释放的蛊毒耗尽所有的生机。”   “她的贴身侍女去紫极宫找那人商量放她回落月城之事,大抵是被人误会成恃病争宠,还未说完她的侍女被赶了出来,可她真的熬不住了,最终还是留了遗言将希望放在父亲身上,终于咽了气,结束这荒唐的一生。”   “等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她回到了第一次被夫君撵回家的时候,想着以后还有十二年要熬,她宁可一死也不愿再回去,她飘荡在半空中,看着自己当初的模样只觉得可悲可怜,她日日询问自己还要继续吗?还要继续吗?不,当然不了。她选择了自尽,怕划一刀不成,深深的划了两刀,她的生命慢慢消散,马上就要结束这一切了,她真的很开心。”   “兴许是她命不该绝,她被及时赶到家的父亲救了回来,不过她死了,又没死,死的是当初迷茫的自己,活下来的是经过十二年深宫囚笼般生活,已经大彻大悟了的自己。当然,她不可能对她的父亲承认她切脉自尽,只推说是释放蛊毒,不过她自己因此元气大伤,身体状况变的更糟糕了。”   “她的父亲在东都洛阳盘下一家热闹的茶楼和一个精致的园子,将这两处家产记在她的名下,送她去洛阳散心。”   “她在洛阳见到了自己的表妹,妹妹带来一些落月城的消息,并且说她的本命蛊有头绪了,不过管不管用得验证过了再说,落月城的女子体质特殊,在怀孕的时候生命最旺盛,到时可以借着这股生机,本命蛊极有可能会自愈。她听闻之后动了心,反正已经出了宫,等她恢复好本命蛊就回落月城去。”   “她在洛阳那段时间,每日在自己的茶楼里欢歌笑舞,过得好不快活!就在她寻觅自己未来孩儿的爹爹时,遇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少年。”   她讲到这里时,风将犀照的光芒吹得更盛了一些,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少年自称姓金,带着一个叫小十六的弟弟,每次来歇芳楼都点她唱《凉州词》,只许唱荒腔走板的,后来她才知道少年的心上人跟她有一模一样的嗓音,少年只听《凉州词》,但出手尤为阔绰,楼里的伙计见了他跟见了财神爷一样,每次都是哄着供着。”   “少年长的真好看,她一见便心生欢喜,况且他还吹了一手好笛子,可是他有心上人,对周遭的一切并不感兴趣,所以她从未将目标放在他的身上,歇芳楼很热闹,往来的人并不少,她很快挑到了目标。”   “是个商户出身的年青举子,十分会吟诗作赋,家里有钱,他又有才有颜,关键是出身不高,到时候一旦有什么意外齐国公府也能弹压的住,是个可以招惹的人。就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之时,这事儿被搅黄了,金公子亲自搅的,他将这个年青举子不能人道的事儿抖落的满茶楼都知道,年青举子羞愤之下再也不敢来了,这事儿不了了之。”   “后来,她依旧努力寻找合适的目标人选,金公子一怒之下想出一条毒计,将她毒哑不就行了,她没了与他心上人一模一样的嗓音,他大概也就感觉不到这事儿的别扭之处了,说干就干,你知道的,金公子一向果决。”   “她还是识破了他的奸计,故意气息奄奄的给他唱《凉州词》,祈求他放她一马,他果真心软了,他转身离开歇芳楼,许久没再来。”   “后来他的弟弟小十六找到她,恳求她跟他试一试,并且说就算她没了跟他心上人一模一样的歌喉,他也不会放过她的,因为他的眼睛只有在看着她的时候,才偶尔能看到些许色彩。”   “她也就是在那时知道的他的眼睛有问题。”   “她的目标只有怀孕催愈本命蛊,和他试试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况且那人自称商人出身,有钱,有颜,有才,除了性子缺德点儿,倒也还好,她的身子已经越来越不好了,亟待恢复本命蛊。”   “她的步伐只能加快了,有一日她故意薄醉想要引诱他,谁知他很凶对她半点不怜惜,她吓哭了,他停下了所有动作,劝她不要再这样,她也不想这样,可她的身子很糟糕,已经等不了了。”   “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她的蛊女身份被暴露,她知道他是极为厌恶蛊人的,听说他的父母因蛊而死,他心里纠结万分,在知道她的本命蛊伤了之后,他与她约法三章,他助她恢复本命蛊,她身体好了之后要立马回落月城,他们永不再相见。”   “他们之间有了鱼水之欢,她的本命蛊竟然奇迹般的开始恢复,然而很快就遇到了瓶颈,只差个小尾巴迟迟长不好,兴许这契机只在怀孕上,但他一直在暗中饮避子汤,她气急!想尽办法去解他的避子汤。”   “期间,她又被太皇太后的懿旨复立两次,她真的很急,因为她知道第三次的时候,她就再也出不来了,她万万不能让太皇太后发出第三道复立懿旨来。”   “万般无奈之下,她只能求助她的父亲,她的父亲说想彻底出宫只能先进宫,最后这第三道复立懿旨不是太皇太后发的,是她父亲亲自进宫请的圣旨。”   “然而,好巧不巧,她发觉自己怀孕了。那段时间皇帝一直在洛阳,她名义上是在长安的齐国公府,无论如何,在长安的后妃是不可能有孕的,此事一旦被揭发出来,她和齐国公府都得死。”   “就在这时,太皇太后突然薨在洛阳大相国寺,皇帝亲自扶灵回长安。她暗中作来作去,故意惹人厌烦,天天期盼被皇帝废黜。”   “皇帝终于忍不了她了,下了帝后和离诏书,差一点儿就要昭告天下了,她离宫的那天,她怀有身孕的事儿被后妃发现,告到了御前,她在宫门口被人拦下,带到了御前问话。”   “她一抬眸却是惊了,那金公子正是端坐在御座上的九五之尊,她孩儿的生父。然而,那又如何呢,她已经拿到了帝后和离诏书,她的腹中还有宝宝,只要她回了落月城,以后就都是好日子了。”   “他亲自替她遮掩了怀孕的事实,派她哥哥护送她回落月城。然而,十分不幸的是就在她分娩之后,她一睁眼又回到了长安云阳宫,回到了她前世身故的那一刻。”   孟瑶华不知不觉间泣不成声。   “哭什么呢?”他温热的指腹替她擦去颊间的眼泪。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孟瑶华摇头道。   他抬头望着漫天粉红色的梅花轻声说道:“可真是羡慕他啊。”   犀照已经快燃完了,发出的光芒也暗淡了许多。   “怎样才能消解你心中的恨意,一条命可以吗?当日你在金州城救下我,今日终于有机会还上了。”他低头呢喃道。   “谁要你的命?!谁要你的命了!”孟瑶华大哭道。   “别嫌弃,我只剩这个了,阿妧。”他轻声说道。   “辛励,你故意的?!”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国师那样神通广大,会治不好他?他分明就是拒绝治病,一心求死。   “没有你的人间便不是人间。”他叹息道,“太难熬了,每时每刻都很难熬,我不想再继续熬下去了。”   说着,他口中咳出一道黑血,差一点就扑灭了犀照。   他附在她的耳边低语片刻,然后笑道:“回去吧,他还在等着你。”   他的耳边忽然传来孩子的笑声,如果……如果他能拥有一个属于他和她的孩子该有多好啊。   “我叫辛励,字予安,上过疆场,坐过金殿,无论是将军还是皇帝,我一直都是你夫君。阿妧,莫失莫忘。”他提声说道。   孟瑶华的脑海里如山崩海啸一般,涌出了许多记忆碎片,甜蜜的,忧伤的,惊险的,平静的,困苦的,幸福的。   “我阿妧今日面山而誓,与辛励结成夫妻,永世不离不弃。”   “永不相负。”   一拜天地!   他说过的永不相负,辛励从未负过阿妧。   “我叫蜜娘,沈蜜娘,我自幼在落月城长大,是落月城圣女的女儿,是落月城的大蛊医,我在嫁给你之前都叫沈蜜娘的。”   “嗯,蜜娘。”他缓了缓继续说道,“无论是阿妧还是蜜娘,我都永不相负,去吧,推开城门你就可以回家了。”   “那你呢?”孟瑶华说道。   “待会儿你哥哥会上来。”他轻声笑道,“不必担心。”   她回望着他,犀照发出的微黄色的光芒跳跃了一下,而后彻底熄灭。   她堕入无边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似是传来一阵阵嘈杂声,有低声交谈的,亦有孩童的笑声,玩闹声。   “醒了,醒了,她终于醒了。” 第85章   孟瑶华缓缓睁开双眼, 母亲、舅舅、蛮蛮正眼巴巴的瞅着她,紧张又兴奋。   静谧了一瞬间,大家开始七嘴八舌的说话, 她的脑子瞬间一乱。   “停停停, 一个一个的说, 别吵到她!”她娘发话了,聒噪的声音顿止。   “宝宝呢?”孟瑶华声音很是沙哑, 她自己都惊了一下。   没一会儿, 两张胖乎乎的小脸挤到她面前, 夏禾和桃枝一人抱着一个。   孟瑶华眨了眨眼睛, 惊呆了,她难以置信的揉了揉眼睛, 又睁开眼睛仔细瞧了瞧说道:“你们莫诓我!”   她刚生的孩子,怎么可能长这么大了!!   沈灵坐在她的榻边说道:“孩子, 你知道你睡了多久吗?”   “多久?”孟瑶华抬头问道。   “三年,整整三年!”沈灵叹息道。   “娘亲,抱抱,抱抱。”她的宝宝在跟她撒娇讨要抱抱,她挣扎着坐起身来, 将宝宝抱在怀里,又伸手接了另一个过来。   她将两个小团子揽在怀里,温热绵软的小身子紧紧贴着她,让她一颗心都像泡在温泉里一样。   “乖乖, 你们叫什么名字啊。”   “娘亲,孩儿叫麒奴。”男孩开口说道。   孟瑶华点了点头, 嗯,是她留下的名字, 她微微松了一口气。   “娘亲,我叫兕子。”小姑娘软软的说道。   “???”孟瑶华一脸疑惑道,“你不是该叫麟奴吗?谁给你起的名字叫小牛犊?!”   “小姨母。”小小姑娘胖胖的小手指着蛮蛮说道。   “天地良心,不是我,是段蕤说的。”蛮蛮忙摆了摆手推卸责任道。   “他凭什么给我的孩子取名?”孟瑶华气急。   “他是没资格,可孩子她爹有啊。”沈期幽幽说道。   什么?辛励他有毛病啊,给我女儿取名叫小牛犊!!古往今来,谁家的姑娘叫小牛犊了?!这说出去不让人笑话?!她的小姑娘以后出去怎么抬头做人!   气啊!   孟瑶华咬牙切齿的意味太过明显,兕子仰着粉雕玉琢的小脸蛋一脸不解的问道:“阿娘不喜欢兕子吗?”   她九死一生生的乖乖崽,她怎么会不喜欢?!她摸了摸小姑娘的扎着的小揪揪说道:“阿娘最喜欢你了。”   麒奴一脸期待的看着她,他长得太过肖似辛励,一双桃花眼简直跟辛励的眼睛一模一样,这会儿水光汪汪的看着她,像一只乞怜的小狗。   她不禁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说道:“阿娘也最喜欢麒奴。”   麒奴开心的笑了一下,然后下一刻他又绷紧了小脸儿,一脸沉稳的模样。   孟瑶华叹息道:“你才三岁,别学那老气横秋的模样,小孩子就该多笑笑。”   麒奴难得放开,笑了,兕子从小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来塞到孟瑶华嘴里道:“阿娘吃糖。”   甜丝丝的糖块慢慢融化,孟瑶华揽着麒奴与兕子,心中有股说不出的甜蜜。   “既然蜜娘醒了,我们可以开山门了。”沈期笑着摸了摸胡须说道,“山下打了三年,也不知现在情况如何了?”   孟瑶华闻言微怔道:“什么打了三年?”   “自你分娩那日,山下就打起来了,后来你昏迷,圣蛊醒了,为了以防万一,我下令关了山门,将外界与落月城彻底隔绝开来,除了蛮蛮能少量收到南诏那边的消息,山外的一切都是未知。”沈期开口解释道。   蛮蛮走过来说道:“是陛下的人和企图闯落月城的人打起来了,陛下亲自率兵驻扎在落月城附近的江岸边,后来又清理南疆叛乱的各部,还有一些黑蛊师。最近要决战了。”   “什么?”孟瑶华大惊失色,她连忙问道,“辛励就在山脚下?”   她恍然记起梦中之事,哪里还坐得住,她急声说道:“快快打开山门,我要出去一趟。”她真的怕他故意去作死!这事儿,他又不是没干过!   “既然开山门,我们落月城就无法独善其身了,准备应战。”沈期说道,“如今圣蛊醒了,我们再不必怕任何人。”   “谁唤醒的?”孟瑶华下榻,被夏禾搀扶到了梳妆台旁。   一旁的小姑娘骄傲的说道:“阿娘猜猜。”   “是我的小兕子?!”孟瑶华低头摸了摸围绕在她身旁的小姑娘。   “还有哥哥。”小兕子抢答道。   “真正的圣蛊其实是一对双生蛊,之前有血脉强大的前辈唤醒单只圣蛊,反噬都很大,大家都以为圣蛊本来就霸道,没想到竟是如此。”沈灵说道。   “他们身上都种了圣蛊?”孟瑶华问道。   小兕子指着手腕上桂圆大小的繁丽花纹道:“圣蛊好看,我要。”   孟瑶华将她抱在腿上说道:“喜欢好看的,这点儿随为娘。”   “蜜娘,你也别怪娘自作主张,这两个小家伙生下来时,情况并不好,是圣蛊及时被唤醒,救了这两个小家伙一命。”沈灵叹了一口气说道,“说来也是这两个孩子跟落月城有缘。”   孟瑶华紧紧抱着小兕子道:“是阿娘对不住你们。”   “可是阿娘也努力了呀。”麒奴在一旁说道,“小姨母说阿娘是为了生我们才长睡不起的。”   “哎?说到这个,阿姐,你的本命蛊怎么样了?”蛮蛮凑过来问道。   孟瑶华伸出胳膊一看,本命蛊完好如初的在她的手腕处,两寸来长的一根细如发丝般的金丝医蛊。   “好了?!太好了!太好了!你们两个小宝贝简直是小福星。”蛮蛮抱起麒奴来亲道。   麒奴立马伸出手来,推了推蛮蛮,挣扎着从蛮蛮怀中跳了下来,一张小脸憋的通红,羞愤的看着她说道:“小姨母不要随意亲我抱我,我是大孩子了。”   “豆丁大的孩子。”孟瑶华摸了摸他的脑袋说道,想必她陷入沉睡的这段时日,小小的孩子心思敏感,又是当哥哥的,便比寻常孩童沉稳不少,可当娘的醒了,有何风雨自有她来担,她的宝宝们就负责快快乐乐就好。   屋内一片其乐融融,忽然有人进门来说道:“城主,山门处发现了一封信。”   沈期拿过来展开一看,顿时面沉似水。   沈灵接过来一看,不禁说道:“哎呀!糟了!”   蛮蛮凑过来一看,看了两行就拿起来塞到孟瑶华手里道:“阿姐,快看看这个吧!”   孟瑶华低眸一目十行看完,连声说道:“夏禾,速速命人去备轿辇!要结实耐用的!”   “乘我的轿辇出去。”沈灵说道,“你刚刚才醒,身子还弱着,我的八个护法各个身怀绝技,定能护你一护!”   孟瑶华点了点头道:“也好。”她迅速挽了个发髻,戴上落月城特有的银花冠,桃枝早就将她要穿的衣裙捧了出来,沈期沈灵兄妹出门应付迎战之事。   孟瑶华收拾妥当之后,她开口说道:“蛮蛮,你随我去。”   “阿娘,听说外面很危险,虽然不知道阿娘出去做什么,孩儿愿意随阿娘一道前往。”麒奴在一旁仰着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央求道。   孟瑶华想了想也对,有圣蛊在侧,确实方便许多,她俯身抱起了麒奴就往外走。   “小兕子也去,小兕子也去。”小兕子在后面紧紧的追了上来。   孟瑶华认真看着小兕子道:“兕子乖,在家和外祖母玩。”   “哥哥!”小兕子抬头看向麒奴,豆大的泪珠儿还挂在眼眶,欲落不落。   麒奴从怀里掏出一支五彩风车递给她说道:“在外面不许贪玩,听阿娘的话。”   “嗯!”小兕子重重的点了点头。   麒奴扭头看着母亲道:“阿娘,小兕子很乖的,我们不要抛下她。”   孟瑶华受不了半点儿这双桃花眼央求的神色,只得点点头,示意蛮蛮抱上小兕子。   落月城山门洞开,一阵阵空灵的乐声自天际响起,荡涤人心。   江岸的将士们情不自禁的抬头仰望落月城的方向。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落月城开城门了!”   “这阵势是落月城圣女?”   众人时不时听到一两声孩童的笑声,对岸的兵卒开始向落月城的方向射箭,然而并伤不到落月城分毫。   段蕤骑马站在江头仔细观摩了一会儿说道:“我瞅着怎么像是蜜娘醒了,想起出来散散心了?”   孟放点了点头道:“十分有可能。”   忽然一驾轿辇顺着一道铁锁,顺空而下,踏江而来,对岸时不时有冷箭射出,却总也射不中轿辇。   甚至有黑蛊师对着轿辇施蛊,麒奴眸中寒光一闪,冷声道:“不自量力!”那语气口吻和他阿爹像了十成十。   他刚欲抬手教训,被孟瑶华一把拉住:“我儿,这群杂碎不值得你出手。”   “可他们明摆着欺负娘亲。”麒奴急声道。   “自有人教训他们。”孟瑶华淡淡说道。   果不其然,江岸一侧有人拉劲弩,齐齐向对岸射去。   “好强的工事。”麒奴双眸亮晶晶的,兴致勃勃的看着那边说道,他时常跟舅公看落月城的防事,落月城就没有这么厉害的武器。   孟瑶华出现在江心,江两岸的兵卒俱都精神抖擞,大战一触即发。   孟瑶华将小兕子抱在怀里,双手捂住她的眼睛和耳朵,怕她害怕。   孰料小家伙煞有介事的扒开她的手道:“哥哥不怕,我也不怕。”   “我是哥哥,自然不怕的。”麒奴挺了挺胸脯说道,他的小身子微微战栗,不过他不是怕人,他恐高。   刚才抬轿的人走太快,简直是俯冲下来的,他躲在娘亲怀里都不敢往下看,小兕子只关心她的风车转的快不快,心大的只知道开怀大笑,不过这样也好,恐高的是他,不是妹妹。   抬轿的人掠江而过,管弦齐奏,这不是普通的乐声,乐声之下操控着蛊物,谨防有黑蛊师大规模袭击。   这时,有个护法开口唱起了山歌,用落月语唱的,中原人是听不懂的,但段蕤和孟放听的真真的。   “我就是蜜娘思念的那情郎!”段蕤自我感觉十分良好。   “我看不见得。”孟放瞥了一眼中军大帐,叹了一口气。   他看着时辰差不了,下令三军道:“发动总攻,生擒敌首,其他杀无赦!”   “是,将军!”众位副将领命行事。   江面硝烟四起,冲杀声阵阵,焚毁的战船不计其数。   孟瑶华在大尚那边看了又看,一直没看到辛励,心里不禁敲起了鼓。   她绕过双方交战的地方,直直朝营帐这边行来,孟放和段蕤在前线指挥作战,忙的顾不上她,后面守帐的士兵不认识她,以为是对岸潜藏的黑蛊师杀了过来,忙齐齐亮了枪刃,高声喝道:“来者何人?”   孟瑶华拿出一方黄花梨木镂雕的盒子,里面藏着一方私印,是辛励当年亲手给她的。   然而,即便如此,守帐的士兵也不放她进去,她心里一急不禁高声喊道:“辛励,你出来!辛予安!辛予安!”   守帐的士兵一听,好家伙,面前这容貌艳丽的女子竟然直呼陛下名讳,这还了得。   帐内无丝毫动静,仿佛里面没人一样,可辛励不在阵前,此处防备又这么森严,他十有八九在帐内,却不应答。   孟瑶华心中升腾起一丝不详的预感,她脸色寒了寒,对着左右护法们说道:“闯帐!”   “是!”八大护法得令,开始列阵准备攻营。   “慢着!”营内款款走出一位仙风道骨的老人来,他捋须笑道,“娘娘还是这么风风火火。”   “老国师?!”孟瑶华一见此人心里一凉!辛励不是会带国师出征的人,如今老国师从辛励的帐中走出,不言而喻!   “娘娘与两位小殿下随臣来吧。”国师挥了挥拂尘说道。   孟瑶华一手牵一个,随老国师入帐中,蛮蛮和八大护法在帐外等候。   中军大帐很宽敞,案几、沙盘依次陈列,甚至一旁还摆放着辛励的盔甲和长枪,然后此刻帐内很静,甚至有缕缕药香传来,里面却无随从仆人迎候,想必是怕人多眼杂。   辛励安静的睡在柘黄色的御榻上,悄无声息的,甚至连有人进帐都不知晓。   孟瑶华忙走向前去,刷的一下子掀开他身上盖着的锦被,低头一看,他的胸膛处果然有块巴掌大的黑印,跟梦中最后要他命的黑丝蛊缠心一模一样!   她颤抖着放下锦被,抬头问国师道:“国师大人,多久了?”   “五日了,七日之前,对岸的叛军纠结了南疆的黑蛊师欲对我军发动主攻,孟将军和段世子建议向落月城求助,孟将军亲自写了书信,然而段世子联系落月城的渠道被对面的黑蛊师截断,书信发不出去。孟将军只好单枪匹马亲自去落月城走一趟,奈何当时落月城山门大闭,他想尽一切办法都无法与落月城取得联系。”   “陛下说,对面黑蛊师再多,也不过是乌合之众,重点还是那个叫巫傩的大祭司。奈何此人不仅将黑蛊玩得炉火纯青,拳脚功夫亦是不错,莫说段世子,就连孟将军都不是对手,最后是陛下提/枪单杀了巫傩,但也不可避免的被邪门的黑蛊缠上。”   “臣本在钦天监夜观星象,见荧惑守心之兆,便快马加鞭往南疆赶,饶是如此还是晚了一步,陛下已然受了重伤,听孟将军讲陛下强撑到鸣鼓收金回营时,回来吐了一口黑血便晕死了过去。”   孟瑶华听完国师的叙述,轻轻点了点头,还好还好,是五天不是七天,他还有救。   “国师大人,我要带他回落月城。”孟瑶华郑重其事的说道。   “我们不同意!”有几个副将掀帐而入,神情激愤,“若不是为了那劳什子落月城,陛下何至于落得这般境地?!先时的巫蛊之祸直接要了先太子先太子妃的命,如今南疆的黑蛊师都纠结在对岸,我听说有些白蛊师也投了对岸,你们落月城不是一直独善其身吗?今日大开山门便直直朝我军营帐而来,试图带走陛下,意欲何为?”   “诸位将军,我若不带走他,两日后他必死无疑!”孟瑶华神情严肃的说道。   “我朝国师医术高超,陛下的事就不劳落月城操心了。”那群副将仍是不松口。   正当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站在一旁的麒奴皱眉说道:“我听明白了,明明有救人的法子你们却拦着不要,不会是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吧?”   “你这黄口小儿切莫血口喷人!”副将们怒气冲冲的说道。   “不得无礼,此乃陛下之子。”国师在一旁悠悠的说道。   副将们憋的脸色通红,到底不敢再多说什么了,他们是有所耳闻的,有关陛下为何死死守在落月城外,三年不曾离开过半步。   但见那小童模样神似陛下,又得国师亲口证明,想来传闻也有几分真。   孟瑶华见众人不说话了,刚欲吩咐人将辛励搬走,只见孟放阔步走进营帐说道:“走不了了。”   “为何?”孟瑶华问道。   “这一战我们虽然大获全胜,但刚刚江上起火,埋在江里的暗桩都被损毁了,便是立马修缮也得耗费半月时日。”孟放回道。   孟瑶华:“……”   孟放刚要抱一抱麒奴和小兕子,但见自己一身血污,有些不合适,遂对孟瑶华说道:“蜜娘先等一等,我去去就来。”   说着,他转身顺走了帐中那几个横眉冷眼的副将,徒留国师与孟瑶华、龙凤胎在帐内。   小兕子正是什么都好奇的年纪,她见榻上无声无息的躺着一个人,自己也啪嗒啪嗒翻身上榻,将五彩风车放在那人枕边,她悄悄推了推他,没醒,她有些疑惑。   但她看到他胸膛处的黑印,伸手摸了摸,不一会儿手中提出一条黑线似的东西。   孟瑶华连忙惊呼:“我的儿!”   “娘亲,他怎么把黑线扎进心窝窝里?”小兕子不解的问道。   不知何时,辛励嘴角溢出一抹黑血来。   “小兕子别扯那些黑线!”麒奴出声制止道。   小兕子听话的将手抽回,将黑线甩在一旁的炭盆里,只听刺啦一声,黑线被火苗焚成灰烬。   “哎,真是难搞。”小兕子抄起一旁的五彩风车吹了吹。   孟瑶华一直有听说过圣蛊是世间最厉害的蛊,却没有真正见识过圣蛊的威力,她修行蛊术这么多年也做不到徒手将蛊虫从人身体里拔出,小兕子才三岁就可以轻而易举的做到。   她摸了摸小兕子的冲天小揪揪说道:“别急,有你拔蛊虫的时候。”   说话间,孟放换了一身干净的铠甲掀开帐帘走了进来,他一把将麒奴举起来颠了颠,边颠边大声笑道:“乖!叫大舅舅!”   麒奴从未跟人这样玩耍过,但感觉还不赖,就是……嗯,不太稳重。   “大舅舅是什么?”小兕子不懂就问。   “大舅舅就是娘亲的哥哥。”孟瑶华温和的答道。   “啊!娘亲也有哥哥吗?”她亮晶晶的看着孟放,孟放将麒奴放下,伸手将她抱过来笑道,“是呀,乖乖崽,叫个大舅舅听听。”   “大舅舅!”小兕子叫的又脆又甜,她喜欢被大舅舅抛高高!   孟放领着龙凤胎出去玩,孟瑶华专心在大帐里给辛励切脉,与国师探讨治疗方法。   “臣先时头痛如何将陛下体内的黑蛊取出,如今看小殿下既有此绝技,倒是解了臣的后顾之忧。”国师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说道。   孟瑶华忧虑道:“如今黑蛊集中在他的心脉上,断然取出恐会对他的心脉有所损伤,不得不再三慎重才是。”   “心脉关窍众多,不知娘娘是否擅长金针定穴之术?”国师问道。   “尚可。”孟瑶华答道。   国师拈须思索道:“臣与娘娘需同时施针同时定穴才行,如此一来能最大程度的护住陛下心脉,禁止蛊虫到处乱窜。”   孟瑶华与国师去军医的帐中磨合金针之术。   小兕子和麒奴蹦蹦跳跳的又回到了中军大帐,因为侍卫都守在了帐外,帐内此时恰巧没人。   小兕子仔细的打量了一番辛励,惊讶的对麒奴说道:“哥哥,这个人长得和你好像啊!他是谁?为何阿娘一醒来就找他?”   麒奴之前听旁人叫此人陛下,又说他是陛下之子,可见他与此人是有些关系的。   小兕子看着榻上之人的胸膛黑乎乎的,突然想起小姨母给自己讲的山林精怪的故事,此处树林茂密,是故事里精怪常常出没的地方,他胸膛又黑乎乎的,又闭着眼睛睡觉,所以他该不会是小姨母口中的黑瞎子吧!一旦他睁开眼睛是要吃人的!   且看她定他一定!   她拿了一只桃木梳子,一把小剪刀,她将他的头发打散,然后用小剪刀将柘黄色的榻单剪成一条一条的碎布,她用桃木梳子取了一绺头发梳了梳,然后用碎布扎好,好累!她央哥哥给她剪布条,她来施法扎辫子,兄妹二人配合十分默契。   等孟瑶华掀帘进帐时,辛励被两个孩子祸祸的不成样子了,她头一大忙道:“你们在做甚?”   “阿娘,我们在降妖除魔!”小兕子正气凛然的说道。   孟瑶华扶额,她将手中的药箱放下,走过来解释道:“这个人不是妖也不是魔,是你们阿爹。”   “阿爹?就是舅公和小姨母那样的关系吗?”麒奴抬头问道。   “嗯,正是。”孟瑶华点头说道。   小兕子一脸遗憾的撅了噘嘴,自己当英雄的机会就这么溜了,却平白多出一个阿爹来。 第86章   孟瑶华命蛮蛮带着龙凤胎去外面玩, 她打了一盆清水来,亲自给他擦拭了一番,这人可真是俊, 从她在金州城遇见他的第一面起, 就觉得他俊的离谱。   否则自己也不会鬼迷心窍了去收留他, 一晃这么些年过去了,他还是那么好看。   她解了兕子扎上去的布条, 然后拿桃木梳子一点点的将他的长发梳通, 他的头发又黑又粗又硬又密, 难整理的很, 像他的脾气一样,说一不二, 十分霸道又执拗,一声不吭的在江岸边守了三年, 若……若是她不肯见他呢。   她叹了一口气,将双生子剪碎的榻单撤下,又给他换了一块完好无损的,好歹是九五之尊,这点儿体面还是要有的。   她低眸轻声说道:“双生子正是贪玩的年纪, 你这给人做爹爹的,莫怪莫怪。”她素来知道他最爱整洁,怕他醒来之后不喜,便又继续开口说道, “他们虽然淘气了些,可也是你的崽儿, 你醒来自己教育吧,养不教, 父之过,你说是吧!”   他胸口处的黑印有渐渐扩大的趋势,为他疗伤事不宜迟。   孟瑶华和国师忙活到大半夜,终于一点一点的将辛励的心脉护住,两只小的在母亲的指导下开始抽黑丝蛊,兕子已经困得两眼皮打架了,可见哥哥没睡,她也在努力坚持着。   终于,等辛励呕出一大口黑血,又呕出一大口鲜血来,几人才算大功告成。   外面已经是深夜了,孟瑶华收拾妥当抱着两小只去安寝。   他已无大碍,等明天天一亮,她就带着双生子回落月城去,虽然江里的暗桩被战火焚毁了,但还有一条秘密通道可以走,只是当时要抬着他,不太方便走。如今不用将他抬到落月城诊治了,她是完全可以走的。   嗯,等两小只睡醒就走,其余的事儿国师和军中的郎中可以处理。   孟放特意给她们三人搭了一个帐篷,孟瑶华抱着双生子浅浅的睡了。   次日一醒来,她着急忙慌的收拾东西,连早饭都顾不得吃,就要跟孟放作别。   段蕤一夜未睡,打扫完战场后便急急的过来了,三年了,他好不容易见到蜜娘,怎甘心让她说走就走?   两人一起挽留她!   孟瑶华扫了一眼中军大帐道:“家里还有事,况且这是军中,女子不便逗留。”   孟放了然,怕是妹妹觉得见了陛下徒增尴尬烦恼,见妹妹坚持要走,遂也不再多说什么。   就在众人依依惜别之际,中军大帐的帐帘突然掀开了,从里面踉跄的奔出一道身影,颓颓乎如玉山将倾,他如泼墨般的长发并未梳起,慵懒的披在胸前身后,平添了几分落拓不羁的意味。   他拎着一个匆匆收拾好的小包裹,十分潦草的背在肩上。   孟瑶华抬眸大震,目光瞬间犹疑躲闪开来,双生子已经被蛮蛮抱上了轿辇,一行人在轿辇旁正等着她呢,她转身就急匆匆的往轿辇那边走。   辛励捂着胸口,跌跌撞撞的从后面追来,他虽然大病初愈,身子骨还弱着,但长腿一迈,一步顶孟瑶华两步。   没多久,孟瑶华被他急急追上。   她的衣角被人紧紧攥在手里,她瞬间停了脚步,低声说道:“回去吧,他们还在等着你。”   辛励坚持不撒手,唇色淡薄如水,微微泛着病弱的苍白,一双潋滟的桃花眸子却愈发的清澈,他牢牢的看着她,任她怎么劝都不肯放手。   孟瑶华扯了扯,无法将自己的衣角从他手中抽出,她不禁叹了一口气劝道:“大战刚刚结束,这里离不得你,我要回落月城了,你切莫这么跟着。”   辛励摇了摇头,紧张的往身后看了一眼,然后不禁朝她靠近两步,眸中神色十分局促不安,像是看什么陌生且危险的地方。   孟瑶华:“……”她感觉略微有哪里不对劲?!   “辛励?”她抬眸看着他,叫了他一声。   他低眸看着她,用自己另一只手指了指喉咙,然后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口不能言。   孟瑶华:“!!!”什么情况?!黑丝蛊的毒性这么大的吗?都将人毒哑了??!她觉得事情有点大,而且明显感觉他状态不大对,她回过身来牵着他往帐里走。   哪知他抗拒非常,死活不愿!不仅自己不走,还拖着她不让她走!   他说不出话来,急的脸上额头直冒汗,绝妙的桃花眼尾微微泛红,他似乎对军帐很是抗拒。   孟瑶华扶额,她提声命人准备笔墨纸砚来,然后就地写字问他:“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辛励怔怔的看着她的字,眸中风起云涌,只是鸦羽般的长睫微微低垂着,遮盖住了这一切,他唇畔露出一弯深深的笑意来,又瞬间恢复云淡风轻的模样。   见她将笔递给他,他顿了顿然后规规整整的提笔写道:“我会努力赚钱养家的,别不要我。”   “???”孟瑶华一脸疑惑,辛励顺手将笔递给她,她瞬间反应过来道:“你耳朵没坏吧?”   辛励摇了摇头,示意自己的耳朵还是好的。   孟瑶华放心的将笔推了回去:“那还好,我问你答。”   辛励乖巧的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笔捏的牢牢的。   孟瑶华思索良久之后,说道:“我们和离了。”   辛励在纸上急切的写道:“绝无可能,我不同意。”   “和离书是你亲手写的!”孟瑶华补充道。   辛励豁然抬头,手中的笔瞬间脱落,在纸上留下一个浓重的墨点,他慌忙拾起笔来写道:“我可以读书考取功名养家糊口的,我不参军,不离开你,我们不要因为参军的事闹别扭好不好?”   “???”孟瑶华看完他写的字一脸疑惑,单个字她都认识,怎么合起来她一句都看不懂?!   “陛下?”孟瑶华试探的叫了一声。   哪知辛励眸中错愕惊慌不已,他左右看了看,见她叫的是自己,就更慌了。   “我还干过谋朝篡位的事?”他手指有些发颤,心虚的问道。   “啊?不是……”孟瑶华彻底呆了,合着他不仅口不能言,记忆也乱了?   不对!很不对劲!辛励记忆再如何乱也是武将出身,没道理一觉醒来就认定自己是个读书人的,黑蛊师手段阴狠,说不定他被夺舍了?!   孟瑶华心思慌乱了一下,又瞬间冷静了下来,她指了指自己问道:“你知道我的名字吗?”   “蜜娘!”他斩钉截铁的写道。   “我还叫什么?”孟瑶华继续问道。   “瑶华。”他淡定写道。   “我们第一次相遇时,我告诉你的那个名字叫什么?”   “阿妧。”他扬眉看着她,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像一只摇着尾巴等待夸赞的小狗。   孟瑶华皱着眉,对倒是对,但还是感觉怪怪的,她继续问道:“你叫什么?”   他嗫嚅了一下,眸中的神色很受伤,但还是提笔写道:“为夫姓金名翊,家在金州城,耕读为生。”   孟瑶华:“……我们什么时候成的亲?”   “娘子失忆了吗?”他紧张的看着她,担忧的继续写道,“我们凤和十年八月初三,在金州成的亲呀。”   凤和十年八月初三是他们为躲避羌人的探子,假成亲的日子!!金翊这个化名也是那个时候起的!   孟瑶华十分确定,他记忆错乱了!将自己当成了一个文弱书生,那段时间他身中奇毒,确实用书生身份遮掩过。   他记得金州的事儿,不像是夺舍,更像是脑袋乱了,也忘记了自己皇族身份,忘记了自己是九五之尊。   孟瑶华指了指军帐道:“那些帐篷里住的都是你的人。”   辛励惊呆了,他急急写道:“不是的,他们不是我的人,只有你才是我的人。”   孟瑶华挥了挥手,提声道:“哥,过来一下。”   孟放仰首阔步而来,走到她二人身边问道:“怎么了,蜜娘?”   孟瑶华指了指辛励说道:“你告诉他,你是不是他的属下?”   孟放眼神呆了一下,不太明白当前状况,狐疑的看了妹妹一眼,他行武将之礼跪在辛励面前道:“末将孟放,见过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辛励身子微微一抖,骇然后退,差点被江边的石头绊倒在地,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他口不能言,模样甚是可怜的看着孟瑶华,提笔哆哆嗦嗦的写道:“这种杀头的玩笑万万开不得,我知道岳父大人对我多有不满,我会努力的,我拿了包裹出来,我们速速离开这里,被其他人听见就不好了。”   孟放疑惑的看着辛励奋笔疾书写的这段话,也懵了,他悄悄的把孟瑶华拉到一旁问道:“陛下这是?”   “约摸是脑子坏了。”孟瑶华正好背对着辛励,低声说道,唯恐被他听见伤了自尊。   孟放半信半疑的抬头向辛励那边张望了一下,见辛励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甚至被江风一吹,还轻咳两声,除了身子弱些,哪哪都再正常不过了。   他不愧是帝座前首个得力干将,立马心领神会,他挠挠头,看了自己妹妹一眼,煞有介事的说道:“陛下眼下这种情况,确实不适合待在军中,南疆叛乱好不容易被镇压下去,若此等消息被有心人探听去,难保敌对势力不会死灰复燃,南疆又将燃起战火,生灵涂炭。”   “你的意思是说让我带他回落月城?”孟瑶华说道。   “然也,想必是陛下身体内余毒未清,才会造成这种情况,你将他接回去调养一段时间,等他恢复正常了再将他送回来也不迟。”孟放说道。   孟瑶华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军中这边……”   “无妨,我们决战已胜,都是些扫尾休整的事宜,我看着就行了。”孟放说道。   孟瑶华勉为其难的牵着辛励的手往轿辇那边去。   蛮蛮见了辛励,微微愣了一下。   辛励十分温和且友好的向她点头示意,蛮蛮像见了鬼一样。   麒奴和兕子正在轿辇里玩挑红线,见辛励进来了微微吃了一惊。   孟瑶华张口就来,对辛励说道:“这是我跟别人生的孩子,我们是真的和离了。”   兕子刚想反驳,被麒奴暗中截下话头,他扬起小脸很有礼貌的叫人:“叔叔好,我叫麒奴。”阿娘为了生他和兕子,过得十分不易,阿娘说的话他得听,爹爹就在眼前,早一会儿认晚一会儿认又有什么区别呢,他在军营里叫了许多叔叔,暂且叫这人叔叔,这人应该不会生气的吧!   辛励听到眼前这个跟自己容貌如出一辙的小鬼叫自己叔叔,嘴角不由抽搐了一下,他眼中的潮意顿了顿,不情不愿的收了回去。   “叔叔好,我叫兕子。”小兕子虽然不解为什么阿爹变成叔叔了,但哥哥怎么叫她就怎么叫,总归是没错的。   小兕子的容貌一半像孟瑶华,一半像辛励,她那双圆溜溜葡萄似的杏眼则跟孟瑶华像了个十成十,如今正甜甜的看着辛励,辛励心头涌起无尽的暖意。   他十分自来熟的将小兕子抱在怀里,这是他的小兕子,是他的!   “叔叔,你的眼圈怎么红了?”小兕子抬头问道。   “……”辛励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只听孟瑶华说道,“大抵是外面江风太大,吹的吧,麒奴,兕子,这个叔叔病了,不能说话。”   “啊?这么可怜?”兕子同情的看着辛励,从兜里掏出半颗糖来,依依不舍的送进他口中道,“兕子还以为抽出黑丝蛊,叔叔已经好了呢。”   辛励一顿,生受了来自女儿的同情。不急慢慢来,已经很好了,他在外面领兵三年,终于父凭子贵,又靠着身体病弱,挣来一个踏足落月城的机会。   只要进了城,一切皆有转圜。   双生子终是会认祖归宗的!   八大护法抬着轿辇,走了密道,本来还算宽大的轿辇,坐了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后,瞬间逼仄拥挤起来,孟瑶华甚至觉得有些呼吸不畅,脸上的红晕就没消散过。   风呼啦啦的吹过,辛励不禁低咳两声,孟瑶华将他的包裹抖开,见是两件粗布衣衫,她顿时一阵沉默。   她抽出一件摊开,又抽出一件继续摊开,将两套衣衫叠在一起围在他的身上道:“难为你能从帝帐里找到这么两件衣裳来。”   辛励低咳着欲要找笔写字,找了半日没找见,他失笑的摇了摇头,只好作罢。   等到了落月城,麒奴与兕子已经跟他玩的很好,打成一片了。   落月城主府内,孟瑶华朝自家娘亲介绍道:“阿娘,这是金公子。”   沈灵微微一怔,瞬间反应了过来,她轻轻的点了点头,传说中令南疆蛊人闻风丧胆的铁血帝王,竟然生了这么一张祸国殃民的脸,难怪女儿会喜欢,确实好看,一下子就将段家小子比下去了。   “这是家母。”孟瑶华朝辛励说道,辛励恭敬的点了点头,行了个晚辈作揖礼。   沈灵蹙起眉来打量了他一番,摸不着头脑,听说此子颇为张狂,怎么今日比猫咪还乖?   蛮蛮在一侧悄声说道:“姑母,他脑子坏了。”   沈灵了然的点了点头,见是自己女儿带回来的人,亦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吩咐孟瑶华少带他出门,免得让族人瞧见忍不住给他一板砖,叫他之前不分青红皂白将所有黑蛊白蛊乱杀一气。   辛励就这么在城主府里住下了,本来他的房间离孟瑶华的房间极远,偏偏他会作妖,生生被他作近了不少距离。   他换了新的院落,里面栽满了茂密的竹林,幽篁清静,雅意非常,确实是个适合修养的好地方。   有一天,段蕤那个家伙进城来,真的信了他脑子坏了,由是在他面前态度硬气嚣张了不少。   段蕤手里拿着啃了半个的苹果,一指竹林道:“你可知这里之前住的人是谁?”   辛励气定神闲的看了他一眼,示意他说下去。   段蕤不疑有他,大剌剌的说道:“这是前落月城赘婿孟怀鸣的旧居!孟怀鸣你知道是谁吧?!就是蜜娘她爹,说来此地真是个风水宝地,谁住谁离,哈哈哈。”   辛励余光瞥见那道窈窕的身影越走越近,他不禁低咳起来,压抑且痛苦,叫人听了心疼不已。   孟瑶华听见他的咳嗽声,不禁急走几步过来说道:“不是见好了吗?怎么还是咳的这么厉害?”   辛励柔柔弱弱的看了孟瑶华一眼,又看了段蕤一眼,轻轻的摇了摇头,他坚强的拿起笔写道:“不怪段蕤。”   “啊?”段蕤惊了,辛励咳嗽关他什么事儿?!   夏禾答疑解惑道:“段世子,金公子不能受凉不能受气,此处天气温宜指定是没有受凉的道理。”   段蕤将口中的苹果艰难咽下,他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看向辛励,但见辛励脆弱不堪的伏在榻间饮药,那模样真是我见犹怜!一看就知道是受了委屈,但强忍着不说的。   孟瑶华的人在她的示意下将段蕤请走了。   段蕤手里拿着苹果核,惊呆了,不是……这就是大尚皇帝的实力吗?竟恐怖如斯!他见过辛励疆场之上悍勇无双的模样,一杆银枪强杀南疆蛊人都畏惧的巫傩大祭司,真可谓是有勇有谋,这样的人能在女皇手里夺得帝位,一点儿也不奇怪。   但段蕤实在没料到辛励云淡风轻间竟能引得蜜娘命人将他叉出去!既横加诬陷,又挑拨离间,真真是……段蕤坐在城主府的池塘边怀疑人生,辛励这厮真的脑子坏了吗?他怎么觉得辛励的脑子还是那么好使,甚至更甚从前了呢,这一定不是他的错觉吧!   “我会努力上进的,等我身体好些就去江南游学,争取早日搏得功名。”辛励信誓旦旦的写道。   孟瑶华点了点头,她拿过他的手来,指着他手上虎口处的薄茧道:“你打小就是个武将,是练枪的,读什么书?”   没想到辛励坚持写道:“怎么会?这一定是我练字练的!我定会更加刻苦,不会叫人瞧不起你的。”   “行行行,读读读!”孟瑶华摆了摆手说道。   辛励为了多跟她待一会儿,极力寻找话题,他绞尽脑汁的问道:“蜜娘不喜欢读书的?”   “呵!”孟瑶华双手叉腰道,“我就不喜欢人,我喜欢家里那条大黑狗,你还能蹲地上汪汪两声不成?!”   “有何不可?!”辛励蹲在榻间,双臂垂在双腿两侧,他刚欲低咳两声,似有所感的往窗头一望,见两只小脑袋整齐的趴在窗口,旁边还趴着一只黑黢黢毛茸茸的大脑袋,嘴巴哈着气,两人一狗正专心致志的看着他。   辛励:“……”他面色微微的泛红,本来是夫妻间的闺房情趣,被孩子和狗子目睹了个正着,不觉有几分窘迫。   然而他这副模样不知怎的逗笑了她,她笑的前仰后合,窗外的两个孩子也跟着笑,他坐在榻上招了招手,将两个孩子叫进来,大黑狗也跟着大摇大摆的走进来,蹲坐在他的床榻前面,汪汪叫了两声。   辛励:“……”就你有嘴!就你会叫!就你会招人喜欢!   跟狗吃完醋,辛励抬眸但见美妻娇儿尽在身侧,内心有种说不出的满足,他不禁露出一个十分和煦的笑容来,比窗外的暖阳更柔和。   孟瑶华看着大黑狗和辛励,竟一时不知谁更狗些。   她一瞬间感慨万千,她也不知此时对辛励是何种态度,前世今生两世纠缠,几经生死,如今又已和离,她的心好像已经麻木了,就像腊冬雪夜冻僵在深山的行人,冷不知冷,热不知热,只麻木的蜷缩成一团,不肯向前也没有余地后退。   说到底,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辛励?彻底放开他吧,在得知他有难的时候,她心急如焚,然而在他转危为安后,她第一个念头还是想躲起来,牵着双生子一道躲起来。   在她的梦境结束前,犀照之前,他拥着她与她耳鬓厮磨,低声问道:“如果我们还有来世,你会再次爱上我吗?”   她不知道。   他又问:“那可不可以给我个机会,让我好好爱你?”良久,他又叹息道,“不给机会也没关系,我只喜欢你。”   我只喜欢你。   他的声音仿佛还在她耳边萦绕,她蓦然抬头望去,直直的撞进那双璀璨的桃花眸子里。 第87章   辛励在落月城住了月余, 依孟瑶华多年的行医经验,他体内的余毒应是清理干净了,可脑子一直坏着, 让她疑惑不已。   担心黑蛊师大祭司巫傩的肮脏手段, 怕他跟辛励对决的时候, 留有什么阴招,别是有什么蛊虫钻到辛励的脑子里去了吧!   这日, 孟瑶华闲暇之余, 去了辛励暂居的院子。   还未走近, 院子里传来一阵欢声笑语, 双生子跟大黑狗在追逐打闹,辛励坐在凉亭里吹笛子, 笛声清丽悠扬,宛如天籁一般。   孟瑶华驻足, 心道:这人虽然脑子坏了,本事倒没忘。   小兕子跑的太快,将虎头鞋跑掉了,人也眼见着要跌倒,说时迟那时快, 辛励一个鹞子翻身跃出凉亭,身法敏捷的将小兕子稳稳扶住,声音低沉悦耳:“当心!”   下一刻,他直接把小兕子抱起来拍了拍, 见小兕子不怕了,又一把将她举过头顶, 小兕子开心的大笑起来,边笑边指着一旁的梨花说道:“爹爹, 我要摘梨花!”   好一个父女相亲其乐融融的场面!   孟瑶华收回迈出去的步伐,扭头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怒气冲冲的想:自己简直多余担心他!谁有他会装!谁有他会装!不是爱装吗?!一次让他装个够!   她想了想,去药室配了几十种世间最苦之药,温在吊子上熬了整整一天一夜,等苦涩都渗透到药汁里,她亲手倒了药与他送去。   得知她要来,辛励提前虚弱不堪的躺在榻上,眼神脆弱如琉璃。   孟瑶华真挚的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安郎,你这身子迟迟不好,可能身体里还有余毒,为避免余毒渗入骨髓,需得改个药方子吃了,你放心只要坚持吃上一段时日,身子定会恢复如初的。”说着,她将自己精心熬制的药汤利索奉上。   辛励不疑有他,顺手接过,一饮而尽,差点没苦的立马喷出来,他这辈子最不爱吃苦,每次喝寻常药都是忍了又忍,更别说是孟瑶华亲手调制过的苦药。   他用尽浑身的力气,将这股翻江倒海的苦意咽下,他嘴角抽搐了一下,摸到案头的笔,深吸了一口气写道:“蜜娘有心了!”   孟瑶华看着他这一番作态,心中暗暗冷笑道:“该!”   见他扭头看过来,孟瑶华浅浅笑道:“良药苦口利于病,这都是我身为蛊医,应该做的。”   辛励生无可恋的叹了一口气。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孟瑶华接过碗来说道:“这段时日安郎待我之心,我岂无所感?只是我带着双生子怎好离了他们的生父,再嫁予你?”   “???”辛励一脸疑惑的凝眉看着她,双生子的父亲到底是谁他心中一清二楚,他不信她不清楚,可听她如此说,他的内心还是一股一股的冒酸水,她是不是趁着他病了,在故意气他?很好,她的目的达到了。   然而,辛励还是低估了孟瑶华,她何止想气他,她简直想气死他!   孟瑶华见他变了脸色,于是再接再厉道:“早在嫁给你之前,我是有未婚夫的,他的名字叫春生,只是缘分阴错阳差,这些年他一直没有娶妻,咱们俩和离之后……”   孟瑶华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辛励在纸上凌厉的写道:“我问过段蕤了,落月城没人叫春生!”   她蓦然一噎,不肯服输道:“段蕤才来过落月城几次?他对落月城的了解也有限,我真有个叫春生的未婚夫。之前南诏想要与落月城结亲,就因为这个没结成。”   “下个月我就成亲了。”孟瑶华语不惊人死不休,“和我的未婚夫春生。”   辛励豁然抬头道:“我不同意!”   孟瑶华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说道:“不装了?”   辛励赧然!   片刻后他抬头道:“这门亲事我不同意!谁敢娶你,我杀谁。”   “辛励,你威胁我?”孟瑶华气急!   “不是威胁,我只是在陈述事实。”辛励慵懒的靠在凉榻上,他单手转着手中的玉笛,气息凛冽充满杀意。   孟瑶华愕然抬头,眼前这人兢兢业业的扮演了多日的病猫,却不会因为扮演而真正成为病猫,他仍旧是那个逡巡领地的百兽之王,威慑所有敢冒犯他的野兽。   她冷笑一声说道:“既然皇帝陛下身体已无大碍,那就请离开落月城吧。”   “你撵我走?”他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她。   “昔日陛下回护落月城的恩情,我铭记于心,但也不至于要以身相许吧。”孟瑶华回道。   “朕护落月城是因为朕的妻子俱在此城。”辛励头一次在她面前自称朕,可见是被她气狠了,“然而蜜娘坚持与朕划清界限。”   “你待怎样?”孟瑶华忐忑的问了一句,“陛下不会如此小气,为此事踏平落月城吧。”   “不至于。”辛励摩挲着莹玉光洁的笛身道,“要么,你和我成亲。要么,我带走双生子,另外好好跟落月城算算这三年的军饷开销。”   “放……”孟瑶华将那个屁字咽了下去,她顿了顿说道,“你大放什么厥词?!双生子是我生的,生父也不是你,你凭什么带走他们,你怕是不知道吧,我在洛阳与你有过那么多次,一次都没有怀上,我与他一夜春宵就怀上双生子,陛下呀陛下,这就是缘分。”   “更何况,大尚南疆本就不稳,你平定北方之后,会坐视南疆叛乱不管?!早打晚打都得打,没有落月城,这一仗也不可避免,到时候史书记载的卓越功勋是你的,军饷却要我们落月城来出是何道理?”孟瑶华气鼓鼓的说道。   “你就是这么想我的?”辛励闻言沉默良久之后轻声问道。   “我怎么想你不重要,重要的是做人要讲理!”孟瑶华说道。   “你到底是不信任我?还是不信任九五之尊的辛励?”辛励继续问道。   孟瑶华抿了抿唇,气势瞬间弱了下来。   辛励将气鼓鼓的人扶在软榻上坐好道:“我年幼时受巫蛊之苦甚矣,我的爹娘皆是因此而亡,如今我的祖母又借此与我反目成仇,我恨蛊人不假,因此也做了许多错事,手段过于狠辣,性情又暴虐,可是蜜娘,但凡我退后一步将死无葬身之地。”   孟瑶华沉默半晌才道:“我们落月城的蛊人是不一样的,脏的不是蛊,而是人心。你在落月城潜伏月余,当真只是想与我再续前缘吗?”   若他只是为了护落月城而来,或者为了平定南疆而来,如今战事消弭,为何城下却无丝毫退兵之兆?   之前他佯装记忆错乱,脑子坏了,她倒未过多怀疑什么?   如今知道这一切都是他装的,她由不得多想!   她所惧怕的,无非是他借着爱护之名,行摧毁落月城之事。还是怪她!竟然会一时心软一时头热,却忘了眼前这人到底是纵横捭阖的君王!   她真的倦了,也不愿再次嫁给他天天过这种勾心斗角的生活。   “辛励,我们开诚布公的谈一次,说出你的真实目的。”孟瑶华故作镇定的说道。   “双生子的生父到底是谁?”辛励依旧慵懒的靠在凉榻上,修长的手指拈了一枚甜津津的蜜饯放入口中,仔细咀嚼起来。   “是狗!”孟瑶华张口回道。   辛励不知从哪里翻出一沓纸来,每张纸上都画了一个大大的狗头,大黑狗的脑袋轮廓,中间却写着两个大大的汉字“辛狗”!   他似笑非笑的敲着白纸中间那两个大字道:“是这只狗吗?”   孟瑶华别扭的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纸,惊愕道:“这些东西怎么在你这里?”   “没什么,家里的小狗叼来的。”辛励闲闲的答道。   孟瑶华了然,定然是双生子拿给他看的,她一时愤然说道:“你到底想怎样?”   “狗饿了,想啃骨头。”辛励抛开那一沓纸,认真看着她水灵灵的杏眸说道,“你要知道一条饿狗比一条疯狗更可怕。”他修长的手覆在她的手上,慢条斯理的说道,“更何况我又饿又疯。”   孟瑶华浑身战栗,她一把甩开他的手,猛的站起身来说道:“陛下请自重。”   辛励收回手来,朗声开怀大笑,他笑道:“没想到有朝一日能从蜜娘嘴里听到这句话。”   孟瑶华狠狠瞪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既然蜜娘亲口承认双生子是我的,那此事便有另一种解决办法。”辛励游刃有余的说道。   “何解?”孟瑶华问道。   “到底是双生子的外家。”辛励思量道,“我总不会去赶尽杀绝。”   孟瑶华听到这里,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只要落月城的蛊悉数被毁去,人皆可得一命。”辛励提议道。   “呵,草民可真是要谢主隆恩了。”孟瑶华嘲弄的说道,“凭什么你说毁就毁,数年前的巫蛊之祸明明是掌权之人利欲熏心,拿蛊做筏子,搅弄长安风云,人人都说陛下是明君圣主,难道不知即便没了蛊,也会有其他东西出来兴风作浪吗?偏偏最应约束的人最放肆,反而把一切罪过推到蛊上,不觉得十分可笑吗?”   辛励单手敲着案几说道:“既然如此,蜜娘不妨与我打个赌,若我从城主府走出去,能平安出得落月城,我放过落月城所有人,不毁蛊,不杀人。若我不能平安出得落月城,落月城如何处置皆听我言,蜜娘也要重新嫁给我,如何?”   孟瑶华想了想说道:“不可,加一条你必须受的是蛊伤后面的约定才作数。而且,你需得乔装打扮一番,不然人人都知你的身份,被你杀过亲人的,岂不是要冲上来向你寻仇?”   “成交!”辛励说道。 第88章   孟瑶华忐忑的看了他一眼, 之前他费尽心机潜进落月城,不惜装痴卖傻,怎么这次这么痛快的就提出了这个赌约?   他可从来不干赔本的买卖!   她稳了稳心神, 心中暗道:自己应该对落月城的蛊人有信心才对!   她亲自给他化妆打扮, 甚至用上了人皮面具, 又用香囊遮盖住了他身上原本的气息,让外面的蛊人认不出他来。   不到半日, 一个姿容绝色的翩翩公子被装扮成了普通平民百姓的模样, 不过他那双潋滟的桃花眸子, 是遮都遮不住的风华绝代。   孟瑶华叹了一口气, 在他的眼帘上画了一道丑陋狰狞且逼真的疤痕,这样一来就好多了。   虽然落月城居于江心的独山之上, 可规模并不算小,城主府又居于落月城中央, 此时正好午时,单凭脚力的话,得需半日功夫才能走出城门,到那时城门正好因宵禁关闭。   事不宜迟,二人不再磨蹭, 都想一试真章。   辛励展了展粗棉布衣袖,轻声道:“赌约开始,我走了。”   孟瑶华背对着他,点了点头道:“嗯。”   “蜜娘, 我这一去恐怕再也回不来了,不打算转过身来看看我吗?”辛励问道。   “快走吧!”孟瑶华轻轻跺了一脚, 快步走进里屋,催促道。   辛励失笑的摇了摇头, 阔步走出门去,当然……走的是城主府的后门。   落月城很漂亮,是中原见识不到的奇异美景,整个城池坐落在江心的独峰之上,位于高处的人家甚至能推窗见远处江水涌动,城内有四季都开不败的花,所以城中的街道上色彩十分浓艳亮丽却不流俗,到处都是生机盎然。   这里真美啊,明明是人间烟火却像是世外桃源。   街道旁有耍蛇人在训金线蛇表演,青壮的父亲肩膀上架着小儿在一旁驻足观看,辛励微微走上前去欲瞧个究竟,被一旁的人好心止住道:“站远些吧,这蛇性子烈,不小心被它咬住可不是那么好受的。”   辛励听劝,止住了脚步,他顿了顿又朝前走去,街市上人声鼎沸,有热气腾腾的刚出炉的肉包子,还有五色米做的五彩糍粑,浓香甜蜜的桂花汤圆。   他临出门前,她塞了他一把零碎的银钱做花用,他买了两块中原少见的五彩糍粑,一块抹了鲜辣酱,一块夹了鱼腥草,他吃了夹了鱼腥草的那块,将另一块裹了纸妥帖的放入怀中,她最喜欢吃辣口的了。   他看了看旁边的桂花汤圆,决定下次带双生子来吃,两个小的跟他一样喜欢吃甜的。   他低头咬了一口夹着鱼腥草的五彩糍粑,抬脚朝城门的方向走去。   孟瑶华立于院中听竹声婆娑,他走了,院子里很静,屋内还留有淡淡的龙涎香,他的气息。   她没来由的一阵心烦意乱,匆匆回了自己的阁楼,用过午膳之后歪倒在美人榻上小憩,睡自然也是睡不着的,不知道他到哪儿了?他腿长步子大,想必比寻常人走得快,现在还没消息传来,可见一路很顺利。   她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医书来仔细看了起来,没多久医书上的字开始跳起来打架,她迷迷糊糊的将书一丢,歪倒在一侧胡乱睡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一激灵,清醒过来,过了晌午天色已经发暗了。   “主子快别睡了,再睡下去晚上走了困可要难熬了。”夏禾进门来,手里还搬着一盆极难伺候的药花。   孟瑶华睡眼惺忪,揉了揉酸痛的脖颈道:“怎么把它搬进来了?”   “外面要变天了,这小东西娇气,只好提前搬进来。”夏禾说道。   孟瑶华皱眉仔细瞧了瞧窗外的天色,心思不属的回忆着刚刚惊醒她的梦境,心里慢慢升腾起几分不安,她披了一件防雨的披风踏上木屐开始往外走。   “外面快下雨了,主子出去作甚?”桃枝错愕的问道。   “无事,去去就来。”孟瑶华又揽了一件宽大的披风出去。   天色渐渐变暗,天边隐雷滚滚,时辰不早了,出摊的商贩急忙收摊回家,刚刚还热闹非常的街市,随着雨点的落下渐渐变得冷清,不一会儿宽敞的街道人迹罕至。   “卖花咯,卖花咯,有人买花吗?”有个身躯瘦弱的小女孩艰难的搂着一只大花篮,还在沿街叫卖,只是落月城本来就不缺鲜花,这会儿街上又没人,她的花很难卖出去。   “客官,买花吗?”小女孩听到脚步声站定,她睁着一双迷蒙的大眼睛,眼睛上蒙着一层白膜,一看便是双目失明的可怜人。   辛励也双目失明过,自然知道其中滋味不好过,他掏出身上仅有的零碎银子递给小女孩道:“就买这些银钱的花吧,小姑娘,外面下雨了,快回家吧。”   小女孩颠了颠手中的银钱,露出一个惊喜又满意的笑容来,她分出几粒碎银子还给辛励道:“谢谢哥哥,这些就够了!”说着,她将鲜花取出一并交给辛励,自己挎着花篮蹦蹦跳跳的回家去了。   辛励低头看着手中妍丽的花朵,城门就在眼前了,出了城门才算赌约结束。   天空电闪雷鸣,太阳今日也早早的隐退,黑夜竟然提前来临了。   他手中捧着花,快步走到城门前,竟发现守城的人在关城门,他奇怪道:“不是还有半个时辰吗?”   守城的人说道:“下这么大的雨,还出城做什么?提早关了城门好回家睡觉,小伙子,你也别往外走了,回去吧,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   辛励道:“等一等,我出城门略站一站就回来。”   守城门的人不解的看了他两眼道:“你没在消遣小老儿我吧?”   辛励掏出买花后仅剩的一些碎银抛给他道:“怎敢?只是听说城外有一株红梅十分漂亮,家妻快过生辰了,最爱不过红梅,我想摘给她看。”   守城门的人挥了挥手道:“快去快回!”   辛励刚欲踏出城门,忽然定了定说道:“我突然想起来了,城下江里的鱼也很肥美,我今晚要下山去,先不回来了,老丈还请速速关城门吧!”   “小伙子,外面下着雨,山路又滑,江潮又汹涌湍急,哪里适合现在就下山去?快回来吧,等明天打晴了再去也不迟。”守城门的人衷心劝道。   “无事。”辛励从容的说道。   守城门的人见他铁了心要出城去,将自己常用的斗笠蓑衣拿来递给他道,“下这么大的雨怎么能不披件蓑衣出去?小伙子,拿着!”   辛励接过蓑衣,道谢后,从城门处跨了出去。   辛励脚步暂停,定眸看着隐在暗处的寒光说道,“今夜雨大,还请老丈关紧城门,莫要胡乱开门。”他说罢,便伸手一拍,从地上拍出一截石桩子来,迅速将石桩子从城门外拍进城门内,直直的矗立在两扇城门合拢处,这下便是守城的人也开不了城门了。   守城门的人大惊!他从来没见过这么俊的功夫!但此刻他只觉得诡异!   辛励披好蓑衣,戴好斗笠,看着夜雨中忽隐忽现的寒光道:“再继续躲躲藏藏下去,就没意思了。”   “呵呵,没想到九五之尊也有被人扫地出门的一天,辛励小儿,拿命来!”夜空中传来一阵桀桀怪笑。   “要打架便打架,哪来那么多废话!”辛励袖间的玉笛瞬间滑落在手中,笛身被剥去,只留一道近似透明的浅影出来,竟是上古名剑承影。   杀机一触即发!   “知道你武艺天下无双,可在南疆谁会用武功杀人?”那人戴着恶鬼面具突然闪现在辛励面前道,“你用手中银枪杀得了我哥哥巫傩,却不可能杀得了我。”   他的手中突然出现十多个冒着红光的蛊虫,那红光其实是蛊虫诡异而又血腥的眼睛,沙沙的咀嚼声传来,听得人心底一片寒凉。   “只要狙杀了你,不仅尚朝要乱,落月城也活不过明天。”那人嚣张且肆意的说道。   “巫傩倒没你话多。”辛励冷淡的勾了勾唇角说道。   “所以他死得快。”那人浪荡的笑道,“我是巫影,是比巫傩更强的存在。”   “那可不一定。”辛励冷笑道。   瞬间,那些长着红色眼睛的蛊虫朝辛励飞来,却仿佛碰到什么透明的屏障一般齐刷刷的被人斩落在脚下。   巫影袖间飞出八只蜘蛛,迅速结网,不一会儿一张两尺宽的毒网朝辛励扑来,毒网绿幽幽的,雨水滴落在上面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雨天更适合黑蛊术的施展,被黑蛊碰过的雨水全被同化成了毒液。   与黑蛊师对阵,丝毫不能马虎,辛励全神贯注的见招拆招。   城门外传来一阵阵刀剑碰撞的声音,守城人亦察觉到了不对劲,他连忙爬上眺望台,只见刚刚那小伙子在城外跟人打起来了,来人招式狠绝,一看便知是黑蛊师的手段,到底是个人仇杀还是冲着落月城来的,他不得而知。只是此刻城门被石桩子堵住了,他当即不敢耽搁,着人冒雨禀告城主。   哒哒哒,耳边传来一阵骑马的声音,守城人急忙回头去看,天色暗沉他不知来者何人。   “开城门!”一声娇喝传来。   他听出是大蛊医的声音,遂急急忙忙的下了瞭望台,开口解释道:“小姐,城门被人堵死了,打不开。”   孟瑶华亦看到了城门闭合处的石桩子,她稍稍侧耳就听到了城门外激烈的打斗声,心神一凛。   她翻身下马,急急的朝瞭望台而去,她登上瞭望台,只见外面漆黑一片,耳边传来一阵阵刀剑相击声和嗡嗡的蛊虫声。   外面人数不少,孟瑶华低声吩咐道:“取火把来!”   落月城周围的城墙上冒雨出现重重火把,将城外的杀机照亮。   一百来个蛊术超绝的黑蛊师在围攻辛励一个。   黑蛊虫遮天蔽日而来,填满整个夜空,被落月城的火把一照,皆焦躁不安起来。   孟瑶华见状倒吸一口凉气!这些黑蛊师显然是有备而来!饶是辛励武艺再高,也难以应对这么些人,她忙命人在箭簇上抹上专门针对黑蛊的药物,对着那群蛊师齐射。   辛励与巫影打的难舍难分,巫影看着倾天而下的箭雨狂笑道:“落月城还是那么喜欢不自量力!”   瞬间火起,黑蛊被这阵火光激的疯狂朝落月城扑去。   “来的正好!”孟瑶华冷笑道,“姓巫的,你不会以为落月城是吃素的吧。”   落月城密宝吸蛊石被人抬来,黑蛊噼里啪啦的往吸蛊石上撞去,黑蛊师召都召不回来,已然失控!   黑蛊师没了蛊,跟地里的萝卜白菜有什么区别?   孟瑶华一边整饬焚毁黑蛊,一边高声喊道:“辛励,我马上开城门放你进来!”   “蜜娘,别开城门!”辛励提声喊道,“他的手段可不止于此。”   “看来皇帝陛下对我了解还挺多的。”巫影与辛励缠斗之际还不忘阴阳怪气几句。   “我可不像你,蠢的会前来送死。”跟辛励手中之剑一样锋利的是辛励的口舌。   “可惜呀,你千番算计,还是漏算了。”巫影的臂膀上多了一道伤口,他瞬间撤出十余步出去,出声喊道,“看了这么长时间的热闹,该你出来亮亮相了。”   一股奇异的浓香传来,有个僧人模样打扮的天竺人缓缓走进众人的视野。   巫影大笑道:“纵使全南疆的蛊人都惧落月城圣蛊,你们也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总有例外。”   今夜,就是你们的死期。 第89章   扑向落月城的黑蛊在天竺僧人散出的那股异香的刺激下, 纷纷回撤,竟然真的能够摆脱吸蛊石的影响。   只是它们看上去更加疯狂了,沙沙的咀嚼声变得更加聒噪, 让人心烦意乱。   独山之下, 孟放亲自率领将士登山, 手中的鹰爪绳甩得飞快。   巫影躲在黑暗的角落里放肆狞笑道:“本座特意给落月城送的见面礼,可还满意?”   天竺僧人手中捻着佛珠, 唇畔溢出一声声诡谲的梵唱, 然而所有听过梵唱的人都心绪不宁, 烦躁异常。   “嘿!这个邪门和尚!”孟瑶华暗啐一句, 刚要出手。   突然天际传来一阵清明的仙乐,众人耳间的聒噪烦闷瞬间土崩瓦解, 孟瑶华回头一看,是阿娘来了。   沈灵的驾辇落在高高的城墙上, 她款款走出驾辇,瞥了一眼城下道:“巫影,多年不见你倒一点儿都没变,还是这么鬼鬼祟祟的像是见不得人一样。”   不知沈灵哪句话踩到了他的痛点,他瞬间暴起, 亮出手中的毒蛊朝沈灵袭来:“圣女,你可不是我的对手,把你们落月城的圣蛊请出来吧。”   “凭你也配?!”沈灵与孟瑶华异口同声的骂道。   所有接到消息登上城墙的落月族人都站在沈灵这边,随时准备应战。   巫影见他们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不禁有些好笑道:“当初你非得看上什么迂腐的酸儒,还是个中原人, 一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若是择了我们兄弟,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沦落?我落月城好着呢,既然你来送死,就休怪我手下无情。”沈灵轻蔑的笑道,她容颜极盛,若月下仙葩一般醉人心神。   孟瑶华看看城下跟妖僧缠斗在一起的辛励,看看城墙上跟巫影缠斗在一起的阿娘,亦亮出了看家本领,她虽然不会功夫,但十分擅长甩金针,把金针当成暗器来甩也未尝不可。   落月城的长老们固守蛊楼,麒奴和兕子被抱到了沈期身边,被沈期和近卫保护了起来,他们都太小了,不适合出去应战。   蛮蛮爬上城墙,她的本命蛊本来就可以驭些虫鱼鸟兽,在这场战局中为落月城赢的不少优势。   然而最焦灼的,还是辛励与天竺僧人的对决。   那天竺僧人不知修了什么邪门功法,竟有些刀枪不入的本事在,他身上的异香和口中的梵唱颇有种扰乱人心的效果,辛励对上他,并不能时时处于上风。   孟瑶华心中焦急,她灵机一动开口唱《凉州词》给辛励鼓劲助威。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辛励的耳朵里瞬间只捕捉到《凉州词》的曲调,心下大定,出剑的速度就更快了,他一直察觉到这妖僧一直阖着眼与他对决,便猜测他的命门在眼眸。   思及此处,辛励当机立断用承影去挑妖僧的眼睛,未料妖僧像察觉到极度危险一样,瞬间睁开双眼。   辛励大吃一惊,他看到了一双绿幽幽的竖瞳,那根本不是人应该拥有的眼睛,竖瞳阴气森森的望向辛励,竖瞳的主人用一句生硬的汉话说道:“找死!”   天竺僧人手中的佛珠瞬间散成一圈儿,将辛励团团围住。   然而,辛励手中的承影剑乃上古宝剑,因为材质特殊,坚硬锋利无比,最关键的是承影只有一道浅淡的影子,根本看不到剑身,辛励挥剑招式又快又凌厉,这会儿没了扰人心神的梵唱,他出招更利索了些。   “辛励,想办法离他三丈之外。”孟瑶华在城墙上喊道。   “好!”辛励忙中抽闲,答了一句。   孟瑶华手持一把特制的火弩,瞄向天竺僧人。   辛励手中剑一挥,佛珠悉数爆裂开来,里面都是南疆蛊人见都没见过的诡异蛊虫,连辛励附近的黑蛊师都情不自禁的急退几步,显然是危险异常。   辛励手中的承影剑往下一抵,他撑着剑身弹起的力度迅速跳出那个蛊毒圈子,承影剑顺势往前一斩,毒蛊被剑气尽数推向天竺僧人,饶是天竺僧人自己都禁不住后退了几步。   孟瑶华瞅准机会向天竺僧人的方向射出一道火弩!   “腾!”的一声,火弩射中天竺僧人的肩头,天竺僧人像疯了一样扑向落月城,他流出的血已经不是红色的,而是泛着荧荧绿光的鬼绿色,凡是天竺僧人靠的近的黑蛊师皆瞬间中了剧毒应声倒下。   孟瑶华见状大吃一惊,手中连连射出三道火弩,每一道都正中天竺僧人的身上,只是这个妖僧虽然被辛励消耗掉了大量力气,护身的功法也不那么奏效了,可身中数箭的他仿佛拥有不死之身一样。   在场的众人也十分错愕!都没有见过此等离奇之事。   但不能让他攀上城墙是所有落月族人的共识,箭雨纷纷朝下射去!有些甚至没有任何准头,乱射一气,甚至朝辛励飞去的箭都不在少数。   孟瑶华心神一凛,大声说道:“停!谁准你们胡乱射的!”   “小姐,不能让此等妖人进城来!”族人焦急的说道。   天竺僧人前行的速度并不慢,很快闯到城下。   就在这时,巫影突然落在孟瑶华身侧,一把将孟瑶华推下城墙!   “蜜娘!”沈灵与辛励齐声喊道。   孟瑶华只觉得耳边一阵阵疾风呼啸而过,身体在迅速下坠,她的心鼓噪的仿佛随时要跳出来一样。   她往下坠落,天竺妖僧往上攀爬,他们很快便会相撞!   说时迟那时快,辛励收起承影剑,飞身而起,他要赶在天竺妖僧之前将孟瑶华接住,并且转送到安全的地方。   他拼尽所有的力气往城墙上飞跃,黑蛊师们见状纷纷出动手中剩余的毒蛊往辛励的方向飞扑而去!   一步!两步!三步!   天竺僧人身上的毒气已经吸入辛励口鼻之中,他身子一滞,剧烈的疼痛窜遍全身,他仍旧提住一口气继续前行,越过天竺僧人,直接将孟瑶华揽入怀中。   “别怕!”他低头对怀中之人轻声说道,几个腾挪之间,他带着她在城墙底下站定。   孟瑶华心魂未定的看着他,他的唇色已渐渐地发紫,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不计其数,想来已是强弩之末。   “你中毒了?”她问道。   “问题不大。”辛励抹了一把唇角溢出的毒血,而后说道,“我去拦住那个天竺僧人,你命城中之人放火弩!”   “辛励!”孟瑶华在他身后喊道!   “等我回来再说。”辛励顿了顿说道,说罢,他转身又往城墙一跃,去抓那个天竺僧人,天竺僧人动作迟缓下来,但仍然在城墙上爬动。   辛励揪住天竺僧人的胳膊往下一拧,一把亦将他扯了下来,他提声命令道:“放火弩!”   “别放!”孟瑶华跑过去,然后萧萧箭雨将她和辛励彻底隔绝开来。   城下火起!   “陛下!”孟放终于带着人爬上江心独山!   “处置剩余的黑蛊师。”辛励冷静的说道,“快!”   孟放的人手起刀落和黑蛊师打成一团。   孟放朝辛励那边走去,他一把扯住往里闯的孟瑶华。   “哥,你拦我做什么?救他!救他啊!”孟瑶华思喊道。   孟放将她揽在怀里,一言不发!其实,他早已接到消息,知道南疆那群黑蛊师不会因为巫傩的死就此消停,尤其是被捉住的太皇太后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更加肯定了他关于这些黑蛊师留有后手的猜测。   段蕤曾说这些年在黑蛊师中最活跃的是巫傩、巫影兄弟二人,巫傩已被陛下强杀,但朝廷的人一直寻不到巫影,有人说他早已远走海外,有人说他早已暴毙他乡,无论哪种朝廷势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   陛下以身做饵,这才诱得他们出现,没成想竟然是这样!   天竺僧人肺腑之中燃起熊熊烈火,可依旧被辛励牢牢的按在地上动弹不得,浓重的毒烟一波一波的往外散,天佑落月城,风正往城外的方向吹,毒烟半点落不到城中。   辛励感觉不到天竺僧人挣扎了,他抽出承影剑,一剑将其定在石块之上。   他的四肢百骸早已麻木不堪,毒血大口大口的往外溢,他回望了孟瑶华一眼,口中轻声说道:“再见了。”而后高大的身躯重重倒下,空中的雨紧锣密鼓的落下,在泥泞的土地上砸出一个个蘑菇似的水泡。   城中人见天竺僧人已彻底死透,纷纷停止射箭。   孟瑶华挣开孟放的钳制,迅速奔向辛励!   她一把将他抱起来问道:“辛励,辛励,你怎么样了?”   辛励被雨水呛的低声咳嗽了起来,他幽幽转醒道:“我身上这件蓑衣是守城老丈的,还有一顶蓑笠在打斗中扯坏了,你替我赔他一件新的好不好?”   “你起来自己赔!”孟瑶华哭道。   “别哭了,你下个月就要做新娘子了,再哭下去就不吉利了,我原本是要杀了那人的,如今看来,有人照顾你的后半生,也挺好。”辛励断断续续的说道,身子却愈来愈凉了。   “没有!我骗你的!没人娶我!”孟瑶华说道。   辛励一怔,开口问道:“春生他……”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孟瑶华打断道:“不仅落月城没这个人,整个大尚都没有,那是一本冷门话本里的男主,他有女主的。”   “你啊!我现在倒希望有这么一个人……”辛励轻叹了一口气道。   话音未落,他的手重重垂下!   “辛励!”孟瑶华恐慌的喊道。 第90章   天竺僧人暴毙, 其余的黑蛊师被孟放带上来的人包了饺子,落月城合众族人之力拿下巫影,关到落月城的地牢里。   但, 辛励他……   耳边是风声、雨声、脚步声, 孟瑶华俱都充耳不闻。   孟放劝过一次, 段蕤劝过一次,沈灵劝过一次, 就连在城中坐阵的沈期都抱着双生子来劝她, 瓢泼的雨许久没有落在她和辛励身上, 麒奴打着一把青竹伞轻声说道:“娘亲, 我们回家吧。”   孟瑶华似是听见了,又似是没有听见, 当她抽/出利刃要为他解毒的时候,被人狠狠地止住了, 他们说这种天竺奇毒天生与蛊物相克,蛊医想要给他解毒简直是自寻死路。   国师被人请上落月城,也只摇头叹气道:“传信给孟相吧。”辛励出征前与孟怀鸣约定,若他回不去了,直接让监国摄政的小十六登基为帝。   孟放摇了摇头道:“且慢, 如今南疆初定就传出此等消息,与江山社稷无益,要密不发丧。”   孟瑶华恍然抬头问道:“发什么丧?谁死了?”   众人屏息,鸦雀无声。   孟瑶华进进出出落月城秘宝阁, 把城中珍藏的药材挑挑拣拣俱放在了一个浴桶之中,又命人烧了足够多的水, 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辛励拖了进去。   没有死!她不信他会死!他是整个大尚最能打的人,没人可以杀死他!   她慢慢嚼着那块夹了鲜辣酱的五彩糍粑, 糍粑已经彻底凉掉,曾经煎的焦黄的地方变的冷硬无比,她知道这是他给她买的,他是打算回来跟她一同分享的,曾郑重的拿油纸包了,妥帖的放在怀里,他会回来的,她坚信无比。   阁楼里就只有她们两个人,连夏禾和桃枝都被她撵出去了,双生子被沈期哄到别处去睡觉,沈灵、孟放、段蕤、族中长老们俱都被关在门外。   “娘……”孟放不忍心再往下说了,因为孟瑶华这个行为已经持续了三天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休不眠,只会在命人换热水的时候出声,旁的时候就坐着月牙兀,趴在浴桶沿上眼睛眨都不眨的盯着辛励看。   “问世间情为何物?”段蕤怅然若失的叹道,他算是自幼与孟瑶华相识,在他的印象里她对所有人都淡淡的,他一直以为是她性子冷,如今他算是悟了,只是不稀罕罢了。   她对辛励可一点儿都不冷,或是吵吵闹闹,或是生死相依,他们之间很难再插足进去第三个人,连那对可爱的双生子都不行。   段蕤坐在阁楼的阶前,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如果他是辛励的话,可以为她做到这种地步吗?无论多少次,他都摇了摇头,大抵是不能的吧,一则他确实没有辛励厉害,二则他确实没有辛励那种对她毫不保留的胸怀。   莫说他站在辛励的位置了,便是他站在南诏王储的位置,如果落月城和南诏利益相左的话,他还会对她十年如一日的追逐与喜爱吗?这个问题不能想,想就是输了。   他忽而听到一声沉重的叹息,扭头看过去,是孟放坐在了他的身边。   “汉营里这么闲吗?”段蕤问道。   “一堆的事儿,如今最紧要的就是怎么把陛下……运回长安。”这几日连轴转下来,孟放的头发都愁秃不少,妹妹眼见着魔怔了,落月城不放人,他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蜜娘她精神头儿那么大吗?”段蕤顿了顿,提议道,“要不来点硬的,你进去把她敲晕,然后再把陛下抬出来,趁着天黑赶紧下山去。”   “你是想让蜜娘彻底崩溃,然后趁虚而入吗?”孟放问道,“硬来不行,不然你觉得院子里那么多侍卫是做什么的?”   “防着我们的?”段蕤难以置信的问道。   孟放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道:“你还不笨。”   “为何?”段蕤问道,“落月城防着我也就罢了,为何连你也防?”   孟放指了指孟瑶华的屋子道:“落月城说了算的,在那里。”   段蕤瞬间更加五味陈杂了,这样明晃晃的偏爱不是谁都配享的,他叹了一口气道:“陛下都咽气三天了,再泡下去人都烂了。孟放,你着人多准备些鲍鱼腌货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孟放猝然抬头道:“你说什么?”   “让你多备些鲍鱼?”段蕤说道。   “不是,上一句!”孟放目光灼灼的盯着他问道。   “陛下都咽气三天了。”段蕤被他盯着浑身发毛,怔怔的说道。   孟放一拍大腿,利索的站起身来,朝阁楼的房门走去,他悄悄捅破一个窟窿眼,见室内药气缭绕的,白蒙蒙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他等了一会儿,仔细定睛一瞧,心下大惊!   原先直挺挺、硬邦邦,连坐都不会坐的陛下,如今已经能稳稳的坐在浴桶里了。   段蕤也凑过来瞧了瞧,被孟放一把推开道:“这是我妹妹的闺房,你乱看什么?”   段蕤理不直气不壮,只好沉默是金:“……”   片刻后,他将孟放拉到一旁神秘兮兮的问道:“我刚刚隐隐绰绰的看到陛下只露了个脑袋出来,他的四肢不会被蜜娘打折了吧。”   孟放听闻他的胡说八道之后,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再造谣我把你的腿打折。”   段蕤是打不过孟放的,他不动声色的往旁边躲了躲继续说道:“那他是怎么坐下的,我们回来那日,他明明就……”都僵了。   孟放心下惊犹未定,他命人将门窗上的窟窿眼糊上,然后一把将段蕤薅了出去。   孟瑶华依旧守在药浴桶旁,手里噼里吧啦的拨弄着算盘,去中原一趟,在歇芳楼当了很久的当家娘子,旁的没学会,竟学会算账了,花销收支算的门清。   她如今列了个名贵药材清单,折合成银两都登记在册,她一边拨弄算盘一边感叹道:“你是吞金兽吗?花钱如流水!怪不得要称帝,寻常人家也养活不起你啊。”   药桶里的人毫无所觉,依旧紧阖双眸。缭绕的药气从烫热的药桶里钻出来,如一尺轻纱罩在他的脸上。   孟瑶华又在噼里啪啦声中继续说道:“打起架来就不要命了,这些年来你是空长岁数,每次都是你身中奇毒,你们中原的郎中又都很稀松二五眼,明明是个帝王,天天过着命悬一线的日子,令人心吊胆的,没有姑娘肯嫁给你,奇怪吗?这不很正常吗?谁乐意一不小心就守寡,况且你们中原的规矩很奇怪哎,不仅不许女子三夫四妾的,反而女子改嫁都要受人指指点点,你说这合理吗?”   她终于将今天的账目更新清楚,然后一晃算盘道:“你还问我讨要军饷,你再不醒就倒欠我银子了,还有金州的花用也算上,双生子的抚养费,这些你都得给的。人家都说亲兄弟明算账,况且是我们……你说对吧。好了,不应答就算你默认了,我也不是那等刻薄之人,最后会将零头给你抹掉的。”   她将月牙兀移了移,离他的药浴桶更近了些,她双肘支撑在药桶沿上,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她不敢合眼,一旦合眼就有人冲进来把药桶抬出去,把他捞出来带回长安。   他应当也是不喜欢长安帝阙的,不然她怎么会在洛阳的坊间与他相遇?她怎么会在金州的山野与他相遇?   她已经无数次想起他那双潋滟的桃花眸子看着她的样子,无神的,失神的,惊讶的,动情的,温柔的,甜蜜的,盛怒的,哀求的,最后都化成平静的样子。   “蜜娘,我这一去恐怕再也回不来了,不打算转过身来看看我吗?”   那天临走之前,他是这样说的吧!他早就合计好了一切!他将她蒙在鼓里,什么都不肯说!自己生他的气不是很正常吗?   可他万万不该因为她生气了,就迟迟不肯醒过来啊。   孟瑶华拍了拍药汤道:“狗男人!狗男人!”轻轻飞溅起来的药花扑洒在他的脸上,扰的他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她鼓了鼓嘴说道:“皇帝陛下幸临落月城,也是要交房租的!”她想了想她梦中所见的他的排场,无论是出巡还是宴饮,都奢华至极,靡费甚巨,一看就知道得要不少银子,她给他弄不来这些排场,但城门外那些驻扎的汉军得需要吃喝吧,她们落月城有给补贴的,这部分钱也得算在他的头上吧。   她定了定,试探的问道:“一天算你一万两如何?城主家真的没有余粮了!”   她的手在药汤里游来荡去,缓缓的靠近他,在将要触碰到他的时候又瞬间离开,她连摸他一下就都不敢,那个雨夜冰冷的触感侵入她的骨髓,连她的灵魂也开始无端战栗。   她在借着药汤的余温,在他的下颌前隔着空气虚虚捏了捏,又立马撤了回去,她跌跌撞撞的跑进书房里拿来笔墨,十分幼稚的在他的药浴桶旁画了一个大大的狗头,狗头中央歪歪扭扭的写着两个斗大的汉字:辛狗!   你若死了,会便宜很多人,亦会多死很多人,旁的不说,你祖母还活着,你觉得小十六能斗得过她吗?   孟瑶华心中暗暗的想道。 第91章   连绵多日的雨终于停了, 落月城的天空十分澄澈明净。   一大早,就有百姓手里挎着花篮来敲城主府的门,见了府中掌事不由说道:“听说大蛊医在给人治病, 已经好些天了, 我们当家的进山采药遇着了不少官兵, 想是府上的药材短缺,我特意提了一些家里现存的, 若缺了什么只管跟我们说, 大家拼拼凑凑也就有了。”   是啊, 一连多日, 纵然孟瑶华是蛊医,城主府也不是专门的药材库啊, 况且给辛励解毒的药物品类十分繁杂,确实有几样开始捉襟见肘了。   落月城外驻扎着那么多的汉军, 不用白不用,孟瑶华已经跟自家兄长说了,将士们纷纷下山去采药。   然而,落月城附近毒虫鼠蚁出没,山间瘴气横行, 这些将士多是中原人,也没干过进山采药的差事,一来二去效果并不理想,进山的落月城百姓瞧见了, 方知城主府短了药材,这才回家扶老携幼归置家当, 将能拿的药材都拿了出来,送与城主府。   孟瑶华自是感激不尽, 亲自出来道谢,并令人记清楚了具体数目,都是百姓进山好不容易采来的,俱按行情价付了银钱,百姓们自是不依的,可到底拗不过孟瑶华。   几人正在前厅攀谈着,桃枝突然急匆匆的跑来对孟瑶华耳语一番,孟瑶华手中提着的花篮瞬间脱落。   “嘭!”的一声,惊回了孟瑶华的心神,她摆了摆手道声失礼,扭头就朝自己居住的阁楼跑去。   夏禾正守在屋子里,急的团团转,见自家主子回来了忙道:“主子,陛下刚刚溢出一大口毒血。”   “他醒了?”孟瑶华颤抖着声音问道。   “没,还没……”夏禾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说道。   孟瑶华手中攥着帕子,轻轻将他唇角的血迹抹去,他周身的温度在热药桶的蒸腾下并不算凉。   她取来金针,在几处大穴上扎了扎,为他梳理经脉,她叹了一口气心道:他都会吐血了,应该会醒来的吧。她将他每日的情况记录在册,以便详细研究。   夏禾和桃枝悄悄的关上门,退了出去,二人走到一处角落里不禁异口同声的叹了一口气,夏禾试探的说道:“你说陛下那口血是不是吐的有些奇怪?”   桃枝点了点头道:“就怕药材里混了蛊虫进去,吐的那口血是蛊虫在作怪。”   夏禾仔细想了想说道:“也不对啊,谁家死了十几天的人会吐红模样的血?”   二人对视一眼,当即不敢再说下去了,陛下被抬回城主府的那日,可是连脉象都摸不着了,不是死了是什么,可如今……她们也分辨不清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双生子窝在沈期怀里闷闷的问道:“舅公,爹爹什么时候醒来?”   “快了,快了。”沈期低声安抚道,他亦不知所谓的快了还需要多少时日。   不过,屋内的这一切孟瑶华都无从知晓,她此刻正坐在药桶旁,思虑明天要换的药。   她扭头看了一眼,药桶里的人仍旧无知无觉的阖着双眸。   药雾缭绕,夏禾和桃枝在外间守着,她亦趴在桌案上小小的浅眠了一会儿。   “蜜娘,蜜娘。”孟瑶华听到有人在轻声呼唤她,她抬头看去,见前面雾气蒙蒙的,总也看不清来人的样子,她不禁急追了几步,一直追到落月城门外的那株红梅树下。   那人俯身坐了下来,手中拎着一支玲珑玉笛,他对她笑了笑道:“想起来了,还欠你一支曲子。”   孟瑶华脚步顿涩,她坐在他旁边的那块石头上轻声道:“你欠我的,何止一支曲子呢。”   那人似是不解,他追问道:“我还欠什么来着?”   “至少五十万两白银。”孟瑶华道,“你休想抵赖!”说着,她掏出了随身携带的账单,与他分说清楚。   他瞬间讶然,目瞪口呆。   “然而,这些还是看在你是双生子生父的面上,给你打了折的。”孟瑶华说道。   他怔怔的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承诺道:“我去问小十六借吧。”   说着,他吹起了玉笛。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   洛阳城内,小十六处理完一天的政务,揉了揉酸涩的眼睛,顺便在上阳宫的偏殿里歇下了。   长达数年的边疆之乱平定了,户部压力瞬减,再节省些花用,听说江南一带今年风调雨顺,等过了夏收,定能增产不少,国库总算不那么空虚了。   小十六长舒一口气,放心了不少。怪道兄长总不爱当皇帝,成天劳心费神的,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幸好,现在南疆已定,兄长不日就会班师回朝了吧,他的苦日子也算到头了。   就这么想着,他陷入沉沉梦乡。   “小十六,小十六……”小十六迷迷糊糊的问,“谁啊?”   “支五十万两白银给我,我去还债。”那人急切的说道。   多少?五十万!小十六差点儿没给吓醒了!   “要五十万两白银,不然还不清债,地府是不给开门的。”那人惆怅的说道。   “什么?”小十六惊讶的问道。   “速速带五十万两白银来南疆!”那人说完最后一句话身形顿散。   小十六往前一抓,扑了个空,瞬间惊醒过来。   他的心砰砰砰的直跳,总有种不详的预感在心头萦绕不去,额头渗出一层冷汗来。   “来人!”他出声道。   “殿下,有何吩咐?”殿里守夜的宫监问道。   “更衣。”   “是。”   小十六穿戴整齐,继续坐在桌前翻阅南疆的战报,慢慢的,他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儿,按理说南疆叛乱已经平定了将近两个月,其余事务交由地方官员处理便可,大军理应早就该拔营回朝了,怎么……迟迟没有动静?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而且,兄长的亲笔信也早断了一个半月了,他先时想南疆事务繁忙,兄长腾不出功夫来写也是正常的,如今却是越想越不对劲儿,即便再忙兄长都没落下过,怎么突然就不写了?   小十六单手支颐问暗卫道:“孟府的家书还正常吗?”   “回主子,正常。”   “随帝南征的将士们家书还正常吗?”   “回主子,正常。”   小十六几不可见的压了压眉,所有人的家书都正常,就他的不正常,关键是他皇兄还是南征队伍的统帅,离奇,十分离奇。   小十六不动声色的思虑了一会儿说道:“我听说落月城开城门了?”   “是的。”   小十六单手敲了敲书案,纵然是兄长绊在了落月城,那大军也该回朝了,怎的大军没动静,兄长亦没动静?关键是,他现在不好明问,若被有心之人察觉到什么不妥,亦是一阵血雨腥风。   他敛下心思,又回到偏殿里休息,一夜无眠,等好不容易挨到第二日,他迫不及待的宣了孟怀鸣进宫,旁敲侧击的问了一番,亦未打探出什么来。   他想了想说道:“孟相,孤今年恰好十七岁,是到了该成亲的年纪。”   “殿下的意思是……”孟怀鸣抬头问道。   “咳……”他轻咳一声说道,“不瞒孟相说,孤与蛮蛮青梅竹马长大,一直心仪于她,孤欲与落月城结亲,如今南疆战事已定,阿兄也恰在南疆,正好可以为孤提亲,孟相觉得呢?”   孟怀鸣想了想,回道:“倒也不失一桩美谈。”   “既如此,孟相与礼部拟个章程出来,速速送往南疆请兄长裁定。”小十六提议道。   “是。”孟怀鸣面无异色,躬身退下。   小十六却变了脸色,到底南疆出了何事?孟放连孟怀鸣都瞒着?!   他定了定心思,出声道:“孟相暂且留步。”   “殿下有何吩咐?”孟怀鸣疑惑的问道。   小十六淡淡的笑了笑说道:“亲王娶妻自然是大事,孤听说孟相与落月城有故,如今朝中稳定,暂无大事,不知孟相可否愿意亲自为孤走这一趟?”   “!!!”孟怀鸣抬头望了小十六一眼,眸中似惊似喜,立刻拱手回道,“敢不从命?!”   小十六点了点头,命孟怀鸣退下了。   若真是南疆有变,依孟怀鸣的才智也能稳定局势,若南疆一切安好,自己亦可以与蛮蛮顺利喜结良缘,想到这里,他不禁略松了一口气,而后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心腹安插在南下的队伍中,若真有什么,心腹亦会如实的将消息传给自己。   远在落月城的蛮蛮突然打了个喷嚏,她吸了一口气自言自语的说道:“莫非昨夜惹了风寒?”   她碰了碰鼻子,没再理会,继续端着乡亲们送来的药来到阁楼前,敲了敲门道:“阿姐,我来送药!”   “哎,来了!”孟瑶华正欲起身开门,忽然药桶里传来噗的一声,她瞬间转头去看,却见辛励又吐了一口血!   孟瑶华骇然非常!她也顾不得门外的蛮蛮,当即拿了金针给他疏通穴脉。   片刻后,凡是被金针扎过的穴位,皆冒了紫烟,合着白色的药雾最后消散不见,处理完这一切,孟瑶华盯着他看了一眼,见并无异状,遂转身去给蛮蛮开门。   此时,蛮蛮站在门外正在和夏禾、桃枝说话,见房门开了,她顺口说道:“阿姐,我把药材交……”一句话没说完,她突然张大嘴巴,用手指着孟瑶华身后。   孟瑶华顺着她的手指回头一看,见昏迷数日的人终于睁开了双眸。 第92章   蛮蛮拍着夏禾的肩膀, 不可思议的囔囔道:“诈……诈尸了?”   桃枝瞬间用帕子捂住她的嘴,嘘了一声,然后小心谨慎的说道:“姑娘, 小点声。”   蛮蛮呆愣愣的点了点头, 三人再抬头看时, 却见孟瑶华双眼眨都不眨的盯着辛励看,生怕自己在做梦。   孟瑶华伸手不知逮住谁的胳膊就掐了一把。   “啊, 疼!”蛮蛮倒吸一口凉气。   孟瑶华潦草的给她揉了揉, 木木的说道:“真的, 是真的!”   她瞬间破涕为笑, 一阵小旋风似的冲了过去:“辛……辛励?”   浴桶里的人艰难的抬眸看着她,虚弱又清澈的桃花眸子一眨不眨的, 良久,他张了张唇, 却未发出一个音来。   孟瑶华心里一阵忐忑,这厮每次生大病之后,总得有个地方不好使了,上上次是眼睛,上次是脑子, 这次难不成真成了嘴了?   她端了一盏温茶小心翼翼的喂给他喝,他喝的很慢,显然吞咽还有些困难。   喝完一盅茶,他又缓缓闭上眼睛, 睡了过去。   孟瑶华试探着往他鼻下探了探,已然有了微弱且温热的呼吸, 她心下大定,忙张罗着下人去弄些好克化的汤食热粥备着, 等他再次醒来也好享用。   辛励活了的消息不胫而走,像风一样传到了孟放的耳朵里,他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其实他率军停驻在南疆,一是南疆确实不太安稳,他忧虑大军一拔营那些被打压下去的势力又会死灰复燃;二是陛下殡天,他实在没办法跟十六殿下交代,也没办法跟天下人交代,这几日他正反复纠结要不要将陛下殡天的消息传回长安。   如今陛下活了,压在他心头的那块石头终于被挪开了,他重重的松了一口气。   辛励又睡了三天,才重新醒过来,确切的说他是被一阵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吵醒的,这次溢了一口血,胸腔终于亮堂了许久,经久不用的喉咙有些沙涩之感。   孟瑶华似有所感的扭头一看,见他正在怔怔的看着自己,不由笑道:“醒了?”她用帕子拭去他唇角的血渍,又问道,“饿了吗?”   辛励费力的摇了摇头,虚弱的问道:“你在算什么?”   孟瑶华干笑两声,忙将算盘和账单往抽屉里塞,然后说道:“没什么,左不过一些日常花用。”   辛励看她一脸心虚的样子,垂了垂眸声音低不可闻道:“小骗子。”张口就来的小骗子,先骗他双生子不是他的,又骗他要和那个叫春生的男人成亲,若不是……若不是他那日身中奇毒,眼看着要撒手人寰了,兴许至今还被蒙在鼓里呢。   虽然他不饿,她仍是叫桃枝端了一碗参汤过来,给他补气血。   辛励看着热气腾腾的参汤,忽然抬眸道:“我想看话本子。”   “?”孟瑶华垂头看了他一眼,不解其意。   “就是你口中那个冷门偏僻的话本子,男主叫春生的那个。”辛励详细说道。   药气缭绕,像是一尺纱,遮住了孟瑶华爆红的双颊,她手中的参汤碗晃了一下,差点滑落下去。   她沉默着喂他喝参汤,当作什么都没听见。   辛励就着汤匙一口一口的抿着参汤,见她不应,心里亦如敲鼓一般,难不成真有春生这么个人?那时她说的什么话本男主是假的?故意不让他安心的?   他如今不仅浑身虚软无力,亦浑身如针扎一样疼痛不已,想是残毒尚未清除,睡着兴许会好受一些,到他喝完参汤之后,精神了,死活不困,她不给他拿话本子读,他心里一窒,而后退而求其次说道:“孟放呢?”   孟瑶华这会儿正心虚的不行,见他终于不再追问话本的事儿,立马松了一口气道:“在外面,我叫他进来?”   辛励矜贵的点了点头。   未几多时,孟放来到辛励面前,见辛励虽然依旧虚弱着,但精神头儿不错,是真真正正的活过来了,他见状心里更是松快了不少。   男人见面,尤其是位高权重的男人见面,所谈不过军机大事,孟瑶华借故避了出去,辛励见孟瑶华走了,他不禁松了一口气对孟放说道:“给朕寻册话本子来,男主叫春生的,据说挺冷门。”   孟放呆呆的抬头看了辛励一眼,表情都凝固了,他以为陛下有些精神头儿了,首先得问他一些兵事或者政事,没成想开口就是要看话本子,然而陛下是君,他是臣,他还能说什么呢,只好服从命令。   “辛苦孟将军了。”辛励终于说了一句人话。   孟放领命出去,寻男主叫春生的话本子,他大抵知道古往今来的上位者都有些鲜为人知的爱好,有的喜欢豢养娈童,有的喜欢绝色佳人,有的喜欢华丽宫室,甚至有些好大喜功,独独他家陛下格外不同,难不成喜欢暗戳戳的看话本子?大病初愈都不忘这事儿,可见极爱。   他自是不敢懈怠。   南疆这里文风并不兴盛,他命人找遍书肆也没寻到这本冷门话本子,只好命人往北走,走到江南一带去寻找,终于在扬州府找到了,一路快马加鞭给送了来。   孟放好奇翻了两眼,瞬间耳朵尖儿都红了,他就说!他就说!哪有这么清汤寡水的爱好!   但也不好多言,立马给陛下送了去,一路上脸上的红晕就没消散过。   辛励还泡在药桶里,见状以为是外面的天气热了,遂也没在意。   他点了点头道:“寻到了?给朕念念?”   “哈?”孟放惊呆了,然雷霆雨露俱是天恩,陛下让他干嘛他干嘛,于是他磕磕绊绊打开话本子,断断续续的念了起来,碰到羞于启齿的字眼就跳过。   辛励越听眉头拧的越紧,什么玩意儿?他怎么听不懂?为何书肆会卖这种书!怪不得是生僻冷门书,写成这样谁看的明白?!   于是他淡淡的说道:“好了,今天就念到这里吧。”他都不忍卒读了。   孟放如释重负的舒了一口气,犹听天赦一般,他拱了拱手道:“陛下请保重龙体,这等书册等陛下龙体大安了再读也不迟。”说着,说着,一抬头还流了鼻血。   辛励一脸疑惑:“???”   等孟放退下后,辛励又打量了那本书一眼,刚刚孟放走的时候因为流鼻血而忘了将书合上,他顺势往书面上一扫,瞬间滞住了!!   一阵气血翻涌,他重重的咳嗽起来,孟瑶华闻声走了进来,边走边纳闷道:“你何时添了咳嗽的毛病?”   辛励边咳边抬眸说道:“你可说呢?”   “好了,好了,别说话了。”孟瑶华拍了拍他的后背,片刻后咳声止住,他一双潋滟的桃花眸子意味深长的瞧了她一眼,又瞧了一旁的书册一眼,而后作妖道,“日日泡在药桶里,也觉得有几分无聊,今日精神头儿略足些,我命人寻了本好书来,你读与我听如何?”   孟瑶华不疑有他,然后指了指旁边的书册道:“这本吗?”   辛励略点了点头道:“是,读吧。”   孟瑶华拾起书卷来,瞅了一眼,啪的一声,迅速将书合上:“!!!”   辛励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说道:“读啊,我爱听。”   “不瞒你说,我认识的汉字有限。”孟瑶华顾左右而言他,“你饿了吧,中午想吃什么?”   谁料辛励压根不吃她这一套,他明晃晃的点破道:“这本你看过。”   孟瑶华气结,看到大大的“春生”二字,她就明白了呀,作势道:“这么冷门的书你从哪里挖出来的?”   “你哥命人从扬州找到的,快马加鞭送了来的。”辛励有问必答道。   孟瑶华:“……”   见她沉默不语,辛励轻声问道:“喜欢里面的春生?”   救命!孟瑶华都快尴尬的脚趾抠地了,她说刚刚怎么看到兄长流着鼻血从这里走出去了呢,她以为只是天干物燥,阳火旺盛呢,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红着脸“呸”了一声,然后说道:“不要脸!”   辛励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了解了,你喜欢不要脸的。”   “辛励,你少污蔑人!”孟瑶华气急。   “先时,我做了一个梦。”辛励正色道。   孟瑶华将信将疑的看着他问道:“什么梦?”然后悄悄的将书册往抽屉里塞。   辛励只当作未看见继续说道:“梦到去了鬼门关一趟,守关的鬼将说我阳债未曾还完,不肯收我,强行把我打回阳间。”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想我辛励戎马一生,年少登基,励精图治,虽然说不上是多圣明的君主,可到底与天下来说绝无亏欠,所亏欠的只有你了。”   “然后呢?”孟瑶华坐在药桶旁的月牙兀上问道。   “然后我就寻到了你,你说我欠你五十万两白银,我又去问小十六借,小十六一听我要五十万两白银,吓得人都呆了,直说没有。然后我就醒了。”辛励缓缓说道。   “两次救命之恩,外加五十万两白银,辛励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孟瑶华强调道。   “所以,我决定以身相许,想要投其所好,看你对那个叫春生的颇感兴趣,遂命人寻来那个话本子。”辛励解释道。   还提!还提!有完没完了!!   孟瑶华气急败坏道:“你休想赖账!”男人哪有银子靠谱!不能她救了他,他就恩将仇报啊!   “朕每年有10万两白银的岁禄,如今打了三年仗,国库早已空虚,想来朕往后几十年也是个打白工的,但朕从不亏欠自己人,皇后的岁禄是1000两白银必是要给足的,蜜娘,你给朕当500年的皇后,这五十万两朕也就还完了,如何?”辛励问道。   孟瑶华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辛励说道:“我让你还账,你偏偏拉着我去干活,你这不是恩将仇报是什么?还500年?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也跟你绑一块了?!”   “嗯,跟我绑的死死的,谁来也松不开,春生也不行。”辛励点点头说道。   “看来你还没醒,再睡会儿吧。”孟瑶华气挺挺的摔门而去。   辛励目光悠悠的看着她离开,耐心十足的等着她待会儿回来。 第93章   辛励这次中的毒颇为古怪, 令身体僵直不说,浑身还总是被针扎一样疼。   孟瑶华为了保险起见,又令他在药浴桶里多待了两日, 见他身上的淤毒被清理的差不多了, 这才将他扶了出来。   辛励前脚刚踏出药桶, 后脚似有所感的朝木桶处一瞥,大剌剌的一个狗头映入他的眼帘, 辛励当即沉默了一瞬:“……”心说:这小娘子可真是顽皮!   孟瑶华见他发现了药浴桶上那个大大的狗头, 她摸了摸鼻子强自辩解道:“民间都说贱名好养活, 想必陛下出身富贵是没有过这样的小名的, 我……我这不是为了查漏补缺么。”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全然没有骂他狗男人的愧疚之感。   辛励僵硬的点了点头, 当即作妖道:“外面好冷啊。”   孟瑶华以为他刚刚出药浴桶,没了烫热的药汤加持, 一时有些受不住呢,她连忙将他扶进内室,寻了些晒的绵软蓬松的锦被给他盖上。   不料,辛励还是坚持说道:“还是很冷。”话音刚落,他拍了拍榻间的软褥道, “蜜娘陪我躺一躺如何?”   孟瑶华看了他两眼,见他面色苍白憔悴的模样,想着他最近身子可能有点虚弱,完全不像胡扯的模样, 她将他扶上榻,然后扯过被子给他盖上, 温声说道:“若还觉得冷的话,我命夏禾生个火盆过来。”   辛励:“……那倒不至于, 如今已经入了夏,屋子里跟蒸笼一样反而憋闷,要开窗通风透气的话,难免着凉。”   孟瑶华一想也是,她顺势坐在榻边道:“我就陪你坐一会儿,只坐一小会儿。”   辛励愉悦点头道:“好!”   他躺在榻上,一只手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就在她以为他要睡着时,他不禁开口说道:“这些时日吓坏了吧。”   一说这个,孟瑶华就来气!   “你当日是不是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只差跟我摊牌了。”她定定的问道,“你明知道出城会遇到什么,可依旧选择出城去,你若因此真的死了,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我只会无尽的悔恨不该和你打那样的赌。”   “对不起。”辛励心头一紧,轻声道歉。   “你明明可以跟我说明一切的,就算是军机要情也总有可以说的部分吧,可你还是选择了一种我最无法接受的做法,你口口声声说心仪于我,想让我做你的皇后,可我看来你未必是这么想的。”孟瑶华将这些时日的委屈与后怕一股脑的倾诉出来。   “这就开始嫌我了?”他的大手覆在她的纤纤玉手之上,似喟似叹的轻声道。   “咱们就事论事,你休要转移话题。”孟瑶华一张俊俏的小脸绷的紧紧的,十分严肃的说道。   辛励潋滟的桃花眸子灼灼的看着她,半晌后兀自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只是想在你心里留下一丝丝痕迹。如果我为你死了,或者说是为落月城死了,你会不会记得我?会不会喜欢我?哪怕只有一点点。不因我是双生子亲父的那种喜欢。那天你说你快要嫁人了,我的心里难过死了。可还是想着,也好,有人替我照顾你的后半生,做我没有做到的事儿,也好。”   “你!你!”孟瑶华被他气的说不上话来,她平复了一下心绪继续说道,“就你这种打架不要命的劲儿,谁敢嫁给你?我可不想做寡妇!”   “……”辛励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她,心里涌起巨大的浪潮,她……她的意思是说……   他忽而垂了垂浓密如鸦羽的长睫道:“我再也不那样了,可是……你得相信我。”   孟瑶华低眸看着他,一副愿闻其详的模样。   “那日我从城主府出来,感受了一路的人间烟火,他们同长安或者洛阳的百姓没什么两样。”辛励徐徐说道。   “辛励,你知道吗?如果没有蛊,他们不可能在这片土地上存活,你生病的这些时日,城主府的药材已经短缺了,我跟哥哥讲命你们的人去山里找寻,十个人竖着进山得有八个人是被横着抬出来的,剩下的运气好,遇到了落月城的百姓,这才有惊无险的走出来,百姓们看不过眼去,纷纷拿了自家采集的药材过来,倾城之力我才把你从阎罗殿里捞出来。”孟瑶华轻声回道。   辛励点了点头道:“没说不许你们持蛊,只是有些必存的蛊可以存着,有些蛊不能存活于世,至于黑蛊必须剿灭。”   “什么叫有些蛊不能存活于世?”孟瑶华问道。   “害命之蛊,绝不能留。”辛励补充道。   辛励这话跟落月城的城规相合,于是孟瑶华也没有反驳。   辛励见她似是松了一口气,不禁得寸进尺的拍了拍手底的软褥道:“累了吧,来躺一会儿。”   “你乃万金之躯,可要说到做到!”孟瑶华道。   “这事儿我欲交给你父亲亲自来办,你可放心了?”辛励回道。   “这还差不多。”孟瑶华往里推了推他道,“里面去一点儿,太挤了。”   辛励从善如流,支着身子往里挪了挪,顺手将大红鸳鸯锦被一同盖在她的身上。   “哎呀!我不冷!”孟瑶华欲要掀被,却是没有掀开。   他虽然病着,手脚没什么力气,可依然紧紧将她箍在自己怀里,感受到她的柔软,他不禁满足的喟叹一声:“阿妧,我的阿妧,当初为何要丢下我不要?”   孟瑶华在他英挺的下颌处亲了一口说道:“谁知道你来头那么大,你那么恨蛊人,若知自己是被蛊医所救,又该如何自处?”   “你也喜欢我是不是?”辛励的手指在她的脊背处摩挲。   “你少自作多情!”孟瑶华又怎肯承认呢?!   “可是我好喜欢你,比喜欢自己还要喜欢。”辛励淡淡的笑道。   “惯会油嘴滑舌!你以前不这样的,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孟瑶华俏脸微红小声嘀咕道。   “你离开我的那些日子,我每天都在想,若是当初将自己的心意说出来,是不是结局就不一样了?我每日都在后悔,如今好不容易重活一次,自然是对你畅所欲言。”辛励振振有词,颇为理直气壮。   “嗯,那你是喜欢阿妧还是喜欢蜜娘?”孟瑶华抬眸问道,“既然你这么爱说,这个问题必须得回答。”   “不都是你?有差吗?”辛励轻咳一声,不自在的别过脸去说道。   “自然是有的,是谁当初见了蜜娘的真容,十分失望的跑掉的?!”孟瑶华开始一桩一桩的翻旧账,“是谁当初为了弄哑蜜娘,还想暗戳戳下毒,结果只毒哑了蜜娘的一只鹦鹉的?”   辛励伸手堵住她的嘴巴,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他的耳朵里都羞红了,像天边绚丽的晚霞。   良久,他方才开口说道:“我的眼睛没能将你认出来,可身子却将你认出来了。”   “呸!下流胚!”孟瑶华羞恼非常,再也不陪他躺着了,佯装生气掀被而去。   辛励在她身后开怀朗笑,总算扳回来一局,都给他生了两个孩子了,面皮还这样薄,不知当初是怎么那么胆大包天,敢引诱他的。   吃干抹净就想溜?!怎么可能。   辛励笑着笑着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儿!虽然身子有些虚弱,可刚刚美人在侧,他若没有一点儿心潮澎湃倒也不可能,可……该有所反应的地方一直反响平平。   辛励敛了笑意,只作自己还未完全恢复,暗地里却留了心。   一连数日,他的身子逐渐康复,可某些地方却像陷入沉睡了一般,这事儿越琢磨越令人不安。   辛励开始翻出那个男主叫春生的冷门香艳话本子,细细读来,没什么反应。   蜜娘天天在他跟前晃来晃去,他虽然很想,但依旧没什么反应。   辛励的心,一下子如坠冰窟!   他完了呀!那可是阿妧!那可是蜜娘!他不可能这么淡定似水的,素来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都在她面前不值一提,如今却是……   孟瑶华这段日子也感觉到稍微有那么一丝丝不对劲儿了,辛励这厮欠锤的很,重病刚刚醒来那会儿,他还不忘攒攒精神来逗弄她,如今他一日好似一日,怎么反而做起了柳下惠?!   他是那种坐怀不乱的人吗?起码在她面前不是,怎么最近他仿佛一直在躲着她走,人也安静了许多。   之前天天缠着自己做他的皇后,现在连提都不提这事儿了!难不成他在外面有了别的小娘子?!也不对劲儿啊,他都没机会踏出这阁楼,所以他到底为何如此反常?   还没等孟瑶华思索出个所以然来,落月城就接到了孟怀鸣的来信。   首先,沈灵气炸了天,她愤然道:“那姓孟的,竟然还敢踏足落月城,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孟瑶华失笑道:“娘,你若真把爹的腿打断,爹可就长久的留下来了。”   “留什么留?叫他儿背他下山!”沈灵恼火的说道。   “爹爹许久不曾踏足落月城,这次前来所为何事?”孟瑶华问道。   “自然是为了蛮蛮的婚事。”沈期回道。   “啊?这里面还有我的事?”蛮蛮本来在一旁吃瓜,这会儿突然被提到,顿时被惊了一跳。   “孟怀鸣是为十六殿下提亲来了。”沈期淡淡的说道。   蛮蛮手中的瓜瞬间跌落在地上,她回过神来羞答答的跑了出去,边跑边说道:“我还小呢,爹爹瞎说什么!” 第94章   孟怀鸣将至落月城的消息传到辛励的耳朵里, 细一思量,他就明白了小十六的意思,指定是疑惑大军迟迟不肯拔营回朝之事, 又长久收不到他的亲笔信, 不好大张旗鼓来问, 只得用这种隐晦的法子前来试探。   自己在落月城昏迷数日,想必消息还没传回长安, 孟放虽然年纪不大, 做事也算靠谱, 十分不错。   辛励想了想, 摊开面前的宣纸,给小十六回了一封亲笔信, 只说先时抱恙现已无碍,提亲之事自己与孟怀鸣共同商之, 定不叫他心愿落空。   写完之后,辛励叫暗卫营的人亲自去送,并命其将自己在南疆之事,事无巨细的告知小十六,免得他惦念的寝食难安。   说话间, 孟怀鸣已经带着人来到了落月城下江岸旁的汉军驻地,孟放亲自下山去接应。   孟怀鸣见到孟放自是开怀非常,高兴之余他不免问道:“陛下呢?”   孟放指了指落月城的方向说道:“在上面。”   孟怀鸣顿时了然,他低声问道:“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孟放挠了挠头笑道:“如今可谓是轻舟已过万重山!”他将这些时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告诉自家亲爹。   孟怀鸣听罢心下大定, 其实大军得胜却迟迟不回朝时,他暗地里已经犯嘀咕了, 先时安插在落月城附近的人在孟放随帝南征时,他悉数将人交给孟放管理, 由孟放亲自向他通达消息,然而后来孟放封封家书看似正常,就是不肯说明大军为何不肯迟迟回朝之事!他便预料到南疆兴许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孟放在死死捂着消息。   却不曾料到陛下差点殡天,他不禁为长子捏了一把汗,幸好,幸好一切都有惊无险。   孟放笑道:“爹,我们上山吧。”   孟怀鸣望着江心之中的独山,有种近乡情怯之感,他敛了敛眸道:“你娘亲还好吧?”   孟放心虚的看了他一眼道:“好是好,就是……”   长子一副“你懂得”的模样,逗得孟怀鸣开怀大笑,笑完他还是不怎么敢上山,他将手中的令旨攥了攥,自己这次是负王命而来,而且山上还有他的乖乖女和陛下,饶是阿灵再如何看他不顺眼也不至于把他轰赶下来吧。   孟怀鸣抻了抻衣角,深吸一口气说道:“走吧。”   落月城中,沈灵已经开始找刀枪棍棒了,明明已经说好他再也不回落月城,没想到这就食言了,岂有此理,落月城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   孟瑶华正和辛励在院子中散步,二人看到杀气腾腾的沈灵俱是一愣,齐齐为山下的孟怀鸣捏了一把汗。   “沈夫人这是……”辛励迟疑的问道。   孟瑶华摇了摇头道:“没别的意思,阿娘只是针对我爹才这样的。”   辛励略微点了点头,随口问道:“孟相是何时离开的落月城?”   “大概我还在娘胎里,他就频频来往于长安和落月城之间,后来在我记事的时候,他们彻底分开的。”孟瑶华说道。   辛励忽而记起多年前震惊大尚的巫蛊之祸,正是蜜娘记事前后发生的,而孟怀鸣在长安成亲则要更早一些时候,孟家大夫人自打嫁入齐国公府后,只生得一个女儿,那女儿亦不是孟怀鸣的,那孟家大夫人与孟怀鸣之间的关系也挺耐人寻味的。   他比较吃惊的是孟怀鸣的先见之明,将齐国公府与落月城的关系摘的干干净净,若不是他机缘巧合之下娶了蜜娘,兴许将永远也发现不了孟怀鸣与落月城的圣女还有这么一段。   辛励想了想孟怀鸣先祖在巫蛊之祸中所扮演的角色,觉得孟怀鸣此举虽在意料之外,但尚且在情理之中。   二人说话之间,沈灵已经选好一截手腕粗的棍棒,然后气势汹汹的骑马朝城门的方向走去。   辛励与孟瑶华默默对视一眼,孟瑶华迅速将他扶回屋里,而后急匆匆的说道:“你先在房里休息片刻,我去去就来。”说着便风风火火的闯出门去。   辛励手往前伸,还未来得及搭话,孟瑶华便跑了,哎,他也想去看热闹!   孟瑶华驾马赶到城门口时,自家娘亲早已经到了,正磨刀霍霍等着呢。   蛮蛮随即赶了过来,她悄悄的下了马,一步步蹭到孟瑶华身旁道:“阿姐,你说我爹和姑姑会应下这门亲事吗?”   小姑娘问的小心翼翼,孟瑶华闻言不禁打趣道:“那蛮蛮是希望舅舅应还是不应啊?”   蛮蛮瞬间红了脸,佯怒道:“阿姐好坏!不理你了!”   几人等了半晌,孟怀鸣一行人才爬上了山。   沈灵见领头的那个人一露面,顿时神色一紧,她颠了颠手中的棍棒,唇畔扯了个冷笑的弧度。   “阿灵!”孟怀鸣面带薄汗,气息微喘,他刚站在城门前就情不自禁的喊了一句。   沈期在一旁轻咳了一声,面无表情的说道:“孟相前来落月城之事,我已知晓,我不同意,孟相请回吧。”说罢,他甩了甩袖子,头也不回的进城了。   蛮蛮在一旁看得焦急,她不禁跺了跺脚道:“阿姐……”   孟瑶华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莫急,莫急,舅舅不是冲你,他是看不惯我爹。要拒绝早拒了,何苦等我爹来了再当面拒一次?”   “真的?”蛮蛮将信将疑的问道,两只大眼睛水汪汪的,十分惹人怜爱。   孟瑶华认真的点了点头。   那厢孟怀鸣见沈期头也不回的进城去了,沈灵手持棍棒在等着他呢,他不禁扶额苦笑,转头对孟放说道:“你娘要揍爹。”   孟放看了看阿娘看了看阿爹,他与妹妹隔空对视了一眼,然后道:“爹,陛下的药材用的差不多了,儿子再着人准备一些过来,失陪了。”话音未落就脚底抹油溜了,十分迅速。   徒留孟怀鸣在风中凌乱。   “蜜娘!”孟怀鸣求助的看着女儿。   孟瑶华失笑道:“房里还给辛励煎着药,我得去看看,爹爹保重!”话音未落她就拉着蛮蛮跑了!   儿子、女儿都跑了,一同前来的大臣见这情况有些诡异,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但见孟放在一旁朝他们打手势,他们亦悄无声息的撤了,孟怀鸣见四野无人,空荡荡的只余他与阿灵两个人,心里一顿,又悄咪咪的蹭了过去,讨好道:“阿灵,好久不见。”   “哟,还活着呢?可见苍天无眼。”沈灵怒喝一声,扬起手中的棍棒就打了过去。   “阿灵!”孟怀鸣一边惨叫一边躲窜,往常多温润如玉,端方敦肃的人,这一刻就有多狼狈不堪。   蛮蛮躲在城门背后悄声对沈期说道:“阿姐的爹爹看起来叫的很惨。”   沈期摸了摸她的头安抚道:“他就是叫的欢,无妨。”   孟瑶华担忧的看过去,不禁一阵阵心惊肉跳,忽然眼前一黑,有人遮住了她的视线。   “看不了就别看了。”那人沉声说道。   孟瑶华扒下挡在眼前的手讶异道:“辛励,你怎么出来了?”   “嗯,过来看看。”辛励敛眉说道。   最后孟怀鸣是竖着到达落月城,横着被抬进城中的,落月城的用药压力瞬间加了一层,偏生孟怀鸣龇牙咧嘴的笑着,比吃了蜜还甜。   甚至他见到辛励时,还有力气挣扎着行礼道:“臣孟怀鸣见过陛下。”   是的,他见过陛下,陛下若不是背在城门后看了半日热闹,只怕这一时半会儿先认不出他来。   辛励矜贵的点了点头,问了几句长安的政事后,又挥了挥手命人把他抬走了,惨兮兮的还淌着血呢,看着怪可怜的。   孟怀鸣是替十六殿下保媒拉纤来了,沈期是真的不想与汉人结亲,他妹妹他外甥女哪个不是跟汉人结亲来着,最后又落得什么好,辛励就不必说了,单单说说孟怀鸣,他今日挨这顿毒打一点儿也不冤。   汉人的心是蜂巢做的,有数不清的心眼子,落月城沈家在汉人堆里并无根基,若遇什么危机,落月族人是最先被抛开的那个。   若说真心,孟怀鸣当初对妹妹也挺真心的,后来呢?不过兰因絮果罢了,所以,比起相信汉人的真心,他更愿意相信落月城下的江水会倒流。   其实,南疆初定,辛氏皇族愿意与南疆联姻,本是一桩美事,但这美事落在沈家头上,沈期便不觉得美了,他就只有蛮蛮这一个女儿,如何愿意送她去做这样的事儿。   莫说蛮蛮,便是蜜娘的亲阿爹还是大尚丞相呢,蜜娘在长安的日子又好过到哪里去了?!不是一样的伤情吗?   思及此处,沈期拒绝的很干脆,这门亲事他不同意。   蛮蛮见她爹不肯松口,悄悄红了眼圈。   沈期见状,单独把蛮蛮叫进了书房。   “我儿喜欢那个十六殿下?”沈期淡淡的问道。   蛮蛮轻轻点了点头,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期盼。   沈期没有否认或者打压女儿的喜欢,只略微抿了抿唇道:“关于这件事,你能说服你姑姑同意,爹爹就可以适当考虑考虑。”   “真的?”蛮蛮双眼亮晶晶的问道。   沈期点了点头,他知道他妹妹必然不会同意这门亲事的!当年妹妹看孟怀鸣的目光,也是这样亮晶晶的,妹妹也曾期待嫁给孟怀鸣,结果呢?一切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妹妹吃过这苦楚,又怎么忍心看着蛮蛮跳火坑?! 第95章   蛮蛮没有先去找自家姑姑求情, 而是一转身来到了孟瑶华这里,在她心里她的阿姐无所不能。   孟瑶华此时正在院子里陪着双生子解九连环,见蛮蛮如热祸上的蚂蚁一般, 暗自抿着唇笑, 她命桃枝将双生子抱下去, 而后才淡定的问道:“蛮蛮找我何事呀?”   蛮蛮是大姑娘了,自然也知害羞, 怎么好意思将心事说出口, 她借着剪花样的由头跟孟瑶华一阵东拉西扯。   孟瑶华笑着打趣她道:“这个花样子, 你上个月刚裁过。”   “啊?是……是吗?”蛮蛮磕磕巴巴的尴尬问道。   “不是, 我逗你的。”孟瑶华笑道。   “阿姐,你……”蛮蛮羞红了脸, “哼,阿姐好坏!不理你了!”   孟瑶华开怀大笑道:“你到底找我何事?”   蛮蛮犹犹豫豫吞吞吐吐道:“就是就是……小石榴的事儿, 阿爹说只要姑母同意这门亲事,他就同意。”   孟瑶华点了点头道:“想要阿姐去说情?”   “哎呀,哪有这么简单,阿姐的爹爹进落月城都被姑母打折一条腿。”蛮蛮有些苦恼道。   “无妨,孟相能进得城来, 这事儿就有转圜的余地。”辛励不知何时进来了,插嘴道。   蛮蛮仔细一琢磨,是这么个理儿,如果姑母不让阿姐的爹爹进城, 那才是真真的头疼呢,不过也不能高兴太早, 姑母放他进城来到底是对他余情未了,还是给陛下面子?这还两说呢, 她越想越觉得前途渺茫。   蛮蛮急,在长安的小十六也很急!   一来听说皇兄遭遇这么大的险情,不禁一阵阵的后怕,二来听说孟怀鸣在落月城门口被落月城圣女一顿毒打,觉得此次求亲之事会徒生不少风波,曲折坎坷的很。   如今他在长安监国摄政,不能亲身前往落月城,甚为遗憾,他提笔给自家皇兄回信,大有请皇兄班师回朝,他前往落月城亲自求娶之意。   辛励收到回信后暗笑:这傻小子,急什么呢。于是就没允,有他在,能叫小十六的愿望落空?!   刚刚听蛮蛮如是说,便知此事的关键点不在小十六求娶蛮蛮上,而在于撮合孟怀鸣与沈灵破镜重圆。   只要孟怀鸣和沈灵成了,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孟瑶华见往日总躲着她走的人主动凑了上来,心里顿时像打翻了五味瓶,颇为复杂。   辛励敛了敛眉继续说道:“只要孟相跟沈夫人能重归于好,小十六与蛮蛮的事情就好说。”   “不可能!”孟瑶华和蛮蛮异口同声的说道。   “为何不可?”辛励疑惑问道。   蛮蛮将手中的剪刀放下,转头对孟瑶华说道:“阿姐,我的花样子裁好了,还要去长老阁帮忙,就先走了。”   “嗯。”孟瑶华点了点头,知道蛮蛮是故意避出去的,接下来的话涉及父母多年前的旧事,她不方便在此。   房中顿时只剩孟瑶华和辛励两个人。   孟瑶华顿了顿,而后对辛励说道:“你可知我爹娘为何会分开?”   “是因为孟相在长安另娶的事?”辛励迟疑的问道。   “这不是最主要的。”孟瑶华连连摇头道,沉默了半晌后,她又问道,“敢问陛下认为在一段感情里最重要的是什么?”   辛励后背徒生一股寒意,觉得这是个答不好会送命的问题。   孟瑶华见状淡笑一声道:“这是很难以回答的问题吗?”   “不是,只是在思索。”辛励淡淡道,“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不过在我看来感情中最重要的是信任吧。”   孟瑶华点了点头道:“在我娘看来是责任。她当初在山路上捡到我爹的时候,并没有想很多,也没中原人信奉的那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只是觉得看到了,就顺手救下了,这不算什么,也不要求我爹回报什么。”   “是落月城圣女的婚事牵涉太多?”辛励说道。   “由于落月城高超的蛊术和严苛的城规,落月城在南疆众部眼里是个异类,是南疆蛊人觊觎又不敢放肆的存在,转折就出在落月城圣蛊沉睡与长安巫蛊之祸上,圣蛊一旦沉睡,落月城势力大减,长安城巫蛊之祸的发生,让中原的权贵们对落月城同仇敌忾,落月城的敌对阵营瞬间实力倍增。”孟瑶华叹了一口气道,“在这种关乎落月城危急存亡之事上,更需人尽其职,物尽其用。”   “阿娘的婚事就多了许多考量,我爹那么聪明的人,不可能看不到这一点儿,他招惹了阿娘,转头和阿娘一刀两断,在落月城最危难的时候,拍拍屁股回了长安,自此娇妻美妾,逍遥快活。而今落月城危机解除了,他想要和阿娘再续前缘?”孟瑶华轻声道,“世间哪有如今赶巧之事。”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在小十六求娶蛮蛮的问题上,舅舅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不同意将蛮蛮嫁给小十六,意料之中的事。”孟瑶华说道。   辛励点了点头道:“所以沈城主对蛮蛮说的话,看似给蛮蛮希望,实则是绝了蛮蛮的念想?”   “不错。”孟瑶华应道。   “可小十六和孟相不一样。”辛励辩解道。   “怎的不一样?若遇到两相权衡之事,谁能保证蛮蛮不是被抛弃的那一个?”孟瑶华问道,“当年我爹是不喜欢我娘吗?不是的,只是我娘和整个齐国公府相比,太过微不足道了,他也只能舍了我娘,去娶世家大族的女儿。”   “可你有没有想过,孟相若在当时娶了沈夫人,落月城和齐国公府都得死,太皇太后年事已高,缠绵病榻多年,早就对落月城圣蛊虎视眈眈,志在必得,孟相若当时头脑一热与落月城结亲,不是上赶着给太皇太后递靶子吗?太皇太后这么多年来正苦恼如何进落月城呢。”辛励说道,“不过,她这么多年来都徒劳无功,你猜是谁的功劳?”   孟瑶华豁然抬头,一时讷讷无言。   “孟相此人唯一的缺点就是过于谨慎,否则我们又何至于错过这么多年,饶是阿妧对我有救命之恩,他亦不敢吐露你的真实身份,只会一点一滴的润物无声的试探我,如此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人,在他的心里最重要的莫过于他所在意的人都好好的活着,这比什么都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辛励解释道。   二人聊的太投入,一时不知门口处有道人影,来了站了一会儿,又抹着眼泪默默离开。   孟怀鸣心中感慨万千,没想到世间最了解他的竟是陛下,得此英主真是就算此刻死了也值了。   他坐在池塘旁的石头上,悄悄拿袖子揩眼泪。   “哎?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孟相吗?居然坐在池塘边抹眼泪。”一声冷嘲蓦然闯进孟怀鸣的耳朵,孟怀鸣抬头一看,见来人正是沈灵,他不禁扶着拐杖站起来笑道,“阿灵!”   “请叫我圣女大人!”沈灵冷漠的说道。   “阿灵!”孟怀鸣坚持说道,“我与她和离了。”   沈灵冷笑一声道:“你如何与我何干?”   “放儿也能独当一面了,等办完十六殿下交代给我的差事,我便致仕来落月城陪你。”孟怀鸣摩挲着拐杖说道。   “呸!别来沾边!”沈灵怒气冲冲的看了他一眼,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孟怀鸣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跟上,边跟边在她身后喊道:“或者我们成亲,我将你接到长安城,咱们一家人整整齐齐的。”   “谁跟你一家人了?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沈灵驳斥道,雪中送碳他没有,锦上添花他倒上赶着往前凑,是何道理?落月城缺他这号人?若不是因他的缘故,蜜娘的本命蛊得以恢复,她连落月城的门都不会叫他入!再者说,谁愿意嚼别人剩下的甘蔗渣,呸!   孟怀鸣一看沈灵有听自己说话,顿时追赶的更起劲了!然而,乐极生悲,他一个不妨踩到一个小石块,被小石块滑倒,身体不受控制的朝前扑去,沈灵回头一把抓稳他怒斥道:“你是三岁稚童吗?麒奴和兕子都比你走的稳当!”   孟怀鸣笑的更开心了,沈灵一松手顿时一个惨叫响彻云霄。   孟瑶华推开窗户一看,见花园里有队仆人正抬着担架匆匆而去。   孟瑶华:“……”   辛励皱眉扶额,不忍直视:“……”他的丞相不可能这么傻,担架上那货到底是谁?!小十六可真是会派人办事,直直把一个差事往地狱难度去推。   兴许是孟怀鸣每天过于醒目,过于兴师动众,过于鸡飞狗跳,城主府的日子越来越热闹,药材也耗得越来越快。   辛励的身子也在一天天的好转,只是那里一直没有动静,他想尽一切办法仍是效果寥寥,这方面治的好的御医都在长安,一时鞭长莫及。   这种难以启齿的事情,他又不好对孟瑶华明说,只郁郁的压在心里,神情越来越萧索。   孟瑶华也每日里纳闷,辛励怎么身体越来越好,人却越来越落寞了?难不成是因为小十六的事儿在烦心苦恼?!   这日正好无事,她特意来到他的院子去找他,没成想却吃了个闭门羹。   她明明听到他和双生子在后院嬉戏,却被告知他不在院子里。   孟瑶华敛眉,心下暗道:行!没在就没在!学会长小脾气了?!看谁脾气大,正巧赶上段蕤邀她去南诏玩,她想了想点头应了。   主打一个对辛励眼不见心不烦。 第96章   不过, 她去南诏也不是纯散心,而是有公务在身,南疆的黑蛊师在落月城关不下的, 都关在了南诏。   最近落月城能主事的, 得闲的, 除了她亦没别人了,所以这趟南诏之旅, 她得去。   一大清早, 辛励带着双生子出门吃桂花汤圆, 见城主府的人都忙忙碌碌的, 甚至有人把沈灵出门的轿辇都抬了出来。   辛励疑惑,最近孟怀鸣在落月城, 沈灵不大可能会出门的,所以是谁要下山?   他敛眉没有多想, 香甜滚烫的桂花汤圆端到他面前的时候,他顺手用汤匙捞起一个,轻轻吹凉然后喂给兕子吃,兕子一双圆溜溜的杏眼吃得十分满足,顿时眼睛弯成月牙, 边吃边微微的眯眯笑。   她咽下口中的汤圆,不禁说道:“爹爹,南诏也有桂花汤圆吗?”   辛励看着泛着桂花和黑芝麻香气的汤圆道:“兴许有的吧。”   小姑娘听他这么一说就放心了,于是点点头道:“那就好, 那就好,阿娘也能吃到如此香甜美味的桂花汤圆了!”   辛励搅了搅碗里的汤圆, 使其凉的更快些,轻声道:“你娘在落月城也能吃到。”   “可阿娘马上就和段叔叔去南诏了呀。”麒奴怅然道, 阿娘竟然连他和妹妹都不带。   辛励手中的汤匙一顿,眉头轻轻一皱道:“好端端的,她去南诏干什么?”   小孩子哪里知道那么多,只是最近外祖父来落月城提亲的事儿闹的沸沸扬扬,小孩子眼里心里便只装了这一件事,于是张冠李戴道:“去结亲?”   辛励屏息,沉默了半晌方又喂双生子吃桂花汤圆,吃着吃着他将人带碗一起抱了起来,他的近卫如法炮制抱起了麒奴。   小兕子惊愕道:“爹爹,我们去哪里?”   “回家。”辛励轻声道。   小兕子亮晶晶的大眼睛打量着自家爹爹深沉的俊脸,然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嗯,我明白了,是不是桂花汤圆很好吃,要给阿娘尝一尝?”   “嗯。”辛励步子迈的很大,手却很稳,碗里的汤圆一个都没洒出来,他边走还能边给小兕子喂汤圆。   熟料小兕子摇了摇头道:“不吃了,留给阿娘。”   转眼间,一行人回到了城主府,迎面撞上盛装出来的孟瑶华。   孟瑶华穿着落月城特有的服饰,头戴繁复的银饰花冠,身着对襟短衫和长百褶裙,十分好看,将腰身衬的更加窈窕婀娜,不过最令人移不开眼的是这套衣裙华丽归华丽,它是露腰的,一截白如美玉的细腰明晃晃的露了出来。   辛励当时脸就沉了,他命人将双生子领回去,然后阔步朝孟瑶华走过来道:“穿的什么?换一身!”   孟瑶华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道:“落月城的夏衣都这样,换哪件都一样。”   辛励深吸一口气提议道:“穿汉衣出门!”   孟瑶华眨眨眼道:“这个多凉快。”   “不许在人前穿!”辛励斩钉截铁道。   “为何?”孟瑶华问。   辛励目光若有似无的划过那截勾人摄魄的素腰道:“有伤风化。”   孟瑶华:“!!!”她气的走来走去,走来走去,而后叉腰道,“南疆可没你们中原那么多繁文缛节!”   “就是不许穿!”辛励一步不让。   “这么多年我都穿过来了,你凭什么不让穿,你算谁!”孟瑶华跟他呛声道,“你不是一直躲着我吗?此刻冒出来是专门与我吵架的吗?”说到这里,她不禁有些委屈,眼圈也微微泛红。   辛励哑然,他没再辩驳,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抬脚走出了房门。   孟瑶华:“……”这狗!有毛病啊!   辛励前脚刚一出门,夏禾后脚就推门进来道:“主子,我们现在走吗?段世子已经在等着了。”   孟瑶华揪了揪帕子,点点头道:“走吧。”说着,她拿起屏风上的一件薄纱披风披在了身上。   孟瑶华跟段蕤去南诏,一连去了半个多月。   这半个月里,辛励坐卧不安,茶不思饭不想,进而自厌自弃,十分沮丧,他甚至亦想跟去南诏看看,可是看看又能怎么样呢,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在辛励各种辗转反侧中,孟瑶华回落月城了,还带回不少南诏的新鲜物什,逗的双生子开心不已。   一道回落月城的还有段蕤和南诏王。   段蕤似乎黏孟瑶华黏的更紧了,辛励在窗前冷眼看着,脸色越发的沉。   孟瑶华自打南诏回来,就更忙了,如今辛励身体大好,他也不必再吃药了,她连他的院子都鲜少踏足。   辛励自厌自弃的命人收拾了行装,打算运到山下去,他是时候离开了。   这日孟瑶华正巧路过正厅,见辛励话里话外在跟舅舅辞行,她憋不住了,悄悄站在了门房外,等辛励出来了,她抬声将他叫住问道:“辛励,你什么意思?”   辛励微微侧头,口中却道:“欠你的那五十万两白银,我会尽早还上的,还请沈姑娘不必担忧。”   一声“沈姑娘”,都把孟瑶华的心叫凉了,她走到他跟前道:“你什么意思?要与我划清界限了?”   辛励垂下眸子,却是没再看她,转身就要走。   孟瑶华岂能让他走,她扭过他的身子,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然后哭着跑开了。   辛励从小到大第一次被人扇巴掌,一时间怔愣住了,他看着她远去的身影,苦笑的抿了抿唇,转身朝相反的方向离去,心如刀割。   孟放作为天子近臣,首先发现了辛励与孟瑶华的不对劲儿。   他私底下悄悄问孟瑶华道:“你与陛下之间是怎么回事?”   “无事。”孟瑶华淡淡的说。   孟放碰了个软钉子,又暗戳戳寻到辛励那里道:“陛下,蜜娘她……”   辛励冷嗖嗖的看了他一眼道:“孟将军,你最近很闲?”   好吧,你们闹别扭,你们了不起。   孟瑶华自从打了辛励一巴掌后,就再也没见过辛励,她本以为辛励会来找她,可惜没有,她的心里不由又凉了半截。   辛励与孟瑶华很长时间没再见面,不仅孟放发现了不对劲,段蕤也发现了,这日段蕤抱着南诏特酿的美酒来找辛励。   辛励坐在窗前神色淡淡的与段蕤对酌,边喝边默默嫉妒他。   二人默然相对半晌,段蕤突然自嘲的笑道:“还真是羡慕你啊,甚至都有些嫉妒了。”   辛励浅抿了一口浓香的烈酒道:“酒不错,但显然段世子醉了。”   段蕤摆了摆手道:“我没醉,清醒的很。”他自斟一杯道,“这等好酒是最后一坛了,原先南诏还有很多,但都被蜜娘用光了,你知道蜜娘用它做什么了吗?”   段蕤目光灼灼的看着辛励一字一句道:“杀人。”而后他又重复了一句道,“为你杀人。”   辛励猛然抬头正对上段蕤的视线,他湛然的桃花眸子瞬间一颤。   “当日在落月城外围攻你的黑蛊师,只要留有活口的,俱被关了起来,落月城关不下了,有一部分关到了南诏,她这次跟我回南诏,将那些黑蛊师一一凌迟处死,她亲手操刀的。”段蕤低声说道,声音里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她说落月城的蛊是活人的,不能用来杀人,但她又很想让那些差点杀了你的人死,只有汉人的千刀万剐之刑方才能解她心头之恨。”段蕤继续说道,“她整整在南诏的牢房里坐了十日,最后出来的时候,脸色煞白如纸,站都站不稳了,便又在南诏休养了五日,这才匆匆回来,回来就看陛下的冷脸。”   段蕤顿了顿,平复了内心激荡的情绪道:“如果陛下果真不喜欢她了,明说便是,也好过这样不冷不热的晒着她,她真的不欠你什么。”   段蕤话音未落,只见眼前噌的一道人影迅速窜出去了,快的仿佛一道光。   阁楼里,孟瑶华和夏禾、桃枝正在给双生子缝虎头鞋、虎头帽,辛励匆匆闯了进来道:“你们都出去。”   夏禾和桃枝收敛针线,看了孟瑶华一眼,孟瑶华点了点头,她们这才退下。   房间里顿时只剩孟瑶华和辛励二人。   辛励轻轻坐在她的身旁道:“蜜娘,我……”   孟瑶华抬眸看了他一眼,冷冷说道:“稀客啊。”   他不顾她的冷言冷语,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抱着:“我都知道了。”   孟瑶华皱眉道:“你知道什么了?”   “你为何去南诏……”辛励喃喃道,“我都知道了。”   孟瑶华身子猛然一颤,她定了定心思说道:“我为何去南诏?当然是和段……”   她一句话没有说完,其余的字都被他拆吞入腹,他的吻如他的人一样霸道凶烈,摧枯拉朽,不容撼动。   她一个不防愕然惊住,她去推他的胸膛,却又怎么推的开呢,他像一座玉山一样。   他动情的吻着她,像捧着绝世珍宝一样,珍重而又小心翼翼,半晌后他伏在她的颈侧慢慢平复心情,哑声道:“明白了吗?”他再也不能……   骄傲的自尊在此刻瞬间土崩瓦解,在听到她将那些人亲手凌迟之时,他失控了。   他何德何能!他竟然还想着偷偷离开她,他真该死!   这种情况下,孟瑶华心中一顿,轻喘道:“就为这个?”   她气笑了!   你有病你找郎中啊,你自己瞎琢磨个什么劲儿?你会治病还是会怎样?! 第97章   孟瑶华坐在辛励怀里, 双手微微将他胸膛推开,她神情专注的凝视着他问道:“多久了?”   “从醒过来一直就这样了。”辛励敛着眸子,嘴角微微下垂, 表情很是挫败沮丧。   “随行的御医怎么说?”孟瑶华继续问道。   “他们是专治跌打损伤的高手, 在这方面不甚擅长……”辛励抬眸看了她一眼说道, “当然,我也没将这事儿宣扬出去。”   孟瑶华点了点头, 了然了, 原来全是这厮在自苦自丧自己纠结, 然后讳疾忌医。   “你是怎么打算的?”孟瑶华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 而是开门见山的问他的想法。   “擅长治这个的都在长安,我想先回长安。”辛励低声说道。   孟瑶华闻言弯了弯唇角, 他都预计还欠自己的五十万两白银了,可见对这事儿也是极没有信心的, 于是她接着问道:“假如在长安也治不好呢?”   辛励身形一僵,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治不好的话,就打算与我老死不相往来?”孟瑶华替他回答道。   辛励连忙摇了摇头道:“不是这样的!我没有那样打算。”   “皇帝陛下可是冒着举债的风险,都打算还我那五十万两白银了。”孟瑶华冷笑道,“还说不是想与我一拍两散?!”   “欠债还钱, 天经地义。”辛励强自辩解道。   孟瑶华拍了拍手道:“哎呀,真是没有想到皇帝陛下还是这样正义的好人,不过皇帝陛下乃万金之躯,我于你有救命之恩, 而且还是两次,怎么能用黄白之物衡量呢?”   “你待怎样?”辛励目光幽幽的问道。   “人家都说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 那救命之恩不得给我当猫做狗?”孟瑶华眨了眨眼说道。   “?”辛励讶异的看着她,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沉默良久之后, 他道:“等小十六成亲之后,我会下禅位诏书告知天下。”   “哎?!我不是不要你做皇帝了。”孟瑶华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在治病这事儿上你得听我的。”   辛励深吸一口气道:“要是永远也治不好了呢?”   “那就一直治,没什么比活着更令人欣慰。”孟瑶华说道,“再者说,你有儿有女,又不用担心绝后,沮丧什么?”   “我不是厌弃自己,而是厌弃自己不能给你带来应有的快乐。”辛励低声叹息道。   孟瑶华害羞的低下了头道:“胡说八道什么呢!你伸出胳膊来,我给你切脉。”   辛励理亏,这会儿好不容易乖了,从善如流的把胳膊递过去。   孟瑶华拉着他在软榻旁坐好,她细心听脉,听了半日又换了另一只手腕来听,半晌后她一本正经的说道:“把衣裳褪了。”   辛励错愕的看着她,活像一只被人欺负了的小狗,可怜兮兮的。   她道:“你这次中的毒十分诡异,又不能用蛊术,我也是一边思量着一边解,并不是十拿九稳的,你现在出现这种情况,我有几个想法,得一一仔细验证过才行,不是故意要占你什么便宜的。你就想,假如此刻在你面前的是太医院的老御医,你还会如此……嗯,别扭吗?”   辛励幽幽的看了她一眼,开始慢条斯理的解腰带,孟瑶华自己悄悄转过了身去。   半晌后,他声音似蚊道:“好了。”   孟瑶华故作镇定,转过身来拿出蛊医应有的姿态来,她在他的腰腹处一一按过,边按边问:“有感觉吗?痛不痛?”   “有,不痛。”辛励照实答道。   在孟瑶华的手将要下移时,被他一把扯住:“别看。”   “陛下不要如此讳疾忌医,你把我当成太医院的老太医就不羞了。”孟瑶华安抚道。   但他仍旧拽着她的衣袖不撒手,固执着什么似的。   孟瑶华只好好脾气的劝道:“你不怕治不好啦?给我看看。”然后她不由分说的掀开搭在他腰间的细毯,朝下看去,不看不要紧,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她不禁开口问道:“敢问陛下更衣正常吗?”   辛励生无可恋的点了点头。   “?”孟瑶华一脸疑惑,她又问了一句,“真的正常?”   辛励依旧点了点头道:“真正常,我每日吃食多少是有定数的,何时更衣亦是有定数的。”   孟瑶华明白了,她亮出一根金针来,小心谨慎的戳了戳,而后问道:“疼吗?”   辛励摇了摇头,孟瑶华将金针刺的穴道往上移了移,接着问道:“疼吗?”   “有一点儿。”辛励道。   孟瑶华收了探穴的金针,确定了心中的猜测,当是他体内还有余毒未清,小周天末端的紫青淤痕也证实了这一点儿。   她又问道:“除了这一处不对劲儿,还有别处不舒服吗?比如,头疼、四肢发麻什么的。”   “没了。”辛励干脆利索的答道。   “陛下,不要讳疾忌医。”孟瑶华警告的看了他一眼道。   “偶尔才会手脚发麻。”辛励随口补充了一句。   孟瑶华指着自己的衣服袖子说道:“我今天穿的什么颜色的衣裳?”   “玄色,袖口的菱形绣块有五种颜色。”辛励一边整理衣袍一边说道,“这五种颜色分别是朱红、黛紫、浮白、柳绿、孔雀蓝。蜜娘,我的眼睛没问题。”   孟瑶华略微放心的点了点头道:“情况还不算糟糕。”   二人正说着,辛励的人急匆匆的赶来,在门外哭笑不得的禀告道:“陛下,孟相和南诏王打起来了。”   辛励闻言拧眉,虽说他不甚了解南诏王段成,但他了解孟怀鸣啊,孟怀鸣多稳重的一个人,也会跟人动手吗?   孟瑶华将金针放入针袋里,边小心翼翼的卷针袋边问道:“谁赢了?”   “孟相是文臣,南诏王武艺平平。”那人如实回道,“二人正战的有来有回呢。”   这不是菜鸡互啄吗?!孟瑶华放心了。   辛励纳闷道:“他们俩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怎会打起来?”   孟瑶华捂嘴笑道:“我哥和段蕤是不是在一旁看热闹?”   那随从摇了摇头道:“属下见孟将军和段世子吓得躲了起来。”   孟瑶华转头对辛励说道:“昔年南诏王差点娶了我阿娘,咱们也悄悄看热闹去,哦不,拉架去。”   辛励了悟了,原来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孟瑶华带着辛励抄小路绕到随从说的地点附近,她牵着辛励悄悄往假山后面躲,一个不妨差点踩到人,抬眸一看,好家伙!孟放和段蕤都在呢,边观战边肩膀一颤一颤的忍笑不已。   见孟瑶华和辛励过来了,孟放往里退了退给二人留了个空地:“蜜娘,陛下,这边来。”   四个人八只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的边打边骂的二人。   “孟怀鸣,多少年了,你幼稚不幼稚,怎么只会苦肉计这一招?”南诏王骂骂咧咧道。   “哪里有招?我对阿灵只有真心。”孟怀鸣边出剑格挡应对南诏王的劈刺,边回道。   “啊呸!”孟怀鸣这话就让南诏王听不上了,将阿灵晾在落月城的不是他孟怀鸣又是哪个?这会儿装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没得让人恶心。   南诏王手中出招的速度越来越快,恨不得一口气砍了这厮。   孟怀鸣瘸了一条腿,应对的有些滑稽,数次有惊无险,看得孟瑶华心惊肉跳道:“阿爹还伤着,这样下去行不行啊?”   辛励观战片刻,解说道:“只是比划着玩的,做不得真。”只要沈灵不出现,这二人打累就不打了。   段蕤见状安慰道:“我爹武艺稀松平常。”   孟放点点头道:“好巧,我爹也是。”   孟瑶华:“……”不过在兄长看来,除了辛励,谁的武艺都挺稀松平常的。   几人正看得起劲呢,沈灵从另一条小路上款款走来。   “阿灵!”南诏王段成先看到了她,惊呼一声,然后顺势一推,推掉孟怀鸣的攻势。   孟怀鸣闻声滚落在地,甚至在地上夸张的转了好几圈,把自己转进了荷塘里。   假山后观战的四人瞬间目瞪口呆:“……”孟怀鸣跌倒的地方离着荷塘还有好几丈远呢,还可以这样吗?!   段蕤剥完手中的莲子拍了拍手道:“令尊好身法,他跟我爹对打的这几下都不如他滚到荷塘里的这一段来得精彩。”   孟瑶华哪里听他的打趣,她记挂着她爹身上还有伤,便想出去看看,被辛励一把止住道:“沈夫人已经派人打捞了。”   孟瑶华:“……”   只听南诏王怒号一声:“孟怀鸣,你这个奸诈小人!”   段蕤扶额,他算明白当初他爹为何会败给孟怀鸣了,败的一点儿都不冤,且不论真心,二人的演技就天差地别着呢。   孟怀鸣被人打捞上来的时候,形容狼狈,他又生得俊雅,更显几分可怜,可偏偏他还做气息奄奄状道:“是我自己伤势未愈偏要逞一时之快,非要陪段兄练剑,日头一照头脑发昏,被段兄推进荷塘也在所难免。”   南诏王张大了嘴巴,颤巍巍指着孟怀鸣说不出话来。   明明是二人一言不合打起来了,被孟怀鸣那张嘴一说,倒成了他无理取闹,他头脑发昏,他无能狂怒……   无耻!简直太无耻了!   “闹够了没有,小辈看着呢!你们俩不觉丢脸吗?!”沈灵被这俩没脸没皮的辣到了眼睛,简直不忍直视。   二人皆虎躯一震,四处张望,孟放领着身后的三人抬脚就跑。   “略略略,大人打架,羞羞!”小兕子和麒奴从另一处钻了出来说道。   一个错眼,被孟放等人跑掉了。   到了安全地带,段蕤拍了拍胸膛对辛励说道:“我爹和孟相公平竞争,我与陛下也要公平竞争。”   孟放睁大了眼睛,惊诧的看着段蕤,心说:虎口夺食,你不要命了。   辛励微微眯了眯好看的桃花眼道:“哦,是吗?”   孟瑶华:“……” 第98章   日子就这么鸡飞狗跳的过着。   段蕤私下悄悄对孟瑶华说:“他若待你不好, 你不必委曲求全,还有我呢。”   这话被不知不觉站在他身后的辛励听到了,又是一番操练, 辛励可不是孟怀鸣, 他功夫好的很, 直看得双生子在一旁道:“爹爹威武,段叔叔爬起来继续打!不要放弃!”   段蕤:“……”嘶, 这对小白眼狼, 他白疼了!!!   最后是孟瑶华拖走了辛励, 段蕤这才避免内伤。   辛励边走边冷笑, 敢明目张胆的撬他墙角,段氏活腻了!   蛮蛮冷眼看着, 这一个个不是说为她提亲来着吗?!怎的如今看来像是自顾不暇了?   远在长安的小十六也很急,不仅很急, 他貌似还有种被人抛弃的感觉,听说他的兄长、心爱的姑娘、嫂嫂、孟相,在落月城过得好极了,简直要乐不思蜀了。   兄长是没什么大事了,小十六将泰半心思放在了求娶蛮蛮上, 每每遣信使去落月城询问兄长此事进度,都被兄长一句欲速则不达给噎了回来。   小十六:“……”   却说辛励此刻正躺在软榻上,被孟瑶华针灸,他浑身被扎的像个刺猬一样, 一根根金针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你这次中的毒比较诡异,不能用医蛊来解毒, 只能用金针走穴的法子来清理余毒。”孟瑶华解释道。   辛励看着她,张了张唇, 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见他这副模样,孟瑶华问道。   “没什么。”辛励轻轻摇了摇头。   半晌后,就当孟瑶华开始拔针的时候,毒血顺着她起针的地方缓缓往外冒。   辛励惊异的张大了眼睛,他刚欲起身仔细瞧清楚时,被孟瑶华一把按下道:“好好躺着,好不容易聚在一起的余毒,再乱动下去又要散了。”   他乖巧躺好。   孟瑶华一边起针一边问道:“今日怎么又跟段蕤打起来了?”   辛励目光幽幽的看了她一眼,斩钉截铁的说道:“他欠揍。”   “城主府目前只有我一个蛊医,你把他打伤了,还不是我去看?”孟瑶华和声细语道。   辛励顿了顿,而后认真思虑了一番方才说道:“那我下次直接打死他,省的你烦劳。”   孟瑶华:“……”她不是那个意思,怎么这人越活越幼稚了。   半个月后,辛励的身子逐渐恢复到原来的状态。   这是孟瑶华最后一次用金针替他引出余毒,她收起最后一根针道:“小十六又来催你了。”   辛励点了点头道:“他还年轻,容易沉不住气。”   “你何时回长安?”孟瑶华心想:他没有旁的要紧事儿,早该回去了。   “我也跟沈家提亲了。”辛励道。   孟瑶华将金针擦净插入针袋中,闻言抬头说道:“如此小十六也可放心了。”   辛励点点头道:“他还是很孺慕你这个皇嫂的,当初你离京回了落月城,他还跟我闹了好一阵脾气呢。”   “???”孟瑶华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你给谁提的亲?”   “当然是跟沈夫人说的我们俩之间的事儿。”辛励理所当然的说道,“小十六那边有孟相操持着,我很放心。”   孟瑶华:“……我娘她答应了?”   辛励点点头道:“应了。”   “这怎么可能?!”孟瑶华坚决不信!   “不过沈夫人说,婚事得照着落月城的规矩办。”辛励温声道。   “你知不知道落月城在这方面有何规矩?”孟瑶华似笑非笑的问道。   辛励顿时生出一股不太好的预感来,他看着她扑朔的大眼睛,认真问道:“是何规矩?”   孟瑶华没再说下去,抱着药箱走了,出门前还好心的指点他说道:“我爹对落月城的城规极为熟稔,你不妨去问问。”   辛励轻轻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忐忑,他不是个拖沓的人,当即便寻了孟怀鸣去。   当孟怀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告知他落月城男女成婚时需要抢婚,一家好女百家求,谁能抢到谁就是最有本事的新郎,新娘就会嫁给谁。   辛励:“……”离了个大谱,竟然还有这样的规矩?!   听完孟怀鸣的解释,辛励抬脚就往外走,杀气腾腾的。   孟怀鸣看得眉间一跳,他急忙问道:“陛下要去往何处?”   “打段蕤。”辛励淡淡的说道。   孟怀鸣:“……”   段蕤刚刚在榻上爬起来,就扶着腰来找孟瑶华,他苦口婆心的劝道:“那皇帝有什么好?也就有权有势了点儿,能打,比旁人长的略齐整了些,这些都是虚的,他虽然千般好万般好,可是对你不好就是不够好。”   段蕤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像他这样的人,向来专制霸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什么都得由着他的意思来,差一点儿都不行,蜜娘你想啊,跟着这样的人生活还有什么乐趣可言?我还听说皇帝都是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的,他这一刻稀罕你,但宫里总有源源不断的新人,他这真心能保鲜到几时?”   “还有吗?”   “有!有!当然还有,他这人忽冷忽热的,你想想是不是,对你好时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捧至你眼前,对你冷淡时又仿佛跟你素不相识,隔着……”段蕤把“万水千山”几个字咽了下去,他意识到不对,猛然回头一看,见辛励正抱棍冷嗖嗖的看着他。   段蕤嗷的一声,一边扶腰逃窜,一边高喊:“蜜娘救我!”   孟瑶华还未来得及出声,段蕤就竖着进来,横着被人抬出去了。   辛励毫不费吹灰之力的敛了棍棒,听着段蕤呼痛声越来越远,他冷冷哼了一声,十分不屑。   “他才刚起来榻,你又打他作甚?”孟瑶华扶额道。   “背后嚼舌,小人行径。”辛励有理有据的回道,自己留他一命已经是看在南诏王的面子上格外开恩了。   “我问了孟相。”辛励坐在孟瑶华面前看她给双生子缝制衣帽。   “我爹怎么说?”孟瑶华随口问道。   “落月城的规矩是抢亲,这倒也难不倒我。”辛励信心十足的说道,他颠了颠手里的棍棒道,“这座城里除了我,还有谁觊觎你,我且去会会他。”   孟瑶华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冷颤,她觉得段蕤今天挨打不是偶然,而是必然了。   造孽啊!落月城的百姓好不容易对辛励有那么一点点好感了,可别因为抢亲的事儿再给作没了。   “你且消停消停,防患于未然也不是你这样防患的。”孟瑶华说道,“想要抢亲的人家都是需要提前报名的,你把他们一一打伤,还得等他们伤好之后才能……”她说着说着,低下了头,专心做手中的针线活儿,不再言语,干嘛要提醒他,自己才不是想嫁给他呢!   辛励将手中的木棍放在角落里,他捧起一碗热茶一口一口的饮着,见她不肯往下说了,他轻声笑了,放下茶盏将她手中的绣绷子放在针线篓里,温声问道:“怎么不说了?”   孟瑶华轻哼一声,故意扭过头去不看他。   他的唇跟着追了过去,被她纤纤玉指挡住了。   “不给你亲。”孟瑶华说道,“我觉得段蕤的话有道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忽冷忽热,冷的时候恨不得跟我划条楚河汉界出来,热的时候就抱起来想亲就亲?!我是你的小猫吗?明明你才是要给我当猫做狗的。”   “所以今天不给我亲是吗?”辛励潋滟的桃花眸子紧紧盯着她说道。   “明天也不给亲,后天也不给!”孟瑶华理直气壮的说道。   “那什么时候给亲?”辛励哑声问道。   “什么时候都不给!”孟瑶华推了推他的胸膛说道,他不反思的话就永远不给他亲。   “给个期限。”辛励说道。   “没有,你得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才行。”孟瑶华抬头说道。   “是我的错。”辛励道歉道的很快,快到孟瑶华看不出他的诚意来。   “你真认为自己错了?”孟瑶华问道。   “嗯,错了。”辛励垂着眸,姿态很低。   “你错哪儿了?”孟瑶华刨根问底道。   “不该不顾你的感受,自以为是。”辛励自我剖析道。   “还有呢!”孟瑶华要他继续说。   “不应该凡事都不跟你商量,自己做主。”辛励说道。   “还有呢!”   “没了,就反思出这两点来。”辛励照实说道。   “说的很好,但不够深刻。”孟瑶华眼角带笑的点评道。   “嗯,先欠着。”他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垂头虔诚的落下一吻道,“今天想赊账。”   话音刚落,他就加深了这个吻。   彼此呼吸交缠,温度触手可及,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她捉住他作恶的手,半晌才缓过气息来说道:“陛下真是债多不愁。”   他将她往怀里拢了拢,低声喃呢道:“我好了,不信你看。”   “坏人!谁要看你这个,还要脸不要?”孟瑶华羞恼道。   “我若要脸,咱们能有双生子?”辛励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道,他的目光无意间放在针线篓里,不禁叹道,“见你给两个小的做了这么多针线活,怎么我连个香囊都没有?”他话中的语气颇为可怜巴巴,委屈的紧。   说到这个,孟瑶华顿时来了精神,她掐着嗓子学宫中太监那尖酸刻薄的语气道:“陛下说娘娘绣这些东西过于小家子气,没有一国之母的气度,堂堂齐国公府还找不出一个教导嬷嬷来嘛?”   辛励倒吸一口凉气,脸色顿变道:“我何时说过这话?”   “哼!”孟瑶华冷笑道,“因为蒋映雪的宫灯事件,你发落我回娘家,在千秋节上我亲手绣了香囊给你,你就是这么命人传话给我的,这会儿不承认了,陛下,你真是敢做不敢当啊!”   “等会儿!蒋映雪是谁?”辛励低头问道。   “蒋贵妃,你的宠妃!”孟瑶华拍了他的胳膊一巴掌道,“装什么大尾巴狼!你又失忆了?”   辛励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哦哦,是她啊,差点忘了后宫有这么个人,不过我亲征南疆之前已经把后宫遣散了,她们再也碍不着你的眼。”   孟瑶华:“……”   辛励见她沉默,又接着说道:“我对天发誓,绝对没有收到过你的香囊。”   孟瑶华目光落在自己手腕上那两道细长的刀疤上,低声道:“嗯。”   她忽然想起前世离世前自己心碎的将所有给他绣的香囊都一一剪碎,然后与她一起付之一炬,而后又记起梦中的他抱着自己在落月城外的红梅树下,在灼灼犀照中问她:“如果我们还有来世,你会再次爱上我吗?”   一切有缘无分都难逃阴错阳差。   她又忆起那日在落月城外,她被巫影推下城墙,是他不顾一切将她救下,就算因此感染了天竺妖僧的奇毒也在所不惜。   她从城墙上跌落时,都没有见他没了声息时绝望。   她以为她的心是麻木的。   其实,不是。她只是穿了厚厚的伪装,蜷缩在角落里,不敢再爱了。   当时她想,只要他能活下来,自己什么都愿意做。   苍天总算听到了她祈祷的声音。   他握着她的手腕,摩挲着她的伤疤,低声问道:“哭什么,嗯?”   “没什么……”她只是太想他了。   她的话音被他拆吞入腹,满室生春。   “阿娘说给我们做虎头帽,到底做好了没有啊?”小兕子的手被哥哥牵着,好奇的朝阁楼里走,还没靠近阁楼,就被夏禾和桃枝双双抱走了。   “虎头帽,夏禾姑姑,我的虎头帽。”小兕子踢踏着小脚丫说道。   “虎头帽在另外的房间里。”夏禾笑道,“奴婢这就带你去看。”   孟瑶华推了推辛励道:“我好像听到小兕子的声音了。”   “没有的事儿,小兕子他们还在城主那里捣乱。”辛励哑声道,说着又低头亲了下去。   半晌后,二人才依依不舍的分开,他紧紧拥着她说道:“别难过了,我定会细查此事。”   “呃,”孟瑶华顿了顿问道,“给你绣香囊真的小家子气吗?”   “怎么可能?这是我求都求不来的福分。”辛励回道。   “那……那如果是旁的嫔妃给你绣呢?”孟瑶华继续问道。   “我只有你。”辛励郑重的回道。 第99章   今日, 城主府里张灯结彩,十分热闹。   落月城的百姓之前都知道孟瑶华要嫁人了,特意报名参加抢亲, 几乎是全城出动, 就为讨个好彩头。   其实, 抢婚并不像孟瑶华吓唬辛励时所讲的那样,所有报名来抢亲的谁抢到新娘就嫁谁, 而是新娘一开始就选定了新郎, 其余的人大多是来添份热闹的, 十有八九是抢不到的。   五更天的时候, 孟瑶华被喜娘拉起来梳妆,她迷迷糊糊的坐在镜台前问沈灵道:“阿娘, 我真的要成亲了?”   “又在说傻话。”沈灵温和的笑道,她之前对辛励确实很有意见, 尤其听说他们在长安成婚的这段日子里,蜜娘受尽了委屈,伤情不已。   这门亲事,她原本是不看好的,那可是九五之尊, 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亦会是天下最薄情的人,但凡男人跟权势搭上点边儿,女子嫁给他总是有苦说不出, 说多了还会被人指指点点身在福中不知福。   所以,自从蜜娘回落月城之后, 她就没打算让蜜娘再出嫁。   直到蜜娘生双生子的时候陷入沉睡,那人竟然眼巴巴的在独山下的江岸旁驻扎了三年。   几度舍命相护, 甚至有时候到了逆天改命的境地,逆南疆的天,改落月城的命。   沈灵以为所有有权有势的男人都会像孟怀鸣那样,大事小事不忘权衡利弊,然后理智的选出最优解,而后坚定不移的去执行,一板一眼,十分稳妥。这样没什么不好,只是跟他们谈情说爱,天真了。   这不是因为辛励是皇帝,有更大的权势,可以护住自己想要护住的一切,而孟怀鸣作为世家子,上要对天家尽忠,下要对家族尽责,一直处于风雨飘摇中,纵然想选择也身不由己,不是这样的。   辛励攻打南疆反叛势力,也不是一帆风顺的,也是冒着性命之忧的,但他无惧任何风险,全心全意护着落月城护着蜜娘,让沈灵对辛励的那些不满在无形之中已经烟消云散了。   尤其是辛励身中奇毒的那些时日,所有人都以为辛励必死无疑,甚至连尚朝的国师都认为他没救了,可蜜娘疯了一样,想尽一切办法来救他,不放弃任何可能,甚至除了她自己的贴身侍女,她不让任何人靠近阁楼,靠近她的房间,生怕有人横插一脚,将他拖出去埋了。   沈灵看得出,两个孩子彼此有情有义,又何必耽搁时日呢,所以辛励来提亲时,她痛快允了。   她觉得辛励是个靠谱的男人,起码比孟怀鸣之流靠谱多了。   试问世间的女子,哪个不想被人坚定的选择,倾尽所有的相护着,这种感情可遇不可求。   孟瑶华缓了缓精神,一边配合梳妆一边又问道:“阿娘,你答应将我嫁给辛励,为何迟迟不肯答应蛮蛮的亲事啊?”   沈灵说道:“我没见过你们口中说的小十六,怎好妄下结论?”   “行叭。”孟瑶华道,她娘例来觉得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等她见了小十六说不定会改变主意。   孟瑶华梳妆梳到一半,蛮蛮过来了,她笑道:“恭喜阿姐,喜得良缘。”说着,把自己精心准备的添妆礼奉上,见姑母以去看看双生子为由,暂时离开了,她瞬间大胆了起来,“阿姐,你说陛下是不是落月城最强赘婿?”   孟瑶华拿丝扇敲了她的脑袋一下道:“就你促狭,这话你可别当着他的面说。”   “哈哈,这话是他自己说的,我不过是个传话筒。”蛮蛮笑道,“哎,真是甜蜜的苦恼啊,没成想我因为阿姐出嫁一夜暴富了。”   孟瑶华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问道:“何意?”   “城里百姓得知阿姐要出嫁,几乎所有的青壮年小伙子都来报名抢婚,他们为了增加胜算,可不得提前贿赂贿赂我这个给你做妹妹的!”蛮蛮打趣道,“你猜谁的贿赂最贵?”   “段蕤?”孟瑶华猜测道。   “你怎么能一下子就猜到呢?”蛮蛮鼓了鼓腮,像河豚一样。   “我还能猜到,虽是如此,但你还是投靠了辛励。”孟瑶华盈盈笑道,“辛励一句赶明儿让小十六也来落月城当赘婿,就能将你收买。”   “哼,哪能啊,在我心里肯定是阿姐最重要啦,阿姐你也把我说的太没节操了吧。”蛮蛮辩解道,“可怜我一片丹心向阿姐,阿姐却打趣我。”   “又来卖乖。”孟瑶华笑道,“你敢说你不是辛励的小狗腿子。”   “呀呀呀,原来阿姐是想嫁给陛下呀!”蛮蛮故作惊讶的笑着将手中的纸条塞给孟瑶华,然后蹦蹦跳跳的跑去了外间守着,阿姐在梳妆,阿姐打不着她,挺好。   孟瑶华的心噗通噗通跳个没完没了,她刚欲将纸条打开,却听房梁上咔哒一声响,她蓦然抬头一望,正对上辛励那张笑意盈盈的脸。   孟瑶华:“……”有谁抢亲是从上房揭瓦开始的?!功夫好,了不起哦。   几乎是瞬间,辛励撑着房顶翩然而下,落在她的梳妆台旁,温声道:“蜜娘,我来接你了。”   “陛下,你倒也不必如此心急。”她回眸,眉目如画,巧笑倩兮。   “都梳妆好了?”辛励问道。   孟瑶华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我们走吧。”辛励潋滟的桃花眸子里盛满笑意。   “休想!”啪的一声,庭院的井里突然冒出一道黑黢黢的身影,不是段蕤是哪个?   井里冰凉的,井壁上生满滑溜溜的苔藓,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关键是南诏王就这么一个儿子,出什么意外的话,南诏王不得找落月城拼命?!   “你快上来吧。”孟瑶华焦急的说道。   “把密道挖到井里去了,也算是个人才。”辛励握着她的手一边往外走,一边对段蕤无情嘲讽道。   “这不是你的人将整个阁楼都团团围住,我灵机一动另择他途吗?”段蕤理直气壮的说道,然而他刚从井口彻底爬上来,辛励和孟瑶华二人就已不见了身影。   “快走!别理他。”辛励揽着孟瑶华的腰几个腾跃翻出墙外。   孟放在后面追赶道:“陛下,那是我妹妹!我妹妹!我得背她上花轿,然后才是抢亲环节。”   一般来讲,抢亲是要从新娘子家出发到新郎家的这段路程,如今辛励也住在城主府,孟瑶华的轿子得从城主府出发,围绕落月城转一圈最后再回到城主府来,只是她不回阁楼了,要去辛励暂住的院子里,完成接下来的礼仪。   辛励听到孟放的叫喊声,见他追来了,他稍稍提了一下步速,孟放功夫不如他,追不上他的,他略微得意的弯了弯唇角。   双生子揉了揉眼睛,被仆妇们抱着赶来阁楼,却发现他们阿娘早就不见了,两张小嘴张得大大的,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麒奴反应过来,指挥着抱着他的人往阿爹的院子里去,他要守株待兔,总能见到阿爹阿娘的。   却说孟瑶华这边,她看到宽大的八抬大轿就隐隐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了,果然,辛励将她抱上花轿之后,自己也坐了进来。   离谱!莫说在中原,就算在落月城也没有新郎跟新娘,在成婚当日一起坐花轿的啊!   “我怕旁人将你抢走。”辛励十分好脾气的解释道,“得一直护在你身边。”   孟瑶华:“……”   落月城的新娘轿子是没有顶的,说是轿子,其实更像是辇,四周围了一层薄雾似的红纱,这使得外面的人对花轿内部一览无余。   落月城民风豪放,这也没什么。   关键是除了她,谁的花轿里坐个新郎啊!!   她悄无声息的拿起一柄团扇挡着脸,莫名羞耻。   辛励好奇的问道:“落月习俗里也有却扇这一步吗?”他将落月城习俗命人整理成文字,他背的滚瓜乱熟的,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没有这一条的,难道是什么不成文的规定吗?   孟瑶华羞红了脸,本来落月城是没有却扇习俗的,但她被他作的没脸了,不挡着脸多尴尬,呃……虽然挡脸别人也能将她认出来,但挡脸总比不挡强吧!!是的吧!!是的吧!!   沿途的百姓一看新嫁娘的花轿里还坐着一个年轻儿郎,不禁打趣道:“呦呦,这是谁家的郎君这般心急啊。”   辛励扭头就要搭话,被孟瑶华眼疾手快的堵住嘴,不准他自报家门。   “从现在起,你再说一句话我就把你踢下花轿。”孟瑶华娇声威胁道。   天大地大,娘子最大,辛励老老实实的坐在花轿里,不敢放肆,嗯……虽然今天最放肆的就是他了。   虽然被孟瑶华下了禁口令,但辛励还是悄悄凑到她耳边道:“怎么街道两旁俱是老弱妇孺之辈,青壮年去哪儿了?”   他话音刚落,还没等孟瑶华回答,前方传来一阵骚动,看热闹的人自动让出一条通道来。   只闻有人扬声说道:“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   辛励与孟瑶华齐齐抬头看去,见段蕤领着一个方队的年轻儿郎堵住了花轿去路。   喏,抢亲的来了。   孟瑶华浅浅笑了一下道:“你刚刚不是问年轻儿郎们都去哪儿了吗?应该全部在这儿了,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不准伤人性命。”   说着,她一把将他推出了花轿。 第100章 (正文完结)   辛励刚一出轿子, 就被落月城的儿郎们团团围住,若赶在平时大家还不敢如何放肆,今日格外不同, 所以也就没人手下留情了。   甚至性子活泼跳脱的, 一人搂着辛励一条腿, 将他抬着就跑。   辛励:“……”好像感觉哪里不对劲儿,不是说抢新娘子吗?怎么他们这架势是奔着抢新郎来着?!   段蕤在一旁看热闹道:“哈哈, 没想到吧, 今日被抢走的人是你自己。”他悄悄摸到花轿旁, 还没开口就被人抬走了。   段蕤:“……”   那是轿夫吗?那是辛励的亲兵!这群人将孟瑶华护了个严严实实, 谁来都不好使,一律抬走抬走。   好家伙, 难怪辛励那么容易被人劫走,原来是有底牌, 他作弊!   仪仗队热热闹闹的往前走,这时谁也不知花轿里已经没人了。   孟瑶华在蛮蛮的掩护下,早已悄悄下了花轿,意不意外,惊不惊喜?!她悄咪咪的眯起来, 看看他能不能找到她,他若能找到她,她就嫁给他。   落月城里热热闹闹的,孟瑶华躺在城门口的那株红梅树上安然小憩, 倒是难得的清静。   此时,梅树枝叶正繁茂, 随风一吹,绿玉轻摇, 有一对喜鹊在枝头唱歌,闭目倾听,甚至还能听到独山脚下的浪涛声。   真好,孟瑶华惬意极了。   就在她将睡未睡之际,忽觉身侧的枝丫一沉,一股清淡的龙涎香传来,她的鼻尖痒了痒,不禁轻声打了个喷嚏,睁眼一看,有人举着一个狗尾巴草编的小猫小狗在逗她。   “蜜娘,我来给你当猫做狗了。”辛励见她醒了,不禁开口笑道。   她顺势接过那只狗尾巴草编的小狗,指尖轻转,放在鼻下嗅了嗅说道:“你怎么找来的,我连蛮蛮都没告诉。”   “大抵是心有灵犀。”辛励弯了弯唇,他的目光专注的望向她,如三月春风般温暖和煦。   孟瑶华罕见的脸红了,她支起头来,寻到他的唇轻轻啄了一口道:“来的还挺快,你怎么逃出来的?”   “自然是凭实力脱身。”他揽住她的腰身,加深了这个吻。   孟瑶华才不信他说的话,肯定是她哥哥也帮他了,城里不知暗悄悄安插了多少他们的亲兵。   但很快她就不纠结这个问题了,双手紧紧的揪住他的衣襟,生怕动作大些她会掉下去,吻得提心吊胆的,心潮如山下的江潮一般汹涌澎湃。   一吻毕,她由躺在树上,转而伏在他怀里。   “我小时候就很喜欢这棵树,经常爬上来玩耍。”孟瑶华轻声细语说道,“那时候天真的想,如果有朝一日我会成亲的话,也要在这棵树上成亲。”   “恭喜沈姑娘如愿以偿。”辛励回应道。   “从这棵树上能望到远处的群山,江水,经常会想爹爹和兄长所在的长安是怎样的?听说那里危楼高百尺,站在楼顶是不是可以摘到星辰?我小的时候,就是坐在这棵树上这么想象长安城的。”孟瑶华徐徐说道,“等我真正有机会去长安的时候,落月城和我的身体都每况愈下,风雨飘摇,那时候的长安像浮在我眼前的一株救命稻草,而且还是唯一的一株。”   “后来呢?”辛励哑声问道。   “后来比起长安我更爱洛阳。”孟瑶华笑道,说着说着,她反而脸又红了。   洛阳是他们二人真正重逢、相知、相恋的地方。   辛励心中也颇有感触,他忽而问道:“那日在洛水边上,你偷偷摸摸的避开侍女……是在怀念谁?”   孟瑶华汗流浃背了……   不过,她还是娇嗔的横了他一眼道:“我没有偷偷摸摸。”   她这句话说的颇为心虚,末了,她碰了碰鼻间,臊眉臊眼的觑了他一眼,自暴自弃道:“好吧,是有在偷偷摸摸……我就不兴是在可怜自己。”   “我有个故事要讲与你听。”她又瞄了他一眼,鼓足勇气道。   辛励认真的看着她,作洗耳恭听状。   孟瑶华以“我有一个朋友”为开始,诉说了一段生死轮转的往事。   讲完后,她还悄悄的打量了他一眼,见他面色晦暗不明,一时心里敲起了鼓,忐忑起来。   沉默良久后,他开口说道:“你刚刚不是问我如何快速找到这里来的吗?”   孟瑶华抬眸,她捏了捏他的手指道:“莫非陛下也有一个朋友?”   辛励倏然笑了,应道:“我确实有位朋友。”自从在落月城下身中奇毒之后,他昏迷数日,醒来之后脑海里多了许多没有过的记忆。   “讲嘛,讲嘛!”孟瑶华娇缠道。   辛励简明扼要的将故事讲完,二人面面相觑。   几度生死,重逢却不相识,错过但又刻骨铭心,兜兜转转,却始终只为一个人。   二人唏嘘一叹,紧紧相拥在一起。   “辛小狗,亲我。”她仰头说道,话音刚落,便等到了他的回应。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城里的人儿此刻急的团团转,盛大的婚礼,排场都铺开了,人却不见了,离了个大谱。   沈灵奇怪的问孟放道:“难不成蜜娘和陛下都被人抢去了?”   孟放信誓旦旦的保证:“那必不可能,阿娘你且等等,他们马上就回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孟瑶华和辛励二人携手而归,手里还摘了些青梅果子。   孟瑶华招呼道:“夏禾过来,将这些青梅果子煮了酒,就当今晚的合卺酒了。”   夏禾捧着青梅果子应声离开。   来参宴的宾客陆陆续续到齐,沈期兄妹见二人已经回来了,遂放下心来,忙去前厅招呼客人。   热闹一直持续到晚间,双生子被沈灵抱去她那里休息。   孟瑶华与辛励二人在喜房内安静的坐了一会儿,本来落月城的婚俗里是没有喝合卺酒这一项的,孟瑶华生生给添上了,她还挺喜欢这个的。   夏禾将煮好的青梅酒呈了上来,仔细倒了两杯,孟瑶华与辛励一人拾了一杯,之前成亲的时候,辛励基本属于全程不在场。   所以,这次成亲,他基本不离她左右,恨不得与她黏在一起,本来他应该去外面看看客人的,但他身份足够高贵,纵然不去也无妨,外间有孟家父子呢。   他坐在喜床上,手里捧着玉杯,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她不胜酒力啊!   孟瑶华见他面露担忧之色,笑道:“无妨,我可以的。”   二人交臂而饮,因为孟瑶华的本命蛊已经恢复好了,这点儿酒力她还是可以承受的,饮完合卺酒之后,她遣人退下。   喜房内瞬间就剩下她与辛励二人,她不禁好奇的问道:“这是二十年份的女儿红,味道不赖,辛励,宫中的合卺酒是什么样的?”   辛励想了想,回忆不起来了,应当不是回忆不起来了,他是压根就没喝过,遂道:“应是不及这个。”   孟瑶华失望道:“啊?怎么会?不得在里面加些万年人参,千年鹿茸什么的?”   辛励好看的桃花眸子倏然深邃莫测,他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的说道:“不加这个我也能令你满意。”   一室生春。   三更天后,她双手推在他的胸膛上,说什么也不来了。   “怎么前后两次反差这么大?!”孟瑶华累极仍不忘问出声来。   “一次是补给当年跟阿妧在金州的洞房花烛夜,一次是补给跟蜜娘在长安的洞房花烛夜。”辛励缓缓说道。   “为什么你待阿妧和风细雨,待蜜娘就疾风暴雨?”孟瑶华羞恼的拍了他一下问道。   “蜜娘喜欢疾风暴雨。”辛励肯定的说道。   “瞎说!”孟瑶华拒不承认。   “小骗子。”他将她揽入怀中控诉道。   二人窃窃私语到四更天才沉沉睡去。   孟瑶华与辛励再次结为夫妻,御驾亲征三年之久的陛下终于肯拔营回宫了,来的时候他孤家寡人,回去的时候妻有了,儿女也有了,甚至带上岳父岳母,还有蛮蛮。   沈灵去长安不是因为和孟怀鸣和好了,而是双生子随父母回长安,她作为圣蛊的守护人需得一起回去,既然她要去长安了,得实际看看小十六到底是何许人也,再决定要不要同意将蛮蛮嫁给他。   小十六得知兄长嫂嫂回来,自是喜不自胜!为国操劳三年,他人都快累傻了,幸好兄长有了子嗣,皇位终于落不到他头上了,真是幸福。   孟瑶华万万没想到,她已经成了亲,到了长安之后又成了一次亲,辛励美其名曰要与她一同尝尝长安城里的合卺酒。   这次成亲要隆重庄肃的多,不像在落月城那样轻快顽皮,她始知帝后大婚是何等的……嗯,累人。   她是理解他的,此举一来是圆他心中的遗憾,二来是为了震慑朝臣,光明正大说明朕和皇后十分恩爱,该给的体面给足,旁人莫因她生长在南疆就小瞧了她去,更别给朕塞什么莫名其妙的女人。   南疆决战后,黑蛊师大祭司战死,巫影也被落月城凌迟处死后,没有续命的巫蛊之术维持,太皇太后没过多久也离世了,世上再也没人管得了辛励。   不过,这次的嫁妆是沈灵亲自给女儿操持的,整整一百二十抬,十里红妆,分量十分之足,与上一次不可同日而语。   辛励亲自出宫迎亲,孟放终于过了一回当兄长的瘾,将她背到了花轿上。   孟瑶华顶着繁琐的凤冠,一路从齐国公府来到了紫极宫,又是行礼祷天,又是与辛励一同拜祭宗庙,最后她终于见识到了比梦境中还要奢靡的喜宴。   多年相处,他终于知道了她的饮食偏好,并将其做到了极致。   这次他没有给她分宫室,二人一同住进了紫极宫,大尚立国百余年第一次有皇帝这么做。   言官一顶一顶的帽子给孟瑶华扣过来时,辛励从容淡定的回道:“紫极宫风水好,利子嗣。”他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国师说的。”   国师倒吸一口凉气,心里摆手都快摆断了: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面上还是一派仙风道骨道:“确实如此。”   群臣一噎,捏鼻子认了。   转而又念叨起小十六的婚事,简而言之一句话,不太同意小十六娶蛮蛮。   小十六心里冷哼一声:你们不敢欺负皇兄就来欺负我?当我是软柿子吗?当即撂挑子不干了,非得请封南疆,辛励自是不准。   在一个月黑风高夜,小十六带着蛮蛮跑路了,一路跑回了落月城,立志要当落月城赘婿。   辛励无奈,只得册封他为秦王,镇守南疆,安抚各部土司。   长安酒肆里,孟放独酌一杯杏花酒,忽见街道上有个人影,他急忙走出去,叫住:“阿莞姑娘。”   阿莞顿住,回眸一看笑道:“孟将军,好久不见。”   孟放点了点头,腼腆笑道:“好久不见。”他见她背着包袱,不禁问道,“要出门啊?”   阿莞点了点头道:“嗯,想出去游历一番。”   “要去哪儿?”   “天地之大,四海为家。”   “我们还会再见吗?”   “或许会吧。”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