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名称:越见越钟情   本书作者:红九   本书简介:两副面孔白切黑女主vs看穿一切不动声色男主   最强新人vs精英上司   1   钟晴怀有目的地接近乔明轩。   她往他身边凑,在他面前演老实人。   她以为自己演得很好,   却没想到其实从一开始,乔明轩就在不花钱白看她演戏。   2   乔明轩一直知道这个叫钟晴的女孩不简单,   她有两副面孔,她有目的地接近自己。   可他觉得自己能掌控一切局面,于是冷眼旁观看她在那演。   只是渐渐的,他发现自己在失控……   [有一种动心,不在于一见钟情,在于越见越钟情。]   职业:FA(精品投行)财务顾问   剧情会有情理中意料外的发展(伏笔多,有反转,忽略前后伏笔对照会误判为有bug)   都市轻喜茶,请大家开怀畅饮~   内容标签: 都市 业界精英 励志 甜文 时代新风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钟晴,乔明轩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心机男女之间对抗和吸引的故事   立意:陪伴与爱 第1章 为什么来这   “你的成绩很好,上学时在券商投行实习过。你的简历上写着,毕业前该投行也给你发了offer。那么说说吧,为什么放着国内大券商不去,要选择来辛行资本。”   男人声音清冷,翻看过手里的简历后,抬眼对面前来面试的年轻女孩问。   他有一张相当出众的面孔,高挺鼻梁上架着一副银灰色细边眼镜。   那副眼镜让他看起来很斯文绅士又带些清冷禁欲。第一眼看去,气质儒雅,再细瞧时又会品出淡淡疏冷和隐着锋芒的精明。   在那副镜片下,有一双不动声色却犀利可洞察一切似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左眼眼角有颗很小的痣,画龙点睛似的点活了他的五官,让他整个面庞看起来有丝儒雅的妖。   钟晴在胸腔里无声提一口气。   她告诉自己,自然些,再自然些。   这已经是终面,刚刚已经顺利回答了其他面试官的许多问题,眼下只要再过了面前男人这关,她就可以成功留在辛行资本。   是时候考验真正的演技。   她得回答出一个优秀而真诚的答案,她不能被面前这双犀利的眼睛打探出她的真实目的。   钟晴微笑起来,唇角弧线扬在一个特定角度,一个别人告诉她她这样笑时看起来有种纯真憨厚的角度。   视线谦恭又真挚地划过面前一排面试官,最后定格在中间男人的面庞上。   这个叫乔明轩的男人,她来面试之前已经仔细研究过,是辛行资本这家FA机构的业务扛把子,也是辛行资本最年轻的MD。   她看他时,他也正审视着她。   她小心而不动声色地武装自己,迎着他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用一种22岁大学毕业生特有的、干净又清脆的声音,真诚地阐述:“因为,我不想选择已经是最好的公司,那样的公司上升空间已经很有限了。我想加入最有潜力的公司,见证它未来巨大的成长,而在这份成长里,也许会有我很大的功劳。”   她说完憨厚一笑,更显真诚。   她看到面前人极细微地挑了挑一边眉梢。   那代表着什么?对她回答的满意还是质疑?   他投射过来的目光仿佛更加带有审视。钟晴让自己的笑容展现得愈发无害而诚恳,仿佛门外每一位刚毕业的青涩大学生一样,干净单纯而又带着点跃跃欲试的憧憬。   “如果让你用一个词形容你自己,你觉得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男人看着钟晴,又抛出一个问题。   顿了顿,他又补充说:“聪明、上进、好学、抗压力强、有团队精神、能吃苦肯吃亏等等,这些都已经被人说烂俗了,期待你能给出一个不一样的回答。”   ……?   钟晴没见过这样给问题的。   把好些能用的词给排除掉,面试官留给她可答的好性格不多了。   那就选一个——   “趁着还没来得及经过社会的毒打,我觉得我目前还是个比较实诚的人。”钟晴笑容憨厚地回答。   她看到乔明轩几不可察地抬了下嘴角。却不太像微笑。   她觉得在职场上混迹已久的人,表情真是复杂,简单的肌肉动作却总叫人感到意味不明。   乔明轩问完这个问题,放下钟晴的简历,左右问问一起面试的同事:“我没有要问的了,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大家都摇摇头,对钟晴的表现都呈现出一种初步满意的态度。   乔明轩垂眼去拿下一份简历,HR见状对钟晴说:“可以了同学,终面的结果我们会打电话告诉你,回去等我们的通知吧。”   钟晴起身,对所有面试官又鞠了一个躬,用好看又真诚的笑容和大家说谢谢和再见。   她的笑容声音仿佛有感染力,等她人出去,看文加暗号裙易五儿二漆雾贰扒宜HR和其他几个面试官忍不住互相讨论着说:“这女孩不错,阳光爱笑,外形也好,性格也确实像她自己说的那样,一看就挺实诚。”   “是吧,乔总?”有人也去征得乔明轩的同感。   乔明轩轻掀眉梢,没有做声。他眼前回闪过那女孩长发披肩眸清齿白的样子。   实诚。   她对自己用了一个北方方言进行修饰,听起来很接地气,也因为没那么文绉绉而显得与众不同。   实诚的书面解释,是质朴、真诚、不虚假。   如果面试开始前,他没看到会议室外面的一幕情景,没错他也许也会这样认为——她是个挺实诚的女孩。   -   钟情一大早就乘公交赶来辛行资本参加面试。   面试安排在一间会议室,会议室外是面试等候区,有几排长椅,上面坐了好些人。   听说辛行资本这次只招三个人。钟晴环视周围等待面试的人在心里想,在座的各位,都是竞争对手。   但其实竞争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由竞争会滋生出一些歪门心思。   钟晴本来想对这点歪门心思视而不见,可惜它离她实在太近。   和她同坐一排座椅的是一男一女,听他们聊天,他们是同学,毕业校招都投了辛行资本的简历。她听了一耳朵他们的谈话,言谈间,男同学特别社会人,女同学相当书呆子。   女同学应该是起早赶路,没有来得及戴隐形眼镜,只戴着沉闷的黑色框架眼镜就来了。   于是坐下后,她把隐形眼镜盒扭开盖子放在座椅扶手上,又把黑色框架眼镜摘下来也放在扶手上,准备从黑框换戴为隐形。   她用湿巾擦手时,钟晴坐在他们旁边,以一副全神贯注看着手中资料的姿态,把那位男同学的小动作旁观得一清二楚。   那男同学“不小心”打翻女同学的隐形眼镜盒以及她的黑框眼镜,帮忙去捡时又“不小心”一脚踩在黑框眼镜上,玻璃镜片即刻遭殃。然后他弯腰“认真”找了半天,没能找到隐形镜片。   做完这一切他开始PUA女同学,对她反咬一口倒打一耙:“你说你怎么能把隐形眼镜和镜片眼镜都放在扶手上呢?这能放稳?你不这么放压根就不会掉!你看,药水还差点溅我身上。”   女同学中了他洗脑的招,自责起来,说起话都变得结巴:“对、对不起,我没想到放在这会掉……可是现在该怎、怎么办啊武鸣,我没有眼镜戴了!我这高度近视,不戴眼镜根本什么也看不清,等下面试我还能表现好吗?”   男同学“安慰”她:“也别把这次面试看得那么重,你学习好,这家公司不行还可以去面别家。”   他一边“安慰”女同学别紧张,一边却不停给女同学制造着更紧张的精神压力。女同学被他“安慰”得简直快要主动放弃面试。   钟晴坐在一旁不动声色地冷眼旁观。她为男同学的坏心思和破伎俩觉得寒碜。   她是挨着男同学坐的,他俩之间的扶手上摆着两个纸杯,里面是从辛行资本咖啡机里接出来的黑咖啡。刚刚她一坐下就没忍住打了个哈欠,于是那位女同学去接咖啡时,顺便也给她也带了一杯。   钟晴看着咖啡,在心里叹气。她本来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但她是个受不得别人一点恩惠的人。   所以接下来,就当是为了还这杯咖啡吧。   钟晴不动声色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放下时轻轻把男同学那杯推了推,推到一个微妙的位置上。   然后她握着笔弯下腰又起身,再举着手里的笔拍拍男同学肩膀,憨笑着问:“同学,这笔是你掉的吗?”   男同学应声转身回头,手肘尖儿正好撞在他自己那杯咖啡上。   纸杯像个底盘不稳的孩子,顷刻摔倒,满肚子的黑咖啡洒在座椅扶手上,他浅色的衬衫和西裤也被溅到。   男同学立刻慌叫一声,而钟晴叫得比他更慌:“同学你没事吧?”边叫边用纸巾去擦座椅扶手,擦完座椅扶手又直接去擦男同学身上的咖啡渍,流程跳转得自然而然。   男同学表情狰狞,一把格开钟晴的手:“你别擦了!有你这么先擦扶手再擦我的吗,被你越擦越脏!”   钟晴一脸无辜,有样学样地倒打一耙:“同学你不把你自己那杯咖啡放扶手边就好了,你不放,你转身时,你自己就不会去撞倒它……”   男同学瞪着钟晴,本来想狠狠责怪她,可是看到她无害的一张脸上,满是老实与关心。   再想下她说的话,倒下的纸杯确实是自己的那杯,杯里的咖啡也确实是自己撞洒的,于是埋怨和牢骚一下憋在喉咙口,找不到合理发泄的借口。   最后只能很坏语气地说一句:“你捡的不是我的笔!你说你瞎叫我干什么?搞得我溅上一身咖啡!”   他说完就起身向外跑,要去卫生间处理身上的咖啡渍。但跑了没两步又折返回来,一伸手捞起他的背包后,再度跑了出去。   他跑出去的时候好像在等候区门口还撞到一个人。   钟晴觉得有些奇怪,这么着急还不忘回来捞背包,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好东西。   面试快开始了,钟晴排在第一个。她抓紧时间凑到女同学旁边,绽放一个憨厚笑容安慰她:“你别紧张,看不清也没关系的,面试官面的是我们的能力,又不是我们的视力。”   她换上的这款笑容,是据说会让人看了觉得很心安。   女同学果然情绪有所稳定,也笑着对她道谢:“好神奇,我现在好像真的不那么紧张了。同学谢谢你!我叫凌娜,你呢?”   这时有个西装笔挺的人径直穿过等候区,走进面试会议室——似乎就是男同学跑去出时撞到的那个人。   几秒种后,人力专员站在会议室门口叫名:“现在开始面试。钟晴在吗?”   “在。”   钟晴抬头回答完叫名,又转头对凌娜笑盈盈地说:“你好,我叫钟晴。”   -   面试完毕,钟晴走出会议室时,适当收起笑容的灿烂度,把原本高高挑起的嘴角变成浅浅微弯。   一副很亲和好说话的微笑表情。   最后一排有人向她挥手,是等候面试时认识的女孩凌娜。她微笑着向凌娜走过去。   “怎么样,难不难?出的面试题会不会很不好答?”凌娜小声又紧张地问。   钟晴微笑摇摇头,宽慰她:“不难的,别紧张,你和你同学聊天时不是说你恨不得都已经把世界五百强的面试题全都演练过了吗;放心,凭你现在的水平别说做业务,就是直接去做HR手下都没问题的。”   凌娜紧张兮兮又稍有放心地腼腆一笑。   钟晴看看她旁边的空位,随意般问了句:“那位和你一起来面试的男同学还没回来吗?”   “你是说武鸣吗?”凌娜一边回身看了眼门口一边回答钟晴,“他去处理身上的咖啡渍了。对了他怎么还没回来……”   “你别管他了,”钟晴希望凌娜能听出自己的别有深意,“先准备你自己的面试。”   “嗯!”凌娜点头应声,然后开始核对自己手里的简历和资料。   蓦地她再度变得慌张起来:“我的各种获奖证书呢?我刚刚就放在扶手旁边了,怎么不见了?”   她开始翻找,可找来找去也没找到。   这时钟晴脑子里闪过之前的画面——那男生折返回来捞他的背包。   她不由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凌娜在找的证书们,或许是被男同学藏进了他的背包里?   不过眼下不是探讨真相的时候,她稳住凌娜,让她先别慌:“原件找不到的话,你有没有带复印件?”   凌娜还是很慌,摇头说:“接到人力电话的时候我问过,人力说除了毕业证学位证,其它证不用带复印件,只带原件就可以,所以那些获奖证书我就没有准备复印件!现在该怎么办啊,如果面试官问我获得的那些奖项都是真的吗我该怎么证明啊?如果我说不好意思证书不知道什么时候找不见了,会影响他们对我的印象吗?”   ……会。   因为会觉得离谱。   钟晴飞快想了下:“没有复印件的话,那,有没有拍过照片?你好好想一下。”   凌娜立刻眼睛一亮:“有的!每次证书下来我都会拍照发给我爸妈看,让他们高兴一下!”   钟晴立刻支招:“那现在,快去让前台帮忙,把证书的照片先都打印出来。”   凌娜如同得救,立刻抓起手机跑出去寻求前台的帮助。   -   从辛行资本出来,钟晴赶紧走去大厦卫生间换下身上的正装套裙。过程中她小心翼翼,动作间几乎带着一种虔诚般的感恩。   换回背包里的白体恤和牛仔裤,对着镜子把过肩长发拢了拢,扎成一个利落马尾。   她的发量很多,披肩发对她来说就像在肩膀上披块被子似的。平时她都习惯把头发扎起来,这样干活也方便。   但大家都说她放下头发显得特别端庄,她为了面试,才把头发放成披肩。   然而披肩发终究更适合被优渥生活厚待、无需太多劳作的姑娘,不适合一天至少得三份工起跳的她。所以她现在识相地把自己变回原形。   小心地收好换下的套装,看看手机软件,她要赶的公交车将在五分钟后到站。   她赶紧背好背包大步跑出卫生间。跑得太急,竟和对面进来的人撞在一起。   钟晴赶紧立定、边行抱歉礼边道歉,脖子一弯一回间,入眼的是着笔挺西装裤的两条长腿。   是在大厦里上班的精英。   她侧过身以方便精英先行通过,半低着头,垂眸看着手机上的时间。   她看起来很焦急,却依然不失礼貌地等待着,让别人先通过。   等精英刚越过她,她立刻拔腿就继续冲,完美践行分秒必争。   乔明轩站定脚步,回头向着那个甩着马尾辫的背影看了看。   是那个叫钟晴的“实诚”女孩没错。   她半低着头时,视线从她头顶滑过去,正好可以看到她的鼻尖和嘴唇。   很秀美的轮廓,独属于青春少女富有生命力的一种清润秀美。   她只顾道歉,倒是一点不好奇她撞到的人是谁。   这么短的时间就换了一身朴素衣服,又那么急慌慌地往外跑,不知道在搞什么。   这女孩的言行举止,仿佛处处都透着点与众不同似的。   他收回视线,抬步进入男卫生间。   -   钟晴一口气跑到车站,刚刚好和所期待的公交车完成一场美丽相遇。   已经错过了上下班的高峰时间,车上人不多,她找到座位坐下来。   她敢确定,她刚刚撞到的人就是乔明轩。   错身给他让路时,她故意不抬头,看路看表就是不看他。也故意把头半低到一个恰到好处的角度。   被她拒绝过的追求者之一曾对她说过,她那样子低头时,说不清哪里,不知道究竟是鼻子还是嘴唇,还是五官朦胧中带来的氛围感,反正好看得一塌糊涂,会想叫人忍不住多看她几眼、对她有更多的探索欲。   她本来最没心思去搞这些能让人增加好感的技术性表情或者动作。但她这次确实是要引起乔明轩的注意——她不仅要进到辛行资本工作,还得留在他身边近处才行。   所以只要有一点点机会,她都得及时抓住,努力引起他的注意。   而想引起一个人的注意和好奇心,就是要在他看到自己时偏不看到他,不仅不看到他,还要好像有比他更重要多少倍的事急着叫人去做。   她刚刚,好像抓住了机会,做得还不错。   -   随着公交车停停走走的频率晃荡了半小时,钟晴抵达学校。   她已经毕业从学校办完离校搬走了,这趟回来是要把背包里的衣服还给学妹——她参加面试穿的一身价值不菲的正装套裙,是学妹借给她的。   还了衣服并对学妹郑重道谢过,她又一头扎进开往城郊的公交车里。   她要去的地方是城市与乡村的交接处,那里租金便宜,空气环境也好,是城里工作的白领们周末时分最愿意赶来解压的“农家院”。   钟晴用做兼职赚的钱在这里租了一间房和一个小院,她和易澄澄就落脚在这城郊小院里。   想到易澄澄,想到她以前爱笑的腼腆样子,想到她现在一语不发的状态。   想到曾经和美的易家对自己凄惨贫苦人生的拯救,想到如今物是人非、易家竟只剩下易澄澄孑然一人……   钟晴的心空落落地往下沉。   -   小时候她的生活究竟有多凄惨贫苦呢?   钟晴想,如果由她去上那档变形记节目,一定会博得全国人民好一波同情和怜爱的眼泪。   就惨到这个程度。 第2章 收到了通知   钟晴清楚记得她的出生地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那是一个很穷很偏僻的村庄,那里长年干旱,庄稼长不好,打下来的粮食根本养不活一家人。   于是在她很小的时候,她就做了留守儿童——父母把她放在外婆那里,两个人一起外出打工。   别人打工寄回来的是钱,但很不幸,她父母托同乡人寄回来的却是骨灰,他们在矿上干活的时候出了意外,很多人都丢了命。   矿是黑矿,老板是黑心老板,怕担责,连夜就跑了。她的父母就这样走了,两条命没了,家人却连一分钱赔偿都没拿到。   外婆抱着她父母的骨灰,替她哭。外婆教她的第一句人生道理就是:穷人的命贱,你要想方设法地活出人样来,长大以后不要做贱命穷人。   而她知道,读书是她唯一摆脱做贱命穷人的机会。   从此她努力地读书,努力到任谁看了她的学习劲头,都会忍不住转头回家就把自己孩子打一顿的程度。   她是全村乃至全乡学习最好的孩子,但她的读书路却并不顺畅。   外婆年纪大了,带着她住进舅舅家,让本就困难的舅舅一家又穷得更加雪上加霜。   舅舅、舅妈顾念自己亲生的两个孩子,不想继续供她读书,强令她辍学。   那是她小小年纪里,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绝望”,什么叫“天塌了”。   不能念书,等于她从小学肄业开始,就注定要做一个贱命穷人。她不甘心自己一眼就望到头的命运,她问来村子里短暂支教的老师,怎么样才有办法能够继续读书?   老师告诉她,或许可以写信申请,找一个好心人资助她。   那是她第一次为改变自己的命运主动争取。她用孩童不成熟的笔迹,写了一封信,寄到了大城市的希望工程。   她用一个孩子最质朴的语言,介绍了她的成长环境,和她对读书的强烈渴望。   信寄出去后一直没有回音。舅舅、舅妈不再让她上学,让她帮着家里干活。   她不甘心,继续写信。   一封封信寄出去,寄到所有人都说她是个傻孩子,舅舅也说没钱再给她浪费邮票。   只有外婆,偷偷地塞钱给她,偷偷地支持她,偷偷地告诉给她人生中的第二个道理:老天爷不会对一个诚心上进的人苛待,你再加把劲儿。再加把劲儿兴许就成了。   后来老天爷真的被外婆说着了,她居然收到一封回信,一封来自远方大城市一个叫易强的人的回信。随信而来的,还有他对她长达十年的求学资助。   -   后来钟晴慢慢了解到,资助她读书的大好人易强叔叔是远方大城市一家公司的老板。再大一点她进一步知道,易强的公司叫“一程制品”。   从易强资助她开始,她争气地没有拿过除第一名以外的成绩。后来易强出差谈生意,特意转来她的村子看看她。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易强,面对这个改变了她命运的大恩人,她紧张得差点不会说话。   她看着易强,感恩地红了眼眶。而易强看到她生活的环境,也心疼地红了眼眶。   从此以后,但凡寒假暑假,易强都会把她接到他城市的家里去,给她补充营养,帮她改善伙食。   易强的妻子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程素怡,是个极其温柔的人。钟晴在她身上体会到了久违的母爱。   易强还有个女儿,比钟晴小两岁,是个天使一般的美好小女孩,软乎乎的,一点城里孩子的娇气都没有,腼腆又可爱。   钟晴第一次到易强家里,就和易澄澄好成了小姐妹。   就这样,平时钟晴回去家乡上学,放假被易强接到家里和易澄澄作伴。一直到外婆去世,舅舅再也不想继续养她,她干脆被易强彻底接了过去。   只是她的户口带不走,于是在城里读完高中,回去原籍参加了高考。   她考得非常好,被易强家所在的超一线城市里的顶尖大学录取。   易强和程素怡对她教养得上心,她越来越像个城里孩子,从她的衣着谈吐肤色举止里,再难看出她曾经是在一个很穷很偏僻的村子里出生长大。   她读大三那年,易澄澄高考超常发挥,也考进了当地数一数二的好学校,并且如愿学了她心仪的专业,服装设计。   一切都在向着完美方向发展着。按照美好憧憬,她大学毕业后会继续深造考研,研究生毕业后找一份好工作,和易强、程素怡还有易澄澄,一家四口从此过上温馨又光明的好日子。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物极必反、盛极必衰,好日子总是不肯太过长久地待见着谁。   易家很快出现了变故。   起初是易强的公司出了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一程制品的资金链出现了问题。易强憋着不说,等到不得不说时,已经债台高筑。   在债务达到无力偿还的时候,为了不拖累妻女,他选择了一个最惨烈的方式一了百了——他从一程制品办公楼顶一跳而下,把债务和自己一起摔得粉身碎骨。   钟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无法接受,那么好的易强,那么温暖的父亲一样的人,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他们。   程素怡比她受到的打击更大更深重,她变得整日精神恍惚。终于在易强走后不久的某一天,她恍惚地过马路时,也被带走了。   接二连三的变故,让钟晴悲痛到快要麻木——可她也只能短暂地悲痛一下,然后让伤口麻木起来。   因为有人更悲痛,更需要她的照顾。   短短几个月,原本公主一样幸福的易澄澄,一下变得家破人亡。   易澄澄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她本来就敏感胆小,经过父母去世的变故已经足令她崩溃,这期间她又受到男人欺骗,她一下变得更加脆弱畏缩、更加怕人,只肯过与世隔绝般地生活。   她陷入一种病态的精神自闭中,再也不肯讲话。她的状态没办法支撑她继续读书,钟晴只好替她办了休学。   还在读大三的钟晴一夜之间让自己长大成成熟的大人。   她告诉自己,前面十年是她领受易家的恩惠,那么后面日子,是她报恩的时候了。   她得替已经亡故的易强和程素怡,照顾好易澄澄,从此要先有易澄澄一口饭,再有她钟晴喝的粥。她要在她能力范围内,绝不让易澄澄受到一丝一毫的委屈。   易家的房子早就被债主收走,她一边上学,一边兼好几份工,在城郊找了套租金便宜的小院子,带着易澄澄住进去。   城市里的喧嚣令易澄澄焦虑和惧怕,在这里正好可以让她安静休养。   最艰难的一年总算熬过去了。眼下她毕了业,等入了职有了稳定收入,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的。   而工作上,为什么放弃券商投行的offer而选择想去辛行资本?   这个问题的真正答案,在未来有一天,钟晴会明明白白地展在那个叫乔明轩的男人面前。   -   公交车晃晃悠悠地开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站了。钟情下车后还需要走好长一段路。   她一路从城市边缘走进郊区,好像从一个繁华的科技次元走向一个质朴的烟火人间。   已经过了午饭的点儿,她感觉肚子有些饿,脚下加快步伐往家赶。   进了院子,看到邻居大婶正坐在院门旁边的小板凳上,一边织毛衣一边等她回来。这是她雇来白天替她照顾易澄澄的人。   钟晴笑着叫了声人:“六婶。”   然后问:“澄澄呢?”   六婶抬起头回答她:“刚吃完午饭,回屋睡午觉去了。”   “她今天状态怎么样?”   “挺好的,上午和平常一样,默不作声地在那自己画画,画了点花花草草大树小鸟的,又画了点花花绿绿的小衣服,挺好看。中午我给她下的面条,吃了一满碗呢!”   钟晴放心下来,对六婶道谢,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她说:“六婶,这个月我可能要晚两天给你结钱,最近我忙着面试,没去做兼职,不过我应该马上就能有份不错的工作,等我入职了我给您多结点!”   六婶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别涨钱,你现在给的就够多了!再说要不是你帮我家俩娃义务补课,我家老大也考不上市里的重点高中,现在就连老二在初中的成绩也是蹭蹭地提高,跟坐火箭似的,我都怕他进步太快会骄傲!”   钟晴被说得笑起来,真心实意地笑。她太喜欢这位爽朗的邻家大婶,自从易家出了变故,她实心实意的笑容好像变得越来越少。她需要扛起的东西太多了,在为生活筹谋的路上,她的笑容里渐渐带上了各种目的。   钟晴让六婶回家去歇歇吧,她下午在家,由她来照顾易澄澄就好。晚上等老二放学,她再过去帮忙补课。   六婶走后,钟晴给自己也下了一碗面,吃完收拾好,正好易澄澄醒了。   她坐到易澄澄身边和她聊天。   说是聊天,通常都是她自言自语,易澄澄偶尔给她一个点头或摇头的肢体语言。   “六婶说你上午又画画了,画了什么,让我看看?”她轻声问易澄澄,像在哄一个脆弱的孩子。   易澄澄今天兴致不错,不仅点了头,还把她上午画的画拿来给钟晴看。   钟晴一边看一边夸,夸得真情实意。尤其看到易澄澄画的那些衣服样式,她在心里由衷叹气。   顶好的设计师苗子,时尚界未来的宝藏人物。可惜处于无限期休学状态中。   “澄澄真棒。”她鼓励着易澄澄。   易澄澄把头靠在她肩膀上,好像很开心听到她的鼓励夸奖。   钟晴心里一暖。   家庭巨变以来,这是难得的一刻岁月静好。   她摸摸易澄澄的头顶,觉得为了守住这一刻的静好,让她干什么她都愿意。   她脑子里忽然闪过乔明轩的身影。她眯眯眼想,辛行资本,她说什么都得去。   哪怕面试不成没被录取,她也得再想其他办法。   -   好在过了几天,钟晴总算等到好消息。   这几天里,她一边等通知,一边陪着易澄澄,兼顾给六婶家孩子补课。   直到星期五这天,钟晴如愿等到辛行人力打来的电话。   人力专员在电话里对她道“恭喜”,并欢迎她下周一到辛行资本就职。   放下电话,钟晴松口气。尽管觉得自己大概率会被录取,可是随着一天天的等待,紧张情绪也难免滋生在她心口。现在她终于可以把那抹紧张按捺下去了。   接下来周末的两天假期,她安排好一切事情。   工作有了着落,未来生计有了确切保障。她算了算,觉得手头的钱可以使劲挤一挤,就先支付给六婶一部分托管费,“剩下的等我发了工资,我会翻个倍给您!”   六婶拒绝着不要这么多,钟晴告诉她:“您别跟我客气了,接下来我每天都要上班,可能还得经常加班,估计不太顾得上家里,澄澄的起居就得劳您多多帮我照顾着了,您还嫌多呢,我都怕这都算给少了!”   六婶这才答应把钱收下。   安顿好易澄澄的起居,钟晴坐公交车去了趟批发市场。她买了两套衣服,看起来很唬人很贵但其实很便宜的正装,打算上班时换着穿。   讲价的时候她差点把摊主讲哭。钟晴一边扫码付钱时一边对摊主说了句“下次我还来您这光顾”,摊主递给她衣服的手明显一抖,几乎强颜欢笑:“那倒也不用还来我这,妹子你看,我旁边两家衣服也都挺好呢!”   钟晴笑着收下衣服:“姐,今天谢谢了,再来的时候我肯定让您把钱挣回去。”   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谁又愿意做斤斤计较的人。   回到家里,她穿上两套衣服试给易澄澄看,问她:“怎么样,看起来像不像写字楼里那些白领?”   易澄澄没说话,扯着她的衣袖把衣服从她身上往下扒。   钟晴开始没会意她要做什么,不过难得易澄澄有反应,她由着她扒。后来当易澄澄把两套衣服抱到缝纫机前她才明白,易澄澄是不满意衣服的线条,要给她改进。   当她把经过易澄澄再加工的套装重新穿上,只觉每一处线条都和自己身体曲线恰到好处地嵌合。除去布料与大牌子不同,这样的精致手工未必比牌子的差。   钟晴看着易澄澄,有种看着自己家孩子有了成就本事的欣慰。她虽然休学了,也拒绝与人接触交流,但她的天赋能力都还在。   钟晴揽着易澄澄给她输送了好一顿猛夸,夸得易澄澄似乎比平常都要开心些。   安顿好家里,也拾掇好自己,星期一一大早,钟晴搭上通往城市中心的第一班公交车,开启她职场人生的第一天。   -   到了辛行资本,钟晴发现一起被录取的的确只有三人。   三个人里,有面试那天遇到的凌娜。凌娜见到她很开心,好像连刚入职的紧张都化解掉大半。   还有一个男生,高高瘦瘦,叫吕鹏山,眉眼间带着骄傲,态度有些冷淡。   钟晴看着他想,还好被录用的不是那天和凌娜一起面试、小动作不断的那人,否则未来的工作会有很多磕绊腿脚的小陷阱。   他们到得早,趁着人力专员还没来,三个人多聊了几句。   钟晴问凌娜,之前丢的证书原件后来找到了吗。   凌娜说:“找到了,原来是不知道被谁当成垃圾收走扔在卫生间门口那个垃圾桶里了,后来保洁阿姨换垃圾袋时看到,拿去交给了大厦物业,大厦物业又根据证书上面的学校名称和我的名字找到了我。”   钟晴听得都张大了眼。看来自己之前的猜测八.九不离十,凌娜的证书应该就是那个叫武鸣的男同学收走并且拿去丢掉了。   但这也只是猜测,她没有证据,所以还是不要拿出来对凌娜说了。可凌娜怎么看都太过单纯,不提醒她一下,就怕她后面再吃到那人的亏。   钟晴斟酌着问凌娜:“对了,那天和你一起来面试的你那个同学,他怎么样了?”   凌娜皱眉:“他这个人真的很奇怪,最初知道我面试这家公司的时候他很热情,帮我圈面试题什么的,虽然他圈的题都偏了面试时一道都没用上,但我还是挺感谢他的。”顿了下,她话锋一转,有些费解和苦恼地说道,“可是自从面试之后,他就再也没搭理我了,然后从我室友那问到我被辛行录取之后,他看我简直就像在看仇人一样,好像我抢了他的东西似的,很莫名其妙。”   听到这,一旁的吕鹏山开了口:“这么小心眼的人,不能深交。”   钟晴看了吕鹏山一眼。她在心里对他说:谢谢咯,说了我想说的话,就不用我现在就显现出圆滑世故来。   然后她很用力地点头附和:“对、对,吕鹏山说得特别对!”   凌娜对他们笑起来:“你们放心吧,我也不喜欢和这样心眼多的人打交道,太心累。”然后她拉住钟晴的手,很由衷地说,“钟晴,我还得谢谢你呢,面试的时候你给我打气、帮我出主意,让我现在能被顺利录取。”   钟晴连忙摆摆手:“我那都是举手之劳,你千万别客气。”   她在心里想,凌娜那杯黑咖啡的好意和热心,她应该是已经还回去了。   -   聊了一阵,人力专员过来了。   他们三个人被人力专员带着,办理了入职、分配了工位、领了办公用品。   人力专员告诉他们,他们的试用期是半年,半年后有可能都留下,也有可能都被淘汰,这取决于他们在试用期的表现。而未来就算转正了也不意味着可以高枕无忧,职场上不进则退,体现不出价值就会被优化掉。   钟晴听到这里才意识到铁饭碗的香。   以前她还不太理解怎么那么多同学都愿意考公,哪怕背题背到头秃。现在她懂了,铁饭碗不好抢,可一旦抢到就能一辈子吃饱饭。不像在私企,想从老板手里赚点钱,真是时刻都要准备着拼个你死我活。   人力专员向钟晴他们三个人介绍了公司情况和业务结构。   辛行资本,取名辛行,含义是辛苦前行、必有收获。公司现在一共有三个大的项目部,除了三部乔明轩是MD,一部二部负责人都是VP级别。也就是说乔明轩比其他两位部门负责人高了一级。   三个项目部负责人将从三名新人中各抽签一人,再从自己部门里安排一位老员工负责带教抽中的入职新人。   介绍好一切,人力专员一声令下:“好了,现在你们各自去找自己的带教前辈吧,你们需要做什么、怎么做,前辈会告诉你们的。”   钟晴恰好被乔明轩抽中。她没想到自己倒霉惯了,竟然也能有些小运气。这很好,似乎离她想做的事又近一步。   但她没有见到乔明轩本人,接收她的是乔明轩部门的项目秘书,叫施雅妮。   人力专员告诉她:“别看雅妮现在是部门秘书,但之前也是在外面跑项目的,因为想坐办公室才转了岗,所以教你是绰绰有余的。”   钟晴去找施雅妮时,施雅妮正皱着眉瞪着电脑。   她轻轻唤声人,施雅妮抬头看向她。   钟晴顿时觉得眼前环境都变得一亮,施雅妮抬起的是一张明艳生辉烈焰红唇的大美人脸。她看上去比自己大个几岁,二十几、不到三十的样子,正是女人味疯狂绽放的好年华。   “哦,你是新来的员工钟晴对吧?人力那边还有乔总都已经提前交代我了,这几天我会带你了解一下公司的业务情况,让你尽快对工作内容有个了解。”美人说话干脆利落。   钟晴立刻回以灿烂笑容鞠躬行礼:“谢谢前辈,有劳您了!”一副本分老实的学生气样子。   施雅妮一拧眉毛告诉她:“别叫前辈,听着别扭,叫我雅妮姐就行。”   钟晴立刻上道,换了称呼叫人:“雅妮姐。”   她回想着刚刚施雅妮的工作状态,料想她正有一件比较难处理的事情,于是说:“雅妮姐,你要是手头有活就先忙你的,等你忙完再告诉我该干点什么就好。”   施雅妮看她一眼:“我怎么感觉你还挺机灵的?”她边说边拉了把椅子到身边,一扯钟情手腕,把她直接扯进椅子里坐下。   ……钟晴没想到这么美的姐姐,手劲还挺大。   “我这现在是有个挺烦人的事儿。”施雅妮指着电脑屏幕的对话框对钟晴说,“这个人,特烦,上个月已经从咱们这离职了,还找我想把他手里的发.票寄过来,想让我帮他贴、再帮他找乔总和财务签字报销。你说如果是你遇上这样的事儿,你怎么办?”   钟晴飞快想着,无论是不是刻意安排,眼下这问题对她来说,都是一道考验关卡,她得拿捏好分寸去回答。   她一脸的老实本分,皱着眉表示出明显的不赞同:“他这样做不太好吧……有发.票也应该是离职前报掉,现在人都走了,又找出一堆票来,还要你帮忙去签字过账……这毕竟是涉及到钱的事,万一他的票有什么问题,等以后审计出来,落责任的还得是雅妮姐你这个经办人吧?还是让他自己过来弄比较好。”   施雅妮一拍巴掌:“是吧!连你这个刚来的新人都明白这事的关键,你说他是不是当我傻呢?”   她指着聊天记录让钟晴看:“你看看他怎么说的,烦不烦人!”   钟晴一眼看过去,是备注名为魏明(已离职)的人和施雅妮的对话过程——   魏明:「雅妮美女,最近一定更美了吧,哈哈哈[脸红红]」   钟晴看得直瞪眼。原来说职场上很容易遇到油腻男这话是真的。   魏明:「美妮,帮我个忙呗,我有些发.票忘记报销了,我把票给你快递过去,你帮我贴了再帮我找乔总和财务签个字报一下啊?」   施雅妮:「还是你自己过来弄比较好。」   魏明:「我这不刚到新公司挺忙的么[玫瑰]」   钟晴想,忙是借口,这人其实是想借着施雅妮的手报掉他自己报不掉的票吧。   施雅妮:「我也忙,不过财务的姐姐最近说她有空,要不你邮过来,我让她帮你贴?」   看到这钟晴有点喜欢这个美女姐姐。她就喜欢凡事不委屈自己的人。   魏明:「不是吧大美妮,财务抠票抠得那么细,让他们弄那肯定是报不下来的啊。唉我看明白了,你是压根就不想帮我这个忙。你说我们也算一起工作过的战友了,这点小忙你都不肯帮,真叫我伤心!」   钟晴强忍着想冷笑开嘲讽的冲动——这不符合她老实人的人设。   她扭头看向施雅妮,有点怕怕似的咂着舌问:“以后我的工作中,会遇到很多这样的人吗?”   施雅妮安慰她:“乖,别担心。”话锋一转,“但的确会遇到很多奇葩,”话锋又一转,“不过像这么奇葩的还是少见的。”   “……”好多道弯儿啊。   “我现在就想回怼这人一句,要痛快和引起舒适的那种。怼完就拉黑,憋死他!”施雅妮一抬手拄着下巴颏,眨着长睫毛打量着钟晴,“你帮我参谋参谋,怎么怼他好?”   “……他这明显就是对你进行道德绑架。”钟晴看着施雅妮,很老实憨厚的样子说,“所以只要我们没道德,就不会被绑架了。”   施雅妮愣了愣,忽然红唇扯开,哈哈大笑:“来来,键盘给你,你帮我回他!”   她把键盘塞到钟晴手下。   钟晴立刻有了骑虎难下的感觉。键盘已经塞到手里,拒绝是拒绝不了了,可是怎么措辞回复过去呢?不能说脏话,说脏话取的胜实际上都是落了下乘,如果这是一道考验,下乘的胜利都是能力有限的表现。   这时候魏明又发过来一条信息:   魏明:「这个小忙你真的不肯帮吗?以后大家还要见面的,你说你何必要这样子办事情呢?」   看着魏明发过来的话,想了想,钟晴敲下键盘。   施雅妮:「别这么说,你误会了。」   魏明:「是吧,你也觉得这个小忙应该帮对不对[呲牙笑]」   钟晴指尖弹跳,用施雅妮的账号飞快回复——   施雅妮:「我是说,你误会了,我们以后可以不见面的。」   她发完消息把键盘推回给施雅妮,一脸的老实巴交。   施雅妮看着屏幕哈哈大笑,说了声“绝”,敲着键盘紧接着回了一句:「所以发.票就婉拒了哈。」   然后手按鼠标,麻利地把这人拉黑。   她转头看着钟晴,笑意盈盈:“我爽了!你这个新人,我喜欢!” 第3章 他是什么人   共同打发掉一个无聊人,让两个女人之间产生了那么一点齐心协力的情谊。施雅妮拉着钟晴的手说:“走,我带你在公司逛一圈,了解一下公司的整体情况。”   施雅妮带着钟晴在公司里边走边做介绍。   “你来面试前应该也做过一些功课,应该知道我们公司呢,是一家FA机构,主营业务就是给投融资双方进行撮合牵线,说白了,就是给融资方找投资人,给投资人找投资项目。”   施雅妮给钟晴讲着辛行资本的基本情况。这些钟晴确实已经提前了解过,但她还是虚心地听着,满脸都是老实巴交的受教模样。   “我们公司呢,从业务量上看,规模不算特别大也不算特别小,属于是人没那么多但没养一个废人、人均业绩都很突出的公司。”施雅妮边说边转头看钟晴一眼,笑着说道,“你们这些新人在这里只要努力干,肯定都能得到成长,将来是奔着升合伙人也好、是去投行或者企业做高管也好,这里都会给你们带来很扎实的锻炼和积累的。”   钟晴“嗯”一声,受教地点点头。心里却觉得这“扎实的锻炼”恐怕只是个文明用语,它的真实含义应该包括但不限于熬夜赶项目、出差当饭吃、加班加成狗。   “我们公司对用人方面要求很高,比如逻辑能力啦、财务能力啦、沟通应变能力啦等等。这些能力你都得在今后的工作中快速培养建立起来。尤其是沟通应变能力,情商高是一方面,但也不能为了拿下项目就一味做低伏小,不能只求卑、该亢也要亢。按乔总的原则是,你们这些项目前端人员出去跑项目的时候,不能因为我们是乙方就一味附和,当遇到奇葩的人和奇葩的要求,还是要懂得拒绝的。乔总说,我们要做有态度的职业人。”   钟晴给出一脸膜拜样子:“乔总,好棒。”   按照FA这份职业的性质,既服务融资方又服务投资方,是个彻彻底底的服务行业,往往领导者都会告诉员工,要以满足客户的一切要求为前提。   这个乔明轩的观点却完全相反,还真是有点意思。   虽然他看着温文尔雅,但其实与人界限感分明,甚至有些疏冷。可没想到他想法倒是很有点风骨和人文关怀。   “说起沟通应变能力,这个我倒真不担心你,”施雅妮忽然停住脚步和摇曳身姿,转头看着钟晴,红唇打开绽放明艳笑容,“刚刚那货的出现也算给你过了一道即兴考题,你表现得特别好,四两拨千斤地就回击了一波道德绑架。”   钟晴连忙笑出老实人的单纯明澄:“雅妮姐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我刚才回得挺好。”   施雅妮没见过有人顺杆爬能爬得这么自然可爱的,立刻被逗得哈哈笑。   她带着钟晴把辛行资本走了一遍,把每个部门的位置和职能也都清楚交代一番。   最后她告诉钟晴:“哦对了,虽然你们几个新人被分到不同的部门进行带教,比如你被分配到我们三部由我来进行带教,但这不意味着你之后就是三部的人。你们在试用期内是不划定部门归属的,三个项目部的哪位领导挑你们谁去做自己的项目,你们就跟着哪位领导去做。”   施雅妮进一步解释:“这样是为了让你们跟着不同做事风格的领导,得到整体的锻炼,同时也是和各部门负责人互相磨合互相选择。我们公司很民主的,等到你们的试用期结束,你们会有个和部门负责人互选的过程,所以你最终想去哪个部门,可以在试用期内尽可能地给那个部门的负责人留下好印象。”   钟晴认真地听着,认真地点头回应。   不说别的,辛行资本这个互选机制倒真的不错。   在公司里绕过一圈,施雅妮又把钟晴带回到工位,让她坐在电脑前,教她怎么用公司的OA系统和内网数据库。   施雅妮手指翻飞在键盘和鼠标之间,麻利地操作一通。   钟晴把她的操作流程整个地复刻进脑子里。   操作完施雅妮问:“有没有哪里没看明白?”   钟晴点头:“都看明白了。”   施雅妮拍了下手说:“哦对了,我得把登录名和密码告诉你。”   钟晴随口不磕绊地把登录名和密码都说了出来。   施雅妮有些意外地看向她。   “你刚才敲键盘的时候我看到就记下了。”钟晴笑得有种单纯的憨厚,回答着。   施雅妮身体向后撤了撤,打量她。   “可以啊,看你老实巴交还怪机灵的。”   施雅妮让钟晴回到她自己的工位,如果没什么事就先看看公司的案例库,好好了解一下业务情况。   钟晴谢过施雅妮,打开电脑开始看案例。   傍晚快下班时,施雅妮到乔明轩办公室去汇报他第二天的行程和工作安排。   汇报完毕,乔明轩抬抬下巴向门外点了点:“给你带的新人,怎么样,好教吗。”   施雅妮转头,透过玻璃墙隔断看到钟晴正在埋头对着电脑看资料。   她转回头,给出评价:“她啊,说起来怪神奇的,人看着老实巴交,但思路又很活泛、很聪明,什么事一点就通,告诉她的东西只说一遍她就能牢牢记住。”   顿了顿她拿出身为前辈的腔调,有点老气横秋地总结道:“我挺喜欢这孩子的。”   乔明轩听完这番话,不动声色地问施雅妮:“你觉得她是个老实孩子?”   施雅妮毫无疑问地一点头,明艳脸上写满肯定:“对啊!她心里想什么一下就在脸上表现出来,我看得一清二楚的。真是特单纯一孩子!”   乔明轩眼角微动,镜片阻隔掉了他眼神的一瞬犀利。   他嗯一声说:“那就好好带吧。”   要说的都说完了,施雅妮该出去了。临走前她忽然想到什么,于是又停住问:“对了乔总,我还有个问题想问您,之前由哪个部门出人带哪位新人,不都是抽签决定的吗,这次您怎么提议不抽签而直接选了钟晴啊?”   乔明轩摘下眼镜,闭上眼捏了捏鼻梁,边捏边漫不经心地说:“想看看她这老实人的能力。”   施雅妮听着这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也没说的答案,似懂非懂地出去了。   乔明轩睁开眼睛,眼底是再没有镜片做遮挡的一片犀利。   挑挑眉梢,他把眼镜戴回去。   为什么选了她?   可能是基于那点对她在冷眼旁观中产生的好奇。   这个女孩,她绝对不是她所表现的那么笑靥明灿单纯老实,她肚子里少说得有八百个心眼子。   但好在她看起来不算坏。面试下来,能力倒也出众,甚至所有人里面她的排名始终稳居前三。   他确实有点好奇,想看看这么个别人都瞧不出她表里不一的人,她这样子伪装自己,到底是要干点什么,她在职场上到底会发展成什么样。   -   钟晴很快适应了上班的节奏。   因为住得远,她每天都早早起来,出发时甚至连邻居家的鸡还没起。   也许起大早赶路上班对别人来说是种折磨,但对于她来说,却是所经历过的苦中最不值一提的一个。   到了公司,她问施雅妮今天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施雅妮一边忙一边笑眯眯说:“我没有权限给你安排活干。如果项目上也没人给你安排活,就说明还用不到你,那你就继续看数据库里的项目资料吧。”   钟晴于是回到工位继续对着电脑看资料。   看着看着她觉出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有哪家公司招聘员工是为了让他们舒舒服服天天坐在办公室看资料的?   钟晴想了想。   或许不该把时间都用在一动不动坐着看项目资料上。没有人给她安排事做,她可以自己尝试着找事去做。   接下来,钟晴一边看项目资料,一边眼疾手快地到处帮忙。有人需要复印文件或者发份传真,她会立刻起身主动申请帮忙。复印完文件她还会主动帮项目组成员整理文件,边整理文件还边向前辈们学习项目上的事。有些实务问题她搞不太明白,会虚心向前辈同事求教。有人愿意给她耐心解答,也有人敷衍地告诉她:等以后你自己到项目上就知道了。   她也不生气,始终笑呵呵地,把问题攒下来,回头自己查资料搜答案或者问其他人。   慢慢地,周围的每个同事是什么性格、什么做事风格,她就都摸清楚了。还有每个部门大致在做什么项目,她也都有了些了解。   这天上午工作一会儿,钟晴拿起杯子想喝水,结果喝了好大一口空气。   她带着空杯子起身去茶水间。   好巧不巧,正好遇到凌娜和吕鹏山,他们两个一人端着一个杯子,边喝咖啡边说着话。   看到钟晴,凌娜一把拉过她,左看看右看看,确定没有其他人后小心地问钟晴:“你的带教前辈有没有安排你做什么啊?我的带教前辈就让我自己看看项目资料什么的,其他的什么都没叫我做,搞得我无所事事地好心慌。我刚刚问吕鹏山,他说他也是这样。”   钟晴实话回她:“我的带教前辈也这样告诉我的。”   吕鹏山在一旁说:“但我看你整天都很忙碌的样子。”   钟晴笑得一副心思单纯的样子:“我就是看谁在忙着,就过去问问需不需要帮忙。”   吕鹏山上下打量她,然后有一点阴阳怪气:“你看着倒不像是这么会来事儿的人。”   ——你看着倒是一眼就能瞧出来,是个心眼不大的人。   钟晴脸上还是单纯又憨厚的笑容,任谁看了都觉得她是个不会藏心思的实诚人。她转头告诉凌娜:“你要是觉得没人给你安排事儿做心里发慌,你就也像我这样,看谁忙就主动去问问,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凌娜局促地说:“可我有点不好意思!”   吕鹏山想了想,接话道:“我听说我们试用期结束之后,项目部的每位负责人会根据我们平时每项评测的表现做评估,然后和我们做双向选择。有可能评测结果差的人就会被空选而淘汰。我现在觉得,他们让我们坐板凳不给我们安排活,没准就是第一个评测,想看看我们会怎么做。”他顿了顿,看看钟晴又看看凌娜,思索着说,“我现在想,钟晴的做法没准就是这项测评的正确答案。”   钟晴笑着说:“我倒没想得这么复杂。”   心里却说,你倒也不是太笨。   中午时,施雅妮叫上钟晴一起去吃午饭。   她们乘电梯到了大厦的地下三层,那里有大厦食堂,同时也开着很多家小吃店,专为大厦白领们提供午餐。   两个人进了一家拌饭店,相对坐下。   钟晴看施雅妮吃饭觉得像在看神奇魔术,看文加暗号裙易五儿二漆雾贰扒宜本来那么小的一张嘴,一勺子拌饭举到跟前时,立刻能扩张到惊人的大,拌饭吃进去,半点都占不到嘴唇,半碗饭吃下去红唇还是艳丽如新。   钟晴看得满脸膜拜。   施雅妮被她的样子直接逗乐:“姐姐我厉害吧?哈哈你还真是个藏不住表情的傻孩子。”   钟晴跟着笑起来。   她想就是现在。   趁着卸下对方大部分的心防,钟晴开始把聊天引向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上。   她尽量做得不着痕迹,问了几个乔明轩相关的问题。   ——乔总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乔总还是单身吗?   ——太帅的男人好像很容易伤女孩子的心,乔总有没有伤过女孩的心?   聊到后面,施雅妮一边用勺子刮着拌饭碗边,把散碎的饭粒都拢向一起,一边“哟”了一声,用明艳面庞做出奚落表情对钟晴说:“你这姑娘心气儿挺高啊,一来就奔着我们乔总使劲!”   钟晴立刻让自己羞赧起来,手都跟着慌乱地摆动:“没有没有,就是单纯地好奇而已!”怕这样的回答略显尴尬,适时补句玩笑调侃自己,“……我是表现得有点明显了吗?那我得收敛点。”   施雅妮哈哈一笑:“正常,我刚来的时候也这样,那么好看一大帅哥摆眼前,谁能不感兴趣不好奇?不过等你待久了,了解乔总的做事风格了,你肯定对他就没那么大兴趣了。”   拌饭碗里再刮不出什么饭粒来,施雅妮意犹未尽地放下勺子,然后往后一坐靠在椅背上,双手环胸:“来吧,想问什么都问出来吧,我来帮你们这些容易情窦乱开的小姑娘扫灭好奇心。”   钟晴心头一梗。   ……倒也没有对他打开情窦。   不过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的确想多了解乔明轩一点,还有得想办法离他更近一点。   于是她问:“雅妮姐,乔总今年多大啊?”   “二十八。”施雅妮说。   钟晴露出唏嘘表情,“二十八岁就已经这样厉害。”顿了顿,她一脸向往地问,“雅妮姐,你说,得做到什么程度,才能被乔总选中进到三部跟着他干?”   施雅妮反问她:“为什么那么想跟着乔总干?”   钟晴满脸都是老实人的诚实向往:“因为他不仅能力强,而且人真的是——超帅。”   施雅妮哈哈笑:“行,我就喜欢你这实诚劲儿!”   她嘟嘟红唇,不见做作只见妩媚:“唔……但是么,想跟着乔总干可不容易。”   “为什么呀?”钟晴摆出满脸好奇,疑惑地问。   “因为他标准高、要求严,平时虽然很温文尔雅的,但一旦进入工作状态,气场强到慑人,对低级错误绝不容忍,心理承受能力差的人在他手下根本讨不了生活。”施雅妮还告诉钟晴,“对了,我们三部他好久没招新人了,因为他觉得现在的新人都达不到他的用人标准。这次要不是走了一个,他也不会预留一个名额给你们这批新进员工。哦对,走的那个就是前几天你在我电脑上见识过的那个。”   钟晴马上捕捉到重点:所以现在三部是有一个收人名额的,所以她还是很有机会可以接近到乔明轩的。   她在心里拿定主意,无论如何,得想办法进到三部。   施雅妮还在大姐姐般地提点她:“你记得哦,以后在乔总近旁要小心,别看他看起来英俊无害,其实他可是个不留情面的人。”顿了顿,她又笑道,“不过他也是个能让你学到好多东西的人。这么一想,如果能有机会跟着乔总做项目,还是很好的。就是啊,千万别对他动心,不然你就完蛋了。”   钟晴自然不会对乔明轩动心。她来辛行资本,不是为了干这个的。   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对他动心就会完蛋?”   施雅妮一翻白眼:“因为他这个人,灵魂里住着包拯和法海,一工作起来就铁面无私加没有男女之情,一旦被他发现他的女下属对他动私心,会立刻被请走去别的部门甚至别的公司。所以小姑娘,你想进三部,就得收好心。”   钟晴放在桌面下的手握了握拳又松开。   她脸上憨厚地笑着,点头答“嗯”。   心里冷静地想着,当然了。她当然不会对他动心,她又不是来干谈情说爱这种事的。 第4章 悄悄观察他   吃完午饭,钟晴和施雅妮乘着电梯上楼。   电梯到达一层时,施雅妮临时起意,拉着钟晴向外走:“陪我去买杯咖啡。”   大厦一层有家咖啡厅,午饭时间,里面的人不是一般的多。施雅妮问钟晴喝什么,钟晴赶紧表示午饭吃太撑不喝了。   一杯冰美式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是食物里的奢侈品,她的钱现在都要用来生存,还到不了享受生活的程度。   施雅妮要了杯冰美式,随后站去一边等。人太多,要等很久,趁着等待的无聊施雅妮和钟晴聊起八卦。   “说起来,你知道你们一批面试的人里面有个叫武鸣的吗?”   钟晴一听这名字就把人对上了号:“好巧,我还真是知道武鸣是哪个人。他怎么了?”   施雅妮“哈”的一声:“他可真是太豁得出去了。”   施雅妮告诉钟晴事情原委:“在你们仨被公司录用的第三天吧,这个叫武鸣的人直接杀到公司来了,找人力总监质问,为什么他没有收到offer,不是说好招三个人的吗,那他的面试成绩排在第三名,为什么最后录用的是别人不是他。”   钟晴听完不由疑惑:“咱们公司的面试成绩不是不公开公布的么,武鸣怎么会知道他排在第几名?”   施雅妮说:“你倒是一下就能发现问题的关键。人力总监也问他从哪听说的,但那个武鸣很难缠,就说:从哪知道的你别管,反正我知道我是排在第三名的,但你们现在是让第四的那个来上班了,这得给我个说法吧。如果给不出我就要找媒体曝光你们公司招人有猫腻,给以后的人避雷绕着你们公司走。”   钟晴在表情上做出咂舌,在心里充满不屑。   “那然后呢?”   “然后人力总监明确告诉他,虽然他的面试成绩不低,但录取谁是看综合考量的,而且这次公司招人是给项目部输送血液,所以打分呢只是个参考,最终录取谁还是要由项目部的几个负责人一起来决定。”   施雅妮顿了顿,告诉钟晴:“说是一起决定,但主要是看乔总的意见。其实我原来也有点纳闷,以为会是这个武鸣被录取,但不知道怎么乔总好像就是没看上他,直接让面试成绩第四的吕鹏山递补上来了。”   钟晴问:“那个武鸣没问问为什么项目部的负责人不选他吗?”   冰美式做好了,施雅妮接过来,一边插吸管一边对钟晴说:“我发现你这孩子总能叼到问题的关键。还真像你说的,武鸣不接受人力总监这个说法,赖公司不走了,非要求项目部给他个解释不可。后来知道几个项目负责人里乔总级别最高,他就干脆直接嚷嚷让乔总给他个说法。”   钟晴脑中闪过乔明轩温润却气场强大的面孔,以及掩在镜片后依然压迫性十足的锐利眼神。   “……乔总能吃他撒泼耍赖这一套?”   “你说对了,乔总还真是不吃这套!”施雅妮吸了口冰美式,两人一起往电梯区走,施雅妮说,“乔总让我去传的话:不能接受现实,想问个明白没什么,但用这种没有风度死缠烂打的姿态,就显得很难看了。”   “但这种道理,一个敢耍无赖的人是听不进去的吧?”钟晴用很憨厚的表情发出疑惑。   施雅妮点头:“你看着老实巴交倒是很通人性,那个武鸣也说了,难不难看无所谓,但他就是要知道凭什么录用的不是他。”   “那,乔总告诉他到底为什么了吗?”其实她也很想知道原因。   “嗯,乔总不想让他继续死缠烂打影响到大家的工作,就把原因告诉他了。”电梯到了,施雅妮和钟晴一起走进去,施雅妮晃着冰美式,眼神向上一翻,回忆着乔明轩的话,“乔总说,这个武鸣他差就差在为人不实诚。实诚,这词儿我好像还是第一次听乔总说。”施雅妮边说边笑。   钟晴一听差点呛着。   所以她能被录取,难道真是因为她自述自己够实诚?   她顺着施雅妮的话继续往下聊:“然后那男生肯定又问他怎么不实诚了吧?”   施雅妮一脸惊喜地看她:“你挺会聊啊,那小子可不是就这么问的。”   顿了顿她又说:“乔总也给他个明白,他让我转告武鸣,说有人看到面试当天,他企图藏起和他一起来面试的女同学的证书什么的。”   钟晴闻声不禁眉心微动。原来那天看穿武鸣的人不只她一个。   “叫他非要问个到底,这种使阴招的坏事被人当面戳穿,他算给他自己为人不实诚求锤得锤了。”钟晴不由感叹。   “可不是么,”施雅妮也唏嘘,“不过这也不算什么,你以后且能看到更多更奇葩的人呢,毕竟职场是个涉及利益的地方。”   是啊,钟晴想,利益面前,那些精致利己的人总能给自己合理地降低道德底线,总能为自己找到个合适理由去干点损人利己的事。   也许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   当天下午,钟晴到茶水间接水时听到吕鹏山对凌娜在讲:“当初接待我们的人力专员好像被辞退了,听说是对外透露了面试题什么的。我师父说,是乔总去建议人力总监,这样的人不能留。”   钟晴想,怪不得武鸣能知道他们不知道的事情,原来如此。还有乔明轩他这个人啊,看着斯文儒雅,办起事还真是有种雷厉风行的狠绝。   -   辛行资本有条惯例,如果出差人员不多,几个项目部通常会在星期五召开一次总结会。   这个星期五的总结会,领导们通知几个新人也列席参加。   钟晴和凌娜、吕鹏山一起坐在会议室后排,听着三个部门的前辈们一一总结手头的项目情况、下周的工作计划以及项目开拓目标。   一部要跑几个路演;二部要参加一个论坛峰会;三部已经找到几个新标的,正在评估标的质量,如果评估完没有问题就会着手为标的公司匹配合适的投资人……   钟晴很有劲头地听着每个人的发言。她丝毫不觉得这会开得冗长或者枯燥,她像块海绵一样疯狂吸收着这会议里渗透出的每一分工作养分。   她注意到虽然三个部门的负责人都列席了会议,但乔明轩的级别比另外两个人高一级,所以不管是他负责的三部还是另外两个VP负责的一部二部,所讨论事项如果存在争议,最后都会由他一锤定音。   钟晴不动生色地悄悄观察乔明轩。   他坐在会议桌首位上,话很少,主要是聆听。但每当他开口,又恰好都是很关键的节点。   他带着银灰色的细边眼镜,斯文里透出凌厉,五官不论分开还是组合在一起,都是上上乘姿容。可就是这么一副好看面孔,气场却强大到会叫被他注视的人觉得有压迫感。   这股压迫感忽然对上钟晴的眼睛。   钟晴心里有极短一瞬的慌,像偷窥被人当场捉住。   但她马上就将状态从偷偷打量丝滑转入正大光明地认真听领导讲话、专注看领导怎么布置工作。她让自己的认真专注透出干净单纯的气质。   在飞快的一刹,她好像看到乔明轩极细微地挑了挑一边眉梢。但有他的细边眼镜隔着,她也怀疑那一挑其实是自己看错。   下一瞬,乔明轩开了口:“接下来,会让你们三位新人跟着我们上项目,但什么项目不一定,我们几个部门负责人从你们几个里边挑谁上自己的项目也不一定,这都要看你们的表现。”顿了顿,他问了句,“关于今天的开会内容,你们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要问吗?”   吕鹏山举了手:“可我们要怎么表现啊?没人告诉我们到底要干什么,也没人给我们派活,入职以来这几天我们基本就是瞪眼和瞎干状态,根本不知道上班是来干什么的。”   乔明轩耐心地听他牢骚完,平静地回了句:“如果不知道来干什么,那就回家去。”   他说得慢条斯理,没有吼人,却神奇地叫凡是听他说这句话的人都心口一提,莫名地紧张。   吕鹏山本来还有第二波牢骚,按他不那么服帖的性格,换个人说他他都会把这第二波牢骚继续倾倒出来。   可是很奇怪,听了乔明轩的话,他竟好像被他镇住。明明乔明轩的语调毫无波澜,却让人莫名觉得被震慑,他挤在喉咙口的牢骚竟顺势向下,都吞回肚子去了。   钟晴看得出,吕鹏山是被乔明轩不动声色的强大气场慑服住了。   “还有什么问题吗?”乔明轩依次看过三位新人,等了等,没有人回应后,他交代着,“没有的话,你们三个先出去吧。”   钟晴和凌娜、吕鹏山出了会议室。   凌娜一出来就脚软地抱住钟晴胳膊,说话的声音都似乎带着颤:“你觉不觉得乔总好可怕?我好怕和他对视,总感觉视线一对上他就会问我问题,我如果答不好就会抬不起头做人!”   钟晴觉得凌娜描述得还挺一针见血,她其实也有点这个感觉。但她一想到自己为什么到辛行资本来,为什么想要接近他,就不会再怕了。   钟晴一本正经地对凌娜说:“下次你和乔总如果不小心对视上,他要真的问你问题,有把握你就答,没把握你就跟他说:你着急吗?不着急我回去查好资料再告诉你,着急的话我现在懵一个答案给你你先用着。”   凌娜听完怔怔地看着钟晴两秒钟,确认她正经的表情下是在胡说八道,立刻噗地一声笑出来。   “不紧张了吧?”钟晴也笑起来。   吕鹏山在一旁冷呵一声:“说的跟真的似的,你自己敢这么用吗?还教凌娜,傻不傻啊。”   钟晴脸上憨厚笑着,心里在惊叹:他不会把这话当真了吧?   ……那可真是够傻的。   -   三个实习生退场后不久,其他人也都退出去,会议室里只留下三位部门负责人。   这是他们三个领导者的自由交流时间。   一部的负责人韩向风和二部的负责人欧金荣都是三十出头的年纪。   韩向风的穿着装束非常考究,头发向后背着,擦着点头油,梳得一丝不苟,现在立刻拉去参加个晚宴活动什么的都不必另外收拾打扮。   欧金荣有些微微胖,但不臃肿,反而收拾得干净清爽,人总是一副笑呵呵的样子,看起来很平易近人好说话。   韩向风一边喝茶一边先开了口:“这三个新来的小孩儿倒是各有特点,钟晴像她面试时说的,的确是个实诚孩子,不用人吩咐就能埋头干活;凌娜么,胆子有点太小了,老乔要是一直直视着和她说话,我估计她都能吓昏过去;至于吕鹏山,有点小刺头,对什么都有点意见似的,不过也好调.教。总的来说,我看三个新来的里面,进入状态快的还是钟晴,她眼里能看到事儿,勤快得很。”   欧金荣也笑呵呵地说:“这几天我们几个晾着他们仨不就是想看看他们自己能不能主动跟前辈们要活干,现在看来,钟晴做得不错,没人吩咐她她眼睛里也能看见活儿。至于凌娜,前两天她完全是懵的,那个吕鹏山也有点找不着北。不过最近两天他们俩应该是看到钟晴怎么做了,也跟着行动了起来。总的来说,三个人算是都不错吧,都有进步。”   乔明轩摘下眼镜,一边擦着镜片一边开了口:“进步太慢。”   摘下眼镜的他比戴着眼镜时,眼神更加锋锐犀利。没有了镜片的遮挡,他的气场简直是翻倍的增加,他这么毫无遮挡地突然看谁一眼,被瞧的人会忍不住打个哆嗦,莫名其妙就顺应他的气势心虚起来。   欧金荣笑呵呵地替三位新人从乔明轩那里争取好感:“已经不错了,毕竟这三个人里面,只有钟晴有过实习经验,另外两个都是书呆子型的,原本都是准备考研的,临时才决定找工作,都没来得及实习过呢。不过这俩孩子学习好、潜力大,给他们点时间都能很快成长起来的。”   乔明轩把眼镜戴回去:“职场不是学校,可以让他们慢慢学,这里是靠能力拼杀的地方。我们能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如果在这段时间内他们成长不起来,那就换人。”   他说完起身走了。   韩向风对欧金荣摇头感叹:“你说怎么就有老乔这种人?总能用最心平气和的语气讲出最严厉无情的话,而且这些话还不是就说说的,都是当真的!”   欧金荣也笑呵呵地摇头:“这也是为什么他比我俩年轻,却比我俩更能拿定主意。他这人,看得出应该从小就足够自立,不受人牵制,所以能毫无顾忌地狠下心做决定。他啊,拿捏得住一切的人和事儿,就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有个人也拿捏他一下。”   韩向东收起笔记本。和欧金荣一起走出会议室前,他留下一句发自内心的感慨:“希望这么个人赶紧出现,好好拿捏拿捏他。” 第5章 主动去争取   自从开完会,钟晴就想得很清楚。   她费了好大劲到辛行来,为的就是接近乔明轩,做项目当然也要做他的。   她得想办法往他身边凑才行。   况且施雅妮也跟她说过,整个辛行乔明轩的项目是最好的,由于他的把控力强,他手里鲜少有中途出岔子做不完的项目。   但施雅妮也说了:“不过乔总他对工作要求非常严厉,你们这些新来的,冷不丁跟着他干可能会承受不住。能在他手底下长期坚持下来的有两种人,一种人是内心强大、另一种人是脸皮强大,而两种人又都要能力强大。总之一句话,能跟着他干下来的,都不是一般人。”   钟晴不管凌娜和吕鹏山是怎么打算的,反正她并没有打算藏着掖着,她把想跟着乔明轩做项目的意愿摊在脸上给他们看。   说起凌娜和吕鹏山的态度,钟晴其实也能琢磨到几分。   凌娜胆子小,很怵乔明轩,对视一眼缓半天、对视多眼快升天的程度。   至于吕鹏山,看得出他其实心底里也是想跟乔明轩的项目的,可他这个人无论脾气还是心眼总像是拧着个劲,明明心里想要却非得故作矜持,更加看不上钟晴一副表现明显、十分上赶着的做派。   钟晴有时觉得吕鹏山这个人挺有趣,想要还端着——总不可能是在等着乔明轩觉得他好得不得了、上门来钦点他吧。   她从小的生存环境告诉她,想要什么不能等,要立刻、马上,自己主动去争取。   于是她主动争取,主动向乔明轩靠近。   她知道她这样会显得很积极,她的行为表现落在有些人眼里甚至是会令人撇嘴的那种。   但她觉得无所谓。   总比心里想要却不好意思行动、还要去诟病别人要好得多。   接下来几天,她比之前更加勤快地帮助三部的每位前辈积极打下手、刷好感。她希望达到的效果是,但凡有一两个人在乔明轩面前无意提起她时,都给予了赞赏,那就是成功。   渐渐地她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三部的人在乔明轩面前提起她时应该都给过了赞许和表扬。她觉得是时候更近一步。   趁着一天下午乔明轩不忙,钟晴胆大包天地去敲了他办公室的门。   乔明轩应声抬头,隔着玻璃墙和玻璃门看到她。有那么两秒钟,他保持直视门口没有动。   不知怎么,钟晴就在喉咙口提起一口气。   事后她想,那一瞬里她应该是被乔明轩的强势气场给镇了一下。   好在两秒钟后,乔明轩开口时说的是:“进。”   钟晴赶紧把单纯明亮的笑容铺展在脸上,推门走进去。   她随手要关门,乔明轩却说:“开着吧。”   她犹豫一下——这样的话,等下她和乔明轩的谈话,就会被外面工位上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但也没有其他选择,只好听话地将已经关到一半的门又重新打开。   她走到乔明轩办公桌前站定。   可不等她开口,乔明轩已经先发制人:“让你进来是想告诉你,有什么事你可以问施雅妮。如果她解决不了,就去问其他业务更精进的前辈。你们新进员工暂时还达不到可以直接冲进部门负责人办公室的程度。”   他语气平和,内容却像软刀。钟晴愣了愣,回头看看门口,又低头看看自己。   再抬头时,她满脸认真无辜地说:“但我刚刚不是‘冲’进来的,我是轻轻推门、慢慢走进来的。”   “……”   乔明轩被她这个四两拨千斤冲撞了气势。他竟不能一气呵成、威严又淡漠地请她出去。   钟晴抓住时机,赶紧明确表达自己的想法和意愿——她想到他的项目上,跟着他学习。   她热烈又不失稳重地向他表达景仰,把他描述成自己未来的榜样和奋斗目标。   乔明轩觉得刚刚是他经历过的最动听的一场马屁。他看着眼前女孩,不动声色地听她讲下去。   不知不觉他微微翘起一边嘴角。   钟晴瞄着乔明轩似笑非笑的样子,知道够了,自己就该表达到这里,不能更多了。更多就会适得其反。   她停下来,等待乔明轩给予反馈,有意挑选她或者不选她。   但乔明轩开口时,声音像替他的面孔做出了表情,一副疏离冷淡甚至还带有一丝嘲讽的表情:“开会时我说过了,你们三个由谁上哪个部门的项目、跟着哪位部门负责人在项目上学习,是由领导们一起定的,我们会有我们的考量标准。还有,”顿了顿,他摘下眼镜,直视钟晴。   钟晴立刻感到翻倍的气势向她压迫过来。   她让自己的脚死死钉在地上,不要瑟缩。她把视线定在他眼角那颗小小的痣上。   她听到他声音里有提醒和告诫的意味:“作为一个刚入职的新人,野心不要表露得太快太明显,一步登不了天,希望你能踏实下来做好你当下该做的事。”   办公室的门是开着的,他这番话必然已经被外面的人听到。   钟晴一瞬里表情错愕,愣了愣之后,她脸上马上泛出受伤但努力坚强的笑容。   她带着这样的笑容对乔明轩说:“乔总,您刚刚对我说的话,我都听进去了,我会踏实地好好干的。今天谢谢乔总!”   她说完行了个礼,转身出了办公室。走出去时,她脸上那抹受伤却坚强的笑容微微颤抖着,像要破碎掉。   乔明轩看着钟晴带着那样一副笑容走出去、又回身帮他关好门。   他微微皱下眉。心里好像有一瞬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就只是个单纯的、积极的女孩子,他刚刚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但马上,他否定了自己的这点怀疑。   她绝对不是她所表现的那么单纯明媚和她自己所谓的“实诚”,她那副老实人的面孔下,藏着千八百个心眼子。   只是不知道真实的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他拭目以待。   -   由于那天那扇被打开的门,办公室外的人都知道了叫钟晴的新人“太积极”,而乔明轩用那段能叫人透心凉的话,表明了他并不喜欢这种“太积极”的作风。   基于弱者更容易被同情原理,大家都有点同情钟晴。   在他们看来,那个整天笑眯眯、对前辈有求必应的实诚孩子,难得为自己争取一次机会,却被温面大魔王不假情面地给打击回去,也不知道她心里留没留下创伤。   经过这件事,大家也都一致认为,乔明轩后面会选另外两个新人之一进他的项目,至于钟晴,应该是被pass在外了。   钟晴主动去找乔明轩的两天后,星期五的下午,她突然被施雅妮通知:“快,去第二会议室,把凌娜和吕鹏山也一起叫上,乔总要给你们几个新员工开个会。”   钟晴立刻叫上凌娜和吕鹏山,没用三分钟,三个人已经整齐出现在会议室外。   敲门进去时,钟晴看到乔明轩已经坐在会议桌首位上。门口的响动没有打扰到他,他一直对着笔记本屏幕处理着文件。   他就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抬头没说话,也能让人感受他周身自带强大气场。   钟晴能明确感到凌娜在踏入会议室时,被这股气场扫射到了,她有很明显的“浑身一凛”的状态。   除了乔明轩,会议室里还有一位他的得力下属,一名叫石涛的高级经理。   看到他们三人进来,石涛招呼他们坐下,然后起身连好投影仪。   很快幕布上出现一个文档页面,上面有几排字。   乔明轩发完邮件后合上笔记本电脑,抬眼看了下三个新人已经到齐,示意石涛开始。   “是这样的,”石涛也没有额外寒暄,站起来走到幕布旁,指着文档上面的内容告诉三个人,“这是一家叫‘至强体检’的体检机构,现在给你们布置一个任务,请你们用周末时间整理出一份关于至强体检的调研报告,内容包括这家机构的基本信息、业务经营情况、财务情况、团队情况、未来发展的优势劣势等等。这算是为你们布置的一个测试,要求是不能找别人帮你们,你们就算去问前辈们,他们也不会告诉你们什么。你们就靠你们自己去做,能做成什么样算什么样。给你们两天时间,下周一你们要完成报告。下面你们可以提问。”石涛的风格承袭了乔明轩,多一句废话都不说。   “我想问为什么要调研这家体检机构?”吕鹏山率先发问。   “随机选的,市面上查不到这家机构的现成资料,这样更能测试你们的调研能力。”   “可是这是家非上市的公司,不公布财报,我们要去哪里找财务数据呢?”吕鹏山又问了一个问题。   “自己想办法。”这次回答他的是乔明轩,“什么都得是现成的摆在你面前,FA这份工作就不需要你来做了,人人都可以。”   吕鹏山讪讪的,有些不服气,又不敢真的反驳回去。   凌娜不敢看乔明轩,她弱弱地对石涛发问:“石经理,两天时间是不是太紧张了……”   “时间上不用再讨价还价,就两天,你们能做成什么样算什么样。”出声回答的还是乔明轩。   凌娜闻声一缩肩,把企图多申请两天的意愿立刻从喉咙口吞回肚子里。看来领导就是有意要考察他们的极限。   石涛看向一直没说话的钟晴:“你呢,有没有什么问题?”   钟晴想了想,问道:“一定得是周末来做这件事吗?”   她最近起早贪黑地来上班,每天不是易澄澄望着出门的她的后脑勺,就是晚上回家她望着易澄澄已经躺下睡觉的后脑勺。本打算用周末时间好好陪一陪易澄澄的,如果周末被安排了工作,她就得和易澄澄继续望着彼此的后脑勺。   “嗯,对。倒不是特意占用你们的周末时间,是正好赶到这里了。”石涛回答钟晴,“不过乔总说了,会给你们按照加班来算,有加班津贴。”   钟晴赶紧笑起来,笑得憨憨厚厚,不忘说声谢谢乔总。   乔明轩却没有接她的茬。   他只扫一眼在场三个人,简洁宣布:“下周一的例会上,你们要把自己做的调研报告对大家做陈述和展示。”   钟晴听到身边的凌娜,猛地倒吸一口气。 第6章 给你们考验   周六早上,钟晴陪易澄澄一起吃了早饭。   易澄澄虽然看起来“不正常”,但她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懂钟晴,只是吃早饭的功夫,她就察觉到钟晴应该是有事要忙。放下碗筷后她就乖乖坐到画板前自己画画,示意钟晴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不用管她。   钟晴摸摸易澄澄头顶,心里满满都是怜爱。   收拾好碗筷,把邻居六婶接过来帮忙照看易澄澄,钟晴出了门。   坐在通往市里的公交车上,看着车窗外掠过的逐渐繁华的街景,钟晴陷入思考中。   石涛说,给他们布置的调研任务是个测试,调研标的也是随便找的体检机构,因为网上没有这家机构现成的相关资料,所以更能考验他们搜集整合信息的能力。   窗外的微风挤进公交车,掠在钟晴的脸上,像只能醒神的手在拍她脸颊。   钟晴脑子里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澄明。   真像石涛说的那样吗?真的只是个测试他们搜集整合信息能力的任务吗?那家体检机构也真的只是随便找的吗?   她觉得不是。   -   昨晚睡前,钟晴尽可能地在网上搜集至强体检的相关资料。   能想到的网站她都找了,政府公开的数据库信息、行业协会上公布的信息、咨询公司的市场报告、媒体报道等等,但能查到的信息依然很有限。   只知道至强体检的老板崔志强原来是医生,后来从医院里出来创办了体检机构。现在是体检机构成立的第三年。   钟晴找了很久,翻到一篇关于崔志强的新闻采访,崔志强在采访里介绍说,他创办的至强体检无论机构规模还是服务人次,都是行业里的佼佼者;另外至强体检相对于其他体检机构有很明显的竞争优势,因为他们签了很多三甲医院的专家到至强体检坐镇。除此之外,至强体检还在向全国范围内广泛铺设店面,势必要为全国每个角落的民众健康都贡献一份力量。   除了以上这些,就再也查不到别的什么了。   钟晴看着这些信息,在夜深人静里陷入沉思。   至强体检这么广泛地辐射店面网点,肯定需要投入很多资金。崔志强原来只是个医生,不是资本家,他自己不可能有那么多钱。   所以她不相信这件事像石涛说的那么简单,这不太像只是一个测试,这很可能是至强体检在为了扩大规模找投资人,而他自己对接投资人的能力有限,于是需要专业的FA来帮忙——所以这很可能,是乔明轩手里的下一个项目。   想到这,钟晴来了精神。漫漫长夜不再是催眠良药,她不仅不困倦,甚至干劲十足。   她想她得好好完成这个没那么简单的“测试”。   既然不能直接查到至强体检的财务信息,那就想其他的间接办法。   她从各个电商平台上逐个统计至强体检的体检套餐销量,以及评论里大家的评价体验。   就在翻查评论的时候,她发现了一点问题,有很多好评一看就是刷单刷出来的。   可见电商上的体检套餐销量是不准确的,其中掺杂着水分。   整理完各大电商的销量和评价,钟晴想能靠电脑搜集到的信息似乎只有这么多了。接下来她决定赶紧睡觉,明早起床后,她要到市内每个至强体检的门店都去实地体验观察一下。   -   公交车停停走走快一个小时,到了城北的至强体检门店。   钟晴提前团购了一个体检套餐。她在手机上付钱的时候仿佛听到自己肉疼的声音。有一瞬她想,这趟体检是不是应该算作工作需要去申请报销。   在前台登记好,钟晴开始按照套餐里的体检项目流动起来。   她一边在每个检查项目间流动,一边观察体验室内装修、体检医生、服务感受等等。   等所有检查项目都做完,她也不着急走,交了体检单之后坐在大厅沙发里,看上去是着急加班地打开电脑,实际上是在默默统计着进出体检机构的人流量。   她刚消费过,服务人员也没有上前来驱赶她。   于是她默默统计着自己想要的数据。一家门店统计得差不多,她再乘公交车赶去另一家门店。   星期六统计完,星期天她继续去其他门店接着统计。   晚上她带着两天走遍所有门店统计回来的数据,打开电脑继续写报告。   把实地调研的数据填充进报告后,钟晴觉得还是缺点什么。   她觉得单凭眼下这些信息和数据,还不够撑起一份调研报告的容量。   还是得再填充点什么,可又不能为了填充而填充,得是填充有意义的信息。   她想了下,有了主意,开始熬夜赶工调研报告。   -   星期一早上,凌娜和吕鹏山在公司门口压着马上迟到的临界点打上了卡。然后他们看到彼此眼下都浮起了黑眼圈。   凌娜苦笑一下,问吕鹏山:“你也熬夜了吧?调研报告弄完了吗?”   吕鹏山摇头:“还得调整一下。”   凌娜叹着气说:“我也是。”顿了顿,她好奇,“不知道钟晴完成得怎么样。”   等两人走进公司,却发现钟晴的工位光光一片,她的人或者公文包都没有出现。   凌娜有点意外又不太意外:“她是不是熬夜了没起来啊?要不我给她打个电话问问吧。”   吕鹏山却撇一撇嘴阴阳怪气道:“没准她正躲家里写报告呢,来公司不是还得干活么。”   凌娜一想,要真是这样,那就让钟晴在家写完吧,不要打搅她好了。她收起手机。   两个新人趁着还没有老员工叫他们打下手帮忙干活,赶紧继续调整自己的调研报告。   钟晴这时正挤在公交车上,被周一早高峰的人流夹得扁扁的,一直夹到了至强体检的门店。   她是继续来统计人流量数据的。   她昨晚赶报告的时候忽然想到,节假日的人流量她是统计过了,但工作日的流量似乎也应该单独统计一下。   于是今天一大早她就跟施雅妮打电话请了假,然后挤在公交上被夹得扁扁的,一路夹到至强体检的门店。   -   下午上班前,钟晴赶回到公司。   中午公交车里人少,她坐在座位上一边赶路一边用笔记本电脑完善了调研报告。   到公司后,凌娜问她:“你上午怎么没来呀?报告弄完了吗?”   钟晴回她:“我上午有点事情,就请了假,报告刚弄完。”   吕鹏山在一旁有一点阴阳怪气:“我们俩就没你那么好命了,可以请假在家专心弄报告,我们俩还得帮前辈们干活。我们是一边吃着午饭一边才弄完的。”   钟晴听着这没头没脑的话,怎么听怎么觉得不舒服。她又不是包子,不舒服怎么可以忍?于是她一脸憨厚真诚地告诉吕鹏山:“那下回我们要是再拿到写调研报告的任务,我去帮你跟前辈们说,先别找你干活,要不然会害你午饭都吃不消停。”   “……”吕鹏山一时噎在那,“不是,钟晴你每次,能抓到我说话的重点吗?”   钟晴真诚地看着他,老实巴交地点头说“嗯”。   吕鹏山感到很无语,觉得自己一通乱拳全打在棉花上。   凌娜却莫名觉得好笑,于是笑了出来。   钟晴想,看吧,真诚,永远是必杀技。   很快到了下午开会时间。   三位部门负责人大佬率先进了会议室。   石涛喊了三个新员工到他工位,问他们是自己定汇报展示的顺序还是抽签定。   三个人都选了抽签。   结果是,钟晴抽到第三个,吕鹏山第二,凌娜第一。   石涛说:“等下都好好表现,你们的表现会影响到几位部门老大对你们能力的印象和评价,等你们试用期结束能不能留下,几位老大会根据平时这些印象和评价跟你们进行互选,你们只有被选到,才可以顺利转正。”   他话音刚落,钟晴就感觉到身边凌娜直接一个抽气。   “我先进去弄投影仪,弄好你们就都进来,咱们就开始。”石涛说完先进去会议室。   石涛一走,凌娜立刻不再兜着自己的紧张,她嗓子都被夹紧了,哑着声地和钟晴说:“怎么办我好紧张!”   吕鹏山眼神一转,看着凌娜说:“要不你和我换换,我第一个讲?我第一个、钟晴最后一个,你夹在中间,最安全。”   凌娜立刻心动想换,但多少还是有些过意不去,于是问吕鹏山:“你跟我换顺序,真的没关系吗?”   吕鹏山大度表示他排先排后都行,无所谓的。   钟晴却心念一转,拉着凌娜的手一起去卫生间。   在卫生间里,她给凌娜一个安心笑容,问她:“你的报告里除了至强体检的基本资料,有没有加一些自己的分析什么的啊?”   凌娜想想说:“总结了企业的情况算吗?”   钟晴觉得不算。所以凌娜的报告里并没有她自己独特的分析。   那也就是说,凌娜写的内容基本上都是些公开信息。而能搜集到的公开信息就那么多,当然谁先说谁合适。   钟晴劝凌娜:“我觉得啊,按照你爱紧张的特点,应该第一个说,毕竟先说先完事,越等越紧张。”   凌娜想了想,觉得钟晴说得挺对。回去之后她告诉吕鹏山,不和他换顺序了,她就第一个汇报展示好了。   吕鹏山有点疑惑,费解她去上个厕所的功夫怎么主意又变了。   他问凌娜:“你确定不和我换了?”   凌娜点头:“嗯,我听钟晴的,爱紧张的人应该第一个说!”   吕鹏山于是抬眼看向钟晴,语调是惯有的阴阳怪气:“你看起来倒是不爱紧张,就是有点爱多事。”   钟晴对他咧嘴一笑,把自己笑得挺傻似的。   也隐隐有点故意气人。   下一刻,三个人被叫进会议室。   凌娜深吸口气,把自己的电脑连上投影仪,开始对着文档做展示。   她把从网上能搜集到的所有相关资料都整理出来了,文档做得很有条理,格式也有模有样,整体汇报下来,中规中矩表现得还算不错,没有因为紧张太过磕绊。   只是吕鹏山一边听一边变了变脸色。他转头看着钟晴,把声音压得极地地对她说:“凌娜可真是托你的福了,我现在倒真有点后悔让你拐她一起去上厕所,害我没能和她换成顺序。”   钟晴斜暼他一眼,心里觉得新奇。这人到底玩什么路数?居然把他那点司马昭之心直接摊出来给她看。他怎么做到又算计又磊落的?真是够拧巴。   凌娜下来,换吕鹏山上去讲。   看得出他站在上面讲得有些头皮发硬。   他调研报告文档里的内容百分之八十都和凌娜的重合。只有在报告最后,他结合对崔志强的采访新闻稿,总结了一点自己的看法:总之,至强体检发展迅猛,前景乐观,到现在仅用两三年时间就已成为了行业第二,而照着它目前这个势头发展下去,不久的将来成为行业第一也可以说指日可待。   吕鹏山汇报完,也走回了座位。   刚刚凌娜和他汇报时,他一直都在观察着三位部门负责人的表情。尤其是乔明轩的表情。   他们报告时,另两位部门负责人时不时还会给个反应,点头或者摇头。只有乔明轩,全程都面无表情,也没有任何情绪回应。   虽然他没什么明确表示好或不好的表情和回应,偏偏却能叫人感受到,他越是这样就越是对汇报展示的结果不满意,而且是大大的不满意。   正因为不满意,所以才根本懒得给回应。   可到底要怎么做他才能满意呢?吕鹏山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努力了。他觉得自己已经在能力范围内拿出最好的状态来完成这份报告了。   他心里不由有些沮丧。   耳边听到石涛在叫钟晴的名字。   他看着钟晴把投影仪接到笔记本上,然后双击鼠标。   投影仪上一下跳出了PPT的页面,质感就像一份高级的商业计划书。   他忽然有种很复杂的感受:他觉得凌娜和自己被钟晴背叛了——毕竟石涛说,他们的报告写成文档格式就行;可又觉得钟晴的PPT做得确实不错,一亮相就会叫人觉得不同凡响。   以及还有一些后悔——他也应该把文档做成PPT的,哪怕别人说只要文档就可以了。 第7章 他们怎么样   钟晴把PPT点开,站去前面幕布旁,开始展示自己所做的调研。   她扎着马尾,穿着由易澄澄改良过的职业套装,落落大方地站在那里,干净清爽还透着股利落劲。   至强体检的基本情况她讲得比较简略,因为和前两个人查到的东西大致都相同。介绍完基本情况,她按着翻页器点开下一页PPT,上面是她利用节假日和工作日实地采集到的数据表格。   乔明轩直到看到这张表格的时候,脸上有了第一丝变化。他的一道眉不动声色地向上极快一挑。   “至强体检的创始人曾在他的专访里提到,他们门店的服务人次很多、人流量很大,并且给出了具体数据。”   钟晴结合着自己整理的表格说道:“但根据我去实地统计的情况来看,就我们超一线城市的几个门店来说,无论是节假日还是双休日,实际到店的人流量并没有创始人说的那么多,他所给的数据是存在夸大现象的。”   她又翻到下一张PPT,上面是她从各个电商平台整理出来的销量及评价表格,表格做得很规整,内容有数据也有留言截图,页面看起来专业又不失美观。   “另外不只线下数据存在夸大,线上的体检套餐销售数量也含有水分,这是我从各大电商网站整理出来的销量和购买评论,很显然,这些统一话术的评论是刷出来的销量和好评。”   乔明轩有了第二次表情变化,他两个眉峰都向上微挑了挑。   钟晴在前面停下来。   乔明轩等了两秒,开了口:“就这么多了吗?”眉心微微蹙了蹙,声音里有着对三个人调研报告“不过如此”“就整理出这么点东西”的一种不满意。   刚刚觉得钟晴的报告总算有点别的东西,结果也就到这了。   钟晴抬眼看向乔明轩,老实巴交地一笑:“翻页器卡住了。”   “……”乔明轩有种啼笑皆非的意外。   钟晴使劲按一下翻页器,PPT终于又翻一页。   新的内容展现出来,是之前两人没有讲到的东西。   “因为至强体检刚成立三年,属于非公开的企业,所以这家公司能搜集到的公开信息有限。我就干脆把另外两家比较知名的体检机构也一起调研了一下,然后把至强体检和它们做了一个类比,这样也能反映出一些问题。”   星期天的晚上,钟晴把去至强体检门店实地调研的数据填充进报告后,总觉得还是缺点什么,还是得再填充点有用的信息才行。   她想了一会,终于有了主意。   既然至强体检本公司的公开信息有限,那就从同行业其他体检机构下手,做个同行业的情况类比。这是她之前在券商实习时积攒下的经验。   于是她熬夜调查整合另外两家体检机构的信息和数据,填充进调研报告。   现在看,她做得应该算不错,因为她看到自己说完,一部二部的两位负责人眼底都露出些赞许。   乔明轩依然不动声色,但他的肢体动作有了变化,他从开会开始一直向后靠在椅背上,抱着臂听着新员工的报告。   一种十足十审视大于聆听的姿态。   但现在他从椅背上坐直了,手肘拄在桌面上,手撑在侧颊下颌线上,聆听大于了审视。   钟晴也不动声色,虽然知道自己的表现应该是合格了。   她指了指PPT页面上的其它两家体检机构,继续讲述下去。   “同行业另外两家体检机构,安心体检和康平体检,原本在行业里处于第一、第二的位置。安心体检是三家里面成立最早的,目前市场规模也是三家体检机构里最大的,是当之无愧的行业龙头。”   “而康平体检,原本规模处于行业第二,但最近几年至强体检强势突起,就把它挤到第三的位置上去了。”   顿了顿,钟晴语峰一转,指着康平体检的名字说:“虽然已经降到第三,但康平体检有个其他两家体检机构都没有的特点,算是它独有的优势——就是康平体检一直和一家叫365助乐网的中介服务网有深度合作。”   “而这个365助乐网,它是一家和健康医疗业务相关的中介服务网站,一端连接用户,一端连接着体检机构、各大医院等等,为用户提供线上预约体检、预约医院挂号、预约医美等服务。在体检领域,它和康平体检一直是独家合作关系,所以一直在为康平体检做线上引流。”   PPT一页页地翻讲下去。   到了最后,是自己的观点总结部分。   这对钟晴来说,是最大胆的部分。   因为她在这部分里,胆大包天地提出了新的假设和想法。   之前她推想这次任务的真实意图是辛行帮至强体检找投资人——如果这个推想是真的,那么她等下将要总结出口的结论,可以说是把这个意图完全推翻。   “……综合上面的讲述,我有一点属于我自己的想法总结。”钟晴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紧张也要不要怯场,把事先准备的内容好好发挥出去就行,“在此之前,石涛经理给我们布置调研任务的时候说,这次是对我们能力的一个测试。但我忍不住会想,如果它不仅仅是一个测试、如果它其实是下个项目,而项目内容就是帮至强体检这家体检机构找投资人,那么基于这个前提我想说:与其做至强体检的FA,不如主动联系一下康平体检、去做康平体检的FA、帮康平完成一轮融资,因为康平会是一个资质更好的项目标的。”   钟晴话音落下,会议室里众人表情各异。   凌娜直接半张着嘴,吕鹏山的眼睛直径也比平时瞪得更大。   一部的负责人韩向风和二部的负责人欧金荣听完钟晴的结论,都是一副饶有兴味的样子看了看乔明轩。   乔明轩直接微眯了眼。   他把情绪藏得密不透风,叫人捉摸不透。   欧金荣笑呵呵地对钟晴发问:“钟晴啊,为什么三家体检机构你要推荐康平体检呢?不是还有个安心体检吗,人家还是行业里做得最好的呢,你怎么不选?”   钟晴把自己笑得憨实又纯粹,虚心答道:“因为我查了一下,安心体检不久前刚获得了一轮融资,现在一是它没有融资需求,二是创始人应该不会愿意这么快又稀释自己一轮股份,三是现在它的估值已经很高了,给它找投资人相对地难度会更大。”   顿了顿,她把话锋转回来:“而至强体检和康平体检之间,前者把步子迈得很大,急速扩张,看起来前景可观,但它涉及到夸大数据,这就藏着颗雷,后面运营只要出一点问题,就很可能会导致资金链断裂。虽然至强体检号称签了很多三甲医院有经验的老专家坐镇,但体检机构和医院不一样,体检是以发现问题为主,不负责治疗,所以体检机构对专家的依赖程度其实没有那么高。因此这个算不上至强体检特别突出的竞争优势。   “而康平体检现在虽然排在至强体检后面,但它有个优势是别家体检机构没有的——它和365助乐网关系密切。我们帮它找投资人的时候,可以建议投资人干脆把365助乐网和康平体检一起都投了,形成线上线下一起驱动客户流量的模式。”   钟晴越说越顺,思路也越清晰:“而且365助乐网和地方三四线城市的医院、医疗机构也都有合作,如果把365助乐网一起投了,未来在三四线城市铺设开体检机构的门店,就相当于通过365助乐网把三四线城市的线上体检用户拿下了,这也就相当于把体检领域很大一片下沉市场都拿下来了,那到时康平体检的规模就非常地能打,一定会比至强体检发展得更好也更扎实。”   她话音落下,会议室里一时寂静无声。   韩向风和欧金荣似乎比刚才还要更意外一些,凌娜和吕鹏山简直可以说是震惊。   钟晴觉得自己这段分析似乎得到他们的认同了。她似乎很好地完成了今天的汇报展示。   她刚要松口气。   这时乔明轩出了声。   “你能发散想法很好,”他的声音听起来清清淡淡的,虽然说着很好、听起来却并不像在做肯定,“不过未免太露小聪明。不错,这的确是下一个项目的相关内容。但,”他话锋一转,声线里是不怒而威的震慑,“你想错了。我让你们做这次的调研报告,并不是要帮某家体检机构找投资人。”   钟晴愣在那。   她竟然想错了。   一时间她心里涌起惊讶甚至羞耻的感觉。   她那么自信,觉得自己琢磨对了方向。如果不是乔明轩刚刚戳破她的“小聪明”,她可能真的觉得自己很聪明。   下一瞬她的心往下一沉,脑子里全是“完了”两个字。   完了,搞砸了,她应该是进不了乔明轩的这个项目了。那接下来她该怎么办呢?   在她的怔愣中,乔明轩站起身率先离开了会议室。   韩向风和欧金荣也随后起身,他们两个比乔明轩亲和得多,临走时不忘给予三个人一些鼓励和肯定:“你们今天表现得都不错,第一次做调研报告,没人帮你们全靠自己摸索,能做到这个程度,你们三个未来可期啊!”   适当关怀完新进员工们,他们也离开了。   石涛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对三个人说:“这两天你们也辛苦了,今天可以早点下班回去好好休息一下。至于今天汇报展示的评语,领导们会写在你们的试用期考评记录里,等试用期结束一起发给你们。好了,散会吧!”   石涛说完也拿着东西出去了。   会议室里只剩下钟晴他们三个新人。   钟晴收拾好心情,走回会议桌前收拾自己的东西。   吕鹏山在一旁有些阴阳怪气地奚落她:“做那么多,本以为会被表扬吧?结果倒成了自以为是。”   钟晴让吕鹏山阴阳得心里不痛快。于是她决定不能自己一个人不痛快,她得婊一下膈应膈应他才行。   于是她停下手里收拾东西的动作,抬起头看向吕鹏山。   她抬起的是一张憨厚困惑的脸,眼睛里有点受伤,但面庞上却在努力做出微笑,整个人看着就是一朵老实巴交的小白花,坚强地迎着风吹雨打。   她就这样仰头问吕鹏山:“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做了什么,让你对我总是有意见。没关系的,你告诉我,我改,好吗?”   她的笑容快要坚持不住一样,仿佛对她再凶哪怕一点点,这笑容都会在老实人脸上咔嚓嚓破碎掉。   吕鹏山看着钟晴,愣了愣,一时竟没做出反应。   凌娜在一旁立刻心疼了,她马上站出来对吕鹏山说:“不,我觉得你刚才说得不对!我觉得钟晴不是自以为是,她就是很厉害,她做的东西都是我们俩没想到的,我们要敢承认别人比自己优秀!”   吕鹏山这时从钟晴的凄楚面容里回了神。他用鼻子哼了一声,继续反驳:“你刚没听乔总批她耍小聪明吗?”   凌娜同他争辩:“可是就算乔总定义钟晴的聪明是小聪明,可她的小聪明也依然是我们俩没有的啊!况且我不觉得这次乔总定义得对,钟晴她就是很聪明!”   钟晴没想到自己只是想装老实巴交小白花膈应一下吕鹏山,结果却惹得凌娜冲出来为自己出头,她心里陡然一暖。   看着吕鹏山丝毫不让地和凌娜吵架,辩得凌娜脸都涨红了。她立刻上前一步站到凌娜和吕鹏山中间,挡在凌娜前面,对吕鹏山蓦地沉下脸:“你要针对,就只针对我一个,不许吼凌娜!”   吕鹏山看着钟晴的脸不由又是一愣,连要吵的话都噎在嗓子眼忘记说。   刚刚那一瞬,他好像有了错觉,感觉钟晴像变了个人。她平时笑模笑样挺老好人似的,刚刚却一下变得很凌厉。   正疑惑着,忽然她又冲他一笑,还说了句:“忙了两天了还不累吗?走吧我们都回去休息吧。”   她又是往常憨厚爱笑的钟晴了。   吕鹏山看着钟晴和凌娜手拉手走出会议室的背影,还在忍不住纳闷地想,刚刚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好像差点被那个老实人给镇住了?   他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   石涛走出会议室后就直接走去乔明轩的办公室。   他坐在乔明轩办公桌前的椅子里。   乔明轩端着杯子,一边喝着黑咖啡一边问石涛:“通过这次的能力摸底小测试,你觉得这三个新人怎么样。”   石涛想了下说:“三个人倒是各有各的特点,都还挺可爱的。凌娜么,是在规定范围内能把工作做到极致,但范围外的她暂时还想不到;吕鹏山呢,他还缺少一点分析判断能力,比较容易相信采访,人家说什么他就引用什么。至于钟晴,她算是在新人里开了挂的,她做的东西说实话已经有点超我预期了,几乎无可挑剔,她的PPT能直接拿去给客户做展示。还有……”他说到这顿住。   乔明轩抬眼看了看他:“有话没说完?那就继续说,别说一半留一半地在那试探我。”   石涛嘿嘿一笑:“领导英明。我想夸钟晴,但我得先观察您是不是爱听。”   乔明轩微眯眼昵他,石涛马上调直身板收起嘿嘿笑正色说道:“还有我其实是想说,我觉得这次的三个新人都不错,”顿了顿,他强调,“尤其钟晴,我觉得她真的很聪敏,她比其他两个人想问题想得都深都远。刚刚在会议室里,虽然她没有完全猜对我们要干什么,但也真是八.九不离十了。” 第8章 最终选了她   这次乔明轩给三位新人布置的任务,的确不只是测试而已,它的确是乔明轩正在接触和推进的项目。   它也的确不是要为哪家体检机构找投资人。   这次的项目,其实是投资人来找了乔明轩,希望乔明轩能帮忙找一家做体检服务的机构,投资人想通过投资它来布局这方面的产业。   所以乔明轩说钟晴猜错了。所以石涛说钟晴其实猜得也八.九不离十了。   “钟晴真是挺聪明的,做事有方法也会动脑筋,能把我们接下来要做的事猜得七七八八,她确实是个做项目的好料子。我们安排的任务是一,其他人完成了约等于一,而她直接就完成到了二。”石涛毫不吝惜对钟晴的夸奖。   乔明轩把咖啡杯放回桌面上,摘下眼镜,眼一掀,眼底满是戏谑地看着石涛问:“什么时候这么会用数学夸人了?又是一又是二,又是七七八八,又是八.九不离十。你这么使劲夸她,弦外之音是不是想敲打我,说她耍小聪明猜错了其实是冤枉她了?”   石涛立刻摆手:“没有没有,我哪敢这么斗胆啊!”其实是有一点的。   但他也知道乔明轩那么做的真实用意。   “我知道您开会时候是故意那么说的,您那是想让钟晴别刚接触工作就太过自信和骄傲,别养成过度揣摩别人想法的小聪明,这样以后容易刚愎自用犯错误。”   乔明轩几不可见地抬抬眉。他有他的苦心,但从来不求谁能看透。哪怕有时被误解,也觉得并无所谓。被误解是每个人的宿命。   石涛看着乔明轩,观察着他的表情,觉得他现在的心情还算不错,自己应该可以继续斗胆胡说一下子。   “但乔总,其实您心里也和我们一样,也是会有那么一点觉得,钟晴确实还挺不错的对吧?”   乔明轩闻声左眼角微微一动。他眼角的小痣也跟着极轻一动,只那若有似无的一下却把他整个面庞都点缀得活泛起来,揭穿他严肃威压的气势下,其实同样拥有七情六欲。   但他开口时,声音还是平平语气依然淡淡:“你现在的行为,和钟晴刚刚在会议室里的做法有区别吗?再这么耍小聪明揣摩我的想法,当心我把你发配边疆去做最苦的项目。”   石涛赶紧给自己嘴巴上拉链。   拉到一半,发现问题还没讨论完,再把上拉链的动作倒退回去把拉链拉开,对乔明轩问:“乔总,我再斗胆问最后一句,他们三个新人里面,您决定好选谁进组跟这个项目了吗?”   乔明轩回他的是一个想发配掉他的眼神。   石涛赶紧从办公室跑路。他想乔明轩看起来好像怪不喜欢钟晴的。所以加入项目的人选应该是另外两个人之一了吧。   -   汇报会结束后,钟晴觉得这次想上乔明轩的项目是不太可能了。   但她不觉得气馁。从小的艰难生活铸造了她一个高品质:不轻易放弃;但当所有努力都做到最大,依然没有得来预期结果,也绝不气馁。这次不行还有以后。   人总是可以怀有希望和目标的,只要还拥有着这个品质,人就是还拥有着未来。   钟晴决定翻过这一页,为人生的下一页继续努力——乔明轩的这个项目她上不了,她还可以为上他的下一个项目而继续筹谋使劲。   就在钟晴已经完全调整好心态决定从长计议时,会议开完的两天后,她忽然接到石涛的通知:从今天开始,乔总让你到他现在做的项目上学习。   钟晴一时间竟有一点反应不过来。她想那个男人,这么擅长把别人的心思和情绪拿捏在股掌间吗?明明觉得已无希望,结果却有绝地反转。这种意外的转折和惊喜,太容易让人谢天谢地,从而对他也心生感恩。   当天下午,乔明轩就把钟晴叫进办公室。他对她没什么和悦脸色,公事公办地板着面孔交代规矩:既然上了他的项目,就要用心,多学习少发表意见,尤其不要耍小聪明。   钟晴以很诚恳的态度保证,她一定虚心努力,刻苦上进,一定不会让乔总有一丝后悔在这个项目上选了她的想法。   不就是能屈能伸么,这是她从小的拿手好活儿。   为了更好地实现自己的目的,她决定投乔所好,怎么正中他怀怎么来。   从乔明轩的办公室出来,石涛接力似的又把钟晴叫到他那去。他给钟晴介绍了下项目的相关内容,钟晴一边听一边就有点目瞪口呆。   其实这项目,还真跟她用“小聪明”猜得八.九不离十的近。只不过她猜是给体检机构找投资人,而其实项目是给投资人匹配一个体检机构做投资标的。   这么一看,她总觉得乔明轩对她的批评有点过于狠了,好像多少掺杂点个人情绪似的。   然而若说他对她格外反感一些,他偏偏还选她率先上了他的项目。   钟晴有些琢磨不透这个男人。于是为了公平起见,她决定也继续做一个不能让他看透的女人。   听完石涛的讲解,钟晴了解了这个项目的具体情况。   有家资力雄厚的投资机构叫苍石基金,老板秦苍岩和乔明轩已经打过很多次交道,每次合作他对乔明轩的表现都很满意,凡是乔明轩介绍给他的项目,投资回报率都飚得高高,投资收益都让他赚得很难低调。   现在秦苍岩在他的苍石基金下面又成立了一家全资子公司苍石医疗,未来打算专门投资医疗服务这条线。因为秦苍岩看好这个产业,想通过投资尽早占领这块地盘,未来把苍石医疗打造成这个领域的产业巨头。   而投资一家体检机构正是秦苍岩眼下的投资计划。如果这次投资布局进展得顺利,未来他会加快脚步投资医美、口腔、中医养生等等领域,甚至有开拓智慧社区医疗和健康养老项目的计划。   所以这次如果能够和秦苍岩顺利达成合作,这意味着后面还将有一系列项目可以继续。   石涛还告诉钟晴一些目前的项目进展。   原来让他们三个新人去调研至强体检,真不是随便找的,这家体检机构是由苍石那边指定的。   “至强体检是秦苍岩秦总反馈过来的体检机构。”石涛告诉钟晴。   钟晴试探地再次表达自己想法:“但我总觉得康平体检好像更适合成为被投资的标的……”   “其实不只你一个人有这个想法。”石涛笑着说,“但这里边的关系有那么一点复杂,至强体检是由别的FA把它推到了苍石内部别的管理人员那里、那个管理人员又把至强体检提案给了秦苍岩。秦苍岩和推至强体检那家FA机构没有合作过,咱们乔总听说之后就主动去找了秦总,说可以帮他验证一下至强体检是不是最优解。”   听到这里,钟晴脱口而出:“这样的话,那无论如何至强体检都不会是最优解。”   石涛愣了下,问她:“为什么这么说?”   钟晴一脸憨厚地做着锐利分析:“因为这个项目是乔总主动去找秦总争取的,如果至强体检是最优解,那就说明另外那家FA机构可以继续推进下去,而苍石后面一系列医疗体系的投资运作也都会和那家FA机构绑定,这意味着那家FA机构提前锁定了好多财务顾问费。这不是给别的FA拱手送业绩吗?”   所以乔明轩心里八成早就认定最优投资标的不是至强体检了,可开会的时候他还那样说她。   他到底有多不待见她?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因为太不利于自己接近他了。   石涛听完钟晴的话,笑着说:“我就说你很适合做这行,想事情想得透、想得快。不过乔总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为了锁定后面的一系列合作,不管标的适不适合都说成不适合。他是个实事求是的人。”   顿了顿他还告诉钟晴:“等下我把项目相关的资料都发到你邮箱,你尽快吃透,指不定什么时候乔总就会带着我们去苍石那边,别到时候还对项目一知半解的,那样的话乔总真的会杀人。”   钟晴早就听说乔明轩在工作时就是个温面魔王,入职以来她也体会到这荣誉称号确实是名不虚传。   她不敢怠慢,收到邮件后立刻啃起资料。   -   钟晴没想到石涛说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得这么快。   她前一晚刚啃完所有资料,第二天一早刚到公司就被石涛通知:“准备一下,等下跟乔总和我一起去苍石基金。”   苍石基金有自己的一栋写字楼,叫苍石大厦,坐落在城北金融区。钟晴以前实习的券商投行就在苍石大厦隔壁,所以她对这带区域不算陌生。   只是进到苍石大厦里面,她多少还是被内部装潢的气派震慑了一下。   他们到时已经有漂亮的秘书小姐等在公司大堂,把他们一路畅通地迎接进秦苍岩的办公室。   一进屋,钟晴差点以为自己进的是机场大厅。房间又大又亮堂,讲起话来都要担心有回音。   秦苍岩大约五十多岁,两鬓灰白,脸上有两道略深的法令纹,让他看起来自带岁月威严。   他坐在一张方桌前,桌上摆着象棋棋盘。   秘书把乔明轩引到秦苍岩对面坐下,两个人很有默契地开始走起棋,谁也不开口先谈项目。   石涛带着钟晴在一旁沙发坐下,告诉她:“他们俩每次见面都要先杀一盘的,我们坐下等会儿。你想喝什么就说,这方面倒不用太拘谨客气。”   钟晴看看棋盘方向,让自己看起来好奇极了,小声问石涛:“石经理,您说他们俩谁会赢啊?”   石涛先说:“自己人,叫石哥就行,也别用“您”,别让外人觉得我们不熟似的。”然后又小声说,“这棋啊,乔总既不能赢又不能输,赢了会让秦总心里不服不舒坦,下个没完;输呢,又会让秦总觉得对手没能力。”   钟晴张大眼睛:“必须得想办法下平手?”   石涛眨眨眼点点头。   钟晴咋咋舌摇摇头。   怎么还跟古代哄皇帝似的。   她问石涛,她可以站远点观战吗,石涛点点头。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观战。   棋盘上的厮杀很激烈,但好在乔明轩有备而来,把交战形势带进几个拉扯对峙之后,终于让结局陷在平手状态里。   秦苍岩看着棋盘好一会儿,搓搓手,惋惜不已:“我刚刚那步要是不上马,现在就已经赢了。”   钟晴以前经常陪易强下棋,易强也是个象棋高手。她在一旁看得清楚,乔明轩步步藏有后招,刚刚如果秦苍岩不上马,乔明轩走一步车,秦苍岩直接就输掉了。   乔明轩一边对秦苍岩说“那我侥幸在秦总手下求生了”,一边扭头瞥了眼钟一晴。   她视线落点正在他棋盘的车上。   像是感知到自己正被打量,于是她转头,撞向他的视线。   然后她冲他憨憨一笑。   乔明轩挑挑眉。   心里一刹识破她在憨笑下,似乎已经发现他潜藏的赢招。   她连这个也能看破吗?倒是越来越有趣了。   秦苍岩从棋盘前起身,带着乔明轩走去会客区,招呼乔明轩坐到他对面的沙发上。   钟晴跟过去,和石涛坐在旁边沙发。   平手让秦苍岩心情还不错,很有耐心地同乔明轩探讨项目情况。   “你给我发的邮件我看了,但你建议我不要投至强体检这个结论,我想问问你,究竟是至强体检真的不该投,还是你怕我投了至强体检,之后的一系列运作就到了别的FA手里和你无关了?”   秦苍岩高深莫测地笑着问乔明轩。   钟晴在一旁默默围观。   心里还是有点震惊的,大佬谈事竟可以这么犀利和开门见山。   被人直戳问题关键,乔明轩神色不变,还是一派沉稳自若,他的一副好面皮在此刻给他大大加分,他看起来又从容又润朗,尤其弯唇一笑时,几乎是与“赏心悦目”这词在做联动。   乔明轩微笑着见招拆招,不答反问:“秦总,我能先问您个问题吗,为什么您对投资标的的优先选择是至强体检呢?”   秦苍岩一边端起秘书泡好的茶,一边示意乔明轩也一起喝。但没有去招呼石涛和钟晴。   这一刻钟晴看到了一座无形的金字塔,塔尖上的人不会轻易招呼塔底的人一起喝茶。   人都愿意往上爬,有时也许就是为这一杯茶的体面。   秦苍岩抿一口茶,皱皱眉,示意秘书:“这季的茶口感不行,回头都换掉。”   秘书赶紧应声,起身要给他换新茶,秦苍岩却摆手把她挥走,“先这样吧,别耽误我们谈正事。下次上茶前自己先尝一尝,别什么都往上端。”   短短过程,已经把他不好相与的性格体现淋漓。钟晴想,乔明轩能和这样一个人经常打交道,说明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秦苍岩放下茶杯,笑起来,回到正题,答复乔明轩刚刚的问题:“明轩啊,我也不瞒你说了,这家至强体检是通惠资本的FA去找了秦飞扬那小子推的,那小子带人考察了一下,觉得不错,值得投,就把项目计划书递到我这来了。”   钟晴想这个秦飞扬恐怕就是那个“苍石内部别的管理人员”。他也姓秦,说明他应该不是一般的管理人员。她之前查阅过秦苍岩和苍石基金、苍石医疗的一些公开披露信息,了解到秦苍岩和妻子没有子女。所以这个秦飞扬也许是秦苍岩侄子之类的亲戚。   “小秦总有没有说至强体检哪些方面不错?”乔明轩又问秦苍岩。   秦苍岩回道:“按他调查之后的说法是,这家体检机构比较新,有生命力,规模增长快,行业排名靠前,并且处于极速扩张期、有强烈的融资意愿,那么价格应该相对好谈一些。”顿了顿,他笑了一下,“等等,明轩啊,至强体检到底怎么样,你怎么问起我来了,这不是我给你布置的任务吗?”   乔明轩也笑了下,扶了扶眼镜后,神色一正说道:“秦总,我的确是不建议您投至强体检的,但这个决定和我的私心无关。如果至强体检真值得您投,哪怕您后续的投资布局我参与不进去,这个肥差会落到别的FA碗里,出于我的职业道德,我也不会硬要您别投的。您知道,我有我的职业骄傲。我们得出至强体检不是投资最优解这个结论,是基于我们经过翔实的考察、调研和测算的。”   秦苍岩听到这里点点头:“这倒是真的,你小子,浑身上下都是骄傲。”顿了顿,他又说,“不过我也让人了解了一下,最近好些渠道都反馈回来消息说,至强体检是个好项目,并且已经有好几家投资人都有投资意向,说不定最后谁想投还要好好竞争一番呢。这样一个优质标的,为什么到你这就变成不建议投了?我想你必须得给我个特别强有力的理由来说服我。”   钟晴听到这里心中一跳。   如果业内都说这是个好项目,只有乔明轩不这样认为,那就说明是他的问题了。   这个局他该怎么破呢?   “秦总,我今天带来个新同事,很勤快,实地跑过至强体检的门店,统计过实际数据。我让她来给您说说至强体检的真实情况吧。”乔明轩话音一落,就转头看向钟晴。   钟晴一下愣在那,因为愣得结实,还半张着嘴巴。   乔明轩隔着镜片对她挑眉:“钟晴,别愣着了,来跟秦总说说至强体检的情况,就像那天开会时那么说。”   钟晴收起半张的嘴巴:“好的。” 第9章 附近找房子   石涛在一旁把平板电脑递给钟晴,上面是她那天汇报时做的PPT。   钟晴接过平板电脑,心里不由又是一怔,意外自己做的PPT竟可以直接拿来对客户做展示。   她飞快看了乔明轩一眼,乔明轩也飞快对她一点头。   ——我就照着我的PPT说吗?没问题吗?   ——对。没问题。   钟晴心里蓦的就踏实下来。   想了想,她直接把平板递给了秦苍岩,方便他边看边听自己讲。   那PPT的内容早就烂熟在她心里,她可以不用这道具。   像那天做汇报一样,她把PPT的内容流利地陈述出来。因为已经讲过一次,这次她表现得更加娴熟从容。   她把至强体检的弊端分层次一一呈现给秦苍岩:实体门店体检人数数据夸大、销售平台存在销量刷单现象、扩张速度过快、抗风险能力相对较低等等。   讲完至强体检的内容,乔明轩叫她停一下。   秦苍岩也从PPT页面抬起头,看向乔明轩,等他的有话要说。   “秦总,您看到了,就像我这位同事所陈述的,至强体检并不是一个优质的标的。”   顿了顿,他往回解释秦苍岩刚刚说起的传闻:“至于您刚刚提到的,最近好些渠道都反馈消息说至强体检是个好项目,有很多投资人都有投资意向,现在我可以明确地告诉您,我用我的人脉方法,确定了这消息其实是个烟雾弹,而这放弹人就是至强体检的创始人。他把扩张的步子迈得太大了,急需融资,否则就有现金流断裂的风险,为了能快速完成高额融资,他安排人放出这种消息,想给苍石造成自己很抢手的假象,引苍石入局做他的接盘侠。”   他说完停顿一下,给秦苍岩足够的思考时间。   一旁钟晴无声地瞪大眼睛。   原来资本市场里的花活这样多。如果不是身经百战时刻警惕,又怎么能轻易识破这金钱迷局。   秦苍岩听完乔明轩的话,静默几秒后,长叹口气。   “飞扬想有个锻炼的机会,我就放手让他去跟这件事了,也没有往太深里管。可现在看来他还是嫩啊,还得需要历练,我要是全信了他,这次就成接盘侠了。”   乔明轩适时安慰:“小秦总还年轻,能做到现在这样已经很不错。”   秦苍岩“切”一声:“年轻?他今年都26了,不过就小你两岁,可你在两年前都已经帮我做成好几个大项目了,他呢?”   乔明轩圆融地寒暄两句,说自己只是运气好,说小秦总是璞玉,雕琢后一定能大放光彩。   然后巧妙转移话题,把秦苍岩的注意力移回到项目上:“秦总,我们不只论证了至强体检不是适合投资的标的,我们也论证了另外一家体检机构是最优解,不如您听我们这位小同事再继续给您讲一讲?”   秦苍岩点头说好,乔明轩抬头示意钟晴:“继续说吧。”   钟晴先是愣了愣,看向乔明轩——继续按她的PPT讲下去吗?   接收到乔明轩的肯定信号后,她重重一点头,“哦”一声。   秦苍岩觉得她很有趣,怎么会有人看起来又有点聪明又有点憨的?   他不由微笑:“小姑娘你不要紧张,你讲得很好,我蛮爱听的。”   钟晴立刻绽出笑容,继续往下讲——作为专业的FA,他们更推荐苍石医疗选择康平体检做投资标的。不仅如此,如果能把365助乐网一起收入麾下,对未来苍石医疗构建全国领先的医疗服务体系也多有助益。   在她说完这些后,乔明轩又补充了很多康平体检和365助乐网的具体信息,包括组织架构、人员组成、近年来财务情况、未来的发展计划和前景等等。   那些都是钟晴所查不到的东西,她想乔明轩一定是已经对康平体检做过一次实地的初步尽调了。   怪不得他敢放手让她去讲,他早就准备万全,等在一旁随时准备查缺补漏。   原来全盘局面一直被他悄无声息地牢牢掌控着。   真是个厉害却不显锋芒的狠角色。   钟晴在旁边认真地听着,同时用心学习乔明轩条理分明、主次有序的陈述技巧。   秦苍岩从头到尾地听完他们两人的讲述,又消化了一下,提了几个问题。   乔明轩都一一解答。   秦苍岩最后问:“那么,如果我决定改变意向投资康平体检,你能说服康平的创始人接受我的投资吗?”   乔明轩掀动唇角回以一笑:“当然。如果没有这个把握,我不会把这个建议冒冒然端到您面前来。我已经和康平体检的董事长接触过了。”   钟晴在一旁看着乔明轩。原来他也很会笑——他也会笑出一个功能型笑容,那种让人看了会觉得他是个值得被信任的人的笑容。   秦苍岩点点头,又沉吟一下,终于做出决定:“那就是康平体检了。这件事从现在开始,由我接管,秦飞扬那边可以不用去理。回头我让我秘书给你安排具体的对接人,你们赶紧把这件事推进下去,尽快帮我完成这项投资。”顿了顿,他把平板电脑递向乔明轩,“这回PPT做得不错,比以前给我看的那些活泼很多,挺好。”   乔明轩一边接平板一边微笑着向一旁努努下巴:“这回的PPT是这位小同事做的。”   顿了顿,补充:“里面的内容也都是她自己完成的。”   钟晴在一旁闻声又是一愣。   不久前他对她还是一副很不满意的样子,还在警告她不要耍小聪明。   没想到他对她的工作内容,其实是肯定的,甚至他还愿意在外人面前给予她肯定。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秦苍岩转头看向钟晴,“嚯”的一声:“你这小姑娘,有点本事,也不惧场,很有几分你领导刚入行时的样子,就是看着比你领导那会儿要憨厚老实一些,不够张扬。你领导那时候啊,闯得很呢,敢当面揣测我的意图并且最终有本事改变了我的想法呢!他这个闯劲啊,你以后可要多学学!”   钟晴:“…………”   这个“闯”字听起来怎么有点耳熟?这不就是之前乔明轩批评她“耍小聪明”的另一个说法吗?他这是不是双标啊??   钟晴捺住这份内心吐槽,赶紧笑得眉眼弯弯,谦虚老实地回秦苍岩:“谢谢秦总夸奖,不敢当的、不敢当。”也不敢学的、不敢学;学了会被说“耍小聪明”的。   钟晴说完带着笑容和腹诽瞥过一抹眼神到乔明轩脸上,却刚好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   他嘴角又是挂着一抹似笑非笑。   钟晴赶紧把自己笑得更憨实了些,把心里腹诽压得死死的,看起来纯纯的实诚人极了。   乔明轩转走眼神,看着秦苍岩微笑说:“让秦总见笑了。现在回头想,年轻时过分自信未必是好事,还好秦总当时赏识,没觉得我是在耍小聪明。但在别的投资人那里,我是踢到过铁板的,也因此明白这世上像秦总您这样胸怀宽广的人很少,商场上大部分人其实都不喜欢被人猜透心思,尤其是心思被猜透后还要看到对方眼底泛起‘我果然没猜错’的自负。”   钟晴闻声一怔。乔明轩这段话里可品味的点好多,既捧了秦苍岩,又透露了他曾经因为自信和揣摩他人得罪过其他投资人。   因此那天汇报会时,他才那样说她吗?而他那样说她,其实是在避免她去走他曾走过的同一条弯路吗?   钟晴心里感受一时错综复杂起来。   本来很腹诽和埋怨他,这下竟腹诽埋怨不起来了。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原来觉得自己离这问题的答案会越来越近,可现在却觉得好像越来越远了。   -   事情初步谈定下来,乔明轩赶紧撮合苍石医疗和康平体检两方见面详谈。   康平体检方面为苍石医疗准备了一场路演,让苍石医疗更进一步了解了公司情况。   路演后秦苍岩对这个投资标的表示很满意,但作为投资人,他还是谨慎地提了要求——他要求对康平体检进行实地考察和详细尽调。   对此康平体检方面没有意见,表示愿意配合。   乔明轩帮忙联系了第三方法法律机构和会计师事务所,协助苍石对康平体检做尽职调查。他承诺秦苍岩,尽调过程他也会派自己下属全程跟进,确保尽调结果准确无误。   秦苍岩也明确表示,如果尽调没问题,会马上给出投资意向书。   乔明轩安排石涛做这单项目的负责人,由他负责把控第三方尽调进度和推进后面的项目流程。   钟晴没听到对自己的工作安排,于是主动发问:“乔总,那我接下来该干点什么?”   乔明轩看她一眼说:“你看你自己能干点什么就干点什么吧。”   说得轻描淡写的,但钟晴还是听出了里面的别有含义:到了项目上,你更应该学会让自己眼睛里有活。   钟晴于是主动帮着石涛打下手。她前几天跟着石涛在康平体检一起盯尽调,后面石涛把她派遣回公司过文件。   钟晴每天早早从郊区赶到市中心上班,又总是加班到很晚从市中心赶末班公交回郊区小院休息。   这样奔波下来,每天的通勤路程让她感到无比疲倦。   上下班的路途实在太累太久了,这段时间如果用来工作,其实可以完成很多事情。   为了节省时间提高效率,她终于动了在公司附近租间房子的念头。   她本来想多陪陪易澄澄,所以才没有考虑租房。但像现在这样,工作日时间她每天早出晚归,和易澄澄根本照不上面,她也就能陪着易澄澄一起过个周末。   这和她租个房子,工作日待在房子里,周末回去陪易澄澄,其实是同样的效果,还免去了她来回通勤路上浪费的时间。   想到这里,她拿定了主意,开始在公司附近找房子。   可是公司附近寸土寸金,房子租金贵得吓人,钟晴找了两天房子后,改了想法,把落脚目标定在了城中村。她料想城中村那些小平房里的简陋房间,总不至于也是个吃人价格。   但令她想不到的是,城中村因为价格便宜,居然特别抢手,被一大把一大把的城漂们瞄着盯着,一个房间空下来,马上就有一个城漂住进去,绝不会让它空上哪怕一个夜晚。   钟晴下手晚,前面排着好些人,她盯了好几天也没盯到一个到期退房的空房间。   中午吃完饭,钟晴坐在工位给中介小哥打电话,向他好一顿拜托,求他再有房间空下来尽量优先一下自己。   挂断电话后,钟晴一抬头,发现施雅妮正倚在她工位前喝奶茶。   施雅妮把火辣辣的红唇从吸管上挪开,看着钟晴问:“你是正在公司附近找房子吗?”   钟晴有点小苦恼地点点头:“嗯,可是这附近的房子太贵了,不太远的城中村里房间又很抢手。”   施雅妮拉过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下,把奶茶往桌上一放,拿起钟晴一只手夹在自己两手之间一拍:“巧了,姐姐我这正有个好办法,你想听听不?”   钟晴立刻小鸡啄米式点头:“想听!”   施雅妮马上带点兴奋地说:“说起来,巧了么这不是!我啊,也是和你一样的情况,虽然家在本市,但离公司远,我男朋友就张罗着在公司附近给我租了个两居室的公寓。本来我们有考虑过他也搬来跟我一起住,结果公寓租完他就被外派了。他要给我付房租,我合计他又不住这,我干嘛让他付?弄得我跟被包养了似的,咱新时代大美女哪兴这个是不是。但我呢,自己负担这个两居室公寓又觉得吧,确实有点贵;而你又正好在找房子,那不如我把其中一个房间租给你,你觉得怎么样?”   钟晴眨眨眼,消化着施雅妮一股脑输送过来的一大堆信息,然后不失谨慎地问:“雅妮姐,一个房间的房费是多少啊?”   施雅妮说:“你刚上班,还没转正,我就不和你均了,我少收你点,当是你给我作个伴了。”她说了个数。   钟晴吸口气。虽然知道施雅妮已经是照顾她了,但这个价格,还是超出了她的预算。   施雅妮迎着她的吸气声红唇掀动:“拜托我的小朋友,那可是金嘉公寓,平时都租不到的,我能租到还是以这个价格租到,都是我男朋友认识金嘉公寓物业的经理才谈下来的。”   听到金嘉公寓四个字,钟晴立刻眼睛一亮。   如果她没记错,她曾经听到乔明轩让石涛送他回住处取文件,而他的住处就是——金嘉公寓。   正愁没有机会多点时间接近他,搞清楚他这个人,机会竟就这样自己跑她面前来了。   钟晴当即再不犹豫,反拉住施雅妮的手,热热烈烈地叫声姐姐,告诉她:我租,我租,我租! 第10章 什么样的人   钟晴跟着施雅妮去认了趟门,顺便看了下房子。她一看就把那房间看进眼里去了,城中村里的小平房再也勾不动她。   无论位置、环境、采光,都是绝好。因为是高档公寓,有物业管家24小时提供贴心服务。   钟晴当天下班赶回城郊,先和易澄澄沟通,她可不可以搬到公司附近通勤,周末再回来陪她,平时会有六婶招顾她。易澄澄虽然还是不肯说话,但她抬手抚摸着钟晴眼下的黑眼圈,点点头。   她什么都懂,懂钟晴的奔波辛苦,懂钟晴把她放在心上,懂如果她不肯,钟晴一定不会搬。可那样钟晴就太累了。   钟晴用力拥抱一会易澄澄。然后她收拾了点衣服和生活必用品,又跑出去买了一大袋水果,等易澄澄睡下之后,她乘着公交回了市里。   赶到金嘉公寓小区门口时,施雅妮已经等在那里,她来接钟晴顺便帮忙搬东西。   钟晴心里一暖。   施雅妮惊讶于她没带什么东西,瞪圆卡姿兰大眼睛感叹:“就这点行李?你过得这么素,可怎么对得起你一生一次的青春?”   钟晴脸上憨笑着回:“不着急,我现在先多挣钱,以后再用钞能力重返青春。”   她心里明白,青春属于不为生活所苦的人,她现在没有资本享受青春,她得带着易澄澄先好好活下去再说。   东西少,钟晴很快就归置好了,施雅妮把她叫去客厅一起吃水果。   “你说你,够客气的,搬进来就搬进来吧,还买一大兜子水果,比你带的行李都沉,我要是不切点吃了都对不起你这么客气。”   施雅妮一边说一边坐在客厅沙发上,端起一碟水果切块边吃边让钟晴一起坐过来。   钟晴笑得憨憨的,坐过去一边吃水果一边和施雅妮聊天。   天南海北地扯了一通,话题不知道怎么扯到了对面。   施雅妮神秘兮兮地告诉钟晴:“对面啊,是个大户型,住着一个精英大帅比。”   钟晴一副“哇塞”的表情问:“雅妮姐你怎么知道对面住着精英大帅比?”   施雅妮插起一块苹果笑得得意洋洋:“我当然知道,因为对面的精英大帅比我认识。哦对,你也认识。”   钟晴心里冒起“不会吧,不会就是他吧”的泡泡:“我也认识?谁啊?”   “傻样!”施雅妮被钟晴一脸憨憨纯纯的样子逗笑,“是乔总啦。”   钟晴立刻恰到好处地把眼睛瞪大,吃惊又不至于做作的程度:“乔总?他住在我们对面?怎么会这么巧?”   好家伙,还真是他。   施雅妮又插起一块香蕉送进嘴里,含糊地说:“不能算巧,是我先住进来,然后乔总也觉得住太远上班不方便想在公司附近找房子,我就帮他把对面大户型租下来了。”   原来如此。   “不多久他觉得在这里住着确实不错,挺舒服,干脆就把对面那套直接买下来了。”   “……”   有钱真好。   钟晴心里暗暗想,就说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果然当一件事看起来太过巧合时,一定是掺有了人为干预的因素。   “雅妮姐,我有个问题,”钟晴放下水果碟,诚恳认真地发问,“和上司住对门,会不会不方便?”   会不会撞见他带女人回去过夜。或者带男人回去?她想通过这个问题窥探到他在私生活里是个怎样的人。   看她发问的样子实在有些可爱,天真又娇憨,施雅妮忍不住伸手捏钟晴脸蛋。   “恰恰相反,和上司住对门可不要太方便!比如他让我拿个什么文件给他,我随时随地都能完成,根本不用等第二天到公司,简直不要太便捷。”   钟晴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点点头。   “哦。”   心里却感叹,现代社会真是把社畜们压榨得极度容易满足,连住在上司对门的开心点都是可以随时随地给上司拿文件。   “大户型的房子是什么样的啊?”钟晴忽然问了一句,她脸上是一副尺度被拿捏得很好的天真样子,好像真的只是单纯好奇大户型到底长什么样,而不是好奇乔明轩的生活环境。   “不瞒你说,”施雅妮看着钟晴那副好看脸蛋上又实诚又好奇的样子,只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解决掉她的所有疑问,“虽然和乔总住得这么近、也住了一段时间了,但我还真没能迈进他那门槛看看里边被他住成什么样。”   顿了顿,施雅妮感叹:“他这人啊,边界感极度分明,还相当有领地意识。”   “领地意识?”钟晴认真吐槽,“这不是属于大熊猫拥有的特性吗?所以闯进他的领地之后,他会像大熊猫一样,咆哮、咬人、抡巴掌?”然后在自己的领地内,到处以……做标记?   施雅妮想象一下乔明轩咆哮咬人,这简直是不可描述的画面。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你还挺敢想,我还挺敢听,我们俩可真敢!”   第二天,钟晴不知道乔明轩骨子里是不是熊猫,但她和施雅妮已经有点熊化了。   两个人刚搬到一起,话匣子的门打开之后就像坏了似的合不上,她们一直聊到半夜一点钟。   于是早上起床后,两个人都带上了黑眼圈。还好施雅妮用她高超的化妆技术挽救了两人的熊化。   到了公司,钟晴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   第三方机构已经差不多完成对康平体检的尽调,钟晴协助石涛一起过了一遍尽调报告。投资方很快就报告反馈了一些问题,石涛带着钟晴,把这些问题带去康平体检,一起整理出解决措施。   等把所有问题都解决,苍石医疗给出了投资意向书。   辛行资本作为FA,开始为投融双方居中协调投资意向书里的条款。   钟晴发现FA作为帮助投融双方居中沟通协调的纽带,真不是个容易做的工种。   投方总想用最低的估值收购最多的股份;融方恰相反,只想用最少的股份融来更多的投资。FA夹在中间,要兼顾双方的立场,去左右逢源撮合交易。   投融双方只需要与对方博弈,而FA需要和这两方同时博弈。   钟晴想,这真是一份塑造人精的工作。   有时投融双方的意见无论如何达不成统一,这时乔明轩会亲自出马。   钟晴在一旁看着学着,乔明轩怎样在投融两方间把他们差点谈崩掉的破裂关系缝缝补补得皆大欢喜。   只是乔明轩对外的和颜悦色,没有延续到内部来。   有时她工作做得稍慢或者完成得有一点瑕疵,会换来乔明轩很严厉的批评。   她开始时会难免委屈地想,乔明轩在针对她。   后来却心情复杂地发现,是她想多了,乔明轩平等地针对部门每一个达不到他要求的人——他批评石涛的时候,比批一个新人好不到哪去。   按说有这么一位严厉上司,部门的气氛应该很高压,人员的精神状态应该很压抑紧张。   可钟晴发现,乔明轩手下的人,不仅不压抑紧张,反而很拥护他。他们像没长记性在身上似的,根本记不住乔明轩劈头盖脸的狠批。   无人时,钟晴悄悄问石涛:“石哥,乔总那么严厉凶残地批评大家,大家就没有对他怀恨在心的吗?”怎么还越批越爱似的,这不是斯德哥尔摩症候群了么。   石涛反问钟晴:“乔总批你,你怀恨他了?”   钟晴呆滞一瞬,立刻摆手:“没有没有,怎么敢啊!”   石涛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怎么不敢?你们这些勇于做自己的九零后零零后不就是来整顿职场的吗。”   钟晴笑得一脸真诚:“我选择等转正以后再勇于做自己。”   石涛更乐了:“这种大实话搁心里头,别乱说出来。”   钟晴附和:“是显得有点功利了。”   说笑一阵后,石涛告诉钟晴:“乔总这人平时很温文尔雅的,只不过一碰到工作相关的事就的确会变得很严厉,因此人送外号温面魔王一点也不算夸张。可除此之外,他真的很好,有领导担当、工作能力又超强,所以大家都很服他。”   顿了顿他正色起来,对钟晴说:“钟晴,其实你运气很好,入行的第一个项目就是跟着全公司业务能力最强的人去做。跟着乔总,你会用最短的时间长最多的见识和本事。他的每一次狠批之后,都是被批那人的飞速进步。所以,别怕挨他批评,我们这些老人儿都知道,挨他批挨得最多的人,往往能最快成长升迁。”   钟晴想,石涛说得倒没错。跟着乔明轩在项目上走了大半个流程,她真的很长见识和能力。   也是在乔明轩运筹帷幄的操盘下,项目高效有序地向前推进着。   当苍石医疗终于把投资款打给标的公司康平体检,辛行资本也收到了项目佣金。   这一天,公司通过内部邮件例行发了喜报,祝贺三部圆满完成新项目,祝贺乔明轩又以漂亮业绩为辛行资本添得一笔丰厚收益。   项目组成员都分到了项目奖金。钟晴作为试用期新人,虽然拿不到奖金,但也跟着很高兴。   她学到的东西,这些宝贵的无形资产,不比奖金更珍贵?   她这样安慰自己。   奖金么,等转正之后就有了。   她在心里擦着馋奖金的口水,进一步安慰自己。   正给自己作着人格和心灵的洗涤时,凌娜过来祝贺她:“钟晴,你好棒啊!我听石涛前辈说,你在项目上表现得特别好,抗压能力也特别强,我得向你好好学习才行!”   钟晴没等谦虚,和凌娜一起过来的吕鹏山又开始阴阳怪气:“你也不差我也不差的,有什么好学的,你别最后学歪了。再说她哪是什么抗压能力强,她就是心大。”   一听这话,钟晴立刻一脸老实巴交地说:“你嫌我心大,那想必你的心很小。心小,就是说心眼也小。所以吕鹏山,你小心眼。”   吕鹏山让她怼得一梗,转头冲凌娜说:“你还总说她是老实人,你看她骂人不带脏字的,哪里老实人了?”   凌娜咯咯地笑,一脸公正地偏袒着钟晴:“有一说一,她这个推理过程是成立的。”   钟晴忍不住噗地笑出来。   吕鹏山气得脸一黑,冲着钟晴就撒脾气:“笑吧笑吧,做了半天项目一分钱拿不着,还乐呢!”   钟晴反问他:“我们还在试用期啊,肯定没有奖金的。怎么你跟着欧总做项目,拿到奖金了?”   钟晴上了乔明轩的项目之后,凌娜和吕鹏山也分别上了韩向风和欧金荣的项目。   吕鹏山不仅自己回答,还直接替凌娜抢答:“我和凌娜虽然没有项目奖金,但我们有翻倍的路补餐补,算是变相的奖金了。你呢,你有吗?听说三部对差旅餐费控制得可是相当严格呢。”   钟晴在心里“靠”了一句。   她确实没有。   不过输人不能输阵,她以灿烂笑容告诉吕鹏山:“你放心,我的财运福气都在后头呢。”   打发了吕鹏山,钟晴收起笑容后也忍不住在心里腹诽乔明轩。   不仅严厉,还小气刻板,不知道通融通融,让她多找些路费餐费的发.票多报销一点费用,也算是跟着做项目的辛苦费了。   晚上她加了会班才回公寓,进房间后手机滴地响了一声。   她拿起看了一眼,立刻瞪大眼。   短信内容通知她,有个账号给她转了一笔钱,转账缘由是“项目奖金”。   钟晴很意外,辛行有规定,试用期内是没有项目奖金的。   她赶紧走出房间,问正在客厅做瑜伽的施雅妮,这笔奖金是不是转错人了,是不是应该转到其他前辈那,结果转错到她这里来了。   施雅妮一边拉筋一边笑她傻瓜:“别怀疑,奖金就是发给你的。”   她松开自己,坐正在瑜伽垫上,认真解答钟晴的疑惑:“是这样子的,按咱们这家小气公司的规定呢,新人在试用期是没有奖金的,所以没办法从公司账号发钱给你。但是呢,乔总和石涛他们都觉得你在项目上表现得很不错,出错也算少的。所以乔总决定给你发奖金。”   钟晴努力克制自己嘴角不要弯得太高。原来收到奖金的心情,是这么的兴奋和开心,甚至还有一点被肯定和嘉奖后的光荣。   施雅妮紧跟着又说了一句话:“哦对了,公司不是不给解决试用期新人的奖金份额嘛,所以你的奖金是乔总从他自己的奖金里分出来的。”   钟晴的笑容一下凝在嘴边。她一时忘记该调动什么样的表情到脸上。她现在看起来又呆又意外。   当晚她打开日记本,心绪烦乱地往上面写字:   「他好像有点不喜欢你,却又让你进他的项目;   他好像很审视你,却又不吝于给你展现的机会;   他好像很不满意你,很严厉地批评你,却又在你背后评定你表现得不错;   他好像很刻板小气,却又用自己的奖金给你发奖金。   乔明轩,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钟晴想,这个问题她一定会弄清楚的。 第11章 有客到对面   上一个项目告一段落,下一个项目还不知道跟谁做,这期间是难得不忙的时候,晚上不用点灯熬油地加班。   星期五晚上一下班,钟晴就挤进公交车里,几乎是被人夹在半空中,一路夹往城郊去。   赶回城郊小院时,天色由白转入半黑。钟晴以为易澄澄应该已经吃过晚饭,可是进了屋却看到,易澄澄正一动不动等在餐桌旁,不管六婶怎么劝她,她都不肯动筷子。   见她进门,六婶连忙说:“你可回来了,这孩子知道你今天回来,说什么也不肯先吃,就是要等你。”   易澄澄看到她,整个人明显地开心,走过来拉着钟晴的胳膊不放。   钟晴一边由着自己身上挂着个看文加暗号裙易五儿二漆雾贰扒宜易澄澄,一边给六婶转账结掉这星期和下星期的托管费。因为发了奖金,她比平时给得又多了些,六婶又惊又喜,直说不用这么多。   钟晴看看易澄澄的脸蛋,没有瘦,还丰腴了些。是六婶照顾得好,所以这钱花得值得。   一起吃完晚饭,钟晴拉着易澄澄到院子里,借着月光给她洗头。   易澄澄喜欢这样。   洗完了头,她趴在钟晴腿上,晾着湿发。   她像只小猫一样,又乖又脆弱。   趁着她今晚心情不错,情绪也算稳定,钟晴和她聊天,试探地想让她开口说话。   只是今晚的努力依然没有成功,易澄澄还是不肯讲话。   钟晴叹口气。医生也说过,想打开易澄澄的嘴巴和心扉,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要耐心地疏导才可以。   所以今晚的结果,其实不算叫人失望,都是在意料中的,慢慢来吧。   月亮渐渐爬上夜幕正中,已经很晚了,钟晴拍拍易澄澄头顶,拉她起来回房间睡觉。   躺下以后,易澄澄一点一点地挪,像只小猫一样靠近钟晴,抱住她的胳膊后,不再动。   钟晴一颗心都软了。这么软乎的小姑娘,却要遭受人生那么大的创伤。   突然失去父母,一夜之间从被保护得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一下变得家破人亡,这变故已经足令她崩溃。   偏偏这期间,她又受到某个男人的欺骗。是这变本加厉的打击让她陷入崩溃和自我封闭,她从此再也不肯讲话。   钟晴在黑暗里无声地叹气。她给易澄澄掖掖被角,在她耳边轻声安慰:“澄澄,一切都会过去的,不要再难过。爸爸妈妈会在天上保佑你;欺骗你的那个坏人,我会帮你让他受到惩罚。”   -   钟晴陪易澄澄度过一个周末。周日晚上等易澄澄睡下了,她找六婶打过招呼,拜托她继续照顾好易澄澄,然后乘上长途公交往市里返。   赶到金嘉公寓时,已经晚上十点多。平常这时间电梯里基本遇不到什么人,但今天却很反常。钟晴在电梯里遇到好几个人,都是男的,个子都很高,看起来都差不多快三十岁的样子。都是西装革履,但都有些微醺。   其中一个男人像大力水手,满下巴脸颊的胡子。他脸上的胡子和身上的西装把粗犷和儒雅出其不意地糅合在一起,看起来竟独有一番气质。再定睛看,他怀里还抱着个皇家礼炮的大酒瓶。   钟晴一进电梯,抬头看到这几个人,尤其是满脸胡子的男人,不由一顿。于是站在电梯里,忘记了按层数。   离电梯按钮最近的是个颀长瘦高的男人,他对钟晴开口问:“您到几层?”   钟晴转头看向他。入眼的是一张斯文英俊的面孔,衣着气质都是和乔明轩相仿的儒雅精英类型。   她向对方礼貌报了楼层,然后说谢谢。   但对方却没有去按按钮,还对她笑了笑。   钟晴疑惑望向楼层面板,发现他们原来和自己将到达同一层。   发现这个巧合后,她才明白那个男人为什么对自己笑了笑。那笑容是在说:好巧。   于是她也回那个男人礼貌一笑:是啊,好巧。   电梯上升起来。   钟晴脑子转得飞快。一梯两户的格局,他们应该不是来找施雅妮的。   所以他们,是去找乔明轩的。   电梯叮咚一声到达,钟晴率先迈出去,开了指纹锁回家。   房间里黑漆漆的,施雅妮不在。她今晚住五环的家里不回来,明早会打车直接到公司。   钟晴于是毫无顾忌地趴在门口猫眼上,窥视着几个男人从电梯里出来之后,直奔对面而去。   下一秒,抱着酒瓶的胡子脸把对面门板拍得哐哐作响。   他一边拍还一边喊:乔明轩,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开门开门呐!   “……”好老套。   钟晴隔着一道门板已经看透那个胡子脸是个戏精。   当台词进行到第二个回合、换了新戏码,变成“芝麻你开门、芝麻你快开门呐”,对面的入户大门终于打开了。   乔明轩穿着睡袍,头发还是湿的,没有戴眼镜,皱着眉沉着脸,人没说话但表情已经清晰传递:你神经病啊。   种种迹象表明,他正在洗澡,没等洗完就被拍门声把人从澡池子里给拖出来了。   他因此极度不爽,挡在门口不让胡子脸他们进。   胡子脸就像瞎了一样,对乔明轩满脸的阴沉视而不见,还大咧咧地一扒拉乔明轩肩膀,直接把东道主从自家门前给扒拉开。   胡子脸带着几个人鱼贯而入对面房间。   乔明轩从满脸愠恼到满脸无语,最后又满脸认栽地关了门。   钟晴从猫眼前撤开。看起来乔明轩的领地也不是不能进入。   她想着此刻对面的情形,忍不住带着点恶意地撇撇嘴角。   大半夜的,一个个西装革履的聚众喝大酒,这是好人该干的事吗?   跟一群斯文败类似的。   -   乔明轩锻炼完身体,准备洗个澡睡觉。   结果洗到一半就被哐哐的砸门声吵到。   他不得不把这个澡草草了事,裹了浴袍去开门。   不出意料,敢半夜来砸门吵他的,果然是宗勇这个混不吝。   但这回来的人不只宗勇,还有他的司机和助理,以及薛远堂。   宗勇和薛远堂,都是乔明轩大学时的舍友。他们宿舍是个混寝,乔明轩和薛远堂是同专业,毕业之后也是同行。现在薛远堂就职于另外一家FA机构,通惠资本。   宗勇学的是设计专业,毕业之后直接进了家里的服装公司当接班人。   上学时,乔明轩就是个过度自立、界限分明的人。对人永远有礼貌,同时也永远有距离。   别人都不敢轻易试探他的边界,只有宗勇,永远不怕热脸贴冷屁股,勇往直前地向乔明轩的边界里探。探到最后,他的热脸终于把乔明轩的冷屁股给捂热乎了一点,他成为和乔明轩走得最近的朋友。   至于薛远堂,宗勇打破乔明轩的结界后,就一直也把薛远堂往乔明轩的结界里面带。对于乔明轩来说,薛远堂虽然不像宗勇那样,可以无话不谈,但也是比较亲近的身边人。   只是工作以后,两个人的关系渐渐变得微妙复杂起来。   宗勇一进屋就熟门熟路地自己去找杯子,一副喝多了也还要继续喝的样子,路都走不出直线。   杯子找来,又很不把自己当外人地安排所有人在沙发上就坐,包括乔明轩,都被他张张罗罗地安排了座位。   乔明轩没好气地问宗勇,大半夜这是打算干什么。   宗勇那一脸胡子都埋不住他带着醉气的嬉皮笑脸:“你去窗口看看,今晚月亮有多圆!月圆,人就得团圆,所以咱仨应该坐一起喝一杯。你就说咱仨都多久没坐一块喝酒了!”   宗勇边说边去拔酒塞子,再晃晃荡荡地挨个杯子倒酒。他也是有点技术在身上,晃荡着也没把酒倒洒出去。   乔明轩就料到宗勇给不出什么正经回答。他转过头去问宗勇的助理:“你们宗总今天又受什么刺激了?”无端端地就借着月亮说事抽疯。   宗勇助理很怵乔明轩的气场,立刻乖乖回答:“就是说吧……我们公司今天有个内部设计比赛,然后宗总匿名设计的衣服被全公司票选为全司最丑……他因此明白了以前大家对他的夸赞都是因为他是总经理的缘故……”   他话音刚落,宗勇就把酒瓶子往茶几上一墩,没好气地开喷:“我怎么招了你这么个缺心眼的助理,当着老板面就敢胡说八道是不是?你走,你走走走!”他开始轰自己助理,顺便也轰了轰自己司机,“你也走,你们都走!我今晚住这。快走我不想看到你们!”   助理和司机早就不想待下去。每次陪宗勇踏进乔明轩的家门,他们都莫名其妙有种自己罪大恶极的感觉。再加上乔明轩这个人,看着很温润,可那是假象,实际上他气场强到简直叫人有压迫感,和他坐久一点就叫人直想上厕所。   借着宗勇让他们走,他们立刻你争我抢地跑掉了。   乔明轩:“……”   他差点以为自己是个杀手,而那两人是在躲避杀手的追杀。   客厅里只剩下三个人,当年的室友三兄弟。   乔明轩转头问薛远堂:“你和他是怎么碰上的?”   薛远堂笑着回答:“他因为被公司票选最丑设计,跑去酒吧喝闷酒,正巧我也去那里喝一杯,就碰上了。”   宗勇不甘心只有自己被掀老底,立刻不甘示弱去揭薛远堂伤疤:“你不是也跟你那白富美女友分手了才去喝酒?说得就好像你不是去借酒浇愁似的。”   薛远堂笑着为自己分辨:“我和她刚好的时候就知道我们十有八.九得分,毕竟他们有钱人都讲门当户对,我不够格做她家的女婿。所以我早就有心理准备,真到现在分了,也没觉得特别难过,借酒消愁还真是谈不上。”   顿了顿,他依然笑着,话锋一转,去问乔明轩:“你最近怎么样?”   不等乔明轩回答,他的笑容已经变得有点意味深长,继续说下去:“应该很不错吧,毕竟又做成一个大项目,又有一笔丰厚奖金入账。”   宗勇摇摇晃晃地往两人手里塞酒杯。薛远堂趁势敬乔明轩酒,笑着说道:“你啊,是真的厉害,我服你了。我本来觉得苍石医疗投资体检机构这个项目,我都已经和秦飞扬小秦总谈妥了、这已经是我们通惠资本板上钉钉跑不掉的项目了,没想到临了还是被你从老秦总那里给攻略走了。”   薛远堂说完把酒一饮而尽。   他虽然笑着说话,语气也平和如常,但字里行间都透着微妙情绪,品起来有那么点阴阳怪气。   乔明轩晃着手里的酒杯,烈酒混着冰块轻轻撞击玻璃杯壁,发出细碎又清脆的声音,冲刷着阴阳怪气的余韵。   乔明轩掀掀嘴角,也笑起来,回复薛远堂:“所以下次再联系项目,能联系董事长就别联系总经理,能联系老爷子就别联系小伙子,无论如何,小伙子拗不过他家老爷子。”   薛远堂脸上儒雅和气的笑容有点保持不住了。他又喝一杯后,找借口说有事,匆匆离开。   乔明轩也没有留他,顺势送客出门。   薛远堂一走,宗勇立刻像变了个人。   刚刚的醉醺醺全然不见,他精神抖擞的样子像能立刻再画出十幅不止的最丑设计图。   乔明轩看不惯他的戏精样子:“没醉你装什么醉。”   宗勇狡辩:“刚刚你呛老薛,让他下不来台,我装醉总比表现得清醒好吧,这样他以为我喝多了什么也记不住,也不会觉得特别没面子。你知道他那个人,特别要面子。”   说到这他话锋一转:“你也是,明知道他要面子,还非得呛他。我本来今晚是故意把他带过来喝一杯的,想让你俩聊聊,别因为共同竞争一个项目就产生隔阂,毕竟大家都是一个宿舍出来的。不过现在看来,你们还是产生隔阂了,他还在怪你抢了他的项目,唉。”   乔明轩晃晃酒杯,喝了口酒,告诉宗勇:“如果不是他之前接二连三撬走我的客户,这次我不会对体检机构的项目势在必得。而且这次是大家公平竞争,算不得抢。是他自己摆不正心态,看什么都是别人抢他的,却看不到他自己抢别人在先,那他心里尽管去有隔阂吧,我无能为力。”   宗勇用他一张胡子脸,尽量展现出情真意切,戏精兮兮地劝说乔明轩:“别这样老乔,大家好歹一个宿舍出来的,一起过了好几年日子呢。”   乔明轩撇着嘴角呵地一声笑:“你今天晚上来我这,是来给我当圣父的?”   宗勇知道话题走向已经探入乔明轩不喜欢的领地,再强行劝下去,恐怕连他和乔明轩也会产生隔阂。   他立刻话锋一转,愤愤道:“我今晚来,其实是来骂街的!老乔你说我们公司怎么那样啊?我怎么养了那么一群阳奉阴违口是心非的虚伪东西啊?当面一个个都夸我是设计界的天纵奇才,背后却不约而同全给我判定为全司最丑设计,我这心啊,让他们伤得稀碎稀碎的啊,呜呜呜……”   乔明轩眼看着面前男人,一脸的胡子,粗犷无比,却偏偏爱戏精上头,连哭哭啼啼的鬼戏码都敢演。   他忍无可忍地一巴掌扣在宗勇脸上,把他往远推。   “憋回去,你哭得我犯恶心。” 第12章 千字彩虹屁   第二天上班,趁着吃午饭时,钟晴和施雅妮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钟晴问施雅妮,见过的身边人里,除了乔明轩还有其他眼角有痣的人吗。   施雅妮红唇紧闭,鼓鼓的两腮飞快涌动,等把含在嘴里那一大口饭吞下后,她问钟晴:“痣?乔总眼角有痣?”   “……”   钟晴想,施雅妮这美艳女子的心,好大好大。   “就在他左眼角。”钟晴提示道,“平时乔总戴着眼镜,那颗小痣就被挡住了。”   “哦你这样一说,我有印象了,乔总摘下眼镜的时候我确实看到过。不过你问这个干嘛?”   用来确定一个坏人。   钟晴一脸单纯:“就觉得他眼角那颗小痣长得还挺绝的,就突发奇想,想看看别人眼角有痣是不是也这样,气质又雅又妖的。”   施雅妮一翻眼神回想了一下乔明轩摘下眼镜露出那颗眼角痣的样子。她承认钟晴说得没错,那样的乔明轩看起来确实又雅又妖。   “我发现你还挺会形容。”施雅妮咧开红唇笑,“身边其他眼角有痣的人么,我想想……”   她捏着汤匙眼睛向上一翻,马上又翻回来挺兴奋地说:“有了!”   钟晴被她弄得精神一振。   “白敬亭、倪妮和迪丽热巴!还有尔冬升!还有黄渤!”   “……”   那一振的精神又垮了下去。   钟晴想好家伙,施雅妮对娱乐圈老中青三代真够了解。   “这些是明星,平时不能和我们一起吃饭喝茶开会聊天,不算我们的身边人。”钟晴说。   施雅妮又翻着眼皮想了想,然后摇摇头:“那没有了,除了明星好像生活里我就见过乔总一个眼角有痣的。”顿了顿,她又咧开红艳嘴唇大咧咧地笑,“不过说起来,咱们乔总那面皮长得也不比明星差。所以你说,是不是眼角有痣的人都好看、都应该去做明星?”   钟晴佩服施雅妮的推理逻辑,简直合情合理,她决定附和她:“有道理,要不我们下午上班之后去试试劝乔总转行。”她说得满脸认真。   “?”施雅妮一口汤差点喷出去,“我不该逗你这老实孩子,你看你还当真了,你也不怕这么去说乔总立马把咱俩都给开了。”   钟晴嘿嘿笑了一下。   所以身边只有乔明轩是眼角有痣的人。她知道后面该怎么做了。   -   下午上班,钟晴坐在工位上,边喝着提神的袋泡茶边陷入思考中。   公司内部的项目数据库她已经摸了一遍,里面虽然有每个项目的基本情况,但没有具体的项目底稿。   她在券商实习时得出的一点经验是,想要细致了解一个项目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是得看具体的底稿资料。   有时巨大的隐性问题就潜伏在底稿中。   她想去看看那些项目的底稿,尤其是乔明轩的项目。她想看看能不能从里面找到些蛛丝马迹。   但辛行的项目底稿都存放在资料室里,资料室属于公司重地,门禁需要权限,像她这样刚入职不久的试用期新人的门牌,是滴不开资料室大门的。   钟晴想了想,找到了突破资料室门禁的办法。   她去找施雅妮,诚恳而好学地表达自己的诉求:“雅妮姐,我想进去资料室看看项目底稿、学习学习,不知道可不可以?”   她以为想进资料室怎么也得和施雅妮一问一答地推拉几个来回。   没想到施雅妮一听到“学习”两个字,立刻把自己的门牌找出来递给钟晴:“你知道吗,我就见不得别人爱学习。赶紧的,拿着门牌消失在我眼前,晚上下班前给我就行。”   钟晴怔了怔,接过门牌。居然没有推拉,只有有求就必应。   她好像永远也猜不对施雅妮的行为轨迹。她的美艳雅妮姐总能给人一个意料之外的感觉。   她拿着施雅妮的门牌,滴开资料室的门,闯进底稿的世界,吸着纸张和墨粉的味道,开始翻看每个项目的底稿。   翻了一圈,没有发现和自己想看的那个项目相关的资料,却发现资料室里有几个柜子上了锁。   越上锁越是能激发人的窥探欲。那锁像在无声昭示着,它的肚子里面存着秘密。   想看吗?一定想。但就不给你看。   钟晴感觉到这些秘密在向自己挑衅。   她立马去找了施雅妮,问她那些锁着的柜子里面,是不是底稿资料的知识含量比较高,如果想学习一下它们的内容,是不是需要付费才能观看。   施雅妮噗地笑了:“我差点就把你的胡说八道当真了,你当咱们资料室是付费阅读呢。”她告诉钟晴,“没锁的底稿你可以随便看,锁着的就是你没有权限看,那几个上锁的柜子是三个部门负责人的,钥匙也在负责人那,如果想调阅里面的材料,需要和对应的负责人打招呼。”   这么麻烦。   “一般什么样的项目资料会被锁进柜子里保管呀?”钟晴虚心求教。   施雅妮说道:“这个标准是由部门负责人主观决定的,比如在我们三部,乔总一般会把重要的项目、不方便录入项目数据库的项目、或者目前阶段还属于保密的项目、又或者是做到最后不了了之的项目,这几种项目底稿都锁起来。”   钟晴不动声色地扬扬眉梢。   她决定不管用什么办法,都得拿到乔明轩的钥匙串,打开他的资料柜子,好好地看一看里面都有些什么样的项目文件。   -   钟晴在心里组织了差不多一千字的彩虹屁。然后她揣着这些彩虹屁出征了。   她走向乔明轩的办公室。   在办公室外,隔着玻璃墙,她看到乔明轩在会客,他办公桌前坐着一位西装革履的客人,他们好像正在谈事情。   钟晴赶紧安置好马上要从喉咙口跑出来的彩虹屁,先行撤退。   隔了一会,她料想客人应该走了吧。她重新酝酿好彩虹屁,再次走去乔明轩办公室。   只是隔着门看到里面那人,居然像要把椅子坐穿似的,他还在。   钟晴只好再次技术性撤退。   她掐着分秒等。   但时间在专注等待中好像被拉得无限长。好不容易又过去十分钟,钟晴再次出征。   结果办公室里面那人,他还在!   钟晴很不甘心,可又不得不甘心地准备掉头重回自己工位。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隔着玻璃门穿透出来,那声音清清淡淡地喊了钟晴的名字。   “钟晴,进来。”   钟晴愣了下,发现是办公室里面的乔明轩在喊她进去。   她赶紧推门,推门的瞬间已经把乖憨的笑容挂满面庞。   “乔总。”她打招呼。   “你到底有什么事,一直鬼鬼祟祟在我办公室门口转悠。”乔明轩开门见山,直接发问。   鬼鬼祟祟……   这男人是不会用成语吗?她明明是正大光明地转悠。   钟晴把脸上的笑容堆牢,回答乔明轩:“我就是来回走一走。您有客人,我先不打扰您。”   他越要她说,她越不能立刻说。人就是这样,对太容易得到的答案第一直觉是不当回事。   只有让他问而不得答案,他才会更有欲望地追问下去。   她说完就要出去。   乔明轩果然出声叫住她:“等下。”   钟晴停住。   追问的欲望开始了。   乔明轩隔着眼镜,眼神犀利地看向她:“你不要再一趟趟地来回刷存在感,到底有什么事,直接说。”   虽然他语气里有点冷淡甚至不耐,但钟晴想,她想要的效果达成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我跟着您做了一个项目之后,被您的工作能力所折服,我想向您多学一点东西,但我知道您忙,所以我先自学就好,比如资料室里您做过的项目资料,我想跟您申请学习一下。我觉得学完我肯定会有更大的进步和质的飞跃……”   她把准备好的彩虹屁滔滔不绝地往外说,说得极度诚恳,主打的就是一个情感质朴。   只是她才说到一半,就被乔明轩打断。   他是用一个动作打断她的——他拉开抽屉,拿出一串钥匙,搁在桌面上,抬眼静静地看着她。   他的两只眼睛简直像两面照妖镜,能把伪装照出原形。   钟晴在他的注视下,自动住了口。   她看看桌面那串钥匙,又看看乔明轩。   “不是要看资料吗,还不拿着钥匙走?”乔明轩看着钟晴傻愣愣地看着他,一时竟要看不出她是真傻假傻。他忍不住催道。   钟晴还有些发愣。   原来他这么轻易就肯把钥匙拿出来的吗?她做的是高考前的准备,结果到他那里,居然连个随堂小考都不是。   他就这样让她的千字彩虹屁表演,看起来有点像个笑话。   钟晴赶紧踏上前一步,去拿桌面上的钥匙。   转头间,她看到一直坐在乔明轩办公桌对面的客人,很眼熟……   想起来了。   就是那天半夜抱着酒瓶去找乔明轩的胡子脸醉汉。   真难得,隔着他的胡子,她竟然看得出他正在笑。   ……在笑她?   钟晴赶紧拎起钥匙,对乔明轩行礼道谢,然后从办公室里飞快撤出。   -   钟晴离开后,宗勇带着意味深长的笑点评道:“有意思。”   他忽然问乔明轩:“她刚才给你拍马屁那篇口头作文,里面夸你的话,你都信吗?”   乔明轩反问他:“你信吗?”   宗勇收起笑容,一脸正色:“你看她笑得多好看。但我选择不信。”   乔明轩早就习惯他能闪着腰的大转折,冷笑一声:“我还能比你傻吗,你都不信,我会信?”   宗勇不服气地冷哼一声:“我怕你迷失在马屁里。不过你说,怎么会有人能把马屁拍得又假又真诚的?”   乔明轩问他:“你觉得这女孩是个什么样的人。”   宗勇搓搓下巴的胡子,又挠挠脸颊的胡子,说道:“看起来是个又实在又狡猾的人。等等,我到底在说什么自相矛盾的鬼话?”   乔明轩呵了一声。   宗勇虽然看起来不着调,却能时不时就一眼看穿点什么。或者这就叫做大智若愚。   看看时间,宗勇已经在乔明轩这里耗了快一个小时了,东拉西扯一大堆有的没的。   乔明轩耐心告罄,直接审问宗勇:“说吧,你今天到我这来,到底来干嘛的。”   宗勇一拍大腿:“我都来了这么半天了,居然还没跟你说我这次找你是要干嘛的吗?”   “……”   乔明轩想,什么大智若愚,那只是错觉。眼前人就是个既傻又傻还傻的傻子。   “是这样的,”宗勇端出很公事化的商务范,开始说出自己的诉求,“我这次来找你啊,是这么个事。你们FA找投资人不是很厉害吗,那找其他人是不是也行?毕竟这是异曲同工的事儿对吧。所以啊,我想让你给我找个有才华的设计师。自从我知道我其实是我司最丑设计奖得主,我看其他设计师的设计也都觉得没好到哪去!我司急需新的人才!”   “……”   乔明轩无语了。   “你可以滚蛋吗?这种事有专人干,人家叫‘猎头’,你让他们去帮你找人。”   宗勇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对哦,可以找猎头啊!”马上他表情一变,贱贱的,“可是吧,我就是想给你找点事儿,怎么着吧!”他那脸胡子,怎么看怎么欠被拔光。   乔明轩理都不再理宗勇,拿起电话直拨前台:“叫两个保安过来,把我办公室里的人架走,马上。” 第13章 小狗子奶片   从乔明轩办公室里出来不久,钟晴就看到一副奇观。   刚刚还优雅坐在乔明轩对面的胡子脸先生,竟然被两个大厦保安一左一右地“陪伴”着出了辛行。   钟晴张大眼睛,看看胡子脸那边,再看看施雅妮和其他人,她一下变得更加惊诧——因为他们全都在该干什么干什么,忙忙碌碌,目不斜视,毫不为眼前景象感到惊讶。   钟晴忍不住凑去施雅妮那里,去确认刚刚景象是不是只有自己能看到。   施雅妮“嗐”了一声说:“你是说刚刚宗勇宗总被保安请走了是吧?这是他每次来都会发生的事,看多了,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钟晴张了张嘴巴又闭上,死死闭住自己大惊小怪的新人感叹。   原来那个胡子脸叫宗勇。   “这位宗先生,是乔总的,朋友?对头?”   施雅妮想了想说:“肯定不是对头,宗总做服装生意的,跟我们没有竞争。他们的关系么,应该是损友,又损又离不开的那种朋友。”   钟晴绽出一个没心机的憨笑:“我还以为是一起做损事的朋友。”   施雅妮哈哈大笑:“要不是你老实巴交的,我都怀疑你在故意骂乔总!”   -   钟晴用乔明轩的钥匙打开他的资料柜后,开始全神贯注看他经手的项目资料。资料柜被塞得很满,但在第一排的左侧,有一个空档,看起来像是被抽走了一卷文档。   钟晴用手指在那个空档的地方点了点,若有所思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然后她开始翻看起其他卷宗里的资料。   她把自己化身为显微镜,吹毛求疵地看待每一页文件,期冀自己能独具慧眼,看得出项目里别人都没曾发现过的隐藏问题,以此去打乔明轩的脸——看你成天厉害得跟什么似的,被吹捧得都快登天了,结果还不是有没发现的问题,最后被一个新人员工给找出来?   但看着看着,钟晴的心态渐渐发生了变化。   从最开始的想要找毛病,渐渐变成沉浸式学习。她把乔明轩的项目从头到尾看了个遍,毛病一点没找出来,业务本事倒真学到了不少。   后面钟晴去归还钥匙的时候,乔明轩问她:“项目资料都看完了,有什么收获吗。”   钟晴张嘴就想把上次没背完的彩虹屁继续背完,什么受益匪浅,什么茅塞顿开,什么需要向您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很多。   乔明轩直接打断她:“再背那些你事先准备好的虚头虚脑的东西,恶心着我后果你自负。”   钟晴看着乔明轩,他镜片后面的眼神犀利得像能窥破一切伪装和谜团。   “之前的确是虚头虚脑,但这次我是真心发言。”钟晴看着乔明轩,很由衷地说。   想让别人相信自己的真诚,首先要让自己都相信自己很真诚。此刻连她自己都相信,她是真的很佩服乔明轩工作上的能力。   于是她看到,当她说完,乔明轩的犀利眼神一跳,似乎短暂地柔和了下来。   “其他两位部门负责人资料柜的项目资料,你去学习了吗?”乔明轩又问道。   钟晴咧嘴一笑,摇头:“韩总和欧总没借我钥匙,他们说以后我跟着他们上项目的时候会找机会让我看的。”顿了顿,她嗫嚅,“我本以为……”   钟晴说到这里停住了。   “本以为什么?”乔明轩轻挑眉梢,竟微笑起来,替她说下去,“本以为我不好说话,我的钥匙最难借,结果不太费劲就借到手了;本以为另外两位领导比我好说话得多,结果一把钥匙都没借到?”   钟晴半张着嘴巴看向乔明轩。   这次她的吃惊不是演的,她是真的意外。她没想到乔明轩洞察人心的能力已经敏锐到这个程度。   “我没什么要问的了,你出去吧。”乔明轩把钥匙从桌面拨拉到抽屉里,对钟晴说。   “……那我临出去前,能问您个问题吗?”钟晴出声。   乔明轩抬头看她,神色间好像有那么点意外自己会在提问这个领域被反客为主。   “我看上锁的柜子里有个位置空着,好像被抽走一本卷宗。等那本卷宗复位,我可以再跟您借钥匙看看它、学习一下吗?”钟晴虚心好学地问道。   “没这个必要。”乔明轩看着她,果断拒绝,“那本卷宗里记录的都是没什么下文的项目,只接触一下,没有后续,没必要看。”   钟晴挂上一脸天真的疑惑:“没必要看,就是看不看都无所谓,那为什么还要对文档上锁啊?”   问完她看到乔明轩皱了下眉。她以为他已经不耐烦,没想到他还是给了她回答:“接触一下而没有后续的项目,通常由很多复杂情况导致。这些复杂情况不见得都方便公开,自然就锁起来了。”   钟晴还想知道那些项目究竟是什么样的项目,都是什么原因无疾而终。她张张嘴,刚要问,乔明轩已经打断她。   “你没用的问题太多了,有时间多去做该做的工作,公司招聘新员工可不是为了让她尽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刨根问底的。”   钟晴被乔明轩教训得噎了噎,随后竖起一根手指,又小心翼翼又狗腿兮兮:“我就再问一个问题,”不给乔明轩拒绝机会,她紧接着问下去,“您为什么会借我钥匙啊?”   乔明轩看着钟晴,嘴角微一弯,有点像笑,又有点像似笑非笑:“因为想让你明白,人不可貌相,我其实也有点好说话。”   “……”   钟晴觉得自己快要信了乔明轩的邪。   -   乔明轩看着钟晴出去的背影,又看看还没合上的抽屉里躺着的钥匙,嘴角一弯,这回是真的笑了。   只是笑得饶有意味。   为什么会借她钥匙?   当然是想看看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不满足她的要求,怎么探知她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   晚上下班,施雅妮被男朋友接走一起吃晚饭。施雅妮本来要叫着钟晴一起,热情好客地让她认认姐夫。   “你姐夫被外派,今天是跑回来到他公司总部办事,才有个机会能和我私会一晚上。来一起吃饭吧,让他请我们吃大餐。能宰你这外派姐夫的机会可不太多,别手软。”   钟晴赶紧摆正自己位置:“不不,你们好不容易能私会一下,我不能去给你们当电灯泡,电灯泡要秃头的。”   她一个人先回了金嘉公寓。   刚走进小区,她听到一片交杂混乱的猫狗叫声。   小区里有只吃小区百家饭的小肥猫,她以为是这只小肥猫被哪个业主家养的富贵小狗给欺负了,赶紧循声小跑过去,查看情况。   结果看到的一幕令她目瞪口呆,不是小狗欺负小猫,而是小肥猫在和一只可爱的马尔济斯小白狗干架。   说是干架,其实是小肥猫在单方面进行武力碾压,小白狗被它打得嗷嗷惨叫。   钟晴看得失笑,上前把小白狗从小肥猫爪子底下拯救出来,又摸摸小猫头,劝它:“好啦好啦,你赢了,快去玩吧。”   小肥猫吃过钟晴喂的食物,很给面子地喵呜一声跑开了。   小狗窝在钟晴怀里,用湿漉漉的大眼睛和小白脸看着她,呜呜地叫,娇气得不行不行的。   钟晴被它可爱的小脸蛋狠狠地萌到了。   她检查了一下,小狗没有受伤。看它周身毛发,又顺又有型,应该是定期去做美容修毛。这小家伙一看就是被主人娇养长大的。   所以小狗子应该不是被遗弃,只是趁粗心主人不留神,从家里溜出来跑丢了。   钟晴把小狗放回地上,想看它认不认识回家的路。   结果小狗刚落地,就去扑她的大腿,黏人样儿实在有点……不值钱。   钟晴试着跟它沟通:“你知不知道自己住在几单元?”   小狗像能听懂,撒开她的腿,往前面跑了几步,又停下回头看她。   钟晴抬头一看,好家伙,小狗子还是她同单元的邻居。   她带着小狗进了电梯,从二层开始,每层她都停一下,打开电梯门,问小狗:“你是住在这一层吗?”   小狗能听懂似的,左歪头右歪头,表达着它特有的摇头否定。那可爱样子差点让钟晴起了拐走毛孩子的歹心。   直到到了钟晴住的这一层,不等电梯门打开,小狗子已经兴奋得开始用四只小脚轮番敲地。   钟晴顿时有种诡异感觉,它该不会……就是……乔明轩养的狗吧??   乔明轩那样的人,居然会养狗?!   他不是领地意识非常强么,领地意识非常强的动物不都得独居吗?他养狗,岂不是要天天和狗打架?   电梯门打开了。小狗子像个小飞棍一样,一下就冲出去,直直冲到乔明轩家门口才停下,然后半蹲在那里,回头用水灵灵的大眼睛看钟晴。   钟晴跟了过去。   她发现乔明轩的入户门居然是虚掩着的。   所以小狗子才跑了出去,钻进电梯下了楼,在花园里和小肥猫大战了一番……   她抬手敲敲门,里面没有声音。又去按电子门铃,屋子里还是没有应答声。   下一刻小狗子冲她身后汪汪叫,一道声音也从她身后响起:“奶片,你怎么跑出来了?”   钟晴转身时想,原来小狗子叫奶片,这名儿还挺贴切,小狗子真是又奶又可爱。   ……不过很难想象,这个又奶又Q的可爱风名字,是清雅禁欲风的乔明轩起出来的。   想到这她忍不住要笑。   “你怎么在这里?”乔明轩看到钟晴,意外地挑挑眉梢。   钟晴指指对面:“我搬来和雅妮姐合租。”   乔明轩把眉梢挑得更高了些。   “乔总,奶片刚刚在楼下被小区群养的小猫揍了一顿。”她及时通报刚刚小区内发生的一场恶性斗殴事件。   乔明轩立刻低头批评:“奶片,为什么到处乱跑?”   小奶片被他训得害怕兮兮地,汪汪叫地辩解两声后,小可怜一样往钟晴腿后躲。   乔明轩服了这只戏精小狗,跟送它过来的戏精宗勇一模一样。它做这副他可能会家暴它的样子给谁看?   钟晴心疼小家伙,抬头看着乔明轩,一脸老实巴交地笑眯眯说:“乔总您有空给奶片报个幼儿园吧。”   乔明轩把一边眉毛挑得高高的,听她胡诌。   “这孩子太聪明了,自己都能打开智能锁到处乱跑,不报个班上个学白瞎了。”   乔明轩看着钟晴,一挑嘴角竟然笑了。   “谢谢你帮我带回奶片,也谢谢你刚刚的建议,我会好好考虑考虑。”顿了顿他又说,“还有下次好好说话,别阴阳怪气,想说是我没把门关严就直接说。”   他带着小奶片进了屋关了门。   钟晴听着关门声,忍不住冲他的门板做夸张鬼脸。   她一边做鬼脸一边学他的腔调说话:“下次好好说话,别阴阳怪气。呵,咱俩到底谁在阴阳怪气?”   她又冲着那扇门做了个超凶表情才转身回自己家去。   乔明轩站在门里,没急着换鞋进屋。   他站在玄关一直看着可视门铃的画面。她不知道他隔着门已经把她作怪学他的样子尽收眼底。   看她活灵活现又冲门发凶的厉害样子,和她平时那副憨厚老实的模样像是判若两人。   他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梢,看着她走进对门去。   她竟然已经搬来金嘉公寓住。   她搬来前,知不知道他就住在对面呢?   奶片在咬他的裤脚。他低头看,奶片正用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好像在问:你在看什么呀。   乔明轩蹲下去,胡撸着小狗头说:“门外捡你回家的姐姐,是不是有两副面孔,嗯?”   奶片兴奋地嗷嗷叫了两声,像是在附和他的话似的。 第14章 心头微一动   晚上快十一点时,施雅妮回来了,还带回了宵夜甜点。   施雅妮叫钟晴到客厅来一起吃。   两个人边吃边聊天,钟晴问施雅妮和男朋友保持这种因外派导致的异地恋状态,会不会觉得不快乐。   施雅妮却这样说:“恰恰相反,你不知道这种在一起久了忽然分开的状态,会有多快乐!”   钟晴一脸理解不上去的疑惑。   施雅妮用湿巾卸掉性感红唇,拿勺子挖着甜点送进嘴里,问钟晴,“甜品好不好吃?”   “好吃。”   “那让你天天吃你会不会觉得腻?”   钟晴一下就懂了。   说来说去,男女之间的相处居然始终逃不过那句距离产生美。   但钟晴马上又更疑惑:“可是你们早晚要结婚的吧?”   结婚之后还是要朝夕相处的,到那时该怎么办?   “结婚和谈恋爱不一样,谈恋爱靠甜蜜维系,觉得恋爱谈得不甜,那就说明该分手了。但结婚是你和曾经恋爱的对象缔结了一份生活契约,主要是靠责任感来维系。”   钟晴一下觉得醍醐灌顶,一下又有点似懂非懂。   施雅妮笑着捏她的脸:“傻样儿,等以后你谈恋爱了你就明白了。”   钟晴马上为自己辩解:“我谈过恋爱的。”以证明自己不傻。   施雅妮笑着说:“那应该是你的恋爱谈得不够刻骨铭心。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是能让人不由自主想迈进婚姻、承担责任的。”   钟晴想,她谈的那段恋爱不够刻骨铭心吗?当初分手的时候,那种被背弃的痛苦也曾经让她彻夜难眠心如刀割。   只是生活不允许她太沉溺于难过。当时易家出事,易澄澄状态崩溃,她只能趁着夜晚在黑暗里偷偷难过一下,第二天太阳升起时,她要继续做坚强独立的钟晴,担负起程素怡留给她的临终遗言,照顾好易澄澄。   所以是不是,辛苦奔走于生存的人,连对一份恋爱做刻骨铭心悼念的时间都没有?   钟晴深呼吸口气。这样也挺好,显得坚强。   一旁施雅妮对她的恋爱经历起了浓厚兴趣,开始兴致勃勃地打探。   钟晴却不着痕迹地把话题转到对面那位住户身上。   她很诧异地对施雅妮说:“雅妮姐,你知道吗,乔总居然养了只小狗,还是一只那么可爱的小狗!”   施雅妮立刻被带跑关注点,一下就共情了钟晴诧异和意想不到的情绪:“对!我也纳闷这个事儿,你说乔总那么一个边界感特强的人,居然会养一只那么可爱活泼的小宠物,这也是我万万没想到的。”   “而且他还把活泼可爱小宠物养得干干净净,一看就养得很用心。”钟晴说道。   能把小宠物养得那么好的人,都是既有耐心又有爱心的,不管人看着再怎么坚硬内心也会有一片温柔。   所以乔明轩,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起来乔总养的那只小狗子特逗,”施雅妮打断钟晴的思绪,声音里含着止不住的笑意,“它不爱搭理男的,就爱扑漂亮姐姐,还挑食,乔总想叫它吃饭比喂挑食小孩还费劲呢,但要是看见个漂亮姐姐,姐姐一招呼它随便喂什么它都敢吃。”   哈哈哈。   钟晴忍不住笑起来。   这狗子对女孩的热情性格,是不是在弥补他主人的客气疏离?   转念她又想,都说宠物随主人,这只小狗子一肚子的小花花肠子,所以它主人虽然外表一身禁欲正气似的,但其实他骨子里,是不是也是那种会惹女孩子伤心的人?说不定他已经惹某个女孩伤了心。   -   乔明轩的三部很快又有了新项目。这时凌娜和吕鹏山跟的另外两个部门负责人的项目还没有做完,他们不能中途调组,于是乔明轩的新项目就让钟晴捡了便宜,她可以再次加入。   这次是一家做居家健身器材的企业,全称叫佳迈健身,理念是让大家日常在家就能迈开腿锻炼运动。   企业的发展势头很好,并且有自己的创新优势和技术优势,也接入了智能家居系统,企业前景一片光明。   这次是佳迈健身想开一条新产品生产线,自有资金有些吃紧,所以想找家投资人融笔资金。   因为项目优质,企业刚放出想要融资的风来,立刻有好几家FA机构去跟佳迈健身的老板沟通跟进,都希望能签下排他的独家服务协议。   但佳迈健身的老板裘敬德很谨慎,拒绝了一众FA的独家服务提议,表达出希望各家FA各凭本事,最终哪家FA能帮忙拉到最合适的投资人,佳迈健身就与哪家达成合作。   项目组开会的时候,乔明轩告诉大家,竞争对手大致都有谁,各自是什么风格,大家要怎样准备前期工作才能取得竞争优势。他还给每个成员分配了任务。   整个流程条理分明干脆利落。   钟晴听得很认真,她把涉及到的各家FA机构的名字都记了下来,准备会后好好了解一下这些大大小小的同行对手。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其中有家FA机构是通惠资本,钟晴觉得很耳熟。想一想后反应过来,在上一个项目里就曾出现过这家FA机构的身影,也是以竞争对手的身份。   她不由对通惠资本多分了点注意力。   乔明轩布置好工作后,直接宣布散会。钟晴很欣赏他的一点就是,他所主持的会议,总是很高效,有事情说事情,说完事情立马让大家去做事情,不会没事情也要摆出领导姿态硬要发表演讲一小时。   大家都起身往会议室外走,准备去忙自己刚刚领到的任务。   钟晴也跟着准备离开。   走到会议室门口时,乔明轩突然叫住她:“钟晴,你等一下。”   钟晴立定、转身,乖顺地看着乔明轩,等待他的吩咐。   “把会议记录整理一下,发到我邮箱同时抄送大家;去跟石涛要佳迈健身的基本资料,尽快吃透;明天一早到公司待命。”   乔明轩语速很快,钟晴一点不敢跑神地接收他砸过来的信息。他交代完就走了,头也不回,带着领导自有的威仪果断。   留下钟晴在原地瞪着眼琢磨:待命?待什么命?   到了第二天,这个问题不攻自破。   钟晴正在工位看项目资料时,施雅妮过来敲她桌面:“快,准备一下,跟乔总去佳迈健身。”   钟晴赶紧起身收拾笔记本电脑,一边收拾一边问施雅妮:“是不是石哥也一起去?”   “石涛?他忙别的项目去了,”施雅妮说,“就你跟乔总。”   钟晴闻声不由一愣。   “其他人呢?乔总只带我一个试用期新人过去吗?”   施雅妮嗐了一声:“这会面乔总本可以自己去不带人的,能想着叫你一起去,这是给你机会让你锻炼学习呢。”   钟晴听到这里,心头隐隐一动。   乔明轩他,本可以谁也不带,却独带了她一起么……   “你啊,别总是怵乔总严厉,带新人他是认真的。你赶紧的,动起来,快到大厦正门等着去!”   听完这句,钟晴把心头那一动直接掐灭得死死的。   她告诫自己,不要想多。什么都想只会害了自己。   她拎着电脑包赶紧下楼。   -   佳迈健身在南城,从市中心一路行驶过去,车况很好,不算堵。   钟晴坐在副驾,偶尔和公司司机康师傅说两句话。   康师傅感慨:“这几年南城变化真大。”   钟晴应声:“可不是么。”   她也有这个感觉,南城变化大。她中学时被易强夫妻接过来,那时这城市的发展重心还在北面。   那时都说北五环比南三环还要强许多。   但这几年她每逢到南城,都会发现南城一次比一次变得不一样。城中村不停地被拆走,林立高楼一幢幢笔直竖向天空,经济区和自贸区也全都落地在这边,一路走下来,经常看到盖楼的塔吊在伸长臂膀辛勤劳作。   “南城再发展发展,我们再过来恐怕也要堵车喽。”康师傅笑着对钟晴说。   车后座的乔明轩一路上始终沉默不语。   他仰在座椅靠背上闭着眼睛养神,顺便听着前面两个人用不大的声音进行交流。   他从前一直反感坐车的时候有人太吵,大家也都知道他的习惯,同乘时基本都闭紧嘴巴非必要不说话。   但这次听着前面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轻声聊天,他居然没有觉得特别烦,甚至……他居然就着他们的说话声睡着了。   直到车子停住,他才醒过来。心里对这番车程讶异得不行。他鲜少让自己在外面能如此放松到睡着。   不动声色地醒醒神,他带着钟晴下了车。   走进佳迈健身办公楼,立刻有前台小姐过来接待。乔明轩简明扼要说明来意,前台小姐马上叫来老板裘敬德的秘书。   干练漂亮的秘书小姐一露面就对乔明轩说抱歉:“不好意思啊乔总,我们裘总还在接待前一拨FA,应该快聊完了,我先带您到贵宾室喝点茶休息一下?”   钟晴闻声心里咚咚跳快了两下。她听乔明轩说过,有其他FA也在接洽这个项目。知道会有竞争,但没想到竞争程度可以这样精彩激烈。   简直像到名店领号排队等吃饕餮盛宴。   乔明轩神色不变,微笑回复秘书:“好的,有劳。”   秘书把他们领到董事长办公室旁边的接待室,吩咐人沏茶倒水招待好,自己又回去裘敬德那边。   钟晴坐在沙发上,有点百无聊赖。又不敢多喝水,怕等下跑起卫生间既麻烦自己又麻烦别人。   正等得有些昏昏欲睡时,从门口传来一串声音,有叠沓的脚步声,也有交错的谈笑声。   刚刚有行政职员出去接热水,接待室的门没有关,钟晴侧侧身,从门口望出去。 第15章 碰巧的遇见   门外,有两个人正站在董事长办公室门口握手寒暄告别,他们身边各自跟着一个助手。   握手告别的两人中,一个显然是佳迈健身的董事长裘敬德,他身后助手是刚刚接待过乔明轩和钟晴的秘书小姐。   而另一个人应该就是代表通惠资来谈项目的人了。他的面目钟晴能看到个七八分,这七八分的面目间钟晴总觉得有些眼熟,但一时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通惠资本的代表身后跟着他的助理。助理隐在暗处,钟晴看不清他的脸,只是那副高瘦身材让她心里无端升起一丝异样感觉。   佳迈健身董事长裘敬德和通惠资本的代表寒暄告别后,裘敬德先回了办公室。通惠资本的代表领着高瘦助理转身要走,裘敬德的秘书打算送一下他们。   通惠资本的代表连忙体贴地说着“您还有事要忙,就不用麻烦您送我们了”,秘书也就没再同他们客气,转身也回了办公室。钟晴想她八成是回去收拾一下,好准备帮老板裘敬德接待下一位会晤者,也就是乔明轩。   通惠资本的代表于是自行带着他的高瘦助理向外走,没走两步就到了贵宾接待室门口。   他的眼神从门口漫进来,一下停在屋子里的乔明轩脸上。   他的脚步也随即停下来,然后调转方向,直接带着助手走进接待室。   他走到乔明轩一米远的地方站定,笑着打招呼。   “老乔,这么巧,你也来了。”   乔明轩从沙发上站起来。   两个颀长身影相对而立,都是一表人才的青年才俊,气质相仿,画面养眼,有如早年港剧里的金融精英。   钟晴也不动声色走过来,站到乔明轩侧后方。视线却没落在对面通惠资本的代表身上,而是落在他身后的高瘦助理脸上。钟晴的心跳像悬停了一瞬。   她马上把视线转移,看回到通惠资本的代表身上。   然后她忽然想起在哪里见过他了。   是那天晚上的电梯里,这人靠在电梯按键旁边,笑着问她到几层。   他和乔明轩一样,都是气质儒雅的才俊类型,只是他不戴眼镜,眼角也没有那颗点活五官的小痣。于是看起来也就少了那么一分生动。   那晚出了电梯后,他和那个胡子脸一起去了乔明轩家。   难怪眼下他说巧,他和乔明轩早就认识的。   察觉到有视线一直看向自己,钟晴的眼珠转动,迎视过去。眼神不禁又与通惠资本代表身后的助理有一瞬对撞。   一瞬后,她再次若无其事从容大方地挪走眼神。   反倒是这位助理,眼神不仅不收回,还一直一眨不眨地盯着钟晴看。   乔明轩站起后,微挑嘴角,回答来人:“算不上巧,毕竟我们都是为同样的目标,专门而来。”镜片后他的眼神格外明亮犀利。   薛远堂闻声笑起来,笑容和煦:“这回我可记着你说的话呢,能找老板就不找其他人,所以我直接找了裘总,并且比你占了一点点时间上的先机。”   他说着露出一副很高兴的样子,无害而富有感染力的那种高兴。   乔明轩嘴角一弯,整副面孔都随他这一笑生动明亮起来。   “当心我可以后发制人。”   薛远堂眼神微动。   这时裘敬德的秘书走进接待室,看到薛远堂还没走,小小意外了一下:“您和乔总认识?”   得到肯定回复后,她笑着说:“不好意思,要打断你们的寒暄了,”她转头看向乔明轩,“乔总,我们裘总那边已经准备好了,现在我带您过去?”   薛远堂依然笑如春风般和煦:“老乔,那你和裘总好好聊,我就先走了,我们改天再约酒。”   乔明轩浅淡一笑,冲他点点头。   薛远堂带着助手准备离开。   那助手临走前又多看钟晴一眼。   薛远堂不由也看了钟晴一眼,很和气地笑着对她说:“我见过你,原来你是老乔的同事,回见。”   钟晴微愣一下,她和这位有什么好回见的吗?想来是人家的客气用语,连乔明轩带来的人也周到地打个招呼而已。   她连忙笑出一脸厚道,算是对人家的客气周到有所回应。   那两人走了,乔明轩带着钟晴,随秘书一起去了裘敬德的办公室。   -   钟晴看着乔明轩和裘敬德有来有回地聊着天,不让每一句话落在地上,彼此抛过去话题时都带着巨大的回复余地。   要不是两人刚见面时彼此握手道了初次见面,钟晴简直觉得他们已经相识多年。   所以这就是成功人士能够成功的原因之一吧,有高超的话术和高人一等的情商。   易强也是老板,但他显然和眼下两人不同,他的才能都用在研发新技术上、用在抓生产质量上。或许他多学一些眼下两人的本事,易家的结局就不会那么惨烈也说不定。   乔明轩和裘敬德两个人寒暄得差不多,开始奔入主题。   乔明轩向裘敬德表明来意,想让辛行资本成为佳迈健身的融资顾问,帮佳迈健身完成眼下这轮融资。   裘敬德四十多岁,看得出是个健身达人,身材壮实得很。他也不聊虚的,直接笑着对乔明轩说:“乔总,不瞒您说,这几天有好几波FA来我这,都说想做我们的融资顾问帮我们完成这轮融资,包括刚刚走的那位薛总,听说您也认识,是通惠资本的总监。说实话,鉴于我现在选择的机会比较多,我想挑个最合适的合作伙伴。所以您看您能不能先为我介绍一下,你们辛行资本有什么格外的优势可以打动我?”   钟晴看到乔明轩笑了一下。如果男人也可以用风华绝代来形容,她想乔明轩刚刚那一笑正好就是这四个字。   “当然,能有机会让您深入了解我们辛行资本,这是我们的荣幸。”乔明轩镜片后面的一双眼,明亮又睿智,“我们辛行资本是非常专业的FA机构,做投融中介服务已经有很多年,我们在各种实操中积攒了非常丰富的经验,在业内也是做出了一些业绩和口碑的。”   他话音一顿,忽然转头看向坐在一旁沙发的钟晴:“你来给裘总详细介绍一下咱们公司的优势。”   这猝不及防的召唤,顿时让钟晴在心里闪过瞪大眼睛无比惊讶的表情包。她极力克制自己的脸不要变得和表情包一样,力争让自己波澜不惊从容沉稳地开了口。   “裘总,首先跟您说,我不吹牛,我只会做客观陈述,”她一脸认真的老实人模样和诚恳到家的开场白,听得裘敬德一笑。   “我们辛行资本在业内是有些名堂的,我们帮助不同领域的很多家公司成功完成过投融资项目,金融、科技、互联网、新能源等等,都是我们公司拿手的赛道。我们公司的项目团队也非常专业,我们提供的服务可以涵盖整个投融资流程。”   钟晴说到这飞快瞥一眼乔明轩。   他一副眉目舒展的样子,似乎对她的回答很满意。   钟晴觉得脑子里的思路变得越发清晰,口齿也更加清脆伶俐。   “我们的专业团队会帮您用投资人最喜欢、最能接受的那种语言方式,梳理您的企业优势,帮您在投资人那里争取对您最有利的融资架构,也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帮您的融资项目提出专业合理的融资建议,针对您的主营业务,我们将为您匹配对接最合适您的投资人,那种资力雄厚、投资效率高、投资流程不复杂、投资款很快就能到账的优质投资人;并且我们会帮您跟投资人进行沟通和斡旋,大大地提高沟通效率和您这一方的话语权,我们也会帮您协调把控从头到尾的协议、投资合同、交割流程,总之一句话,我们会给您的融资需求提供最专业、最高效的一条龙式服务。”   她说完看看裘敬德,他笑眯眯地好像在思索着什么。   她又转头去看乔明轩,他脸上表情波澜不兴,却在看向她的飞快一眼中,用一个轻扬眉梢送予她“还不错”的表情。   裘敬德想了一下,开了口:“乔总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您这位同事这么年轻,一开口可是够专业老练的,这假以时日的,将来也得和您一样成为领头的精英啊。”   钟晴露出一副实在笑容,连忙说着裘总您过奖了。   乔明轩一笑,说道:“我倒希望他们都能超过我。”   钟晴心念一动。这男人这句话,不知道是真心的,还是说说而已的话术——那种其实不会去做,但这样说了会让自己变得更令人欣赏的话术。   裘敬德果然应着这话赞了一句:“乔总真是有大将之风,够大气!”顿了顿,他收收笑说,“刚刚这位……”他低头看眼刚会面时收到的名片,上面印着钟晴的名字,名字后面的职位是乔明轩让施雅妮给她加上去的,她试用期间其实还是助理分析师,但为了出来见客户方便,乔明轩让施雅妮直接给她印了分析师。   “钟分析师,对吧?”裘敬德从名片上抬起头看向钟晴问。   钟晴连忙说:“您叫我小钟就好。”   “那我就不客气,直接叫你小钟了。”裘敬德转头看向乔明轩,“刚刚小钟介绍的,我都仔细听了。她把你们公司的优势说得挺清晰。但乔总,来找我的FA机构资质都不错,据他们说将为我对接的投资人也都很优质,所以说实话,在我看来其实你们都差不多,这也就让我不太好做取舍。我要是就这么从你们中间选定一家呢,就会一下把其他家都得罪了。所以我有个想法,乔总您看您能接受吗。”   钟晴疑惑裘敬德要提出什么想法,她严阵以待地准备帮乔明轩一起想对策应对这想法。   去看一眼乔明轩,他和她的绷紧神经不同,他整个人都很松弛。   他微笑着请裘敬德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是想啊,要不就干脆公平一点,不管是辛行资本,还是之前离开的通惠资本,还是其他FA机构,大家都各自提供一份项目计划书给我,计划书里要写明能帮佳迈健身达成的融资结构和融资报价,我会和公司的其他股东们一起,从这些计划书里选择一个最优的方案和报价来达成合作——我们会选一个能用更少股份博到更多投资款的方案。您看我这个想法您能接受吗?”   乔明轩推了推眼镜,笑起来,对裘敬德说:“这是最公平的办法,我们当然愿意接受,我们今天回去就开始准备材料。” 第16章 过得还好吗   事情算是初步谈妥,乔明轩和裘敬德握手告别后,带着钟晴离开。   回程和来程一样,乔明轩坐在后座,钟晴坐在副驾。   车子起步,树影倒退。   钟晴抬眼从后视镜里偷瞄乔明轩,心里有个问题在慢慢向上爬,爬到胸口,爬到喉咙,爬到舌尖,抵在牙关前,跃跃欲出。   乔明轩正坐在后面接打电话,处理他和裘敬德开会的这段时间里发生的需待他拍板的事情。   处理好最后一个问题,他收起手机,抬抬眼神。钟晴立刻从后视镜上收回视线。   乔明轩的声音却在后面响起:“有什么问题,说吧。”声音在车子空间内来回折射反弹,加了混音效果一样,低幽深沉。   钟晴再次看向后视镜,在那里面和乔明轩的视线相遇。   原来她刚刚的欲言又止,哪怕他在接打电话收发信息没有抬眼时,也全都用他的感觉“看见”了。   钟晴把抵在牙关的问题释放出来:“刚刚在佳迈健身,您突然让我来介绍咱们公司的优势和特点,您不怕我讲不好吗?”   毕竟是在和其他FA竞争这个项目的重要阶段,你就这么信任我,放心把这个问题交给我来回答吗?   面对这份突来的信任,钟晴也说不上自己是种什么心情。很意外,也很复杂。   就像你一直能感觉到一个人其实有些讨厌你——哪怕不算讨厌,最起码也是不喜欢。你因此心里也如明镜一般,接受着这个事实,并且怀揣着这个事实,凡事预先提醒着自己,哪怕你把事情做到了十分,但也可能会被他打回成五分。但不要为此气馁,毕竟这是你早就能预料到的。然而这个人却突然出乎你的意料,他不仅没把你打压到五分,甚至还让你把你的十分完整地发挥出来。   他就这么突然把信任交给她,让她猝不及防,心防悄悄开裂。这是一种很复杂地类似破防的感觉。   “我要是万一讲得不好,影响了裘总对我们公司的印象,破坏了项目的进展怎么办?”钟晴问出自己心底疑惑。   “不会。”乔明轩这两个字让钟晴心头微跳。   但他继续说:“你不会有机会破坏项目进展,一旦你答得不尽人意,我会直接把话题接过来。”   “……”   钟晴觉得心底里的感觉瞬间就不复杂了。   与其说她觉得乔明轩是信任她,不如说这是乔明轩对她的又一次突击考验。   一切复杂情绪,都只是她想多了而已。   她在他那里,应该还是他谈不上喜欢甚至是有些不待见的人。   钟晴“哦”一声后,沉默下去。   倒是乔明轩主动说起了话。   “在我们之前到达佳迈健身、和老板裘敬德会面的那个人,你之前是不是见过。”   “嗯,”钟晴回答得老实又诚恳,“之前在小区电梯里遇到过,除了他还有三个人,他们几个跟我到达同层。不过我先下电梯的,所以我也不知道他们打算去哪。”   后座传来轻轻一声谑笑,戳破她的装傻。   “真是个很难的问题,一梯两户,他们到底是去找谁的呢。”   司机康师傅正在打方向盘转弯,听到这话音这语气,心里颤颤地一惊。转弯后他忍不住飞快从后视镜看了后面乔明轩一眼,好像在确认现在后座上的乔总还是不是以往的乔总。   以往的乔总坐车时很少会聊天。今天他不仅聊天,还聊得这么……意趣横生的,真是有点惊人。   而让他更惊的是,不同以往的乔总又在后面主动开腔了。   “那个人,叫薛远堂,是另外一家FA机构通惠资本的总监。”   钟晴知道乔明轩的话是对自己说的。   她赶紧受教地坐在前面应声:“收到,回头我就查下通惠资本和这位薛总的资料,知己知彼一下。”   乔明轩坐在后座上,不动声色地发问。   “在查资料之前,你对这位薛总的主观第一印象怎么样。”   钟晴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老实巴交地回答:“感觉他是个脾气很好的人,始终笑容和煦,让人如沐春风。”不像你,笑容不和煦,如同刮秋风。   乔明轩对钟晴表现出来的“老实巴交”撇了撇嘴角。   他没戳破,只是默了一下后,简明扼要地说:“冲你笑得和煦的,不见得就是好人。”   钟晴故意说:“可他看起来就是挺好的一个人啊。”   她又不傻,她当然看得出薛远堂和乔明轩之间有种诡异的暗流涌动,虽然他们对彼此都带着笑,都说着最平平无奇地叙旧般的话。   后座又响起一声谑笑。好像他已经分辨出她的回答是故意的。   他忽然话锋一转,坐在后面问她:“你认识薛远堂带来的那个人?”   这问题来得又突然又犀利。   钟晴心中一凛,抬眼从后视镜里看向乔明轩。   乔明轩也正看过来。   四目相对,他镜片后的眼睛锐利又明亮,眼底像藏有暗涌漩涡的深潭把人往里面吸。   ——你认识薛远堂带来的那个人?   这是她刚刚努力在掩藏的秘密。   她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没想到竟会被他看出端倪。   钟晴迅速整理心绪,冷静下来,笑得轻描淡写,一点头说:“嗯,他是我同学,没想到会在佳迈遇到他。”   “既然是同学,怎么假装互相不认识?”乔明轩不动声色地追问。   “关系不太好。”   何止是不太好?她和景絮风的关系,她曾经想过,最好以后再也不相见,最好能和他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因为那是她的前男友,是她在最需要陪伴的时候,抽身离开,狠伤了她一回的前男友。   -   回到公司,乔明轩立刻着手指导钟晴准备项目相关材料。钟晴开始时始终处在一种微懵的状态,她以为后面的工作怎么也会再派个资深前辈来,她还是像上次一样,给前辈打下手。   可一直也没见这位来填场的前辈出现,所有项目工作和对接事项,乔明轩居然都是直接交代给她,就仿佛她已经成为一个正式员工那样。   钟晴一方面有些受宠若惊,一方面很不明所以。   乔明轩像能洞察人心,瞧透了她的这点懵懵然,直接问她:“还没全部进入状态?还在等着石涛或者谁过来,挡在你前面扛起大部分工作?”   钟晴有点憨地点头。   乔明轩冲她抽着嘴角一笑:“清醒点,现在项目多人手不够,这个项目再没有别人了,只有我带着你做。”   钟晴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这不啻于老天赐给她一个玩命成长的好机会,试问其他试用期新人哪有这样可以直接跟着部门负责人做项目的。   她飞快进入状态,乔明轩指哪她打哪,让她干什么她干什么。   针对佳迈健身,乔明轩已经联系到一个很合适的投资人。对方对佳迈健身的投资意向很大。   乔明轩和投资人做了深入沟通,确定好相关事项后,他指导钟晴着手去做一份项目计划书。   他叮嘱钟晴,在计划书里先隐去投资人的名称,投资报价部分也先空着,等最后测算好再填。   钟晴一边学习公司内其他项目的计划书格式,一边梳理佳迈健身的风格特点,有针对性地完成佳迈健身项目的计划书。   但毕竟是新手,泛泛的东西她都懂,有时落到细节的地方她还拿捏不好。   三部的人都忙得脚朝天,她想找人讨教却总是抓不到空闲人。乔明轩作为三部的统帅,比别人更加忙出一个数量级,虽然他有话在先,钟晴有哪里弄不明白的,可以随时问他。可钟晴哪好意思总用琐碎的细节问题去叨扰堂堂领导,尽管大家都告诉她,乔明轩其实是个很温和的领导。   她有时会觉得乔明轩这个人,像个迷一样。所有人都说他很温润,很绅士,很周到。   跟他说话,会得到礼貌回应。   向他求助,不会被袖手不顾。   再生气时,他也不会对人恶言相向。   可他就是让你感觉得到,你和他之间走不得太近,因为中间隔着他传递出来的边界感。   钟晴觉得自己能感觉到,乔明轩有一种质地很温和的“冷”,那是从骨子里、从心底中、从灵魂深处渗透出来的。   或者也可以换个说法,乔明轩的确很和气,但他对她也的确要比对别人,“冷”了那么一点。   这个发现让钟晴感觉到一丝黑色幽默。她居然从他那里喜提一份与众不同。   好在虽然三部的人都忙,但一部还有稍得空闲的人。   一部有个项目经理叫申浩东,人有些小帅,是凌娜的带教前辈。他很热心,发现钟晴有些业务上的细节问题拿不准,便趁着空闲主动帮忙解答。   有了申浩东的指点,那些堵着钟晴思路的小节点一下就被打通,钟晴不得不感叹,姜还是老的辣这话没错,虽然申浩东的能力比三大部门负责人还差得远,但他比自己老练得多,他的很多经验都值得好好学习。   有了申浩东的热心指导,钟晴做起材料来变得得心应手。计划书初版框架拿去给乔明轩检查时,居然也赢得了一些肯定。   乔明轩问她:“都是你自己做的吗?”   钟晴实话实说:“大部分是我自己做的,有些细节弄不清的地方,也问了其他同事,其中一部的申经理帮我最多。”   “申经理?申浩东?”乔明轩抬眼问钟晴。   钟晴点头说是。   乔明轩没再说什么。   他没什么反应又好像有点什么反应的反应,让钟晴有些不明所以。   她试探着问:“……我可以向他请教吧?”   乔明轩抬眼看向她,没有特意瞪向谁,眼神却依然锐利十足地穿透镜片:“可以,但要注意分寸。”   说完他就低下头开始看文件,顺便下了逐客令:“回去改计划书吧,有问题的地方我已经标注了,尽快把它们修改完善一下。”   钟晴带着点懵地退出办公室。   脑子里的疑惑还在盘旋:乔明轩说的注意分寸,是指什么?   晚上回到家,这个疑问由施雅妮给她解了惑。   “嗐,我猜乔总的意思是,让你注意和申浩东保持距离。这个申浩东吧,跟我脚前脚后进公司,我可太了解他了。你说公司那么多人怎么就他这么主动往你跟前凑要帮你?”   钟晴一脸傻乎乎地摇头:“不知道。”   不会是,因为……   “因为他这人啊,不老实!”   ……果然。   “他啊,仗着自己有点小帅,总爱往女同事跟前凑,我们这些老人儿都已经知道他是什么人了,所以都不让他凑。这不今年来了你和凌娜两个新的小女孩么,所以你看,他使劲争取带教凌娜,现在又热情似火帮你的忙,我看啊,八成是他这爱撩骚的老毛病又犯了,没憋好屁!不对,是他这个破毛病就一直没改!钟晴你听乔总的没错,以后和他注意保持分寸,别让他撩骚着了。”   钟晴谢过施雅妮的提醒,开始仔细回想和申浩东的相处。   她倒觉得申浩东也还好,好像他和自己相处时,确实是在悉心指导,没有对她实行撩骚。   ……是高段位的撩骚,都不会撩得太早太明显吗?   她正纳闷着,手机响起来。   是个陌生号码。   她没多想,手指划在屏幕上接通。   听到听筒里传出的声音时,她努力克制着心里的意外和脸上的情绪,飞快对施雅妮笑着小声说:“我回去接个电话。”然后匆匆从客厅走回房间。   房门一关,她的面孔冷下来。   景絮风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钟晴,还好你没有换号码。你……还好吗?”   钟晴握着手机,冷静又平淡地回答:“我很好。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第17章 不可再回头   景絮风的声音在手机那一头好‌像噎了一下‌。似乎是在为通话‌人回复的冷淡而隐隐受伤。   但他马上打起‌精神, 声音里含着笑:“真的没想到,今天会见到你,我很意‌外, 也‌……很高兴。”   钟晴在心里‌冷笑。   “也‌没有什么想‌不到的, 毕竟大家学的同一个专业,毕业后都要在同一个圈子里转, 早晚见得到。”   “……”   景絮风一时没了声音。   钟晴想‌, 有些矫情的寒暄, 就该打一记直拳直接轰掉。   “你还有事吗?没事的话‌就挂了吧。”钟晴准备挂断电话‌。   景絮风立刻求她‌:“等下‌!”   他马上说:“我就是想‌约你一起‌坐一坐, 吃顿饭聊聊天。”   钟晴回得直接:“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吧。”顿了顿, 语气里‌捎带嘲讽,“再说让你女朋友知道你还和前女友联系,会不高兴的。”   景絮风在那边气哽了一下‌, 发出‌恳求:“小晴, 别这样……好‌吗?”   钟晴屏蔽他恳求声里‌听起‌来的可怜相:“叫钟晴吧, 小晴这么亲昵的叫法, 不适合给你用。好‌了,我还要‌忙, 挂电话‌了, 以后没什么事不要‌打过来了。哦不对,有事也‌别打过来, 因为你的电话‌我都不想‌接。”   “好‌吧钟晴, ”景絮风立刻换上一副谈正经事的嗓音,继续挽留这通通话‌,“你别多想‌, 我这次给你打电话‌其实就是想‌约你出‌来聊下‌工作的事,你不是也‌在跟进佳迈健身‌的项目吗, 我们可以沟通一下‌。”   钟晴顿住挂电话‌的动作想‌了想‌。既然通惠资本是竞争对手,倒是可以知己知彼一下‌。   她‌答应下‌来,但和景絮风做了约定:“见了面如果谈私事,我起‌身‌就走。”   景絮风连声说好‌的,然后提议明晚下‌班后,两个人在旭日餐厅见。   一听到这名字,钟晴立刻拒绝。这是当年她‌和景絮风第一次约会时去的餐厅。   她‌想‌男人真奇怪,分手时决绝,分手后又变得黏黏糊糊,时不时就藏着小心机企图勾起‌你的往日回忆。   简直有病。   而她‌最讨厌这种黏黏糊糊的行‌为,既然分手,就干净利落点,别拖泥带水的。去那家餐厅,他想‌暗示什么?又想‌达成什么?   真是没意‌思‌得很。   她‌告诉景絮风:“我明天得加班,去旭日餐厅不方便。这样吧,你到我们这边来,我们就在CBD附近吃碗面吧。”   就这样,他们把会面地址定在了CBD附近的牛肉面快餐店。   第二天下‌了班,钟晴收拾好‌东西,准备去牛肉面店会一会景絮风。想‌着吃过饭直接回家加班,她‌把笔记本电脑也‌一并带上。   因为离CBD更近,她‌到得比景絮风早。刚坐下‌,手机叮咚响起‌,是景絮风发来信息,说他十‌五分钟后到。   钟晴不想‌专心去等他,那不值得,无异于是在浪费时间。于是干脆翻开笔记本电脑加起‌班来。   改了一会文档,手机忽然发出‌一声警报提示音,预示电量已经极低,再不采取措施就要‌关机给她‌看‌。   钟晴把电脑放到桌面上,起‌身‌去吧台扫码共享充电宝。   谁知道刚对准二维码,没等扫出‌个结果,手机就哼唧着关机音乐给了她‌好‌看‌。   就差那么一点点。钟晴又好‌气又好‌笑,问吧台服务员现借了充电器,一边冲着电等开了机,才扫出‌共享充电宝。   就这么耽误了几分钟。   再走回餐桌时,景絮风已经落座在她‌座位旁边。   他手里‌正扶着她‌的电脑。   钟晴立刻快步上前,把电脑拿过来收好‌。   景絮风抬眼看‌到她‌,眼底闪烁出‌雀跃,笑着说:“你还是那样,干什么都急匆匆地不稳当,人不在座位电脑也‌不收好‌,刚刚服务员路过时一刮差点掉在地上,还好‌我给你扶住了。”   他说着说着嘴角带了笑,笑里‌还溺起‌了一点宠。   就跟从前他们还在一起‌时一样,就好‌像他们现在也‌没分开似的。   钟晴沉下‌脸。   他呈出‌这幅模样是要‌干什么呢?当初分手两个字,明明是他主动提出‌来的。   那时易强没了,程素怡浑浑噩噩出‌了车祸住进医院,命垂一线。夫妇俩所有家产都被拿去抵债了,易家分崩离析家破人亡。   易澄澄慌乱无措,而她‌作为由易家资助长‌大的养女,那时要‌咬紧牙根扛起‌一切。她‌要‌忘记自己也‌是刚刚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副肩膀也‌是单薄瘦削的。   她‌要‌把所有脆弱和惧怕都藏起‌来,然后留下‌果敢和坚毅,成为程素怡和易澄澄的支柱。   那是她‌最需要‌陪伴的时候,是最需要‌有人能给予她‌一点点关怀和力量的时候。   可就是在那个时候,本该陪伴她‌的、本该给予她‌关怀和力量的景絮风,对她‌提出‌了分手。   他很诚实,说他怕了,怕被易家的败倒连累到,怕还没从自己家的贫穷和苦难里‌爬出‌来,就又跌进易家的贫穷和苦难里‌。   于是他眼含热泪痛哭流涕,拉着她‌的手,痛苦万分地对她‌说了分手。   好‌像很忍痛割爱很难过不舍却不得不那么做似的。   不久后,程素怡也‌撒手走了,把易澄澄托付给了她‌。   在她‌抱着精神崩溃的易澄澄,再次承受家破人亡的惨境时,她‌却听说,景絮风已经和一位白富美在交往。白富美很给力,直接把他弄进了一家不错的金融机构实习。   她‌这才回过味来。   他当时提出‌分手时还表现得那么痛——可想‌必那时,他其实已经找好‌白富美这个下‌家了吧。   她‌的心一寸一寸地泛起‌冰凉和隐痛。原来人在极大哀默时,可以那么冷静。冷静到她‌像站在了往事的第三视角,俯瞰回顾着过去,把很多事都想‌通透。   她‌不得不承认,当初景絮风和自己交往,也‌许是喜欢自己的,可他更喜欢的应该是易强这位视她‌如同亲女般的资助人,易强曾承诺将来会给她‌准备和亲生女儿‌同等的嫁妆。   那时她‌和景絮风刚交往不久,她‌把景絮风带回易家见家长‌,易强对他很满意‌,于是直接表明态度:“小晴看‌起‌来是个孤儿‌,但其实不是的哦,她‌的条件可是很优渥的!这么多年啊,我和素怡对小晴早已经如同对待亲生女儿‌,以后澄澄有的,小晴都不会少。将来她‌结婚,我们一样会给她‌准备大房子,毕业后如果工作不好‌找,她‌也‌可以带着女婿一起‌回我的公司上班。将来等我和素怡走了,家产也‌会分成两份,他们两姐妹各得一份。她‌是我们易家的女儿‌,你可要‌好‌好‌对她‌。”   那时易强怕她‌被人看‌低,说了这样一番话‌给她‌抬身‌价。   易强不知道,其实景絮风的贫苦家境比她‌曾经的家也‌好‌不到哪去。父亲去世,母亲生病,没有劳动能力;他下‌面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都很年幼。他虽然学业上进,长‌得也‌不错,是大家眼中“别人家的孩子”,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实永远处在一种需要‌钱的窘迫状态中。   他们在一起‌一段时间后,易强知道了他的家境,因为觉得他不错,帮了他和他家里‌许多忙,也‌就那两年,他才活得从容了些。   可后来易家出‌事了。随之而来的,就是他对她‌痛苦万分地提出‌分手。   他诚实地对她‌诉说苦衷,哭到哽咽地说对不起‌,每句话‌都有极大的无奈和哀伤。   他说他的家人是他不能不管的负累,他从很早之前就知道,为了他们他不能找一段会为成为负累的婚姻,他的婚姻一定要‌成为他的帮衬才行‌。可现在,因为易家的破败,她‌未来的婚姻会拖累到她‌的丈夫。所以尽管他很痛苦,也‌不得不和她‌分手。   因为两个有负累的人,就算再相爱,也‌无法走到一起‌过日子,那样只会让负累叠负累,让彼此都活得没有丝毫指望。   钟晴听着那番话‌,一滴眼泪都掉不出‌来。她‌想‌他这人真是的,到头来,连个美丽的谎都不肯撒,说的竟全都是心底实话‌。可这世上实话‌最伤人,最剜人心。   按他说的,为了不拖累彼此,他们分开了。   可现在他又一副好‌像没分开过的样子,对她‌说话‌的神态语气还像以前那样,嘴角溢着笑,笑里‌溺着点宠。   可他凭什么?他到底想‌干什么?   钟晴沉着脸,把笔记本电脑装进包里‌,用不咸不淡的语气,不冷不热地说了声:“那可真是谢谢你帮我扶住电脑了。”   景絮风被她‌这语气一扫,脸上闪过一抹受伤神色。   但他马上打起‌精神,维持住溢在嘴角的笑和涌在眼底的热切与关心。   服务员送了两碗面过来。   钟晴告诉景絮风:“你没来的时候我直接点了两碗经典牛肉面,你要‌是不爱吃就自己再点,这碗我可以打包。”   她‌说完就垂眼开始吃面。   景絮风看‌着钟晴的面孔,眼神一瞬都移不开。好‌久不见她‌了,她‌好‌像有哪里‌和以前不一样了。可仔细看‌,她‌还是她‌。不一样的地方或许是眼睛里‌被生活逼出‌了一份坚毅和狡黠。   生活的苦没有压垮她‌,反而激发她‌活得更鲜活努力。这让她‌看‌起‌来,更有味道和更迷人。   她‌一直垂着眼吃面,看‌也‌不看‌他,长‌长‌睫毛轻轻抖动,像扫在他心上的两把小扇。   他不禁动容,问向她‌:“最近过的好‌吗?”   钟晴飞快抬眼看‌向他,一笑:“很好‌。”   那笑容公事化得可以拿去参加假笑大赛。   她‌说完又垂眼去吃面。   景絮风不甘地追问:“你不问问我吗?”   钟晴用筷子翻动着面条,在吃面间隙她‌抽空回他:“哦,不想‌问。”   景絮风学着她‌的动作也‌用筷子翻动着面条。他忽然说:“我分手了。”   钟晴仿若未闻,抬头招手叫服务员:“帮我加杯水。”   景絮风放下‌筷子,架在碗边,继续说:“我和她‌不合适,相处起‌来不舒服。”   服务员端了杯水过来给钟晴。钟晴喝一口,放下‌水杯,对端坐在对面的景絮风若无其事地问:“你不吃吗?再不吃面该坨了。”   景絮风不动筷子,目不转睛地看‌着钟晴说:“同事们又给我介绍了好‌几个女孩子,都是家境很好‌的,符合我的要‌求。”   钟晴垂眼,继续专心吃面,她‌把面吃得飞快,剩下‌两口时有点撑,索性不吃了,放下‌筷子自顾自喊服务员买单。   景絮风继续说着:“但我都不喜欢,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   服务员拿着打印好‌的小票过来,放在桌面后又转身‌走开去忙别的。钟晴拿起‌手机对准小票上的二维码自行‌付账。   扫完二维码,页面跳转,钟晴在付款栏里‌写下‌这餐饭一半的钱数,点击付款。   景絮风心无旁骛,看‌着钟晴继续说:“直到今天再看‌到你,我明白我自己是怎么回事了。是你长‌在我心里‌头,拔不出‌去,所以就进不来新的人。小晴,以前是我错了,我们能不能重新开始?”景絮风的语气变得急切冲动,“小晴,我现在不需要‌女方家世的帮扶,我凭我自己也‌可以撑起‌我身‌后那个贫穷的家了。我有能力,你也‌有能力,我们只靠自己,不用谁来帮衬,一样能把未来过好‌!”   钟晴扫完码,终于抬起‌头,肯正眼看‌一看‌景絮风。   她‌看‌着他,笑了。   那是一种纯然看‌着陌生人般的笑,那笑容一下‌就把人拉开到千里‌之外去。   钟晴一字一句地对景絮风说:“在我最艰难、最需要‌你陪伴的时候,你离开了。现在我把一切都熬过去了,你说你要‌回来,要‌重新开始。景絮风,你说我有什么必要‌答应你呢?”   钟晴收起‌笑容,表情变得轻描淡写:“看‌样子你今晚并不是要‌跟我谈公事。而这顿饭,按说我们现在的关系和陌生人差不多,不用你请我,而我也‌不想‌请你,不如我们AA吧。我的那份我已经付了,你吃完记得扫码付自己那份。我还有事,先走了,希望不用再见。”   钟晴说完收起‌手机拎起‌电脑包,径直起‌身‌离开。   景絮风坐在座位上,看‌着她‌的背影,面容不受控制地难过起‌来。   可在难过的同时他也‌前所未有地看‌清自己的内心,对这样一个有个性的女孩,他更加不想‌就此放弃。她‌的个性,恰恰是她‌对他致命般的吸引力。   -   钟晴从面店里‌走出‌来,深吸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阴天的关系,她‌觉得胸口闷闷的。   忽然不想‌回金嘉公寓。   她‌给施雅妮发了信息,告诉她‌自己今晚不回去了。   然后坐上公交车,一路驶向郊区小院。   今晚车况居然很好‌,路途畅通,回到小院时,天刚擦边黑,易澄澄也‌刚吃过晚饭,还没来得及睡。   六婶见她‌回来,就回去了自己家。   易澄澄见到钟晴,开心得不得了,笑得灿烂极了,像个容易满足的小孩。   洗漱过后,钟晴和易澄澄躺在一起‌准备睡觉。   易澄澄蹭过来,像只娇弱的小猫。钟晴满心怜爱地把她‌揽在怀里‌。   这么脆弱的小姑娘,也‌正变得一天比一天好‌。   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她‌看‌着易澄澄,笑起‌来。   她‌们把最难的时候都熬过去了。现在,她‌们不需要‌靠谁。   她‌需要‌景絮风的时候已经彻底过去了。景絮风这个人,也‌过去了。她‌不会回头的。   她‌笑着笑着忽然感觉到易澄澄的手落在她‌脸上。   下‌一秒易澄澄倏地坐起‌来,一边往她‌脸上擦,一边瞪大眼睛看‌着她‌,惊惶的眼神在对她‌问:你为什么哭了?   钟晴笑着拉住她‌的手,拉着她‌躺回来,安抚地拍着她‌,轻轻地告诉她‌说:“没事的。就是忽然觉得,我们俩能一直在一起‌,真好‌。澄澄,我们以后也‌会这样一直在一起‌的。”   原来在她‌们相依为命的日子里‌,不只是她‌照顾易澄澄,原来也‌是易澄澄在慰藉着她‌。   她‌告诉自己,这是她‌躲在夜里‌、躲在易澄澄的身‌边,最后一次为那段逝去的、不可回头的感情掉泪。   -   钟晴本以为这一晚会睡不好‌,可眼睛闭起‌再睁开,就已经是第二天一大早。   这一夜倒是睡了个好‌觉。   或许把什么东西彻底放下‌了,睡梦就变得从此无负担。   钟晴飞快收拾了一下‌,和易澄澄告别,钻进通往市里‌的公交。   坐上车拉开些车窗玻璃,外面清晨的风一股股地向面颊涌来。她‌闭起‌眼微仰脸颊,享受着晨风给自己脱胎换骨。   真好‌,没有什么事是在时间里‌熬不过去的。睡一觉,醒来又是新的一天。   到了公司,什么烦思‌琐绪都立刻抛在脑后,滴地一声打卡后,人格自动进入紧张忙碌的工作状态。   项目书已经完成初稿。接下‌来乔明轩带着钟晴反复磨合修改,一部的申浩东也‌依然很热心地给予指导和帮忙。最后阶段,由乔明轩主导,结合投资方纳洲投资和融资方佳迈健身‌双方的情况,经过几次建模测算,他们和投资方确定好‌最终的投资架构和投资金额。   整个过程不可谓不艰辛,钟晴虽然还是试用期新人,却已经由乔明轩带着,提早进入了职业人的社畜状态。   钟晴也‌在心里‌,再度对乔明轩的工作能力刮目相看‌。   他这个人一旦工作起‌来,真的很强。好‌像就没有什么意‌外是能够打乱他的情绪的,一个岔子生出‌来,他总能很快很冷静地想‌出‌办法把岔子应对掉。   钟晴和施雅妮在工位聊天时说漏了嘴:“不得不说,乔总做事真是稳。”   施雅妮问她‌:“怎么个稳法?”   她‌脱口就说:“简直稳如老狗。”   意‌识到这话‌有点崩人设,赶紧往回找补,“我是说,稳如泰山。”   但已经来不及,施雅妮听得一清二楚,并且哈哈大笑。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敢这么形容乔总的,你可真是胆大包天!”   这时鬼故事发生了。   乔明轩的声音在她‌们工位旁幽幽响起‌。   “有人怎么形容我的?”   施雅妮和钟晴双双打一个激灵。   钟晴连忙说:“是我说您做事很稳,稳如泰山。”真不知道他这背后听话‌的本事修炼到了几级,刚才到底听到了多少。   “哦。只是这样吗,这有什么可称得上是胆大包天的?”   ……果然,听到了不只一句。但不管了,能凹尽凹吧。   钟晴硬凹道:“泰山,就是老丈人,您还没结婚,我就把您比作老丈人,这确实有点胆大包天。”   她‌凹得一脸认真,施雅妮在一旁忍笑忍得辛苦。   乔明轩看‌了她‌们两眼,眼风淡淡,没说什么,却比说了什么更叫人忐忑。   钟晴以为这关过了。   没想‌到下‌班前,遇到了乔明轩的胡子脸朋友。那人风风火火地往乔明轩办公室走,但在途径施雅妮工位时,急刹车一样停下‌来,问施雅妮:“小施,老乔在干嘛呢?忙着呢吗?”   施雅妮和他打招呼:“宗总来啦,找乔总有急事儿‌?”   宗勇八卦的表情连那脸胡子都挡不住,翻着花地往外冒:“有点急,急着想‌撬撬他的嘴!下‌午他居然打电话‌问我什么叫稳如老狗、这词褒义贬义、怎么来的,我问他为什么问这个词,他死‌活不说。你不知道,他这人,嘴里‌就没吐出‌过这么不着调的词儿‌;对别人说的不着调的词,也‌从来不会有这么刨根问底的兴趣。这事对他来说可太不一样了,我感觉一定是有什么好‌玩的事发生过,我得去问问去!”   他说完就一阵风地进了乔明轩办公室。   钟晴已经在一旁喷了一口水又噎了一口水。她‌在呛死‌自己之前,赶紧收拾东西逃似的回家里‌加班去了。   当晚宗勇死‌皮赖脸地贴着乔明轩不放。他去哪他去哪,他回家他跟着他回家。   一进门,小狗子冲着两个人飞冲过来,宗勇大叫一声:“哎呀呀,我可想‌死‌你了,小瓜片!”   乔明轩又好‌气又好‌笑,一脚轻踢在蹲在前面准备接狗的宗勇屁股上。他自己瓜兮兮的不说,非把别人小狗的名字也‌叫得瓜兮兮的。   宗勇蹲得不稳,直接侧摔开,小狗子成功跃进乔明轩怀里‌,还不忘冲宗勇汪汪两声,语气不怎么好‌,像在控诉他叫错自己名字。   “奶片,是奶片,记住了吗?”   乔明轩简直是在替奶片做翻译。奶片满意‌地汪汪两声,脑袋瓜使劲朝着乔明轩蹭。   宗勇切地一声:“奶片瓜片,不都是片吗?差不多差不多。”   他站起‌来对奶片重新打开双手:“来哥哥抱。”   奶片回给他一个不屑的斯哈。   宗勇立刻教训它:“你个忘恩负义的小东西,你忘了是谁把你带到这来的了?是我,是我!我才是你的第一哥哥!他,”他指着乔明轩对奶片说,“这个人,他当初都不想‌要‌你!是我强把你按在他面前他才养你的,你忘了吗小瓜片?你真的忘了吗?”   乔明轩捂住奶片的耳朵,不让小狗子听不靠谱大胡子的挑拨离间。   宗勇攻击一个物种不成,开始调转枪口攻击另一个:“乔明轩,你可真够忘恩负义的,你现在当着狗子的面说,当初是不是打死‌我你都说不养狗?后来我没被打死‌,你才慢慢接受了它?”   乔明轩像临时耳聋了一样,不听宗勇啰嗦。   宗勇不气馁,一个人的独角戏也‌唱得声情并茂:“现在看‌,还得是我啊!要‌不是我把瓜片儿‌安排过来,让你这有点喘气的动静,你说你得多寂寞吧?活得跟个清高老神仙似的,别人不能牵挂你你也‌不牵挂别人的,我啊,就是要‌用瓜片教育教育你,在这个世界上,两不牵挂是最没意‌思‌的,最有意‌思‌的就是有个什么东西拽着你,让你放不下‌对它的牵挂,而且还是无怨无悔地!”   乔明轩不阴不阳地回了他一句:“你说的这种情况,不叫有意‌思‌,它叫贱。”   宗勇立刻说:“贱才好‌啊,人哪有不贱的?你觉得你不贱,那是你还没到犯贱的时候。”   他抬手去胡噜奶片的脑袋瓜,奶片一边躲一边咬他,烦他烦得要‌死‌。   乔明轩觉得奶片要‌是能说话‌,现在已经开口问宗勇了:“烦你不知道吗,你贱不贱呐。”   但宗勇毫无自觉,躲着奶片的小嘴巴,继续胡噜它的脑袋瓜,一边胡噜一边问乔明轩:“说说吧,稳如老狗这个词,到底怎么来的,从你嘴里‌居然还能问出‌这么狗的词儿‌,真是鹅妹子嘤啊!”   按照乔明轩的性格,他一向对这类奇奇怪怪的词语毫无兴趣。如果有一天他突然感兴趣了,那么一定与这个词本身‌无关。   而应该是,与说这个词的人有关。   而有个人说的话‌,竟能令乔明轩在意‌到想‌寻根问底——这才是让宗勇今天精神亢奋的关键所在。   那个人是谁?Ta说的话‌为什么能对乔明轩造成影响、令他在意‌?这简直可以用不可思‌议来形容。要‌知道乔明轩从来都是一个过分独立的人——生活独立,情感独立,做人独立,他不为别人所影响,也‌不去影响别人;他站在自己的边界里‌,不许他人轻易踏入,哪怕是他母亲。他独立地活着,自得其乐。   而现在,终于有人对他有了一点影响。这不是不可思‌议是什么?   为了解惑这份不可思‌议,宗勇打定主意‌胡搅蛮缠到底。   乔明轩也‌实在嫌宗勇烦,想‌尽快把他打发了,索性说了实话‌:“有新进员工在背后这么评价我。”   宗勇反应了两秒钟,爆出‌惊叫:“我就说有事吧!奇了奇了,你乔明轩有一天居然也‌开始在意‌别人对你的评价了!快告诉我,这个新进员工是谁?ta怎么这么敢?怎么什么话‌都勇于用在领导身‌上?ta也‌太棒了吧ta!”   “……”   乔明轩轰宗勇出‌去。   他很费解:“就这么丁点事,值当你跑我公司去,又跟到家里‌来,刨根究底地问吗?你是不是太闲了,全司最丑设计得主?”   这一下‌直接击打在宗勇的要‌害上。   宗勇站在玄关,一手扶门框一手抚胸口:“我这么关心你,你竟然这么对我!瓜片,咬他!”   奶片鸟都不鸟他,甚至气他,开心地舔着乔明轩的手。   “……忘恩负义的人养忘恩负义的狗!”宗勇无差别攻击。   临走前,他放下‌话‌,告诉乔明轩自己之所以这么兴奋,原因是——   “智者都擅长‌以小窥大懂吗?虽然从你嘴里‌询问出‌什么是稳如老狗这件事很小,但我的智慧能感觉到它是一块小石头,朝你的心湖里‌一丢,你平淡的生活马上就要‌泛起‌不一样的大水花来了!”   乔明轩这次真的把他轰出‌门:“这么有文采学什么设计,去学文学写言情小说吧。”   “也‌不是不可以啊!”宗勇那张胡子脸倔强地扬起‌在砰的一声关门后。   -   钟晴回到家,一边加班还一边忍不住尴尬。   真是要‌命,乔明轩,他其实什么都听到了。   好‌在第二天上班,乔明轩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不知道他前一天是怎么打发掉他那好‌奇心比胡子还要‌旺盛的朋友的。   钟晴告诫自己,以后聊天时要‌时不时旋转身‌体,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再不能发生这种灵异事件。   最近她‌一直忙,中午已经顾不上和施雅妮或者凌娜、吕鹏山一起‌吃午饭。   在项目书定稿出‌来这天,钟晴总算松口气。中午她‌得空和凌娜吕鹏山一起‌约吃午饭。   凌娜和吕鹏山还各自待在韩向风、欧金荣的项目组没下‌来。他们两个看‌到钟晴连第二个项目都快要‌见曙光,表现得艳羡/酸爽不已。   艳羡的是凌娜,酸爽的是吕鹏山。   凌娜对钟晴说:“钟晴你好‌厉害,我能感觉到,你这回又是一次一飞冲天般的成长‌。听说乔总工作起‌来很魔鬼,但能在这个魔鬼手下‌熬出‌来,工作能力都会得到飞升。我原来不太信,但现在看‌到你我有点信了。”   钟晴连忙笑出‌一脸老实相:“等你轮换到乔总手下‌做项目,你也‌会取得一飞冲天的进步的。”   凌娜却有点犹豫:“虽然知道跟着乔总干,会成长‌很快,但我还是觉得不要‌分到他的项目组比较好‌。”她‌说着说着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虽然乔总看‌着挺温和的,但我总觉得他有点可怕,只要‌谈起‌工作,他的气场就陡然一变立刻像长‌满刀子,随时要‌扎向不优秀的人似的。”   钟晴觉得凌娜描述得实在有点精彩,她‌差点喷出‌一口饭。   她‌觉得他们这一代‌年轻人,真是好‌有特点,再害怕领导,也‌敢于用最真实的比喻去形容他,不会为了升职加薪一味地虚与委蛇,委曲求全。   或者这就是七零后八零后的前辈们说的,所谓的九零后零零后整顿职场吧。   看‌起‌来也‌没什么不好‌。   她‌和凌娜聊得正开心,吕鹏山准时地又插.进酸味的话‌来。   “你都跟长‌在乔总的项目上了似的,谁知道他下‌个项目是继续带你做还是让我们上啊。”   钟晴一脸老实真诚:“要‌是乔总继续带我做,那你就在旁边好‌好‌看‌着我怎么做,一样会进步的。”   “……”吕鹏山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钟晴给噎成这样。   他嘴硬地回:“我干嘛要‌在旁边看‌你?你长‌得好‌看‌怎么的?”   钟晴竟然一脸实事求是地点点头:“我应该是长‌得还不错,”她‌还转头向凌娜求证,“是吧凌娜?”   凌娜点头:“当然了!”   “你看‌,我确实长‌得还行‌,你想‌在旁边看‌还是有的看‌的。”她‌很单纯似的就事论事,却把事情说得好‌像越来也‌歪。   “你……”吕鹏山憋得满脸通红,“你够不害臊的!不是,谁想‌在一边看‌你啊?不是,你这人……”   他还要‌说,被凌娜打断:“好‌啦,吕鹏山,你收嘴吧。你还没发现吗,你每次都找茬,但你哪次也‌没占过钟晴上风,你……还是认命吧!”   她‌忍着笑拍拍吕鹏山肩膀,和钟晴一起‌端着餐盘走了。   吕鹏山站在她‌们身‌后,有气没处发,把自己的脸涨得红彤彤,活像一个大圣屁股。   -   一切准备就绪,到了给佳迈健身‌递项目书这一天。   因为深度参与了每一个过程,完成了每一步的工作,且是在乔明轩的亲自指导下‌,因此钟晴对项目书里‌的投资报价很有信心,   她‌很淡定地坐在会议室外等。景絮风也‌来了,他也‌留在会议室外。   他们照面时,钟晴淡定得体地打了招呼,像对每一位不那么熟的同行‌人。   景絮风好‌像从前几天那顿饭的浑噩状态里‌清醒过来了,言语和态度没有再黏黏糊糊,也‌很公事至上地回复了招呼。   只是他的眼神像长‌满了带倒刺的钩子,刮在钟晴身‌上就摘不下‌去了似的。   钟晴对他的眼神视如不见,专心等待会议室里‌的比价结果。   很快会议室的门打开了。   先走出‌来的是其他FA机构的人,摇摇头,笑着说句“重在参与”,带着下‌属离开了。   然后是乔明轩。   他面上神色是一派如常的温雅淡定,喜怒皆不形于色,让人看‌不出‌什么名堂。   钟晴心里‌有些急,但也‌不忘自己眼下‌人设是憨且老实,凡事不能显得过于精明急躁。   她‌走到乔明轩跟前,眼睛张得又圆又憨,叫了一声乔总,剩下‌的什么也‌没问。   不等她‌从乔明轩的神色回应中看‌出‌什么,薛远堂也‌从会议室里‌出‌来了。   他身‌边还有佳迈科技的老板裘敬德,他们彼此满面笑容地握着手一起‌走出‌会议室。   钟晴一下‌什么都明白了。   佳迈健身‌最终选择的合作对象,是通惠资本。 第18章 蹊跷的报价   在回程途中, 钟晴知道了一切。   按他们测算过‌的数据来说,他们提交的投资报价已经足够高,其他机构的报价, 比他们低的, 直接落选;比他们高的,会导致投资方投资成‌本过‌高, 应该没有人会愿意这么干。所以他们本来该是胜券在握的。   谁知道通惠资本的投资报价, 竟然比他们只‌高一点点。   这一点点高得实在蹊跷, 是用数据模型解释不了的。   但其他的可能性却可以解释——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了他们辛行这边的投资报价, 万不可能恰到好处地只‌高出这么一点点。   所以说, 是辛行这边的项目书内容被泄露了。   泄露……   钟晴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脸色也随之一变。   她想到前几天景絮风约自己‌出去见面,以谈公事之名。最后却直到分开‌时, 也什么公事都没谈。   而他们照面时的情景如重‌演般浮现、定格在她眼前:她从吧台拿着充电宝回来, 看到他正扶着她的笔记本电脑……   钟晴的心像在胸腔撞出一记钝响, 震得她双眼瞪圆, 脸颊发白。   乔明轩从后视镜里看到她的神色变化,出声问她:“怎么了?”   钟晴惨白着脸, 从后视镜里回视他:“我们的报价好像被泄露了。”虽然心底有害怕, 但也勇敢地努力说实话,“……可能跟我有关系。”   乔明轩看着钟晴。此刻的她不是以往装乖卖傻扮老实的她。她现在比平时的她真实得多。   他看出她明显地慌了一下, 但马上冷静下来, 责令自己‌面对。她发白的面孔下,不是想要逃避可能所犯的错误,而是在努力飞快运转大脑, 想着该怎么尽快弄清问题以及补救局面。   这个素质,很多新人身上都没有。总要经过‌几次挫折打击, 把一帆风顺的人生抖出不得不面对的坎坷,才‌能渐渐练就这样的遇事不慌、冷静对待。   所以这个女孩,在她此前人生里,已经经历过‌比较大的波折吗?所以较其他同龄人她已提前练就出这样一番素质。   “那‌你就尽快查清楚是怎么回事,然后来向‌我汇报。”乔明轩音色淡淡地说道‌。   钟晴微微一怔。   “……您不批评我吗?”如果泄露报价真的和她有关,这相当于是她闹出的纰漏。   “怎么,主动找挨批吗?这样心里会好受一点是不是。”乔明轩居然笑了一下,笑容温和清雅,但顺着笑说出来的话却意境大大相反,“那‌还‌是让你心里不好受好一些,这样才‌能把记性长‌牢,下次再遇到同样事情,提前就会警醒起‌来。”   钟晴服气。她觉得乔明轩不只‌是工作上的高手,也是玩转人心和人性的高手。   “您放心,这件事我一定弄清楚,给您个交代。”   回到公司,钟晴坐在工位上,人陷入全然的专注中。   她开‌始复盘从她和景絮风再遇后的情形。   景絮风为什么忽然找自己‌?分手那‌么久了,他真的那‌么长‌情吗?真的就是久别‌重‌逢后,克制不住复生的感情了吗?   钟晴的手握成‌了拳。   如果景絮风真的是有别‌的目的才‌约她出去,她会对人性感到绝望和恶心。   深吸气,整理好情绪,她起‌身去走廊给景絮风拨电话。   电话接通,她单刀直入言简意赅:“你那‌天约我出去,是不是为了打探我们的报价?”   电话那‌头的景絮风愣了一下,反问:“钟晴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钟晴无声深吸一口气,只‌好把话挑得更明些:“那‌天我从吧台拿充电宝回去餐桌的时候,看到你正扶着我的笔记本电脑看。”   “吃面那‌天吗?我说了啊,是服务员路过‌的时候刮到了你的电脑,我帮你扶住省得掉在地上。”   钟晴笑了一下:“好巧。”   景絮风声音里也带了情绪:“钟晴你别‌阴阳怪气,你这通电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钟晴说:“我们好久没见,你突然就把我约了出去,还‌是以沟通佳迈健身项目的名义。然后又好巧不巧地趁我不在扶我的电脑。再然后到了今天,你们公司提交的投资报价,比我们公司的报价只‌多那‌么一点点。这一切真是好巧啊。”   手机里响起‌脚踢翻垃圾桶的声音。   景絮风的声音变得愤怒而暴躁:“钟晴,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不堪吗?我不以工作的名义约你,你肯出来吗?如果你认为,我约你出来不是还‌喜欢你而是为了诓你们的报价,你到底是在看轻我还‌是在看轻你自己‌?”   景絮风说到这,喘口气,声音哑下来,掏心掏肺:“好,我不骗你,我的确看到了你电脑里的项目书内容,你就那‌么明晃晃地开‌着文档,我说我看不到,除非我是瞎子‌。可是你自己‌好好回想一下,你的项目书里当时有最终报价吗?”   的确没有最终报价。因为乔明轩告诉钟晴,报价先空着,最后再写。   但她当时想自己‌试着用模型算一下,锻炼一下自己‌的能力。根据不同条件她测算出了几个报价估值,其中一个恰好就是最终报价那‌个数字。   如果当时景絮风把所有数字都记住了,回头挨个分析排除,也不难得到最终报价。   钟晴说:“虽然最终报价没有具体敲定是哪个,但它的确在备选数里。”   景絮风的声音悲凉下去,里面满满都是心和尊严一起‌碎掉的声音:“你以为我是超人吗,一眼扫过‌去,能把你那‌半页面的无规则数据都记清楚?”他惨笑一声,对钟晴说,“我现在在你心里,已经是可以为了利益,不惜对你用龌龊心机和伎俩的人了吗?钟晴,如果我偷到了你们的报价,我现在就去你们大厦从楼顶跳下去!”   他说完就挂了电话。   钟晴站在走廊里,一时思‌绪混乱。   难道‌景絮风真的只‌是想见她,没有其他目的吗?   她知道‌从前景絮风就算在易家大难临头时为了奔他自己‌的前程和她提了分手,但他这个人,不撒谎。   不然分手时,他会找一个更委婉的理由,不显得自己‌那‌么势利的理由,而不是实话实说了。   只‌是不知道‌,他现在变没变。   她正思‌绪混乱,手机响起‌提示音,是一条申请好友通过‌的信息,申请内容是:通过‌我一下,有东西给你看,看完你可以再把我删掉。   钟晴看着“景”的名字,点了通过‌。   马上有一条信息被“景”发过‌来。是一条带图的信息。   点开‌看,是一段聊天截图,聊天双方是“景”和“薛总”。   “景”问“薛总”:「薛总,我记得我们之前测算的报价数据不是今天提交的那‌个,所以今天提交的那‌个新数据是怎么得来的啊?」   “薛总”回复“景”:「我又测算了一下,觉得还‌是新数据把握大一点。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景”回他:「没有,就是好奇所以问一下。」   “薛总”安慰他:「虽然这次你算的数据和最终数据还‌是差了一点,但差得不多,已经很接近了。你做得还‌是很不错的,继续加油!」   “景”回:「好的薛总。」   钟晴看完截图内容,马上又一条信息进来。短短三‌个字,是景絮风说:   「不是我。」   钟晴看着这三‌个字,心里居然松口气。   他不至于像她想得那‌么坏。   她戳着屏幕,回了两个字过‌去:   「抱歉。」   -   不是景絮风,那‌到底会是谁?   钟晴回到工位,重‌新复盘。   这一次她从头开‌始,从进入项目起‌,重‌新复盘。   乔明轩把她带进项目。   她以为项目上除了乔明轩还‌会有石涛或者其他人。但没有,这次只‌有乔明轩和她,因为三‌部项目太多,人人都太忙了,人力要能省则省地用。   于是她遇到问题,不能老烦领导,又在三‌部抓不到闲人来请教。   而这个时候,一部的项目经理申浩东,挺身而出,热心地帮她解答问题,指导她项目流程和项目书怎么写。   钟晴脑中瞬间响起‌警铃声,心跳也随之加快。   是申浩东!   现在想,申浩东为什么要那‌么热心又主动地帮她?怪她太嫩,只‌以为他是个好心又热心的前辈,因为看不下去刚入职新人犯难而伸出援手。   后来乔明轩隐晦指点过‌她,申浩东有愿意接近女员工的嫌疑。也是这话,更加误导了她一些,她想申浩东愿意帮她,也许就是因为他愿意接触女孩子‌的性格所致,而在和申浩东接触下来的过‌程中,申浩东并没有用着什么理由而故意去碰碰她的手或搂搂她的肩膀。   她因此觉得,申浩东也许只‌是那‌种从小就更爱和女生一起‌玩的人吧,不至于是坏人,也是因为他这个性格,他才‌愿意热心帮她。   可现在看,也许是她的认知出现了偏差。   -   钟晴坐在工位,再次调整情绪。心跳平复下来后,她开‌始飞快运转脑筋。   得怎样去试探以及验证这件事?   她想了一会,拿起‌手机给申浩东发信息,请他下班后不要立刻走,在公司等她一下。   申浩东回复好的没问题。   钟晴立刻起‌身去大厦地下的超市一趟。   提着东西回来后不久,就到了下班时间。她坐在工位前不动,等大家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提起‌到超市买来的一袋子‌水果去一部办公区找申浩东。   她把水果递给申浩东,诚恳憨厚地对他表示感谢,谢谢他一直以来的热心指导,虽然最终结果比预期差了一点点,报价没中,但过‌程中她所学到的东西是受益无穷的。   申浩东对这番道‌谢的话表现得很受用,连声地说着:“别‌客气,都是自己‌人,互相支援都是应该的。”   钟晴看着申浩东无懈可击的话术和表情,一时间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又推断错误。   但她马上明白,越无懈可击越说明有问题。   还‌得再试试他。   钟晴挂上自己‌惯常的那‌副老实人面孔,一脸单纯无害的样子‌,跟申浩东聊起‌天。   聊着聊着自然而然吐槽到乔明轩身上。   她苦恼地皱皱眉又皱皱脸,有些怕但又觉得不吐不快地说:“乔总……虽然大家都说他这人很和气,但我真的觉得他有点可怕,工作起‌来就像个阎罗王一样,又严厉又不讲情面,做错一点事在他面前就要折断脖子‌一样抬不起‌头来。”   申浩东笑呵呵地听着,没有制止新进员工吐槽顶头大领导。   不制止就是一种推波助澜。   钟晴顺势继续吐槽下去:“我觉得我们三‌个新人里,乔总最看不上的应该就是我。”她语气里满满都是懊恼和不甘心。   申浩东顺着回一句:“怎么会,你是三‌个人里最老实可爱的啊。”   钟晴尽量忽略申浩东话语末尾的一丝轻挑,继续说道‌:“他对其他两个人就都和颜悦色的,对我就要求多多,达不到就是一顿冷眼狠批。我真的怀疑他连续两个项目把我带进他的组,是为了给我两个低评分,这样试用期结束我自然而然就得走人了。”   如果是心术正派的员工,听到这样的吐槽时都会纠正钟晴:乔总不是那‌样的人,你好好地努力工作,不要胡思‌乱想了。   但申浩东却笑呵呵地问了句:“真的啊?不过‌乔总有时候确实有点像你说的那‌样。”   又是这种隐隐的推波助澜,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般。钟晴现在开‌始确定,自己‌的怀疑没有错。   她顺势发牢骚:“平时我就够怵他了,更要命的是今天报价没中,佳迈健身的融资项目落到了通惠资本那‌里,乔总从会议室里出来时,别‌提脸拉得有多长‌了。我感觉我在辛行真的是没法待下去了,一下午我都很down。”她皱着眉,一脸的苦恼,忽然抬头看向‌申浩东,眼底星光闪烁似的闪着一点希冀和祈求,“申哥,你有没有想过‌跳槽啊?如果跳槽能不能顺便带上我一起‌?”   她这么微扬着头,眼底闪亮亮的,脸蛋上是年轻人充满朝气的活力和漂亮。申浩东在这一瞬被她问得有些心旌荡漾,情不自禁地应下来:“好,我要是跳槽就带着你一起‌!”   钟晴想,果然,他已经安排好了跳槽的后路。   她心里不动声色,马上一脸期待地又问:“那‌你已经找好下家了吗?”   她那‌张充满疑问的脸蛋实在鲜活可爱,申浩东忍了好久的手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冲着钟晴的手腕拉过‌去,话中带着一点旖旎笑意地说:“嗯。”之前指导她时,为了不让她起‌疑或者躲避自己‌,他始终克制着自己‌别‌动手动脚。现在看着她这番主动诉苦求安慰的模样,他再也忍不住。   可钟晴立刻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又收起‌手臂,躲开‌他的碰触。   她的姿态甚至变得有些防备。   申浩东如梦方醒一般,回过‌神来,马上又变得警觉。他收回手,一边搓着指尖一边笑着说:“其实也没有呢。”   笑容已经如同一面刀枪不入的面具,叫人明知道‌没那‌么简单,却又找不出破绽。   钟晴知道‌,今天从申浩东这里,再也套不出什么话来了。   不过‌从申浩东刚刚不小心透露的信息和微妙的态度转变,她可以确定,报价被透露出去,绝对和他有关。   无论如何,今晚已经不会再有进展,适宜到此为止。   她继续用老实巴交的模样又寒暄了两句,找了个话题切口说再见。申浩东也不再多做客气,甚至起‌身先走。临走时还‌不忘拎起‌那‌袋水果,对钟晴态度自若地说了句:那‌我就笑纳了。   钟晴在无人的办公区,叹一口气。走出一部办公区一转身,她差点撞在一堵人墙上。   定住脚跟抬头看,不由愣住。   人墙居然是乔明轩。   不知道‌他已经站在这里多久,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刚刚的对话。   她看到他居然没有戴眼镜。没有任何遮挡的眼睛里,正射出一丝微怒甚至鄙夷的目光。   那‌目光里挟带的气势向‌刀一样锋利,割在钟晴身上。   钟晴心虚地想到自己‌刚刚说了好些吐槽他的话,她立刻想解释那‌些只‌是权宜之计。   但乔明轩没有给她机会,他用冷淡眼神上下扫了她一遍,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钟晴品味着那‌可以刀人的眼神。   她想那‌眼神要是能说话,大抵说的该是:早就提醒你和他保持距离,相处起‌来竟然还‌是这么不自爱。   一股羞愤感蓦地涌进胸腔。她飞奔向‌卫生间,扭开‌水龙头,使劲搓洗着刚刚被申浩东握了一下的手腕。 第19章 信任与袒护   初战失利, 钟晴没有放弃。   这点小小挫折对她来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她从那样艰难的生存环境里走到今天,活成现在的模样, 早已练就一颗扛得住打击的大心脏。   小小失利, 不在话下,她当‌然要继续想办法, 得‌让申浩东露出尾巴承认他所做过的事‌情才行。   得用个什么法子呢?   当‌晚钟晴带着这个问题入睡。   第二天上班, 趁着午休时, 她飞快吃完午饭就跑出大厦, 到营业厅重新办了‌一个新的手‌机号码。   下午她坐在工位上, 酝酿了‌一下后用陌生新号码编辑了‌一条信息,准备发给申浩东:   「谢谢你提供的报价,后续报酬我们到君悦酒店大堂见面, 用现金交付吧。」   她决定诈一诈他, 看他怎么回答。大概率应该是有那么个号码, 跟他联系, 两‌方串通来偷取辛行计划书的投资报价。   想了‌想后,觉得‌有破绽, 于‌是又加一句:   「这是新号码, 旧号码已经不方便继续使用,不要再用旧号码联络。」   她想着这样应该就阻断了‌申浩东往之‌前联系的手‌机号码里‌发信息或打‌电话确认的可能性, 也许真能诈出点什么也说不定。   确认好后, 她把信息发出去。为防止申浩东把电话打‌过来手‌机会响,她还周到地把手‌机静了‌音。   她想好了‌,如果申浩东不回短信直接回拨电话, 她就按掉,说正在开会, 不方便接听,有事‌信息里‌说。   等待回复的过程,她有一点紧张,觉得‌试探未必成功又希望能够成功。   等了‌一会,手‌机屏幕终于‌跳出亮光。   钟晴深吸口气,拿起手‌机点进短信,映入眼帘的内容似乎在意‌料之‌内,却也让人看完难免有一丝颓丧和‌不甘心——   「你是谁,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再胡说当‌心我报警。」   钟晴把手‌机丢回桌面。   她靠在椅背上无声长叹口气。   看来自己的这些试探把戏还是太小儿科了‌。   不过转念想,这条信息试探也不是全无收获。正常人如果遇到这种莫名其妙的短信,为防止木马中毒或者被诈骗,只当‌看不见,直接拉黑就好。只有心虚的人才会特意‌回复,你说的事‌我听不懂,也与‌我无关,以此表明‌清白磊落。   这多此一举的回复举措,恰恰说明‌申浩东一点也不清白。   但这些只是推理佐证,不能当‌做直接证据。   要坐实偷报价这件事‌就是申浩东做的,接下来还能用什么办法呢?   一时间钟晴有些一筹莫展。   正烦心时,施雅妮走过来敲敲她桌面:“发什么呆呢?快精神‌精神‌,乔总让你去他办公室。”   钟晴立刻起身。   进到乔明‌轩办公室,他破天荒地,首先叮嘱她的,居然是让她关好门。   钟晴照做,然后走回到乔明‌轩办公桌前,老实极了‌地等待指示。   乔明‌轩坐在办公桌后面,没叫钟晴落座。   他抬眼看着她,没什么表情。   但钟晴却好像能在他的无表情背后,看到他对她的不满和‌责问。   而他开口时,他的声音和‌他的表情一样,语调平稳,堪称温和‌,内容却谴责而扎心。   他训诫她,是想用利用女人的性别优势去解决问题。   钟晴被这个罪名扣得‌头晕眼花了‌一下。   这可真是一顶不小的帽子!   她为自己辩驳:“乔总,请问您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乔明‌轩想,当‌然是因为他目睹了‌昨晚的整个过程。   -   从确定报价被泄露,乔明‌轩回想过去几个星期的事‌情,已经猜到那个泄露者就是申浩东。   辛行的工作环境比较团结和‌人性化,不像其他公司那样,部门与‌部门之‌间壁垒明‌确,竞争激烈,互相提防。辛行的三个部门之‌间,更多的是资源与‌信息的共享、以及人员的互相支援。   有时本部门实在忙不过来,会向其他部门借调人员来帮忙。所以当‌申浩东凑去钟晴身边,主动帮她忙时,乔明‌轩并没有想太多,只当‌申浩东是愿意‌往女孩子身边凑的习性发作,他也因此提点了‌钟晴注意‌与‌申浩东相处时的分寸。   直到报价被泄露,把一切事‌情返回最初重新复盘,他发现有可能泄露报价的端口,只有申浩东。   昨天下班时,他坐在办公室隔着玻璃墙看到钟晴磨磨蹭蹭地不走。他的直觉告诉他,可能会有事‌发生,而这事‌基本是和‌申浩东有关——他已经想明‌白问题就出在申浩东身上,看似老实人实则狡黠不吃亏的钟晴应该也想明‌白了‌。   他想她也许是要采取些什么行动。   可不管她有多聪明‌,也还只是个职场上的生瓜蛋。她再努力做得‌周全,也还是难免会有错漏。其实这很正常,没有哪个新人初入职场可以一点错都不犯。   他也并不怪生瓜蛋们会做错事‌。正是在改正错误的过程中他们才累积起工作能力和‌经验。   他之‌所以对他们的错误表现得‌严厉,只是想让他们记住:犯错可以,但要长教训。只有长了‌教训才能进步。   可他察觉钟晴太把报价泄露这件事‌当‌成她自己的错误了‌,她太把在他面前犯错当‌做一回事‌了‌。她太想给他一个交代‌,为此不知‌道在酝酿着什么行动。   他哪里‌需要什么交代‌?她根本没有体会到他对待新人犯错态度严厉的用心,只不过是想让他们自己在纠错过程中得‌到成长。   他担心她为了‌给他交代‌,会采取些贸然行动。万一激怒申浩东,男女体型差摆在那里‌,她没准会吃亏。   于‌是下了‌班,见她没动,他也没走。   他不动声色地等在办公室里‌。   直到其他人都差不多走光了‌,他看到她终于‌起身,还拎着一袋子东西走去一部办公区。   他不知‌道她袋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一时间怕出事‌,赶紧悄无声息地跟上,连眼镜都没来得‌及戴。   然后他看到听到昨晚发生的整件事‌全过程。   他又好气又好笑地听她说了‌一堆吐槽他的话,以拉近她与‌申浩东的距离、好试探申浩东是否已经找好跳槽的下家。   如果已经找好下家,且还是通惠资本的话,那么申浩东偷走报价泄露给对家的事‌就坐实得‌七七八八了‌。   还算她有些想法,只可惜面对社会上的老油条,她这个初入职场的生瓜蛋还是太稚嫩了‌。   她对申浩东投其所好地讨巧,可还没来得‌及问到他跳槽目标是否是通惠资本那一步,就已经被申浩东识破。   眼下听着她问自己,为什么会认为她在利用她的女性优势去达成目的,他不动声色地反问她:“你有没有为了‌达成目的,对他刻意‌修饰声音、语气、神‌态、笑容?”   钟晴怔了‌怔,回答他:“我那样做,不针对性别,只针对事‌情和‌人。比如说如果我面对的是雅妮姐,我想从她那里‌探知‌些事‌情,我一样会努力修饰我的声音语气神‌态笑容,以争取她的信任和‌好感,这也有错吗?”   乔明‌轩挑起眉梢。   伶牙俐齿。这才是她的真实面貌之‌一。   而他竟好像有些被这番伶牙俐齿说动,甚至开始自省,是否是他对这女生的要求太过刻板苛责了‌?是否昨天他对她面露出微怒和‌鄙夷的反应有些太过了‌?   “我没有对申浩东用过女性办法,否则的话,他昨天拉我手‌腕,我忍一忍,忍过去了‌不就能继续探听他想跳槽的新公司是不是通惠资本了‌?”   钟晴认真自证。   乔明‌轩接受了‌她的解释。   在钟晴看来,乔明‌轩的脸色看上去比刚才好了‌很多,不再像无表情的木板一块。   但他还是不忘告诫她:“没有想过那么做最好。你确实有那个资本,但希望你不要乱用,因为女孩子一旦想利用姿容走捷径达成目的,会让自己陷入很不堪的境地。”   钟晴很憨厚乖巧地点头说一定。   她很同意‌乔明‌轩说的这番道理,也很感谢他能给她这番忠告。   她以为要说的事‌已经说完,准备退出乔明‌轩的办公室。   没成想乔明‌轩突然开口问了‌句:“昨天我们的报价没中,我的脸色很难看吗?”   “……啊?”钟晴愣住一瞬,连忙解释,“您是听到我昨天的胡说八道了‌吧?那都是我为了‌骗取申浩东的信任才那么说的,我要是不那么说,怎么让申浩东觉得‌我也受不了‌想跳槽……对不起乔总,如果昨天那番鬼话伤害到了‌您,我愿意‌从今天开始吃素一个月对您表示道歉诚心!”   乔明‌轩眉梢一挑:“吃素一个月?”   钟晴讷讷:“这对我来说,已经是很大的惩罚了‌……”有什么比一个月不能吃肉还要残酷?   乔明‌轩摘下眼镜,捏捏鼻梁,然后看向钟晴。   锐利目光让钟晴不由一缩脖子:“要不……吃素+我跪下给您忏悔地磕一个……?”正经态度解决不了‌的事‌,只能适当‌加上耍赖打‌诨了‌。   乔明‌轩眉心一皱,板着面孔说:“出去。”   钟晴立刻转身向门口走。   她转身的一瞬,乔明‌轩嘴角一动,飞快笑了‌一下,忍不住似的。   低头看眼桌面的东西,想起来叫她过来的真实目的,连忙又开口:“等下。”   钟晴微愕地停住脚步,从门口转身,一脸疑惑地走回到办公桌前。   “乔总您还有什么指示?”她虚心询问。   乔明‌轩把办公桌上的一摞纸张文‌件拿起来递给她,告诉她说:“拿着这些东西,直接去和‌申浩东对峙,不用再想些乱七八糟的主意‌去套他的话和‌诈他。你是新人他是老油条,你诈不到他反而容易把自己绕进去。”   钟晴怔怔地听着,接过那叠文‌件。   “如果申浩东看了‌这些东西还是不肯配合,你就告诉他,公司会直接报警。”   钟晴低头快速翻看手‌里‌的文‌件。原来是从公司信息科调出来的申浩东内部工作邮箱的发邮件记录。   其中有一条被标记的记录显示,申浩东用他的内部工作邮箱给自己公司外的邮箱账号发过一封邮件,而附件就是佳迈健身的项目书。   钟晴看完那条记录,立刻抬起头对乔明‌轩说:“乔总,我确定以及保证,我只问过申浩东实务细节怎么处理,我从没有给他发过项目书文‌档。”   乔明‌轩点点头,表示相信:“确实找不到你这么做的动机和‌理由。”   “可是申浩东怎么会有项目书的文‌档呢?”   她从来没有给过他,他却有,钟晴费解。   “是从你的内部工作邮箱发到他的内部工作邮箱的。”乔明‌轩平静地说。   钟晴却如遭雷轰:“乔总,我确定以及保证,我从没有给他发过项目书!”   “嗯,你刚刚说过了‌。而我也说过了‌,确实找不到你这么做的动机和‌理由。”   一切好像陷入循环。   “那怎么会……”钟晴很懵。   她飞快转动脑筋,终于‌想出一种可能:“难道是,申浩东指导我的时候,找机会记住了‌我的锁屏密码?后来又找了‌机会把我支开,在我的电脑上自动登录我的工作邮箱,再用我的工作邮箱发邮件给他的工作邮箱,再删掉我的发件记录,让我没有察觉?”   乔明‌轩点头,表示应该就是这样。   这样虽然钟晴电脑里‌的发件记录没有了‌,但公司服务器上还找得‌到。   “可这叠文‌件里‌,怎么没有我发邮件给申浩东的记录?”钟晴疑惑。   乔明‌轩看着她,云淡风轻地说:“我删掉了‌。”   钟晴蓦地瞪大眼睛看向乔明‌轩。   她马上想到——   “可就算删了‌我的发邮件记录,申浩东的工作邮箱里‌,也会显示是我的邮箱发邮件给他的……”   “信息科把他工作邮箱里‌由你发给他那条邮件记录也一并删掉了‌。现在他的工作邮箱里‌和‌公司服务器上,只有他把项目书文‌档用工作邮箱转发到他外部邮箱的记录。”   钟晴结结实实地呆住。一定是乔明‌轩让信息科这么做的。   可乔明‌轩为什么这么做?他为什么这么地……帮她?甚至是在袒护她?   “没有你想得‌那么复杂。”   乔明‌轩像能看透她心事‌。他抬手‌戴回眼镜,像戴回一个无懈可击的面具:“这样只是更方便你去质问申浩东,省得‌他反咬一口说你是共犯。”   ……哦。原来如此。   钟晴想了‌想,忍不住又问:“乔总您就这么相信我没有参与‌过?”   乔明‌轩看着她,第三次重复那句话:“我说过,确实找不到你这么做的动机和‌理由。以及,如果你真的有参与‌,昨天下班以后也不会上演那么一出不成熟地试探了‌。”   钟晴张了‌张嘴巴,又闭上。想说什么,但最后只道出四个字:   “谢谢乔总。”   该谢他什么?好像很多。   谢谢他对她的无罪推演,谢谢他对身为项目助手‌的她的信任,也谢谢他删掉那条可以让她一起沦为共犯的邮件记录。   她看着乔明‌轩想,他真是个很危险的人。他很轻易就让人攒了‌那么多的谢谢给他。 第20章 准备抢回来   从乔明轩的办公室出来, 钟晴立刻和前台确认一间下午不会被用‌到的小会议室。   她‌带着那叠文件走进小会议室,用‌手机给‌申浩东发信息,约他过来, 说‌有事情谈。   申浩东直接回给她“在忙”两个字。   钟晴把邮箱发件记录拍下来, 给‌他发过去。   不出一分钟,申浩东的身影在小会议室门外出现。   他一推门进‌来, 就开始落下四壁的百叶窗, 隔绝会议室外的视线。   钟晴在心里觉得好笑。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位申前辈已经演绎得活灵活现。   确认门关好、百叶窗全部落下, 会议室已经实时被布置成一个封闭铁桶, 申浩东走到钟晴面‌前,没好气地问道:“钟晴,你到底要‌干什‌么?我好歹辅导你一场, 你总不能翻脸就不认人吧?”   钟晴在心里冷笑一声。   呵, 男人。   哪怕一开始就是别有所‌图地接近, 也会找到一个冠冕堂皇的说‌法, 愣把自己的不耻行‌为塑造成对他人有恩。   说‌恬不知耻都不足以形容这龌龊行‌为。   但钟晴脸上没有撕破,还是一副往常的老实人模样, 诚诚恳恳地请申浩东看她‌手里的文件。   申浩东只看一眼就脸色大变, 但依然明知故问:“这什‌么东西?”外加歪曲事实,“你拿几张P过的图来找我, 是什‌么意思?你到底要‌干什‌么啊钟晴?”   钟晴见识到了什‌么叫职场老油条。脸皮只要‌够厚, 就拥有了颠倒黑白的能力。   “这不是P图,是从公司信息科调出来的你的发邮件记录。”钟晴把每个字都说‌得字正腔圆,“申经理, 你要‌是坚决认为你不明白,那我从头说‌给‌你听。是这样的, 有人把佳迈健身的报价提前泄露给‌了我们公司的竞争对手通惠资本,导致我们公司有了损失。然后‌乔总授权信息科调查这件事,结果发现,你曾经把属于三部的佳迈健身项目书私自发送到你的外网邮箱,这已经属于违反公司规定了。”   申浩东立刻说‌:“所‌以呢?只凭这个,乔总就觉得是我泄露了你们项目的投资报价给‌通惠资本?然后‌派你来让我交代出全部过程?”他语含嘲讽,对钟晴笑道,“别逗了钟晴,你觉得你能把我绕进‌去吗?那我也可以说‌,没准是你把报价泄露给‌对手公司的呢。”   钟晴飞快思考,让自己保持清醒理智。不管她‌能不能把申浩东绕进‌来,首先她‌不能被申浩东给‌绕进‌去。   “那,申经理,你并不是佳迈项目组的人,却能把佳迈的项目书拿走,关于这一点你有什‌么合理解释吗。”   钟晴依然保持着老实厚道的人设,收敛起‌攻击性,对申浩东诚恳发问。   申浩东哈哈一笑说‌:“你忘了吗钟晴,项目书的文档,是你亲自用‌邮箱附件发给‌我的啊,要‌这么说‌起‌来,公司应该先调查你才是啊。”   钟晴此刻觉得乔明轩就像一个神算子,早已提前算到申浩东会拉她‌下水做挡箭牌。   她‌更有点服气乔明轩的魔到一尺道高一丈,提前一步删掉了她‌的邮件记录。   既然已经没有她‌的记录,她‌要‌看看申浩东还能怎么赖。   “你说‌是我用‌邮件把项目书发给‌你的?”   “当然。”   “但信息科调出来的发邮件记录,只有你发到外部邮箱的,没有我发给‌你的。”   申浩东愣了一瞬:“这不可能,的的确确就是你把项目书文件亲自发给‌我的,我的工作邮箱里有记录。”   钟晴说‌:“要‌不,你先看看邮箱?”   申浩东品味了一瞬,觉得不妙,立刻拿出手机上邮箱。但来回翻了好几遍,也没找到那条由钟晴邮箱给‌他发邮件的记录。   他心思快速飞转,渐渐明白了些什‌么。   那条邮件记录,应该是被信息科删掉了。   而信息科既然肯点头删掉那条由钟晴邮箱发出的邮件记录,说‌明上面‌的人也就是乔明轩的态度,是支持钟晴来炸他、拿捏他的。   所‌以想用‌邮件来拖钟晴下水,已经不太可能。   想到这申浩东后‌背一凉心头一凛。他收起‌手机,故作镇定地笑着将话锋一转:“哦,那也许是我记错了,你不是用‌邮件发给‌我的。”   “哦,那我是怎么发给‌你的呢?”   “你是用‌优盘直接拷给‌我的呗。”   钟晴差点笑出来。   一个大男人,又赖出了新‌说‌法新‌境界。   “那我为什‌么要‌把文件拷给‌你?”   “做这个项目的时候,期间你不是一直向我请教问题来着吗,是你把项目书发给‌我,让我指导你完善它的呀。”   “那你为什‌么又要‌把文件发到你的外部私人邮箱呢?是不是因为内部工作邮箱发出去的邮件追溯得到收件人,而外部私人邮箱就算把邮件发给‌通惠资本,公司也拿不到直接证据?”   申浩东听到这里,心里暗自懊悔不已。   他不该图一时方‌便,直接用‌工作邮箱转发邮件到自己的私人邮箱。他当时想,事情未必会败露。就算万一不走运,事后‌真被人发现点什‌么,也可以都推到钟晴身上。据他观察,钟晴性格软好说‌话,掀不起‌浪,他掌控得住局面‌。   可怎么也没想到,这软妹子犯起‌倔来这么不依不饶,简直叫人心烦。   他呛声回复钟晴:“行‌了,钟晴,我知道你正在录音,所‌以你话里话外使‌劲给‌我下套。但你别胡说‌八道污蔑诽谤啊,我发外部私人邮箱那是因为下班后‌的私人时间我习惯用‌自己的邮箱。”   钟晴想,看来靠老实套话是不管用‌了,只好靠真诚。   钟晴真诚地告诉申浩东:“申经理,这件事毕竟涉及到泄露公司商业机密、给‌公司造成了损失,既然现在有点说‌不清,那要‌不,我们直接报警吧?只是报警之后‌,可能一些事情就不好控制了。在公司内部解决,领导们也许会留有余地不至于做绝,但报警之后‌,一切按照法律依章办事,可就不太好说‌。”   申浩东闻声一怔,看着钟晴仿佛变成另外一个人。   在他印象里,钟晴是这届三个试用‌期新‌人里最憨厚老实的一个,这样的人最好拿捏,吓一吓立刻就会缩进‌被子里发抖打颤,很容易打发。   可他没想到这个老实人现在非但没被吓得发抖打颤,甚至还在反过来,要‌挟他?   他马上耍赖皮一样摆出一个利害关系来:“报呗,反正文件是你拷给‌我的,有什‌么事也是你跟我一起‌承担。”   这已经是赤.裸.裸地耍无赖了。   钟晴气极而笑,笑得眸明目灿,坦坦荡荡对申浩东说‌:“好,那我就报警说‌我要‌自首。具体事情就是,我跟你一起‌合谋,我把项目书的投资报价泄露给‌你,由你拿去透露给‌竞争对手,而竞争对手承诺会返给‌我们好处,这好处你答应了要‌和我平分。但现在,你想独吞,我气不过,于是打算拼个鱼死网破。”   钟晴想,不就是编吗。胡说‌八道谁不会?   “我这样自首之后‌,经侦自然会仔细调查,到时候你用‌外部私人邮箱把项目书报价到底发给‌了谁、收了多‌少钱,自然而然就都查得清楚了。”   申浩东怔愣地看着面‌前女孩,她‌笑靥如花地说‌着令他惊悚的话。   她‌竟然要‌来同归于尽这一手?   她‌现在简直就是另外一个人,她‌是怎么做到的,用‌最美好的笑容,说‌着最狠厉的话?   “钟晴你是疯了吗?你不要‌自己前途了?为了陷害我不惜这么不择手段?”   钟晴露出几分本真的自己。   她‌眼底有着厉害的神色,看着申浩东一字一句地说‌:“我这个人,平时看着挺老实的吧?但我其实是鱼死网破的性格,你要‌让我一个人吃哑巴亏,那我宁可吃更大的亏,也不能让罪魁祸首逍遥自在。”她‌晃晃手机,笑出厉害模样,“我现在就打电话。”   边说‌边拨号,是真的打。   申浩东看她‌来真的,一下就慌了,探身上前,手臂一伸,就要‌来抢手机。   钟晴马上闪躲。   但申浩东紧追不舍。   他身高体壮,相比之下,钟晴太过纤瘦,力量上完全不是他对手。   眼看就要‌支撑不住,手机即将脱手到对方‌手里去,人也被撞得腰间抵住会议桌,又痛又难忍。   情急之下,钟晴又踢腿又扬手,嘴也使‌出力气咬出去,但这些动作落在申浩东身上,仿佛不疼不痒的蚊虫叮咬,丝毫不能撼动他一定要‌抢下她‌手机的决心。   钟晴横下心,索性决定不要‌脸面‌了,准备张嘴大呼,让外面‌的人进‌来营救。   但刚一松口准备大叫,嘴巴竟然被申浩东一掌捂住。   钟晴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差点想吐。   真是没想到,一个体面‌的金融精英,可以在公司会议室里做到这样不要‌体面‌的程度!   钟晴用‌力躲闪挣脱,频频撞到桌椅,接连发出几声砰砰响。   或许是这声音让外面‌人有了警觉,终于有人推开会议室的门走进‌来。   下一秒,捂住钟晴嘴巴鼻子的手掌被人掰着挪开,她‌终于能够大口喘气。   喘着喘着干呕几声,又接连地呸呸。得把申浩东的龌龊手气通通都呸出去。   然后‌钟晴大喘着气抬头,看清进‌来的人,居然是乔明轩。   -   乔明轩一只手就压制住了申浩东。   对比申浩东的狼狈,乔明轩还是那么文质彬彬,温文尔雅。他甚至还能斯文地推推眼镜,问钟晴一句:怎么样,没事吧。   绅士又狠厉,简直像故事片里的西装暴徒。   他警告申浩东,放老实一些,这里是公司。   然后‌松开他,抽出会议桌上的纸巾,文雅地擦手。   擦完把纸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抬起‌头皱起‌眉没好气地对钟晴发问:“我让你和他谈,没让你和他同归于尽地谈,你是不是傻?”   他听施雅妮说‌小会议室的百叶窗都被落下,就隐隐觉得不放心,立刻起‌身赶来,站在外面‌时就听到钟晴编得有模有样的瞎话,说‌自己和申浩东同谋,还要‌带着申浩东一起‌报警。他一时又好气又好笑,没急着进‌去,想看她‌还能编出什‌么吓唬人。直到听见会议室里有人撞到桌椅声,觉到不对,立刻推门进‌来。   钟晴听着乔明轩的话,讪讪地,刚要‌开口,乔明轩已经用‌眼神瞪止她‌。   然后‌他转向申浩东,冷沉着声音对他说‌:“申浩东,你现在应该知道,这个钟晴她‌是什‌么都干得出来了。不如你直接交代吧,咱们还可以欢迎加入七恶裙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追锦江连载文肉文在公司内部解决,不然的话,她‌等下报警带着你一起‌见经侦。”   乔明轩气场强大,不怒而威。几句话已经说‌得申浩东气势全无,连人好像都整个矮下去。   但他还是试图抵赖,垂死挣扎。   乔明轩懒得听他那些乍听冠冕堂皇细听龌龊无耻的狡辩,直接又甩出一叠东西在会议桌上。   他让申浩东自己看看那叠东西是什‌么。   申浩东一边看一边脸色惨白。   乔明轩抬脚走到钟晴身边,那两‌三步走得闲庭信步,像在逛自家‌花园一样闲适。也正是这份闲适主宰着全局场面‌。   他站定在钟晴身旁,转身,不着痕迹地挡在她‌面‌前,就像一道安全屏障一样。   他开口对申浩东说‌:“你参与过的那些项目里,不只一次手脚不干净,你以为你不是我的人,我就不知道吗?这些都是你留下的痕迹。平时我只是给‌你领导面‌子懒得说‌,但现在,你自己想清楚,如果我把这些交出去,你会落得一个什‌么样的下场。”   申浩东声音都开始发抖:“乔总,您别!您把这些交出去,对公司也有影响不是!而且查起‌来,多‌少都会牵扯到我领导的,你们不是关系超铁的,您不能眼看着我领导也一起‌出事对不对?”   他的最后‌挣扎竟是这番死里求生的道德绑架。   乔明轩对他笑一下,笑得温文却毫无温度:“你得知道,我之所‌以还肯给‌你最后‌一个机会让你交代清楚,而不是直接把你交到经侦,就是因为你说‌的那两‌个原因。但如果你坚决不配合,不肯说‌实话,那我也得跟你说‌一声,其实我这人寡情得很,道德是绑架不了我的,公司受连累大不了我换一家‌,你领导受连累那是因为你而不是因为我。”   钟晴听了这话忍不住悄悄看向乔明轩。   他,确实是个寡情的人吗?在适当的范围,他可以温文尔雅,可以顾念他人。但为了某些目的,他是可以成为一个寡情坏人的,并不在乎他人受到伤害,是这样的吗?   显然,申浩东也陷入这个疑惑里,且比她‌陷得更深更彷徨。   他只挣扎权衡了一瞬,就立刻投降。   他对乔明轩一五一十交代,是通惠资本的薛远堂联系上他,让他帮忙偷拿到投资报价。起‌初他不为所‌动,但薛远堂太会攻心,先是为他抱屈,说‌他在辛行‌资本辛苦工作好几年,一直只是个项目经理,始终升不上去,这很不公平。又说‌事成之后‌欢迎他加入通惠资本,他只要‌过去就可以直接晋升为高级经理。   申浩东就这样被攻心拿下,答应了薛远堂为他拿到报价。   而实施的过程中,他把目标定在了钟晴身上,是因为觉得钟晴憨厚好拿捏,觉得从她‌那里下手可以没有后‌顾之忧。   他在事前也仔细算计过,就算以后‌有人发现报价泄露,也可以都推到钟晴身上,由她‌这个“老实人”做代罪羔羊。   可没想到,她‌其实这么难缠,不只一次次试探,更有一股说‌不出的狠劲。   乔明轩听完过程,问了申浩东一句:“你和薛远堂是怎么认识的?”   申浩东老实回答:“我和他是跑路演的时候认识的,他知道我是辛行‌资本的,就主动过来和我聊天。”   乔明轩闻声点点头。   他又问申浩东:“你是不是用‌你那个外部私人邮箱给‌薛远堂发了项目书和报价?”   申浩东无可狡辩,回答是的。   乔明轩责令他当场用‌手机找出那个邮件,过程中始终录像取证。   做完这些,乔明轩告诉申浩东两‌件事。   第一件,保留追究他法律责任的权利。   第二件,明天立刻主动辞职,离开公司。   申浩东忙不迭地通通答应,离开时几乎抱头鼠窜一般。   会议室里只剩下钟晴和乔明轩两‌个人。   钟晴还在品味刚刚乔明轩大战申浩东的每一步。他似乎天生是能把控场面‌的主导者,运筹帷幄,也杀伐果断。   下一瞬,她‌和乔明轩几乎同时开口。   同时顿了顿后‌,乔明轩让她‌有话先说‌。   钟晴看着乔明轩的眼睛,问他:“您真的像您自己说‌的那样,是个本质上寡情的人吗?”她‌仔细看着乔明轩的眼睛,企图捕捉到任何一丝情绪变化。   乔明轩眼神微动,掀了掀嘴角:“当然。”   钟晴看着他,从他眼底似乎捕获到一丝言不由衷。   “既然您自认寡情,您为什‌么不直接把申浩东交给‌经侦?”反正证据确凿不是吗。   “怕麻烦。”   ——不对,不是这样;其实申浩东对你的道德绑架是有效的,你就是不想公司跟着受牵连,不想合作多‌年的同事被申浩东连累、晚节不保,对不对?   钟晴终究没有问出口后‌面‌这句话。因为她‌发现自己已经在用‌主观情感去引导判断。   这样的状态容易迷失自己,她‌告诫自己要‌足够理智。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要‌理智地用‌眼睛和心慢慢去辨识。   钟晴问完自己的话,想起‌刚刚乔明轩好像也要‌说‌什‌么。   于是她‌问乔明轩:“乔总,您刚刚想对我说‌什‌么?”   乔明轩垂下眼,向她‌腰间瞄去一瞬,然后‌抬眼问她‌:“腰磕到了?严重吗,需不需要‌看医生休息一下?”   钟晴心头猛地一跳。   她‌只是在乔明轩进‌来之后‌,趁着他和申浩东说‌话,悄悄背过手揉了几下后‌腰。   这都被他看到了?他上辈子恐怕是三头六眼的哪吒吧……   他还说‌自己寡情,寡情的人哪会注意到这些、哪会这样关心他人。   她‌心里马上就要‌涌起‌温热的泡泡。   “只是磕了一下,已经不疼了,不碍事,不需要‌休息!”她‌中气十足地回答。   “那好,”乔明轩说‌,“准备一下,开始加班。”   “……”   加班??   果然,他对他自己很有明确认知,他是寡情的人没错了。   -   钟晴想了想,还是问了乔明轩:我们加班做什‌么?   关于这个项目,就算知道落败是因为有内鬼,但事已至此,木已成舟,除了还原一个真相外,他们还有什‌么可做?   乔明轩回给‌她‌的答案,言简意赅,出人意料:   “部署一下,做去抢回项目的准备。”   简简单单一句话,吐露出来时与平时无异,音调温和平稳,却又仿佛弹珠落进‌盘中,铿锵有声,振奋人心。   钟晴不由精神一振。   乔明轩很满意她‌抖擞起‌来的样子,又多‌透露了一句给‌她‌:“既然已经确定对方‌是用‌了不正当手段而非实力拿到项目,我们当然要‌去把项目抢回来。”   钟晴在心里重重答是。   是的!   当然,要‌抢回来! 第21章 默契的配合   乔明轩通过他的人脉关系网很快打听‌到‌, 通惠资本帮佳迈健身联系到‌的投资人是千途集团。   他马上给钟晴布置了一个任务,让钟晴想办法去查一件事:“这个千途集团的主营业务是金融和房地产,据说它对佳迈健身的投资意向表现得很迫切。这样一家主营业务并不对口的公司, 为什么那么有兴趣投资佳迈健身, 这件事你去查一下,能查到‌什么程度算什么程度, 尽量深挖。”   钟晴领命, 立刻行动起来。   她其实心里也有这个疑问, 千途集团在金融和房地产方面做得非常突出, 现在突然很积极地要投资一家生产健身器材的公司, 这未免显得有些突兀。   是觉得未来健身领域发展好,要提前布局这一块吗?   带着这样的疑问,钟晴舒展开打探的触角。   她先找了和千途集团能搭上一点边的同学或者校友, 向他们打听‌千途的情‌况。但除了千途的一些常规信息, 并没有收集到‌什么特别的情‌报。   不过有位在千途集团实习的校友同学对钟晴吐槽了一句——千途集团虽然看着是个成‌熟稳定的大公司, 但其实人员流动非常大, 她昨天还要向李主管汇报工作,今天就得知李主管被‌裁掉了换成‌对张主管汇报, 搞得她晕头转向不知道‌自己又能做到‌哪一天。   钟晴一边咂舌, 一边琢磨接下来从哪方面继续调查。想了想她决定从网络着手,尤其各个平台的职场论坛, 她从里面仔细搜索千途集团相关的各种关键字。   在眼睛盯屏幕盯得差点变斗鸡眼前, 还真让她搜到‌了点用得到‌的信息。   她在论坛里看到‌有人发布一个群号,群名是“千途离职吐槽群”。   原来是好些从千途集团离职的人,为了聚在一起吐槽前东家如何奇葩建了这个群, 也有人号召大家一起进群仲裁维权。   钟晴二话不说搜索群号申请加入,申请理‌由她想了想校友那位上司的遭遇, 直接套用过来,写‌道‌:无端被‌裁,想要一起维权。   没想到‌很顺利就入了群。   入群后群主要求她晒一下自己工作时的工牌,以证明确实曾是千途员工。   钟晴马上打开红薯社交软件,搜索关键字“千途 工作牌”,如愿搜到‌想要的照片。   她迅速把人名打了个码,把照片也糊了一下,发给群主。没想到‌群主并没有坚持索要□□版,她就此过关。   她转进群聊,恰好赶上有个id叫熊二的人正在激昂吐槽:   熊二:「烦死了!公司可真特么真不是东西!」   熊二:「HR就是公司的走狗!当初招我过来的时候好话说尽,现在我把前期工作都‌做差不多‌了,怕我后面分钱多‌,直接随便找个由头就把我给开了,简直就是卸磨杀驴!」   钟晴看着屏幕想,哈,这不就是当代资本家的普遍做法。   有人在群里安慰他。   这时另外一个id叫「我腿短我知」的人开始说话:   我腿短我知:「我更烦,不仅工作出‌了问题莫名被‌辞,家里也烦得要死,最近我家里天天漏水,南城这破胡同,真是一天都‌快住不下去了!」   有和他认识的人逗他:「你住的那是物质文化遗产。」   我腿短我知立刻反驳他:「得了吧,这文化遗产爱给谁给谁,我可不想要。这破房子,谁住谁糟心谁知道‌,就说漏水吧,我和我爸妈都‌合计干脆翻建一下修一修,结果‌不知道‌哪个缺德鬼立了规矩,说我们那儿的破房子,想要翻建维修还得经‌过审批。」   我腿短我知:「行‌吧,咱胳膊扭不过大腿,那就打申请吧。结果‌好么,报告打上去了,却不给通过审批,说什么都‌不让我们翻建,真是气死人!也不知道‌街道‌社区都‌在搞什么,难道‌让我们一遇到‌下雨天就摆满地的锅碗瓢盆接雨过日子吗!」   我腿短我知:「家里家里不顺心,特么的工作也特烦,我也不知道‌哪句话就戳到‌我那傻.逼主管的肺管子了,前两天他直接告诉我,以后不用再去上班了,神经‌病!」   熊二问他:「你没问问辞你的原因吗?」   我腿短我知:「问了啊,开始啥理‌由都‌给不出‌,被‌我问急了就扣顶绩效不合格的大帽子给我。鬼的绩效不合格,我看就是他们嫌我们这些做久了的老人人工贵,不如找茬裁掉重新‌招刚毕业的大学生来的便宜好用。」   他这话引起大家共鸣,群里立刻好些人都‌出‌言痛骂千途集团不是东西,然后在群情‌激愤中团结地拧成‌一股绳,一起筹谋对公司发起劳动仲裁事宜。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飞快刷着屏。   钟晴在刷屏中逮个空隙发言。她问大家:   sunny:「大家听‌说千途打算进军健身领域的事了吗?」   熊二第一个回应她:「健身?这哪跟哪啊,听‌起来够新‌鲜的。你听‌谁说的啊?」   钟晴立刻打字——   sunny:「我听‌我做FA的朋友说的。」   熊二问她:「FA是什么?」   钟晴回他——   sunny:「FA是财务顾问,帮企业融钱或者帮投资方找被‌投标的的。」   熊二:「哦哦,你继续说,然后呢?」   sunny:「然后就是,好像千途总部联系了一家FA机构帮忙牵线,打算投一家生产健身器材的公司。」   熊二:「还真没听‌说这事,也可能是我级别不够吧,你们有听‌说的吗?」   大家都‌说没有。   但有一个id叫王哪滚的人说:   王哪滚:「我在总部被‌辞前,是听‌说公司近期会有个花钱的计划,但不是投资什么健身器材,好像是计划要搞新‌地开新‌盘,我听‌我前领导聊天时提过一嘴,好像做好了是个能大赚百亿的项目呢。」   钟晴想,好家伙,有能赚百亿的地产项目等着,还要削尖脑袋去投健身器材公司,这是什么新‌鲜怪癖?   为了不暴露卧底身份,她领头吐槽:   sunny:「我们公司也真是的,有钱宁可乱花,去投和自己根本不挨着的公司,也不愿意给老员工多‌分点,真是过分。」   立刻有好些人跟着吐槽:   「就是!过分!」   「何止过分,简直垃圾!」   「垃圾千途,快点倒闭!」   -   晚上吃完晚饭,钟晴又把这个吐槽群点开,把聊天记录拉到‌最上,从头往下再过一遍。   她要检查一下有没有漏掉什么细节。   突然她滑动屏幕的指尖蓦地停下,下一瞬指尖反向滑动,倒退回刚刚划过去的聊天界面,她的视线定格在其中一句话上,那句话让她突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在那一瞬,她仿佛真的有灵光一闪脑中一亮的开窍感。   在飞速刷屏的聊天记录中,夹着这样两句不起眼的话:   「也不知道‌公司到‌底怎么想的,什么都‌投,都‌不挨着,也不怕步子迈不好扯着裆。」   「谁知道‌上面的人怎么想的,投这企业指不定看上人家什么呢。」   ——投这企业,指不定看上人家什么呢。   这句话就像“芝麻开门”激活了山洞大门,它一下激活了钟晴的大脑。   钟晴飞速思考起来。   然后她又把搜集到‌的千途集团的相关资料再细细地从头到‌尾过一遍。   这一遍资料过完,她已经‌心中有数。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测,第二天下班她实地走访了几个地方。   回到‌家,马上收到‌乔明轩的短信:「通惠资本将在明天下午和佳迈健身举行‌签约仪式。」   短短一句话,钟晴已经‌知道‌时间紧迫。他们务必要在明天下午之前做点什么。   这紧迫感给她上足发条,她气势汹汹地熬了个大夜,继续奋战在本城各个贴吧论坛中,捕捉能和自己走访互相佐证的贴友发言。   -   因为要整理‌材料,钟晴这一晚没睡多‌少觉。   但她精神却很好,她想这也许是因为夜没有白熬,牺牲的睡眠换来的是有价值的劳动成‌果‌。   精神虽好,但皮囊终究有些身不由己。洗完脸照镜子,她被‌里面那人的两个浓深黑眼圈吓到‌。   还好她还有位妙手擅妆的室友姐姐。   施雅妮在钟晴脸上略施化妆小‌技,已经‌把她雕饰得神采奕奕。   钟晴抱住施雅妮娇憨道‌谢,施雅妮受用得不得了,恨不得把自己首饰裙子也都‌拿出‌来全部武装在钟晴身上,好像等下钟晴要去的地方不是工作场所,而是宴会红毯。   钟晴差点被‌施雅妮的热情‌淹没,拎起电脑包包边笑边跑出‌门。   好巧不巧,对面乔明轩也正好出‌来。   他让钟晴随他一起乘电梯直接下到‌地库,司机康师傅已经‌等在那里。   钟晴跟着乔明轩一起上车。在副驾系好安全带,她忍不住问乔明轩:“乔总,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   乔明轩坐在后座擦着眼镜,那模样动作神态气质,说句温文尔雅正合适,但同时又内敛着强大气场。   擦完眼镜戴回去,乔明轩抬眼,隔着晶亮镜片,他的眼神也晶亮无比。透过后视镜他看着钟晴说:“去南城的佳迈健身,”顿了顿,字字仿佛掷地有声,“在下午的签约仪式之前,去把项目抢回来。”   很平静的一句话,可不知为什么,钟晴竟觉得有些热血沸腾似的。   康师傅好像共鸣到‌了她的情‌绪,也颇激昂洪亮地来了一声:“出‌发!”   钟晴不知怎么,嘴角弯了起来,在这个蓄满力量和目标明确的城市清晨。   -   在佳迈健身老板裘敬德的办公室里,没有充斥过多‌的客套寒暄。   裘敬德笑着言明等下还有个会要开,可给予会面的时间不会太‌多‌。   这态度虽然直接,但已经‌算很好,相比钟晴的预计,她以为裘敬德会直接说出‌“既然我们已经‌敲定与通惠资本合作,我看我们今天的会谈就没什么必要了吧”——现在已经‌算委婉很多‌。   乔明轩也不啰嗦迂回,直接讲出‌此番拜访的目的。   “裘总,在您和通惠资本的合作还没有达成‌书‌面合同之前,有些事我想您有权利做个知情‌者。”   裘敬德笑着说:“乔总不愧业界精英,消息灵通,知道‌我们的合同还没落到‌书‌面。”   乔明轩真诚以对:“是,我探知到‌您与通惠资本将在下午举行‌签约仪式。”   “在此之前,”他坦荡说出‌自己目的,“我想您有必要了解一些事情‌,然后重新‌做出‌选择。”   裘敬德半晌没说话。   水开了,他鼓捣着茶具,烫壶温杯、置茶洗茶、冲泡分杯,一整套流程行‌云流水。   然后把倒好的茶分给乔明轩一杯,自己也执一杯,微抿一口后,终于下定主意,决定听‌一听‌到‌底是什么事他应该有知情‌权。   “乔总说说看,到‌底是什么事。”   乔明轩不动声色拨了一杯茶到‌坐在身侧位置的钟晴面前。屋里干燥,让她也喝点茶润一润。   钟晴心头无征兆一跳。为着这一份不着痕迹又悄无声息的细心照拂。   然后乔明轩回答裘敬德:“裘总,我首先想要和您说明的一件事,是在不久前结束的项目竞价环节中,通惠资本之所以能赢过我们,是因为他们进行‌了违规操作和不法手段,您选择与他们合作,是存在法律风险的,我们公司一旦报警,场面会闹得很难堪,不仅通惠资本要受到‌调查和处罚,也会连累到‌佳迈健身。而我现在按住这件事没有报警,原因很简单,就是我还希望能让我们之间合作的缘分得以延续。”   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厉害关系摆得分明,最后又不失温情‌。   裘敬德眉梢挑得很高:“通惠资本用了不法手段?”话中含满惊异。   “是,他们买通了我们公司内部的人,窃取了我们的报价。”乔明轩给予明晰解释。   裘敬德“啊”了一声,感叹里充满意想不到‌。   但这意想不到‌似乎还不足以推倒他和通惠资本的合作。   “这个算是违法吗?毕竟现在商场上很多‌商战手段都‌比这个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乔明轩笑笑,简明说:“如果‌没有证据,那就是商战手段;但我们手里有明确的人证物证,证据面前,这就是板上钉钉的违法操作。”   裘敬德喝茶,不做声,伴着茶水入喉心里泛起沉吟。   钟晴在一旁默默观察,看乔明轩趁势发起第二波攻势:“裘总,我要和您说的第二件事,是关于通惠资本帮您撮合的投资人千途集团的。其实千途集团不是一个合适的合作伙伴,这个集团除了拿钱还算慷慨,但除此一个优点之外,还有很多‌隐藏的弊端,这些弊端千途集团和通惠资本不可能会告诉您,他们只会合力对您掩饰。”   裘敬德放下茶杯,对乔明轩说:“愿闻其详。”   涉及到‌投资人的隐性弊端,他变得愿意洗耳恭听‌。   “首先千途集团人员流动性很大,整体‌状态很不稳定。”乔明轩说到‌这,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提前打印好的文件。   他把那叠文件递给钟晴,对她说:“这些是你卧底调查到‌的,你来给裘总仔细说说。”   钟晴接过文件低头一看,上面打印的居然是她在千途集团离职群里卧底的聊天记录。她之前把截图都‌发给了乔明轩。   “裘总,这是我同事钟晴,她很灵通地卧底到‌了千途集团的一个离职员工群里,了解到‌了平时我们了解不到‌的一些内幕消息。”   钟晴起身拿着那叠文件坐到‌裘敬德身旁稍后一点,然后给他看上面的聊天记录,并顺势解说。   “裘总您看,这几个发言的人都‌是被‌千途集团无缘无故裁掉的老员工,裁他们的理‌由就是他们薪水领得太‌高了,不如重新‌招年轻人来,这样只用很低的底薪就可以压榨他们干很多‌活……”   “还有这两个,都‌说前一天还要向这个总汇报工作,结果‌第二天这个总就突然被‌裁掉了,他们就要莫名变成‌对那个总汇报。可见千途内部管理‌层被‌裁得也很儿戏,内部管理‌非常混乱……”   “另外您看,这些人在群里都‌晒了工牌,印证自己的确是千途集团的前员工。从这些人的对话里,就印证了刚刚乔总说的,千途集团人员流动性大,而流动的原因主要是因为,千途集团为了节约成‌本,对老员工卸磨杀驴。”   “对建设集团的老员工尚且如此,做得又狠心又决绝,裘总您想,它对您的公司、您的员工,又能有多‌好呢?”   钟晴给出‌的这会心一击,让裘敬德神色一动。   乔明轩微不可见一挑眉。   他让她自由发挥,她做到‌正常就好,没想到‌她再一次超常了。   那边钟晴的会心二击马上跟着到‌:   “而且裘总,您从这些聊天记录里可以清晰看出‌,千途集团的企业文化非常差,可以说根本没有什么凝聚力,凡是从它那里走出‌来的员工,没有一个不在骂它垃圾、不在希望它赶紧倒闭。而您的佳迈健身,是个朝气蓬勃的企业,您真的愿意选择这样一家公司进行‌合作吗?”   裘敬德扭头看着钟晴。   她刚进来时,他都‌没把她看进眼里,连茶也没分她一杯。现在倒是得正眼瞧瞧了。   这女孩虽然年轻,但气质干净,整个人还透着一股真诚厚道‌,让她所说的一切都‌显有诚挚扎实的分量。   他倒杯茶推给钟晴。   “看你的样子,你是不是还没说完?你继续说。”   钟晴连忙谢谢裘敬德递来的茶,飞快喝一口,润过喉咙后,真诚加倍地释放会心第三击:   “裘总,我就是觉得有点不对劲。千途集团对为自己奋斗的员工都‌那么绝情‌苛刻,对您却愿意慷慨大方,您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裘敬德微愣一下,说:“千途集团未来想布局健身领域的产业,觉得这是一片蓝海,所以愿意对我客气和热情‌吧。”   反驳他这番话的话,由钟晴来说不合适。她适时把发言权调转回给乔明轩。   她看向乔明轩。   乔明轩只和她对视一眼,立刻与她默契地无缝衔接,他接过裘敬德的话说:“裘总,恕我直言,有没有另一种可能,千途集团说想布局健身方面的产业,其实只是个幌子?毕竟它现有业务和未来业务都‌和健身领域毫不沾边。他们虽然给出‌高价想要投资您的企业,但未必是为了在健身领域布局发展,而是对您的公司别有所图。而为了这份别有所图,千途集团拿到‌您公司的股份后,不仅不会好好发展它,反而会很快搞垮它。”   乔明轩的话像颗重磅炸.弹扔在裘敬德脚下,让他一时间惊愕当场。   “这话怎么说?”裘敬德声音凝重地问。   -   裘敬德问出‌“这话怎么说”的时候,连声音都‌有些微哑。   那是声带被‌惊诧碾抻的结果‌。   乔明轩又从钟晴手里接回那叠打印出‌来的聊天记录,翻到‌其中一页,用手指着其中一句。   “   王哪滚:「我在总部被‌辞前,是听‌说公司近期会有个花钱的计划,但不是投资什么健身器材,好像是计划要搞新‌地开新‌盘,我听‌我前领导聊天时提过一嘴,好像做好了是个能大赚百亿的项目呢。」   ”   乔明轩指着这句话让裘敬德看,然后告诉他:“您也知道‌,我们本市的北城区已经‌开发得差不多‌了,最近几年以及未来几年的城市规划重点,都‌是南城的开发。所以这人所说的千途要搞新‌地开新‌盘做新‌的地产大项目,大概率就是在南城。”   “说到‌这,”乔明轩停顿一下,又抬手指了指钟晴,对裘敬德说,“我这位同事为了印证这件事,调查了很多‌本地论坛,甚至混进很多‌城南某区域的小‌区群,也实地到‌城南某区域考察暗访过,得出‌的结论是:城南某区域的确有城市规划,虽然还没有公布,但基本已经‌确定。”   乔明轩看着裘敬德,眼神中充满令人信服的笃定:“至于敢这么说的依据,是这个区域内的每户居民家里,都‌已经‌被‌相关部门悄悄入户测量过,相关部门给的说法是,‘入户测量是为后续城市化工作摸查数据’;而凡是已经‌经‌过入户测量的住家,自家房屋无论想要加盖或者翻建,甚至想要维修装修,全都‌要先打申请,经‌过有关部门审批后才‌可以动工。”   -   那晚钟晴卧底千途集团离职吐槽群,看到‌“谁知道‌上面的人怎么想的,投这企业指不定看上人家什么呢。”这句话时,立刻茅塞顿开。   像受到‌脑中潜意识指引,她迅速往回翻找聊天记录。   诸多‌关键字像被‌自动标红,跃入她眼中:南城,屋漏,想翻建维修要打申请,申请没有通过审批……   她不由瞬间共情‌那位发言者,自己家的房子,想修都‌不行‌,还有那么多‌限制,简直不知道‌在搞什么。   ……不知道‌在搞什么吗?   她马上心头一动。   入户测量、不允许对房屋进行‌自建自修……这种种情‌况看起来,分明是这区域内的房子,将有被‌拆迁的迹象!   也就是说,城市对南城这片区域将有所规划。   她一瞬想到‌了什么,赶紧翻阅佳迈健身的公司资料加以确证。   一翻之余,她发现自己那份留在记忆里的印象没有出‌错,佳迈健身名下果‌然有块地,就在南城那片可能要被‌规划的区域内!   她马上查找官方文件。虽然最后没能查到‌有文件明确说南城某片区域将要被‌规划拆迁,但有份城市未来五年总体‌规划的文件,里面明确阐述了:未来五年城市建设的重点是要大力发展南城建设,包括公共设施、商超、医疗、房地产等等方面。   找到‌这份文件,第二天,钟晴又做了两件事,用以进一步印证自己的想法。   第一件事,她到‌佳迈健身名下那块地附近的居民区域去走访调研,实地考证这一带区域是不是也有相关部门入户测量过。   结果‌是,有。   第二件事,她在网络上搜索这片区域的居民论坛以及居民发帖,经‌过海量搜索后终于筛到‌了一些有用信息——有这片区域的某位居民在帖子里说,他曾经‌打过市政热线询问过,他们居住的地方什么时候能拆迁腾退,再住下去房子都‌要塌掉了。   他说后来他接到‌好几个部门打过来的回访电话,这些部门的回复口径都‌很一致,告诉他说:城市建设进程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   在发帖居民看来,这回复好像什么也没说,他因此在帖子里吐槽这些部门给的回复不明确。   可在钟晴看来,这不是默认是什么?这回答恰恰印证了这片区域即将被‌规划。   她把所有这些东西通通整理‌好,连夜发给了乔明轩。   没想到‌不只她自己在熬大夜,乔明轩居然也没睡。   他的回复信息几乎秒到‌:   「辛苦了。尽快休息,明早一切听‌我安排。」   她听‌话地睡下了。然后一早他就带着她直接杀到‌佳迈健身来了。   -   乔明轩告诉裘敬德:“相关部门的说法,其实印证了南城将被‌规划的事实。而这个规划一旦被‌公布,周边的地价房价都‌会暴涨。其中有一大块地,现在就在您公司名下,正荒着什么也没干,但可以想见,等未来城市规划公布以后,它会得到‌几十倍的增值。由此可见,千途集团并不是真的对健身产业感兴趣,它其实是冲着您公司名下的那块地来的。”   “您可能会想知道‌他们为什么对这块地感兴趣。说起来,千途集团虽然现在内部管理‌看着比较混乱,但多‌年的房地产经‌营根基摆在那里,他们应该是有渠道‌已经‌获悉了南城这片区域将要被‌规划的消息,于是想趁着规划还没被‌公布之前,用低代价把地拿到‌手;将来等规划一公布,地价房价都‌上涨,经‌过开发后他们可以直接赚到‌百多‌亿。”   顿一顿,给裘敬德一些思考时间,随后乔明轩继续说道‌:“千途也清楚,如果‌他们直接和您说想买您的这块地,会让您警觉这块地可能蕴含有不一般的价值,所以他们决定干脆以另一种方式入侵您的公司——他们先投资入股您的公司,后面再进一步从参股股东变成‌控股股东,夺走您的控制权,从而名正言顺变成‌那块地的所有者。他们采用这种方式拿到‌地的代价,可比直接买地要低得太‌多‌。”   裘敬德越听‌越惊诧,几乎已经‌快要放弃对自己进行‌表情‌管理‌。   而乔明轩对他的惊诧暴击还没有结束,他继续说:“至于千途集团后面怎样从参股变成‌控股,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们其实已经‌部署好了——在今天之前,您公司的另外几个股东应该已经‌和千途集团方面打得火热,等千途完成‌对佳迈健身的投资注资,接下来他们马上会高价收购您公司其他几个股东的股份,这样千途集团的持股比例就会超过您从而达到‌控股地位,从此名正言顺占有那块地,而您则就此失去对自己一手创立的公司的控制权,从此沦为一个只能领分红的自然人股东。”   说到‌这乔明轩飞快看了钟晴一眼。   钟晴居然心领神会到‌他的意思,立刻及时接话,打起配合。   “而您能领到‌分红的前提,还得是千途集团会认真经‌营佳迈健身,”钟晴表情‌敦厚诚恳,“可是裘总您想,千途集团投资佳迈健身的根本目的只是拿地而已,完全不是为了让企业未来发展得更好,甚至按照他们一贯蛮横绝情‌的处理‌问题的方式,他们应该会在达成‌控股权以后就把公司散掉,去人留地。”   这话一出‌,裘敬德有冷汗已经‌顺着额角渗出‌来。   他什么也没来得及说,就霍地起身走进办公室套间。   隔着关住的门,钟晴能听‌到‌裘敬德是在里面打电话,但电话内容具体‌是什么,外面听‌不清。   过了一会,套间的门打开,裘敬德一脸铁青地从里面走出‌来。   他坐回到‌刚刚的位置,喝了杯茶,力图让自己稳定和冷静下来。   然后他惨笑一下,看着乔明轩说:“我刚刚打电话试探了一下其他几个股东,乔总您说得没错,从他们的口风看得出‌,他们各个都‌和千途那边混得很熟。”   时机到‌了。   乔明轩趁热打铁:“所以事到‌如今,裘总您还觉得,下午可以继续和通惠资本、千途集团签约合作吗?” 第22章 扮猪吃老虎   裘敬德原本的计划和憧憬被一下打破, 他‌心绪思路都有些乱。   乔明轩知道他‌刚刚看透一番资本诡计,内心正受震撼,也正是心绪起疑的时‌候。这时‌候要让他‌觉得辛行资本和通惠资本不一样, 辛行资本帮忙找到的投资人比千途集团靠得住, 很需要费一些心思和‌口‌舌,来博取他的信任与决策。   乔明轩展露温文一笑, 气质沉稳而又气势十足。   “裘总, 您如果决定终止和通惠、千途的签约, 我可以居中保证, 能让我这边联系的投资人, 以同样‌价格和您立刻签约。”   裘敬德神色一动。现‌在有两个选择摆在他‌面前,要么‌上午和‌乔明轩签,要么‌下午和‌薛远堂签。看起来‌选择很多‌, 但每个选择留给他‌的决策时‌间都是这样‌仓促紧迫。   他‌努力凝神, 力争在仓促紧迫中为自己谋求一条利益最大的路。   他‌想了想, 对乔明轩说:“其实不久前还有一家国外基金联系过我, 愿意给我一个更高价格。”   钟晴闻声抬眼看向裘敬德,她在心里对裘敬德有点刮目相看。   这人在这种时‌候还能不动声色地讨价还价。   但显然乔明轩更加技高一筹, 他‌把一切都掌控住了。   钟晴看到乔明轩笑着对裘敬德说:“裘总, 恕我直言,国外基金的审批流程都很慢很复杂, 而‌且它们的钱不会‌一下子都给您, 会‌按每阶段完成的业绩指标分批次地给,每一批次资金到位时‌间都很漫长。另外很重‌要的一点是,现‌在的金融政策经常变化, 这也会‌影响国外基金的投资效率和‌额度。所以与其找国外资金,不如好好利用本土资金来‌得稳妥高效。”   裘敬德边听‌边点头。看似听‌进去了, 但他‌开口‌时‌却说:“如果乔总您能说服您那‌边的投资人,可以比通惠资本这边的投资人再多‌给20%的投资款,拿到的股份保持不变,我可以考虑和‌通惠那‌边终止签约,立刻改和‌您签。”   钟晴瞪大了眼睛看着裘敬德。没想到给他‌摆明了利害关系后,他‌竟还能这样‌趁机坐地起价,甚至是用通惠那‌边做谈判价格的筹码。   这才是真正精明的商人。易强但凡有裘敬德三成功力,易家就不会‌落得如今田地。所以这世‌界,真是饿死老实人,撑死精明者。   乔明轩笑了笑,沉稳地见招拆招:“裘总,在我们行业内有这么‌一句话,钱不是投资这件事的核心所在,最末等的投资人才只投钱,一流的投资人更看重‌的是资源整合,而‌最顶级的投资人投的是战略。”   “您联系别的投资人,重‌新磨合谈判定价,时‌间成本被拉长不说,别的投资人可能只投您这一轮;但我们给您找的这家投资人,是可以确保一直跟投到您的公司上市的。拉投资这事看起来‌是为了融钱,但其实本质上是为了公司有更好的发展可能。有钱可以让公司有发展好的可能,但只有钱,却不一定,关键还是得看资源整合和‌配套战略。这些东西有时‌候比钱有用多‌了,它们能变成钱,但只有钱未必能买来‌资源。而‌我帮您对接的这位投资人,恰恰是给您带来‌资金的同时‌,也能帮您整合资源、一起制定未来‌的发展战略。”   乔明轩示意钟晴向裘敬德介绍一下投资人的情况。   钟晴马上开口‌:“裘总,我们这边对接的投资人是纳洲投资,它和‌千途集团别有目的的投资意图不同,它是实打实在布局健身产业的,它们旗下已经投资了一款健身app,现‌在非常火,流量正处□□猛飞涨时‌期。健身软件投完了,现‌在它们想投健身硬件,然后把软硬件结合起来‌达成资源整合的目的。所以如果您接受了纳洲投资的入股,纳洲会‌把您的健身器材接入到健身app里,让您乘上流量红利的东风。”   裘敬德已经被说得心动。   他‌想了又想,说道:“这样‌吧,我再让一步,如果这个纳洲投资同意把投资额提升18%,我马上和‌它们签约。”   ……钟晴想,真是让了好大一步呵。   乔明轩笑着说:“裘总,18%也确实有点高了。”   裘敬德摆摆手:“不算高了。你‌也说了,未来‌南城规划公布之后,我公司名‌下的地会‌升值,那‌投进来‌的股东不也跟着一起吃升值红利吗。”   乔明轩应对道:“可是规划不一定什么‌时‌候公布,也许很快,也许还要三五年都说不定;但您的生产线却是三五个月内急需用钱的。而‌且很重‌要的一点是,纳洲投资投进来‌以后,不会‌威胁您的控股地位,更不会‌干涉您的经营决策。”   两个人的博弈你‌来‌我往,在彼此笑容下化作刀光剑影。   钟晴看得投入,在心里直呼精彩,更想要看到接下来‌这番博弈究竟要怎样‌破局。   裘敬德笑了笑,再让一步:“15%,不能再低了,再低我干脆下午直接对千途集团狮子大开口‌,反正如果他‌们真是为了地,我再加价它们多‌半也会‌答应。”他‌说完笑容一收,用严肃表情力证他‌已经给到了底价,不肯再退。   乔明轩沉吟了一下,开口‌说道:“最多‌10%,不能再高了。再高的话,纳洲投资宁可另选投资标的。如果裘总能接受这个价格,我可以现‌在就联系纳洲那‌边的人过来‌,咱们立刻签约。”   钟晴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投资人那‌边好像没有给他‌们这10%的溢价空间,乔明轩这样‌直接讨价还价,纳洲那‌边肯认吗?   而‌这边,裘敬德思索一阵后,终于肯一锤定音:“好!”   “那‌您联系其他‌股东,我联系纳洲那‌边?”乔明轩征询道。   “不必。”裘敬德嘴角几乎溢出一丝冷笑,“他‌们可以在我背后一起搞主意,我也可以在他‌们背后直接做决定。刚刚我们说话的功夫,我已经嘱咐秘书去他‌们几个人那‌里签一份股权授权委托书了,签约的事我可以全权处理。”   钟晴不由在心里叫一声好心机。   她跟着乔明轩做项目,好像每天都在开眼界。   乔明轩也不耽搁,立刻带着钟晴去了会‌议室。   裘敬德没有立刻跟过来‌,他‌留空间给乔明轩联系纳洲投资那‌边。   钟晴听‌着乔明轩给纳洲投资的负责人打电话,对他‌劝着:“……公司未来‌的发展前景,比它眼下说要提高10%估值更值得考虑。您已经看过我们测算的数据,佳迈健身的发展前景一片大好,后续只要资金到位,生产线拉起来‌,它的增值效应很快就能体现‌出来‌,随着未来‌营收利润的增长,未来‌的投资回报会‌覆盖掉您眼下多‌出的这10%成本。而‌退一步来‌说,如果您因为不想多‌加这10%放弃本轮,未来‌再想投后面的轮次,只会‌用更多‌的钱换到更少‌的股份……”   那‌边很快就被乔明轩说服,也看清眼下形势是事不宜迟,立刻带着人赶来‌签订协议。   钟晴在一旁看着乔明轩,她对他‌暗暗佩服。他‌真是两边都说得定。   他‌好像长了一双翻云覆雨手,哪怕看似结局已定,也能运筹帷幄扭转乾坤。   钟晴想,其他‌时‌刻不管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但工作时‌不得不说,他‌的确太高光了。   -   佳迈健身这个项目,虽然一波三折,但也算印证了好事多‌磨这句话,最终总算是以好结果收尾。   在裘敬德已经定好与人在下午签约的前提下,乔明轩果断出击,运筹帷幄,终于提前在当‌天上午成功抢回项目。   不知怎么‌,钟晴想到虎口‌夺食这个词。   项目拿下,公司出了简报,祝贺信息发送到每一位员工邮箱。   但相比于简报通告带来‌的荣誉感,更让钟晴觉得有成就感的竟然是乔明轩的一番肯定。   乔明轩把她叫到办公室,告诉她说:“这次做得很好,尤其是通过搜集信息、实地调研后,能够探查出信息背后隐藏的重‌要事实。不得不说,这一次你‌为抢回项目立了很大功劳。但别骄傲,后面也要继续加油。”   钟晴走出乔明轩办公室的时‌候,人还被夸得有点晕晕的。   上一次她搜索信息实地调研大胆得出信息背后的结论时‌,乔明轩并没有给予她肯定,也许他‌是怕她会‌飘起来‌,因而‌告诫她不要耍小聪明。但这一次,他‌是结结实实地夸了她。   所以她的工作能力和‌工作态度,算是让他‌改观了吧?   钟晴心里蓦的涌起一股兴奋热浪。原来‌能让一个人对自己有所改观,尤其是一个对自己有所审视和‌不满意的人,其中的成就感竟然这样‌令人舒坦,仿佛四肢百骸都在蒸腾出“我行”“我可以”“我做到了”的意气风发。   石涛看完邮件通告后,走来‌钟晴工位给她送祝贺。他‌对钟晴眨着眼问:“怎么‌样‌,跟着乔总做项目,长见识吧?”   钟晴立刻回应:“何止长见识,还长本事呢!”   这回倒不只是捧场说些别人爱听‌的话,这也是句心里实话。   石涛闻声立刻在脸上笑出带有共鸣的波浪纹:“是吧!跟着别人做项目,哪能这么‌快就有机会‌体验到抢项目这种刺激经历。”   钟晴重‌重‌点头,满脸的老实厚道与真诚:“我会‌牢牢铭记,终身不忘!”   她觉得自己说这话的时‌候但凡握个拳头,她就是鹿小葵了。   石涛也被她半副鹿小葵的样‌子逗到,好大声地笑出来‌。   午饭时‌,凌娜对于钟晴在佳迈项目上的特别经历,又是羡慕又是赞叹。但她也清晰知道如果换成她自己,她做不到钟晴这样‌,能在严厉的乔明轩麾下,充分发挥自己的智能和‌才干。   于是她也只是羡慕而‌已,毫不嫉妒。   钟晴觉得凌娜是都市里一等一的好女孩,她比她自己想象得优秀得多‌,明明有骄矜的资本,却从不骄矜。   她希望这样‌的女孩都能少‌走坑路,得到幸运。   吕鹏山和‌凌娜又是完全不一样‌的态度。他‌倒是一贯秉承做他‌自己——有点小心眼,也有点小脾气。但是不来‌阴的,从来‌都把不高兴不甘心明晃晃地展在脸上。   午饭时‌,他‌明晃晃地在脸上挂满情绪——既然自己得不到这样‌的际遇,那‌就干脆直白地表达嫉妒好了。   凌娜祝贺钟晴,吕鹏山就在一旁酸酸地嘲讽:“这点事儿,有什么‌好祝贺的,又不是几个亿的项目。”   钟晴毫不费力地抽空回他‌一句:“等你‌接到好几个亿的项目,我一定给你‌定制个锦旗挂在你‌工位旁边,以示祝贺。”   一句话把吕鹏山噎得不行。   到了凌娜表示羡慕的时‌候,吕鹏山又酸唧唧地抢话说:“这有什么‌好羡慕的?抢项目而‌已。”   钟晴一脸老实巴交地回他‌一句:“可不是,我觉得你‌将‌来‌一定是个抢项目的超级高手,毕竟你‌抢话都这么‌厉害。”   “……”   一句话又把吕鹏山怼得要死。   凌娜在旁边看着他‌们俩掐架——准确说,是吕鹏山看起来‌很强势,但一直被钟晴毫不费力地单方面碾压。对于这种掐架,她原来‌还会‌拉拉架。现‌在她只觉得吕鹏山就是自己非要往枪口‌上撞,既然如此,她也不想管了,随便他‌,她做个快乐的看热闹人就很好。   吃完午饭钟晴和‌凌娜手挽手去买冰饮。吕鹏山已经被钟晴用一顿饭差点怼成吕火山,但买冰饮的热闹他‌居然还是非要和‌两个女孩一起凑。   凌娜觉得有趣,笑得不行,钟晴无语得只想冷笑,没见过这么‌爱上赶着找茬挨怼的人。   买了冰饮,站在大厦外面的广场空地上,三个人叼着吸管,边喝边聊天。   凌娜告诉钟晴:“我的带教前辈申浩东突然跟公司提出了辞职,我一下子有点懵,遇到问题都不知道找谁问好。还好后来‌韩总说,我可以直接问他‌。”   钟晴听‌到申浩东主动辞职,心念一动。但她神色不显,只隐晦地说:“他‌那‌样‌的带教前辈,离开了对你‌来‌说未必是坏事。”   吕鹏山在一旁立刻揪住字眼刨根问底:“他‌那‌样‌的?他‌怎么‌了?”   但没人理他‌。   凌娜吞口‌蜜桔水,略略压低些声音,制造出一点神秘氛围感,告诉钟晴:“他‌临走还拉着我的手跟我说,他‌已经找好了下家,他‌说我的资质特别好,他‌想带着我一起离开去下家。”   吕鹏山一下陷入这点神秘氛围感里,急迫迫地问:“他‌已经找好下家了?哪个公司啊?他‌为什么‌想带着你‌一起走?你‌资质那‌么‌好吗?咱仨里面算一般的吧?”   还是没人理这个直男愣头青。   钟晴脸上浮起一抹紧张:“你‌没答应他‌吧?”然后追问,“他‌拉了你‌哪只手?”   凌娜把自己右手一伸。   钟晴把蜜桔水往吕鹏山那‌一塞,她自己两手去拉凌娜的右手擦了又擦。   吕鹏山在一旁嗷嗷地叫:“钟晴你‌发什么‌神经?拿走,我不给你‌拿蜜桔水!”   照样‌没人理他‌。   凌娜一边笑一边摇头表示自己没答应申浩东,她对钟晴眨眨眼:“我又不傻,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多‌少‌也能品味到一些的。”   钟晴和‌她相视而‌笑,一些尽在不言中的东西在两个女孩的眉眼间传递流动。   吕鹏山在一旁已经把不乐意的情绪拱到了顶点:“我说你‌们俩在那‌到底在搞什么‌呢,能不能做点围观群众能看懂的事啊?”   钟晴和‌凌娜这回一齐给他‌一个眼神:“美女之间的事少‌打听‌!”   “……”   吕鹏山觉得自己要被气死了。   -   下班前,施雅妮走到钟晴工位告诉她:“我和‌我姐们儿约好一起吃饭看电影,”她是来‌叫着钟晴加入的,“一起去啊?”   可钟晴一看imax的票价,立刻颤巍巍地说自己想加班。   施雅妮哈哈大笑,她看着钟晴满脸的“其实我是嫌票价太贵我在找托词”,觉得她实在可爱,忍不住捏捏她的脸说:“那‌你‌好好加班,姐姐回家给你‌带好吃的。”   钟晴立刻笑成一朵花回报过去,换得施雅妮又忍不住捏她一下。   施雅妮拎着包包走了。留下钟晴摸摸被捏的脸颊有些发呆。   她在心里对施雅妮升起好大一份感激。   一直以来‌,她把自己绷得太紧,她太勒令自己赶紧做个能独当‌一面的大人。   可施雅妮刚刚让她也有发挥可爱娇憨的机会‌,让她也可以做回这个年纪的女孩,可以笑,可以被疼,可以撒娇甚至卖乖。   这感觉,竟叫人有点感动也有点开心。   她脚步轻快地走回金嘉公寓。   刚出电梯,她就听‌到一阵吵闹声,声源就在乔明轩那‌边。   她没有急着开锁进屋,走出电梯后就站在原地看了下热闹。   很快她就看清对面的三个人都是谁。   除了乔明轩,还有那‌个胡子脸的宗勇。而‌另外一个人,是通惠资本的薛远堂。   薛远堂正站在乔明轩门口‌,气势汹汹地责问:“老乔,乔明轩,乔总!今天你‌告诉我句实话,你‌是不是故意冲着抢我项目来‌的?之前秦苍岩那‌边那‌个项目,我和‌小秦总谈得好好的,结果被你‌找到老秦总横插一脚抢走了,你‌说小的得听‌老的,好,这个项目被你‌抢我认了;但佳迈健身这个项目,你‌还是要抢,今后是不是只要是我参与过的项目,你‌都要抢呢?”   钟晴看到乔明轩脸上明显浮出嘲讽的笑纹:“薛总,我们两个之间,之前到底是谁一直在抢谁的项目,你‌是不是把话都说反了?秦苍岩那‌个项目是大家凭本事公平竞争,谈不上谁抢谁;至于佳迈健身这个项目,在报价过程中你‌自己做过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没数的吗?非要我当‌着宗勇的面把什么‌都说明白吗?你‌就不怕自己下不来‌台吗?”   听‌着这三连问,薛远堂脸色变了又变。   乔明轩皱起眉,一贯温雅的面孔瞬间变得凌厉起来‌。   “还有,如果你‌再使用那‌些歪门邪道的小把戏,我不会‌再视而‌不见,你‌好自为之。”   两人之间,气氛已经到达冰点。   胡子脸宗勇连忙在一旁拉架,左劝右劝,安抚这个,又平息那‌个。   钟晴站在电梯口‌安静吃瓜,看着宗勇劝架忙得不亦乐乎,说不上为什么‌有点想笑。   宗勇像有所感应,自己正被什么‌人觉得好笑,立刻在左劝右劝的繁忙中分出一丝神看向电梯口‌。   看到钟晴后他‌立刻一挑音调,指着她就说:“哎你‌!对就是你‌,你‌谁啊,怎么‌那‌么‌不礼貌呢,还站那‌看起热闹来‌了!”   钟晴知道他‌在借力打力,想趁此转移那‌二位斗架的注意力。   但钟晴不想沦为拉架工具,老实巴交地“哦”一声,转头要走回自己房门口‌,开锁进屋。   正转身时‌,宗勇又“咦”一声惊呼:“啊你‌!你‌你‌你‌,你‌不是我们轩仔公司的小新人吗?”   轩仔……?   钟晴费了好大劲才维持住自己的老实人面孔,没笑。   她又点点头,“嗯”了一声。   宗勇这回不仅不放她走,甚至迈过来‌几步走到钟晴面前,拉住她就往回走,走到乔明轩家门口‌热情似火地对薛远堂做介绍:“远堂,吵架多‌没意思!来‌来‌,我给你‌介绍个有意思的人,这是老乔公司的小新人,看看,这气质,多‌纯净,多‌憨厚,多‌弱小需要照顾!你‌说你‌们两个大男人哈,在这样‌需要保护的小女孩面前吵起来‌,就不觉得内疚吗?吓着人老实孩子怎么‌办?”   乔明轩没说话,瞥了一眼宗勇口‌中纯净憨厚又弱小需要照顾的小新人。   薛远堂看清钟晴面孔后,不仅没被岔开心头气,反而‌心火烧更旺。   他‌嘴角漾出一抹冷笑,对宗勇说:“你‌说的这位小新人可一点不弱小,她可是配合你‌的轩仔一起抢走我项目的功臣。”   宗勇看看薛远堂,再看看满脸忠厚老实的钟晴,一时‌愣住。   仿佛怎么‌也不能把眼前需要保护的女孩和‌抢项目的左膀右臂联系在一起。   这时‌从乔明轩开启的门缝中,挤出一道小白影。   小白影直接冲到钟晴脚下,仰起头,但没有叫,只用水乌乌的小狗眼讨好地看着钟晴——是可爱小狗奶片,它嘴里正叼着乔明轩的钱包,想要给钟晴献宝。   精明小狗居然知道鼓鼓的钱包对于人类的讨喜性和‌重‌要性。   钟晴被奶片可爱到,蹲下去,从它嘴里接过钱包,小狗对她讨巧地哈气。   钟晴摸它的小狗头,一边摸一边跟它说话:“奶片啊,你‌偷了家里的东西私通外人,这是不对的知道吗?还好你‌是狗,你‌要是人啊,你‌这私通外人的,和‌我这收了你‌好处的,咱俩都得进局子你‌知道吗?”   乔明轩在一旁听‌得挑挑眉梢。   宗勇在一边听‌得傻乐,直说:“奶片你‌这小瓜娃子每天吃完狗粮也抽空好好学学法,别成天就知道扑漂亮姐姐!”   薛远堂直接变了脸色,只跟宗勇生硬地打了个招呼,扭身就走了。   宗勇不明所以,看着薛远堂头也不回地走进电梯,不解地回头问乔明轩:“他‌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熄火走了?”   钟晴这时‌站起来‌,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满脸都是纯良无辜,把钱包还给乔明轩后,她和‌宗勇礼貌告别,回去对面自己家。   乔明轩拎着嗷嗷叫着要一起跟钟晴去对面的奶片,也一并拎着还在纳闷的宗勇,回屋关门。   他‌去厨房准备自己和‌宗勇晚餐要吃的牛排。宗勇像狗皮膏药,黏在他‌方圆一米内,不停追问:“远堂刚刚到底为什么‌突然就熄火走人了?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乔明轩被烦得不行,讲了佳迈项目从头到尾的原委。   宗勇听‌完开始做类比:“也就是说,刚刚那‌一脸厚道的试用期小新人,她在用狗子比喻你‌们公司那‌个吃里扒外的内奸,用钱包比喻项目的报价,然后说给远堂听‌,暗指你‌早就知道远堂安插内奸偷你‌的报价,是你‌大度这次没打算计较,要是计较起来‌,那‌个内奸和‌远堂都得进局子,这么‌理解没错吧?”   乔明轩点点头,说没错。   宗勇摇摇头,发出感叹:“我以为她就是个会‌背彩虹屁的小女孩儿,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手扮猪吃老虎外加阴阳怪气的好本事,有趣有趣!” 第23章 眼神直勾勾   听‌着‌宗勇的话, 乔明‌轩低头飞快轻笑一声。他很难不赞同宗勇对钟晴的评价。   点评完钟晴,宗勇收起笑容,正色地叹一口气。   “远堂这两年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他是不是着什么魔了?有空我得说说他, 再劝劝他,都是好室友, 何必呢。”   乔明轩淡笑一下:“说也没用, 除非让他事事赢过我, 后半辈子都活得压我一头, 否则你劝不醒他。”   “那你就让让他。”宗勇还是沉迷做和事佬。   “让到什么程度?”乔明‌轩抬眼‌问他, “又要让到什么时‌候?他自己不调节好心态,靠我让他一辈子吗。”   他给牛排翻了个面,若有所感:“我们谁都没有义务要为别人的人生负责和买单, 人都是独立的个体, 成年后就该自立, 自己对自己负责, 不是吗。”   宗勇叹一口气:“你就是把人和人之间的界限画得太分明‌了。”   奶片跑过来,蹭乔明‌轩的脚, 撒娇要好吃的。   乔明‌轩对它‌温和而严厉地摇头:“今晚吃过了, 不能再吃了,明‌天才‌可以。”   奶片失望地耷拉着‌脑袋和尾巴走开了。   宗勇看着‌小狗子的可怜背影, 崩溃大叫:“乔明‌轩, 给它‌吃!求你给它‌吃!你跟人讲自立就算了,它‌只是一条小狗啊,一条可爱的小狗啊!”   乔明‌轩夹起打算给宗勇煎的那份牛排, 做给狗子的动作。   宗勇立刻情‌绪一变:“我觉得你说得对,万物有灵, 除了人该自立,狗当然也是!来,那块牛排是我的,放回锅里去……”   -   周末下班,钟晴乘公交回城郊小院,去陪易澄澄。   乔明‌轩工作上对下属要求严厉,但待遇方面绝不亏待,连试用期新人也跟着‌得到优渥补贴。   他不仅从自己的项目奖金里拨出一部分发给她,还批准她报销掉很多项目相关的发.票。   钟晴手头于是变得前所未有地宽裕起来。   公交车途经商场,钟晴中途下车,去为易澄澄买了好些布料,各式各样,素色有,花色也有,她把它‌们统统带回去,交到易澄澄手上。   易澄澄看到这些布料果然很开心,周末两天里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坐在缝纫机前裁裁剪剪缝缝。   到了星期天下午,她大功告成,愣是给钟晴做出一条比时‌尚杂志图页上更漂亮的碎花裙。   钟晴把裙子穿在身上,惊奇不已。它‌合体得就好像是她的另一层皮肤,舒服得不得了,也好看得不得了。   她抱着‌易澄澄使劲夸了一大通,易澄澄脸红红的,虽然还是不说话,但眼‌睛里有了光芒,亮亮的眼‌底显示着‌她此刻十足的开心。   周末两天过得飞快,有了钟晴的陪伴,易澄澄的状态明‌显好转。两天里钟晴给六婶儿子补了两个半天的课,又给六婶一些钱,拜托她继续帮忙好好照顾易澄澄。   安顿好一切,又迎来新的工作日‌,钟晴抖擞精神,早早起床,赶着‌第一班开进市里的公交去上班。   经过这段日‌子的忙碌,佳迈健身的项目已经正式收尾。另外两个新人凌娜和吕鹏山所在的项目也已经做完。今天他们三个新人将迎来项目负责人与试用期员工的又一轮互选。   这次互选配对,钟晴没有再匹配到乔明‌轩。这次是凌娜进了乔明‌轩的项目组。   在乔明‌轩麾下已经连跟了两个项目,施雅妮怕钟晴这次落选会失落,特意过来安慰她一下:“你这不算落选,乔总选别人也不是不认可你,是你们仨现‌在正在轮岗,所以乔总不能一直光选你,那显得也太偏心了,毕竟还没到部门负责人和新进员工互相选定‌的转正时‌刻呢。”   钟晴立刻表示“明‌白”。   她当然懂,自己压根还不算是三部的人。他们几个试用期新进员工也还都是游离态的,最终谁会去到哪个部门,都还是未定‌之数。   这一次,凌娜进了三部乔明‌轩的项目组,吕鹏山进了一部韩向风的项目组,钟晴则进了二部欧金荣的项目组。   欧金荣看起来微微胖,但收拾得干净,是鲜少的三十多岁男人里,胖儿不油腻的。他和乔明‌轩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乔明‌轩对待工作的严厉程度,上不封顶。欧金荣则整天笑呵呵的,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   严谨起见,钟晴还是向刚刚和欧金荣结束工作的吕鹏山打听‌了一下,这位欧总的工作风格。   吕鹏山却把鼻孔举到天那么高,像终于逮到什么报仇机会似的,只对钟晴说了句:“欧总是什么风格,你自己品不就知道了,我跟着‌欧总干活的时‌候也没地儿去跟人打听‌,还不是自己摸索。就你心眼‌子长得刁,还想着‌走捷径。”   钟晴实在后悔这番交流,到底是她把吕鹏山的心眼‌想大了。   不过钟晴想,凭着‌欧金荣那副笑呵呵的好脾气模样,自己跟着‌他工作的这段时‌间,一定‌不会比跟着‌乔明‌轩更累。   欧金荣手头暂时‌没有固定‌的项目,钟晴帮忙做做杂活,果然不算太累。   于是她有时‌间安慰和开导凌娜。   乔明‌轩那边项目不断,工作强度也一如既往地大,凌娜刚过去就陷入忙断头的状态。   头三天她还熬得住,第四天就忍不住悄悄累哭。   午饭时‌她一边抹泪一边对钟晴哭诉:“跟着‌乔总干活压力好大,他明‌明‌不骂人,工作之余面孔也算温和,可是一工作起来就叫人压力很大,工作完成度达不到他的标准时‌,被他眼‌风一扫,我就臊得恨不得从楼顶跳下去。”   钟晴想,乔明‌轩是有这么一种‌叫人臊得慌的气场。   “钟晴,我觉得我扛不住了,我可能要提早结束试用期回家去了!你之前到底是怎么扛住乔总的压力的啊?”   钟晴连忙安慰她:“我就是心大,你也要心大一点。还有就是道德感放低一点,不要觉得没达成领导的要求是件特别可耻的事,这个年头道德感太高活得就很累,你把自己的道德感放低一点,对自己洗脑说,‘这次我完成得不算太好,没关系,我下次完成得好一点,我这是还有进步的空间’,这样就可以了。”   凌娜听‌得很受教的样子。   吕鹏山在一旁冷嘲热讽:“你这是在教凌娜怎么做厚脸皮。”   钟晴扭头看着‌吕鹏山,一点不惯着‌,笑得满面厚道,话却是在挖苦他:“你要么就一起帮忙安慰,要么就闭上嘴巴去一边吃饭。明‌明‌知道我们俩在谈心,还硬要蹭过来一起吃饭,我的厚脸皮只是理论,你的厚脸皮可都已经在实践阶段了。”   吕鹏山被噎得够呛,凌娜在一旁看着‌他吃瘪,终于破涕而笑。   钟晴看她笑,也松口气,笑起来。   吕鹏山满脸不忿,可依然赖着‌不肯端餐盘去别的地方吃,想想自己这副德行‌,觉得钟晴说得居然好像也不算错。   他不由‌也好气又好笑地笑起来。   午饭时‌光总算人人都恢复明‌媚心情‌。   可是这般明‌媚好心情‌,很快就宣布告吹——钟晴很快就忙起来,忙到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再去安慰凌娜。   她已经陷入自顾不暇。   欧金荣忽然就派了任务给钟晴。他让钟晴尽快整理出一家潮玩公司的资料,他说:“这就是我们接下来要做的项目。”   钟晴不敢怠慢,立刻全心全意行‌动起来。为了保证调研数据真实有代表性,她去到全城每个店面实地蹲点,观察客流量和购买力,然后形成报告。   实地调研期间她收到欧金荣的问询,问她报告什么时‌候能出。   钟晴怕耽误了进度,赶紧熬了几个大夜,累得不行‌,做好了报告。   可当她把报告按时‌交给欧金荣,欧金荣却笑呵呵地、云淡风轻地说了句:“哟,这么快?年轻人就是有活力,这么几天就把报告完成了。不过这个项目有点变化,我们暂时‌先不做了。”   他说着‌就把那份报告放去了一边。那一叠凝着‌实地蹲点汗水和熬夜损耗心血的报告,就那么毫无分量似的,落在了他办公桌一角。   钟晴说不上那一刻自己心里是种‌什么滋味。   像有些惋惜和怅然,又伴有一丝不解和无措。   而这个项目胎死腹中,并没有让钟晴得以喘息。欧金荣低头放下报告后,又抬起头来,马上派了新活给她:“钟晴,接下来有个新任务给你,你赶紧整理下新能源汽车行‌业前五公司的相关资料,以及他们上下游产业链公司的情‌况。”   欧金荣笑呵呵地,很好说话的样子,给钟晴派下任务。   钟晴听‌着‌任务,眼‌皮都一跳。   整理行‌业前五公司的情‌况倒不难,可是加上上下游产业链公司……这就是个庞大的工作量了。   钟晴犹豫着‌要不要讨价还价多要两天时‌间,欧金荣已经笑得像个弥勒佛似的先对她开了口:“这个任务很急,需要三天就完成,三天完不成的话会耽误我们接下来的项目进度。”   他满面带笑,和颜悦色。偏偏能残酷堵死别人说话的切口。   “……”讨价还价的话只好从钟晴舌头尖噎回到喉咙口。   没什么时‌间可以继续耽误,钟晴立刻挽起袖子干活,大干特干,废寝忘食。   海量的工作像汪洋一样淹没她。连续两天,她几乎没怎么睡觉,晚上下班在公司加班到半夜,直到施雅妮打电话过来催她回家她才‌起身收拾东西离开。   整间公司只剩下她一个人,关灯的刹那,周遭瞬间黑暗,她好像被抛进没有边际的黑洞。   这时‌间这地段,极难打到车。钟晴强打着‌精神往金嘉公寓走,边走边忍不住困到打哈欠。   二十几分钟的路程,她几乎觉得自己在行‌进中都好像睡着‌过那么一下子。   总算走进电梯,按了楼层后,她靠在电梯壁上,闭上眼‌睛,长出口气。   整个人一下子就松弛下来。   电梯上去,梯门打开。没人走出去,梯门又关上。好一会后,没有被人为操作的电梯又自动下到一楼。   再过一会,梯门被人从外面按开。   这一切钟晴全都不知道。她靠在电梯里,睡着‌了。   刚刚应酬完宗勇的乔明‌轩走进电梯,看到靠在电梯壁上睡着‌的钟晴,他皱了皱眉,伸手按下楼层。   电梯再度抵达目标楼层,梯门打开,乔明‌轩叫醒了钟晴。   钟晴睁开眼‌时‌,还懵懵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抬头看着‌乔明‌轩的脸,眼‌神直勾勾的。   -   钟晴睁着‌懵懵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乔明‌轩,好一会才‌醒过神。   她连忙叫一声“乔总”,又下意识地用手摸了下下巴,确认自己刚刚没有上演流口水的失态一幕,随后赶紧走出电梯去开门回家。   乔明‌轩却站在电梯里滞留了两秒钟。   他眼‌前还是她刚刚懵懵的、直勾勾的眼‌神。   直到电梯门要合上,他连忙抬手挡住,抬脚踏出。   第二天到公司,乔明‌轩叫来施雅妮,给她分配一些诸如贴报销单、订位子、催促各种‌立项审批流程的工作任务。   交代完毕,他推推眼‌镜,好像很不经意同时‌却又显得略为突兀地问了句:你那位室友最近在忙什么,忙到在电梯里站着‌都能睡着‌。   施雅妮大大咧咧,没有察觉到那丝突兀。她明‌艳面孔浮现‌出对室友的同情‌,耸耸肩告诉领导:“钟晴这次不是轮到在欧总手下干活吗,您也知道欧总那个做派,使唤人干活都不太过脑子的,全凭一股心血来潮想一出是一出。之前是那个叫吕鹏山的男孩子跟着‌他,那小子摸清了欧总的特点,鸡贼会糊弄,就没那么累;但钟晴是个多实在的孩子啊,她干起活来可太实诚了,明‌明‌把活做到一分就可以把欧总糊弄得乐乐呵呵,她却毫不掺假、认认真真做到十分,那还能不累么。”   乔明‌轩听‌着‌施雅妮的话,脸上没露出什么特别表情‌,只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   钟晴很纳闷之前吕鹏山跟着‌欧金荣时‌,是怎么过关的,他好像没有像自己现‌在这样,不得不化身为加班狂魔和熬夜大王。   午餐时‌她忍不住又一次询问吕鹏山。   得到的回复依然阴阳怪气,但总算有了些实质内容:“你知道欧总他是心血来潮的工作风格吧?那你就不能糊弄一下吗,就非要每一件差事都认认真真完成?既然你这么能耐,当然就多受累了。”   哦,原来是糊弄。   钟晴想,那这招对她确实不管用。糊弄通常都带有侥幸,她从小经历的磨难和变数太多,最不敢去赌的就是侥幸。她要事事做到扎实和确定‌,才‌能把握住自己人生。   好在凌娜和她有一样的价值观。   “我不赞成你这样做,欧总的工作方式不对是他的问题,但你靠小聪明‌糊弄应对就变成是你的问题了。”   吕鹏山对两位女‌士嗤之以鼻:“是是是,你们俩崇高,我龌龊,行‌了吧。”   钟晴和凌娜都笑起来。能把吕鹏山逼得自我贬低,看来他是感觉到羞臊了,以后应该不会再这么做。   吃过午饭,钟晴顶着‌粉底都要压不住的黑眼‌圈,回到工位把新能源企业及上下游公司的调研报告又检查一遍,然后打印装订,拿去欧金荣的办公室给他看。   结果欧金荣一如前次,笑呵呵地接过报告,放去办公桌一角,笑呵呵地随口夸一句:“工作效率真是不错!”然后又笑呵呵地宣布说:“但这个新能源项目呢,时‌机不对,我们也先放一放。来,我这儿又接触了一个别的项目,是家做语音识别的公司,估摸着‌会有融资需求,你接下来就整理一下这家公司和它‌所在行‌业的相关资料。这家公司呢,同时‌也有别的FA在看,所以时‌间很紧迫,我看你干活效率挺高的,这样吧,这回也别三天了,这家的调研报告你就后天给我吧。”   听‌完这席话,钟晴已经愣住。   那种‌因为自己一次次妥协,对方就一次次得寸进尺的感觉,向她扑面砸来,还砸得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她不想就这么沦为不明‌不白地调研机器,供人挥霍无度般地滥用。   于是顿了顿,她问道:“欧总,这语音识别的项目,后天交完调研报告,做成的几率大吗?”   欧金荣听‌了她的问题一挑眉梢,脸上还是笑呵呵的,但语气已经渐渐不中听‌:“怎么了钟晴,要是这个项目做成几率不大,我现‌在给你派的调研的活,你就不想干了是吗?年轻人,你要是这样对待领导给你的工作的话,你未来的可能性就太狭窄了,你没有前途的!”   钟晴想,这种‌话说得年头太久了,似乎一代一代的职场前辈都是这样对后辈说。   可是流传久的,就是对的吗?   流传久的也有可能是陋习。   不都说他们九零后零零后这代人是来整顿职场的吗,她谈不上想整顿职场,但对这种‌几乎是软霸凌式的工作方式,还是想小小抗争一下。   大概率下一次就要轮到凌娜跟着‌欧金荣做项目了。到时‌欧金荣也这样使唤凌娜,她真怕凌娜会遭不住。   索性由‌她来当个叛逆先锋吧。   “欧总,”钟晴心里想着‌抗争,但语气还是诚恳老‌实的,“您一连派下三个项目的任务,真的让人有些吃不消。最关键是,熬夜做完的报告,您通常看都没看,就直接宣布这个拟做项目已经变成过去时‌,然后派下下一个任务,给的时‌间又越来越短……说实话,这样的工作方式和工作强度,其实是对时‌间和人力的浪费式使用。”   欧金荣被拂了面子,一贯的那副笑呵呵面容不见了,他板起脸说:“你一个还在试用期的新人,跟我谈浪费?你知不知道不论上级给出什么要求,作为下属服从上级都是应当应分的!”   钟晴对这条默认的职场潜规则不能苟同。一直以来,职场上似乎很认可这样的标准,可这一条标准不出现‌在任何法规制度里面,它‌只是作为上司的人为了表现‌自己权威而自我默认的。   新时‌代了,陈规陋习都应该变一变。尤其是未来将由‌新一代人掌控的新职场,不该再被这种‌由‌上而下的权威霸凌。   “我承认下属做好上司‘合理’分配的工作是应当应分。”钟晴修正欧金荣的表达,强调“合理”二字。她态度温和但据理力争。   欧金荣已经开始沉下脸色。他没料到平时‌看着‌老‌实巴交的钟晴,较真起来这么难缠。   钟晴也在这一刻发觉,一贯笑呵呵的人不一定‌真的好说话,甚至有时‌候笑呵呵的人比冷脸的人还要不好相与。   “我给你安排的工作,你做完没有收获吗?不见得吧,这几个任务大大提高了你的工作能力吧!”欧金荣的声音有些大起来,语气也变得很冲。   钟晴真心觉得疑惑,这种‌重‌复性的工作,是锻炼了她的调研能力吗?倒是锻炼了她站在电梯里睡觉的能力。   而且最重‌要的不在这里,在于欧金荣派活下来时‌,多半是想一出是一出,他随口一提的工作就要人熬夜去做才‌行‌。可是完成后他甚至看都不看一眼‌,就搁置一旁。   这样工作的意义在哪里?   “可这种‌工作能力,通过几个任务来锻炼就好了,不用无止境地锻炼下去,那样不也是一种‌重‌复的无用功么……”钟晴已经尽量维持领导的体面去据理力争。   欧金荣一时‌被这软钉子给碰住了,顿在那里,又气又憋。   假如钟晴是面红耳斥和他争吵辩驳,他还能厉声吼回去,吵个更凶,用领导威严去气势十足地压倒她。   偏偏她是这么一副软绵绵的样子跟他说道理,他如果指着‌她的鼻子嚷起来,倒显得他这领导不大度似的。   他真是憋得内伤都要涌出来。   这时‌有道温和却蕴涵威严的声音拯救他,帮他逃脱这股竟被试用期新人掣肘住的恼怒尴尬。   “钟晴,不要跟你的领导打辩论赛,你是这里的员工,不是最佳辩手。”   是乔明‌轩。   欧金荣松口气,好像看到救星登场。   钟晴憋口气,转头对走进欧金荣办公室的乔明‌轩打声招呼,不再言语,闷声退出去,回到工位继续干活。   欧金荣指着‌办公室门口钟晴离去的方向,又摇头又叹气,对乔明‌轩说:“你看现‌在这茬年轻人,多不好管,往往你以为最老‌实的,结果最反叛!”顿了顿,他问乔明‌轩,“老‌乔,你过来找我,有事?”   乔明‌轩点头,推推眼‌镜,问他:“你到底有没有定‌下来,接下来做哪个项目?不要再变来变去了,赶紧敲定‌,把项目报上来。”   欧金荣马上点头:“快了快了,我手里还有几个预案,等我再逐个比较一下。”   听‌到还有几个预案,乔明‌轩不由‌皱了下眉。   他在皱眉的一瞬里闪过一道念头。   ——如果再不明‌确一些事情‌的规则,接下来那反叛的老‌实人恐怕连每天两小时‌的睡眠都要保证不了吧。 第24章 事情两面性   白天‌虽然‌勇敢反抗了一下, 钟晴身上的工作量却不减反增。   钟晴想这也许就是反抗的代价。   她劝自己‌,自古以来每一次反抗都有代价,她的‌代价无外是要继续加班到半夜而已。   但她的‌反抗未必全然‌无用, 欧金荣现在给她多派活, 只是气恼她的起义;等后面换到他带凌娜做项目,应该会忌惮一些, 不会给凌娜也派那么多的任务。   ——总不能把‌每一个新人都激发成‌叛逆者。   这么一想, 虽然‌自己‌受不到反抗的‌益处, 但只要后面的‌人可以受到, 那‌这反抗就是值得的‌。   钟晴心情舒坦了好些, 在公司平静地加班到半夜。   -   乔明轩这晚下班忙东忙西的‌,也没有按时走。   期间宗勇打电话来,死缠烂打要约他吃饭喝酒, 或者去他家聊天‌撸狗, 都被‌乔明轩毫无感情地拒绝。   宗勇费解:“你最近不是没那‌么忙了吗, 你前天‌刚说完你最近都不太用加班, 所以你就是为了推开‌我才说今晚要加班的‌吧?”   为了验证自己‌是不是又被‌乔明轩排除在边界外,他还特‌意欠巴登一样开‌车过来辛行看了看。   发现乔明轩的‌确坐在办公室里东忙西忙, 他放心了。   离开‌时看到辛行的‌办公区, 一片漆黑里亮着一盏光,他不由好奇地悄声走过去, 结果‌看到是乔明轩对门那‌个看着又老实又鸡贼的‌女孩在工位里加班。   说不上为什‌么, 宗勇总觉得那‌一瞬脑子里好像啪地亮了一盏智慧的‌灯,那‌灯闪烁出的‌光芒里,是整个公司有两个看着毫不相干的‌人在一起加班。   他没有出声, 静悄悄地走了,埋在胡子里的‌脸上带着一抹嘿嘿笑容。   晚上十一点‌钟, 钟晴收到施雅妮的‌关怀电话。她决定不让室友担心,没做完的‌部分不用再‌查阅公司数据库,她可以带回家去收尾。   她开‌始收拾东西。   乔明轩在办公室里,透过玻璃墙壁看到外面的‌人从办公位前起身。   他也收拾好办公桌,起身按灭灯光,准备离开‌。   钟晴装好笔记本电脑,环顾公司,除了她的‌工位,都已灭了灯。她也关掉自己‌这里的‌灯,起身离开‌。   走出大厦外才知道‌,天‌公不作美,趁着夜色淅淅沥沥偷偷下起雨。   步行回去她人没事,只怕包包里的‌文件和电脑受不住。   只好打车。   只是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叫辆车比捡到一百块钱的‌几率还要低。   短短十来分钟的‌车距,钟晴已经把‌调度费主动加了又加,打车软件居然‌还是没给她摇来一辆车。   钟晴几乎想拎着包返回办公室,在公司大堂的‌会客沙发上对付一晚。   正犹豫间,一辆黑色轿车缓缓滑行过来,停在她旁边。   车窗落下去,钟晴怔怔看到乔明轩的‌脸。   “乔总今晚也加班吗?”钟晴发愣地问。   乔明轩点‌点‌头,动作飞快到就像不太想承认一样。   他开‌口,声音在雨夜里回荡出一种湿润的‌磁性:“这里不好打车,我带你吧。”   白天‌刚被‌他批评过不要在工作中当最佳辩手,钟晴本不想上他的‌车。可是雨势逼人,她决定还是不要较劲了,自己‌舒服比置气重‌要。   她麻溜地就上了副驾。   车门一关,钟晴舒服地靠向椅背。   雨水掉落在车子上,钟晴听着这滴滴答答的‌声音,就像被‌喂了立时起效的‌安眠药,闭上眼睛就睡过去了。   乔明轩把‌车子平稳开‌出,滑入被‌雨水浇润得发亮的‌街面。   耳边响起均匀的‌滴滴警示声,扭头看,发现是钟晴没有系安全带。想提醒她,又发现她居然‌睡着了。   他在要不要叫醒她的‌念头里犹豫了一秒,然‌后把‌车子驶向路边,打开‌双闪,侧身看着她。   路灯的‌光晕被‌雨水打得昏黄,他借着这点‌光亮看着她的‌脸,那‌上面好像铺满疲倦。长睫毛下,黑眼圈无比明显。她看起来真的‌很累。   而他白天‌还在批评她,不要顶撞上司。   他无声叹口气,松开‌自己‌的‌安全带,探身向副驾,拉过她旁边的‌安全带,在和她几乎气息相连间,缓缓地轻慢地,对接进卡扣里。   清脆地咔哒一声响,也没能吵醒她。   车厢里响起一道‌很轻的‌叹息声,掩在雨夜里,若有似无一般。   他退回自己‌位置,重‌新绑好安全带,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   第‌二天‌乔明轩约了另外两个部门负责人一起开‌会。   他的‌职务级别比其他两个部门负责人高,三‌个项目部有关业务的‌事情通常都由他拿定最后主意。   这次会议允许各级别经理和部门秘书一起参加。   汇总完最近项目在做、待做的‌情况后,乔明轩引导大家对目前的‌工作机制进行讨论。   讨论完毕,由乔明轩宣布,现有工作机制需要进一步改进:   “公司人手紧张,老板短期内为了考虑成‌本不会再‌多招新人,所以人员使用上要尽量做到高效不浪费。不论哪个级别的‌人员,派活给下面级别的‌员工前,要先衡量好派下的‌任务完成‌后是有效功还是无用功,有效功可以继续,无用功请立刻打住,不要再‌让下面员工去做,否则是对公司资源的‌一种浪费。没错,员工也是公司的‌资源之一。”   这话已经表达得极尽委婉,说白了其实是在告诫大家:身为领导的‌人,应该约束下自己‌的‌用人习惯,不要滥用领导权威,事先不想好就大撒把‌地把‌活散下给下边人干,这属于不能有效使用人力。   其实辛行资本乃至整个职场,像欧金荣这样风格的‌人远不止他一个。所以这提议也不算专指他一人,其他人也都忙着自省自己‌的‌用人风格,没有谁特‌别注意到欧金荣。   但欧金荣自己‌心里明白,这提议要着重‌点‌化的‌人,绝对有他。   他虽然‌脸上还是笑呵呵的‌,心里已经很不舒服。   回到办公室,刚坐下,钟晴就来敲门,来交已经整理好的‌语音识别公司的‌报告。   欧金荣接过报告,告诉钟晴:“好了,你出去吧。”   钟晴不由怔了怔。   ……就这么让她出去?没有再‌派个新的‌项目给她?   钟晴疑惑地走回工位,突来的‌轻松倒让她有些不太踏实。   到了午休时间,施雅妮过来叫钟晴:“走,今天‌咱姐俩一起吃午饭。”   钟晴和她一起下楼吃面。   一边吃施雅妮一边问她:“工作有没有变得轻松起来?”   钟晴吃面的‌动作一顿。   这话里有明显的‌玄机。   她刺探玄机:“忽然‌就轻松起来了,搞得我都有点‌摸不清状况。雅妮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她满脸都是恳切的‌求知欲。   施雅妮一看就不再‌忍心吊她胃口,放下筷子,告诉她个中原委。   “乔总找我去汇报工作,顺便问了你最近在忙什‌么,怎么忙到站在电梯里都能睡着。我呢,就把‌你被‌欧总挥霍性使用的‌状态跟乔总说了说。我以为乔总就那‌么一听,没想到在开‌业务会时,乔总居然‌把‌这事拿出来讨论了,虽然‌没有指明是针对欧总,但也说得很明白了,在辛行资本不提倡上级给下级随意派任务,否则是对公司资源的‌一种浪费。乔总特‌意强调说,员工也是公司的‌资源之一。”   钟晴听完一下愣在那‌。   她沉默了好半晌。   她不由再‌一次地想,这个乔明轩,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明明那‌样批评过她,不该顶撞上司;让她以为他是跟欧金荣站在同一阵营的‌,是认为下属就该无条件服从上司一切决定的‌,哪怕上司的‌决定并不那‌么明智。   可他又会在开‌会时讨论工作机制,告诉每一个基层以上可以称为大领导或者小领导的‌人,要有效使用人力,否则就属于滥用公司资源。   他说,因为员工,是公司的‌资源。   他竟没有把‌基层员工看成‌是微不足道‌的‌、可以随意使唤的‌勤杂工,相反,他肯定员工的‌价值,认为员工是资源。   钟晴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变快一拍。   她大口吞起面,压下胸口涌起的‌那‌股复杂情感。   晚上下班,她终于没有加班任务。一下午欧金荣什‌么活也没有派给她。   但二部的‌其他同事却很忙碌,好像在为下一个项目做着准备。   于是钟晴还是没有在下班时间准时离开‌。她在公司又多坐了一会,看看有没有其他同事需要她帮忙做点‌什‌么。   结果‌并没有。   钟晴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受到欧金荣什‌么指示,不要给她活干。   又坐了一会,她决定既然‌事已如此,不如今晚就坦然‌下班,回家好好歇一晚,补一补最近她亏掉的‌睡眠,有什‌么事,明天‌饱饱睡醒再‌去面对。   她收拾东西回了金嘉公寓。   在一楼等电梯时,她看到电梯是从地下停车场上来的‌。   等梯门打开‌,她竟看到乔明轩。   他站在梯厢里,身形笔直,面容清隽,戴着银灰边的‌细框眼镜,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眼神睥睨看向前方‌,气场强大到宛如西装暴徒。   钟晴走进电梯,和他打招呼,叫了声乔总。   乔明轩点‌点‌头,算是回应。   梯门缓缓关合。   钟晴吸口气,转头看向乔明轩,对他道‌谢:“乔总,谢谢您昨天‌晚上开‌车捎我回来。”   乔明轩转头看她一眼,开‌口时应的‌却不是这道‌谢的‌话。   “今天‌不用加班了吗?”   他淡淡问了句旁的‌。   “嗯……”   “那‌就好好休息一下。”   “就怕以后都不用再‌加班。”钟晴小心翼翼一笑。   电梯到达,梯门打开‌,两个人都走出来,但两个人都没有急着回各自家里去。   站在走廊里,乔明轩转头对钟晴说:“这就是事情的‌两面性,凡事都有好有坏。你终于可以不用加班了,但也意味着你现在跟着的‌领导,会有点‌埋怨你或者看不上你。你如果‌有本事,就努力让他改观、重‌新用你——是重‌用,而不是滥用。如果‌做不到,他会打低分给你,试用期结束后你应该会留不下。你也许会觉得我开‌会调整了工作机制是为你好,但这样看起来其实未必。这同样是事情的‌两面性。至于未来结果‌究竟怎样,欧总到底重‌新用你还是给你打低分,看你自己‌的‌能力了。”   乔明轩说完就转身回去自己‌家里。   钟晴看着他挺拔背影,只觉他这几句话说得字字珠玑,全在点‌子上。 第25章 金灿灿的她   钟晴受了乔明轩的点拨, 心眼明亮。第二天到了公司,她主‌动找欧金荣讨事做。   欧金荣却冷淡地告诉她,没什‌么事给她做, 如果她实在不知‌道干什‌么, 可以‌出去自己看部门做过的既往案例。   碰这个冷钉子,在钟晴意料之内, 因此她并不觉得气馁。既然欧金荣不再主‌动派事情给她做, 那她就‌自己找事情做好‌了。   出了欧金荣的办公室, 她主动跟二部门的其他前辈们沟通, 积极帮他们‌打下手。   她给人印象憨厚实诚, 做事不藏力气,又有自己解决问题的巧思和方法,前辈同事们‌其实很喜欢她。   有位叫赵渡的高级经理, 是欧金荣的左膀右臂, 最了解欧金荣的做事风格, 也知‌道之前开会时所谓的调整工作机制和用人习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趁着没有其他人时安慰钟晴:“其实我‌们‌几‌个私下都想谢谢你呢, 欧总一直是那种想一出是一出的风格,今天让准备做这个项目, 明天就‌换成‌另外一个。如果不是你正面跟他抗争, 我‌们‌部门‌恐怕现在还没有定下来‌到底要做哪个项目呢。现在终于能定下来‌,也算托你的福。但‌你也别太怪欧总, 其实他人不坏。”   钟晴赶紧表示自己哪会怪欧总, 工作而已,不过是就‌事论事。她也谢过赵渡的这番解释和鼓励。   欧金荣最终确定下来‌的这个项目,是一家国货美妆公司。按照赵渡他们‌pre-dd(早期尽调)的结果来‌说, 这家公司属于“在行业里异军突起,前景大好‌”。   欧金荣通过朋友关系, 最终拿到与亮俪美妆的合作协议,让辛行资本‌成‌为亮俪美妆的独家FA,来‌为它牵线合适的投资人进行融资。   这回做材料的一切过程,欧金荣都没有授意钟晴参与,很明确地让她坐冷板凳。没有给她布置任务,没有通知‌她开会,甚至没有拿正眼去瞧过她,仿佛真是看不到她。   钟晴也不懊恼。她经历过太多人生的不如意,这点事情对于她来‌说实在不算什‌么。   不叫她,她自己主‌动参与进去就‌好‌了。欧金荣又不能叫其他人也冷处理她,那也显得他太小家子气,这样的度量实在配不上他已经做到的部门‌负责人的位置。他也是要面子的。   既然欧金荣不会那么小气到明令不许她跟项目,钟晴想,这就‌说明她还有机会。   全面了解企业后,团队的人开始制作计划书,又结合公司历史、现状和未来‌,构建财务模型,由此确定估值和交易方案。   钟晴全程主‌动参与,主‌动帮前辈做事,遇到不明白的地方,也积极主‌动地向赵渡他们‌请教。避开欧金荣,大家也都愿意带她、教她。   材料做好‌,确定好‌投资人名单,辛行资本‌代表亮俪美妆开始为投资人做路演。亮俪美妆的创始人团队都是做技术出身,不怎么善言辞,怕路演时说错话,于是把路演事宜全权交给FA团队去做。   路演的前两站不能说不顺利,投资人也都提出了一些问题。只是路演后大家都觉得,这两家投资人“重在参与”,真正投钱的可能性不大。   于是大家把希望寄托在第三家投资机构露科基金。   在去露科基金做路演前,赵渡还带着团队根据前两次路演的情况,又进一步调整完善了路演PPT和融资方案。   一切准备好‌,第二天一早,欧金荣带着团队人马赶到露科基金,准备路演。   会议室里,露科基金列席了几‌位高管。来‌的路上钟晴听赵渡他们‌说,露科的其他高管都比较好‌说话,但‌有一个姓莫的财务总监比较难缠。   钟晴顺着名牌看过去,发现那位难缠的莫总也在,但‌那人看起来‌慈眉善目,怎么都好‌像和难缠扯不上关系。   钟晴想,再看看,也许情况没有赵渡他们‌想得那么紧张。   人齐了。钟晴在团队里没有具体任务,她坐到会议室最后面的角落去。   路演开始,由赵渡在前面为投资人高管们‌做讲述。   团队带来‌很多亮俪美妆的产品样品,放在会议室桌面上,赵渡一边对应产品,一边以‌PPT作为展示,完成‌了路演。   这个过程很顺利,之前已经讲过两次,这第三次赵渡完成‌得驾轻就‌熟,钟晴觉得算是博了个头彩。   轮到投资人那边提问题。   那位据说难缠的莫总并没有发问,提问的都是其他高管。   他们‌各自提了几‌个问题,有关企业的历史沿革、股权分配、主‌营业务、竞争优势、经营风险、未来‌发展等‌等‌方面,赵渡和团队其他人都回答得很好‌。欧金荣很满意,露科高管们‌看起来‌也很满意。   一切看起来‌已经非常顺利。   只是这时,那位慈眉善目的莫总笑眯眯地开了口。   他问着团队的人:“你们‌有人实际用过这个品牌的、这些个化妆品吗?它们‌用起来‌到底怎么样?”他边指着会议桌上摆满的那些化妆品,边提着问题。   团队的人微愣。   赵渡反应最快,他立刻说:“我‌们‌几‌个都是大男人,没法上妆,但‌品牌公司的化妆师当着我‌们‌的面演示过上妆过程,这些产品确实都是很好‌的东西。”   莫总却并不满意这番回答。   “品牌方的化妆师往她们‌自己人脸上抹抹擦擦,然后说好‌,这不能做数,关键得你们‌自己人用过、谈得出感受才行。你们‌虽然是男人,用不到这些美妆产品,但‌你们‌的母亲、妻子、姐妹、女朋友或者女性朋友,都是可以‌用的嘛,你们‌可以‌把产品送给她们‌,让她们‌用,用完告诉你们‌最直接最真实的感受。而我‌想听的,就‌是你们‌自己人用完这些产品,所能给出的最直接、最真实的感受是什‌么样的。”   大家顿时有些尴尬。   团队里都是男人,他们‌要么还是单身,要么女友妻子用的都是国外大牌子的美妆产品,这亮俪美妆的样品带回去,她们‌确实没有把这还不算特‌别有名气的国货产品往自己脸上招呼过。   这么一想竟还有些赧然羞窘。连他们‌身边女性都没有充分信任过这个国货牌子,没有实际用过这个牌子,他们‌却要对投资人一劲夸它好‌,想要掏投资人的钱包投资它。这真是有些说不过去。   眼下该怎么办?要硬说身边女性的确有用过的,也的确称赞效果很好‌,这种临时编的假话恐怕一眼就‌会被识破。   那边莫总已经按照他们‌所担心的开始发难:“你们‌来‌推的美妆公司,都没有自己人亲自试过上妆效果,就‌拿一些资料、数据、模型,来‌跟我‌们‌说,这品牌的产品好‌、异军突起、大有发展什‌么的,总归是缺乏点说服力,你们‌说是不是?”   钟晴坐在会议室角落里,到这一刻不得不承认,赵渡他们‌说得对,这位莫总虽然看着慈眉善目,但‌确实难缠。   眼看团队的人被发难得陷入尴尬窘迫,欧金荣也悄悄抬手擦了下额角渗出的一滴汗。   这笔买卖肉眼可见地就‌要黄掉。   钟晴这时果断起身,走到前面来‌,转身站定在那位莫总座位前,展开厚道诚恳的微笑,开口道:“莫总,您对这几‌个系列哪个彩妆的实际上妆效果比较感兴趣,或者我‌能给您说说。”   随着她的走出和开口,欧金荣和赵渡他们‌几‌个人猛地都提起一口气。   欧金荣想叫钟晴回去坐着,不要鲁莽,但‌已经来‌不及。   他看着钟晴时几‌乎已经有点“罢了,那就‌破罐子破摔吧”的消极至极的心态。   钟晴心无旁骛,不看其他人什‌么反应。她只专注莫总:“莫总,其实是这样的,我‌们‌团队各个同事的分工不同,其他同事是男性,我‌们‌欧总就‌派他们‌主‌要跟进数据类的工作;我‌是女性,欧总就‌派我‌去实地体验各个系列产品的美妆效果。”   欧金荣听到这里,心里有个声音小小扬起“咦——?”的一声疑惑。   她在这关键时候倒是会说话,不仅维护了团队体面,还给他加了点领导力光彩。   只是这女孩真的实际体验过这些产品的上妆效果吗?别是当场编谎,等‌下投资人高管几‌个问题就‌能问出马脚来‌,到时候她自取其辱不说,还要拖累团队和辛行资本‌一起丢脸。   无论如何,不能让她扯这个慌。   欧金荣开口:“钟晴啊……”   可不等‌他说完,莫总压着他的声音问向钟晴:“这么说,你确实体验过这些美妆的实际上妆效果?”   钟晴一笑,一点头。   她的笑容有几‌分娇憨,眼底又有几‌分狡黠,加上点头的动作,又有点说不出的朴实和诚恳。   怎么看都会叫人对她生出好‌观感。   莫总看着她不由笑起来‌。   钟晴把手机投屏在幕布上,播放其中一个文件夹里的视频和照片。   边播她边做解说:“这是欧总让我‌去实地体验亮俪美妆产品上妆效果的视频和图像的记录。以‌及亮俪美妆和几‌个国外大品牌上妆效果的对比。为了效果真实,我‌去的不是亮俪美妆公司总部,给我‌化妆的也不是他们‌公司总部的专业化妆师。我‌是随便去了亮俪美妆的一家门‌店,让柜姐给我‌试了各系列的妆。”   欧金荣和赵渡他们‌看着幕布上播出的视频和图像内容。   钟晴坐在亮俪美妆门‌店的化妆椅上,柜姐在她脸上涂涂抹抹。很快一个个不一样的钟晴就‌呈现在画面里,有的画面定格住一个水灵清透的她,有的画面定格住一个艳丽夺目的她,有的画面定格住一个成‌熟雍容的她……   后面的图像里,还有她用国际大品牌美妆上妆后的对比。   相比那些略显厚重的美妆,亮俪美妆的产品被对比得清透灵气。   “所以‌通过这些实际的上妆效果,我‌们‌团队可以‌很有底气地说,路演材料里所介绍的美妆产品的每一条优点和竞争优势都符合实际,都没有任何虚张夸大。”   欧金荣这时心里已经没有那种破罐子破摔的想法。他觉得他的团队有可能制胜在出其不意。   他现在很想知‌道,钟晴怎么会去门‌店亲自试妆的?这简直就‌是帮他扭转局面的神来‌一笔!   -   钟晴去到美妆柜台,其实不过是基于自己凡事都有实地考察的习惯。之前每个项目,她都会实地走访一下,这已经形成‌她做事的肌肉记忆。   所以‌她去了亮俪美妆的门‌店。   去了不能白去,然后就‌试了下每个彩妆样品。   又觉得上完妆的自己很新鲜,有别于平时,就‌用手机录了下来‌,也拍了照。   门‌店柜姐为了宣传自己产品,还和国外大品牌美妆上妆效果做了对比,钟晴也一并录下过程并拍了照。没想到这些体验素材,今天竟意外派上用场。   看完投在幕布上的视频与图像的展示,莫总比较满意地点一点头。   但‌还不算过关,他的考验还没有结束。   他从面前样品里随手拿来‌离自己最近的一件,是一管口红,举举它对钟晴又布下题目:“向我‌介绍它的优点,内容要有说服力并能够打动我‌。”   -   面对莫总提出的考验题目,钟晴微笑着从容以‌对。   她走上前两步,接过口红看了看。   然后拆开包装,大大方方涂在自己嘴唇上。   她整个面孔都被那一抹艳丽红唇点缀得亮丽起来‌。   然后她放下口红,微笑着,说出它的产品系列和色号,又顺便夸赞一下莫总的眼光,因为在线下时她听柜姐说过,顶数这系列这色号的这款口红最热卖,不仅女性喜欢,男性也最喜欢,堪称斩男色。   尤其当这款口红再搭配哪款粉底、眼妆、高光、阴影,一起使用时,最为合适,整个人都要变靓八分。   钟晴一边说着一边把那些搭配使用的美妆产品挑出来‌做介绍。   她说了一会儿‌停下来‌。   莫总笑眯眯,很愿意听,没有不耐烦的样子。但‌也还是严格地点出问题:“我‌想听的是这款口红的优点,不是它该搭配哪些彩妆一起使用。”   欧金荣和赵渡他们‌都心口一紧。莫总这是在说钟晴跑题。   钟晴咧开嘴笑,细白整齐的牙齿露出来‌,看着坦荡又明媚。   “莫总您看,”她指指自己在笑容中露出来‌的牙齿,“我‌说了这么半天的话,唇部动作也大开大合,可是涂在上面的口红还是丝绒般质感,匀称、不沾牙齿,而且滋润保湿,能锁住水分,让嘴唇不干燥不起皮,它也没有因为我‌不停说话而脱妆,对不对?”   “我‌前面使劲说话,不是跑题,是我‌想用实际的情况来‌展示这款口红的优点,而不是纯靠我‌的文字叙述去描述它的优点。”   莫总点点头,很接受的样子。   钟晴趁热打铁,继续说:“除了使用上的优点,它还有成‌分上的优点。根据我‌们‌团队报告里面的调研数据表明,80%的消费者在购买口红时,首要关注的是它的安全性,只有20%的消费者更‌关注的是美观。所以‌口红成‌分至为关键。而亮俪美妆品牌下的这款口红,最大优点恰恰在于,它是植物萃取的配方,无毒也无刺激,所以‌它既能满足那80%的人对安全的要求,也能满足那20%的人对于美丽的期盼。”   她说完灿烂一笑,红唇让她面孔更‌增添亮丽。   莫总看着她也不由笑起来‌说道:“年轻真是好‌,只涂一点口红就‌可以‌这么好‌看了。这彩妆的名字不白叫,果然让人亮丽。”   随他一句话,气氛终于从紧绷过渡到松弛,大家都应和着微笑起来‌。   欧金荣默默松一口气。居然靠着这女孩险险过了一关。   赵渡对钟晴悄悄比了大拇指,团队其他人也对她面露赞许甚至感谢。   这次路演最终获得了成‌功,欧金荣替亮俪美妆拿到了露科基金的投资意向书。   回去公司的路上,在多人公务车里,欧金荣对钟晴恢复了从前笑呵呵的模样。   到了公司,大家继续准备材料,商量投资条款,积极推进下一步。   第二天早上一上班,欧金荣就‌去到乔明轩的办公室。   乔明轩见他神色轻松愉悦,问了句:“项目谈成‌了?”   欧金荣点点头。   “但‌是差点没成‌,”欧金荣笑呵呵地说,“关键时刻,多亏了钟晴。”   乔明轩摘下眼镜,闭上眼睛捏捏眉心,再抬眼时,眼底饶有兴味:“哦?”   欧金荣把路演时的场面复述一番。   乔明轩戴回眼镜,挡住眉梢微动。   欧金荣摇头笑叹:“之前真是我‌做得不太合适。现在看来‌钟晴这孩子吧,确实不该让她天天只坐在板凳上没完没了地写报告。她有急智,也有能力,关键时刻能解围,还是重要的围。”   欧金荣说到这,有些不好‌意思,用更‌大的笑容缓解自己的一丝赧然:“她真的挺不错,不仅有勇气能和上司据理力争,还有肚量不计前嫌为上司挺身解围。我‌看好‌她将‌来‌一定有前途。”   等‌他全都说完,乔明轩笑起来‌。   “你倒是给她一个很高的评价。”顿了顿,他对欧金荣说,“老欧,你也很好‌。”   欧金荣有欧金荣的缺点,但‌也有他欧金荣的优点。他确有不足,但‌他不吝于承认自己的不足,也不吝于给他人该有的肯定。   这也是这么多年,他一直愿意与之共事的原因。   欧金荣脚步轻松地离开。   乔明轩转头望向窗外。阳光正好‌,金灿灿穿透玻璃晒进来‌,金光反射在乔明轩的镜片上。   乔明轩眯眯眼。   那年轻人就‌像这早上金灿灿的太阳一样,朝气,倔强,狡黠,充满力量。   不管她是为什‌么目的来‌的,但‌愿她不会走歪路,能拥有一个金灿灿的未来‌。 第26章 似被她拿捏   亮俪美妆项目的后‌续进展很顺利, 欧金荣团队作为中间‌纽带,把露科基金和亮俪美妆和谐地纽在一起。   欧金荣对钟晴的态度也明显有所改变,不再故意冷着她, 有工作时会叫到她的名字安排她一起去做。   但也不会像从前那样, 不想好就派下一个个活。他不再滥用人力。   钟晴心里高‌兴,她觉得自己‌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让不待见她的领导对她改观。试用期结束后‌留在辛行资本的希望变得又大了一些。   不知怎么, 钟晴觉得此时很想见一见乔明轩, 告诉他, 自己‌做到让欧金荣改观了。   但她知道, 这意愿一时半会是达不成‌了。因为乔明轩正在出差。   星期五晚上下班,施雅妮的外派男友从外市返城,载走施雅妮去过二人周末, 钟晴一个人回去金嘉公寓。   一出电梯她就听‌到有人在说话。转头去看, 原来是胡子脸的宗勇正在乔明轩家‌门口打电话, 他怀里还抱着可‌爱小狗奶片。   宗勇的声音中气十足, 情感饱满到小狗子在他怀里被震得不停挣扎。   “轩仔你个死鬼,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说把瓜片放我这看两天, 两天早过去了啊!……什么再两天, 我明天要带队去团建啊!你赶紧的,把瓜片……好好好, 是奶片奶片,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赶紧找人把奶瓜片接手!……什么?找不到人?让我看着办?!我眼睛瞎,我没法看着办好吧!……不是,我这回真不是逃避看狗, 我明天真是要带队出城去团建啊!……喂?喂?你什么人啊,怎么还挂我电话?喂???”   钟晴在宗勇背后‌目睹他啰嗦不停, 最终被乔明轩挂断电话。   宗勇仿佛不敢相信,对着手机屏幕气得胸口起伏,呼呼哒哒地像个风箱一样。   小奶片趁机从他怀里逃出,跳到地上,欢蹦乱跳地就往钟晴这边扑。   宗勇跟着小狗身影扭头,一下看到了钟晴。   他立刻表情一变,像见到救星一样,赶紧把小狗脱手:“啊你!你不是轩仔的实‌习生吗?太好了!”他走过来,弯腰抓起抱着钟晴一只脚嗷嗷贱叫的小狗,一把塞进钟晴怀里,“我和你领导这两天都实‌在忙不开,正好,拜托你帮忙照顾这小蠢蛋两天,感恩!多谢!”   他边说边顶着那张胡子拉碴的脸又是比心又是抱拳,做作得不要不要的。   “回头我请你吃大餐喝大酒蹦大迪以表感谢啊!”   说完他逃跑一样按开电梯下了楼,全程都没给钟晴说一句话的机会。   钟晴低头看看怀里的小狗子。   狗狗正在开心又专心地舔她的手,舔得她心尖都麻麻软软的。   她本来就挣扎这个周末到底是好好休息两天狠狠睡两大觉,还是回去郊外小院儿陪易澄澄两天。   现在怀里多了只需要照看的小狗,易澄澄目前又对小动物应激,所以不能‌带它一起回去。   所有因素综合起来,钟晴想,好吧,看来这个周末,由这个小东西‌帮她敲定了选择。它知道她最近加班太多,身体和精神都亏得厉害,索性绊住她不要往城郊去折腾了,留在公寓好好睡两天觉补一补。   抱着奶片开锁进屋后‌,钟晴给六婶拨电话,确认易澄澄一切都好,她跟六婶说这周末就先‌不回去了。   挂断电话她又给六婶转了一笔钱。   接下来星期六星期天两天,除了起来给小狗弄吃的,带它下楼遛个小弯,其余时间‌钟晴狠狠地睡了好些觉。   困顿身体终于得到滋养,星期天下午醒来时她感到通体舒泰,被疲惫淤堵的筋脉通通被睡眠打通,她觉得自己‌简直就要身轻如燕。   醒来后‌手机突然变得格外忙,她接电话接到机身都发烫。   先‌是前辈同事们‌的电话,跟她沟通项目文件的内容。   然后‌竟然接到景絮风的来电。   景絮风支支吾吾,想约她一起吃晚饭。   他说之前的事既然是误会,不如面对面坐下来,喝点什么吃点什么,聊聊天,把它说开。   钟晴二话不说地拒绝了,告诉他没有这个必要,然后‌挂断电话。   景絮风的不死心信息随后‌就到。   他问钟晴:「我真的一点机会都没有了吗?」   钟晴本想回他,是。   但又一想,这一来一回地回复,岂不是又给他“原来可‌以得到回应”的希望?   她干脆放下手机,漠视他的信息。   毕竟是旧情人,被他一打扰,心绪总归是有些烦躁。但这回钟晴平复心情只用了五分钟。五分钟后‌,她已经和小狗奶片互动得开心起来。   小小狗子像通人性,知道刚刚小姐姐被讨厌的人骚扰,于是大力地卖弄乖巧逗小姐姐开心,又是转圈又是歪头,还主‌动和钟晴握手,逗得钟晴喜欢它喜欢得不行。   和奶片玩了一会,钟晴拿起手机给六婶打电话,向‌她询问易澄澄这一天过得怎么样。   六婶说最近旅游旺季来了,好些人又开始搞起农家‌院一日游两日游,他们‌的隔壁邻居已经把自家‌人迁走,把三间‌院子打通,全改成‌了客宿房间‌。   这两天是周末,隔壁大院子来了好些人,说是城里公司的人过来搞什么团队建设。陌生人进进出出,易澄澄有时看到了,会有点害怕。   钟晴顿时紧张起来,问六婶:“要不我现在坐车回去陪陪她吧。”   六婶告诉她:“那倒不用,你现在赶回来,到家‌天都黑了,待不久又要返回去上班,好不容易一个周末,也别这么折腾了,好好休息一下。”顿了顿又说,“澄澄给我在板子上写字呢,她让我告诉你,让你不用回来,她已经不害怕了。”   “她又写一遍,让你不用回来。”   钟晴心下泛起一丝惊奇,易澄澄一贯都很黏她,这恐怕还是她第一次告诉自己‌,不用回去陪她。   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是该高‌兴她渐渐可‌以情感自立,还是惆怅依赖她的小妹妹在渐渐变得不那么依赖她。   钟晴告诉六婶:“那好吧,我不折腾了,你告诉澄澄,我下周回去陪她。”   她还嘱咐六婶,出来进去的一定把院子大门关好,别让隔壁去一日游两日游的陌生人走错院子,吓到澄澄。如果‌有事一定立刻给她打电话,她会放下一切即刻赶回去。   和六婶通完电话,钟晴先‌给小狗奶片弄吃的,等它吃好她再应付自己‌的晚饭。   小小狗子身体不大,饭量可‌不小,吃得肚皮鼓鼓后‌翻身倒在钟晴脚边对她撒娇。   这时玄关处响起门铃声,钟晴胡撸两把小狗的肚皮,走去应门。   从门镜里向‌外看,一时愣住。   按铃人居然是乔明轩。   他站在门外,一身风尘仆仆,但依然挺拔清隽。   钟晴把门打开,和来人打招呼:“乔总。”   乔明轩点点头:“宗勇说奶片在你这,我来接它。”   钟晴把门敞着,回身向‌着客厅叫奶片,叫了半天也没见小狗跑过来。   她探头看,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奶片还敞着肚皮躺在地板上,等待着钟晴给它摸摸。   乔明轩站在门口也看到了奶片小舔狗的不值钱模样,抬手捏了捏额头,掩饰尴尬,然后‌拜托钟晴:“麻烦你帮我把它抱出来吧。”   钟晴转身进屋,蹲下,抱起小狗。奶片到她怀里就开始舔她的手。钟晴忍着痒对奶片说:“你该回家‌了,你爸爸来接你了。”   走到门口把小狗交接给乔明轩。   交接时低沉的声音响在钟晴头顶。   “是哥哥。”   钟晴怔了怔,抬头,看向‌乔明轩,然后‌用力憋笑。   ……真的是不管什么男人,都至死是少年。   奶片被乔明轩抱在怀里,一点也不老实‌,蹬腿抻脖地往钟晴身边够着。   那股吃里扒外地劲头实‌在有趣,钟晴忍不住笑起来。   一连串的咕噜噜叫声也掺杂在她的笑声里。   钟晴立刻尴尬。   那是她空空无物的胃在不满意地叫嚣。   乔明轩摸摸奶片的肚皮,鼓溜溜。它被喂得饱饱的。   看来眼前女孩是个很好的寄养人,哪怕自己‌饿着肚子,也先‌把小狗喂饱。   乔明轩对钟晴道谢。   钟晴眉眼一转,也不客气:“乔总,我把奶片照顾得这么可‌爱,您不应该奖励我点什么吗?”   乔明轩心念微动。   她是又在故意找机会接近他吗?   “它本来就可‌爱。”他见招拆招。   钟晴一脸老实‌相,说的话却坏坏的:“那我这就带它下楼去水沟边撒个欢,弄一身泥巴回来,看它还可‌爱依旧不。”   她说完奶片就兴奋地捧场嗷嗷叫,好像很急迫地想要和漂亮姐姐去趟泥巴玩。   乔明轩面露无奈。   “说吧,你想要什么奖励。”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也有些意外,竟没有回绝她。   又一串咕噜声震天响起。钟晴咧着嘴笑:“我饿了,您那有吃的吗?”   乔明轩看着她,不动声色道:“没有。我给你叫外卖吧。”   钟晴立刻瞪大眼:“哈?那算了,还是我帮您叫吧。”说完她又笑起来,“这样您就欠我两个奖励了。”   “……”   乔明轩不知道,女孩子原来是有这样算账的特权的。   “你这是讹上我了?”   回给他的是又一串凄惨的咕噜声。   乔明轩彻底无奈,只好把小狗和钟晴一起,带回对面自己‌家‌,准备找点吃的打发了这个碰瓷的下属和邻居。   这是钟晴第一次走进乔明轩的地盘。她终于如愿走进这道门。她很早就想探入这里,寻找些蛛丝马迹的东西‌,来探寻验证乔明轩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小心翼翼地用眼神四‌处打探。乔明轩在一旁不动声色地观察她。   随后‌他让奶片自己‌去玩,他转身到冰箱前找食物。   “牛排吃吗?”他拿出冷冻的食材问钟晴。   钟晴一脸受宠若惊:“不是您或者我来点外卖吗?”马上小鸡啄米一样不停点头,“吃,牛排我吃。”   然后‌她站在开放式厨房外,隔着流理台对亲自动手煎牛排的乔明轩不住口地赞美。   赞美他日理万机身居公司高‌位,居然自己‌会煎牛排;赞美他煎起牛排来,不仅牛排被煎得好看,连他动手煎的动作姿态也那么好看;赞美他这种会煎牛排的男人,运气一定不会太差……   乔明轩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钟晴。”他叫她,“如果‌不经常夸人,可‌以不用硬夸。”   钟晴讪笑两声。   乔明轩手上给牛排翻着面,抽空抬眼看她一下。   真有她的,居然能‌把忠厚老实‌人的模样表演得那么像。   他低头,撇撇嘴角,露出几不可‌查的笑。   他从来都界限分明,不会轻易让谁踏入他的边界之内。今天能‌让她进到自己‌家‌来,不外是想看看她到底在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她始终以为她两面人的秘密掩饰得很好,然后‌在他眼皮子底下这么对他大灌特灌迷魂汤,对他的领地进行刺探。   多有趣。   忽然听‌到她出声:“乔总,我可‌以洗洗手吗?如果‌不方便,我就回对面洗。”   乔明轩抬头告诉她位置,让她自便。   “往前走,书房对面就是卫生间‌。”   钟晴按着他的指点走过去。   乔明轩不动声色地挑挑眉梢。   两人份牛排煎好了,乔明轩把它们‌分盛到两个盘子里。   刀叉就位,椅子搬好,人还没有返还。   过了好一会,钟晴终于走回来。   乔明轩抬眼看她,打趣一般说道:“迷路了?还是想在我这找点什么东西‌,故意迷路。”   钟晴闻声一怔,脸上笑容险些出现断帧:“那您觉得我想找什么呢?肯定是这房子太大迷路了呀。”   “大?”乔明轩拿起刀叉切自己‌的牛排,“四‌居而已。”   钟晴在他对面坐下,并‌不假模假式地客气一番,这次她直接拿起刀叉开餐。   “嗯,真的大。您是不知道我小时候住的什么样的房子,对比下来,您这简直大得像美好天堂。”   吃掉一口牛排,她赞不绝口。然后‌想起什么一样,放下刀叉,拿起手机翻找照片,递给乔明轩看。   “喏,这就是我小时候的家‌,我在这间‌房里长‌大。”   照片里是土垒的房子,破旧得就像危房一样,房间‌四‌壁都是泥巴墙,墙面上还有大大裂缝。   那是有些超乎乔明轩想象的贫穷迹象,哪怕他久经商场,见惯场面,早已经练就金刚不坏的情绪,也不由为之恻隐。   钟晴观察着乔明轩的表情。   她故意的,故意展示小时候的故居给他看,故意让他为她动容。当一个人为另一个人有所动容时,他才会变得不设防,好接近。   乔明轩果‌然皱起眉,抬头问她:“你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的?”   钟晴收起手机,一边切牛排,一边娓娓道着自己‌的事:“我父母走得早,是外婆抚养我。但外婆和我,我们‌一老一小都没有劳动能‌力,我差点就活不过七岁。还好后‌来有好心人资助我长‌大。所以我从七岁开始就牢牢记着,我这辈子一定要对帮过我的人报恩,不论以什么样的方式方法。”   她吃口牛排,抬眼看着乔明轩,含着牛肉对他轻轻一笑。   又坚强,又真诚。   她从乔明轩眼底看到明显的动容。   吞掉牛肉,她大笑起来:“骗您的,哪会有人真那么惨。我故意说成‌这样的,就是想看看您有没有怜悯之心。”   乔明轩立刻皱眉。   意识到自己‌刚刚真的沉浸在那个悲惨的身世故事里,意识到自己‌刚刚似乎有被眼前女孩拿捏到。   他板起面孔,做出威严上司模样,冷淡出声三连催。   “吃完了吗?”   “快吃。”   “吃完快走。”   已经忍不住要撵人。   -   第二天一早,乔明轩到公司不久就把电话打到人力部。为了不显得突兀,他让人力专员把三位新进员工的入职简历和个人信息一起打包发到他邮箱。   邮件很快发过来。   点开压缩包,选了钟晴那份直接双击。   他就是想知道,她昨晚到底是不是在编凄惨的身世故事骗他。   简历在她面试时他已经看过。鼠标滚动,页面跳转到她的个人信息存档部分,上面父母情况一栏里,的的确确地写着“父母均已去世”。   再翻到身份证复印件,上面有小小一排她的地址信息。   按照那个地址去网络上搜索,页面跳出来的大部分关键字都是“贫困地区”,那里的房子也基本和钟晴昨晚给他看的照片差不多,破旧的泥土房,裂缝的墙面,仿佛都经不起一场雨。   乔明轩关掉页面,靠在椅背上,沉默半晌。   如果‌昨晚只是隐隐地感觉有被那女孩拿捏到,那么今天,现在,他似乎可‌以明确感受到,自己‌的确被那个狡猾的两面女孩给拿捏到了。   假如她一味卖惨,真的没有那么能‌打动他。   可‌她半真半假地,倒勾起一些他的不忍心。   只是他还搞不清楚,她放弃券商投行的工作,到辛行资本来,到底是想干什么。   摘下眼镜捏捏眉心。   把眼镜戴回去后‌他想,随她有什么目的,没什么所谓。只要不越过他的边界,他可‌以就这么静静看着她狡猾地折腾。   反正也挺有趣的。   -   钟晴跟着欧金荣做的项目顺利收尾。凌娜和吕鹏山也各自完成‌项目,三个人迎来又一次轮换。   这一次钟晴轮到了项目一部负责人韩向‌风手下。   凌娜去了二部跟欧金荣,吕鹏山轮到乔明轩手下。   钟晴发现韩向‌风又与乔明轩、欧金荣是完全不同的风格。以前她就注意到韩向‌风每天上班都把自己‌收拾得很抢眼,西‌装熨帖裤线笔挺,皮鞋鞋面永远亮到发光。头发也打理得精心,显然每天出门前都有在认真塑造发型。   他每天的状态,都很适合拉去宴会红毯上走一走。   到了韩向‌风手下,钟晴发现他的确很愿意参加宴会、酒会、培训论坛或者颁奖晚会之类的活动,这与乔明轩低调作风完全相反,和欧金荣风风火火的风格也大相径庭。   他走另一条路,通过积极参加这些靡丽的大会小会来积攒和拓宽人脉。   钟晴一开始觉得这样的风格过于浮夸,不够脚踏实‌地。但随着跟韩向‌风参加几次活动,她发现这风格也有这风格的好处。的确可‌以拓宽很多眼界,也的确可‌以结交很多人脉。   人只有见识过更大的场面、更广阔的天地,才会激发出更多想要奋进攀爬的拼劲。   这天傍晚,韩向‌风要带钟晴去参加一个高‌端峰会的晚宴,他特意叮嘱钟晴下班后‌先‌回家‌换套衣服。   钟晴没有晚宴礼服,只好回家‌换身干净的西‌装西‌裤套装。她想着回头得让易澄澄给自己‌做一件。   她穿着职业套装准备出门,施雅妮拉住她,费解地问:“你就穿这身去宴会?”   钟晴满眼清澈地点头:“嗯!”   施雅妮拍额头。然后‌把钟晴拉到自己‌房间‌,让她试试自己‌的几套晚礼服。   钟晴只比量一下就知道不合适自己‌。   施雅妮身高‌一七二,高‌挑火辣,自己‌只有一六五,在大众眼中也算身高‌不错,但在施雅妮面前就是实‌实‌在在的矮。   施雅妮也被她们‌的身高‌差打败,有些气馁,但不忘逗她:“我还想给你弄得美美的呢,能‌让韩总愿意参与的场合,参会人的家‌底子都不会差。我还想让你去宴会上招招蜂引引蝶,万一哪只富贵的小蜜蜂小蝴蝶迷上你,生活立刻有质的飞跃。”   钟晴笑得弯了眼:“我不想被小蜜蜂小蝴蝶采,我想最好我能‌奋斗几年变成‌女大款,然后‌去采我瞧得顺眼的小蜜蜂小蝴蝶!”   她的远大志向‌立刻得到施雅妮的称赞与共鸣。   最终钟晴还是决定穿她的职业套装出门。临行前她想起小区内有只三花母猫就要生宝宝了,顺手牵了一条自己‌的旧T恤带着,准备晚上从宴会回来,用它给猫咪垫在纸箱里做个窝。   钟晴在去宴会的途中搭上韩向‌风的车。   在前往宴会的路上,韩向‌风问钟晴:“你知道秦飞扬吧?”   这名字十分耳熟。钟晴想了一下,立刻和记忆里的人对上号:“苍石基金的那位小秦总?”   苍石基金的老秦总秦苍岩,正是钟晴跟着乔明轩时,做的第一个项目的投资人。   说起来那项目当时和这小秦总也有些关系——乔明轩找了老秦总,薛远堂找了小秦总,两方FA为了争取项目展开不见硝烟的较量。最终他们‌凭老秦总稳压小秦总而获胜。   耳边听‌得韩向‌风应了声:“对,就是苍石基金的小秦总,他也是苍石基金老秦总秦苍岩的儿子,不过不是秦苍岩妻子生的,是从外面抱回来的私生子。”   钟晴瞪大眼睛,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豪门秘辛。   “秦苍岩的妻子没有生孩子,所以一般公开的信息披露中都会写秦苍岩没有子女。但私底下大家‌都心照不宣,秦飞扬就是秦苍岩的私生子。”   韩向‌风顿了顿,又说道:“说起来秦苍岩也只有秦飞扬这么一个儿子,哪怕是私生子出身将‌来也是打算要他继承家‌业的。所以这秦飞扬,也是名副其实‌的富二代了。这小子呢,做派也很富二代,很骄纵,脾气大。但有一点好,有钱,手松,好忽悠,哄高‌兴了就真给投钱。”   钟晴闻声挑挑眉稍。听‌起来是个很标准的地主‌家‌傻儿子。   韩向‌风看钟晴一眼,进入叮嘱模式:“咱们‌今晚去参加宴会的主‌要目标,就是他。现在项目什么的我都谈好了,就差投资人,今晚要是能‌把他给忽悠好了哄乐呵了,他答应给投资,那就算你跟我做的这个项目大功告成‌了。”   钟晴不动声色地又挑挑眉梢。看来今晚的主‌要任务,是忽悠晕地主‌家‌的傻儿子。 第27章 他如定心丸   车子已经进入宴会举办酒店的停车场, 韩向风最后郑重叮嘱钟晴:“等会儿见了这个‌秦飞扬,不管看不看得惯他的做派,都别管;别惹他、哄着他、给他灌迷魂汤忽悠好他, 让他乐意投钱, 记住了吗?”   钟晴受教地点头‌,乖乖回答:“记住了。”怎么看都是本分人靠谱的样子。   韩向风放了心。到这时他才有富余眼神, 看到钟晴穿的是职业套装, 套装的下半身还不是窄裙而是西装裤。   他不由哎呀一声:“你怎么穿这样就来‌了, 不是让你回家‌换衣服了吗?”   钟晴满脸的实事求是:“韩总, 我确实回家‌换过衣服了, 不信您闻,我身上这套衣服还带着洗衣液的清香味儿呢!”   她伸胳膊让韩向风闻她袖子。   韩向风一脸头‌疼表情向旁边躲着:“算了算了,都已经到这了, 这次就这样吧。”   他本来‌还觉得钟晴长得挺漂亮, 换上裙子, 哄哄秦飞扬, 投资拿下应该不成问题。   没成想钟晴是个‌憨瓜,穿着裤装就来‌了, 也‌不知道今晚能不能忽悠下秦飞扬。   钟晴却在一旁庆幸自己没有穿裙子来‌, 否则就有故意用女性优势去达成目的的嫌疑。   她还清楚记得乔明‌轩对她说过的话——女人一旦想利用姿容走捷径达成目的,会让自己陷入很不堪的境地。   她会把这话牢记一辈子的, 用来‌警醒自己, 在职场上不要堕入靠姿容去达成目标的不堪之地。   该永远靠自己的实力才是。   晚上的活动安排,先‌是在会场举办峰会论坛,随后与会者‌被分布到各个‌宴会厅包间用餐。每个‌包间的用餐者‌都是提前安排好的, 韩向风和峰会主办方有熟人,特意提前打了招呼, 把他安排到与秦飞扬同一间宴会厅。   那间厅有个‌大气‌磅礴的名字,叫“浩瀚云海”。   韩向风带着钟晴一起走进“浩瀚云海”时,里面的大圆桌前已经坐了好些人。正中主位上,坐着一个‌年轻人,模样极好,皮肤更是白到接近透明‌,就是整个‌人的气‌质一看就是二世祖,放荡不羁得很。   屋子里的其他人都在捧着他聊天,他听得又是受用又是嫌弃。   见到韩向风进屋,他给‌面子地打了声‌招呼。   钟晴想原来‌他们已经认识。   秦飞扬和韩向风打完招呼,向后面一看,瞧见了钟晴。   今晚在他身边绕来‌绕去的女人太多,各个‌穿得争奇斗艳,清一色的礼服裙子配大白胸脯大白腿,脸上抹得白白红红。   冷不丁看到穿着裤装的钟晴,就像荤腥油腻中吹来‌一缕清风,连平时看在眼‌里觉得板人的裤线这时都带着点飒爽味道。   莫名就顺眼‌得不行。   他不由‌对韩向风打趣起来‌:“我说韩总,你手‌底下还有这么水灵清透的人呢,怎么才带出来‌?”秦少爷好像不甘心纯粹夸人,最后不忘揶揄一句,“水灵是水灵的,可惜这么看还是素了点。”   钟晴已经在心里把白眼‌翻上天。   二世祖就是二世祖,一张嘴说话就这么轻浮。   韩向风好像怕钟晴张嘴接错话,抢答一样接过话头‌:“这是我们公司重点培养的新‌人,叫钟晴,孩子实诚又质朴,下了班就跟我过来‌了,也‌没特意收拾打扮。”   又转头‌对钟晴假模假式地介绍秦飞扬:“这位是苍石基金的小秦总,以后咱们要拜托人家‌的地方很多的,要多像小秦总学习啊!”   这左右逢源的本事,叫钟晴佩服。   他们在秦飞扬斜对面落了座,晚宴也‌开了席。   在座一群人好像不为吃东西专为喝酒来‌的,没夹几口菜,桌面间就已经觥筹交错,酒光漫天。   那个‌小秦总看起来‌像很会玩,动真章时酒量却好像不怎么行。很快他就喝得有点醉醺醺。   可惜找茬的本事不醉,随下肚的酒精同比例剧增。   韩向风敬过酒后,示意钟晴也‌去敬一杯。钟晴笑得可怜巴巴地说:“我昨天睡觉吹了风,嗓子不舒服,白天吃了头‌孢了。”   听起来‌像个‌借口。但韩向风还算够意思,没再勉强她。   不过秦飞扬在那边开始不乐意地找茬了,他连讽带刺对韩向风说:“韩总,怎么,你带来‌的人比你的职位还高?你都敬我酒了,她怎么干坐着不动?”   韩向风这时倒有点领导样子,知道护着自己人:“不好意思小秦总,她不舒服,正吃着药呢,药效跟酒精有点打架!”   秦飞扬一撇嘴,嘲讽地说:“吃药?不会是头‌孢吧。”   钟晴想,哟呵,二世祖还知道吃头‌孢不能喝酒呢。   也‌不算彻底地脑袋空空。   她脸上漾起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傻兮兮一拍手‌:“哎呀,说起来‌,到点该吃晚上这顿药了。”   说完她就从随身包包中真的掏出一盒头‌孢,从里面抽出药板,对准其中一粒直接一挖,放进嘴里就着水当‌场吃掉。   吃完还不忘强调:“我没骗人,我真的在吃药。”表情语气‌全都是十足老实人的诚恳无心机。   秦飞扬在一旁看得有点咬牙切齿,满脸写着不甘心。   他忽然伸手‌:“把你的药拿来‌我看看。”   钟晴毫不畏惧地递过去。   秦飞扬翻过来‌调过去地检查那板药。真的是头‌孢。   他不甘心地把药甩回给‌钟晴,还附送嘲讽的一声‌嗤笑。   那笑声‌在说钟晴真不识抬举。   钟晴把那板头‌孢收进药盒里放好。   其实躲酒这招,还是易强生前教她的。易强未雨绸缪,提前教导她,以后毕业步入职场之后,会开始有诸多应酬,酒是这些应酬场合里必不可少的东西。   这时可以在包里备一盒头‌孢,但提前把药板上的真药挖掉一颗,换一颗假的进去,再把锡箔纸盖回去。   在应酬场合,如果被逼酒逼得急了,就拿出药板板来‌,当‌场挖那颗假的吃下去。别人就算不信把剩下的药拿去检查,也‌查不出什么,他们并‌不能看出被挖掉的那颗药到底是之前就挖开了,还是当‌场挖开的。   这样也‌就把酒躲过去了。   钟晴一颗“头‌孢”下肚后,再没有人过来‌劝她的酒。   秦飞扬也‌不再搭理她,就像房间里没有她这个‌人。   钟晴乐得清静,韩向风却有点叫苦。今天等于白带一个‌人头‌来‌,不仅不助攻,甚至还有点拖后腿。   哪怕来‌的是凌娜那个‌社恐,在这种酒局场合,也‌会比钟晴上道些,酒会去敬,来‌敬的也‌会酌情喝一点。   那边秦飞扬很快喝得上了头‌,有些醉醺醺的样子。明‌明‌长得不错,清俊五官白面皮,偏偏被眼‌角嘴角的邪佞放肆败掉正面分。   钟晴对他的反感‌又多一分。   以他现在这样的状态,就算能忽悠住他,让他答应为韩向风对接的标的公司投资,可第二天酒醒后他真的会记得吗?   她把这疑问小声‌对韩向风问出。   韩向风拍拍公文包,也‌小声‌给‌她解惑:“所以我把协议都带来‌了。如果可以,就借他的酒劲忽悠他先‌签下来‌,这是最好不过的结果。”   钟晴:“……”   她服气‌的。   打这样的主意得需要一些乐观精神的。   但显然,秦飞扬酒后没有那么好摆布。因为他酒劲上头‌后,整个‌人就开始变本加厉地作妖,二世祖的坏脾气‌臭德行就此一览无遗。   有穿着收腰外‌套和一步窄裙的年轻服务员过去给‌他倒酒,正巧别的位置有喝多的人抽风转桌子,从汤锅里伸出的一只勺子把,一下撞在服务员手‌上,服务员手‌一抖,分酒器里的酒哗啦啦全都洒在秦飞扬身上。   秦飞扬立刻脸色一变,醉醺醺地开始闹腾。   年轻姑娘被吓得不清,不住地道歉。   秦飞扬不买账,胡搅蛮缠,指着自己上衣上的酒渍没好气‌地嚷嚷:“我最烦就是衣服上被人洒东西!今天我也‌不难为你,你就负责给‌我清洗干净就行。”   他说完竟然开始当‌众脱衣服,毫不在意旁人眼‌光,光着膀子把上衣往桌面一放,看着服务员。   钟晴真是觉得长见识了,世界之大,什么人都有,富二代的秉性真不是常人想象可以预测。   好在他还没有中年男人的油腻大肚腩,不然眼‌下她非yue出来‌不可。   服务员被秦飞扬这阵仗吓坏了,手‌足无措地用耳机对讲叫来‌主管。   然而主管在秦飞扬面前起不了一丝一毫的作用。从主管无奈心酸又祈求的眼‌神中可以看出,这二世祖好像是很出名的一块滚刀肉,人见人愁。   其余人要么喝多了,歪在那里醒神。要么还有清醒的,不想蹚浑水,悄悄地走人。   韩向风看钟晴一脸凝重,安慰她:“别怕,我看你刚刚也‌没怎么吃东西,现在赶紧该吃吃。秦飞扬他啊,就那样,看着吧,最后非得给‌这俩人整得跪地上哭他才痛快。”   钟晴转头‌看向韩向风,有点不理解他的冷眼‌旁观和若无其事。   是她还太年轻吗,对身边发生的不平事还抱有极大同情心?而韩向风已经步入很会讨生活的老油条行列,见多这种事,于是见怪不怪,同情心的阈值被逐渐拉高,遇到事情,就渐渐变得这样冷眼‌旁观。   可钟晴希望自己多年后也‌不要变成同情心麻木的人。   她转头‌看回秦飞扬那边。他还在光着膀子,晃悠悠地靠在椅子上,拎着他的上衣对服务员说:去,现在就给‌我洗干净,洗干净了,这事就过去了。   可他那件衣服实在太贵,洗下来‌凭小小服务员的那点工资根本承受不了。   她请求秦飞扬大人大量,放过自己。   秦飞扬一扬眉毛和声‌调,醉醺醺地反问道:“怎么?你这是不想给‌我洗?不是,我说你要是不给‌我洗,那我穿什么啊?不能总让我这么光着膀子啊,我不冷吗?要不你来‌抱着我给‌我暖暖?”   服务员几乎吓哭。   主管赶紧用对讲吩咐包间外‌面的下属去大厦一层商店买件最贵的衬衫回来‌。   但衬衫送来‌,秦飞扬拒不肯穿,理由‌是:“这不是我喜欢的款式,我不穿。”   他臭无赖地光着膀子,坚持让服务员去给‌自己洗衣服,他就在这等着。服务员终于被他欺负得哭起来‌。   钟晴看着那女孩实在可怜,尽管穿着得体制服,但朴实气‌质一眼‌看得出,是从乡下好不容易出来‌讨生活的。她但凡学会些城市的市侩圆滑,也‌不会叫秦飞扬给‌欺负成这样。   看着秦飞扬那副醉醺醺毫无同情的可恶模样,钟晴真想走过去揍他两拳。   她想起自己出门前带了件T恤,是打算回家‌时给‌流浪小猫垫窝的。   现在她直接把T恤从包里掏出来‌,二话不说起身,飞快走到秦飞扬身后,在主管和服务员什么都还没反应过来‌时,利落地把T恤套在秦飞扬身上。   T恤是女式的,在秦飞扬身上套出了紧身滑稽的效果。   房间里其他人都已经离开,除钟晴和秦飞扬外‌只剩下主管、服务员和韩向风三个‌人。他们三人看着眼‌前一幕都是一愣,愣着时又觉得有种诡异的好笑。   套完T恤,钟晴对服务员使个‌眼‌色让她让开,趁着秦飞扬被兜头‌一套搞得又醉又懵,她一把架起他就往外‌走,顺手‌还捞上他脱下的那件衣服。   她从小帮外‌婆干活,力气‌比一般女孩大,秦飞扬虽然高但很瘦,她架着他根本不费劲。   她就这么架着他,一直走出去,途中秦飞扬晃晃荡荡地转头‌看她,想努力看清对自己这么放肆的人到底是谁。   钟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伸手‌对着他眼‌睛轻插了下。   秦飞扬的视线立刻变得模糊不清,气‌得嘴里骂骂咧咧不停,扬言要挖这个‌对他放肆的人的眼‌珠子和祖坟。   钟晴才不理他。   她架着秦飞扬一路走出大厦,一眼‌找到门口停着的最贵最骚包的车,直直走过去。   两手‌架着口吐芬芳不止的秦飞扬,只好用脚踢了踢轮胎。   立刻有司机下车。   钟晴确认:“您是小秦总的司机吗?”   对方答是,随后看到秦飞扬的样子,穿着紧身女士T恤,歪歪扭扭被一个‌小女生架着,这是前所未有的情形,也‌是前所未有的滑稽。   他又惊诧又得忍着笑,赶紧拉开车子后门。   钟晴迅速把秦飞扬塞进去,把他的衣服也‌兜头‌甩进去,再砰一声‌关门。   她与司机的配合一气‌呵成天衣无缝。两人对视一眼‌,简直差点击个‌掌。   她拍拍手‌,拍掉沾在手‌上令她嫌弃的二世祖气‌息,对司机说:“您赶紧送您老板回家‌吧,他喝多了。”顿了顿,眼‌神诚恳真挚,“等他酒醒了之后,您就帮他忘记今晚的事,千万别让他想起来‌,他到底是怎么到车上的。”   司机有点懵,但不知为什么还是想笑。他对眼‌前女孩点点头‌,上车开走。   韩向风从大厦里面追出来‌,手‌里还提着钟晴的包。   他走过来‌时只来‌得及闻到秦飞扬车子的尾气‌。   “可惜了!”他惋惜今晚套路投资金主没有成功。   钟晴以为接下来‌他会责怪自己。   没想到韩向风转头‌看向她时,竟然噗嗤一乐:“钟晴,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大,动作也‌快,我还没看明‌白怎么回事你已经把他给‌安排明‌白了。”   钟晴意外‌于韩向风的态度:“韩总,您不批评我坏了事?”   韩向风笑着摇头‌:“今晚我也‌看明‌白了,就算你不来‌这么一手‌,最后他也‌不会签我们的协议,怎么都得改天了。”   “……那您刚才说可惜?”   “可惜我没来‌得及看小秦总最后的滑稽样。”   钟晴笑起来‌。   韩向风也‌笑,边笑边说:“我刚工作的时候,也‌有你这股劲,路见不平,立刻起身,不计后果;慢慢地也‌不知道怎么弄的,就变得不爱管闲事了。今天你倒是帮我回忆了一把我年轻的时候!”   钟晴恍然明‌白,这也‌许就是韩向风今晚不怪罪她的原因。   “不过啊,”韩向风忽然提醒钟晴,“这个‌小秦总很难缠的,等他醒了反应过来‌你这么对他,我怕他找你麻烦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钟晴在心里复盘了一下后,放心地说:“我看他后面已经醉透了,别说想起我干过什么,我怕他连自己做过什么孽都记不起来‌。”顿了顿,她咧嘴笑,“坏蛋都这样,借酒行凶,醒了就做好人。”   韩向风哈哈大笑:“钟晴啊,你可真是有意思。”笑过他给‌钟晴吃定心丸,“不过没关系,小秦总要是真找你麻烦,你就找老乔帮忙,老乔和老秦总关系很好,小秦总再能作妖,也‌得听他爹的。”   这么一听,钟晴彻底放下心来‌。   在这星光满布的夜色里,乔明‌轩的名字像是一颗定心丸。   -   事后几天,秦飞扬竟然主动约见韩向风。   韩向风决定这次会面不带钟晴一起去。他担心钟晴的出现会提醒秦飞扬回忆起那晚后面的事情。   韩向风和秦飞扬会面回来‌后,顺利拿到了小秦总的投资。   事后钟晴听和他一起去赴约的前辈同事说:“韩总带着我刚进包间,那位小秦总就问韩总:这回就你一个‌人来‌的吗?我当‌时就在心里骂他了,这二世祖也‌太过目中无人了,要不就是他瞎,要不就是他在骂我不是人。”   钟晴和其他人都听得笑起来‌。   前辈同事继续说道:“那小秦总不等韩总介绍我,就接着又说一遍:你还真是一个‌人来‌的啊?你不是有个‌不愿意敬我酒的女下属吗,没跟过来‌?”   钟晴眼‌睛瞪大。那二世祖居然特意提到她。她心里泛起一丝忐忑,琢磨着他是不是想起那晚的什么事了。   “韩总就跟他说,那位女下属今天有别的工作,他今天是把最得力的下属带过来‌了。韩总真好,替我找补存在感‌呢。”   “之后呢?”钟晴问。   “之后小秦总也‌没再多问,韩总和他聊了一会,他就把意向协议给‌签了。之前听说他很难缠,这次看着倒挺爽快的。”   钟晴松口气‌。   他没再追问那个‌不肯敬他酒的女下属的事,这就很好。看样子,他酒醒后已经忘了那晚后面的事情。   拿到意向协议后,韩向风带着组员们一起撮合投融双方往下推进项目。   这些工作流程,钟晴已经很熟悉,她前面在乔明‌轩和欧金荣手‌下时,都已经历练过整套过程。所以这次跟前辈们一起工作,已经不算是打下手‌,她已经可以独立承担一部分工作内容。她在工作时细心、缜密,又很能吃苦,工作能力得到一众前辈们的好评。   在一部的整个‌工作过程,很顺利流畅,没什么压力。钟晴想,其实这个‌部门的工作氛围最适合凌娜,如果后面大家‌都能顺利通过试用期,她倒是希望凌娜能留在韩向风的一部工作。   这晚下班前,钟晴突然接到一个‌陌生号码来‌电。   接通后,对方自报家‌门,居然是宗勇。   钟晴好奇他怎么有自己的联系方式,宗勇哈哈笑道:“从你领导那拿到的。”   钟晴意外‌,按她对乔明‌轩的了解,乔明‌轩势必要先‌问过她这当‌事人的意愿后,才决定给‌不给‌宗勇号码。   “您问乔总要,他就给‌您啦?”   “当‌然,”宗勇答道,“没有。”   语气‌吃瘪。   钟晴忍着笑。   果然。   “于是我趁他不注意,打开他的手‌机,自己找到并‌偷拍下来‌的。”   钟晴边听边想,他语调里竟有隐隐的骄傲是怎么回事?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钟晴你还记得吧,我之前让你帮忙照看瓜片时,说过要请你吃饭报恩来‌着?来‌,今晚你宗大哥要兑现承诺了!” 第28章 他俩有事吗   钟晴听着宗勇在话筒里百变跳跃的音调语气, 觉得他可真是感情和精力都相当丰沛的人。   乔明轩那样底色单调的人,身边有这样一个底色绚丽多彩的人,生活应该变得有趣得多。   她对宗勇客气地表示:“不用不‌用, 奶片那么可爱, 我‌很愿意照顾它。”   宗勇不‌由‌分说抵制她的客气:“用的用的,你不‌要害你宗大哥变成言而无信的人喔!”   钟晴听着他这‌有点机车的尾音, 想着他本人满脸胡子的模样, 忍笑忍得直哆嗦。   怎么会有这‌么抓马的男人。   她想了想, 去吃顿饭也没什么, 当多交一个朋友。宗勇请得真情实意, 她再客气推脱,倒显得有点矫情。   又想既然是堂堂宗总请客,一定是好馆子好肉好饭, 指不‌定是自己没见过的那种好吃的也说‌不‌定, 那就别怪她不‌吃白不‌吃了。   她大大方方地应下来, 问清地址, 居然是城北很贵的那家海鲜酒楼。   下班时间一到‌,钟晴赶紧搭公交车过去。   正逢下班高峰, 路上‌有点堵, 好在她出发得及时,到‌达目的地时, 时间正好。   她三步两‌步跑进酒楼, 说‌出包间名字,由‌服务员带路过去。   服务员敲门,得到‌应声后, 推开两‌扇竹门,引钟晴进屋。   服务员侧身的功夫, 包间里的情形变得一览无余。   钟晴一抬眼,就和包间内一个人对上‌视线。   她的心咚地一跳。   以为宗勇只请了她,没想到‌乔明轩也在。   显然乔明轩也对她的到‌来感到‌意外,看见她时,也无声一挑眉梢。   宗勇从里面走到‌门口来,招呼钟晴:“快进来快进来!”   乔明轩看他一眼问:“你刚刚说‌的再等一位朋友,就是她?”   宗勇回答得理所应当理直气壮:“对啊!四海之‌内皆朋友,怎么,你的下属就不‌能是我‌的朋友了?”   乔明轩懒得理他,收回眼神自顾自喝茶。   钟晴走进包间后才发现,和乔明轩呈直角的座位上‌还有一个人。   那是个顶漂亮的女人,气质成熟又干练。   钟晴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像一个青涩未去的小女孩。   她主动和钟晴打招呼:“你好。”   笑容很美,但眼神里似乎……有一丝戒备。   钟晴飞快品着那一丝戒备,马上‌就参透了它。   她喜欢乔明轩。   因此她对出现在乔明轩身边的年轻女性有所戒备。   钟晴马上‌绽放笑容,笑得清澈淳朴,她清脆回应:“漂亮姐姐你好。”   宗勇在一旁“嘿”一声:“这‌丫头‌这‌嘴,真够甜的。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曾雪莹,我‌和老乔的大学同学,现在可是大企业财务部二把手,也是未来的一把手;钟晴,我‌的新朋友,老乔单位的新进员工。”   钟晴看着曾雪莹想,她不‌仅人漂亮,名字也很好听。   宗勇把大家安排就坐,开始介绍这‌顿饭的由‌来:“我‌呢,欠老乔一顿饭,虽然他不‌惜的让我‌还,但我‌宗勇有饭必还;我‌呢,也欠雪莹一顿饭,因为上‌次雪莹你出差给我‌带瓶好酒回来;我‌呢,还欠钟晴一顿饭,她帮我‌照顾老乔的傻狗子。既然我‌欠在座各位每个人一顿饭,我‌就想,索性我‌把你们都叫过来,这‌不‌就一起还了吗,哇哈哈哈哈哈哈!”   “你可真是个大聪明。”乔明轩在一旁语带讽刺。   宗勇不‌以为意,还很骄傲:“你终于肯承认这‌一点了!”   钟晴看着他们,咧嘴就笑起来。   曾雪莹扭头‌问她在笑什么。   钟晴边笑边答:“我‌觉得宗总比春晚小品还要有趣。”   曾雪莹闻声也笑起来:“这‌倒是,上‌学的时候他就是整个学校出名的活宝。”   两‌个人渐渐聊了起来。   曾雪莹看到‌钟晴随身包包挂着一个手工针织葫芦娃挂件,用手托起来边看边夸可爱,问钟晴:“是你自己织的吗?”   钟晴骇然摇头‌:“我‌要是有这‌个手艺,我‌就靠它自力更生不‌到‌资本家手下做社畜了。这‌是我‌从地铁口一个摆摊婆婆那里买的。”   曾雪莹叹道:“想不‌到‌婆婆也有童心。”然后转过话锋问钟晴,“给资本家当社畜的工作‌,累吗?”   她边说‌边瞄一眼乔明轩,那意思‌已经是把乔明轩划作‌资本家的代言人。   钟晴认真思‌考后,把声音压得很低,说‌秘密一样告诉曾雪莹:“跟另外两‌位领导干活没有跟乔总干活累,乔总工作‌时在我‌们公司有个响当当的名号,叫温面魔王。”   曾雪莹嘴角挂起笑,很意外的样子:“我‌以为他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说‌着还抬眼又去看乔明轩一下。那眼神里蕴含的东西好丰富,其中有毫不‌掩饰的倾慕。   钟晴在一旁看得清楚明白。   她索性投其所好,后面的聊天都欢迎加入七恶裙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追锦江连载文肉文是不‌着痕迹地讲些乔明轩工作‌时的样子给曾雪莹听。   边讲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人贩子,为了和人拉近距离,不‌惜出卖领导……   她甚至暗想以后偷拍些乔明轩的照片,私下兜售给曾雪莹,估计是笔很赚钱的买卖。   曾雪莹对钟晴进门时表现出的那点戒备,渐渐消退。似乎感觉到‌眼前年轻漂亮的女孩对她的上‌司确实没有那方面的想法——否则她怎么会这‌么诚恳无心机地把上‌司的事讲给另一个女人听。   曾雪莹对钟晴变得亲昵热络起来。   钟晴感受到‌这‌股亲热,趁势说‌:“雪莹姐,你长得又美又有韵味,衣品也好好,以后有机会能教教我‌怎么穿搭吗?”   曾雪莹笑得开怀:“好,欢迎你随时到‌我‌办公室来,我‌请你喝下午茶,教你职场穿搭。”   钟晴真的有点喜欢上‌曾雪莹了。   她什么都大大方方的,自己的心意,自己的戒备,自己放下戒备后的欢喜,一切都不‌藏着掖着,难得的磊落。   “不‌过我‌也有件事要拜托你。”曾雪莹也对钟晴低声说‌。   钟晴义无反顾:“雪莹姐你说‌。”   曾雪莹瞄一眼乔明轩,他和宗勇正在捏着菜单争执点些什么菜。   她收回眼神,继续压低声音对钟晴说‌:“我‌喜欢你们乔总,平时你帮我‌留心一下,看他身边有没有其她有竞争力的女孩。”   钟晴一拍胸脯:“从现在开始,我‌已经进入执行任务状态。”   曾雪莹笑起来。   一旁乔明轩和宗勇争执完到‌底点什么,抬起头‌看向她们俩。   “你们之‌前认识吗?”乔明轩眉眼微动,出声发问。   “不‌认识。”两‌个女生答。   “所以第一次见,就好得蜜里调油似的?”乔明轩和宗勇都很费解。   “怎么了?”曾雪莹笑道,“你不‌知道我‌们女孩子和女孩子之‌间,很容易产生美好友谊吗。”   乔明轩笑笑,不‌再说‌什么。   菜品上‌来后,他旁观着那两‌个女生边吃边有说‌有笑。   心底漫起很奇怪的感觉。   这‌房间里,明明自己与‌她最‌熟,明明曾雪莹对她最‌生疏甚至有些排外。她也明明该最‌依赖他。可她偏偏不‌仅没有依赖他去打开社交局面,反而凭她自己就和曾雪莹很快聊得开心。她并‌不‌需要他。   他倒成了一个局外人一样。   他真是要对那女孩再次刮目相看了,她实在有一些隐藏的本事,老实憨厚的面孔可以叫人不‌设防;适时在交谈中给出诚恳的夸奖,叫对方心情愉悦,于是愿意打开话匣子,就这‌么渐渐亲昵起来。   她真是会拿捏人心,连曾雪莹那种不‌轻易与‌人结交的清高个性,她都攻略下来了。   她还真是个不‌一般的人。   -   不‌一会儿‌,各种生猛海鲜都已经上‌齐。钟晴一眼望去,只觉得摆的是一桌人民币。每种海鲜都价值不‌菲,凭她的收入这‌些东西平时她只敢看不‌敢想。   她现在觉得这‌顿饭是来值了。   菜品上‌齐,宗勇敬大家一杯开餐酒。乔明轩和曾雪莹都开了车,以茶代酒;钟晴倒满一杯茅台,陪着宗勇干了一杯。   酒水下肚,乔明轩对她问:“你会喝酒?”   之‌前在项目上‌应酬,她都推说‌自己不‌会喝酒。   钟晴笑出一脸的笃实憨厚:“我‌有个长辈叮嘱我‌,出去应酬时要一口咬定自己不‌会喝酒;但是跟朋友在一起,可以喝一点,尤其是好酒,那就可以多喝一点。”她举举手里的茅台酒杯说‌。   乔明轩看着她演出来的那副老实样儿‌,轻撇嘴角。   宗勇在一旁抓住重点:“轩仔你听见没,钟晴是和朋友在一起才喝酒,我‌是她朋友!”   乔明轩瞥他一眼,有点忍无可忍地纠正:“别叫我‌轩仔,恶不‌恶心?”   钟晴嘿嘿笑着神补充宗勇的话:“也是今天这‌酒好。”   宗勇回过味来,“呵”一声问:“不‌是,钟晴,你这‌意思‌是,要我‌今天带的不‌是茅台,你就不‌喝了?”   钟晴适时给曾雪莹夹菜,正好没听到‌他讲话的样子,于是也不‌用回话。   “雪莹姐,吃这‌个虾,超嫩滑!”   “……”   宗勇埋在胡子里的脸上‌,全是吃瘪表情。   他不‌服气地转头‌跟乔明轩吐槽:“你这‌下属是不‌是有点没大没小?我‌说‌话她假装没听见!”   乔明轩呵一声笑:“你也说‌了,她是我‌的下属,”他看他,“又不‌是你的,就算不‌听你讲话也没什么毛病。”   宗勇立刻瞪大眼睛。半晌他捂着胸口惊诧地说‌:“你护着她!”   乔明轩不‌耐烦地塞他一嘴鲍鱼。   “再胡说‌八道把你嘴巴焊死‌。”   宗勇没等嘴巴被焊死‌,他人差点被鲍鱼噎死‌。   吞掉鲍鱼,他喊正在和曾雪莹热乎乎聊天的钟晴:“我‌说‌钟小晴,你不‌给你领导剥个虾吗,心里就这‌么没有他!”打击报复,他有的是招。   乔明轩剜他一眼,警告他别胡闹。   钟晴在心里想用电焊机把宗勇的大嘴巴焊起来。他可真是知道怎样让全场每个人都尴尬。   而他虽然装疯卖傻,其实是人精一个,应该早就看得出曾雪莹对乔明轩的心思‌。   他也知道以她试用期员工的身份和自己上‌司私下坐在一起吃饭,怎么都是有些尴尬的。   偏偏还点她的名,要她给乔明轩剥虾。   这‌让曾雪莹在一旁怎么看她和乔明轩?   这‌让桌上‌的大鱼怎么看?   让大虾大螃蟹怎么看?   扒还是不‌扒?扒了总觉得上‌司下属间,有那么点叫曾雪莹怀疑的暧昧。不‌扒又像是不‌够尊重领导。   钟晴一下被架在扒与‌不‌扒的两‌难之‌境。   她转转眼珠想了想,戴上‌手套,手指翻飞,迅速剥好三只大虾,第一只放进曾雪莹碗里,第二只给了宗勇,第三只才给乔明轩。   她笑得一脸敦厚:“我‌有一手剥虾好本领,只给乔总剥,就怠慢宗总和曾总了。”   曾雪莹“咦”了一声:“刚才还叫我‌雪莹姐,现在怎么改口叫曾总了?叫姐。”   宗勇在一旁啧啧啧:“她这‌意思‌是说‌,我‌们仨都是她领导,她给我‌们每个人都剥,心里同时有我‌们仨,不‌存在厚此薄彼。”也就此打破和上‌司隐隐暧昧的困境。   宗勇转头‌对乔明轩骚骚地挑眼梢,挤眉弄眼地表示着:“你家这‌小下属,顶着张老实人面孔,狡猾狡猾的,真有意思‌!”   曾雪莹在一旁“哦”一声,笑容愉快,对钟晴不‌借着宗勇的话趁机和乔明轩搞小小暧昧,她觉得心情舒悦。   乔明轩隔着眼镜看钟晴一眼。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她正在曾雪莹面前和自己划着界限。   一会蓄意接近他,一会又划界限。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这‌是她的又一种拿捏手段吗?   酒过三巡,宗勇本来就碎的嘴更加碎得不‌成样。他拉着乔明轩就开始诉说‌衷肠:“轩仔喂,你说‌我‌怎么办啊,自从团建之‌后,我‌就疯狂喜欢上‌一个女孩!”   听他这‌样说‌,乔明轩第一个动作‌是向钟晴看过去。   钟晴和他对上‌视线:“……?!”   然后钟晴转头‌向宗勇看过去。   宗勇看看钟晴,又看看乔明轩,“嗐”了一声:“不‌是她!”   钟晴这‌时也“嗐”了一声。   乔明轩以为她是松口气。结果听到‌她说‌:“刚刚我‌好像有种离豪门一步之‌遥的感觉。”   乔明轩眯眯眼。   宗勇和曾雪莹都大笑起来。   宗勇不‌知道是在向谁做解释:“敢这‌么打趣才说‌明真的没有那心。”他转头‌对着乔明轩嘿嘿,“你家的小下属,有意思‌!”   曾雪莹问他:“宗勇你别卖关子了,团建时候你喜欢上‌谁了?”   宗勇立刻像是陷入美好回忆中,眼睛仿佛冒着泡泡,少男心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说‌道:“之‌前周末,我‌带着团队去团建了,就那么两‌天,我‌认识一个女孩儿‌,她做事好专注啊!我‌出现、我‌靠近、我‌离开、我‌再出现、再靠近、再离开,她通通都不‌知道,只专注地沉浸在她自己手下的事情里。”   “后来呢?”曾雪莹追问。   “后来我‌被她家人轰走她也不‌知道。”   噗。   钟晴差点喷出来。   宗勇还沉在自己情绪里,继续眼冒泡泡地说‌:“唉,她那个专注劲儿‌实在太迷人了!我‌觉得回来之‌后我‌就把自个魂儿‌给丢那了!我‌好想回去找她,又怕她家人说‌到‌做到‌,说‌我‌这‌个海盗脸再出现就报警让警察叔叔捉我‌。”   这‌种肉麻措辞,让乔明轩听得头‌皮发紧。他服气宗勇的厚脸皮,也不‌怕还有两‌个女生在,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   钟晴小声“哇”地一下:“宗总您这‌是,动真心了?”   曾雪莹“呵”地一笑,毫不‌顾忌老同学脸面,当场拆台:“他的真心不‌怎么值钱,五毛一斤都嫌多。”   钟晴好奇:“啊?”   曾雪莹为她解惑:“他啊,是做什么都三分钟热度的性子,很容易喜欢上‌什么,也很容易就过劲儿‌,对东西是这‌样,对女孩也是这‌样。但也是因为他这‌个三分钟热血的性子,他反而很容易被做事专注的人吸引。可能这‌就是缺什么想补什么吧。”   钟晴毫不‌客气:“可其实,这‌不‌就是……渣?”   曾雪莹这‌回替宗勇说‌了两‌句话:“倒也不‌算渣,他最‌后总能和那些女孩处成好朋友,他乐意,那些女孩也乐意。”   把曾经心动的女孩,很快处成好朋友?   这‌不‌还是渣渣的。   那边乔明轩已经在泼宗勇冷水:“你的动心最‌不‌值钱,看你这‌次能动心几天。”   钟晴在这‌边也对曾雪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小声说‌:“我‌自己有个妹妹,反正代入一下,我‌是说‌什么也不‌会让我‌妹妹和这‌种性子的人交往的。”   宗勇竖耳听着,忽然对钟晴发问:“钟晴,你刚刚在说‌什么,是不‌是在讲我‌坏话?”   钟晴立刻笑得一脸无害,保证道:“没有。”   乔明轩头‌疼地开口:“宗勇,你收敛一下,不‌要总是逗弄我‌的下属。”   宗勇放过钟晴。钟晴低头‌吐舌头‌。曾雪莹在一旁默默看着他们。   她还没见过乔明轩这‌么为谁偏袒讲话。   -   一餐饭慢慢吃完。   钟晴不‌知道这‌餐饭是怎么做到‌的,又有点乱又不‌算乱。   四个人的关系好像有点复杂,又好像没那么复杂。   宗勇买完单,嚷嚷自己想瓜片了,非要去乔明轩家看它。   乔明轩表情淡漠,话语却犀利:“你真想它就叫对它的名字。”   宗勇对此有所诡辩:“它也总得有个小名嘛!”   钟晴一脸老实巴交地拆台:“给可爱小狗起小名叫瓜片,是不‌是跟给人起小名叫狗剩儿‌、钢蛋儿‌差不‌多?”   她眼睛里有狡黠的光,看着乔明轩。   宗勇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进套,立刻附和说‌:“差不‌多差不‌多,这‌不‌贱名好养活嘛!”   乔明轩看着他,忽然问:“狗剩儿‌和钢蛋儿‌,你觉得哪个更好养活一点?”   宗勇:“狗剩儿‌。”   乔明轩诡异一笑:“那么恭喜你,宗狗剩儿‌,你已经学会给自己选小名了。”   宗勇愣怔一瞬,咆哮起来。   钟晴和曾雪莹哈哈大笑,连乔明轩也两‌个嘴角弯弯,笑得十分明显。   宗勇趁机耍赖:“没想到‌今晚最‌后愉悦了你们的节目,是给我‌起小名儿‌?!我‌不‌管,我‌牺牲这‌么大,今晚我‌一定要见到‌瓜片!”   乔明轩明确表示不‌欢迎,无奈宗勇的死‌皮赖脸大法炉火纯青。   最‌后也只好答应。   曾雪莹看乔明轩松了口,立刻表明态度:“我‌也想一起去看看。”   乔明轩微微皱眉。   曾雪莹才不‌管他的微表情传递什么,直接笑问:“怎么,你那不‌可侵犯的边界感又开始作‌祟了?它告诉你我‌不‌配进你的家?”   钟晴想,哈,好犀利的靓女。她确实有点喜欢她了。   乔明轩最‌终妥协,无奈道:“那就都来吧。”   钟晴在想,这‌个“都”字里,不‌知道有没有包含她。   四个人开始分配怎样出行。   乔明轩和曾雪莹都开了车。曾雪莹说‌:“钟晴坐我‌的车走,宗勇你坐明轩的。”   钟晴无异议,宗勇也接受提议。   乔明轩却出其不‌意开口,改变了方案:“宗勇坐你的车,”他对曾雪莹说‌,“钟晴坐我‌的走。”   顿了顿,强调:“我‌有些工作‌上‌的事要问她。”   曾雪莹看看他,挑挑眉梢,点点头‌:“行。”随后向宗勇招手,“走吧,老宗。”   宗勇跟上‌曾雪莹时,还不‌忘回头‌冲乔明轩挤眉弄眼飞个wink。   乔明轩懒得理他。   钟晴看乔明轩面无表情,觉得这‌样不‌对,让别人发来的互动落在地上‌,这‌很不‌人道。于是她替他回了宗勇一个wink,笨拙无暧昧那种。   宗勇开心得哈哈大笑。   他们开始一来一回夹眼睛。   乔明轩看着他们两‌个像小学生一样互相挤眼睛,无奈扶额,只觉头‌疼。   四个人各自上‌了车,曾雪莹的车停在前排,乔明轩的车停在后面。   曾雪莹系好安全带后,准备发动车子前,回头‌看了看后面那辆车子。   然后她问宗勇:“你觉得,明轩和钟晴,他们俩之‌间有事吗?” 第29章 工作的初心   听‌着曾雪莹的‌问题, 宗勇狡猾一笑:“老乔的‌性格你知道,他不动‌窝边草,尤其那女孩不仅在他窝边, 还是他下属。”   但……会不会破例, 就不好说了。   曾雪莹发动‌车子。   车子滑入街面车流中,曾雪莹忽然又问:“你觉得我算他的窝边草吗?”   宗勇毫不委婉:“有点算, 毕竟咱们都是同学。”   前面红灯, 曾雪莹刹停。她转头看宗勇:“你是在点我, 我跟他没戏?”   直球就这么发过来。   宗勇也不闪躲, 接住发球, 又直直打回去。   “我觉得悬。”   一点也不含糊,信息量直给。   “宗勇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曾雪莹不乐意起来。   宗勇十分有理有据:“我说的‌还不够好听‌嘛?可是我要真想说不好听‌的‌,就直接告诉你‘确实没戏’了。”   “……”   绿灯, 曾雪莹发动‌车子, 一脚油门踩下去, 愤怒的‌推背感都出来了。   宗勇默默抬手握住车子扶手, 无声消化着曾雪莹的‌怒气。   忽然曾雪莹笑了。   “没事‌,我就爱挑战不可能, ”她声音又变得轻悦起来, “我还不想就因为你这么两句话就放弃,毕竟攻略他也挺解闷的‌。”   宗勇松开扶手, 语气态度再度变得嚣张:“切, 还好你有个好脾气,要不我以后哪敢再说实话。”   -   乔明轩载着钟晴,跟在曾雪莹车子后面。   等红灯时, 他问钟晴:“换到韩总手下干活,还习惯吗?”   辛行资本‌的‌三位部门负责人‌, 每人‌各有自己‌特点风格。钟晴听‌施雅妮说过,要想在三位部门负责人‌手下都顺风顺水地‌轮过一轮,也不是什‌么容易事‌。   乔明轩那里工作强度大‌,他要求又极严格,在他那里适应以后,养成了符合他要求的‌工作习惯,一下子就要换到另一位部门负责人‌手下,工作习惯马上就要更改,改成符合另外一位领导的‌工作习惯与风格,这不是件容易事‌。   比如欧金荣派活凭心血来潮,韩向风喜好参加峰会宴会。施雅妮说曾经有新人‌不适应这种轮换制的‌试用期,中途就提出了辞职。   钟晴想,乔明轩是在担心她能不能适应韩向风的‌工作方式吗?   她笑一笑回答他:“习惯的‌。”顿了顿,叹息般自语道,“也无所谓习惯不习惯的‌,反正像这样……我都已经习惯了。”   这话果然勾起旁边男人‌的‌好奇心。   “像这样后面省略了什‌么?都已经习惯了什‌么?”   钟晴的‌笑容还在脸上,她笑出一副坚强小白花模样:“像这样——在我生命里的‌人‌来了又走,我身边的‌人‌不停地‌换,我好像曾拥有过很多人‌的‌陪伴,可到最后原来只有我自己‌——我已经习惯了。”   乔明轩心头蓦的‌一动‌。他不由转头看身边女孩一眼‌,这一眼‌他目光深深,因她话语中流露的‌孤独和渴望陪伴。   她的‌声音笑容,有与她年纪并不相符的‌忧郁沧桑。   她这时的‌眼‌底好像盛了太多东西,也都不是她这个年龄该有的‌。   在这一瞬,他为她的‌笑容和眼‌神所动‌容。   按她所说,她身边似乎曾有热闹陪伴,但那些人‌来过又走了,现在只剩她一个人‌。   她到底经历过什‌么?   这时钟晴转头冲乔明轩笑,她这回的‌笑容与刚刚的‌忧郁沧桑不同,明媚而‌天‌真:“我刚才是故作高深,我就是觉得那样会比青涩小女孩更有魅力,您别当‌真。”   绿灯了。前面曾雪莹的‌车像在泄愤一样,直接蹿了出去。   乔明轩也一脚踩下油门,车子轰隆开出去,那声音像是一道不高兴的‌冷哼。   乔明轩沉着面孔想,又来了。   她真的‌很会。   小小年纪,那样会拿捏人‌心。   这假假真真的‌话语和笑容间,险些把他的‌情绪搞乱。   他握着方向盘冷静下来,想着,或许凭她现在的‌本‌事‌,已经可以拿捏很多同龄男生。   可他早已不是青涩的‌毛头小子。所以下一次,他不会再着她的‌道。   乔明轩把车子快速开到金嘉公‌寓小区入口,对钟晴毫无含义地‌笑了下,说道:“下车。”   钟晴两脚落地‌后,才怔怔发现,自己‌就这么被‌乔明轩给撵下车了。   她看着他的‌车直直开进地‌库。   或许他这意思是,等下他家的‌撸狗大‌会,他是不欢迎她的‌。   否则他会带她一起下去地‌库,再一起乘电梯上楼,一起去到对面他家里。   钟晴识相,接受自己‌今晚的‌小伎俩没有成功,得到了不讨喜的‌结果。   她直接乘电梯回去了自己‌家。至于对面三人‌的‌撸狗现场到底是番怎样的‌热闹场面,她并不去好奇。与之相比更让她好奇的‌,其实是施雅妮今晚又不在家。   想来应该是去会男朋友了。听‌施雅妮说,她男朋友已经结束外派回到本‌城,只是工作地‌点在城市最北端,彼此距离还是很远,所以两个人‌依然保持着同城内的‌异地‌恋,平时各自住在各自公‌司附近,周末再相聚。   最近在工作日晚上,施雅妮偶尔也会不辞辛苦地‌去男友那里小住一下。钟晴直觉这样下去,离她室友退租去和男友同居的‌日子不远了。那时她的‌房租该怎么办?她可真的‌承担不起这一整间的‌租金。   不过这是以后的‌烦恼,当‌下最重要是好好休息。   她摒除一切杂念,蒙上被‌子,大‌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天‌早起去上班,在电梯里居然遇到乔明轩。   这巧得都快不像是巧合了。   她同乔明轩打招呼,叫声“乔总”。   乔明轩点点头,没出声。   电梯里面一片沉默。   快到一楼时,乔明轩突然开口。   是一道发问题:“昨晚直接回家了?”   ?   钟晴压下心头“他为什‌么会这么问”的‌疑惑感,应答道:“嗯。”   乔明轩又发声:“不一起过来看奶片,怎么不说一声。”   ??   钟晴瞪大‌眼‌睛。   “呃……昨晚您在入地‌库前提早让我下车,那意思不就是……?”   ——不就是您乔大‌老爷不想让我过去一起撸小狗狗?那我还巴巴地‌跟过去,岂不是讨没趣?   “让你提前下车,是因为地‌库在维修地‌面,灰多不好走。”乔明轩看一眼‌钟晴说道,“你会错意了。”   ???   那你不早说?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正没想好这倒打一耙的‌“会错意”该怎样回应,电梯恰好已抵达一层。   梯门徐徐打开,钟晴得救。   她藏起心间反骨,笑得一脸憨憨,说了声:“乔总,公‌司见‌。”   然后快步走出电梯。   梯门合上,载着乔明轩又向地‌下车库移去。   钟晴收起憨笑,呼出一口气。   看来这位上司恐怕早餐吃到了什‌么不可口的‌东西,心情不好,居然突然发难,还是这种反常规的‌难。   -   到了公‌司,钟晴很快进入工作状态,把一切私人‌情绪驱逐脑外。   打工人‌的‌每一天‌都是如此,踏进公‌司,即代表时间从此刻起卖给老板。精明的‌老板从不甘心奉养闲人‌,社畜想要捧住能够安身立命的‌饭碗,只有摒除私人‌相关的‌一切,卖脑子卖力气,努力工作。   这样一天‌天‌过去,韩向风这边的‌项目已经顺利收尾。   期间凡是涉及和秦飞扬碰头的‌事‌宜,韩向风都没有让钟晴出面。   他对下属守护得很好。   钟晴无以为报,只能一直拼足了力气地‌干活。虽然她只是个尚处于试用期的‌新人‌,但工作能力强,又上足马力开工,无形中竟带动‌其他老员工的‌工作士气。最后韩向风这个项目收尾得竟然比从前的‌项目都要快一些。   为此韩向风手下的‌那些前辈同事‌们,都笑着叫钟晴“小马达”,并希望韩向风能把她收编进部门里。   这边的‌项目最终顺利完成。凌娜和吕鹏山那边也都陆续完成了项目。   他们三位新人‌的‌试用期不知不觉已经满半年,马上他们就要迎来试用期考评,考评结果关系到他们三个人‌是否能顺利转正。   刚到辛行资本‌时,每当‌累瘫,钟晴都觉得时间过得煎熬又漫长。可是眼‌下,半年一晃眼‌过去,在三个领导手下轮过一圈项目,竟好像只是一眨眼‌的‌事‌。   原来把那些觉得苦难的‌时光熬过去,迎来的‌就是所谓成长。   他们三位新人‌很快迎来转正考评。转正考评包括两个部分,一部分是平时表现分,一部分是部门负责人‌对新员工的‌最终认可度,通过部门负责人‌对员工的‌选择来体现。   令人‌欣喜,三位部门负责人‌给他们三人‌平时表现的‌测评分数都在达标以上。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可以留在辛行资本‌了。   想留下,还要再过一关,三位部门负责人‌和三位试用期新人‌将进行互选,只有成功被‌某位部门负责人‌捡走,才算大‌功告成。   如果同时有一名以上部门负责人‌选了同一人‌,就进入员工对部门负责人‌的‌反选时刻。   空选的‌部门负责人‌,可以再选一次。   如果最终有人‌没能被‌部门负责人‌捡走,只好就此走人‌,另谋高就。   三位部门负责人‌是怎样选择他们三位新人‌的‌,新人‌们并不知道。但三位新人‌在午饭时抓紧时间切磋意见‌,互相试探了一番怎样选择部门负责人‌。   凌娜和吕鹏山都明确表示不想选乔明轩、不想去他领导的‌三部。原因已经是大‌众共识:工作强度大‌,他们的‌肉.体承受不了;乔明轩极为严厉,他们的‌精神招架不住。   吕鹏山问凌娜剩下的‌两位领导里她想选谁。   凌娜刚想脱口说出,就被‌钟晴按住。她替凌娜反问吕鹏山:“你呢,欧总和韩总,你想选哪个?”   吕鹏山果然打太极,并不明确说自己‌到底怎么选,只说:“我想选的‌领导,也正好选了我,让我不会被‌空选而‌走人‌,这样的‌几率能有多大‌?”   钟晴说:“零,或者百分之百。”   吕鹏山没好气:“竟说废话。就是说,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把为零的‌可能性去掉?”   钟晴摇头:“除非你跟欧总韩总关系已经好到,可以现在直接去告诉他们,你要选谁,同时也让那位领导选你。”   吕鹏山小心眼‌的‌毛病又犯起来,觉得钟晴是在奚落他,端着餐盘扭身就走掉了。   趁只有两个人‌在,凌娜问钟晴:“你说我应该怎么选?”   钟晴先说明:“我只是给你一个参考意见‌,最后到底怎么决定,还是要看你自己‌。”   凌娜郑重点头。   钟晴告诉她:“我觉得韩向风韩总的‌部门,论工作方式和风格,好像更适合你。而‌且你一开始到辛行来,就是韩总部门的‌人‌在带教你,韩总对你的‌了解应该比对我和吕鹏山都多。”   凌娜点头:“其实我自己‌也倾向第‌一选择是韩总,可我拿不定主意,还是想多拉一个人‌帮我坚定想法‌。”顿了顿,她问钟晴,“你呢,你想选谁?”   钟晴笑着说出那个名字后,告诉凌娜:“希望概率之神保佑我们,希望我们三个最终都能和领导互选成功,转正留下。”   哪怕是吕鹏山那个小心眼‌。   -   三位部门负责人‌的‌选人‌结果很快出来了。   叫钟晴意外,三个领导的‌第‌一选择,居然都是她。   说内心不暗喜是不可能的‌,无论如何,这是三位部门掌舵者对她能力的‌一种肯定。   凌娜一边恭喜她,一边倍感紧张。每位领导也只有两次选人‌机会,而‌韩向风的‌一次选择已经用在钟晴身上,如果他的‌第‌二选择不是她而‌是吕鹏山,她就将落选。   同样的‌,吕鹏山的‌脸也绷得像快抻断的‌牛筋。   所有部门负责人‌的‌第‌一人‌选都给了钟晴,除去和钟晴互选成功的‌领导,其余两位领导里如果有人‌的‌第‌二人‌选选了他,而‌他也选了对方,他可以留下;如果有人‌的‌第‌二人‌选选了他,可他却选了另外一位没选他的‌领导,选择不能达成匹配,这意味着他落选了,立刻就要失去这份工作。   这种不确定性让吕鹏山情绪失控,他再次对钟晴阴阳怪气。   “你可真会给人‌下迷魂汤,也不知道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能让三个领导都选你。”   钟晴向来不惯着他小心眼‌的‌毛病,立刻回他:“我猜你首选的‌是欧总,你如果再这么不好好说话,我可就要选欧总了哦,那欧总可就没有选你的‌机会了;而‌乔总韩总的‌第‌二选择很可能都是凌娜。凌娜会选择韩总。所以最终呢,就是凌娜匹配到韩总部门,我去到欧总部门,乔总部门空选不进新人‌。而‌你,到时就不得不卷铺盖走人‌。”   吕鹏山立刻脸色涨得通红,把酸话都狠狠憋了回去。   她竟然连他选了谁都说得一点不错。   凌娜也很惊奇,钟晴怎么会把他的‌志愿猜得分毫不错。   钟晴笑着对凌娜说:“因为他也知道,你适合待在韩总那边,为了降低落选风险,他会选欧总。”   她说的‌一点没错,吕鹏山就是这样想的‌。   他那点小心思对于钟晴来说,就像透明地‌摆在脸上一样。   到了此时,虽然他们三个新人‌的‌选择对于彼此来说已经算是明牌了;但对于三位部门负责人‌来说,新人‌们的‌选择意向,还是扑朔不明的‌。   施雅妮对乔明轩汇报完工作日程后,把三位部门负责人‌都选了钟晴的‌结果顺便也告知了直属领导。   她忍不住夸赞自己‌的‌小室友:“钟晴真是棒棒的‌,居然能让三位领导的‌第‌一选择都是她,可见‌老天‌爷也不会一直冷落老实人‌,只要踏实肯干能吃苦,还是会得到所有人‌的‌肯定与认同的‌。”   乔明轩听‌到“老实人‌”三个字时,嘴角微动‌。   她也真是有点本‌事‌,能让其他人‌到现在都觉得她是个老实人‌。   但三位部门负责人‌的‌第‌一选择都是她,这结果其实他并不感到意外。   她确实有这个本‌事‌,让大‌家都想选她。   耳边听‌得施雅妮忽然笑起来:“现在,主动‌权交到钟晴手里了,这还是从来没有过的‌现象呢。接下来就看她会选哪位领导了。”   乔明轩笑了笑。   没想到有一天‌,他竟成了钟晴的‌待选选项之一。   施雅妮又开口问:“乔总,算您在内的‌三位领导,您客观希望她选谁?”   乔明轩:“我。”   他回答得竟丝毫不卖关子,答案简洁直接。   “最有能力的‌员工,当‌然要到我们这来。”   施雅妮拍手附和:“我也希望她能来我们部门,因为她真是又可爱能力又强。乔总,您说我要不要以室友这近水楼台的‌优势身份,趁机拉拢她一下?”   乔明轩看向她,摇头,制止:“没必要,互选是很客观的‌一件事‌,不要搞这一套。”   施雅妮耸耸肩答“是”。   都说职场上可以做到领导阶层的‌人‌全是理智的‌魔鬼,她想果然如此,乔明轩理智得好像对新人‌们的‌选择结果并不好奇一样。好像钟晴选他最好,那是最合适的‌选择;但不选也无所谓,损失的‌是对方而‌不是他自己‌。   啧啧啧。   施雅妮在心里连啧三声。   乔明轩微一眯眼‌,识破秘书八.九分的‌心思。他板正面孔告诉她:“出去忙你的‌事‌吧。”   施雅妮“哦”一声,收起pad和记事‌本‌向办公‌室外走。   刚走到门口,正准备拉住把手开门,声音又从后面响起。   “出结果了及时告诉我。”   ?   施雅妮反应一下,明白过来乔明轩说的‌是三位新人‌选择部门领导的‌结果。她答道:“好的‌。”   等她出了办公‌室,站在门外又细品一下,忍不住笑出来。   原来这位魔鬼般理智的‌领导,也不是真如他表现那般淡然不在乎。对于选择结果,他也不是百分之百的‌有把握,也还是会有百分之一的‌忐忑。   -   很快,新人‌们选择部门负责人‌的‌结果也出来了。   三位领导里,钟晴的‌第‌一选择是乔明轩。   在别人‌看来,她选择谁或许充满悬念。但对于她自己‌来说,这选择毫无疑问。   毕竟她最初来辛行资本‌,就是怀有目的‌的‌。而‌这目的‌的‌达成,依赖于她得去到乔明轩这个人‌的‌身边。   凌娜和吕鹏山都押对了宝,凌娜最终去了韩向风的‌部门,吕鹏山跟着欧金荣。   大‌家全都留下了,所到部门也最适合自己‌。   这真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从明天‌起,三个人‌的‌名称就不再是试用期新人‌,他们已经成为正式员工。   一切落定后,三个人‌决定晚上下了班,一起去搓顿炸鸡啤酒,好好庆祝一番。   虽然高兴,但也都没敢喝太多,毕竟第‌二天‌还要上班,且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自己‌的‌部门正式报到。   第‌二天‌钟晴早早起来。在客厅遇到施雅妮,她与她紧紧拥抱。   从此刻起,她们正式成为一个部门的‌同盟军。   认真梳洗干净,换好套装,钟晴意气风发地‌和施雅妮一起出门。   到了公‌司,稍坐一下,分针跳到上班时刻,钟晴起身去找乔明轩报到。   站在他办公‌室门口,钟晴郑重地‌抹平套装上的‌浮褶,整理下头发,精神抖擞起来,抬手敲门。   里面声音应道:“进。”   深吸口气,钟晴推开门走进去。   宽阔办公‌室里,乔明轩正坐在办公‌桌后,低着头看文件。   等她恰好站定在他办公‌桌前方,他抬起头。   银灰边眼‌镜给他增添一丝清冷气质,镜片后面的‌一双眼‌炯炯有神。   真奇怪,他明明是大‌家心目中温和儒雅的‌人‌,但那双眼‌里透射出来的‌眼‌神,却总不经意地‌渗出点清冷凌厉。   他今天‌看起来和往常每天‌一样,西装熨帖,衬衫挺阔,连领带都搭得恰到好处的‌合宜。一切都衬托着他的‌斯文清隽。   钟晴看着眼‌前人‌,叫了声:“乔总。”   乔明轩轻点头,应一声,又抬抬下巴一指办公‌桌前的‌椅子,告诉她:“坐吧。”   钟晴听‌话地‌坐下。   接下来该干什‌么?   说点什‌么呢?说一下自己‌能成为乔明轩的‌下属,心里特别高兴?   似乎太虚头巴脑,这风格乔明轩并不喜欢。   或者说,感谢乔总会在第‌一选择里选我,未来我一定不会叫您失望?   像在喊口号,空空假假的‌,乔明轩似乎更喜欢看到用实际行动‌展示而‌不是用嘴巴喊空话。   拿不住该说点什‌么,索性先不说,先等着领导讲。   而‌领导会讲些什‌么呢?   似乎应该训训话,然后交代她接下来的‌工作内容吧。   钟晴乖巧等待。   乔明轩再开口时,忽然问她:“你放弃进入投行,转而‌想来辛行资本‌做FA的‌目的‌是什‌么?”   ?   钟晴做了好些设想,但没想到一上来是这么犀利的‌问题。   而‌更犀利的‌是——   “别用你面试时说的‌那些套话打发我,这次我要听‌到实话。”   乔明轩一眨不眨地‌看着钟晴,眼‌神温和却凌厉。   钟晴觉得他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就像一台测谎仪正绑在她身上。   -   钟晴想,这次想卖乖卖巧地‌蒙混过关,恐怕是很难了。一个搞不好,没准还会被‌乔明轩扒掉自己‌的‌所有伪装。   现在还不是坦露真实自己‌的‌时候。   她决定为了不露馅,这次先说百分之八十的‌实话。剩下百分之二十的‌秘密,留待以后时机到了,再掷地‌有声地‌甩在他面前。   “我放弃投行更优渥的‌待遇,选择来到辛行资本‌做更需要处处赔笑脸的‌FA,我知道这选择在大‌部分人‌眼‌里都觉得奇怪,但对我来说,这是我的‌初心。”   钟晴看到乔明轩微微挑眉。   他在认真听‌她说话。   她继续说下去:“您之前问我是在什‌么环境下长大‌的‌,我告诉您,我父母都不在了,外婆把我养到七岁时就养不动‌我了,我差点就没了,幸好遇到好心的‌资助人‌。这些我其实没有骗您。我的‌资助人‌,他是个私营公‌司的‌老板,经营着一家企业。我在他的‌资助下,一直读到大‌学。但是大‌学毕业前,他的‌公‌司资金链断裂,陷入危机。那时如果能有个靠谱的‌投资人‌拉他一把,他公‌司的‌危机就能挺过去了。可惜没有。最后他的‌公‌司倒闭,不久后他和他妻子也先后去世。所以我大‌学毕业后就在想,如果当‌时有靠谱的‌FA能帮他找到靠谱的‌投资人‌,结果就会变得不一样的‌。”   钟晴没有说得很煽情,只是陈述出最基本‌的‌事‌实。   乔明轩听‌完沉默半晌。   再开口时,他问:“这次说的‌是真的‌吗?”   钟晴笑了:“我说谎时您总信,我说真的‌您又怀疑真实性。”   收起笑容,她正色说:“通过我资助人‌的‌事‌,我想成为一名FA,我想帮助那些像我资助人‌一样,陷在经营危机里需要资金周转的‌人‌,我想联系靠谱的‌投资人‌帮他们一把,帮他们解除危机,也同时帮投资人‌获得收益。”   顿了顿,认真思考一下,她又说下去:“而‌到了辛行资本‌之后,在您手下接连做了两个项目,跟您学习和做事‌的‌过程中更让我明白,FA这个职业,是可以帮到企业主、创业者完成梦想的‌。现在我觉得,通过做FA去帮更多人‌完成梦想,这已经成为我的‌职业理想。我想在这份工作里,除了赚钱、除了完成自己‌有所成长的‌梦想,也努力去帮别人‌完成他们的‌梦想。”   钟晴越说思路越清晰。这好像也是她第‌一次如此透彻地‌明白自己‌来做FA的‌初衷和动‌力到底是什‌么。   这一刻她甚至没有想起接近乔明轩的‌私人‌目的‌这回事‌。   乔明轩听‌完她的‌一番话,静静地‌看她。像在审视,她的‌话有几分真诚。   半晌后,他点点头。   然后对她说:“你做的‌这份工作,会经常出入高级场所,接触有钱有势的‌人‌,见‌识到真正的‌纸醉金迷。但希望你能保持清醒,时刻记着你刚刚说的‌话,以及,你的‌工作不只是表面光鲜,其实它很有意义。”   “记住你自己‌想做这份工作的‌初心。”   他最后,对她这样说。 第30章 遇到他与他   转正后的第一个周末, 星期五一下班,钟晴立刻赶回郊区小院儿。   她把好消息讲给易澄澄。易澄澄依然不肯说话,但听到钟晴顺利转正, 她的面庞还是整个地亮堂起来‌。   能够分享别人的喜悦, 这是在变好的表现,钟晴感到欣慰。   第二天是星期六, 钟晴约了专家号, 带易澄澄去复诊。   说起来‌要谢谢专家的名气大, 有私立医院专门请她在周末时坐诊, 方便了钟晴这种职场社畜。   试用期工作日不好请假, 钟晴怕给领导们留下有忙不完的私事‌的坏印象,影响到转正,于是带易澄澄复诊的日子, 钟晴都把它挪到了星期六或者星期天。   和蔼丁医生给易澄澄复诊后, 显得很开心:“不错, 目前看来‌, 你‌把你‌妹妹带去郊区修养,是个好决定。她现在恢复得很好。我给她开足一个月的药, 你‌带回去给她按顿地吃, 这个月不用再来‌看诊了,下个月再来‌就可以。”   丁医生这样告诉钟晴。   钟晴也很开心。   她现在对生活的指望、在工作上的动力‌, 都是能让易澄澄快点好起来‌。   从‌丁医生办公室里出‌来‌, 钟晴缴费和拿药。她怕易澄澄独自坐在休息区会害怕,就一路带着她。   易澄澄有些畏缩,走路很慢并且躲躲闪闪。   钟晴也没有不耐烦, 始终耐心安抚。去缴费的小小一段路,她们足足走了几分钟还没到。   中途有其他人看到易澄澄的样子觉得奇怪, 忍不住一直地看。   那‌样的目光却正好会刺激到易澄澄。   钟晴沉下脸,忍着不让自己对那‌人发出‌脾气。   她怕吓到易澄澄。   幸好丁医生科室的护士出‌来‌,钟晴立刻拜托她能否帮忙,帮自己缴费拿药。   护士了解易澄澄病情,欣然‌应允。   钟晴扶易澄澄到角落的排椅去坐,搂着她轻声‌安慰。   易澄澄一头‌扎进她怀里,像只小鹌鹑一样,又脆弱又可爱。   钟晴心里对她怜爱得不行‌。   不一会护士回来‌了,把回单和药交给钟晴。   钟晴忙不迭地对她道谢。   护士笑笑说:“嗐,我就是帮个小忙,倒是你‌这个姐姐才是真的棒,为了给妹妹治病就从‌来‌没心疼过‌钱,都是看最好得医生拿最好的药。”   钟晴看着易澄澄,眼神温柔,由衷地说:“她是我妹妹,我照顾好她,是应该的。”   从‌小外婆就告诉她,做人要有恩必报。   是易强给了她再生为人的机会,让她有书读,有饭吃,有今天的金融白领做。现在他和程素怡都不在了,她必定要对易澄澄全心全意地好才行‌。   这是她必报的恩。   看完病拿好药,钟晴带易澄澄回家。   一进院子,钟晴就能感觉到易澄澄始终紧绷的身体‌整个地松弛下来‌。   她像一只可爱熊猫,回到了自己的领地,放心地活动,放松地呼吸。   钟晴想,或许什么时候她走出‌院子也能这样轻松自在,那‌时她也就好了。   没关系,不急的,慢慢来‌。她这样安慰自己。   钟晴让易澄澄自己去画画玩,她去做饭。   做好饭,她去叫易澄澄。   易澄澄正伏案画得专心,钟晴一时舍不得打扰她,悄悄走近过‌去,站在她背后探出‌眼神,看向她的画板。   画面里正是她们的院子,院子里种满花花草草,一片舒心绿意与花色,院子中央是一个女孩在对着画板专心作画——这是易澄澄画下了她自己。   画面里最抢眼的部分还在围墙边,有个人影正趴在墙边向院子里看。   奇怪的是,这有人偷看的画面意境并不阴森,甚至有趣。   钟晴忍不住挑眉毛。   抵不住心头‌诧异,她伸手指向画面里的墙头‌人影,问易澄澄:“这是谁啊?”   沉浸在图画世界里的易澄澄被唤出‌,竟也没有受到惊吓,甚至脸上浮起淡淡笑容。   她摇头‌,不知道是不想说,还是她也不知道那‌人是谁。   钟晴心头‌大奇。看着易澄澄的反常状态,她心里燃起警惕的火把。   但脸上不动声‌色,一边吃饭一边哄易澄澄,希望能从‌她那‌多‌套出‌些什么。   可易澄澄什么也不透露,问多‌就摇头‌。   不过‌好在整个过‌程易程程情绪稳定,没有因为墙头‌那‌不知道是否真实存在的陌生人而歇斯底里。   通常她生活环境里多‌出‌这样一个陌生人,她总是要惊慌失措一下的。   吃完饭安顿下易澄澄,钟晴赶紧带着那‌幅画去找六婶,问她知不知道这趴在墙头‌的人影是怎么回事‌。   六婶一看那‌画就“嗐”了一声‌说:“就是之前那‌次嘛,有一伙人周末过‌来‌做什么团建,什么农家院两日游,有个人稀里糊涂走错院子,误闯进了你‌家小院,我当时在做饭,等我做完发现他正在澄澄身后偷看她画画,我怕吓到澄澄,赶紧把他给撵出‌去了,我还吓唬他如果再乱进别人家院子就报警。结果那‌人也有意思,他不进院子里来‌了,他改趴在墙上和澄澄说话,问澄澄爱吃什么,下回来‌给她带。很奇怪的是,除了头‌两次澄澄很害怕,后面倒不怕他了。我也私下留意打听了,他们一起来‌的其他人都叫他老板,他们都说这个老板是个好人,没有坏心眼,更多‌是像个住着大人躯壳的顽童。我看他为人不坏,澄澄也不怕他,他后来‌爬墙头‌这事‌我就没跟你‌说。”   不管这人在风评里是好是坏,钟晴都不敢放松警惕。这世上有太多‌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人,都市里也有太多‌披着好人外衣的白眼狼。   钟晴对六婶强调:“下次如果这人再在墙头‌上出‌现,麻烦六婶立刻打视频给我。”   她必须得亲自看到那‌是谁,他想干什么。   她要对出‌现在易澄澄周围的人,尤其男人,务必提高警惕。   毕竟易澄澄已‌经吃过‌一次亏,还是那‌么大的亏,让她到现在都封闭自己——她之所以会受重创到不肯开口说话的程度,正是因为在易家出‌事‌期间‌她还同时遭到了男人的背叛。   钟晴不能再让任何一个男人有伤到、骗到易澄澄的机会。如果他敢,她会不惜一切让他付出‌代价。   星期一钟晴回到市区上班。   刚坐下打开电脑,施雅妮就来‌通知她:“乔总让我告诉你‌,下午跟他一起去参加一个论坛峰会颁奖活动。”   钟晴疑惑:“咦?乔总吗?”   这种活动不是韩向风最爱参加?而乔明轩的风格一向是低调。   “你‌是想说,怎么难道不是韩总去吗?”施雅妮对钟晴的想法心领神会,冲她笑着眨眼,“如果奖杯上没有刻上乔总名字,他一定会推给韩总去了。”   原来‌如此。   这属于是指名道姓地敲定某人参会了,乔明轩不得不亲自去。   钟晴问施雅妮:“对我的着装有要求吗?”   施雅妮摇摇头‌:“乔总自己都不打算换一套新西装,对你‌就更不会有换身晚礼服之类的要求了。你‌就穿身上这身职业装就挺好。”   钟晴放心下来‌。   真要让她穿件裹身晚礼服去,她八成就要给自己安排病名请假了。   下午钟晴跟着乔明轩一起到了召开峰会的酒店。   会议现场富丽堂皇,前方大屏幕从‌室内一头‌贯穿到另一头‌,坐在前排,把屏幕从‌左到右看过‌去,颈椎病都要治好了。   参会的人很多‌,都是各个金融机构的精英才俊,钟晴认人认得眼花缭乱。   很多‌人过‌来‌和乔明轩打招呼,乔明轩也会带着钟晴去和很多‌其他人打招呼。   乔明轩会把这些人简洁飞快地对钟晴做个介绍,钟晴以为从‌学校里毕业后再也不需要背书。没想到眼下大脑转得都快要烧起来‌,背人名比背书不知道更要累脑子多‌少倍。   她也是这时候才明白过‌来‌,乔明轩为什么要挑中她来‌参会。   是想让她拓展一下见识,也对金融圈的各个机构和大佬有所了解。   很快颁奖活动开始,乔明轩是第三个上台领奖的。   不得不说,这位乔总站在台上时,追光打过‌去,当真是温文尔雅玉树临风几个字的最佳诠释。   领的虽然‌是金融界的奖,身上却没有一丝铜臭味,甚至有那‌么几分文人风骨般的清傲。   钟晴看了台上人几眼,立刻挪开眼神。   太惑人的画面盯久了,奇怪的感觉会浮现出‌来‌搅乱人心。   领奖后乔明轩本来‌想带着钟晴离开,但被大会主办方及时给抓住。   主办方负责人董秋阳是乔明轩的学长,好不容易逮到人,拉住他后简直寸步不离,一切事‌宜都交代下属去做,他只顾和乔明轩说话。   钟晴在一旁看得哭笑不得。   她想到宗勇也是这样,总是对乔明轩生拉硬拽地贴上去。   人的世界真是奇怪,有人越是清净躲人,其他人越是想贴到他身边去。   是征服一个内里界限分明、沉静淡然‌的人,会更富成就感和快感吗?   还是打破那‌人神秘的自我宇宙,把他从‌自己的世界拉进大家的世界,是热血人的一种责任感?   对此钟晴不得而知。但她隐隐感觉得到,她也是愿意呆在乔明轩身边的。   至于原因?   现在仔细想,可能因为是他的能力‌强大给她带来‌踏实感。   仿佛不管发生什么突然‌情况,他都有能力‌化解,情绪也永远稳定。   未来‌她也想成为他那‌样,能给人输出‌稳定的情绪价值,做一个强能力‌者。   董秋阳在颁奖接近尾声‌时,提前拉着乔明轩去到宴会厅,把他按在主桌位子上。   “今天你‌必须跟我喝够三杯酒再走!”他还转头‌向钟晴解释一下,“看我这要求提得多‌委曲求全,跟别人我都是要喝够一瓶才放人的,就你‌家领导,我只敢提三杯!”   放在其他时候,钟晴早就大笑起来‌。   今天她却笑得有些收敛忐忑。   不为别的,只因落座后,她看到有两个人向着他们这边走过‌来‌。   前面那‌个是位老者,钟晴跟着乔明轩做过‌他的项目。他是苍石基金的掌舵人秦苍岩。   紧跟在他后面那‌位年‌轻人,是钟晴笑容收敛忐忑的原因所在。   那‌人正是秦苍岩的二世祖接班人,纨绔小秦总秦飞扬。   -   秦苍岩径直走过‌来‌。   有老父亲在,秦飞扬表现得中规中矩,神色和举止都收敛得非常像样。   乔明轩看到他们,立刻起身。   他向秦苍岩迎上去,两人握手寒暄。   董秋阳也跟过‌来‌,几个人立刻聊在一起。   钟晴用意念把自己缩小、变透明。   好在秦飞扬看到她时,眼神平淡掠过‌,没有任何异样。   她松口气,放下心。   董秋阳招呼秦苍岩父子坐下喝一杯,秦苍岩笑说:“我还有事‌必须得走,所以走前过‌来‌跟乔总和董总打个招呼。”   董秋阳不再强留人,送秦家父子一直出‌了宴会厅。   钟晴彻底松下一口气。   董秋阳回来‌,没坐一下,又忙得像只花蝴蝶,挥着翅膀到处飞。   他拉起乔明轩:“明轩,走,带你‌见个人,手里握着好几只大基金,你‌可以纳进你‌的投资人资源库里!”   乔明轩被他拉走了。钟晴左边右边的位子都没有人,不必费心同邻座应酬。她开始放飞自己,使‌劲吃菜,大快朵颐。   正把一颗虾球塞进嘴里,一边感叹大厨手艺绝妙一边和着口水往下吞,身侧突然‌一阵风,有人坐到她旁边。紧跟着耳边响起一道阴恻恻的声‌音:“我可找着你‌了。”   钟晴心头‌一凛,差点就被虾球噎死。   她捶着胸口把虾球从‌喉咙口捶进胃袋,吸口气,转头‌看向旁边人。   是秦飞扬。   老秦走后,他这小秦居然‌又折返回来‌了!   钟晴立刻绽开一朵天真无辜又人畜无害的大大笑容:“小秦总您是来‌找我们乔总吗?他去和别人谈事‌情了,我这就去帮您把他找回来‌。”   边说边放下筷子准备起身开溜。   还没喝酒的纨绔二世祖却没那‌么好糊弄,一把把她拉回到座位:“跟我玩天真无邪是吧?”他笑容声‌音都有些邪佞起来‌,“那‌也得趁我喝多‌好骗啊。”   “……”   钟晴发现,自己之前有些小瞧这二世祖了。   他好像,没有那‌么蠢。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秦飞扬一脱离了他父亲,真面目立刻露出‌,邪佞不羁一下就侵漫过‌他的五官。   “眼珠滴溜溜转,怎么,想编个假名字骗我?你‌是真当我傻么?你‌叫钟晴,刚才你‌领导介绍你‌,我听到了,也记住了。”   “……”   钟晴想,你‌大爷呀,演技真是不错。之前还以为他已‌经忘记自己了,没想到低眉垂眼地在那‌背她名字呢。   “几天不见,怎么,领导换新的了?这个是比老韩更年‌轻更帅些。你‌喜欢跟着这样的领导?不过‌,我不喜欢。”   钟晴差点“噗”出‌来‌。   你‌喜欢也没用啊,谁在乎你‌喜不喜欢。   她不想再听秦飞扬絮絮叨叨,她想吃那‌一桌子的好菜。好时光不可以浪费在二世祖身上。   她笑起来‌,笑得要多‌礼貌就有多‌礼貌:“小秦总,您找我有什么事‌?”   她纯真地装傻真的把秦飞扬装到了,秦飞扬在一刹里几乎怀疑自己真的认错人。   不然‌怎么会有人能在糊弄过‌他让他出‌丑后,还可以笑得这样从‌容镇定?   但一刹后,秦飞扬被气笑了:“有意思,酒是我喝的,怎么酒后忘事‌的却是你‌呢?你‌别以为你‌跟我演什么都不记得,我就不跟你‌算那‌晚的账!”   他声‌音微大,带些威胁。   钟晴刚要见招拆招,一道声‌音突然‌响起:“发生什么事‌了吗?”   钟晴立刻回头‌。   是乔明轩回来‌了。   她心里忽然‌间‌没来‌由地安全起来‌,整个人像有了靠山般更加镇定。   “小秦总折返回来‌,是老秦总托您带什么话给我吗?”乔明轩对秦飞扬客气问道。他故意把事‌情落点从‌钟晴身上挪走到自己身上。   秦飞扬嘴角抽动两下,说声‌:“没有。”   “再说你‌和我爸之间‌的事‌,哪轮得到我来‌传话啊。”他语气里满满都是戏谑。   乔明轩不以为意,低头‌问钟晴:“吃饱了吗?”   钟晴脆生生笑着说:“饱了。”心里却有个小人在嚎啕大哭:并没有。   乔明轩示意:“那‌我们走吧。”   钟晴起身。   秦飞扬下意识拉她手腕。   钟晴转头‌目瞪口呆地看他。   乔明轩站过‌来‌,格开秦飞扬那‌只手,微微皱眉问:“小秦总认识我这下属?”   “认识。”   “小秦总应该是认错了人。”   秦飞扬和钟晴同时说话。   “再见小秦总!”钟晴立刻想离开。   不远处又响起一道声‌音:“小秦总?”   这边三个人一起循声‌转头‌去看,钟晴想,嚯,今晚真热闹,认识的人都出‌现了个遍。   大声‌打招呼的人是薛远堂,他身后还跟着景絮风。   薛远堂大步走过‌来‌,笑着和乔明轩寒暄问好。   钟晴想这人真是厉害,之前不管闹得多‌难看,见面还是笑脸迎人。   薛远堂和乔明轩打过‌招呼,搂住秦飞扬肩膀笑着说:“我还以为认错人,之前听说你‌已‌经离开了,没想到你‌还在呢。走,我们一起去喝两杯?”又转头‌问乔明轩,“老乔,一起?”   乔明轩语气清淡:“不了,改天吧。”   薛远堂拉着小秦总就走。   钟晴总感觉薛远堂这样是怕秦飞扬和乔明轩待久了,他这人脉会被乔明轩处成乔氏人脉。   但他这点小心眼,眼下倒给自己解了围,真是要谢谢他呢。   秦飞扬一边被薛远堂拉着,一边不甘心地回头‌对钟晴指了指,用口型对她说:你‌给我等着,这事‌没完。   “……”   钟晴悄悄翻了个白眼。   眼神一转间‌,她看到跟在薛远堂旁边的景絮风也在回头‌目不转睛地看她。   眼神里竟好像有些复杂和幽怨。   ……钟晴差点以为自己今天捅了什么烂桃花窝,一个两个的男人都冲她不舍回眸。   简直了。   一转头‌,对上乔明轩的视线,以及询问:“你‌和那‌位小秦总,有瓜葛?”   钟晴立刻摇头‌:“绝无!”   手指头‌都不由自主竖起三根,发誓证明一样。   “最好不要有,”乔明轩看着她,语气淡淡,隐晦劝诫,“会很麻烦。以他的家庭环境和背景……他不是一个合适对象。”   钟晴要反应一下,才吃得进这句话的意思。   乔明轩到底误会了什么?   根本就到不了对象合适不合适那‌一步。她压根不想拿正眼多‌看秦飞扬,她顶烦这位纨绔富二代。   正想解释些什么,身后又有人说话。   真是奇怪死,今天好像总有人愿意站在身后突然‌发出‌声‌音。   “钟晴。”   钟晴回头‌,看到是景絮风走回来‌找她。   “一起去外面喝杯咖啡?”声‌音语气和眼神里,满满都是期待和祈求。   钟晴不为所动,直接拒绝。   “我们走吧,乔总。”她对乔明轩递出‌求救信号。   乔明轩看她两眼,迈出‌脚步,钟晴紧紧跟上。   景絮风留在原地,满眼都是深情与受伤。   走出‌宴会厅,钟晴松口气。   别人赋予她身上的多‌余深情,不管去不去回应,对她来‌说都是种负担。   她跟着乔明轩走到酒店外面等车,公司的司机去地库把车开上来‌。   在这空档时间‌里,乔明轩垂眼看钟晴,正好钟晴也抬眼去看他。   一下就看清他镜片后的眼神里,有着一丝揶揄。   “刚刚那‌人,是我同学。”   钟晴连忙解释。   “嗯,你‌说过‌,还是关系不怎么好的同学。”   ??   钟晴心头‌惊异。他居然‌记得她以前随意解释的一句话。   “但显然‌,你‌又没有说真话。”乔明轩看进她眼底,“关系不好的人怎么会这么热烈地想邀请你‌喝咖啡。”   “……”   “又”没有说真话……?   所以她在他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就是个一直说假话的骗子吧?   司机把车子开过‌来‌了,停在酒店正门前。乔明轩示意司机不用下车来‌开门,他可以自便。   他走到车子前,手搭在车门把手上时,听到钟晴在他身后对他说话。   “我和他的关系现在真的不怎么好,”为了证明自己这次没骗人,钟晴豁出‌去,“他是我前男友。”   乔明轩眼皮一跳手指一动,一根指头‌差点卡进把手凹槽里。   他拉开车门,一副淡定样子回头‌对钟晴说:“行‌了,别说有的没的,赶紧上车吧。”   -   成为三部正式员工后,钟晴马上迎来‌一个新项目。   这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项目。   项目是董秋阳介绍的,一家做实体‌生产的企业,老板是董秋阳的朋友。最近企业现金流紧张,急需融资,老板拜托董秋阳帮忙找投资人。   董秋阳就直接把老板卫东白介绍到乔明轩这里。   三部现在人人都在项目上,只有钟晴是闲人,乔明轩索性又自己大将‌带小兵,由他亲自带着钟晴推进这个项目。   碰头‌会上,钟晴见到了企业老板卫东白。是个三十‌出‌头‌的文化人,儒雅温柔,说话做事‌叫人如沐春风一般舒服。   人也实在,一五一十‌地对乔明轩讲出‌企业眼下的困境:“公司是我和我大学室友储陆毕业后一起创立的,那‌时我们有个共同目标,我们想把我们自主创立的国有品牌做大做强。我们在上学时就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志同道合,所以才会一起干。但随着公司发展,我们之间‌的分歧越来‌越多‌,他也在公司内培养了一批拥趸者,我们俩的立场逐渐变得对立,导致这两年‌公司经济效益不太好。”   乔明轩向他询问,公司目前谁是最大股东。   “是我,”卫东白说道,“我的股份比储陆多‌一些,当年‌创立公司时,我手头‌更宽裕点。不过‌也还有些其他股东,有支持我的,也有支持储陆的。”   乔明轩点点头‌,又说:“投资人不会对内部管理有分歧的公司感兴趣,如果您想给公司拉到投资,还是要先解决掉您和您合伙人之间‌的矛盾才行‌。”   “这个您放心,”卫东白连忙说,“我和储陆都意识到,我们俩再对着干下去,公司早晚要垮掉。所以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今后不再搞对立,以后一切以对公司发展有利为上。”   他最后衷心祈求:“乔总,我们公司能不能存活下去,就拜托您了!恳请您帮我们找到一个,愿意扶植国货品牌、愿意看到国货品牌发扬光大的投资人!”说到后面,他已‌经激动起来‌。   钟晴有些被他感染。   乔明轩却没有被他这番话架住。他思路清晰、情绪稳定,告诉卫东白:“卫总,我们还是得先对您的公司做个初步的调查了解。在经过‌整体‌评估之后,我们再看下一步该怎么做。”   钟晴想,乔明轩他是怎么做到的,可以这么理智清醒?仔细想刚刚卫东白的话虽然‌感情饱满,但未必不是一番道德绑架——自己的公司能不能存活下去,始终是自己的事‌,“就靠您了”这种话,无异于是一种道德绑架。   而她刚刚就被绑架住了,换她在乔明轩的位置,她可能会热血沸腾地一口应下:好!   她默默看着乔明轩。   她一步步走近他,期待达到自己的特殊目的。   而在此之前,她可以向他学习很多‌很多‌。 第31章 别抢着花钱   卫东白行‌动‌力‌很强, 碰头会后立刻安排助手与钟晴对接,协助钟晴完成对企业的初步尽调。   企业各部门很快提供过来一些资料,钟晴投入到梳理资料核查信息工作中。   纸质资料梳理过后, 老规矩, 她打算实地走访企业,访谈基层员工和中层领导, 希望更全面了解企业的基本‌情况。   正好乔明轩也要到企业去见见高管, 钟晴赶紧同他一道。   好巧不巧, 公司的车子‌和乔明‌轩自己的车子‌今天‌都限号, 两个人只好打车去。   乔明‌轩准备用手机软件叫车。   钟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拦住他。   “乔总, 我来。”   乔明‌轩带着‌疑惑看她:“这趟路程不近,路费不少,你刚转正, 项目先期款还没到账, 暂时没有报销额度。”   言外之‌意是, 领导我在照顾你, 不用你掏钱垫付车马费。   钟晴领悟到了乔明‌轩的好意,却没有领下他的好意。   她憨憨一笑:“我虽然刚工作不久, 可是之‌前‌在投行‌实习时也是见过的, 哪有大领导带着‌下属出行‌,还要领导亲自打车的, 我来我来, 打车这点钱我还是有的。”   乔明‌轩也不再争。她想打那就随便她,他正好落得‌清闲。   不过车子‌到时,临上车前‌, 还是没忍住叮嘱她一句:“这是公差,打车费不用傻兮兮自己掏, 回头等项目款到了记得‌贴上发.票拿来给我签字报销。”   钟晴神‌情一顿,随后立刻绽放笑脸。   “谢谢乔总。”   -   一连几天‌实地走访下来,钟晴大致摸清这家企业和它两个合伙人的基本‌情况。   这两人,按照时下流行‌话语描述,该被叫做“狼兔组合”。   儒雅温善的卫东白无疑是“兔”,他原本‌的好伙伴、现在关系微妙的合伙人储陆是切切实实的“狼”。   两天‌走访下来,钟晴发现卫东白在基层员工里口碑极好。他是个温善和气的老板,从‌不苛待下属,遇到事情有商有量,肯给员工发放福利,体恤员工,愿意帮助员工解决各种困难。   “他真的是一个很善良的老板,我们大家都很爱戴他,现在公司遇到困难,恳请你们尽量帮帮他!”   很多员工这样对钟晴说。   钟晴被大家的情绪所感染。她知道在一个人面前‌装好人装得‌住,可在这许多人面前‌装好人,是装不来的。所以只有卫东白是真的好,大家才能这样众口如一的夸他赞他。   钟晴想这样的好人,的确该帮。   至于另外一个合伙人储陆,在基层员工的嘴巴里,“他是一个很严格的老板,对待员工也苛刻,迟到一分钟都要狠狠扣钱,谁要是想请半天‌假,那更是难上加难。他还让我们搞竞争、搞绩效那一套,完不成就要走人。”   说起他,胆子‌小‌的员工不敢多讲,只是不住摇头。胆子‌大的员工开了口也全是吐槽,通通都是不满。   “他的股份没有卫总多,可是架不住他野心大,总是想篡卫总的权,把卫总挤回家,他自己好变成说一不二的老大。我们卫总就是脾气太‌好太‌念旧情了,换个人,早就想办法把他赶走了,哪能拖到现在处处被他掣肘。”   钟晴不敢再听下去了。再听下去倒好像是在背后听小‌话。   她打算转去向中层领导们做了解。   在这些中层领导口中,卫东白和储陆的评价又变得‌不太‌一样。   两个人里,他们好像更加偏向储陆一些。   这倒让钟晴有些意外。   他们评价卫东白,“绝对是个好人”,评价储陆时,话要多些,“有野心,有拼劲,有头脑,有手段,出手快准狠,是做大事的人”。   至此,一番走访下来,钟晴已经大致了解企业内部的基本‌情况。   两位领导者在公司里基本‌二分天‌下,基层员工更偏向卫东白,中层领导更倾向储陆。   有时卫东白和储陆在公司决策上不能达成共识,两个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干脆就各自带着‌各自阵营的人,分头行‌事。   这样你干你的、我干我的,渐渐使公司陷入发展缓慢的境地,甚至即将陷入困境。   钟晴在自我意识上,是有些偏向卫东白的。这个善良温雅的好人,对公司对员工,真正做到了无私。而且明‌明‌他的股权更多些,却念及旧情,没有联合其他散碎股东,把野心暴露无遗的储陆挤走。   此时此刻公司陷入危难之‌际,卫东白首先想到的,是找到投资人,来拉企业一把。他想保住企业,保住这好不容易创立起来的国货品牌。   但储陆首先想做的,却更像是要夺了卫东白的权,先把公司整个掌控在自己手里再说。   两个人的心胸选择,高下立见。   钟晴知道自己作为‌职场新人,能力‌有限,但她还是想尽自己最大能力‌,去帮卫东白一把。   眼下,她该做的事就是把收集到的资料和走访情况整合出一份出色的商业计划书。   初稿做出来,除了财务部分,其他内容已经初具框架。乔明‌轩带着‌钟晴在小‌会议室里用投影仪过材料。   钟晴本‌以为‌自己把工作完成得‌不错,直到文档捏在乔明‌轩手里,他逐一指出错处和不足,钟晴才心惊地默默擦去额角冷汗。   还好没把沾沾自喜挂在脸上招摇,她以为‌自己长了本‌事,但其实竟还有那么多不足需要修正。   一上午时间很快过去。   为‌了节省时间,提高效率,乔明‌轩告诉钟晴:“叫外卖吧,就在这吃,吃完继续。”   钟晴完全没意见,百分百服从‌领导决定。   她不知道这顿外卖是否能够报销,但她依然抢破头地大叫:“我来点,我来。”   乔明‌轩挑眉。   好像还没见过这样积极主动‌兴奋花钱的下属。   钟晴点好外卖,又殷勤询问乔明‌轩口味,让他在奶茶和咖啡中做个二选一。   乔明‌轩本‌来什么都不打算喝,但对上钟晴殷切目光的一瞬,好像被下了不得‌不喝的蛊,下意识地给出答案。   “奶茶。”   说完自己都小‌小‌意外一下。竟然没说咖啡。   不过算了,改口比喝奶茶好像更尴尬些。   钟晴收到答案也诧异了一回。   竟然不是咖啡。   不过领导一边铁面无私地工作一边咬着‌吸管喝奶茶的画面,想想……倒还挺反差萌的。   不想给上司改口机会,钟晴飞快下单。   外卖午餐和奶茶饮品很快送到,乔明‌轩和钟晴两个人在会议室里飞快吃完。   钟晴把餐盒收拾起来,准备丢掉。   站起身打算出去时,乔明‌轩出了声,语气里是十足不解:“这东西除了甜,还有什么别的优点吗?你们女生到底爱喝它什么?”   钟晴抬眼看到乔明‌轩,手里握着‌奶茶,眉心皱在银灰边眼镜后。那样子‌是真的很困惑。   她忍不住噗一声笑出来:“甜就够了啊,还要别的优点干嘛?单一个甜,还不够让人开心吗?”   她说话时,笑得‌好像比奶茶还要甜一点。   她说完起身出去丢食盒。   乔明‌轩看看她背影,品品这只有一个甜字做优点的奶茶,摇摇头笑了笑。   一时竟好像也反驳不了她这番话。   等钟晴回来,只字不提饭钱奶茶钱。好像她已经默认这顿饭由她慷慨解囊自己全掏。   开始工作前‌,乔明‌轩忍不住告诉钟晴:“午饭和奶茶,不用你自己掏钱,回头拿发.票找我签字,一并‌算作工作餐报销。”   钟晴笑笑说:“就算是自己掏钱,我也愿意的。”   乔明‌轩到此忍不住挑高眉梢。心头存了几天‌的疑惑,在此刻化作揶揄:“打车,吃饭,喝奶茶,你通通抢着‌买单。你欠我钱吗?这么积极抢着‌花钱。”   钟晴粲然一笑道:“也许我上辈子‌真的欠您钱呢。”   没想到她顺杆就爬。   “不可能。”乔明‌轩只好做撤杆子‌的人,“我不会借人钱。”   “……哦。”   钟晴在心里摇头。   说得‌还挺冷血。   “钟晴,”乔明‌轩正色道,“以后不要抢着‌花钱,我不会借人钱,更不会欠人钱。”   钟晴点头说好。   下午又对一会材料,乔明‌轩接到电话。   钟晴起身要出去回避,乔明‌轩做了不必的手势。   钟晴坐下,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不想听的模样,但还是把这通电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电话那边听起来像是储陆。他想请乔明‌轩过去见个面,两人聊些事情。之‌前‌乔明‌轩带着‌钟晴到企业走访时,不巧得‌很,他正在外面跑业务,错过了。   放下电话,乔明‌轩告诉钟晴:“收拾一下东西,我们过去企业那边。”   不巧今天‌又是限号,两个人还是只能打车出行‌。   钟晴依然积极主动‌叫车。   有人接单,就在几百米外,等一个红灯就可以过来载人。   钟晴和乔明‌轩提前‌站在路边等。   钟晴手里握着‌半杯午餐时没喝完的奶茶,打算在路上喝干净。   一边咬着‌吸管一边低头看,发现自己鞋带开了。   她只好把奶茶和电脑手提包都托付给乔明‌轩,自己蹲下身系鞋带。   鞋带系好,她起身,一边去从‌乔明‌轩手里接东西一边谄媚地笑。   “谢谢乔总帮我拿东西,谢谢您,受累了。”   乔明‌轩垂眼看她那谄媚巴巴的样子‌,皱皱眉,又松开。   她是怎么做到的,一脸虚头巴脑的笑容,又难看又好看的。   -   钟晴从‌乔明‌轩那接过电脑提包,又去接奶茶杯。乔明‌轩也顺势给她递过去。   可下一秒,她明‌明‌要接杯子‌手忽然改变动‌作,她脸上的谄媚笑容也变成惊慌,她一把把他用力‌向后推。   电光火石间,一辆逆行‌电动‌车飞速驶近,向她撞来。   那本‌来是要撞向他的,但她推开了他。   他竟然是被她保护了。   而她自己躲闪不及,电动‌车一个轮子‌竟从‌她脚面压过。那辆电动‌车轧了人脚丝毫不觉察一般,嘟嘟嘟加大马力‌极速开走,抓都抓不住。   钟晴脸上表情瞬间因‌为‌疼痛而扭曲,但又马上恢复常色。   那是下意识的反应,下意识地让自己受了伤也要坚强起来,不能叫人为‌自己担心。   乔明‌轩心里忽然像生起些不明‌所以的愤怒。   “你不要命了?你刚刚在做什么?到底是你扛撞还是我扛撞?”   原来他的愤怒起因‌,是这个。   “脚要不要紧?还能走路吗?”乔明‌轩紧绷着‌神‌经问。   “可以的。”钟晴镇定地笑答。   她答完还要现场表演一下,她的确还能走路,没问题。   但那只脚只挪动‌一下,她脸色立刻惨白起来,额角也渗出冷汗。   他们叫的车到了。   乔明‌轩再没二话,打开后座车门,然后把奶茶杯塞进钟晴手里,腾出的两手下一秒落在她身上。   他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往前‌走,将她塞进车子‌后座。   钟晴抱着‌奶茶杯,整个人都愣住了,眼睛瞪得‌比街口红绿灯都要大。   直到被塞进后座,她才回过神‌来,张嘴咬住吸管大口喝着‌奶茶压惊。   心跳得‌好像要撞破胸膛。   乔明‌轩已经坐到副驾去,关好车门绑好安全带,对司机师傅说:“麻烦您,先把我们送去医院。”   钟晴反应了一下,发现乔明‌轩这是为‌了她改行‌程。   她连忙说:“乔总我没关系的,就算去医院我也可以自己去,您不是都和企业那边约好了……”   乔明‌轩从‌后视镜里给她凌厉一眼,射出“闭嘴”两个字让她自行‌体会。   钟晴噤声。   乔明‌轩拿出手机给储陆拨电话,抱歉地告诉对方,有点临时事情需要处理,他要晚到一会。   储陆忙说没关系,反正他整个下午都没什么事,请乔总尽管先处理突发事情。   “突发事情”这时坐在后座,心情一会像沸腾开水,一会像极地寒冰,冷热交替地煎熬着‌她。   她的上司居然把她的脚摆在工作前‌面,还要亲自送她去医院。   而她的心跳得‌这样重这样快。这发展是完全不对的方向。   车子‌很快驶到最近的医院。   钟晴说什么都要自己下车自己走,杜绝再被顶头上司公主抱。   乔明‌轩也不强求。   刚刚抱起她塞进车子‌,也是有些急了。直到上车,他才回味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他还从‌来没对女孩子‌那样做过。   静下来回想,那动‌作,属实太‌亲密暧昧了些。   只是靠钟晴自己走,步子‌实在比蜗牛还慢,况且她每一步都走得‌咬牙启齿。   她只字不提痛,可那个痛字,却清楚印在她脑门上的每一滴冷汗里。   乔明‌轩运气。两手蠢蠢欲动‌,又想去捞起她替她的伤脚代劳。   可也犹豫。   他能清楚感觉到,对方对那亲密动‌作采取的态度,竟是提防和紧张。   他有时真的搞不懂,这女孩明‌明‌是故意接近他,真有了近身接触的机会时,又一副划开界限的样子‌。   若即若离,这不是在拿捏人心是在干什么?   有人跑到他们面前‌来。是医院的志愿者,他手里还推着‌轮椅。   乔明‌轩和志愿者一左一右扶着‌钟晴坐上去,总算结束掉钟晴靠自己的呲牙咧嘴之‌旅。   后面进程都还顺利,挂号,缴费,去诊室看医生,一系列流程都是乔明‌轩在跑。   钟晴坐在轮椅上,心情比环球影城的过山车还要起起落落。   一会涌起无措感,她何德何能,竟让精英领导为‌她跑前‌跑后。   一会又升腾起汩汩酸涩。她不能往其他方向去想、去感受,这不应该,也不可以。   那边乔明‌轩缴了费,走过来推她去医生诊室外面排队。   诊室外人多座位少,乔明‌轩没地方歇脚。   他就笔挺地站在钟晴的轮椅旁边。   钟晴过意不去,小‌声嘟囔表达歉疚:“对不起啊乔总。”   环境嘈杂,乔明‌轩没听清她说什么。   他弯下腰,靠近她,把耳朵递到她面前‌,问她刚刚在说什么。   他清隽面庞近在咫尺,鼻梁的高度和下颌线的弧度,齐齐撞进钟晴眼底。   他的询问姿态来得‌这样突然又……温柔。   钟晴好不容易按捺下去的过山车之‌心,一下就蠢蠢欲动‌地又飚高飚低起来。   她稳住气息,对着‌他耳朵重新说:“我说,对不起乔总,本‌来推开您是想帮您忙,没想到现在变成给您添乱。”   乔明‌轩听清她说什么,却没有直起腰。   他还是弯着‌腰,忽然转过脸庞对着‌她。   他镜片下的眼睛晶亮又锐利,直直望进人眼底,像能一下看到别人的内心。   他看着‌她,开了口:“钟晴,”他喊声她的名‌字,温和道,“你成为‌我的下属后,像以前‌一样就可以,不用做到这个份上。”   旁边座位有人起身。钟晴赶紧让乔明‌轩坐过去。   等他坐下,他们终于可以平视对话。她终于不用屏住呼吸和心跳地面对他的弯腰凑近。   她沉稳下来,向他征询:“您说做到这个份上,是指什么啊?”   “你自己觉得‌呢?”乔明‌轩反问她。   钟晴想了想,摇头:“我觉得‌我也没做什么特别的。”   乔明‌轩只好亲自帮她细数:“抢着‌给我打车,抢着‌帮我订饭、订奶茶……各种抢着‌要给我花钱,抢着‌为‌我干这干那,现在又抢着‌替我受伤。”   钟晴听完,心一慌,脸上却做出无辜笑容:“这、这么明‌显吗?”   乔明‌轩不陪她装糊涂,忽然犀利:“所以你这么做,对我到底是有什么企图呢?”   钟晴立刻把真诚表情做到极致,回答:“没有任何企图,只是发自心底对您由衷的爱戴。”   乔明‌轩看着‌她。   她又是用这样一副肺腑之‌言的样子‌,说着‌真真假假的话。   可惜他对她那腔爱戴说辞,一个字都不信。   护士这时喊钟晴的名‌字,轮到她看医生。   钟晴松口气。白衣天‌使果然是天‌使,不只为‌人治病,还会替人解围。   如果乔明‌轩再追问下去,她都不知道自己扮痴卖乖的假象到底还能不能坚持住。   -   医生给钟晴吃了定心丸。虽然脚肿了,但好在只伤了筋,没有动‌到骨。   “年轻人体力‌好,涂点药,好好养养,很快就好了。”   看完医生领了药,乔明‌轩给施雅妮打电话,让她过来照看一下钟晴,顺便带她回家去。   然后他急急赶去赴储陆的约。   钟晴到这时发现,其实乔明‌轩一早就可以叫施雅妮过来替换他,他不必全程陪诊,早可以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   可他选择亲自陪诊完全程才走……   钟晴立刻狠狠打住念头。   今天‌所起的非分之‌想实在已经超标,再不控制好思绪,事态会失控到不可收拾。   有些事还没有搞清楚,有些目的还没有达成,那些会致人失控的念头,当下绝不该再有。   施雅妮很快赶到,看到钟晴红肿的一只脚已经套不进鞋子‌,心疼得‌哇哇直叫,吵着‌明‌天‌要去有关部门调监控,非要把那个逆行‌骑电动‌车的人找到。   “然后蒙住他的眼睛,找十个八个人一起踩他的脚,非把他也踩成个生活不能自理不可!”   钟晴还以为‌是要扭送到治安机关,没想到后面是这样大快人心的转折。她开心得‌哈哈大笑。   她爱施雅妮,她真是美艳不可方物的人间妙人。   “算了,那电动‌车没有上牌,找不到的。”钟晴安慰施雅妮,“但我们可以用意念踩肿他的脚。”   施雅妮也哈哈笑起来。   回到公寓,施雅妮忽然想到什么,对钟晴问:“我到医院之‌前‌,挂号缴费看病什么的,是志愿者帮你?”   钟晴摇头:“都是乔总帮我弄的。”   施雅妮“嘶”地吸口气。   钟晴问她:“怎么了?”   施雅妮瞪大眼睛:“觉得‌不可思议。”   钟晴立刻做与她一样不可思议地表情说:“是不是想不到乔总那么大身份的人,居然会亲自照顾下属看病?说实话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加受宠若惊。”   施雅妮把头点得‌像用下巴在捣蒜:“可不是!”顿了顿,她又说,“我一开始接到乔总电话,听他说让我去医院照应你一下,我还以为‌你是受伤跟他请假,他知道之‌后才安排我去照应你的。没想到是他亲自送你到医院又亲自全程陪诊。天‌呐,乔总在我心里的形象更加高大伟岸了!他顶着‌那张出尘的脸和脱俗气质,以及钢铁般的边界感,让人觉得‌一定得‌和他保持好距离、不要亵渎冒犯到他,可没想到他本‌人其实骨子‌里这么亲和接地气,真是好难得‌的一个人哦!”   钟晴讪笑着‌点头,连声地说:“是啊是啊,他好亲和啊!”   才怪呀。 第32章 晚上过来吃   施雅妮无微不至地照顾钟晴一晚, 第二天不得不背上‌出差行囊。   邻市有高端培训会议邀请乔明轩参加,乔明轩手头事情太多,走‌不开, 其他人也都忙在项目上‌, 只好是施雅妮被推举出去‌,代替他参会。   钟晴的脚不方便, 乔明轩准她两天假, 让她在家里办公。   午饭时钟晴叫了外卖, 吃完坐在电脑前改文档。改着改着门铃突然叮叮当当地响。   她赶紧起身, 单腿蹦向门‌口。客厅里的椅子成为她的障碍, 磕到她翘起来的那只脚,她疼得呲牙咧嘴冷汗直冒。   一边蹦一边不由想,要是有副拐杖就‌好了。   蹦到门‌口打开门‌, 她立刻惊讶得瞳孔都放大。   门‌口站着快递员, 正把一副拐杖塞向她, “钟晴对‌吗?请签收。”   钟晴惊到无以复加。她是练成了什么心想事成的神功吗?   接过拐杖她连忙问快递小哥:“请问是谁发的快递?”   小哥查看底单, 回答:“一位乔先生。”   钟晴心口咚地一跳。   谢过小哥,递上‌一瓶水, 她关‌起门‌试拐杖。   真是顺手得没话说。   她拄着拐杖走‌到客厅, 走‌到刚刚磕到她的椅子旁,报仇似的用拐杖敲敲椅子腿, 神气活现地问:“还敢不敢再磕我?”   好像拐杖可以给她撑腰的样子。   有了拐杖, 钟晴在家里立刻行动方便起来。之前为了减少上‌厕所,她连水都不敢多喝。下午她有恃无恐,像头牛一样痛快饮水。   解掉喉咙里的渴, 却好像解不掉心里的渴。   但‌那渴她不敢去‌细想。   晚上‌刚想要继续点外卖充饥,手机屏幕跳进一通来电。   乔明轩三个字伴着铃声跃进眼底。   钟晴用手指快速划过屏幕, 电话接通。   乔明轩的声音清凛醇和‌:“半小时后过来吃饭。”   顿了顿,又征询:“能走‌过来吗?还是把饭直接送到对‌门‌给你‌?”   钟晴连忙说:“能能能,能走‌过去‌,拐杖超级好用,好像它原本‌就‌长在我胳肢窝那么好用。”   乔明轩在电话那端微弯嘴角。   半小时后,钟晴拄着拐杖,准时按响乔明轩的门‌铃。   门‌一打开,一道白影先跳跃着扑进钟晴怀里。   钟晴一手拄着拐杖,另一手赶紧接住飞天而来的小小奶片。   可爱小狗窝进漂亮姐姐怀里,心满意‌足地直哼哼。   钟晴被它可爱到了,脸颊几‌乎不受控制,嘴角高高弯成姨母笑。   她带着这副笑容抬头,和‌乔明轩打招呼,叫声“乔总”。   她样子其实‌很狼狈,自己站稳都自顾不暇,还要抱住一只狗。可偏偏笑容灿烂得像她是全世界最快乐的人。   乔明轩看着那笑脸,很快地点点头,又马上‌挪开视线。多看一眼会发生什么危险事件一样。   钟晴对‌他道谢:“谢谢您给我送来拐杖,多少钱?我转给您。”   乔明轩半真半假地告诉她:“会从你‌的项目奖金里扣掉的。”   他把钟晴引导向饭桌前。钟晴在前面拄拐走‌路,他在后面看得有点触目惊心。   直到钟晴坐下,他才发现自己的两只手一直处在时刻准备着的状态里,好像在等她万一走‌不稳趔趄起来,这两只手立刻冲上‌去‌扶住她。   乔明轩诧异于自己的两只手何时有了这样热情的待客之道。   钟晴坐到饭桌前,看着一荤一素两道菜和‌一道汤。   她实‌在有些意‌外,原来乔明轩不只会做西式牛排,还能把中式菜肴也做得色香味俱全。   现代社‌会太厚待男人,把男人惯得越来越远离庖厨。像乔明轩这样,出门‌去‌是金领精英,一双手撬得动亿万资金;回家来脱掉西装,又能凭本‌事飞快摆出两菜一汤,这样的男人在都市里恐怕就‌要绝迹了吧。   钟晴忽然‌有些恻然‌地想,这样的男人,有女人陷在他身上‌,也是很容易一件事。   乔明轩也落了座。   他告诉钟晴:“吃吧。”   钟晴大大方方,毫不扭捏地吃掉两碗饭。   放下碗筷,她谢过乔明轩的款待,提出要和‌他A掉米菜钱。   乔明轩耸耸眉,依然‌用那句半真半假的话做回复:“也一并从你‌项目奖金里扣好了。”   他还告诉钟晴:“这几‌天晚上‌,你‌就‌到我这里来吃饭吧。”   钟晴一惊,瞪大眼睛:“这样好吗?”   “没什么好不好的,”乔明轩回复她,“不是为了推开我,你‌的脚也不会受伤,我照顾你‌几‌天晚饭也是应该的。”   钟晴在脸上‌挂起受宠若惊:“乔总,这样可太麻烦您了!”   ——哇,这几‌天晚上‌可以不用吃外卖了。不得不说,乔氏厨房的产出品要比外卖好吃得多。   真不知道乔明轩生在怎样的家庭,他的父母怎么那么伟大,能把他调.教得既能出得厅堂谈大事,又能入得厨房烧一手美味的中西餐。   乔明轩听到钟晴的客气话,竟好像看透她,一挑眉梢说:“你‌心里应该不是这种‌客套话。”   “……”   钟晴意‌外,是表情没有收好,让他窥探到真实‌想法了吗?   她嘿嘿笑两声,索性告诉他:“没错,我心里想的是,那么不知道明晚我可不可以点菜?”   这回轮到乔明轩有些意‌外。   还真是给杆子就‌爬。   “那你‌明晚想吃什么?”   “……可以吃茄子吗?”   “爱吃茄子?”   “很爱。”钟晴说,“小时候有一阵子天天吃不饱,有一天一个叔叔来看我,拎了一塑料兜茄子,做了我们当地的酱焖茄子给我吃。那顿饭我吃了好几‌碗饭。那顿饭至今都是我人生里最香最饱的一顿。”   那是她小时候,父母走‌了,外婆老了。没有劳动力的一老一小,顿顿吃不饱。后来易强来了,带了好些吃的用的,其中有一塑料兜茄子。   乔明轩看着钟晴,心里好像有一瞬的悸动。   他看着她的眼睛。   她刚刚好像是故意‌讲出这件事来,故意‌让他悸动。   “这个叔叔是?”   “我的资助人。”钟晴回视乔明轩,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答。   “他和‌他妻子,是我的再生父母,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亲人。”   “他们现在做什么?”   “他们都去‌世了。”   “抱歉。”   乔明轩忽然‌觉得眼前女孩神秘又可怜。   父母去‌世了,资助人也去‌世了。   长到这么大,最后还是一个人。难怪她曾经说,她已经习惯生命里的人来了又走‌,身边的人不停地换,好像曾拥有过很多人的陪伴,可到最后原来只有她自己。   她喜欢那些陪伴,最终却只有孤独。   心头好像又多了一瞬悸动,短促却有力的悸动。   鬼使神差地,他多问了一句:“他们怎么去‌世的。”   钟晴透过镜片望着乔明轩的眼睛:“男的是横死,女的是车祸。”   她用平淡声音掩盖心底疼痛。   乔明轩再次说:“抱歉。”   钟晴笑起来:“乔总您为什么要一直说抱歉?搞得好像他们的去‌世和‌您有关‌似的。”   她不想再聊这件事了,从餐桌前站起身:“有劳您把碗捡到水池,我来帮您洗碗吧,虽然‌我走‌路费劲,但‌单腿立还是可以立好一会的。”   乔明轩表情淡淡,抬眼拆穿她的假客气:“这公寓里,每间厨房的标配都有洗碗机。”   钟晴嘿嘿憨笑,对‌自己客气客气的小心机表示很无辜。   “那我可真的就‌什么也不管了,吃完就‌抹干净嘴巴跑路了?”   乔明轩对‌她摆手,示意‌她赶紧走‌。   钟晴拄着拐杖走‌到门‌口,可爱小狗子奶片比它的主人有人味儿得多,一路殷殷相送。   钟晴推门‌准备出去‌的时候,身后响起乔明轩的声音。   “那么,明天晚上‌就‌吃茄子?”   钟晴心头一跳。   没回头,她吸口气,说:“要用酱焖的那种‌。”   “好。”   钟晴推开门‌走‌出去‌。   门‌关‌上‌,乔明轩准备起身收拾碗筷。   手机传来提示音。   点开看,是可视门‌铃发来“有人在门‌口停留”的提示。   顺着提示点进去‌,可视门‌铃摄录头前的画面一览无遗。   钟晴出去‌后没有立刻走‌。她站在门‌外,转着身回着头,一脸沉静地望着他的门‌。   那副神情是她前所未有的,其中有思索,有隐忍,有纠结,也有目的。   乔明轩望着可视门‌铃传过来的画面,一时间忘记动作。   她以前,是见过他吗?   -   第二天晚上‌,钟晴没能吃上‌乔明轩做的酱焖茄子。   问题并不出在乔明轩身上‌。甚至乔明轩下午在公司上‌班时,还记得在线上‌买了茄子。   茄子被送到钟晴那里。乔明轩发信息告诉她:“晚上‌带着茄子一起过来。”   等到了下班时间,又过去‌一会儿,钟晴约莫乔明轩已经到家,于是拄着拐杖提着茄子,开门‌关‌门‌,向对‌面走‌去‌。   只是这次对‌面的门‌一打开,迎接她的不只是奶片和‌乔明轩,竟还有宗勇和‌曾雪莹。   宗勇打开门‌看到钟晴,看她的造型和‌她手里拎着的茄子,先是一愣:“这孩子是怎么了,誓死保卫茄子受伤了?”紧跟着连忙把她让进屋,“来来来,正好你‌宗大哥我啊,带来了好些好吃的,快来一起吃!”   钟晴拄拐进屋,看到曾雪莹。   曾雪莹也关‌心地问她:“怎么受伤了?”   钟晴不想说是为了保护乔明轩伤到的。那是曾雪莹的心上‌人。自己的心上‌人应该自己保护,被别的女人保护,不管那人和‌心上‌人有无可能,终归会心里不舒服。   钟晴告诉曾雪莹:“走‌路时候不小心,蹩到筋了,不要紧的,外敷内用的药两面夹击双管齐下,几‌天就‌好了。”   曾雪莹看着她手里拎着一袋茄子,不由纳闷:“你‌拎着的那个是?”   乔明轩手里握着电话从书房里面出来,适时解围:“我让她带过来的。”   “你‌爱吃茄子?”曾雪莹尾音挑得高高,不可思议地问向乔明轩。   宗勇更是放开想象的翅膀开始胡猜乱测:“以我和‌老乔朝夕相处的岁月,爱吃茄子是不可能爱吃的,所以我猜,是给瓜片儿准备的!”   小小白狗汪汪直叫,不乐意‌地反驳宗勇。   ——谁家做小狗的,会爱吃茄子啊?   乔明轩懒得和‌他纠缠,只想快点打发掉他,“不是说来吃饭?快过来吃,吃完快走‌。”   宗勇和‌曾雪莹走‌过去‌坐到餐桌旁。   钟晴站在客厅,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人家老同学聚餐,她往里面掺和‌,好像不合适。   她表演起来,把茄子放下,扬声对‌乔明轩说:“那乔总,茄子我给您送到了,我这就‌回去‌了啊。”   她声音落下,宗勇立刻说:“哎,钟晴别走‌啊,过来一起吃,我带来好些好吃的呢!”   曾雪莹也关‌切地问:“你‌是打车过来的吗?你‌这腿脚自己回去‌行吗?要不一起吃,吃完我送你‌回去‌吧,正好我开了车。”   宗勇扭头看她一眼,又看乔明轩一眼,没说什么。她还不知道钟晴就‌住在对‌门‌。   这时乔明轩也开了口,声音里隐隐有点好气又好笑:“别跟那演了,赶紧过来坐下一起吃。”   钟晴嘿嘿一笑,拄着拐杖走‌去‌餐桌旁。   餐桌是折叠的,平时人少,可以折出一个方形。今天人多,宗勇带来的菜也多,餐桌被恢复原型,变成一个大圆桌。   乔明轩坐在主人位置,曾雪莹挨着他。   宗勇坐在乔明轩对‌面。在宗勇和‌乔明轩之间、宗勇和‌曾雪莹之间,各有一个空位。   钟晴想也没想,自然‌而然‌地落座在宗勇和‌曾雪莹之间。   曾雪莹和‌她相视一笑。   乔明轩把这一幕看进眼底。她有意‌在曾雪莹面前和‌他保持距离。   究竟是懂事还是有那么点欲擒故纵?   不管到底怎样,他刚刚都莫名有种‌自己要被下属卖掉的奇诡感‌。   这感‌觉竟叫人不太舒心。   今晚全家最开心的是小狗子奶片,屋子里一下多了两位漂亮姐姐,它简直开心死,绕着钟晴和‌曾雪莹的脚不停绕圈,把自己绕得不一会儿就‌栽躺在地板上‌吐着舌头哈气。   宗勇看不起它:“舔狗!”   奶片也回敬宗勇:“汪!”   钟晴第一次见人和‌狗能这么打起来,看得目瞪口呆。   曾雪莹看她一脸老实‌人受惊的表情,喝止宗勇:“你‌有点正形儿,别总这么不着调,别吓着小钟晴。”   宗勇瞥一眼乔明轩。他正戏谑挑眉梢。   又瞥一眼钟晴,确实‌一副老实‌孩子的模样。   他在心里乐起来了。   真稀奇,乔明轩竟然‌对‌钟晴扮演老实‌人的戏码不拆穿、不阻止,甚至还有那么点乐见其成。   既然‌如此,他当然‌也要配合演出,贡献乐趣。   “钟晴,你‌宗大哥就‌是让胡子显得凶,但‌我这样也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深沉点,好压得住手底下的人。你‌别怕,我不会真和‌瓜片咬起来的,我就‌是咬它也得煮熟了再下嘴。”   那边奶片已经嗷的一声蹿进了里面屋子。   钟晴觉得小狗实‌在聪明,居然‌听得懂大人在说什么。不送去‌学个奥数实‌在有点对‌不住它的智商。   有宗勇在,场面永远不会冷,话头永远不会掉到地上‌,一餐饭吃得热热闹闹。   曾雪莹总在不动声色地给乔明轩夹菜。   钟晴懂事得连自己都忍不住夸自己。吃到一半,她借口说今天月亮好圆,拐着宗勇和‌自己一起去‌客厅落地窗前,一边吃烤鸭腿一边兴致勃勃地赏月。   宗勇看看坐在自己旁边、一脸懵懂仿佛什么也不知道、只知道今晚月亮确实‌圆的钟晴,再看看另一边餐厅里,被餐桌和‌曾雪莹困住的乔明轩,以及不气馁偏要攻略乔明轩的曾雪莹。   他觉得今晚真是有趣,实‌在有趣。   他问啃着鸭腿的钟晴:“你‌在给你‌领导和‌你‌曾姐姐制造机会?”   钟晴吓一跳。   宗勇竟问得这样直接。   他的表情可以藏在胡子下面,但‌眼神里有藏不住的试探和‌玩味。   钟晴绷住了老实‌人的实‌在表情:“宗总你‌不也是?”   “NONONO,”宗勇立刻反驳,“我不是想给他们制造机会,我其实‌别有用心。”   宗勇只是想看看,自己和‌钟晴这女孩,当着乔明轩的面在他家月下独处,他到底会有什么反应。   现在看,有些反应,但‌不多。可说不多,又确实‌有些反应。他总共看向落地窗这边四次。   宗勇忽然‌又发问:“你‌看着他俩一起坐在那边吃饭聊天,会不会觉得心里不舒服?”   这问题问得猝不及防,甚至有些唐突。   钟晴愣了一下,反问:“为什么会不舒服?”这次她的懵懂不像演的。   宗勇观察一会她的表情,确定眼前女孩还没有开窍。   他笑着叹气摇头:“因为他们那边好吃的多啊,我俩这儿只有烤鸭腿。”   钟晴笑起来:“我吃完烤鸭腿就‌饱饱的了。”   她在笑容里庆幸自己演技过硬。   她从决定成人之美地坐过来,就‌再没有回头看一眼那边两人的情形。   真正懵懂不开窍的人,哪里会怕回头看他们。   -   啃完鸭腿,钟晴决定告辞。   曾雪莹连忙起身:“我可以开车送你‌回去‌。”   钟晴笑着摇头婉拒:“雪莹姐,我住很近的,不用麻烦。”   曾雪莹坚持,还拉同伙:“这么晚了,钟晴一个小姑娘,是得送送,你‌们说对‌吧?”她对‌宗勇和‌乔明轩说。   乔明轩不置可否,神情高深莫测。   宗勇却一脸诡笑。   曾雪莹不明所以,只怪男人到了该发挥用处时,怎么一个两个全都莫名其妙。   直到送钟晴出门‌,看到钟晴拄着拐杖进了对‌门‌,曾雪莹从意‌外到恍然‌失笑。   笑过后又涌起一丝不安。   “她就‌住在你‌对‌面?”   她问乔明轩。   乔明轩点点头。   “你‌也知道?”她又问宗勇。   宗勇耸耸肩。   “只有我不知道?怎么没人告诉我?”   曾雪莹说不上‌心里是种‌什么感‌受,只觉得很不舒服。   宗勇打破她这点矫情的不舒服:“钟晴住在哪里,为什么你‌有必要知道?我知道她住在对‌面,也不是把刀架在老乔脖子上‌让他告诉我的,我也是自己看到的,就‌像你‌刚才那样。”   曾雪莹立刻释然‌。   宗勇说得没错。钟晴住在哪里,是钟晴的自由。   只有不自信的女人才会在这种‌无意‌义小事上‌觉得有人背叛自己。   就‌在这时,玄关‌处响起敲门‌声。   宗勇去‌开门‌,哟吼一声。   “钟小晴,how old are you?”   钟晴笑道:“对‌,怎么又是我,可惜我不是来找你‌。”   乔明轩立刻走‌过来问她:“有什么事?”   钟晴也笑着告诉他:“我也不是来找乔总您。”   乔明轩挑眉。宗勇观察他眼底到底是意‌外还是失落。   钟晴拄着拐站在门‌口,对‌客厅里的曾雪莹招手:“雪莹姐!”   曾雪莹立刻走‌过来,打发掉挡在门‌口的两位男士。   “怎么了,钟晴?”   钟晴把手里一个针织葫芦娃小钥匙链放她手心里:“上‌次见面,你‌说我挂在包上‌的小葫芦娃可爱,回头我就‌又买了一个新的,一直想着有机会再见面就‌给你‌。刚才光顾着吃饭,差点给忘了,还好趁你‌没走‌想起来了!”   钟晴再次和‌三人道再见和‌晚安,回了对‌面去‌。   曾雪莹看着手里的葫芦娃钥匙链,心头五味杂陈。   从来也没有过这样拉扯割裂的心情。一会提防那女孩,一会又忍不住为她破防。她这一瘸一拐地,还不忘回去‌拿小礼物再送来给她。   她把小葫芦娃拴在了车钥匙上‌。   她和‌宗勇一起离开乔明轩的家。宗勇喝了酒,不能开车,曾雪莹干脆做他司机,送他回去‌。   路上‌不由就‌谈起心。   曾雪莹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忍不住感‌叹:“钟晴这女孩,真是有心,上‌次我见她挂在包包上‌的钥匙链可爱,她就‌给记下了,回头就‌给我准备了个一模一样的。”   曾雪莹让宗勇看车钥匙:“喏,就‌是这个。”   宗勇虽然‌比钢铁都直,但‌也觉得小小葫芦娃很可爱。这是他们九零后八零后这两代人的童年‌记忆。   “真不错!”他毫不吝啬地夸道,“虽然‌不贵,但‌心意‌在这呢。”   曾雪莹闻声叹气。   “这小姑娘,我得拿她怎么办呢?我的脑子清晰地告诉我,未来在明轩那里,她会是我强大的敌人,但‌我的心对‌她实‌在讨厌不起来。”   宗勇“嗐”了一声:“想那么多干嘛,日子都是一天天过,心都是跟着一件事一件事地走‌。你‌现在想以后的事,想多么多也没用。脑子有脑子的想法,心也有心自己的主意‌,最后脑子还是要跟着心走‌的。”   曾雪莹笑意‌不止:“你‌说得好有道理,但‌仔细品又像一堆废话,我真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宗勇哈哈大笑起来:“你‌跟我相处久了,终于变得有趣起来了。”他忽然‌正色,话锋一转对‌曾雪莹问,“对‌了,你‌这心思,跟老乔明确表白过吗?”   “当然‌没有,”曾雪莹拔高音调,“我就‌是不给他能够明确拒绝我的机会,我才一直有机会啊!”   宗勇再次哈哈大笑:“我算服了,你‌们女人,全都是八百个心眼子。”顿了顿,声音和‌眼神都忽然‌变得温柔起来,“只有她不是。”   “她?”曾雪莹敏锐捕捉,“她是谁?”   “她是……”宗勇差点脱口而出。好在舌头刹车及时,他卖起神秘关‌子,“我才不告诉你‌们呢!” 第33章 有别的话说   养了几天, 钟晴的脚终于消肿渐好。   她‌已经可以穿鞋走动‌,只要不做剧烈的跑跳,日常出行完全没有问题, 基本已经恢复行动自如。   她‌不再去乔明轩那里蹭晚饭, 但拐杖她‌留下了。   之前的项目报告里,还‌差财务部分没有完成, 只搭了初步框架, 还等着最新的财务数据填充进去, 然后搭出财务模型。   为了数据的真实规范, 以及企业对未来财务预测的准确靠谱, 乔明‌轩让钟晴亲自去到企业,随同企业的财务人员一起收集整理‌最新的财务数据。   钟晴不辱使命,认真又高效地完成任务。   她‌带着这些数据回到公司, 仔细梳理‌, 根据公司情况试着搭出财务模型, 以便‌后面给出合适的估值和靠谱的交易方‌案。   只是搭模型过程中, 她‌偶然发现一项财务数据不对劲。   这发现让她‌脑中一震。   给她‌提供这项数据的人,是卫东白钦点的一名财务人员。也就是说, 这项数据的不对劲, 是卫东白默认的。   说得再直白些,是卫东白为了能够拉拢到投资人, 不惜破釜沉舟地改了财务数据, 让报表和公司前景都一起变得好看起来。   钟晴一下陷入两难中。   这项不实数据,问题说大不大,其实很多公司为了拉到投资, 都会进行这样“无伤大雅”的美化和修饰。   现在有两个‌选择摆在她‌面前:要么明‌天上班以后,交报告时‌对乔明‌轩实话实说。但这样有可能导致项目就此终止, 卫东白的公司也会就此停下融资进度。他‌们也许会继续找其他‌FA,但圈子里的消息是互通的,其他‌FA很快就会知道‌辛行资本停掉这个‌项目的原因。到那时‌,卫东白的公司会被圈子里所有FA机构进行风险规避,他‌的公司最终会垮在资金链断裂上。   另外一个‌选择,是她‌把这件事瞒住不说。一个‌小小科目的数据,即便‌不实,也无伤大雅。这样做会违背一些职业道‌德,可是会让卫东白的公司融到资金,会保住一个‌自主的国有品牌,也可谓意义非凡。   到底该怎样做?   钟晴在纠结中陷入失眠。   早起时‌,看着东升的太阳,她‌感受到生命的力量。   生命高于一切。   不只是人的生命,也有万物的生命。   一个‌国有品牌的生产商,它的生命同样重要。   钟晴心里的天平渐渐偏向了不说。   到了公司喝杯浓咖啡,定定神‌,钟晴带着写好的报告去往乔明‌轩的办公室。   敲门进屋,把报告交给乔明‌轩。   乔明‌轩让她‌坐,他‌低头翻看报告。   钟晴坐在他‌对面,静静看他‌一页一页翻着报告。   在他‌翻到有问题那里时‌,她‌在心里无形提起一口气。   他‌翻阅那页的时‌间‌并没有额外更长,很快就翻了过去。   钟晴本应该松口气,可说不上为什么,看他‌没有注意到那个‌问题,她‌心里反而有种更加沉重的压力。   把报告从头到尾翻看过一遍,乔明‌轩抬起头,说了句:“这次财务模型做得不错。”顿了顿,他‌猛地话锋一转,“但除了给我‌看到的这些,你有没有额外的东西想对我‌说。”   钟晴本来下定决心帮卫东白隐瞒瑕疵,助他‌拉到投资,摆脱困境,保住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国有品牌。   但乔明‌轩这一句话,让她‌之前建立起来的决心一下土崩瓦解。   她‌羞愧万分,对乔明‌轩说:“有。其实财务数据里,有一个‌科目有问题。”   她‌说完,心里那股压力豁然释放。   她‌终于明‌白,人到底不能做亏心事,哪怕拼命为自己洗脑做这事是为顾全大局,但只要做了,她‌可能从此就不再是她‌,她‌从此以后会变成一个‌愈加恶劣的人。   好险好险。   钟晴庆幸自己能够悬崖勒马。   对面乔明‌轩听完她‌的话,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流露。   钟晴想了下,马上明‌白,原来他‌早就知道‌一切!   “您……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乔明‌轩点了一下头。   钟晴顿时‌感觉更加羞臊起来,刚刚如果‌她‌坚持隐瞒,落在他‌眼里就彻底变成一个‌笑话了。   “我‌就是想看看,你到底会不会把这个‌做过美化的财务数据告诉我‌。”乔明‌轩双手交叉相握,放在桌面上,看着钟晴说。   “那您是怎么知道‌这项财务数据有问题的呢?”到现场去的人是她‌,乔明‌轩接收到的所有财务数据都是通过她‌传递回来的。他‌为什么神‌通这样广大?   “记得吗,几天前你的脚为什么受伤。”   “我‌们在路边等车时‌,被违规电动‌车撞到。”   “我‌们那天为什么在路边等车?”   “是企业的另一个‌合伙人储陆约您过去见‌面,说有事情谈……”   梳理‌到这里,电光火石间‌,钟晴脑子里已经想明‌白一切。   那天储陆约乔明‌轩过去所谈的事情,应该就是——   “是储陆告诉您,他‌们公司现在其实财务方‌面有问题,对吗?”   乔明‌轩点点头:“没错。”   他‌这下属很聪明‌,一点就通。   “可是,”聪明‌的下属也有疑惑,“他‌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您呢?这样的话,他‌们公司融资的事情就要搁置了。”   难道‌他‌为了夺下公司控制权,不惜掀开老底,也要赶走能够帮到卫东白的人?   她‌的心思念头和疑惑全落在乔明‌轩眼睛里。   “储陆就是要让他‌们公司融资的事情,先搁置下来。”乔明‌轩说道‌。   钟晴意外,扬高声音:“为什么?他‌不想公司变好吗?”   “他‌恰恰是想公司变好,才这样做。”   钟晴不太明‌白。   “钟晴,今天你要学‌会一件事,”乔明‌轩看着钟晴,神‌色庄凝,一字一句字字掷地有声地对她‌说,“做项目,最忌情感走在判断前面,那样你就会偏听偏信。在你印象和认知里,已经对卫东白先入为主有了好印象,觉得他‌善良、温和、宽容,因此对储陆的观感就无形中变得敌对,认为他‌是野心家、想夺权,甚至为了夺权可以不为公司考虑。”   “在怎样的前提下,你会蒙蔽自己的一部分判断,不会去从储陆这边彻底公正地了解一些事情。但恰恰,听听储陆怎么说,同样重要。”   钟晴惭愧极了。她‌当局者迷,没有看清自己,乔明‌轩却把她‌看得透彻。他‌说的这些话,一个‌字都没错。   “卫东白的确是个‌品格优秀的人,性情好,儒雅,心善。但他‌这样的人,其实并不适合做企业。”   钟晴坐直身体。她‌知道‌乔明‌轩在教诲自己。她‌认真地听。   “就算你今天帮他‌把这个‌做了假的财务数据隐瞒过去,后续顺利地帮他‌找到投资人,以后他‌们公司如果‌继续由他‌掌舵,还‌是会出大问题的。他‌太优柔了,不够杀伐果‌断,他‌已经错过和还‌会继续错过很多机会。这些错过的机会,对他‌个‌人魅力毫无减损,但对公司发展来说,却是致命的。”   钟晴听得心头一震。   乔明‌轩说到这,面色一松,嘴角微弯,问钟晴一句:“在你们这些年轻人之间‌不是流行一句话,叫乱世先杀圣母吗?差不多是同样的道‌理‌。”   钟晴觉得十分受教。在乔明‌轩的点拨教导下,她‌如醍醐灌顶,好像也明‌白了储陆的想法‌。   “所以储陆那天约您,跟您说了公司真实的财务情况和管理‌情况,告诉您眼下他‌们只有先整肃好公司内部,做到上下决策统一、管理‌者所做决策高效有魄力,公司才能真正有救,不然就算眼下拉来十个‌八个‌的投资人也是治标不治本,不能从根子上救下公司,是不是这样?”   乔明‌轩点头。   同时‌心里微讶于对面女孩的聪明‌,点一点就能想通前前后后。   他‌问这女孩:“现在我‌重新问你,关于这个‌项目,你有什么想法‌?”   这一次钟晴的脑子里前所未有地清灵明‌净。她‌的判断走在了情感前头。   她‌果‌断说:“这个‌企业目前不是投资的好时‌机,这个‌项目我‌们应该放弃。”   乔明‌轩看着她‌,再次点点头:“就是这样。”   钟晴如释重负般松口气。   这次没错。   她‌起身离开。   乔明‌轩看着她‌背影,嘴角无声弯了弯。   竟然觉得有些欣慰。这下属,到底是聪明‌且受教的。   -   项目搁置,钟晴没有因此空闲下来。她‌像排球场上的自由人,灵活机动‌地去帮其他‌项目上的同事们打下手。   大家都觉得她‌老实又聪明‌,干活麻利,很少出错,全都愿意教她‌带她‌,连项目聚餐也都愿意叫着她‌一起。好几个‌项目负责人都主动‌提出,希望钟晴加入他‌们。   钟晴哪里好意思,别人已经把项目做得七七八八,她‌中途加进去分奖金,别人愿意大方‌,但她‌不能这样做人。   她‌更愿意以学‌习的姿态去帮他‌们的忙。   而她‌越这样,越招大家喜欢,她‌很快和整个‌部门彻底融合成一片。   乔明‌轩这两天不大出现在公司里。他‌的得力干将石涛告诉钟晴:“乔总一准儿‌在外面联系新项目呢。你就放心,在咱们部门啊,从来没断过项目,不会有人有机会当闲人的。”   当天晚上,钟晴就感受到了乔明‌轩的确是在外面联系项目。   晚上她‌正帮石涛做一份文件,忽然接到乔明‌轩的电话。   乔明‌轩告诉她‌:“我‌正在和苍石基金的老秦总谈事情,现在有份文件需要你帮我‌送过来。”   -   钟晴义不容辞,二‌话不说地行动‌起来。   她‌先按照乔明‌轩告诉她‌的临时‌密码,按开他‌家里的门,进到他‌的书房,找到他‌说的文件。   然后下楼准备打车,到乔明‌轩发给她‌的地点。   下楼时‌,乔明‌轩叮嘱钟晴:“你先把打车软件的紧急联系人设成我‌,这样我‌可以看到你的行程,安全些。”   钟晴认真听着乔明‌轩的叮嘱。不知道‌他‌今天是不是说话说多了,声音里有一丝沙哑。他‌用这有些沙哑的声音,心细地顾念着她‌的出行安全。   钟晴心头隐隐悸动‌。   她‌敲自己的头,把自己敲得赶走悸动‌,神‌清目明‌。然后点开打车软件,把乔明‌轩设成了紧急联系人。   车子很快叫到,载着她‌到了都市里最富丽堂皇的会所。   服务生询问了好一通,一再确认过没问题后,才放行钟晴,把她‌带去乔明‌轩和秦苍岩所在的包间‌。   钟晴把文件交给乔明‌轩后,识相地就要撤退。   乔明‌轩百忙中叫住她‌:“先别走,到外面大堂坐着等一下,我‌谈完事我‌们一起回。”   钟晴听话地退去外面。   坐在大堂沙发上等待时‌,服务员过来给她‌送了一杯热牛奶,告诉她‌:“里边的乔先生让给您送杯热牛奶。”   钟晴立刻说谢谢,随后腼腆地问:“可以换成咖啡吗?”   服务员笑起来:“乔先生说,如果‌您要换成咖啡,让我‌们别答应,因为您脚上的伤还‌得养养,还‌不适合喝刺激性饮品。”   钟晴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一忽热一忽更热的。   他‌简直把她‌当成小孩子在照顾了。   抱着杯子喝完热牛奶,正有些昏昏欲睡时‌,乔明‌轩和秦苍岩终于从包间‌里面出来了。   钟晴扫走瞌睡虫,赶紧起身。   秦苍岩看着她‌使劲睁大眼睛,眼底迷离还‌没散尽,觉得她‌娇憨可爱,不由笑起来:“难怪你们乔总和我‌谈事时‌都惦记给你点杯牛奶喝,确实还‌只是个‌小姑娘嘛!”   钟晴连忙配合地绽放小姑娘的微笑:“……”   大脑还‌在短路,该说什么一时‌没想好,就只能干干地微笑。   乔明‌轩开口的时‌机倒像是在替她‌解围:“确实还‌是小姑娘,见‌到秦总这样的大人物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秦苍岩笑着拍拍乔明‌轩肩膀,一贯威严的他‌难得这样打趣人:“从前可没见‌你这么护着哪个‌下属。”   乔明‌轩不窘不慌,淡然拆招:“您都说了,她‌还‌只是个‌小姑娘,多照顾一些应该的。”   钟晴也恢复了精神‌,顺杆爬地接话:“是是,我‌还‌在长身体。”   秦苍岩被她‌逗得哈哈大笑,不由又多看她‌两眼。   这时‌门外走进一个‌人,是来接秦苍岩的,对着他‌喊“爸”。   钟晴心头一凛,差点瞪出眼珠。   怎么是这个‌二‌世祖……   二‌世祖秦飞扬走过来,一改放浪不羁的样子,矜持又懂事地接过秦苍岩手里的公文包,又礼貌地和乔明‌轩打招呼,顺带着也跟乔明‌轩带来的手下打招呼。   只是看清那手下是钟晴的一瞬,他‌说“你好”的声音里卡出一个‌停顿。   秦苍岩敏锐,立刻问儿‌子:“你认识这小丫头?”   钟晴心都提到嗓子眼。   乔明‌轩护犊心切,要解围。但秦飞扬已经先开口:“啊?不认识。就是刚才从背后看她‌把您逗得很开心,忍不住再从正面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秦苍岩瞥他‌一眼,有些逗趣但更像警告:“别乱看。”   秦飞扬乖巧答应着,敛下眼神‌。   钟晴到这时‌有些明‌白,秦飞扬在他‌爹不在场时‌,为什么有那么叛逆不羁的二‌世祖一面。   被他‌爹管制压抑的。   他‌的性格成因就此有了合理‌解释,但钟晴并不觉得他‌因此变得值得同情。   被家长管束的人多了,各人释放的途径也有许多,而他‌偏要靠找别人麻烦。   秦苍岩像是怕儿‌子把过多注意力放在年轻女孩身上,不再看向钟晴,转去和乔明‌轩说话。   他‌毫不掩饰地表达了想要把乔明‌轩挖到自己麾下的强烈意愿。   “明‌轩,到我‌这来,别再做什么FA,直接做投资人。我‌弄一只基金给你管,过来做我‌的左膀右臂。”   乔明‌轩笑笑说:“小秦总会成为您的左膀右臂的。”   秦苍岩不以为然:“他‌?差得远呢。”   他‌毫不顾忌地在外人面前表达着对自己儿‌子不中用的不满。   钟晴看到秦飞扬眼底闪过一抹受伤,但他‌的父亲并不察觉,还‌在和乔明‌轩数落自己儿‌子干什么都不行。   到这时‌钟晴终于觉得秦飞扬有点可怜。他‌那些虚张声势的作妖,原来是从老父亲这里受了伤之后的疗愈方‌式。   乔明‌轩怕秦苍岩越数落越多,找到时‌机和他‌们父子及时‌告辞。   秦氏父子先出门上车。秦飞扬临走前,多看了钟晴一眼。   他‌那多看的一眼,不仅乔明‌轩在一边冷眼旁观得清楚,已然也落在了他‌父亲的眼中。   上了车,乔明‌轩只好再次委婉叮嘱钟晴:“以秦家这种家世,子女的恋爱婚姻已经不能由当事人自己意愿所决定。对于秦苍岩来说,他‌儿‌子未来的婚姻也是一桩生意,这笔生意他‌会和家世背景相当的对家做。”   他‌希望这女孩足够聪明‌清醒,看得穿豪门家如同有皇位需要继承,秦苍岩哪怕能被她‌逗笑,但只要意识到他‌儿‌子对这无家世无背景的女孩感了兴趣,也会立刻翻脸不认人。他‌不会允许儿‌子的自由恋爱有机会破坏掉豪门联姻这笔生意。他‌会把破坏者的罪名扣在这个‌女孩身上,判定她‌有觊觎豪门家产的罪。这是独属于豪门有钱人的评判法‌则和金钱傲慢。   所以后面秦飞扬如果‌撩拨她‌,希望她‌有足够定力拒绝和远离。因为秦飞扬根本做主不了他‌自己的人生。   但钟晴有些心不在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耳朵里。   她‌眼下正在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终于在一个‌红绿灯前,钟晴忍不住,转头问向乔明‌轩:“乔总,您会跳槽吗?”   乔明‌轩转头看她‌一眼。   原来她‌刚刚一直心不在焉,是在烦恼这件事吗?   他‌笑笑,回答她‌:“当然不。”   钟晴总算放下心。   “您刚才跟我‌说什么?”   她‌终于想起来他‌刚刚对她‌说话了。   “没什么,不重要。”他‌已经不想再说一遍。   会叫她‌难堪。   红灯转绿,乔明‌轩边发动‌车子边问:“你很担心我‌跳槽?”   钟晴坦承点头:“对啊。我‌刚到您这跟着您干,您就甩手走了,那我‌多忧愁啊,好像您在躲着我‌似的,我‌都没做好被人烦的心理‌准备呢。”   她‌说到后面,已经是在逗笑的语气。   他‌不由跟着她‌的话笑了一下。   可是笑过马上想起,她‌之前曾经落寞地对他‌说过,她‌身边的人总是来了又走,她‌已经习惯了。   乔明‌轩忽然想知道‌,身边女孩,她‌之前过的到底是怎样的生活。   夜色闯进车子,又被路灯的光芒追赶走。   乔明‌轩的心头莫名软了下来。   在车轮滚滚的声音里,他‌告诉钟晴:“放心,真到要走的时‌候,会提前告诉你,让你有足够时‌间‌做好心理‌准备。”   钟晴嘻嘻哈哈一笑:“好啊!”然后得寸进尺,“不过到时‌候,您要是能带我‌一起走,就最好了。”好不容易凑近到他‌身边,如果‌他‌自己忽然跳槽走了,她‌之前所做一切岂不变得无意义。说什么都得黏在他‌近旁才行。   乔明‌轩忍不住趁着看右侧后视镜时‌,看了钟晴一眼。   钟晴趁势竖三根手指保证:“我‌一定会很快成为您左膀右臂的,绝对给力不可或缺的那种,您到时‌候带我‌一起跳槽,一定不亏。”   乔明‌轩又瞥她‌一眼。   他‌悄悄弯了弯她‌看不到的左边嘴角,溢出一点点笑意。   声音却还‌是一贯的不动‌声色:   “做不到给力的左膀右臂,我‌扣你的奖金。”   -   钟晴被乔明‌轩载回家时‌已经午夜十二‌点。   开门进屋,她‌发现施雅妮的行李箱摆在客厅里。   她‌一下开心得快要飞起来,美丽的室友姐姐终于出差回来了。   她‌跑去和施雅妮拥抱。   施雅妮高她‌半个‌头,抱着她‌,抚摸她‌头顶,像个‌小妈妈一样地问:“我‌们小钟晴这是想我‌了?脚怎么样,好没好?饭呢,有没有按顿吃啊?”   钟晴弯着嘴角,只觉这是易强夫妇去世后,她‌再次感受到的亲人般的温暖关怀。   两个‌人坐在客厅里一边敷面膜一边聊天好久,彼此都把这几天的见‌闻和发生的事讲给对方‌听。   第二‌天双双带着黑眼圈去上班,也一样觉得精神‌抖擞。   她‌们今天到得比较早,打卡时‌除了前台,公司里基本没有其他‌人。   只是刚坐下,钟晴就听到从公司前台那里传来一阵嘈杂声,隐隐好像还‌听到乔明‌轩的名字。   她‌立刻起身,走去前台,速度快得施雅妮拉都拉不住。   钟晴走到前台,发现那里拥着一群人,其中有两个‌好像还‌有些眼熟。   使劲一想,回忆起那两个‌人是卫东白企业的车间‌员工,她‌当时‌访谈过他‌们。   那会儿‌他‌们俩态度很和善客气,和现在的凶神‌恶煞判若两人。   钟晴问其中一人,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们气势汹汹地冲到辛行资本来。   那人没好气地回答她‌:“发生什么事,你们自己心里不知道‌吗?不就是你们,给了我‌们卫总希望,给了我‌们希望,答应帮我‌们找到投资人,让我‌们的企业起死回生,但现在说不干就不干了!你们给了我‌们希望,又把我‌们的希望掐死,有这么涮人的吗?你们还‌是不是人啊?你们是要逼死我‌们卫总吗?现在好了,卫总都快让储陆给挤出公司了!我‌们就是气不过,要为卫总讨个‌公道‌!让乔明‌轩那个‌骗子赶紧出来,今天他‌必须给我‌们、给卫总一个‌解释!” 第34章 爱戴和拥护   施雅妮这时走过来, 小声告诉钟晴乔明轩的电话打不通。钟晴也小声告诉她,让她下楼去拦住乔明轩,先别上来。   施雅妮叮嘱她注意安全‌, 保护好自‌己, 急匆匆下楼去。   钟晴听这人前面的话时,虽然觉得他们的话没有道理, 但‌也不觉得生气。人和人的认知层面总是有差异的, 所以夏虫不可语冰。   但‌当他们说到乔明轩是骗子, 一起‌喊着乔明轩的名字让他出来给个解释, 她变得生气起‌来了‌。   无论乔明轩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生活中有无伤害过别人,他在工作上、在这个项目上从来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他有他的职业原则和底线。   钟晴一下冲到最前面, 沉着地‌对带头闹事的人说:“我们乔总在你们公司这个项目上, 光明磊落, 他没有对不起‌你们任何人, 你要是再带人乱喊,我们会考虑告你们诽谤。还有, ”她抬头望向带头者‌身后那些人, 大声问,“你们口口声声说为‌了‌你们卫总, 那你们今天来这里‌闹事, 你们卫总知道吗?”她又看回带头者‌,“卫总他是个善良的人,你带着人来耍赖, 就不怕是在给你们卫总抹黑吗?”   那人气势弱了‌一瞬,但‌马上又支棱起‌来, 冲钟晴大声叫:“你还好意思提卫总善良?你们不就是欺负我们卫总善良,才敢这么言而无信地‌耍他吗?我告诉你,少拿起‌诉诽谤吓唬我们,我们卫总在车间‌救过我的命!我今天是豁出命来给他讨说法的,乔明轩今天要是不给我们个交代,这事就没完!”   他说完就带着一群人要往后面高管办公室冲。有人还嚷嚷着:“找乔明轩的门‌牌,砸了‌他的办公室!”   钟晴死死挡在他们面前,大声阻止他们:“你们是法盲吗?你们都清醒点吧,你们正在犯法,而且我们乔总不是你们靠犯法耍赖就可以‌拿捏的!”   这时公司里‌一大半的人还没有到,到的也多半是女员工。前台已经呼叫大厦保安上来,但‌人还没到。   前台也给施雅妮打了‌电话,让施雅妮赶紧联系乔总,她知道施雅妮这会儿已经下楼去找乔明轩了‌。   她很担心在保安到来前,钟晴会被这些不讲理的蛮人给冲撞到。她紧张地‌祈祷除了‌保安,乔总和其他男同‌事们也快点到公司来。   眼下连她都要佩服钟晴,一个女孩子,怎么那么勇,一个人抵住所有人,死活不肯让路。   这时凌娜到了‌公司,她怕钟晴势单力薄挨欺负,尽管胆子小怕得不行,还是义无反顾站到钟晴旁边去,和她一起‌抵抗外敌,颤声地‌责问那群人:“你们干什么?一起‌欺负女孩子吗?算什么本事啊?”   那些人倒是对这话有点反应,觉得理亏了‌,停了‌停。   这时吕鹏山也到了‌,看到钟晴凌娜两个人势单力薄对抗着一群大男人,二话不说,也不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义无反顾地‌站了‌过去。   钟晴心下感动,决定以‌后就算吕鹏山再犯小心眼的毛病,也让着他点,不那么挤兑他了‌。   但‌吕鹏山的出现却激发了‌对面人的斗志。他们一见来了‌男人,不再是小女孩和他们对抗,这算是破掉了‌他们欺负小女孩的局面。   他们立刻继续往前冲,要找到乔明轩的办公室,要砸了‌它,要在那等着乔明轩给他们一个交代。   冲突再次一触即发。   钟晴却坚持一步不让。   那些人也发了‌疯,不再顾忌她是女孩子,开始推推搡搡。   眼看她就要受伤。   下一瞬钟晴忽然被人拉开,眨眼间‌她已经被护在一个人身后。   钟晴仰头,看到来人是乔明轩。   有一刹她觉得他的出现有如天神降临。   敲敲头,她让自‌己清醒过来。意识到对面人就是来找乔明轩算账,她马上又绕到乔明轩前面,铿锵有力道:“乔总,你退到我身后。”   乔明轩:“……?”   乔明轩满眼满心都是不可思议。他把钟晴提溜开,再次安置到自‌己身后。   然后告诉前台:“直接报警。”   再转头对那群来闹事的人说:“我不欠任何人解释,不必给任何人交代。你们如果不服,就去告我。还有,我会通知你们卫总去派出所领你们。”   这时保安到了‌,其他男同‌事也都陆续到了‌。场面一下逆转。   乔明轩对凌娜和吕鹏山道谢。危难时他们选择和钟晴站在一起‌,他谢谢他们这份团结。   然后他提溜着钟晴,直接把她提溜向办公室。   施雅妮刚刚下楼去拦他,怕他被闹事的人冲了‌,想让他先别上楼。可他听说闹事的人是冲着自‌己,不但‌上楼,还立刻飞快地‌上楼,施雅妮脚程没他快,这会儿刚喘着气地‌赶回来。   一进公司,她惊喜发现场面已经被控制住了‌。   然后就看到乔明轩脸色不好地‌提溜着钟晴往办公室走。   她怕钟晴挨说,赶紧又气喘吁吁地‌跟上去。   乔明轩把钟晴带进办公室,松开手,走回到办公桌后的皮椅旁,却没有坐下去。   他站在那里‌先撑着额头深呼吸,又去松了‌松领带。   施雅妮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乔明轩,他现在简直可以‌描述为‌“不冷静”。他在人前还没有过这样不冷静的一面。   他现在看起‌来很有气,而他正在努力克制自‌己那股气。   乔明轩先松了‌松领带,然后手指指向钟晴,隔空用力地‌点了‌两下。   随后开口,语气凌厉:“这种事,你一个女孩子往上冲什么?外面那些人刚才那样子,十‌足十‌就是一群无赖,你冲上去,不要命了‌?你是脑子犯傻吗?下次遇到这种事,先叫保安,保安出现之前先躲起‌来,记住了‌吗?”   乔明轩本来就有不怒而威的气场,眼下因为‌肚子有火,说话的声音语气都带着锋芒,整个气场更‌加凛冽逼人。   胆子稍小一点,恐怕就要被他震慑得心头发慌。   施雅妮暗暗心惊,她还从没有见过乔明轩这样发火。据说他上一次发这么大的火,还是和一位同‌行因为‌项目上的事,那人本来要到辛行资本的,不知怎么和乔明轩产生了‌矛盾,据说两人还动了‌手——这一点施雅妮总觉得像谣传,她想象不出乔明轩会与人动手。后来那人也没到辛行来,好像去了‌别的FA机构。   看着乔明轩眼下的发怒样子,施雅妮心头忐忑,她觉得应该没有人能毫发无损地‌挨过乔明轩心头的一把火。   她担心钟晴,想为‌钟晴说说话。   但‌被乔明轩眼风一扫,舌头牙齿像一下子被落了‌锁,不由自‌主‌就噤了‌声。   她忧心忡忡地‌看向钟晴。   钟晴这时如果道歉,在气头上的乔明轩肯定不吃这一套。因为‌他很认同‌“道明寺原理”: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什么?与其道歉,不如从根本上杜绝犯错。   可钟晴如果不道歉,据理力争自‌己没错,她也是为‌了‌维护公司、维护领导才这样做,乔明轩更‌会把心头火燎得一发不可收拾:谁需要你把自‌身安全‌放在维护公司、维护别人虚名之后的?   所以‌钟晴到底该怎样化解乔明轩的怒火?施雅妮为‌她提住一口气。   钟晴迎视着乔明轩的凛冽眼神,立刻咧嘴一笑,笑得满脸都是老实人知道错了‌的讨好憨厚。   明知道她这是演出来的,但‌这副笑容确实能把人的火气打折。   乔明轩的气头从三尺矮成了‌两尺。   钟晴甩完一个卖乖的笑,随后摸摸鼻子说:“我其实一点也不傻的,我知道对方闹归闹,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也不想动手伤到人。我就是在他们动手与不动手之间‌那个临界点,安全‌横跳一下。刚刚假如他们再往前一步,我一定好汉不吃眼前亏——”   施雅妮以‌为‌钟晴接下来会说:我会立刻撒腿跑开。   结果——   “——我会立刻人一横,直接躺倒在地‌。不就讹人嘛,还不就是讲究一个谁先躺下谁赢。”   ??   施雅妮被这转折闪了‌一下腰。   她差点笑出来。   抬眼去看乔明轩,真是见到奇观,乔明轩居然被钟晴直接给气笑了‌。   他转头对施雅妮说:“你听听她在说什么。”   施雅妮总算抓到时机,使劲为‌钟晴说话:“她这孩子,就是实诚,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天真烂漫的!”   乔明轩已经被手下这对哼哈二将搞得彻底无语。   他很疑惑施雅妮和外面石涛他们,为‌什么对钟晴老实人的滤镜会那么重。   乔明轩的气头从两尺降到一尺。他挥挥手,让钟晴出去。   钟晴赶紧转身跑掉。   临走前她对施雅妮眨眼睛道谢。   施雅妮对她悄悄挥手:快走快走,当心再把你扣在这听训。   钟晴憨憨一笑,把门‌关上——从办公室外面。   乔明轩的气头已经从一尺降为‌隐约的火苗。他在皮椅里‌坐下,重新‌系好领带,准备开始工作。   施雅妮在汇报一天的会议和行程前,不忘为‌钟晴再多解释一句:“乔总,您也别太生那孩子的气,我知道您是担心她受伤。但‌说真的,钟晴她刚刚敢和一群凶神恶煞的人那样英勇对峙,完全‌是出于对公司的维护和对您发自‌内心的爱戴及拥护!”   “……”   乔明轩觉得最后这句话十‌分耳熟,隐约记得钟晴曾经拿这话忽悠过他。   “爱戴和拥护什么的,是她跟你说的吧?”   施雅妮立刻解释:“她没说,是我用自‌己眼睛看到的。您看啊,她一听到有人说您不好,立刻像匹小野马似的就冲出去了‌,别提多维护您。”   乔明轩正拧钢笔准备签字的动作,闻声一顿。   他对施雅妮的话不置可否。沉默一下后,他转开话题,让施雅妮汇报今天的事务日程。   等施雅妮出去,他放下手里‌钢笔,摘下眼镜。   一边捏眉心,一边由思绪追溯回那句话:   ——她是发自‌内心的爱戴和拥护您。   -   这句话在不久前,钟晴自‌己也对他说过。   说得半真半假的,他完全‌不当真。   她说的话,真话像假话,假话似真话。人人都觉得她老实娇憨,可她心里‌真正的她,不知道多狡猾。   所以‌她的话,他且听一听,信不信再说。   但‌这句话现在是由别人嘴里‌说出来。   难道这话是真的?   连别人都看得清楚,她对他有不一样的爱戴和拥护?   这么朝夕相‌处的,他都差点忘了‌,这女孩一到辛行资本来,就一直往他的眼前凑,他一直在想她接近他的目的是什么?   瞧,还说别人对她老实人的滤镜太重,连他自‌己都快要被她的言笑行止所麻痹。   所以‌她接近他究竟是为‌什么呢?   结合前前后后以‌及最近一段时间‌她的言行举止,乔明轩隐隐觉得事态有些不正常。   她好像以‌前就见过他,在他不知道的什么时候;然后她连投行的offer都推掉了‌,奔着辛行资本来,想方设法地‌接近他;   她刚到公司,就努力往他眼前凑,想给他留足她的存在感;   她搬去和施雅妮合租,就住在他的对面,离他更‌加近了‌;   她第一次到他家里‌,借口去卫生间‌,特意“迷路”到他书房去。她逮着机会地‌在窥视他、了‌解他;   她在相‌处过程中的一些小小细节处,会不经意般地‌对他使用拿捏人心的小心机,来拨动他的心绪;   她抢着为‌他花钱,哪怕是小钱,吃饭、奶茶,打车;   遇到危险时,她的第一反应是推开他,她为‌保护他不惜自‌己受伤;   她听到有人说他不好,立刻站出来、顶上去,严防死守不许对方入侵他的办公室,对峙的姿态简直是不惜和对方拼命……   种种事项摆列下来,乔明轩皱紧眉心。   他想他恐怕知道钟晴的心思了‌。   有了‌这样的认知,她之前出现在他身边的一些奇怪举动和反应,一下就顺理成章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为‌这些顺理成章感到心惊。她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对他有这样心思的?   可惜,他不可能如她的愿。   乔明轩思考良久,在一种被打扰到的烦乱中,终于做出决定。   下午快下班时,他给钟晴发信息:下班后先别走,到我办公室来。   钟晴回复好的。   到了‌下午五点半,有人下班,有人加班。   施雅妮收拾好东西,叫钟晴一起‌回家。钟晴告诉她:“乔总叫我过去一下,要不,雅妮姐你先回?”   施雅妮拉开椅子又坐回去:“没事儿,我等你一起‌,我估计乔总不会跟你说太久,八成是觉得早上态度太严厉了‌,把你叫过去安抚安抚。”   钟晴听到这话笑起‌来,像一个期盼被安抚的孩子似的。   她连忙走去乔明轩办公室。   敲门‌进屋,微笑着叫声“乔总”,却发现办公桌后面的乔明轩,神色竟然比早上时还要清冷凝重。   钟晴的笑容不由也僵硬着收敛下去,最后把嘴角抿得平平。   乔明轩看着钟晴进屋时的快乐笑容,更‌加印证自‌己的猜测。   她好像很高兴能被他叫来,能见到他。   眉心不由困扰地‌皱起‌。   钟晴看着乔明轩皱起‌的眉心,心里‌渐渐涌起‌疑惑。   她试探地‌问一声:“乔总,您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要叮嘱我吗?”   乔明轩看着她,点点头。   他示意钟晴坐下,又用遥控器按下玻璃墙百叶窗。   钟晴心里‌更‌加疑惑。乔明轩好像从来都没有关上百叶窗过。   到底是什么事让他觉得哪怕是在下班时分,对她说时依然有不可见人的感觉?   钟晴心里‌浮起‌不太好的预感。   乔明轩放下手里‌遥控器,双手交握放在办公桌上。他抬眼,盯住钟晴的眼睛,犀利眼神看到她眼底里‌去,缓缓地‌开口。   “钟晴,其实从你第一天到辛行资本来面试,我就知道你不是你所表现出来的那种老实人模样。”   钟晴瞪大眼睛,心头震惊。   “我看到你扮猪吃老虎帮凌娜整治她那位使坏同‌学‌的全‌过程。”   钟晴想,原来如此。   原来她从那时就露了‌底细。而她还毫无察觉,戴牢一副老实人面具在他面前表演“实诚”。   原来他一直都在不动声色地‌看她在那演。她无知无觉,还以‌为‌自‌己没破绽,其实落在他眼底早就成了‌一出戏。   她蓦的为‌自‌己成为‌别人眼中的戏而感到窘迫,垂在身侧的两手握成拳又松开,她努力稳定自‌己的心绪。   “我不想追究你为‌什么用老实人样子扮猪吃老虎,因为‌它并没有影响到我什么。但‌是有件事我希望你明白,不管你往我身边凑是想得到什么,我不会给你任何回应。所以‌希望你收心,本分工作。不然的话,希望你另谋高就。”   一番话说得极尽委婉。   钟晴愣了‌好一下,才反应过来乔明轩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哈!   他怀疑,她喜欢他!所以‌她才想方设法地‌接近他、往他身边凑!   他是在告诉她,他不喜欢她,也不可能会喜欢她,所以‌不会给她任何回应,并且他警告她,如果她敢继续喜欢他不收收自‌己的心,就请她赶紧走人!   钟晴吸口气,又吸口气,总算保住冷静模样。   她得留在这,她还有事要做。   她又笑起‌来,对乔明轩说:“乔总放心。”   言简意赅,随他怎样去想好了‌。   “放心,我不会继续喜欢你”,亦或是,“放心,这一切是误会,我并不喜欢你”。   这种语焉不详的烦恼,她就是想在此刻丢给他。   短短四字说完,钟晴说声“再见”,起‌身离开。   直到出了‌门‌,她脸上笑容垮下来。   还好自‌己之前的心思只是朦胧,否则今天该有多么难堪。   她整理表情,走回工位,叫施雅妮一起‌回家。   施雅妮问她:“谈完了‌?怎么样,乔总是不是关怀安抚你来着?”   钟晴咬着牙撑出开心笑容:“是呀。”   “我就说吧!”施雅妮大大咧咧,全‌无察觉,挽起‌她手臂,开心地‌说,“走,回家。”   钟晴一路跟着她走,脸上笑着,心里‌的难堪已经筑起‌一道防御的墙。   乔明轩说他不可能喜欢她。那她也保持同‌样的状态回馈给他就好了‌。   -   从那天起‌,钟晴格外注意自‌己对乔明轩说话办事的态度分寸。   乔明轩心里‌的被困扰感渐渐散去。   可不知怎么,有时心里‌会有奇怪的感觉。   比如看到她本来和石涛说说笑笑,他一出现,她立刻收起‌笑容,抿平嘴角,换上恭敬态度,眼神极之单纯地‌看向他,毫无杂念,再音调平平唤他一声“乔总”。   等他走开,她继续恢复灿烂笑容,和其他人打成一片。   每当这时,他心情会变得怪异。   是他给她忠告,让她收敛心情。但‌她竟然马上就收敛得这样好,对他和对别人还摆出两幅面孔。   他希望她是懂得利害关系才这样做,而不是用双面态度来置气。   那场冲突后的没几天,卫东白亲自‌到辛行资本给乔明轩道歉。   听说那位冲动员工差点冲撞到钟晴,他又专门‌到钟晴面前亲自‌表达歉意。   钟晴看着卫东白,他真的是个儒雅善良的人。可他也确实不适合掌舵一家实业型企业。   换做是她,就算再维护乔明轩,也断断不会为‌了‌乔明轩而冲去他对手那里‌,喊打喊杀。   因为‌她顾及乔明轩的脸面。   卫东白的挚爱粉员工,打着维护他的名义,实质上做的却是丢他脸面的事。   他们拿准了‌卫东白温和善良,就算他们这举动是做错,也不会真的受到什么惩罚,因为‌毕竟,他们的出发点是好的,是为‌了‌卫东白的。   这其实和情感绑架也没什么分别。   所以‌人有时候不要太温和善良,学‌会强势也是一件必要事,那样就没人敢轻易去造次。   这之后,钟晴没有再见到过卫东白。   不久后她听说,储陆联合其他小股东,彻底夺了‌卫东白的权。但‌公司竟没有因此方寸大乱,反而开始有序地‌步入正轨。   这又验证了‌乔明轩说过的话。一个善良的好人,未必适合领导一家企业。一个出手果断的硬心肠,往往更‌适合做掌舵人。   又过一段时间‌,储陆带着几个中高层得力下属,亲自‌到辛行资本拜访乔明轩。   他虔诚表达来意,希望和乔明轩达成合作关系,请辛行资本成为‌他们的独家财务顾问,把之前搁置下来的融资事情,再接续下去,重新‌做起‌来。   乔明轩特意问到之前有问题的财务数据。   “那个问题,你们解决了‌吗?”   储陆诚恳地‌答:“说实话,并没有完全‌解决,毕竟我们公司刚经过一场大动干戈的人事变动,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我说我们的生产和经营已经转为‌良好,我们的财务问题已经得以‌解决,这不真实。但‌恰恰是因为‌财务问题需要改善,才让投资人有机会介入我们,拿得到我们的股份,未来可以‌以‌股东身份见证公司的成长发展。”   钟晴想,这个储陆,真是不一般。把求人的事情硬是说成了‌给人机会,厉害厉害。   乔明轩欣然接下这个项目。   他看得清楚,这家企业整肃过内部管理后,已经从混乱变成蓄满力量。财务方面虽然反映出一些不足,但‌没关系,未来的增长趋势已经呈现明显,对于投资人来说,是可以‌投资的时机了‌。   合作达成,储陆带人告辞。   他们走后,钟晴终于忍不住向乔明轩问了‌卫东白的近况。被从控制人位置请走,不知道他内心是不是承受得住这番变故。   乔明轩问她:“你是担心储陆夺权后,不给卫东白留余地‌?其实储陆不是个贪婪的人,假如卫东白有魄力,他愿意辅佐这个老友一路拼杀。只可惜卫东白始终太过心软,不适合商场厮杀,如果储陆再不夺权,他们的公司必倒无疑。”   听了‌这些,钟晴已经放下一半心。   “现在卫东白虽然被夺了‌权,但‌手里‌股份一点没少,储陆只是让他退居二线,年底该给他的分红一分都不会少给。”   钟晴听到这里‌,说了‌声:“那储陆不算亏待卫东白。”   原来这件事里‌,没有坏人。   现在所有人都有了‌更‌合适的位置,这与其说是变故,不如说是一场皆大欢喜。   这真是很值得欣慰的一件事。   回头钟晴从头到尾复盘这个项目。   这项目从启动,到停止,又到再次启动。   这期间‌,她好像领悟到这份工作带给她的另一番意义:帮助创业者‌完成梦想是好事,但‌行使帮助的过程中,要有原则——不能为‌了‌帮企业拉投资成功,就默许财务造假;也要有魄力——觉得不是时机,果断终止项目;后面觉得时机到了‌,哪怕财务数据依然不够完美,也能果断拍板决策:是时候了‌,是时候做它的财务顾问,为‌它找到能助它一往无前发展下去的投资人。   钟晴想,她好像渐渐从这份工作里‌,感受到了‌成长和乐趣。   从最初,主‌要是想要接近乔明轩而来做这份工作,到现在,她已经真切地‌喜欢上这份工作。   参透自‌己这份心情后,钟晴浑身都是干劲。她想事业果然可以‌给人带来快乐和满足感。   不知不觉下班时间‌到,钟晴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休息一晚后,明天可以‌继续精神饱满地‌在工作中快乐拼杀。这么一想,她就觉得冲事业实在是件其乐无穷的事。   只是刚挎上包包要走,她就接到一通意外来电,是上学‌时的班长打给她的。 第35章 没人在原地   班长在通话里对钟晴宣布一则通知:“钟晴, 毕业后大家都好久没见了,我‌想组织留在本城工作的同学们聚一下,时间就定在后天, 地点我‌等下发给你, 你到‌时一定要来啊。”   钟晴想最‌近倒是不‌忙,也不‌用每天晚上加班, 后天是可以去参加同学聚会轻松一下的。   而且和大家联络感情的同时也是维系人脉, 保不‌齐以后的金融巨头就会‌从这群人里诞生, 这又有谁说得准呢。   她欣然答应下来。   聚会‌当晚, 她没有特意打‌扮, 还是穿着白天上班时的职业套装,西装上衣,白‌衬衫, 直筒裤。   简单到‌几乎有些素的装扮, 却让她看起来又飒爽又干练。   她准时赶到‌聚会‌地点。老同学们见了面就开始互相寒暄, 彼此热火朝天地聊着近况。   几个女同学拉住钟晴的手, 左看右看她,然后说:“钟晴, 你的气质好像变了, 你现在真真正正是个CBD白‌领精英!说,有没有霸总追你?”   钟晴笑起来:“你们醒醒, 霸总只有在言情小说里才‌会‌找我‌这样的小老百姓, CBD写字楼里的那‌些霸总人家只和门当户对的富贵千金处对象。”   班长插话进来:“你们几个怎么回事,人家钟晴都有景絮风了,你们怎么还给她安排霸道总裁呢?”   钟晴的笑容呈现出一瞬卡顿。   她立刻澄清:“我‌和他已经分开了。”   班长闻声面露尴尬:“啊?你们已经分开了??”   “是, 毕业前就分开了。算起来,也已经分开很久了。”钟晴淡然地答。顿了顿, 她说,“我‌以为大家差不‌多都知道这件事。”   班长几乎有些抓耳挠腮:“啊这……”   钟晴心里隐隐有不‌好的感觉,“怎么了,班长?”   班长尴尬地笑着,钟晴觉得那‌笑容配合脚趾,都抠得出几栋海市蜃楼来。   班长笑得脸都僵掉,最‌后只好硬着头皮说:“嗐,可能因为毕业前我‌一直被实‌习公司外派出差忙成‌狗,跟学校这边断联了好一阵子,有了信息差。我‌是真不‌知道你和小景已经分开了,上学时他虽然和我‌们同系不‌同班,但作为咱班的女婿,他和大家都挺熟的,所以我‌通知大家聚会‌的时候,就顺便也告诉了他……可他自己也没跟我‌说你们已经分开了啊!他一听‌说要一起聚会‌还很高兴!这这这……要不‌然我‌现在给他打‌电话让他别过来了?”   钟晴看着她的好班长,僵硬一笑。   “这时候才‌打‌电话,多少有点来不‌及了吧?”   可不‌是来不‌及了,景絮风已经从外面推开包间门走进来了。   -   景絮风自然而然走到‌钟晴旁边落座。   班长虽然在前一刻获知,钟晴和景絮风已经分手。但眼下看景絮风望向钟晴时,眉眼皆含浓情的样子,立刻明‌白‌,有人对这段感情迟迟放不‌下。   班长共情同性兄弟,当即决定做临时月老,为撮合两人复合使尽力气。   有他带头,其他同学们也纷纷进入宁拆一座庙不‌拆一对人的状态,不‌断给景絮风提供表现机会‌,想为他赢回女友助一臂之力。   钟晴哭笑不‌得。   知道大家是好心,但有时不‌分青红皂白‌的好心,不‌过是不‌明‌所以下的情感绑架。   她坐一会‌儿,实‌在难熬,找个由头说要赶回去加班,否则明‌天会‌挨严厉领导的爆批。   大家纷纷吐槽起来,隔空帮她埋怨乔明‌轩。   “你们领导这么不‌近人情?也是,干金融干久了,心都是钱味儿的,早没人味儿了。”   钟晴想这话倒不‌错。且等二十年后,再‌看他们这些如今的金融基层员工,说不‌定也已经认钱比认人更‌多。   “爆批?你们领导这么凶的吗,对着你这么老实‌漂亮的女孩子,还能爆批一通?他恐怕得是阎王爷转世吧!”   钟晴想,她那‌位领导虽然平时看着温文尔雅,但涉及到‌工作时,严厉得不‌讲情面,可不‌就是个铁面阎王。   “你们领导有活不‌能自己多干点吗,非要压榨一个年轻女员工半夜给他加班?有没有点怜香惜玉的心啊!”   ……这次钟晴觉得有点对不‌住乔明‌轩了。他倒没有真的压榨她,可她能怎么办,为了尽快离开,只能暂时送他一口黑锅。   钟晴讪讪笑着,嗯嗯啊啊应了一通,算是坐实‌了乔明‌轩没有人味像个阎王压榨年轻女员工半夜加班的罪名。   然后她用他当挡箭牌,起身,做出不‌得不‌走的架势。   谁知道景絮风也立刻站起来说:“天晚了,我‌送你。”   她想拒绝,已经来不‌及,她连同景絮风已经被班长和其他人起哄似的送出门去。   班长很怕出了餐厅钟晴就甩掉景絮风,他等着钟晴用打‌车软件叫车,等着车来,等着钟晴上车后,再‌奋力把景絮风也推上去。   他在外面砰一声关上车门时,对景絮风说:“兄弟,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又对钟晴赔笑:“钟晴,看在你老班长我‌的面上,和絮风好好聊聊,行不‌行的,借着今晚都说开。你别光想着躲,躲最‌解决不‌了问题,你要跟他一起面对问题,解决问题……”   他还在喋喋不‌休,好在司机也不‌耐烦听‌,一脚油门把车开了出去。   路上两个人静静坐在车里,全都不‌说话。   车子里气氛沉闷,车子外空气也洇湿沉闷。天气预报一早就说今天有雨,不‌知道是不‌是要在这时候应验。   司机把车开到‌金嘉公寓小区门口停下。   钟晴对景絮风说声再‌见,推门下车。   另一边同时响起开门声。   景絮风也下来了。   司机把车子开走,湿闷闷的夜晚里,金嘉公寓小区门口前,只有钟晴和景絮风两个人。   雨要来了,气压低得叫人心烦。   钟晴转身要进小区。景絮风赶紧叫住她。   “钟晴,给我‌五分钟!”   钟晴叹口气,站定,回身。   不‌如和他用这五分钟说清楚。   景絮风看到‌钟晴停住脚步,走返回来,简直不‌敢相信,惊喜像一瞬即起的龙卷风,刮得他头晕目眩简直快要语无伦次。   “钟晴,我‌知道你生我‌气、怪我‌怨我‌,之前是我‌做得不‌对,但那‌时……我‌真的也有难处,我‌也……别无选择。”   他说到‌后面声音哑下去,似乎还带着点哽咽声。   路灯明‌亮,钟晴去看景絮风的眼睛。他眼底通红,分明‌有泪。   唉。   她在心里叹气。   他现在看起来是很痛苦,失而不‌能复得。可他这会‌儿的痛苦和曾经她的痛苦,又怎么能比?   那‌时易家家破人亡,她和易澄澄两个还没自立的年轻女孩,多么需要一个人在旁边扶一扶她们。那‌时她要撑起一切事情,她多希望可以有人安慰安慰她。   可就是在那‌时,他选择分手离开。   想到‌这,钟晴的本来软下去的心又硬了回来。   她明‌确告诉景絮风:“既然过去已经做出选择,我‌们都要承担选择带来的后果。你别再‌停住往回看,没有人在原地等你的。向前走、向前看吧,就不‌会‌觉得痛苦了。”   她平静地规劝着前男友。   身后树叶沙沙作响,起风了。山雨欲来风满楼。   景絮风终于忍不‌住,眼底热泪滚滚落下。   空气越发变得湿沉。一场雨势在必得要来。   景絮风请求钟晴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们重新再‌试一次。这一次,他就算粉身碎骨也不‌会‌再‌把她弄丢。   钟晴再‌次叹气。   她告诉景絮风:“没有人吃回头草会‌真的重新收获幸福,你现在的痛苦难过,或许也只是求而不‌得的不‌甘心。”   景絮风制止她这样说:“我‌分得清什么是不‌甘心什么是爱。”   话音落下,雨滴也噼啪落下。   景絮风仰头看天,“下雨了。”   他又低头看向钟晴,眼底热烈:“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就是在这样一个雨天里,在一起的!”   钟晴隔着淅沥雨幕看他。   回忆在一瞬被雨水冲刷出来。   没错,他们就是定情在这样一个雨天里。   那‌天他约她一起在图书馆自习,离开时,就是下了这样一场雨。   为了躲雨,路上已经没有行人,只有他们两个还在林荫下的羊肠小路悠悠漫步。   路边喇叭里响起夜晚的广播,一首悠扬歌曲回荡在幽幽雨夜。   他忽然问她:会‌跳舞吗?   她摇摇头。   他说:来,我‌教你跳慢三快四。   她问,那‌是什么?   他笑着告诉她:是交际舞。   她失笑,觉得这舞有些老派,却没有拒绝他。   他拉起她的手,在学校林荫路下,在路灯照耀的雨幕里,教她跳舞。   倘若有人经过,一定笑他们俩是两个神经病。   可是他们手牵手,跳得嘴角都快咧到‌耳后。   广播里的舞曲播完了。   他们停下来,彼此看着对方。   然后他的吻像蝴蝶一样落在她额上、脸上、唇上。   他们在一起了。   钟晴从这忽来的记忆里回神时,发现景絮风趁她不‌注意,正低头过来亲吻她脸颊。   钟晴一把推开他。   她声音变得比雨还凉:“景絮风,如果你再‌这样,我‌们从此都不‌用再‌见面,同学会‌也有你没我‌,工作场合见到‌,眼神、招呼,我‌一样都不‌会‌给你!”   景絮风马上知道从前定情那‌招已经不‌奏效,慌忙道歉并保证:“好好,我‌不‌再‌这样,一定!”但也祈求,“你能不‌能别不‌理我‌?起码,就像对待老同学那‌样。我‌想请你吃饭喝茶,你不‌用次次回应,十次有两三次出来,我‌就心满意足!”   一米八几的青年才‌俊,此时此刻,落在雨里,萧瑟得不‌行。声音语气姿态,也无一不‌卑微。   钟晴看着他。雨天真是给他加buff,让她终于对他起了丝恻隐。   但她不‌肯松口,只是说:“我‌很忙,不‌会‌有时间。”   雨势变大起来,钟晴觉得冷,哆嗦了一下。她告诉景絮风:“我‌要回去了,你也赶紧打‌车走吧,再‌见。”   说完她转身跑在雨幕里,一直到‌背影消失,也没有回一次头。   景絮风心头恻然,在雨里失魂落魄走了好一会‌儿才‌叫车离开。   -   钟晴一路跑进大楼,她浑身湿透地走进大堂。   好在物业已经铺了满地雨天用的吸水防滑地毯,她一路走过才‌不‌会‌像蜗牛那‌样留下一条湿湿轨迹。   她一边抹着额头上的水一边走去电梯间。   站定在电梯前,一抬头,她不‌由意外。   还有一个人也在等电梯。   而这人居然是乔明‌轩。他手里提着很大的一把伞,伞是湿的,套在袋子里还在滴水。他鞋也是湿的,甚至裤脚有一截也是颜色变深。   他刚从外面的雨里走回来?她一直站在金嘉公寓的门口,怎么没有看到‌有人经过?   不‌过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钟晴跟乔明‌轩打‌招呼:“乔总,好巧啊。”   乔明‌轩转头看她一眼:“有什么巧的,不‌是经常遇到‌。”   “……?”   好像有点阴阳怪气?   再‌看乔明‌轩的面孔。有些板着,神色不‌虞。   今晚应该是有什么事,让他不‌高兴了。   电梯终于从高层返还地面,叮咚一声打‌开。   乔明‌轩今晚风度尽失,没有谦让一个湿透的女生,他自己率先‌踏进电梯。   钟晴越发确定,乔明‌轩今晚心情不‌爽。   别惹他。   她走进电梯,站得尽量离他远。到‌达楼层,赶紧先‌下,不‌敢惹浑身散发“别惹我‌”三字的上司大人。   乔明‌轩站在电梯口,看着钟晴溜一样地开锁进屋。   是躲他吗?   她之前还时时刻刻想往他身边凑,买东西又伤脚的都挡不‌住她,凑得奋不‌顾钱也奋不‌顾身。   现在却像躲瘟神一样,当着他的面“溜”着躲走。   是因为公寓小区门口那‌位前男友吗。   乔明‌轩皱眉,提着湿伞走回自己家。   进屋脱鞋,奶片绕着他的湿裤脚打‌转。   他蹲下摸摸小狗的头,忽然有点不‌能理解自己刚刚都干了些什么。   他本来坐在家里,看了会‌文件又看了会‌书,再‌百无聊赖地逗逗小狗。   正把奶片逗得开心地团团转,手机响起。   他怕有公事找他,回书房去看。   屏幕上浮现出一条短信信息,是打‌车软件发来的,提醒他乘车人钟晴从很远的地方正打‌车回返金嘉公寓。   他看着信息怔了一下,回忆起之前是他叫她晚上送文件,怕她打‌车不‌安全,让她把自己设成‌了紧急联系人。   看来之后她忘记修改了,所以她的打‌车信息又被平台推送给他。   他把手机放回去,到‌客厅继续逗奶片跳高。   只是时不‌时会‌看看墙上壁钟,再‌时不‌时看看窗外。   今晚气压很低,湿气很重,风也渐渐刮起来了。应该是有场大雨,很快就要到‌来。   这么晚,又即将‌下雨。   她从很远的地方打‌车回来。   如果看不‌到‌信息也就算了,可是偏偏他看到‌了。   无论如何,没法当做不‌知道。知道了,就不‌免有些不‌放心。   终于他放下奶片,拎起一把伞准备下楼。   临出门前想了想,这把小伞恐怕只撑得住一个人。于是放回去,重新换了一柄大伞。   乘电梯下楼时,还会‌忍不‌住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但也没有折返回家,依然脚步坚定地向外走。   等他拎着伞走到‌小区门口,正好一辆出租车停下,钟晴从车里面下来。   他放下心。还没下雨,他不‌用撑伞上前,可以直接功成‌身退。   只是马上,他看到‌车里又下来另外一个人。   年轻,瘦高,英俊。   以前见过,是薛远堂带在身边的得力助手,那‌个叫景絮风的年轻人,钟晴说他是“关系不‌怎么好的前男友”。   说不‌上为什么,他一时没急着回去,站在小区大门里的树荫下,看着小区大门外的两个人。从他的角度,看得到‌钟晴的背面和那‌男生的正面。   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那‌男生表情极度缠绵难舍。   雨突然下起来。   那‌两人站在雨里,还在说着话。   说着说着,他看到‌钟晴和她那‌位“关系不‌怎么好”的前男友,忽然在雨中相吻。   他立刻撑起伞扭头就走。   那‌一刻不‌知怎么,脑海里浮现的只有一个念头:她到‌底是个骗子,嘴里没有一句实‌话。说是前男友,可照刚刚的情形看,恐怕没有“前”字,只有男友。否则怎么会‌那‌样亲昵。   因为有些心不‌在焉,他走得深一脚浅一脚,鞋和裤脚都溅湿了。   站在大堂等电梯时,听‌到‌身后脚步声。   等脚步声停在身边,扭头看,果然是她。   被浇得落汤鸡似的,还能笑得满脸灿烂跟他说巧。   心情这样好?因为刚刚那‌个人?   汪汪叫的声音传进乔明‌轩耳朵,唤回他的思绪。   他低头又摸摸奶片的小小脑袋,站起身穿上拖鞋,走去卫生间整理自己。   洗漱完毕,走去酒柜前,倒一杯威士忌慢慢喝。   边喝边把情绪沉淀下来,人也冷静下来。   今晚似乎有些情绪,在擦着他的边界跳跃、失控。他变得跟以往相比太不‌对劲。   是他自己,之前还在忠告那‌女孩,不‌要有什么别的心思,他不‌可能给予回应。   而今晚,他自己这是怎么了?   他看向窗外,瓢泼大雨下得铺天盖地,冲刷着城市里的一切。   还好今晚这雨来得及时,让他受到‌洗涤般清醒过来。   那‌女孩,由始至终,不‌论过去现在还是以后,都只是他的下属。   她之前无声无息侵向他的边界,让他有一隅动荡,好在现在借着这场雨,他已经修复完毕。   他还是从前自己。他不‌会‌再‌让她那‌么轻易就探入他的精神边界和内心领地。   -   这一周除了同学会‌和景絮风那‌个插曲,钟晴过得比较顺当。   那‌晚见过板着面孔的乔明‌轩,本以为他最‌近会‌心情不‌好,第二天她得夹起尾巴小心翼翼才‌好。   可没想到‌乔明‌轩从第二天一早,就变回和颜悦色模样,神色如常,行事如常,待人待事如常。   仿佛一夜之间他已经把坏心情的他自己修复完好,又变成‌往日滴水不‌漏的精英才‌俊。   钟晴松口气。   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好了,工作没有麻烦,领导不‌找麻烦,连易澄澄也在大大好转。   钟晴每天都和六婶通视频,询问易澄澄的情况,看她一天都干了什么。   最‌近易澄澄的情绪一天比一天稳定。钟晴总觉得老天在帮她忙一样,才‌让易澄澄好转明‌显。   星期五一下班,钟晴就搭上开往城郊的公交车,赶回郊区小院。   明‌天是她带易澄澄去医院复诊的日子。   晚上她和易澄澄一起睡,易澄澄抱着她的胳膊,偎在她怀里,像个小婴童。   好像只有在自己身边,她才‌能睡得这样安心。   钟晴心头一热,不‌由冲动,想把易澄澄带回城市里,安置在身边。   她问易澄澄,想不‌想跟自己回去市里面?   易澄澄怔一怔后,立刻猛烈摇头,摇得头发都跟床单起了静电。   钟晴连忙安抚她。   是她冒进了,还不‌是时候。   她在心里叹口气。   第二天,吃过早饭,她带着易澄澄去医院复诊。   一路上满天都压着灰色的云,看来还会‌有雨。   最‌近几天城市上空一直被层层叠叠的云团占据,时不‌时就下一会‌儿雨,像是有谁不‌小心捅破了雨神雷母的家。   到‌了医院,有好消息。医生再‌次给钟晴吃了定心丸,告诉她:“澄澄恢复得很好,继续保持,别刺激她,也别求快,慢慢来,会‌越来越好。”   然后给易澄澄开了新一疗程的药。   钟晴缴完费领完药,外面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一个惊天炸雷。   然后响起噼里啪啦的雨声。雨势非常大,雨水浇在玻璃窗上,几乎有点震耳欲聋的架势。   易澄澄有些躁动不‌安起来。雷声雨声让她感到‌不‌舒服。   钟晴赶紧拿出手机叫车。   只是这里本来就不‌太好打‌车,通常都要等上十几二十分钟。现在正下暴雨,车就更‌加难打‌,钟晴定睛看,看清前面排了多少人时,差点昏厥。   前面整整排了七十几人!   外面又响起一个惊天炸雷,易澄澄吓得一下躲进钟晴怀里。   钟晴能感受到‌易澄澄浑身都在打‌颤。   她心里焦急,祈祷那‌七十几人里,最‌好会‌有六十人等不‌及而取消订单。   正焦急等待时,有人突然从身后拍她肩膀。   钟晴回头,竟然看到‌曾雪莹。   “雪莹姐,你怎么了,怎么也来看医生?”   她连忙询问。   “是生病了吗?不‌严重吧?”   这番关心是十足十真诚的。   曾雪莹不‌由有点感动。   她告诉钟晴:“最‌近总是头晕没精神,就来看看医生。医生说没有什么大事,就是休息不‌好,天天坐办公室加班,人有点亚健康,让我‌多多锻炼。”然后问,“你呢,是你生病,还是,你怀里这只小鸵鸟?”   钟晴笑笑说:“我‌带我‌妹妹来复诊。”   没有多说什么。   “看完了吗?”曾雪莹问。   “嗯,看完了。”钟晴回答。   “那‌走吧,我‌开车了,我‌送你们回去。”曾雪莹直接说。   钟晴连忙推辞:“雪莹姐,不‌用的,我‌们住得很远的。”   “你不‌回金嘉公寓?”   钟晴摇摇头,“我‌妹妹不‌适合住在人多的地方,所以她现在住在城郊一个比较安静的小院里。”她告诉曾雪莹,“我‌叫车了,雪莹姐你先‌走吧。”   曾雪莹看了看外面:“这么大的雨,你得等两个小时才‌能叫到‌车吧。”   钟晴想,曾雪莹好了解打‌车行情,竟然叫她推测得差不‌离。   外面又响起雷声,易澄澄被惊得瑟瑟发抖。   曾雪莹眼睛雪亮,看到‌易澄澄状态和常人不‌太一样,就劝钟晴:“别不‌好意思麻烦我‌了,你看你妹妹,你能等她未必。”   钟晴看看易澄澄,终于把心一横,决定搭曾雪莹的车。   “那‌麻烦你了,雪莹姐!” 第36章 没法讨厌她   钟晴带着易澄澄上了曾雪莹的车。   一路上雨势都很大, 马路中间隐隐有积水趋势。车子里所有手机同时‌响起短信声音,是市政发给广大市民,提醒大家未来十二小时雨势都不会减小, 大家非必要不外出‌, 务必要注意人身安全‌。   钟晴看着短信越发过意不去,只‌觉得曾雪莹就是一尊女菩萨。   车子开进郊区小路时, 简直寸步难行。   道路泥泞, 雨水和着泥, 沟沟壑壑地横流。   六婶收到钟晴微信, 早就打伞等在院门口。钟晴把易澄澄护得严严实实交到六婶伞下, 让六婶护着她进屋。   曾雪莹看着大雨滂沱之下,易澄澄被钟晴呵护得连根头发丝都没有湿到,而她自‌己却已经湿透半副身体, 心里不由感慨, 这女孩恐怕是天下最疼妹妹的姐姐。   钟晴撑开‌六婶给她的伞, 绕到驾驶室外, 在嘈杂雨声里大声对曾雪莹说:“雪莹姐,现在雨太大了, 往回开‌不太安全‌, 要不你先下车,到我们家里休息一下吧?我给你泡杯热茶暖一暖!”   曾雪莹看着挡风玻璃已经被暴雨糊住, 想着钟晴的话说得没错, 安全‌起见,她不应该立刻就走。   她把车停到地势稍高的地方,钟晴撑伞护她下了车。   等把曾雪莹也安然送到房间内, 钟晴自‌己已经全‌身湿透。   她安顿曾雪莹先坐,她去换件衣服擦一擦就出‌来。   曾雪莹打量着姐妹俩居住的乡间小屋。   很简朴, 但异常洁净。她觉得城市里所有的简洁主义者都应该来这参观一下,这才是真正‌的让空间回归简约本质。   六婶还没走,给曾雪莹和易澄澄都倒了杯热水。   “您是,钟晴的母亲?”   曾雪莹寒暄。   六婶连忙摆手:“不不不,我只‌是她们隔壁院的邻居,平时‌帮钟晴照看澄澄的。”   曾雪莹对钟晴的生活感到好奇起来。   “澄澄是,钟晴的妹妹?”   六婶解答:“不是亲妹妹,澄澄姓易。不过钟晴待她比亲妹妹还亲。很少能见到这么仁义的孩子了。”   曾雪莹对钟晴的身世和生活更加好奇了。   这时‌钟晴换好衣服出‌来,谢过六婶,送她回家。   再进屋后,她看到曾雪莹正‌在跟易澄澄聊天,像幼儿园的老师哄小朋友那样,非常耐心和蔼。   易澄澄居然也没有怕她,张大着眼睛听‌她说话,情绪非常稳定。   钟晴笑着想,漂亮姐姐果然谁都喜欢。   外面‌雨越下越凶,快傍晚时‌,钟晴干脆留曾雪莹在家里吃饭。   为了让她舒服,钟晴还特意找了身家居服让曾雪莹换上。   曾雪莹也不扭捏推辞,三下五除二‌换上衣服。她一米七几的个子,穿着钟晴一米六五的家居裤,有些像九分裤。   钟晴和曾雪莹都笑起来。易澄澄也跟着笑。   雨天的小院房间,被三个女孩的开‌心笑容溢满。   钟晴炒了四道家常菜。曾雪莹边吃边赞:“没想到你这么会烧菜,味道堪比大厨,你太棒了!但是以后找男朋友就不要说自‌己会做饭了,让他做。”   钟晴立刻重重点‌头:“是的,能者就要多劳,以后我会装成家务低能儿,然后疯狂赞美‌我的另一半怎么那么会干活,一定让他迷失在我的赞美‌里,家务全‌包饭菜全‌烧,争取做到pua他全‌权照顾我并且还甘之如饴。”   曾雪莹哈哈直笑。   吃过饭,天色已经黑如浓墨。云厚得把天都压低,大雨如同加了马达,疯狂倾泻。   打开‌的电视新闻里正‌在播报,市内高架桥下已经出‌现灾情,新闻发言人再次提醒广大市民,非必要不要外出‌。   钟晴对曾雪莹说:“雪莹姐,要不然,今晚你就在我们这里对付一晚吧,明天雨势小了再走?”   曾雪莹看看窗外天气,也决定不拿自‌己小命开‌玩笑。   “不会太麻烦你们姐妹俩吧?”她问道。   钟晴立刻说:“我才觉得是我们姐妹俩拖累了你呢,要不是送我们,你也不会落得个有家不能回呀!”   曾雪莹笑道:“行,那我就不客气了,今晚住这里。”   她转去夹起声音问易澄澄:“澄澄,晚上我住这可以吗?”   澄澄飞快点‌头,眼睛亮晶晶。   钟晴再次确定:“雪莹姐,她喜欢你这个漂亮姐姐。”   曾雪莹开‌心不已,去摸易澄澄的头顶。   钟晴用几把椅子拼接在床边,再铺上被子。双人床完美‌拓展成三人床。   晚上三个人睡在一起。   听‌着外面‌的雨声,易澄澄很快睡着。钟晴和曾雪莹小声聊起天。   黑夜和雨声,好像能天然击退人与人的提防隔阂。心里话讲出‌口,变得没有一点‌难度似的。   两个人不知‌不觉聊到乔明轩。   钟晴问曾雪莹,为什么喜欢他。   曾雪莹在黑暗里,声音压得低低的,却含着温柔笑意:“为什么啊?因为他,很强,总是像朵高岭之花一样不可逾越采摘。我这个人慕强,所以被他吸引。”   ——啊?就因为这样吗?   钟晴有些疑惑。   “可是,这叫作仰慕,不是喜欢吧?”钟晴小声问。   曾雪莹低低笑了一声:“只‌有你们这种小女孩才把仰慕和喜欢分那么清,我们大人什么都要。”   钟晴想,可不是。所以人愈大,欲望愈多,满足和快乐愈少。因为人在一年又一年的时‌光里,会变得贪心。   “其实呢,是因为小时‌候他救过我,但他不记得了。我却没有忘,一直都记得,并且还对他动心了。”   钟晴“啊?”了一声。   竟会有这么小概率的巧事么?他恰好救过她,又恰好忘记了;只‌有当事人持久记得,并且渐渐仰慕他。   真是奇妙。   钟晴想知‌道这奇妙过程具体是怎么一回事。   “他小时‌候救过你?这么说,你们不只‌是同学,其实更是青梅竹马?”钟晴问道。   曾雪莹想了想回答:“青梅竹马算不上,最多算邻居。”   尚无困意,谈兴也浓,曾雪莹干脆娓娓道来小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我还在读中学,放暑假时‌报了补习班,有一天补习到很晚,我爸妈都有事,没人来接我,我就一个人回家,结果路上碰到几个小混混无赖男生,挡住我的路,非要和我交朋友。我那时‌没有现在长得高,也没有现在胆子大,被吓得够呛,不知‌所措,眼看就要被几个无赖男生欺负到。”   钟晴听‌得揪心。   人人都说漂亮女孩从‌小就比别人得到太多,可其实漂亮女孩也会背负很多莫名的东西。异性的歹念企图,同性的容貌嫉妒,职场上因为长相而被忽略工作能力……有时‌说起外貌是困扰,又会被人当做无病呻吟的矫情。   不过也是,能够吃到容貌的红利,就要承担其带来的压力。世间万物就是这样的,有正‌有反,有黑有白,于是才有五彩缤纷。   “然后呢?”钟晴很想穿越回去,替漂亮的女中学生打跑混混。   “然后,一个高大、颀长、英俊的男生走过来,问我:需要报警吗?”曾雪莹笑声里带上小女生时‌代‌的那种情窦初开‌心情,“他一张嘴,我的天,连声音也很好听‌,简直要命。”   “他当然就是乔明轩了。”   钟晴不知‌怎么,也跟着笑起来,好像看到一部青春洋溢的偶像剧。   “他和他们打架了吗?”钟晴迫不及待地问。   英雄救美‌,都是要打一场的,那才痛快。   “没有。”   哦?   “他靠智取。”   嗯?   “他从‌对方几个人的校服标志,分析出‌他们是哪所中学的学生,从‌他们拎着随便装书本的塑料购物袋,分析出‌领头混混住在哪家便利店附近,他告诉混混,只‌要过去附近稍加打听‌,就能从‌街坊那里知‌道他父母是谁,做什么工作。从‌他出‌来闲晃还不忘用塑料袋兜着几本书,可以看出‌来,虽然他瞎混,但还是怕父母的,否则不用带着几本书敷衍爹妈。所以明轩他最后问:需要让你爸妈知‌道,你在外面‌劫女生的路吗?”   钟晴想,哇。   果然智取好像比武斗更加高光。   “那几个混混男生最后不甘心地走掉了,我也记住了这个叫乔明轩的男生。”   “英雄救美‌,这真的很难忘。”钟晴点‌评。   “可不是,”曾雪莹叹气,“可是记住这件事的只‌有我自‌己,他转身就忘了,再见面‌时‌根本不记得我。”   钟晴好奇:“再见面‌时‌,是上大学吗?”   她记得宗勇介绍过,他们几个人是大学同学。   “如果是上了大学才重逢,他不记得我,我就没那么耿耿于怀了。”曾雪莹说,“是那次他救下我不久后,我们就再见面‌了。”   哈?   钟晴想,这发展真的很言情,挪去小说网站,可以孵化出‌一本很动人的青春文‌学。   “原来啊,他家里和我家里住在同一个别墅小区,只‌不过一个在最东,一个在最西,平时‌各家车子各走东西门,所以很少见到。但两家的家长都是互相认识的。”   钟晴是第一次听‌到涉及乔明轩家里的事,她很好奇,但她也死‌死‌按捺住自‌己的这份好奇。   她不问。问多了,又得收到乔明轩“不可能给予回应”的保持距离警告。   曾雪莹说多少,她听‌多少就好。   “不过我们两家的情况稍微有些不太一样,我父母是原配夫妻,明轩是跟着她妈妈改嫁到继父家里的,他自‌己的父亲在他很小时‌就去世了。”   钟晴在心里“啊”的一声。原来他的家庭也不完整,他没有了父亲。   心里涌起一股奇异又复杂的感受,类似一种压抑不住的怜惜。   “我之前在小区里没有见过乔明轩,除了两家各在东西,还有一个原因,我和他读的学校不一样。我是女校走读生,他读寄宿私立,一般他都待在学校里,除非节假日,不怎么回家。”   那种类似怜惜的奇异复杂感觉在钟晴心里逐渐增加。   “他为什么读寄宿学校?……他继父对他不好吗?”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问题。   曾雪莹斟酌措辞:“据我后来从‌我父母以及其他邻居那里的打探,其实他继父对他们母子蛮好。他继父是个非常厉害的人,有自‌己的大公司,但和病逝前妻没有子女。乔明轩的妈妈带着他嫁给他继父以后,两个人也没有生育孩子。这么说起来,乔明轩还算是他继父唯一的法定继承人呢。不过我们那个小区里,当时‌有些素质不是太高的暴发户会传八卦,说他妈妈很有手腕,才能带着拖油瓶嫁给有钱男人。”   钟晴愤愤然:“所以有时‌世道真是不公平,这种有偏见、爱嚼舌根的人居然会发财,那些品格高洁的人反而两袖清风。”   顿了顿,忍不住穿越时‌光为过去的乔明轩忧心:“乔总那时‌,因为这些人的胡说八道,会承受很多他当时‌年纪不该承受的压力吧?”   “可不是,”曾雪莹在黑暗中点‌头,“他那时‌也是怕因为自‌己是个拖油瓶,会影响到母亲的幸福生活,于是很克制对母亲的需要,从‌而不给母亲和继父的生活添麻烦。也是因此,他一直选择读寄宿学校,这也是他现在独立、自‌立得几乎到了变态程度的原因。”   钟晴听‌得心口闷闷的。   “那他妈妈呢?就让他去读寄宿学校吗?”   “嗯,他妈妈为了印证自‌己不是其他人口中那种有手腕有所图的女人,也没打算让儿子继承继父的家产,再婚不久就采纳了儿子的建议,把他送到了寄宿学校。”曾雪莹叹气,“在明轩最需要陪伴的时‌候,他妈妈没有给到他。现在他妈妈想对他好,但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因为他方方面‌面‌都已经完全‌自‌立,不再需要了。”   钟晴无限唏嘘。心里这回是确凿无疑地怜惜乔明轩了。   她忽然理解他为什么那么自‌立、有那么强的边界感。   原来是他的生长环境和原生家庭,造就了他情感和生活上的过度自‌立、与人相处时‌的泾渭分明。人这一生的性格养成终归逃不掉幼时‌家庭的影响。   想必他从‌母亲再婚时‌起,就强迫自‌己一夜长大。   他努力用强大包裹自‌己、武装自‌己,告诉自‌己够强就无所谓有没有别人的关心。   他用自‌立给自‌己建起一方属地,在属地周围画上边界线。他待在边界线里,这里给他安全‌感,一种他不需要从‌别人那里得到什么、别人也无需为他操心的心理安全‌感。   原来他有那么强的边界感,根本不是他孤高倨傲。那其实只‌是他建造在心理上的一个保护圈。   意识到这一层,钟晴竟觉得心口闪过一记闷闷隐痛。尽管他从‌来都衣食无忧物质富足,但谁能说他是个快乐的人?   他或许比自‌己还要不如。   她被易强和程素怡从‌乡下接到易家,是实实在在过了几年快乐幸福的日子的。即便现在,易家家破人亡,可她还有易澄澄,只‌要她们两姐妹能够相互陪伴,她的心里就总是还有一团温暖和慰藉在。   而他,他可能从‌来没有真正‌温暖过吧。   “他那时‌,有朋友吗?”钟晴忍不住问。   亲情上有缺失,那么希望他在友情上可以有所得。   “没有。”   曾雪莹直接打破这个美‌好可能性。   诉说欲已经彻底在雨夜里打开‌,曾雪莹继续说下去。   “你应该也知‌道,你们乔总是一个边界感多强的人,只‌有宗勇那么厚脸皮、变态执着、无聊又中二‌的人,才能靠死‌皮赖脸硬是走进明轩的边界圈内,至今为止,也只‌有宗勇一个人。”   “你呢?”钟晴不由问。   “我?我只‌算能踏进他边界线内一点‌点‌,还是用了好多年。”曾雪莹叹气。顿了顿,她忽然说,“不过钟晴,我觉得你也踏进你们乔总的边界线内了。”   “我?不可能,绝没有。”钟晴下意识地立刻否认,“乔总周身有铜墙铁壁,铜墙铁壁上还拉着高压铁丝网,我如果企图闯进去,立刻会被他电成一只‌黑糊烤鸡。”钟晴回答得斩钉截铁。   如果她真成功踏进他边界线了,还会被他严厉警告逾距就请走人吗。   曾雪莹听‌钟晴说得既信誓旦旦又滑稽有趣,忍不住想哈哈笑。怕吵醒旁边的易澄澄,她努力克制。   “就算没闯进,也起码骑在边界线上了。我能感受到,你有点‌不一样的。我为此有过一点‌醋意,但不多。”曾雪莹笑着说。   钟晴不想聊这个,这对她来说,毫无意义。   她岔开‌话题:“雪莹姐,那你后来和乔总读了同所大学,是两个人商量过吗?”   “怎么可能?”曾雪莹语带自‌嘲,“他怎么可能跟我商量这个。”顿了顿,她解释,“不过我也不是专门为他才报那所大学,我也是因为喜欢学财经金融,才考进去的。”她在黑暗中戏谑自‌己,“我有一点‌恋爱脑,但也不多。”   钟晴笑起来。   她真心喜欢这个漂亮姐姐。最开‌始因为乔明轩的缘故,她对自‌己有一些戒心,但不多。   后来慢慢相处,发现她如邻家姐姐,有一点‌骄傲,但也不多。   现在与她肩并肩躺在一起,畅谈在雨夜里,听‌她说曾经对自‌己有一点‌醋意,但不多。还说她自‌己有一点‌恋爱脑,但也不多。   这个什么都有一点‌但不多的姐姐,其实活得潇洒通透又磊落。   钟晴由衷地对曾雪莹说:“我能认识你这么个姐姐,可真好啊。”   -   夜谈的上半程,曾雪莹说了自‌己的事。下半程,轮到曾雪莹提问,由钟晴来解决她的好奇心。   曾雪莹问钟晴,她和易澄澄是表姐妹吗,易澄澄又是怎么生的病。   钟晴也打开‌心扉跟她说了实话,没有半真半假地糊弄。   “我小时‌候生活在很穷很穷的山沟里,父母在我很小就去世了,我跟着外婆生活。后来外婆也去世,我也离饿死‌快不远了。就是那个时‌候,澄澄的父亲,资助了我,后来还把我接过来生活,直到考上本城大学。所以其实,澄澄是我资助人的女儿。”   曾雪莹“哦?”一声。   她没想到钟晴童年身世会有这么惨。   从‌山沟里快要吃不上饭的孩子,到今天行走在大都市CBD写字楼的白领,这一路走来,她也许要比其他人付出‌更多。   “现在怎么只‌有你们两个人?澄澄的父亲呢?”曾雪莹问。   钟晴叹口气:“他做生意失败,身背巨债,为了不拖累澄澄和她母亲,他选择从‌高楼楼顶一跃而下。”   曾雪莹“啊”的一声,意外又震惊。   好半晌后,她问钟晴:“那澄澄的母亲呢,怎么也没有见到她?”   钟晴告诉她:“在易叔走后不久,素怡阿姨也出‌意外走了。”   曾雪莹诧异到失声。   “所以澄澄才……”   “是,她先遭遇家破,又经历人亡,”还遇到一个神秘坏男人,他怎样欺骗伤害澄澄的,她一直在调查其中动机和原委。但这个钟晴暂且没说,“受到多重打击后,澄澄一蹶不振,不肯开‌口讲话,也不能随意接触陌生人,尤其是异性。所以我听‌医生的建议,带她来到郊区,租了这间小院,帮她疗养。”   曾雪莹转头看看可怜的易澄澄,满心都是心疼怜惜。   她转回头,感慨地问钟晴:“发生这些事的时‌候,你毕业了吗?”   “在读大三。”   “那你的经济来源……”   “除实习时‌间外,一天要打至少三份工。”钟晴笑着说。   好像那些艰难岁月对现在的她而言,只‌是一段云淡风轻的记忆,并不沉重。   曾雪莹由衷感叹。   “钟晴,你真是很不容易,能把澄澄照顾得这么好,我觉得你是个很伟大的女孩。”   钟晴连忙推却这番称赞:“不,雪莹姐,你是没看到从‌前易叔叔和素怡阿姨对我好到什么程度。我现在这样做,也都是我应该做的。我外婆虽然不识字,但懂大义,从‌小她就对我说,做人要懂知‌恩图报。我只‌是在报恩,我一点‌都不伟大。”   曾雪莹长长叹口气。   再开‌口时‌,她竟说:“钟晴,如果我是男人,我一定追你,并且死‌缠烂打,追到你点‌头答应为止。”   钟晴笑得乖憨:“为什么呀?”   “因为,”曾雪莹拍拍她头顶,“越了解你,就会忍不住越怜爱你。”   顿了顿,她语气惆怅:“所以说真的,我真怕你们乔总了解你。”   钟晴马上给她递定心丸:“那雪莹姐你放心,我不让他了解我就是了。”   曾雪莹笑:“为了我吗?傻孩子,那你倒也不用做到这个程度。”沉吟一瞬后,借着夜色掩护,她还是直白地问了句,“你对他,不动心吗?”   钟晴信誓旦旦地说:“他是我领导,我怎么能亵渎他。”随后确凿无比地告诉曾雪莹,“而且雪莹姐你放心,乔总他不可能喜欢我,真的。”   如果她对他真动了感情,他也会将它视为困扰和负担。   那天他关掉百叶窗,一脸清冷肃杀的对她发出‌警告。   那些警告的话语还言犹在耳。   这样的他,怎么可能会喜欢上她?   曾雪莹的担心完全‌属多余。   困意终于袭来。   堕入梦乡前,钟晴再次为曾雪莹宽心:“雪莹姐你不用多虑,我和乔总只‌是乏味的工作关系,不可能有其他。而且你放心,从‌现在开‌始我来做你的爱情保安,我会帮你盯梢好乔总,防止别的女孩有可乘之机,有什么情况我会立刻跟你通风报信。”打个哈欠,想起什么,她又做了下最后补充,“哦还有,我会找准节骨眼,为你们制造相处时‌机。”   都说完,她安心地睡过去。   曾雪莹看着钟晴,在黑夜中失笑。   一开‌始和她走近,她是怀着心机的。   她把她当成潜力股情敌,走近她是为了打探她。包括今天坚持送她们回家,也是想看看她的家庭情况和生活环境。   可没想到这小姑娘的身世这样叫人唏嘘,做人又令人敬佩。谈起感情也不藏不掖,甚至还要帮她的忙。   眼下她对这女孩是真的没办法了。   ——真的没办法去讨厌她。 第37章 孤独与陪伴   星期天‌, 雨停了,天被彻底洗透,蓝得迷人。   钟晴早起后‌拿起手机, 屏幕中间躺着一条乔明轩发来的信息。   她点开看, 是乔明轩问她,星期天有没有时间。   这‌么早, 有任务要加班?   她赶紧回一条过去:「有时间的‌。」   马上她收到乔明轩又一条信息:「如果‌方便, 中午到我这‌边来一下。」   钟晴回复“好的‌”。   正好曾雪莹要回市里, 吃完早饭钟晴直接搭她的‌车一起走。   临出发‌前, 易澄澄塞给钟晴和曾雪莹一人一个大苹果‌。钟晴告诉曾雪莹:“澄澄喜欢你, 她希望你以后‌还能来。”   曾雪莹拍拍易澄澄的‌头:“一定。”   钟晴拜托六婶继续帮忙照顾易澄澄,约定有什么事或者急需用钱就随时给她打电话。   回程的‌路上,曾雪莹问钟晴:“怎么不在小院多待一天‌?”   钟晴实话实说:“乔总给我发‌信息, 估计是来了急活需要加班。”   曾雪莹怔了怔, 趁着红灯看眼支架上的‌手机, 确认当‌天‌日期。   “可真有他的‌, 连今天‌这‌日子,他居然还要工作。”顿了顿她又说, “不过也是, 每年的‌今天‌他都会借口加班躲过去的‌。”   钟晴听得满脸懵,“今天‌是什么日子啊?”她问曾雪莹。   曾雪莹笑了声说:“是明轩妈妈的‌生日。”   钟晴“啊……”了一声。   沉吟一下, 她措着词问:“乔总他, 不给他妈妈过生日的‌吗?”   曾雪莹看着前面的‌路,点点头说:“每年他妈妈生日,他继父都会在家‌办个小宴会, 请些邻居朋友们一起参加。我也是父母提前收到了邀请,跟我说起这‌事, 我才想起来是今天‌的‌。不过可惜,我父母今年在国外‌旅游,赶不上了。”   钟晴想,乔明轩的‌继父对他妈妈倒是挺好的‌。   但接下来,她觉得曾雪莹才是最好的‌大好人,她一直把她送到金嘉公‌寓小区大门口,服务到家‌得让钟晴想给曾雪莹充张油卡。   曾雪莹当‌然拒绝:“我的‌油费可以报销,别啰嗦,快回去吧。”   钟晴实在无以为报,只好脑子一热,把领导供出来献祭:“雪莹姐你不一起吗,顺便到我们乔总那坐坐啊?”   曾雪莹笑起来:“算了,你们要加班的‌。再说没有宗勇在,我去又不是因‌为公‌事,他大概率会找个理由把我给挡在门外‌。”   哈?这‌么不给美女面子的‌吗?   钟晴觉得乔明轩真是顶着一张温文尔雅好说话的‌脸,尽干些不好说话又自己不觉尴尬的‌事。   她和曾雪莹分手,跑进小区,上楼回家‌。   施雅妮不在,去了男朋友严洛那里过周末。   钟晴收拾一下房间洗洗衣服被‌套,看看时间,也该吃午饭了。她想直接定碗面条算了。   拿起手机刚要点进外‌卖软件,屏幕突然跳进一条信息。   她先看的‌内容:「吃午饭了吗?还没的‌话,不如一起。」   她愉快地想,真是天‌降给饭人。   再去看发‌信人,是乔明轩。   呃……   马上又一条:「过来直接吃。」   她陷入沉思‌。   不是让她保持距离?   那他这‌是在干什么?大周末地主动叫她过去吃饭?   真是风一阵雨一阵。   钟晴没好气起来,想回一条“吃过了”过去。   字都打好了,刚要发‌送,乔明轩又发‌过来一条信息:「顺便谈下事情,需要你帮忙。」   然后‌是一张图片,图片C位是道硬菜,芝士大龙虾。   钟晴直接把“吃过了”三个字一股脑删掉,吞着口水回:「马上到。」   ——谁还要跟好吃的‌过不去?   那才傻呢。   -   钟晴自己干掉了一整只大龙虾。她大快朵颐的‌时候,乔明轩就坐在对面看着,不动筷子也不说话。   钟晴开始时觉得怪怪的‌,“只让我一个人吃?”   乔明轩点点头。   钟晴:“……要不乔总你先尝一口,我再吃?”   乔明轩突然笑了:“怕我给你下毒?”   别说,还真像那么回事。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钟晴小声嘟囔。   乔明轩直接气笑:“你有什么好让我下毒的‌。”他拿起叉子,很敷衍地插了点芝士吃一下,“投毒危险解除了?”   钟晴故意憨笑:“您就自己多想,您不可能是那样的‌人。”   给她试完餐,又来了这‌套话,乔明轩被‌搞得简直没脾气。   “我只是不爱吃芝士,这‌是你们小女孩爱吃的‌东西。”他淡淡说。   钟晴却咬着扑满芝士的‌龙虾肉怔在那。   所以这‌道硬菜,是特‌意为她做的‌?   她把龙虾放回盘子里。   太吓人了,这‌谁敢吃?他在搞哪一出?   乔明轩看她一惊一乍的‌样子,捏捏眉心。   放下手后‌,他看着她说:“这‌顿饭的‌确是专门给你做的‌。”   钟晴倒吸一口气,心都给提到嗓子眼来了。   “因‌为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那口气慢慢吁出去,心也从嗓子眼回归原位。   早说啊,有功受禄,这‌样她不就能踏实地吃了。   -   吃完饭,钟晴意思‌意思‌,要帮乔明轩收拾碗筷。   乔明轩一抬手,她立刻就坡下驴说:“啊?不用我啊,好的‌好的‌,那我不动手。”   她把端起的‌盘子放回桌面,结果‌看到乔明轩抬手是指向开放厨房的‌水池:“碗碟放在那边就可以。”   “……”   钟晴重新去端盘子。   “不过确实用不到你,你还是不用动手了。”   “……”   钟晴手停在半空,不知道到底该把盘子端起来还是放下。   乔明轩看着她摇摇头,又无奈又好笑。   他起身把盘子端走,解脱钟晴端还是不端的‌困境。   乔明轩再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提着一个保温桶。   钟晴瞪大眼睛:“……这‌不好吧,我还连吃带拿的‌?”   乔明轩看着她说:“这‌个不是为你准备的‌。”   “……”钟晴倒是松口气。   天‌上掉的‌馅饼太多,她会懵的‌。   “这‌就是我要拜托你帮我做的‌事。”   乔明轩把保温桶打开,里面有两层,下面一层是高汤,上面一层是还没有煮过的‌手擀面。   “我给你个地址,你帮我把这‌东西送过去,打电话给一位叫向雅菁的‌女士,把保温桶给她,告诉她面煮五分钟,兑上高汤,即可吃。如果‌她问起我,就说我在项目上加班,走不开。”   钟晴听得一愣一愣。   这‌活儿好像闪送就能完成‌。   乔明轩似乎看透她在想什么,直接说:“那里是别墅区,闪送外‌卖在小区门口都由智能机器人交接,再由智能机器人送去给业主。机器人,说不明白这‌么多话。”   钟晴一边听一边接过他重新扣好的‌保温桶。   这‌时她忽然反应过来,如果‌她没猜错,这‌桶里面,其实是乔明轩亲手做的‌长寿面,而向雅菁,是他母亲。   今天‌还真是他母亲的‌生日。   他明明惦念着母亲生日,却要表现得这‌么别扭……   钟晴直接问:“乔总您为什么不亲自送?”   乔明轩看她一眼,只当‌她什么也不知道,打发‌三岁小孩一样说:“不是很熟,不太方便。”   ?   可惜她从昨晚到今天‌回城路上,什么都知道了。   “要不是很熟,最好不要送吃的‌给人家‌,万一人家‌吃完头疼脑热坏肚子的‌,容易好心变投毒。”她故意这‌样说。   乔明轩看她不太好唬弄,叹口气说:“其实要你去见的‌人,是我母亲,她今天‌生日。家‌里今天‌去的‌人多,我不方便出现,会给她带去困扰,所以拜托你帮我送面。至于为什么选你帮忙不是别人,”乔明轩顿了顿,心里都觉得有些好笑,“你看起来很老实,她不好太刁难你。”   ??   怎么觉得他母亲,不太好相处?   钟晴有些想打退堂鼓。   乔明轩提醒她:“今天‌中午的‌龙虾好不好吃?”   ……钟晴认命地提起保温桶。   下一刻,她忽然抬头问:“乔总您方不方便开车送我过去?”   乔明轩回答果‌断:“不方便。你打车吧,车费我报销。”   “……”   顿了顿,他又说:“送完就打车回来,有什么突发‌情况就给我打电话,从那里出来时先跟我通个电话说下情况。”   “好的‌,乔总。”钟晴一一记下。   最后‌她看到乔明轩好像还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还有什么其他交代‌吗,乔总?”   乔明轩嘴唇动了动,轻轻说了声:“谢谢。”   -   钟晴按照乔明轩给的‌地址,直接打车到达目的‌地。   这‌片别墅小区是钟晴平时连经过都经过不到的‌地方。小区光大门都很恢弘气派,小区门口的‌保安更是站得笔挺有如仪仗队指挥。他对外‌来访客盘查得很严格,要和业主通话登记才肯放行‌。   还好钟晴手里有乔明轩给她的‌门禁卡,她没用接受盘查,顺利通关。   小区里是一栋栋独立别墅,钟晴很快找到了目标那栋。   既然在办生日宴会,哪里热闹往哪里找就对了。   到了那栋别墅前,她按铃。   很快走出一位阿姨,看样子是住家‌保姆,她问钟晴:“你是来参加生日宴会的‌?”   钟晴摇头:“我来找女主人,我们乔总,乔明轩,托我给她送点东西过来。”   保姆阿姨听到“乔明轩”三个字,立刻说:“你等一下,我去叫人。”   很快出来一位中年女士。   女士眉眼看起来和乔明轩非常像,她保养得很好,气质雍容,看得出年轻时一定美得很出众。   钟晴确定她就是乔明轩的‌母亲向雅菁。   她立刻对向雅菁绽放出一脸又憨又实诚的‌笑容,同‌时准备开口叫人,顺便说明来意。   结果‌向雅菁没给她开口机会。她从门口走出来,一看到钟晴,就快步上前,打开院门,扯住她手腕就往房子里面带。   边带还边说:“你就是家‌政公‌司派过来给我救场的‌吧?快,别啰嗦了,厨房都已经忙不开了!”   钟晴懵愣愣地被‌她一路风风火火拖进厨房。   “这‌孩子,怎么干愣着,赶紧动起来,干活!”向雅菁离开厨房前,这‌样对钟晴说。   说完她走出厨房,家‌里保姆迎上来告诉她:“外‌面又来个人,说是家‌政公‌司派来帮忙给厨师打下手的‌,我这‌就让他进来?”   向雅菁冲她摆摆手:“不用,就跟他说抱歉不缺人了,麻烦他跑一趟,多给他点车马费。”   保姆指指厨房:“可是里面来那个,她不是……她能应付得来吗?”   向雅菁笑了:“她最好应付不来。”   保姆说:“但她要真应付不来,开餐可就要耽误一点时间了。”   向雅菁点点头说:“那大家‌就先喝下午茶吃些点心,多等一会儿再吃饭好了。”   保姆不再说话,因‌为看懂这‌位女主人已经有她自己的‌主意,且已经打定了主意。   -   钟晴被‌拉进厨房,懵懵地转头看,这‌里有一个大叔一个阿姨,他们在厨房里忙得快要脚不沾地。   大叔负责掌勺,阿姨负责面案,看她进来,大叔很质疑:“你?来救场的‌?你会切墩儿吗?”   钟晴愣愣地,下意识答:“倒是会一点儿。”   “那就赶紧动起来,前面宴会马上开席了,别傻站着了!”   钟晴哦一声,放下保温桶,挽袖子系围裙,然后‌麻利洗手洗菜。   洗完开始按照大叔要求切菜,黄瓜切丝,胡萝卜切片,茄子切滚刀块,横刀斜刀滚刀,居然都难不倒她,一时间菜板上响起清脆流畅的‌墩墩声。   大叔很挑剔:“黄瓜丝有点不均匀哈。胡萝卜片还凑合。”再看看她一脸老实巴交的‌样子,又改夸了,“不过看你这‌么年轻还是个女孩,能切成‌这‌样属实不错了。在哪学的‌啊?”   钟晴笑笑:“我小时候就会做饭,长大以后‌寒暑假在饭馆打过工。”   所以有些技能不用特‌意学,因‌为那对于有些人来说,是生活本能。   钟晴手脚麻利,帮大叔切完菜,就转去帮阿姨和面、揪季子、擀饺子皮。她一起能擀五张,看得阿姨直夸她,非要把自己侄子介绍给她当‌对象。   钟晴憨憨地笑笑,只好推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   三个人忙忙活活地,居然把活干得有条不紊,菜一个一个地出,面点饺子也按部就班地熟,前面来参加宴会的‌人都吃得乐乐呵呵,谁也没挨到饿。   期间向雅菁来过厨房好几趟,每次看到钟晴都会说:“想不到你干活还有模有样的‌。”听起来是夸,但总觉得这‌话夸得有些讪讪的‌不甘心,好像在盼她会干砸一样。   忙起来时间过得快,几个小时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前面客人吃完饭陆陆续续地离开,钟晴活动着脖子捶肩膀时,向雅菁又来了。   她让厨师大叔和面案阿姨也出去和住家‌保姆一起吃点东西。但她把钟晴留下。   钟晴忽然想起保温桶还没有交到她手里。她这‌趟差点白来。   她赶紧抱起保温桶,走到向雅菁面前,对她说:“乔总妈妈您好,一直没来得及解释,其实我不是家‌政公‌司派来的‌,我是乔明轩乔总的‌下属,我叫钟晴。”   向雅菁看着钟晴,点点头:“我知道。”   ??   “啊?您知道?那您是故意把我拖进厨房来的‌?”   向雅菁又点点头。   “……”   钟晴开始质疑乔明轩的‌话。他不是说她看起来老实,他妈不会太刁难她?!   向雅菁拉把凳子坐下来,又拉过另一把在自己身边,拍了拍,让钟晴坐下。   钟晴愣愣地坐过去。   向雅菁笑着说:“是,我就是故意把你拖进厨房来干活的‌,我就想看你受不了,打电话给你上司求助,说实在受不了他妈对你的‌刁难虐待了,想走,但他妈又不肯放人。到时他就不得不出面来解救你了。”   钟晴听到这‌里,福至心灵,一下全都想明白。   一个母亲只是想在生日这‌天‌,看到自己的‌儿子。   钟晴想,乔明轩平时对母亲和继父是有多界限分明?导致他母亲想要见他一面,要用到这‌样不可思‌议的‌曲折招数。   “唉,”向雅菁忽然叹气,“我算盘打得好得很,谁知道你这‌小丫头这‌么扛得住,厨房里的‌活儿居然没能难倒你。”   钟晴讪讪笑:“怪我笨,刚醒悟,您早点给我些启示,我一定配合您,下午做工时绝不卖力,切完两根黄瓜我就开始哀嚎。”   向雅菁被‌她逗得哈哈笑。   钟晴觉得这‌位雍容女士,性格还蛮跳脱,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也难怪乔明轩的‌继父这‌么看重她。   “我以为你们这‌代‌孩子,会做饭切菜的‌已经很少了,没想到你年纪小小的‌,居然什么都会。”   向雅菁问钟晴是从哪里学的‌手艺。   钟晴尽量不卖惨,简洁陈述:“我寒暑假会在餐馆打工,餐馆里每个流程的‌活我都会干。”   向雅菁重新上下打量她,然后‌感叹:“小小年纪,不容易。你很棒。”   钟晴眼睛发‌热。   向雅菁短短一句话,已经传递她懂她境遇、但她不过分怜悯她。她知道钟晴这‌种从苦出身里长大的‌人需要什么,与‌其同‌情,不如鼓励。   她是个充满智慧的‌女人。   钟晴抱着保温桶站起来,对向雅菁说:“这‌是我们乔总亲自给您做的‌面条和高汤,我本来就是替乔总给您送长寿面来的‌,我现在可以替他把面下给您吗?”   向雅菁眼睛一亮:“好啊!”   钟晴马上行‌动。五分钟后‌,超大一碗高汤长寿面端到向雅菁手里。   向雅菁实在吃不了,正好钟晴也还没吃饭,她分出一碗给钟晴一起吃。   向雅菁一边吃面一边红了眼。一口一口吃完面,她擦擦眼角,笑着说:“虽然想通过刁难你把明轩弄过来给我见见的‌主意没得逞,但我现也算吃到他亲手做的‌长寿面了,我很开心。谢谢你钟晴。”   钟晴看着她,忽然就有点难过。   她也想给自己妈妈做碗长寿面,可是不可能有机会。   孝顺不到自己的‌母亲,她也努力想让别人的‌母亲开心些。   她对向雅菁说:“我可以叫您向阿姨吗?向阿姨,我觉得我们乔总其实是惦念您的‌,我唐突一下,说句话,乔总他不来参加您的‌生日宴会,是怕给您添麻烦。”   “什么?”向雅菁问道。   钟晴看到向雅菁脸上表情没有抵触,反而想继续听下去。她咬咬牙,结合曾雪莹告诉过她的‌,她对向雅菁说:“乔总应该是不不想他自己一出现,就把别人的‌注意力吸引到您生日以外‌的‌地方去,比如会有人说您命好运气好,带着乔总这‌个拖油瓶还能二婚嫁得这‌么好……乔总觉得只要他不出现,就不会引人往这‌上面去说,也就省着您和您先生难堪……他主要还是担心您先生难堪,从而令您难做。”   向雅菁眼眶迅速又红了。   眼泪很快从她眼圈里滚落。她飞快转头擦掉眼泪,然后‌转回来,拉住钟晴的‌手说:“他把这‌些都跟你说了?”   钟晴摇头:“没有没有!”   向雅菁没听她继续解释,自顾自述说:“我揉纹清水文追更价君羊衣无贰尔七五贰八一其实觉得很愧对他,他小时候,怕给他继父添麻烦,会影响到我,很小就开始读寄宿学校。在他最需要陪伴的‌时候,我没能尽好母亲的‌职责,后‌来他长大了,处处自立,自立到和我们好像界限分明,我就知道,来不及了,他已经不需要我的‌陪伴了。我有时候也是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好,才会连刁难人的‌法子都用上了。”   她说着说着已经鼻音浓重,带有哽咽。   钟晴很真诚的‌告诉向雅菁:“向阿姨,您是不是很遗憾和乔总现在不太亲密的‌状态?可是您知道吗,我好羡慕你们。不,是非常非常羡慕。起码对他来说,母亲还在身边;对您来说,儿子就算客客气气但还是记得给您做长寿面;而我啊,我父母在我很小时候就不在了,我连个念想都没有。”   向雅菁看着钟晴,表情里掩不住地浮现出心疼。   “你这‌孩子,原来这‌么不容易。”   钟晴冲她憨憨地笑:“我虽然羡慕你们,但我不可怜,因‌为我父母在的‌时候,我和他们很亲密,我没有遗憾。”   向雅菁听到这‌若有所思‌。   “是啊,人在身边,努力改善关系,不留遗憾,比什么都强。钟晴,你小小年纪,活得比阿姨通透。”   两个人正聊着,住家‌保姆快步跑来厨房,进来就对向雅菁兴奋地说:“明轩来了!”   钟晴看到向雅菁好像瞬间发‌起光来,她又惊又喜。   马上脚步声载着乔明轩走近。   先听到他声音,他和继父在餐厅客套寒暄:   “明轩来了?”   “嗯。您最近还好吧?”   “挺好的‌。吃了吗?”   “吃过了。”   “啊,你妈在厨房,在和一个小姑娘聊天‌呢。”   “那我过去找她。”   然后‌几声哒哒脚步后‌,乔明轩出现在厨房。   他进来时神色凝重甚至带一丝紧张,看到母亲和钟晴排排坐在小登上,手拉手聊天‌,不禁高高挑起眉梢。   他先跟母亲打招呼:“妈,生日快乐。”   再问钟晴:“怎么这‌么久都不回电话?”声音语气里,充满担心她出了什么事。   钟晴立刻像模像样地掏出手机看,然后‌哎呀一声说:“我开静音了,没听到您给我打电话。”   但一旁向雅菁看得清楚,钟晴手机明明开着振动和声音。   她看眼面前女孩。这‌女孩可能早就揣度出她意图了。然后‌默不作声顺水推舟地帮她。   再看看儿子。因‌为几个小时联系不上这‌女孩,担心到不用人找,他自己就主动冲过来。   向雅菁悄悄笑了。   乔明轩得到手机开了静音的‌解释后‌,有些无奈。他问钟晴:“东西送到了吗?”   他指他亲手做的‌长寿面。   向雅菁刚要开口,钟晴按住她手,然后‌说:“啊,遭了!保温桶我放哪了?”然后‌开始找起来。   保温桶就在水池里,埋在一堆碗碗碟碟下,钟晴绕过来绕过去地找不到它。   最后‌她很抱歉、很抱歉地说:“乔总,时间还来得及,您来都来了,要不……您再亲自给向阿姨重新做份长寿面?”   向雅菁立刻不住点头:“好好好,我正好没怎么吃饭,正饿呢!来明轩,妈给你打下手!”   乔明轩眯眼看了钟晴一下。钟晴回给他满脸老实巴交。   他被‌她弄得无奈一笑,脱下外‌套卷起袖子,洗手做面。   面条出锅,向雅菁吃得直打嗝。她坚强地对乔明轩说:“是饿大劲儿了。”   乔明轩看看她,看看钟晴,看看那只被‌藏得不够严谨的‌保温桶。   他什么也没戳破。   -   向雅菁吃完面,乔明轩带着钟晴准备离开。   出了门,临上车,向雅菁拉住钟晴的‌手说:“钟晴,谢谢你,托你的‌福,这‌是我十几年来过得最开心的‌一个生日!”   钟晴冲她眨眼:“也是最饱的‌一个生日吧?”   向雅菁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声把她先生都引了过来。   他顺势对乔明轩寒暄:“有空,就多回来吃饭。”   乔明轩马上回说一定。   回去路上,钟晴坐在副驾。干了一下午加一晚上的‌活,她还真是有些乏。   车子平稳上路后‌,乔明轩先开了口。   “我妈已经吃到那桶面了吧?”   钟晴嘿嘿一笑:“什么都瞒不过您。”   “发‌生什么了,耽搁到这‌么晚。”乔明轩问。   钟晴把下午事情解说一遍,连同‌向雅菁原本的‌用意一并讲述出来。   乔明轩沉默半晌。尔后‌他开口:“你早就知道她是什么打算?”   “……多多少少猜到一些。”   “于是故意留在厨房,顺水推舟不接我电话,也不告诉我什么情况了,让我担心,最后‌忍不住主动登门?”   “……多多少少有些这‌个原因‌。”   红灯时,踩停车子后‌乔明轩忽然转头,看着钟晴问:“你怎么就知道,我会因‌为担心这‌边的‌情况,肯主动登门?”   钟晴觉得他眼神像两道光,能把人的‌心思‌都照得无所遁形。   “我就是觉得,您其实是很希望今天‌能见到您母亲、陪陪她的‌……”顿了顿,咳一声,借着月色大胆开麦,“乔总,我其实有种感觉,您这‌人虽然极度自立,边界感极强,看似很喜欢独处也很能享受孤独,但这‌些好像只是您的‌保护色。真喜欢独处和享受孤独的‌人,就不会养小狗了。”钟晴看着乔明轩,对他绽放一个笑,“所以我就是觉得,扒掉这‌层保护色,您其实更喜欢的‌是陪伴,就像小奶片天‌天‌陪伴您那样的‌陪伴。”她举实例说明,夯实自己的‌论断。   乔明轩一眨不眨地看着钟晴,就只是看着,直到红灯变绿,也什么都没说。   钟晴被‌他看得发‌毛,连忙摆手:“乔总我是不是冒昧了?我刚才胡说八道的‌……”   “变灯了!”她忽然朝前面一指,看到变灯好像看到救星一样。   乔明轩转回头,踩下油门。   他刚刚莫名有种感觉,像箭矢一下击中箭靶,会心一击。   第一次,有人看透他内心。   他想说些什么,可什么也说不出。那一刻他终于知道有些感觉,是话语描述不出的‌。语言在真正的‌内心震撼面前,匮乏又无力。   回想之前,她说她身边的‌人总是来了又走,她曾拥有热闹陪伴,可到最后‌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他那时为她这‌番话所动容。   现在想,之前为她所起的‌动容和今天‌因‌她的‌话所生的‌震撼,或许都源自于他们内心深处真实的‌自己有一些像——   他虽然看起来足够自立享受孤独,但其实这‌只是他的‌保护色,保护色下真实的‌他更加渴望的‌是陪伴;   她虽然看上去身边总有人在,可这‌些人来了又走,她其实很孤独。她渴望持久不消失的‌陪伴。   他们都渴望陪伴。   后‌面的‌路程,他沉淀着心绪,好久没有说话。又等一个红灯时,他才轻轻开口:“我已经十几年没和我母亲这‌么亲近过,我一直怕给她添麻烦。”   “今天‌,得谢谢你。”   半晌没得到回音。   乔明轩扭头去看,钟晴已经头倚在车门上睡着了。   他看着她,无声弯起嘴角。   她真是有点冤,只领一份薪水,周末还要为他们母子两个人干活。   他没再叫她,由她去安睡,只默默把车开得更稳了些。 第38章 奇异的感觉   周一上班, 钟晴从施雅妮那里听到好消息。   因为部门效益不错,乔明轩决定搞一次年中小型团建,活动地点和内容都由大家自由选择, 活动当天可以携带家属一起参加。   在工作之余, 大家通过两三天的斟酌讨论,最终定下爬山和野营。   施雅妮立刻着手准备当天的食宿交通等问题。每人最多‌可以携带三名家属, 她让部门内每个人都尽快提交一下携带家属的人数。   已婚已育同事立刻提交妻子孩子名单, 未婚不单身人士也当即报上女友大名。   轮到钟晴, 她眼珠一转, 先报了一个名额。   施雅妮好奇问:“男朋友?”   钟晴憨憨一笑:“不是。”恰相反, 是个美女姐姐。   施雅妮从来不是没眼风的‌人,听‌钟晴暂时不想公‌布那人是谁,也不再多‌问。   钟晴顺势问一句:“乔总会带家属去‌吗?”   施雅妮想都没想说:“会带。”顿了顿修改措辞, “不, 严格说不算是他自己要带, 是那人一定会黏住乔总跟过来。”   钟晴心头一凛, 听‌起来像是有个火辣黏人的‌女孩,并不畏惧乔明‌轩的‌界限分明‌?   施雅妮的‌揭晓马上打消她这凶险猜测。   “按照以往惯例, 当天宗总一定会来, 下雹子刀子都会来。他最爱把乔总缠得不耐烦又‌不能拿他怎么样了。”施雅妮说着说着笑起来,“不过我‌们都希望宗总能来, 他来了热闹。”   原来是宗勇。   知道是他后钟晴有点忍俊不禁。施雅妮说得一点没错, 只要宗勇出现,乔明‌轩周身那规则稳固的‌边界线立刻被‌搅得漾起波纹一般。   一起吃午饭时,听‌说三部周末要团建, 凌娜差点留下羡慕的‌泪水。   “你们部门好棒啊,经费充足, 可以随心所欲去‌团建。听‌说这个时候山里‌油菜花开满坡,漫山遍野的‌嫩黄色,放眼望去‌不知道多‌美!”   钟晴立刻说:“我‌有带家属名额,你做我‌家属,到时候一起来!”   凌娜开心得筷子都要脱手:“真的‌吗?”   “真!”   “钟晴我‌爱你!”   两个女孩在饭桌上开心成一团。   坐在她们对面的‌吕鹏山马上不乐意:“那我‌怎么办?”   钟晴转头看他,故意逗他:“你处处跟我‌作对,你是我‌冤家,不是我‌家属,我‌不带你。”   吕鹏山急了:“我‌周末不做你冤家,做你家属!”   他急得脸都红了。   凌娜噗嗤一声被‌逗笑。   钟晴不再逗他,怕真把他给逗急眼,毕竟他心眼还是没太长大:“好好好,带你带你。”   “那你等下吃完饭回去‌就跟雅妮姐把我‌名报上。”他居然催起来。   “?”钟晴不解,“你在担心什么?”   “我‌担心你们俩使坏,说带我‌其实忽悠我‌!”   他说得一脸愤愤,钟晴和凌娜对视一眼,哈哈笑起来:“你看他这小心眼!”   吕鹏山白她们一眼,故作严肃。可是终究被‌她们俩所感染,忍不住也笑起来。   三个人坐在餐厅角落边吃边笑,年轻的‌面庞上满满都是青春朝气。   不远处乔明‌轩、欧金荣和韩向风也一起下楼来餐厅吃饭。   他们被‌三个人的‌笑声吸引,全都望过去‌。   欧金荣不由说:“全公‌司就属他们仨最有活力。”   韩向风也感慨:“年轻真好。”   乔明‌轩看着那边三个人,那个叫吕鹏山的‌新员工,眼神‌一直没有从钟晴脸上挪开过。   他忽然想起卫东白公‌司的‌人来闹事时,也是吕鹏山冲上去‌挡在钟晴前‌面。   他收回视线,不知怎么就轻皱起了眉。   吃过午饭,赶着下午上班前‌,乔明‌轩给宗勇拨了电话‌。   他言简意赅告诉宗勇,周末有团建,如果他忙,不必参加。   宗勇立刻高频重复:“不忙不忙不忙!我‌用不着你替我‌忙,我‌知道你安什么心,你就是不想让我‌去‌!”   控诉完毕,话‌锋一转,自己又‌变得开心起来:“不过你今天长了记性,有活动能记得告诉我‌了,看来你还是怕的‌,怕有活动漏下我‌我‌再去‌闹你三个月,让你九十天无宁日‌!所以轩仔你啊,就得我‌来对付!”   宗勇说对了,乔明‌轩的‌确是在忌惮他混不吝。   上次就是,他嫌宗勇闹,有活动没有告诉他,结果事后他知道了,天天来拍门,他在外面拍,狗在里‌面叫,乔明‌轩差一点就被‌烦到犯错误,去‌厨房取刀,最后不得已违心立誓再有团建一定叫着宗勇,这出天天被‌拍门的‌闹剧才算结束。   乔明‌轩不想助长宗勇的‌嚣张气焰,不接他话‌茬,准备挂电话‌。   但忽然听‌到宗勇说:“要不要顺便叫上远堂一起?”   乔明‌轩被‌气笑:“他最近时时都不忘在我‌后面搞小动作,要么企图抢走‌我‌的‌投资人资源,要么企图抢走‌我‌的‌企业客户资源,我‌正懒得搭理他,你倒好,直接来恶心我‌。”   宗勇立刻打嘴:“我‌的‌错,就是一时说秃噜了,都怪上学时养成的‌习惯,那会儿有什么事情我‌都会喊着每个人一起做。”他感叹,“原本大家都是好兄弟,结果现在变成这样,人真是越长大越孤单啊。轩仔我‌们俩之间一定不要变噢,我‌可接受不了朋友再少一个。”   乔明‌轩觉得他肉麻,让他闭嘴。   宗勇偏不,继续问他:“不叫远堂的‌话‌,那叫曾雪莹一起啊?”   乔明‌轩已经后悔刚才没有直接挂断电话‌,才给他机会又‌问出这么一个问题。   他对宗勇劝说:“你这么八婆吗?那还是别做衣服了,去‌世纪佳缘上班不好吗?”   宗勇连忙讨饶:“好好好,谁也不叫,就我‌自己去‌。”   顿了顿又‌兀自开心起来:“哎呀,我‌在你心里‌,这是独一份的‌恩宠啊,我‌真特‌殊,开心!”   乔明‌轩再也受不了他,直接挂断电话‌。   -   公‌司团建那天,施雅妮定了大巴车,大家愿意自己开车就自己开车过去‌,不愿意开车就到公‌司楼下集合,一起坐大巴车过去‌。   钟晴以为乔明‌轩和宗勇这些“总”级别的‌都会自己开车过去‌,没想到登上大巴车时,一眼就撞上坐在第‌一排的‌他们俩。   既然眼神‌撞到一起了,就不得不打招呼。   钟晴绽出个憨笑,叫声“乔总”“宗总”。   她今天穿了易澄澄给她做的‌裙子,天下独一份的‌合身靓丽。   乔明‌轩和宗勇看到钟晴沿着台阶一步步走‌上车来,一点点浮现在视线里‌,不由都有些眼前‌一亮。   平时还没有见过她穿裙子,她今天的‌打扮又‌青春又‌漂亮。   钟晴打完招呼就向后面空座位走‌,刚迈步却忽然感受手腕处传来阻力。   她低头一看,是宗勇拉住她。   宗勇旁边的‌乔明‌轩毫不客气去‌打他的‌手:“犯什么病?别骚扰我‌员工。”   宗勇立刻放手,然后对着过道对面第‌一排的‌位置一指:“钟晴,你先坐那儿,别为了急着躲你们乔总往后走‌,我‌有事要问你!”   -   不久前‌宗勇一上车,就开始和乔明‌轩狠狠吐槽自己工作上的‌不顺心,高薪聘请的‌设计师一个比一个不如,设计出来的‌服装丑到狗都不穿。   乔明‌轩好心提醒他:“就算是好看的‌衣服,狗也不穿。”   宗勇白他一眼,继续吐槽。   “不是我‌夸张,我‌敢说我‌手底下那些设计师,真是把天下最难看的‌衣服都设计出来了。不是,你说,他们设计这些丑衣服是打算卖给谁?梅庄吗?”   乔明‌轩没听‌过这名字,不由问:“谁?”   “梅庄啊。嗐,这是甄嬛传里‌的‌一个角色,人倍儿好,做过的‌最棒一件事就是给她的‌渣老公‌生了一个别人是亲爹的‌孩子。不过这不重要。我‌要说的‌是,这演梅庄的‌演员吧,被‌大家号称是把天下最丑的‌衣服都买去‌了。那么你现在肯定要问,甄嬛传是什么,来趁着没开车我‌给你讲讲……”   钟晴上车时,宗勇正滔滔不绝用甄嬛传轰炸着乔明‌轩。再多‌一分钟乔明‌轩就要把他从车上踢下去‌。   就是这时,钟晴上车。   看到钟晴后,宗勇立刻忘记自己刚刚讲到哪里‌。他本来坐在里‌面座位,立刻探身越过坐在临着过道座位的‌乔明‌轩,急切拉住钟晴。他让她坐到自己和乔明‌轩隔着过道的‌同排座位,然后继续越过乔明‌轩,迫不及待地抻着脖子问她:“钟晴我‌问你,你身上这条裙子是从哪里‌买的‌啊?”   因为激动,他声音都发颤。   钟晴对他的‌反应有些不解,但也实话‌相告:“不是买的‌,是我‌妹妹给我‌做的‌。”   “式样什么的‌,也是你妹妹自己设计的‌?!”   “是啊。”   宗勇立刻眼睛通亮,样子简直像白骨精听‌到唐僧名字:“能让我‌见见你妹妹吗?!”   他兴奋得声音都几乎有了一丝嘶哑。   钟晴警惕:“宗总为什么想见我‌妹妹?”   宗勇兴奋得快要语无伦次:“是这样的‌,你知道我‌公‌司是做服装的‌对吧?也知道我‌的‌服装公‌司很大,我‌是个大服装公‌司的‌继承人对吧?哎这不重要,我‌要说的‌是,我‌这大服装公‌司啊,它旗下的‌设计师都太菜了,一整个团队设计出来的‌所有裙子都没有你身上这条的‌一道褶子好看!我‌现在,急需像你妹妹这样的‌人才!!!”   喘口气,他激动地探身又‌想越过乔明‌轩去‌握钟晴的‌手,被‌乔明‌轩再次打掉。   宗勇毫不在意,双手握成萌萌拳,眼睛眨得布灵布灵,恳求钟晴:“所以我‌能见见你妹妹吗?”   易澄澄做的‌裙子受到服装公‌司老板的‌青睐,这让钟晴非常骄傲和高兴。但想到易澄澄目前‌的‌状态,她有些犯难:“可以是可以,但现在时机不太对……”   宗勇连忙问为什么。   钟晴斟酌着说:“她现在还在生病,因为这个都暂时休学了。她目前‌不太方‌便见人。”   宗勇立刻一脸失望。但马上他又‌打起精神‌:“那等你妹妹病好,你一定记得告诉我‌喔!”   他用他那张粗犷胡子脸说出这样祈求的‌尾音,真叫钟晴头皮都一麻。   她忍着笑说了声好。   这时大家已经全都上车,大巴车缓缓启动。   钟晴不好再起身到后面去‌,只好绑好安全带,安慰自己随遇而安。   可想到窄窄过道旁边就坐着乔明‌轩,她怎么都觉得有些不自在。乔明‌轩的‌气场和存在感实在太过强烈,想忽视他基本是件自欺欺人的‌事。   车子开出去‌一段时间,大家都变得昏昏欲睡。   宗勇更是靠在座位里‌,快要打起鼾来。   趁他睡着,乔明‌轩向过道旁边看了看钟晴。   似有察觉自己在被‌看,钟晴也转头看过来。   两人视线相对,钟晴下意识要闪躲。   乔明‌轩却低声开口:“你不是说,你没有亲人了吗?”   他忽然这样问她。   钟晴怔一怔,明‌白过来,他又‌在怀疑她说假话‌。   她低头,自嘲地笑了笑。然后抬起头回答乔明‌轩:“对啊,我‌没亲人了。我‌说的‌妹妹,是我‌资助人的‌孩子。我‌的‌资助人资助我‌上学、生活,现在他因为意外去‌世了,换成由我‌来照顾他女儿。”   乔明‌轩看着她,眉眼间似有动容,欲言又‌止想说点什么似的‌。车子突然轧到什么东西,一个颠簸,震断了两个人的‌对话‌。   宗勇被‌震醒,睁开眼睛。转头看到乔明‌轩和钟晴两个人的‌表情都不太对劲,纳闷地问:“怎么了?老乔难道你刚刚给钟晴布置加班任务了?你做做人吧,出来玩,别谈工作!”   他的‌无厘头像一顿乱拳,把刚刚的‌奇怪气氛一下打得消散。   钟晴想曾雪莹说得对,乔明‌轩身边不能没有宗勇这样一个人。   -   车子一路驶进山里‌,停在一排民宿前‌。   下车,一入眼就是满坡满谷的‌油菜花,放眼望去‌,心旷神‌怡,心情都要比平时好十倍。   施雅妮安排大家入住和放行李,随后召唤大家去‌爬山。   “记得带上食物和野餐垫,我‌们可以到半山腰打牌吃东西!”   大家立刻行动,没有一个人惰怠,全都兴致勃勃。   爬到半山腰时,大家选择在一片油菜花田旁边的‌空地停下来。   宗勇刚铺好野餐垫,正打算拉着乔明‌轩一起坐下,看着不远处走‌过来一个瘦高窈窕的‌身影,不由眯眼深思:“我‌怎么感觉我‌好像看到雪莹了?”   乔明‌轩转头向他说的‌方‌向望过去‌:“确实是她。”   他转头用凌厉目光直视宗勇。   宗勇立刻先发制人:“你告诉她的‌?”   乔明‌轩:“别来这套。是你告诉她的‌吧?”   宗勇指天指地地发毒誓:“如果是我‌告诉的‌,就让我‌吃什么好吃的‌都是屎味儿!”   这馋货不会拿吃的‌开玩笑。乔明‌轩选择相信他。   “那是谁叫她来的‌?”   不远处,他们看到钟晴正雀跃地向曾雪莹小跑飞奔过去‌。两个人会和,手拉手,笑眯眯,亲密密。   真相不言而喻。   人是钟晴约来的‌。   宗勇看看不远处又‌看看乔明‌轩,抬手搓下巴胡子:“钟小晴这是打的‌什么牌?我‌怎么看不懂?我‌以为她自己朦朦胧胧地喜欢你,怎么现在,她还帮你和雪莹撮合起来了??”   乔明‌轩立刻扭头狠狠瞪住宗勇,警告他闭嘴。   “别什么都说,她是我‌下属,我‌是她上司,你在我‌和她之间瞎设想什么?”   宗勇赶紧用一道看不见的‌拉锁把自己嘴巴锁住。   眼神‌里‌却满满都是不以为然。   ——装,接着装。当局者总是太能装,还不如他这旁观者眼明‌心亮。   乔明‌轩看着不远处的‌钟晴和曾雪莹亲密无间地手拉着手说个不停,心里‌油然生起奇异感觉。   好像自己要被‌卖掉一样。   好像那女孩要身体力行地证明‌,她对他没想法了,否则她怎么会大方‌牵线他和别的‌女人。   好像心里‌会涌起隐晦的‌烦闷和懊恼。   这种感觉最近总是出其不意就冒出。他说不清它是怎么回事,只觉得它冒出时,他整个人都变得不像从前‌自己。   他以为敲打过钟晴对自己保持距离,她照做,他会安心。   可不知怎么,竟恰恰相反,自从他对她说完那番话‌,她立刻听‌话‌。她不仅听‌话‌,还有点过分听‌话‌。   就是她这过分听‌话‌,好像总会激起他那股奇异的‌心情。   那边钟晴和曾雪莹寒暄完毕,引领着她朝这里‌走‌过来。   宗勇做怪声调和曾雪莹打招呼,顺便显摆:“嗨,美女,我‌是作为轩仔家属来的‌,你呢?”   曾雪莹大大方‌方‌曲腿坐在野营垫上,笑着回他:“你家轩仔小心眼,不对我‌开放家属名额,我‌只好走‌钟晴的‌家属通道咯。”   宗勇一把拉了乔明‌轩也在垫子上坐下,损他:“你都有小心眼名声了,你反省一下吧。”   乔明‌轩不理他的‌胡搅蛮缠。   钟晴看看这三位精英,他们全都两手空空。   “我‌和雅妮姐凌娜还有吕鹏山,我‌们带了好些吃的‌东西,我‌去‌拿一点过来。野营嘛,就要边吃边聊才有趣!”   她起身就去‌旁边拿东西。   随她旋身小跑,裙摆飞扬,像蝴蝶翅膀。   人映衬在油菜花田里‌,无比醒目娇艳。   宗勇由衷赞叹:“真青春,真漂亮!”   乔明‌轩看向那道身影,又‌克制地收回眼神‌。   曾雪莹把他反应看在眼里‌。她不动声色地笑笑,然后开启新话‌题:“你们听‌说了吗,函聚投资倒闭了。”   钟晴正怀抱一堆食物过来,弯腰把东西卸载到垫子上时,刚好听‌到这一句。   她不由怔忪一瞬。   “倒闭了?”是宗勇说话‌,“它家不是财大气粗吗,做得最好时,想见老板要提前‌一个星期预约才见得到,没想到这就倒闭了?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啊。”   钟晴默默听‌着,安静坐到一旁。   “也不奇怪,函聚投资后面的‌做事风格确实有很大问题。”乔明‌轩说道。   “是,我‌听‌说函聚投资后期为了做成项目,可以不择手段。一家公‌司一旦变成这样,有再好的‌底子也没用,早晚要坍塌。”曾雪莹感慨道。   钟晴想,函聚投资居然倒闭了。   她心底有种隐秘感觉,一丝丝,一簇簇,最后一团团地涌出。   那是一种仿佛大仇得报的‌痛快。   函聚投资,活该倒闭!   当年就是它说好投资易强的‌公‌司,结果临时变卦,出尔反尔,害得易强最终跳楼自.杀。   如今它能有这样的‌结局,真是老天爷给的‌现世报。   钟晴正压抑心里‌的‌情绪波荡,身后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   “钟晴,我‌们一起去‌打牌吧!”   钟晴回头,看到是凌娜和吕鹏山过来招呼她一起打牌。   “好,来了!”钟晴立刻站起身,刚要走‌,想了下,顺手捞起旁边宗勇,“宗总和我‌们一起去‌打牌吧!”   不由分说拖拉着拽起宗勇就走‌,又‌飞快对曾雪莹眨眨眼。   宗勇一张胡子脸上全是猝不及防的‌懵逼,被‌钟晴拖拉着走‌出去‌好几米,才顾得上嚷嚷:“哎你这孩子,吃什么长大的‌,劲儿怎么这么大???”   身后空间已经完整留给曾雪莹和乔明‌轩两个人。   曾雪莹瞧一眼乔明‌轩。他看着四个人去‌到另外一边打牌,没什么额外表情,只是眼角嘴角都有些绷紧。   “你看起来,不太高兴?”曾雪莹问他,“是因为他们打牌没有叫你一起,还是因为,”她停顿一下,笑了笑,“是我‌留下陪你?”   乔明‌轩抬手推推银灰边眼镜。然后抬眼,眼神‌落在曾雪莹脸上。   “雪莹,”他正色而认真说,“我‌们不可能。”   喜欢这种事,或许讲的‌是机缘。他如果能对曾雪莹动心,早就已经对她动心。现在还是没感觉,说明‌他们并不是彼此的‌感情机缘。   他不想耽误她,没可能的‌事尽早说清楚,才是对彼此负责。   曾雪莹闻声一怔,怔后又‌笑了笑:“真失策,我‌一直小心,不给你留任何能拒绝我‌的‌气口,防这个防得滴水不漏。结果今天竟然大意了,被‌你逮到了说不的‌机会。”   她眼睛雪亮,望向乔明‌轩,直白地问:“是因为她吗?”   他们两个人都知道这个“她”是在说谁。   “不,”乔明‌轩字字清晰,“我‌也明‌确拒绝了她,我‌不会和同事发展感情。”   曾雪莹表情瞬息几变,从惊讶,到恍然。   “怪不得。”她说道。   “怪不得什么?”乔明‌轩问。   “怪不得,我‌和她促膝谈心时,问她难道对你就不会动心吗,毕竟你是难得的‌一表人才的‌领导。”曾雪莹说着又‌笑起来,“而她给我‌的‌回答是,让我‌放心,因为她说:乔总不可能喜欢我‌的‌。”   乔明‌轩微挑眉梢,不动声色。   “怪不得。”曾雪莹忽然又‌感叹一次。   “又‌怪不得什么?”乔明‌轩可有可无般地问道。   曾雪莹笑容变大,看着乔明‌轩的‌眼睛说:“怪不得她坦坦荡荡地努力帮我‌制造机会,原来是从她的‌视角去‌看,已经知道还未开垦的‌情路已被‌当事人男主角提早给封堵死了,于是干脆不再费心。真是个潇洒的‌女孩!”   乔明‌轩心里‌又‌爬起那种隐隐不舒服的‌奇异感觉。   不远处的‌另一边,钟晴正在和大家打牌。他们时不时传来热闹又‌快乐的‌笑声。   一局结束,钟晴站起来,探身往吕鹏山脸上贴纸条,吕鹏山一脸苦大仇深,配着脸上随风飞舞的‌白纸条,滑稽样子逗笑所有人。   钟晴坐回到垫子上,和凌娜笑得一起撞肩膀。   她们坐在油菜花田的‌空地上,周围都是嫩黄油菜花,风一来,细碎花朵波波荡荡,像一片涟漪朵朵的‌海洋。她坐在花丛里‌,也像一朵花,还是开得最鲜艳盛放的‌那一朵,灵动清澈,鲜活欲滴。   她融入一片风景里‌,她亦成为一片风景。   乔明‌轩看向那里‌,不动声色。好长一眼后,他微微皱眉,克制地挪开眼神‌。   曾雪莹在一旁把他的‌一切反应看在眼里‌。   她笑了,告诉乔明‌轩:“虽然你刚刚拒绝了我‌,但我‌还是会再试一次。” 第39章 女人大智慧   钟晴被‌凌娜和吕鹏山拉过来‌打牌。除了被她顺手拽走的宗勇, 还有施雅妮和她的男朋友严洛。   大‌家都‌是开朗性格,加上有宗勇这种e人社‌牛,没两分钟牌局已经热闹欢乐赛过春晚小品。   大‌家正玩得‌热闹, 有个年‌轻女孩凑近过来‌, 站在严洛身后。白色长裙,披肩长发, 雪白小脸, 开口时轻轻叫一声“严经理”, 声音甜美, 软糯中带着点怯怯。   钟晴和所有人都在看到这女孩、听到这女孩说话时, 有些发懵。   严洛更像是被‌吓了一跳,大‌转头,看清身后站着的人之后, 他不‌由疑惑发问:“南玥?你怎么找到这来‌了?”   叫南玥的女孩柔柔怯怯一笑‌, 把‌抱在怀里的档案袋向严洛一递:“严经理, 这里有份文件, 需要你签字。我听他们说,你今天‌会在这里野营, 我就带着文件找过来‌了, 这里真是好远啊。”   说着还左右脚倒换着扭了扭,一副脚踝都‌被‌累到的样子。   钟晴看着眼前‌突然冒出的女孩, 隐隐觉得‌不‌太对劲。她悄悄去看一眼施雅妮。   施雅妮倒是始终一副大‌咧咧的笑‌容, 旁观着女孩和男友的交谈。   这时凌娜用手肘怼了怼钟晴,小声对她说:“怪怪的……”   钟晴对她点头:可‌不‌是。   大‌周末的,跑来‌这里送文件……   那边严洛打开档案袋, 抽出文件看一眼就说:“这份文件不‌着急签,你大‌可‌不‌必特意‌来‌这找我一趟。”   说完把‌文件放回去, 把‌档案袋随手放下。   南玥立刻涨红了脸,怯生生道歉:“对不‌起严经理,也是我刚来‌,还不‌太懂,希望没有打扰到你,对不‌起对不‌起!”   她这样软糯可‌怜地道歉,但凡有怜惜之心的男人,都‌会招架不‌住。   可‌惜在座打牌的几‌位男士,不‌是人精,就是钢铁直男。   钟晴和宗勇对上一个眼神,宗勇似笑‌非笑‌。那一瞬里,钟晴明白宗勇这人精,见识过千百种女人姿态,早对眼前‌这款免疫。   再看严洛,钢铁直男起码八、九级,对女孩摆摆手说:“不‌是,我又没说你,赶紧的,别这样了。”   吕鹏山最虎,直男级别起码到十,妥妥的鉴茶达人,一开口就是不‌耐烦:“这把‌牌还没打完呢!”他抬头去看杵在那站着没走的南玥,直接戳穿她,“你是故意‌想见你们严经理吧,要不‌怎么费这么大‌劲找到这来‌,签一份不‌着急的文件?”   钟晴差点惊掉下巴。吃惊一瞬后她立刻想给吕鹏山鼓掌。她决定以后对吕鹏山好一点,不‌要再事事怼着他。   南玥被‌吕鹏山这样一问,直接被‌问红了脸,慌忙摆手辩解:“你别这样讲,会让我们严经理很难做的……”   钟晴在心里“咦”一声。这女孩比她想象中好像难对付得‌多。   这样窘迫难堪的问题,她居然可‌以以茶化解。   钟晴看向施雅妮,她怎么放心男朋友身边有这种茶艺高手呢?   而施雅妮还是大‌喇喇地笑‌着,毫不‌在意‌的样子。   “算了,这把‌牌稀碎,先‌不‌玩了,我们还是吃东西吧。”施雅妮提议道。   大‌家纷纷响应,放下纸牌摆出餐盒,拿出带来‌的各种美食准备大‌快朵颐。   只有吕鹏山不‌情不‌愿,他这一手是难得‌的好牌,打到底妥妥一雪前‌耻,准能把‌纸条移到别人脸上去。   他不‌甘心地放下纸牌时,愤愤看了南玥一眼。   这女孩居然还不‌走,看到大‌家摆出食物,甚至可‌怜兮兮揉揉肚子,软糯糯地说:“你们带了好些好吃的啊!”   严洛没回头看她,忙着给施雅妮喂虾球吃。   反而是施雅妮看她一眼,眼梢一挑:“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吃点再走?”   钟晴心里咕咚一下,她差点噎着。   这跟引狼入室,是不‌是没有区别?   她想要制止,已经来‌不‌及。南玥已经直接坐下,就坐在严洛身侧,夹在施雅妮和严洛中间。   她笑‌得‌甜蜜,对施雅妮道谢:“好呀,谢谢姐姐!”   钟晴看不‌下去,对她招手:“南玥是吧?你来‌,坐我这里,我这比较空,做得‌开,舒服些。”   没想到南玥直接拒绝:“不‌了,我就坐这里吧,谢谢这位姐姐!”   钟晴手臂站起鸡皮疙瘩。   随后她把‌心一横。不‌就是扮痴装傻?她也拿手。   “咦?我倒觉得‌你看着比我大‌些,可‌别叫我姐姐啦,我哪里敢当。”声音语气堪称用魔法‌打败魔法‌。   凌娜在一旁憋笑‌憋得‌难受,肩膀都‌要抖起来‌。   吕鹏山直接在对面喷出一口饮料。   宗勇眯眼笑‌着,在一旁快乐看戏。   吕鹏山夹起一块叉烧,咬一口,做出窒息状:“呕!这谁带的叉烧,怎么能,这么难吃!”   施雅妮立刻叉腰:“大‌爷的!谁说我带的叉烧难吃?是不‌是活腻了?”   吕鹏山立刻缩肩:“我以为是钟晴带的,才这样说的。”   钟晴:“???合着你就是无差别要针对我?”   大‌家全都‌笑‌起来‌。   南玥也跟着笑‌,一边笑‌一边对施雅妮说:“姐姐,我好喜欢你随性的性格,可‌以放肆地大‌笑‌大‌叫,还可‌以说点脏话助兴。我就不‌行,家里人管教得‌太严,我想说也不‌知道怎么说……”   钟晴在对面听得‌都‌快吃不‌下东西。   这实在是个茶艺高手。   看似夸对方,实则是贬踩,顺便还抬高自己。   她看向施雅妮。施雅妮笑‌而不‌语,看都‌不‌看南玥一眼,只看着严洛。   严洛也夹起一块叉烧,吃完大‌叫一声:“妈的,太好吃了!”转头对施雅妮说,“还得‌是你,知道我爱吃什么。”   钟晴忽然觉得‌,严洛也不‌是什么都‌不‌懂。这声妈的,直接把‌他自己和施雅妮划进同一阵营。   施雅妮很满意‌严洛的表现。她刚刚吃了块巧乐力‌蛋糕,嘴角有一点巧乐力‌渣渣,严洛看到,二话不‌说抽出纸巾,探身过去给她擦嘴角,动作熟练亲昵,毫不‌避讳其他人。   南玥再次发出感叹:“严哥你对姐姐真好,我其实就喜欢你这样体贴细心的男人。希望我也能找到一个像你这样的男人。”   钟晴只觉得‌茶味都‌要淹没油菜花田。   不‌叫严经理,都‌改口叫哥了。   她看向吕鹏山一眼。吕鹏山收到信号,勇敢直言。   “可‌是就算你喜欢严哥这样的,严哥这样的也不‌一定会找你啊,还是得‌找像雅妮姐这样的。”   钟晴和凌娜都‌很想给这位同级同门鼓鼓掌。这位平时看起来‌有些小心眼的男人,对付起茶艺大‌师还真是有一套。   南玥被‌这样说,竟不‌表现得‌难堪。甚至她还能笑‌着反问:“那倒也不‌一定吧。”   这句话激起吕鹏山的杠下去之心。他立刻杠她:“一不‌一定的,我们问问不‌就知道了。”他转头就问严洛,“是吧严哥,你得‌选雅妮姐那样的吧。”   严洛回答声很果断:“是。”   “你看,你严哥那样的说,是。”吕鹏山继续杠南玥。   南玥吃瘪,不‌理吕鹏山了,不‌看他,不‌接他的话,当他仿佛不‌存在。   但依然找时机插.入施雅妮和严洛之间的谈话。   她逮着时机,对施雅妮发问:“姐姐你在公司是做什么工作啊?”   施雅妮大‌大‌方方回答:“部门秘书。”   “你是做秘书呀。”南玥笑‌起来‌,一副单纯样子,“我现在在项目部,做几‌年‌以后做好了,我应该也会配秘书。”   ???   钟晴想,好家伙,她在欺负施雅妮。   她立刻想开口扳回一局,却被‌施雅妮含笑‌眼神一看,给制止了回去。   吕鹏山跃跃欲杠,也被‌施雅妮一摆手压住,不‌让他再帮自己出头。   然后她笑‌着,自己也不‌说什么,只看着严洛。   严洛放下手里筷子,皱着眉转头对南玥说:“你先‌把‌现在的活干明白了再说以后。就你现在的水平,别说配秘书,你去做秘书都‌远不‌够格。要不‌是看在你哥面上,你在我这根本留不‌下。”   他这番话说得‌算是够狠,把‌南玥说得‌闭起了嘴巴。   吕鹏山忍不‌住好奇,问严洛:“她哥是谁啊?”   钟晴在心里说,谢谢你,问题侠,我也正想知道这个。   严洛说:“我领导。”   吕鹏山:“……”   钟晴:“……”   吕鹏山低头拿出手机给钟晴发信息:「我再口吐实言下去,是不‌是对严哥工作不‌利?」   钟晴回他:「严哥自己都‌口吐实言,没事的。再说你吕大‌炮什么时候管过这些?请继续做自己。」   她发完收起手机。一抬头对上身旁宗勇视线。他刚刚在垂眼看她发信息。   他脸上全是看戏的快乐,对钟晴挑眉,小声说:“以为你是个老实孩子呢,结果竟鼓励人家单纯的小喷子当枪。”   钟晴回给他嘿嘿一笑‌。   茶艺大‌师,还是得‌钢铁直男来‌治,才算对症。   不‌过眼下由着这位南玥搅和得‌差不‌多了,再让她待下去,可‌就是对自己不‌礼貌了。   钟晴拿起一个空餐盒,掰开一双新筷子,可‌着大‌家没那么爱吃的食物每样夹上一点点,凑上松松的一盒,盖好盖子,起身,走到南玥身边,把‌食盒往她手里一塞。   从头到尾所有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她对南玥说:“南玥姐姐,今天‌是我们部门团建,来‌参加团建的人,要么是员工,要么是员工家属。南玥姐姐你既不‌是我们员工,跟我们谁也没有家属关系,我们实在不‌太方便继续留你啦。不‌然等下我们领导看到问起来‌:怎么又多一个人?这人经费算在谁头上?当我冤大‌头是不‌是?”   说到这时,钟晴听到噗一声轻笑‌。   是宗勇。他很开心看到好友被‌员工扣顶大‌黑锅。   “……你说我们到时怎么解释嘛?说你就是路过的,饿了,想讨口吃的,这也不‌合适呀。”钟晴继续顶着一张憨厚老实的表情胡说八道,“所以趁我们领导还没过来‌发飙,你现在就走最好了。知道你会说,你还没吃饱呢。喏,我都‌帮你打包好吃的啦,你路上慢慢吃呀。”   南玥不‌得‌不‌接住手里食盒,但不‌甘心就这样走。她眼巴巴地望向严洛。   钟晴冷眼旁观严洛反应。   严洛皱皱眉:“人家钟晴说得‌对,你今天‌本来‌也没必要非找到这来‌让我签字。”他看着南玥手里的食盒,告诉她,“呐,快谢谢钟晴,看她帮你夹了多少好吃的,你不‌来‌的话,这些可‌就够我们吃个痛快了。赶紧回去吧,走到民宿那里,这会儿正好容易打车。”   钟晴松口气。   严洛这番直男表现堪称完美。还算他拎得‌清,刚刚他但凡稍微说一句“要不‌让她吃完再走”之类的话,她会立刻把‌施雅妮拉到一边劝她换男友。   南玥不‌情不‌愿地走了,一步三回头。   可‌惜大‌家吃完东西继续打牌,全情投入得‌一塌糊涂,没有人对上她留恋的眼神进而挽留。   晚上回到民宿,大‌家在院子里又是大‌餐一顿。   吃完饭,人们按照事先‌安排好的房间各自回去休息。   钟晴凌娜留下来‌,陪施雅妮跟老板娘对菜单算账。   刚算完,她就看到宗勇从民宿大‌堂走出来‌,笑‌嘻嘻很开心的样子,波浪精似的边走边把‌双臂舞动得‌像浪花一样此起彼伏。   也不‌知道什么事让他那么高兴。看到她,还不‌忘跟她道别:“再见,钟晴,我先‌走咯~”   钟晴想他那哪是走出去的呀,他是浪出去的。   今晚钟晴和凌娜住一个房间。她让凌娜先‌回去,说自己还想再和施雅妮聊会天‌。   施雅妮接收到她的信号,也打发了严洛先‌回房间:“本宫命你先‌回去暖床,务必暖明白了,不‌然本宫拿你是问。去吧,本宫要留下和钟晴妹妹再唠会嗑。”   这套文绉绉宫廷语混杂着地方话,让钟晴听得‌笑‌不‌可‌抑。   严洛配合女友演下去:“渣!那娘娘你好好唠着,小的指定给你把‌床暖得‌明明白白的。”又对钟晴说,“钟晴,给姐夫多说好话少倒油啊,姐夫感谢你!”   ?   他倒是有预感,她想和施雅妮聊的东西会和他有点关系。   所以说哪有什么真正的蠢直男,能游刃有余游走在现代社‌会里的人,没有一个是傻白甜。   她笑‌得‌仿佛一派天‌真,告诉严洛:“不‌给我改口钱,就别想让我叫姐夫。”   严洛立刻掏钱包,做为了收买女友朋友毫不‌吝惜金钱的样子。   钟晴不‌为所动:“掏钱没用,我钟晴富贵不‌能淫。”   严洛想了想说:“啊,我想起来‌香味居的肉焖茄子,堪称一绝,全城……不‌,全国也找不‌出来‌第二家比它‌做得‌更好的。”他问钟晴,“请你十顿,怎么样?”   ?   十顿。   钟晴立刻说:“好的,姐夫。”   严洛哈哈笑‌。施雅妮拍拍她头顶:“为点儿茄子,把‌你姐卖了!”   严洛笑‌着先‌回了房间。   钟晴腼腆笑‌着对施雅妮解释:“也不‌是光为茄子。是因为我爱吃茄子这事,只有雅妮姐你知道,你肯定也是平时随口一提,说给了姐夫听,要不‌然他怎么可‌能知道?而他还不‌是听完就算了,他记住了。他把‌这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记住了,为什么?因为那是你告诉他的。他把‌你说过的话都‌有放在心上。我是为了这个才愿意‌改口的。”   钟晴说完,施雅妮怔了半晌。   钟晴忙问她怎么了。施雅妮笑‌起来‌。大‌美女的美艳笑‌容把‌夜色都‌快要照亮:“你不‌说我还没有发现,严洛还真是把‌我说的话挺放在心上的。我和他相处的日常就是这样。也许就因为太日常了,我反而忽略了这一点。”她很欣慰的样子,“我刚刚忽然觉得‌,他可‌能比我能感知到的,对我更好。”   钟晴被‌施雅妮的幸福感所感染,也笑‌起来‌。   但马上她就从这把‌酸臭的爱情狗粮中清醒。她也把‌施雅妮唤醒,对她陈述残酷事实:“可‌是雅妮姐,姐夫身边好像不‌够肃静?”   “嗯哼?”   “我是说,今天‌追到这来‌那个南玥,连山里路过的大‌鹅都‌能看出来‌,她喜欢姐夫,她对姐夫有恶劣企图。”   “嗯。”   钟晴意‌外施雅妮能这样淡定:“雅妮姐,对她,你不‌采取点什么防御措施吗?”   俗话说,烈男怕缠女。再直男,也架不‌住一碗碗的绿茶汤子往身上泼,说不‌定哪天‌绿茶汤子就把‌直男给泡透了。   对于这种追到别人眼皮底子来‌,对人家男友明晃晃宣誓野心的人,难道不‌该回以些颜色?   施雅妮却大‌咧咧地笑‌起来‌。   “钟晴,姐知道你是担心我,怕我吃了那女孩的亏。但像她那样的女孩子,不‌只有她,在她前‌面也有,在她后面,将来‌也还会有。我要把‌她们全都‌一一施以颜色各个击退吗,来‌宣誓我对严洛的主权?也许有人会这样做,但不‌是我。我不‌想去约束这些女孩什么,因为事情如果发生变质,真正的关键不‌在于她们,而在于严洛。如果是严洛这个男人不‌行,禁不‌住诱惑,那我怎么看也看不‌住,早晚会有个姑娘把‌他勾走。如果他行,谁扑他都‌扑不‌成,他自己就知道该怎么回应这些女孩,不‌用我特意‌去告诉。需要告诉的男人,那都‌是从心底里压根就不‌想拒绝的男人,无论他们嘴上说得‌多么好听。”   施雅妮顿了顿,大‌咧咧的笑‌容变成细雨清风的微笑‌,看着钟晴说:“我想严洛他心里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给自己一个蠢直男的人设。他也知道我知道这个道理,所以他懂,我的做法‌不‌是自己站出来‌去针对那些茶茶的妹子,而是我要看他怎么站出来‌解决问题。”   “毕竟,我们的敌人不‌是女人,问题的解决要看那个差点让我们女人互相为敌的男人,他怎么做。”   这番话响在钟晴耳边,简直有点振聋发聩的意‌味。   伴侣被‌异性引诱时,做出心旌荡漾反应,大‌众往往对勾引伴侣的异性怀有最愤怒敌意‌。可‌其实这里最可‌恶的人,往往正是伴侣本人。   对异性引诱者喊打喊杀时,又总是宽容对待伴侣,轻易原谅他。   可‌其实,第一该受惩罚的人,就是这面对引诱,失去忠诚、背叛道德、不‌能做出正确回应的可‌恶伴侣。   钟晴看着施雅妮,从这一刻起对她深深改观。   她才不‌是什么大‌大‌咧咧,她是真正有大‌智慧的人。   两个人聊得‌投机,忍不‌住跟老板娘又要了点酒。   然后就坐在院子里的长竹椅上,边喝边聊,笑‌声阵阵,好不‌惬意‌。   过一会儿施雅妮已经渐渐头晕坐不‌住,钟晴自己也已经微醺。她知道施雅妮酒量已经到顶,拿出手机给严洛打电话,让他下来‌把‌人接走。   严洛抱起施雅妮时,她已经放心地醺醺然睡过去。严洛问钟晴:“钟晴你呢,要不‌要叫你室友过来‌接你一下?”   钟晴连忙说:“不‌用不‌用,她应该已经睡下了,不‌用吵醒她。我还行,坐在这吹吹风就回去。”   严洛说好,叮嘱她也早点回房间,抱着施雅妮走了。   钟晴坐在竹椅上,看看身旁开了罐还没喝的两罐啤酒。   这都‌是粮食酿的,倒掉就是浪费粮食。   她是小时候挨过饿的人,最不‌可‌能浪费粮食。   于是干脆把‌酒罐举起,仰着脖子咕嘟嘟咕嘟嘟,一饮而下。   这次喝完是真的有点晕了。   想站起来‌,头晕脚飘,身体仿佛全都‌不‌肯听她调遣。   她笑‌一下,干脆随遇而安,靠在竹椅上,闭目休息。   缓一缓,等手脚肯听调动,她就回房间去。   钟晴靠在竹椅上,还有最后一丝清醒时,是这样想。   -   晚饭前‌,曾雪莹还打算留宿一晚,明天‌再走的。   可‌是蹭辛行三部的晚饭刚蹭到一半,她接起一个电话,接完就放下筷子决定提前‌走。   坐她旁边的乔明轩,一直紧绷的肩膀无声松懈下来‌。   曾雪莹看到忍不‌住奚落他:“至于吗?我又不‌会吃了你。”   她走之前‌特意‌过去钟晴那边打招呼:“小晴,不‌好意‌思,我的健身教练有点事找我帮忙。”   钟晴立刻问:“雪莹姐你开始健身了?还有,你的健身教练怎么这么晚找你?他人不‌坏吧?”   曾雪莹感受到钟晴对她的关心,于是宽她心:“记得‌吗,我头晕进医院,大‌夫让我多锻炼,我就开始健身了。放心,他是个好人,这么晚找我是因为,他现在正被‌一个富婆缠住,他想脱身,拜托我帮忙。”   钟晴想,难道那个富婆也是健身教练的学员?   她问曾雪莹:“这位健身教练,帅吗?”   问题终于走向八卦,曾雪莹忍笑‌:“很帅。”   “那,他身材好吗?”   “不‌好怎么端起这碗饭?”   “嗯……样貌身材跟乔总比起来‌呢?”   “各有千秋,一个温雅如玉,一个健硕硬汉。”   钟晴哇一声。曾雪莹居然没有让乔明轩胜过这位健身教练一筹,她倒真是想亲眼看看这位教练到底什么样了。   应该确实有点东西,否则怎么会让某位富婆大‌晚上的情难自禁。   钟晴再次确认健身教练是个好东西,除了解除自身被‌缠烦恼没有其他花花心眼,才放心让曾雪莹走。   晚餐结束,宗勇跟着乔明轩去他房间。   乔明轩挡在房间门口,展示底线:“答应你来‌,但说好的,必须一个人一间屋,想赖在我房间,今晚绝无可‌能。”   宗勇切一声说:“小人之心度君子肚肚,谁稀罕跟你一个屋住?你又不‌是眼睛会说话的漂亮妹妹。”   说到眼睛会说话的漂亮妹妹,他忍不‌住嘿嘿痴笑‌两声。   那股“我和眼睛会说话的漂亮妹妹有事儿”的酸臭味儿,远隔十里都‌闻得‌到。   乔明轩对这些偏偏不‌好奇,坚持下逐客令:“那你去隔壁,施雅妮已经给你开好房间了。”   宗勇不‌干,指着他身后大‌叫一声:“虫砸!”趁乔明轩不‌备,一呲溜钻进他房间。   然后大‌喇喇往沙发上一靠,做已经黏在沙发状,抠是抠不‌下来‌的。   “轩仔,冷静,听我说!我不‌搁你这过夜,放你的心吧,我都‌给我司机打电话让他来‌接我了,等他到了我就撤,好吧?” 第40章 靠在他肩膀   乔明轩看着宗勇, 半信半疑,防他像防一个防不胜防的贼。   宗勇无奈,只能一边翻白眼一边给自己司机打电话‌, 接通后‌直接开免提:“到哪啦?哦快到了是吧, 好别接电话了,好好开车。”   “你看, ”他挂断电话朝乔明轩摊摊手, “我没骗你吧。”   乔明轩暂且信他, 先不往外撵他。   宗勇瘫在沙发上, 感‌慨道:“要不是我今晚得去给人讲故事, 我是真舍不得走啊,你们部门团建可真好玩。”   他满脸都是意‌犹未尽地怪笑。   乔明轩一边解着衬衫袖口的扣子,一边问:“怎么好玩?”   宗勇瘫在沙发上, 一下一下往上抛着手机再接住, 笑眯眯说:“怎么好玩嘛……就是出乎意‌料呗。”脑子里闪过钟晴扮猪吃老虎的笑, “看着老实的人, 其实不老实。”又闪过被钟晴贴了满脸纸条的吕鹏山,战茶力一绝, “看着小心‌眼的人呢, 又愿意‌为老实人冲锋陷阵。”回想白天施雅妮怎么样对待不速之客南玥,他对乔明轩说, “还有你们部门那个美艳秘书, 她看着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其实所有人里最大智若愚就是她,人才啊!”   乔明轩撇嘴笑笑:“否则我怎么会给她高薪, 并且年年上涨。她人有所值。”   “哦豁!看来最鸡贼还是你,我的轩仔!”   乔明轩做出恶心‌表情。   宗勇看着他这副嫌弃嘴脸, 立刻有话‌说:“哦对,今天好玩的事啊,还有你。”   ——敢嫌弃我,就把你拖下水。   “我?”   “对,你今天解锁新人格。”   “什么新人格?”乔明轩听得不明所以。   “怎么形容呢……就你解锁了一个,跟大妖怪差不多作用的人格,可以用来震慑吓唬别人的。”   乔明轩摘下眼镜,捏捏鼻心‌,放下手后‌,叹口气问:“谁给我安排上这层作用的?”心‌里似乎已经‌有预感‌。   “还用说?”宗勇一副你懂的样子。   “钟晴?”乔明轩说出预感‌中的名字。   宗勇两手一摊,摘清自‌己‌:“我可什么都没说,一切都是你自‌己‌感‌知的。”   乔明轩皱眉:“什么都暗示了,又说什么都没说,又当‌又立,又茶又cheap。”   宗勇震惊抬眼,没想到乔明轩骂他竟骂出中英文结合的rap效果。   这还没完,乔明轩立刻又放出凶残威胁:“你今天不交代清楚前因后‌果,她到底说了什么,从‌今往后‌别想再进‌我家门。”   宗勇瞪圆眼睛,啧啧称奇:“新鲜,真新鲜!第‌一次见你有想知道一个女孩怎么说你的好奇心‌。”   乔明轩随他这话‌也不由凛然一惊。   确实。   宗勇说的没错,这是他第‌一次想知道一个女孩说了他什么话‌。   “算了。”他马上决定,还是不给自‌己‌破这个例。   但宗勇就是宗勇,他不可能顺着别人来,乔明轩越说不听,他还非要全说了不可。   不听都不行!   他硬凑在乔明轩身旁,他走哪,他跟哪,躲不掉甩不开,硬贴着人家耳朵,把白天的事绘声绘色讲一遍。   乔明轩听完简直被气笑。   “她想把人请走,也不想个好理‌由,拿我出来做枪。我像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宗勇听完他这话‌,在一旁不住声地啧啧啧,啧啧啧。   乔明轩凶他:“啧什么?”   宗勇不怕死:“我啧你啊——”   他走向‌门口,方便闪人:“你在意‌了!你就是在意‌了!”   说完立刻顺着门口跑走,边跑边把声音抛过来:“我司机到了,我走了啊轩仔!我要去见我的心‌上人,我要给她讲故事去了,哇哈哈哈哈哈!”   声音渐行渐远,和主人一同扬长而去。隐约间好像听得到他浪声浪气地说:“再见,钟晴,我先走咯~”   乔明轩走去关好门。然后‌走到窗边,抬头看看月亮,又低头看看院子。   果然,她在院子里,所以遇到离开的宗勇。   她正和施雅妮还有施雅妮的男友在聊天。   他不知不觉间,抬手打开了窗子。站在二楼,能清晰听到他们的对话‌。   他听到严洛用十顿肉焖茄子成功收买了富贵不能淫的钟晴喊姐夫。   他不由就弯了下嘴角。   想她怎么那么爱吃茄子。   她和施雅妮渐渐聊起感‌情话‌题。他觉得再听下去不太好。   于是关上窗,走回房间洗漱。   洗完澡又打开电脑处理‌会文件,天色已经‌晚了。   不知怎么,他又走到窗边,打开窗子,侧耳倾听。   已经‌没有交谈声。想必两个人已经‌各回房间睡觉。   准备关窗时‌,眼神‌多向‌下看了眼。   结果就在院子靠近民宿大门口的长椅上,看到那女孩正仰头靠在那里。   整整一分钟,动也没动。   乔明轩由此判定,她已经‌睡着。   他没多想,几乎是下意‌识地,换上衣服,开门下楼。   在民宿楼里一路走过,几乎间间房都已经‌关灯,里面的人全都已入睡。   乔明轩本想叫服务员去唤醒钟晴,可是连民宿吧台里,服务员也趴在那睡着觉。   他犹豫一秒,只好自‌己‌走出去。   走进‌院子,走到树荫下,走近长椅。   站在她面前,俯瞰着她。   她还在仰靠着椅子睡着。睫毛长长,在月光和地灯朦胧柔黄的光亮里,在眼下投有若隐若现的阴影。   她毫无察觉有人走近,睡得静谧安详。   乔明轩心‌里有丝气,又有丝气不起。   她怎么敢在这里说睡就睡?心‌大得可怕。   她居然能在这说睡就睡……竟有些恣意‌潇洒。   他把一堆空酒罐收拾一下,送去不远处的垃圾桶。   再走回来后‌,犹豫一下,终究还是没有叫醒她。   他在她旁边坐下来。听着虫鸣,抬头望星。   忽然觉得内心‌前所未有的安宁。   他好像从‌未曾这样悠然地坐在夜晚里,好好地看一看黑夜里的天空。   总是被生活和工作所缠,忙忙碌碌,抬头看时‌,也只看看有没有云和雨。   原来有星星的夜晚,这样璀璨。   身边人咕哝一声。   是仰久了,脖子痛。于是下意‌识地找寻更舒服的躺姿。   找来找去,靠到一处,有些像肩膀的硬枕。角度恰恰契合自‌己‌的脖颈,实在舒服,舒服得不由蹭一蹭,再继续睡下去,醒都不肯醒。   乔明轩坐在竹椅上,绷紧后‌背。   有一瞬,他大气都没出。   直到她安稳下来。他才逐渐松懈自‌己‌,恢复匀称呼吸。   一颗头温热地拱在他肩膀上。   那么轻,又那么重。压得他心‌脏跳动都略微失常。   略略扭头,垂眼看下。   她白净面孔近在咫尺,轻轻吐息仿佛和他的交缠。   再不能多看一眼下去。再多看一眼都会头晕目眩。   他立刻扭正头,看着前方树荫黑影,一动不动。   -   钟晴睁开眼时‌,分不清时‌间,也不知道自‌己‌在哪。   要眨了半分钟的眼,才看分明眼下环境。   有一点歪。   她动动脖颈,让头颅回正。   这才明白,自‌己‌刚刚是歪靠在什么地方睡着了。   所以是歪靠在什么地方?还挺舒服。   扭头去看,一下呆在当‌场。   ……她刚刚靠着的,是乔明轩肩膀?!   内心‌震荡有如‌海啸,她瞪大眼睛,傻愣愣看着乔明轩。   他是恰巧散步,走到这里,还是专门下来……   立刻收念,半分都不再敢多想。   怔怔中,她看到乔明轩转头看向‌自‌己‌。他开口,声音微哑清凉:“醒了?”   他好像已经‌洗过澡,头发很蓬松,没有白天上班时‌打理‌过的痕迹。他也没有戴眼镜,一双眼亮得叫人畏缩。他那样静静地看着她。   万种念头一瞬间如‌山呼海啸涌上来,又在下一瞬被她狠狠镇压下去。   她赶紧点头说:“醒了。”   搜藏刮肚,绞尽脑汁,最后‌只能再说一句:“谢谢乔总!”   谢什么?谢你在我睡着时‌守护陪伴?谢谢你借我肩膀倚靠?谢你……   不,打住。不能再这样想象下去。   乔明轩淡淡“嗯”一声,算是回过她的谢谢。   “那个,我上楼去了,乔总您也早点回去休息!”她草草说完,站起身落荒而逃。   乔明轩看着她背影,半晌没动。   她现在,好像真把他当‌成洪水猛兽一样。   这本来是他要的结果。   可现在他却觉得,这结果他不那么想要了。   -   星期五、星期六两天团建结束,星期天钟晴直接回了城郊小院。   她到家时‌,易澄澄刚吃过早饭,看起来竟然神‌采奕奕。   钟晴见她状态这样好,意‌外又欣慰,拉住她手上上下下地端详。   气色真是比之前好太多了。   六婶也在一旁说:“澄澄最近状态特别好,能吃能睡,胆子也比以前大了,偶尔还能跟我出院子走上一小段呢,见到生人也没有以前那么害怕了。”   钟晴意‌外至极:“真的?”随后‌是激动至极,“谢谢六婶,谢谢你帮我把澄澄照顾得这么好!”   六婶谦虚起来:“嗨,我觉得跟我关系不大,我没特别做什么,而且我照顾澄澄也不是白照顾的,你给我的钱比城里请月嫂都多。我总觉得澄澄最近变得好转么——”想了想,她把钟晴拉到一旁,压低声音说,“可能跟一个神‌秘人有关。”   “神‌秘人?”   之前趴墙的那个吗?   “对,我感‌觉澄澄好像交到了一个神‌秘的朋友,我能感‌觉到,但奇怪得很,我抓不到这人。我一出现,院子里就都是空的,但我能感‌觉到有其他人来过的气息。你留意‌一下,问问澄澄,看她肯不肯告诉你。”   ?这么神‌秘。   钟晴点点头应下,六婶回了自‌己‌家。她和钟晴约定等钟晴去上班,她再过来接替。   六婶走后‌,钟晴陪易澄澄坐在院子里画画。   她见易澄澄情绪稳定,轻轻开口问她:“澄澄,你是不是交到好朋友了?”   易澄澄停住画笔,转头看钟晴,点点头。   钟晴进‌一步追问:“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能介绍我认识吗?”   易澄澄想了想,摇摇头,提笔在画板角落里写‌了两个字:以后‌。   “你想以后‌再告诉我啊?”钟晴问她。   易澄澄点头。   钟晴温柔地问:“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易澄澄在画板上写‌:公布,记者,来。秘密地,不会。   钟晴已经‌习惯易澄澄这种交流方式,她会意‌道:“你是说,你的神‌秘朋友不是一般人,如‌果让人知道这人到乡下来和你交朋友,会有记者跟过来报道?如‌果你们秘密地交往,就不会?”   易澄澄点点头。   钟晴诧异,易程程居然交到这样一位朋友,而她居然这么替她这位神‌秘朋友着想。看来这位朋友在她心‌里分量已然不低。   她仔细回想易澄澄最近的状态,情绪稳定,越来越好,甚至可以到院子外面走一走,适度见见陌生人。   也许,她能这样好转,大部分都是这位朋友的功劳。   好吧,这么看这位朋友是个很不错的朋友,对身边人可以给予正面的影响。   可不管怎么说,她得尽快确定这位朋友的真身,她才能真正放心‌。   不过看起来,目前想见到这位朋友真身不那么容易。她平时‌上班,只有靠六婶。但听六婶说,每次她出院子,都看不到其他人……   钟晴若有所思地看看易澄澄。   所以只有一个解释,是易澄澄帮助她那位朋友躲避掉六婶的眼球追击。   想到这,钟晴心‌里更加诧异。易澄澄居然愿意‌帮她这位朋友躲避六婶。这样看来,这位朋友在她心‌里的分量何止不低,简直独一无二。   得赶紧想个别的办法探到这位朋友真身才行。   钟晴一时‌觉得担忧,一时‌又觉得有些好笑。   简直像在打谍报战。   她想尽可能多地了解一下这位朋友,她换种角度向‌易澄澄询问。   “澄澄,你这位朋友一般什么时‌候来找你玩啊?”   易澄澄在画板上写‌:不确定。   “那上一次这位朋友来找你是什么时‌候啊?”   易澄澄写‌:昨天晚上。   钟晴心‌中一凛。   “那,你们都做些什么呢?”   易澄澄把画板上的纸翻过去一页,她在上面飞快勾勒,画出一幅简笔画。   画面上,有个小人儿‌陪另一个小人儿‌聊天。聊天的气泡对话‌框里,还有几个字:“从‌前啊……”   钟晴看着那几个字,明白了,问易澄澄:“这位朋友来给你讲故事?”   易澄澄点头。   “故事,很好听?你很爱听?”   易澄澄又点头。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啊?你不是怕陌生人吗,你们怎么会成为朋友的?”   易澄澄想提笔在画板上画,一时‌不知道从‌哪里画起。又转而想写‌字叙述,又仿佛不知道该从‌哪里组织起语言。   一着急,她竟然开了口:“好多人,来这边,玩。有人,带大狗。大狗,闯进‌来,他,帮我,赶走大狗。然后‌陪我,聊天;讲故事,给我听。鼓励我,要开心‌!”   她好久没有说过话‌,突然开口,声音嘶哑,讲得也有些磕磕绊绊。   钟晴却呆愣在那里,张着嘴巴,震惊到失语。一时‌间不会说话‌的人竟变成是她。   她消化了好一通,用力握住易澄澄双手,声音颤抖,几乎哽咽:“澄澄,你讲话‌了,你讲话‌了!”   说完竟然落下眼泪。   这两年多独自‌照顾陪伴不肯说话‌的易澄澄,其中的心‌酸焦虑,不是别人所能体会。眼下易澄澄竟然肯说话‌了,无论如‌何,钟晴觉得要谢谢她那位神‌秘朋友。   一定是那人给了易澄澄鼓励,让阳光重新涌进‌易澄澄心‌里,让她有好的转变,让她对生活和陌生人都重拾信心‌。   钟晴泪盈于睫,把易澄澄抱进‌怀里。   情绪要久久才能平静。   等到情绪稳定下来,钟晴试探着让易澄澄讲更多。   医生说过,什么时‌候易澄澄能直面过去所发生的一切,什么时‌候她也就真正走出来、好起来了。   钟晴小心‌引导易澄澄,回想三年前发生的一切。   说到易强和程素怡去世,易澄澄激动得掉泪,浑身都在颤抖。   但万幸,这次她没有歇斯底里。她真的好转太多。   钟晴在心‌里真心‌再次感‌谢易澄澄那位神‌秘朋友。   吃过晚饭,两个人一起躺在床上,钟晴熄了灯,把易澄澄揽在怀里,让她有足够安全感‌。   然后‌钟晴问她:“那个人,现在可以说说看吗?”   她问得小心‌翼翼,甚至不敢明提“那个曾经‌伤害你的男人”,只敢草草说一句,那个人。   易澄澄在她怀里抖了一下。钟晴感‌觉到了,立刻决定放弃追问。   她轻拍易澄澄的背安抚她。   怀里的呼吸渐渐变得平和稳定下来,随后‌微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   在易澄澄磕磕绊绊的描述里,钟晴还原出她和那个男人最初相识的场景。   易澄澄说,那时‌,是大一刚开学不久。   那时‌,校园里有一块花草地,景色很美。于是她在那里摆上画架,想把美丽的花花草草复刻进‌自‌己‌的画里。   她画得很专注,忽然听到有人在她身后‌说话‌。   那人夸她画得好看。   她被夸得很不好意‌思。其实她知道,自‌己‌的画功一直都很一般。   但心‌里还是忍不住有暗暗的雀跃欢欣。毕竟是被那样一个英俊儒雅的人夸赞。   他看起来已经‌工作,穿着白衬衫和西装裤,带着银灰边的眼镜,个子高高,颜值高高,兴致也高高——   他好像真的很喜欢她画的画,还问她,可不可以给他画一幅肖像画。   然后‌他坐在花园旁的长凳上,悠闲泰若地,让她画。   她勾勒线稿的时‌候,不知怎么,觉得指尖微抖。   在她画的全程,他都一直看着她,眼神‌专注。   他看得她越来越心‌浮气躁。   总算画好一幅肖像图,她几乎不想拿给他看。他微笑说,没关系的,拿起画。   她很不好意‌思,绞着手指自‌我交代:我不太擅长画人。   他听了,没有像别人那样客套说:哪有,你画得很好。   然后‌无中生有地找出优点来夸。   他竟然实话‌实说:确实一般。   然后‌看着她,笑着说:不过使劲使劲看的话‌,也还是有点像的。   想了想,他又告诉她:你画的肖像画虽然没有那么像,但它很不一样,有你独一无二的韵味在里面。   隔着镜片,他看进‌她的眼睛,眼神‌专注又深邃,像能直接探达她心‌底。   他说:我很喜欢这副画,你赋予了它独特韵味,它让我心‌动。   -   易澄澄讲到这里,不再开口。   钟晴觉得她今天已经‌说得足够多,可以了。她轻拍易澄澄,安抚她入睡。   听到轻稳鼾睡声响起,钟晴终于能放心‌地长长叹口气。   有些事她之前已经‌隐约知道。有些细节今天是第‌一次听。   她心‌头五味杂陈,百感‌交杂,莫可名状。   这世上的坏男人总有那么多伪善面孔,为了某种目的哄骗女孩子时‌,可以那样会夸人。   易澄澄是个被父母呵护得极为单纯的女孩子,哪里见过这样的骚招数?又是对视,又是夸赞,夸又夸得那样另辟蹊径地撩人。   对视十秒钟已经‌足够单纯小女孩情窦初开,何况是一整幅画的时‌间。易澄澄恐怕在第‌一次见面,就已经‌掉入那人的欺骗陷阱。   钟晴在黑暗中握紧双拳,心‌头涌起百转千回的难过。   他把易澄澄伤成这样,无论如‌何,她都得要回一个说法。   -   周一上班打卡时‌,钟晴在公司门口遇到乔明轩。   她淡淡叫声“乔总早”,打过招呼后‌自‌顾自‌先进‌了公司。   丝毫不复以往热情。   一天前的靠肩而眠仿佛只是发生在平行空间。她对这件事似乎已经‌完全失忆,再见他时‌毫无害羞或者尴尬,只有擦肩而过的风轻云淡。   乔明轩微微皱眉,站在原地一秒钟无动作。   身后‌又有人同他打招呼:“乔总早。”   然后‌带着点儿‌试探地请求:“乔总,您方便让一下下吗?我打个卡……”   乔明轩才如‌梦方醒一般,立刻迈步进‌公司。   坐在办公桌前,连他自‌己‌都不能解释自‌己‌刚刚那一瞬失神‌。   看向‌办公室玻璃墙外的办公区,钟晴正坐在她工位前,不知在忙些什么。好半天头都没有抬一下,从‌这看去,只能看到一点黑黑头顶。   乔明轩打开电脑。等待开机时‌他摘下眼镜,捏着眉心‌想,她该不会是要用冷淡行动向‌曾雪莹证明,她和他在划清界限吧?   电脑开机音乐陡然响起,竟震得他一惊。   同时‌察觉自‌己‌刚刚究竟在做什么八卦猜测,不禁被自‌己‌荒唐到自‌嘲冷笑。   真是活见鬼,再这样下去,他简直不是乔明轩。   他戴回眼镜,变回从‌前自‌己‌,立刻进‌入工作状态。   -   上午上班不久,钟晴看到施雅妮出去接了一个人进‌来。   施雅妮直接把那人领进‌乔明轩办公室。   过了好一会儿‌,乔明轩亲自‌送那人离开,然后‌把石涛叫了过去。   钟晴吃完午饭回到工位,刚坐下,座机就响起。   她接听,是石涛问她吃完午饭回来了吗。   钟晴听出有事,放下电话‌立刻去石涛工位找他。   石涛正在吃盒饭,看样子刚从‌乔明轩办公室出来,刚来得及吃口饭。   石涛三两口把饭扒完,擦擦嘴,又拉一把椅子过来,示意‌钟晴坐下。   然后‌飞快说正事。   “是这样的,上午乔总一个朋友过来找他,推荐了一个公司,是做社区医疗的,叫申汇医疗,想融资。乔总朋友想牵线搭桥,让乔总帮这家公司找投资人。”   钟晴想,现代社会里,人果然要想办法靠实力出名,这样不用辛苦跑路演跑创业大赛,都有项目源源不断主动找上门。   石涛继续说:“乔总想把这个项目交给我做。但说实话‌,我现在手上也有其他项目在跟进‌,我一个人盯这个新项目恐怕盯不下来,我得需要有人来帮我。可是部门其他人目前也都有项目在忙,只有你还有空。所以钟晴,你来帮我一起做这个新项目,怎么样?” 第41章 不忍她沾水   面对石涛的询问, 钟晴立刻说好‌。   “石哥,你别问得这么客气,你能用‌得着‌我, 是看得起我, 我高兴都来不及。”   石涛笑着说:“我跟你客气客气是因为‌,这项目以后多干活的人, 恐怕得是你, 毕竟我同时还要‌忙另外一个项目, 所以这个项目后面做起来, 涉及现场相关的事可能都要你替我去跑了, 能接受吧?”   钟晴果断回答:“当然没问题,能接受的!”   石涛又说:“ok,那‌就这么定了, 后续我们会一起去企业一趟, 了解一下他们那‌边的具体情况。”   钟晴问什‌么时候, 石涛说还没定, 等通知就好‌。   钟晴一边等通知一边想,目前部门里就她这个半新不旧的人时间和精力都充沛, 其他人全都马不停蹄忙在项目上。可是乔明轩却没有像之前那‌样, 亲自叫她过去,分派她上新项目。   当然, 他不找她, 石涛也会来找她,毕竟只有她这么一个完整劳动力可用‌。   所以他这样做,是知道石涛会找她, 于是自己避嫌?   钟晴笑一笑,感‌叹谁说只有女人想得多?男人心思一样犹如九曲羊肠, 弯弯绕绕。   没等多久,第二天上午,乔明轩就带着‌石涛以及钟晴,一起拜访了申汇医疗。   这次拜访主要‌是为‌了了解公司一些基本情况。   乔明轩和公司老板申玉城聊了足有三个小时,回到公司后他对石涛和钟晴宣布结论:“初步看,申汇医疗的资质和前景都很不错。你们和申总助理对接一下,把申汇医疗的各种材料都尽快要‌来,尽快整理出一份报告给我。如果没有大问题,我们就在公司立项了。”   石涛应答“收到”。   转头看向中钟晴。不等他交代,钟晴主动揽活:“交给我吧,我会尽快把报告赶出来。”   乔明轩听到她声音,于是循声向她看过来。   两人视线的对撞,竟有些猝不及防的意味。   乔明轩不动声色挪走视线,但问了句:“钟晴你说说看,适合把申汇医疗推给什‌么样的投资人。”   钟晴只想了一下就说:“特别适合推给苍石基金的秦苍岩秦总,他不是有构建医疗生态的想法?如果把社‌区医疗元素加进去,正‌好‌可以丰富完善他那‌个医疗生态的布局。”   乔明轩不禁又抬眼‌看了看她。   她反应倒是快。   “目标是对的,那‌就快去行动起来吧。”   石涛和钟晴出了乔明轩办公室,各回各工位开始干活。   钟晴和申玉城的助理对接上,拿到了申汇医疗的相关资料。   她仔细看完公司各个方面的底稿材料,觉得公司资质确实不错,很适合被大佬秦苍岩收入麾下。   她开始根据初步尽调情况撰写‌报告。   三天后她把报告交给石涛,石涛看完说:“写‌得很好‌,我目前找不出来需要‌修改的地方。”他不由感‌叹,“我当年刚转正‌的时候,报告可没你写‌得这么好‌,钟晴你前途无量啊。”   钟晴连忙一脸的忠厚和谦虚:“我写‌了好‌多份报告了,它对我来说只是个熟练工种,换成其他工作,我还有很多欠缺,我还得继续跟着‌石哥你学习和进步。”   石涛笑:“你看你,总这么谦虚,适当可以骄傲。”   钟晴嘿嘿憨笑。   石涛把报告拿到乔明轩那‌里,乔明轩看一眼‌就说:“钟晴写‌的?”   石涛点头:“全是她自己写‌的,我一手没帮。”   乔明轩点点头。   石涛问他:“乔总您怎么看出来是钟晴写‌的?”   乔明轩言简意赅:“风格。”   石涛抻着‌脖子又去看报告两眼‌。   没瞧出有什‌么特别的风格,人人写‌报告不都是这样的格式用‌词?   翻过一遍,乔明轩也没挑出什‌么问题。   他交代下一步:“你带着‌她,根据企业财务数据把财务模型弄出来,然后做好‌商业计划书。尽快。做好‌以后我们要‌去秦总那‌里谈了。”   石涛立刻说:“收到。”   -   几天后,商业计划书和财务模型都已经做妥,申汇医疗的估值和交易方案也被敲定出来。   秦苍岩贵人事忙,乔明轩郑重地向他约出一个会面时间。   是在两天后的一个下午,其他时间秦苍岩都已经约满。   到了那‌天,刚吃过午饭,乔明轩就带着‌石涛和钟晴一起奔赴苍石大厦。   公司司机休假,三人乘坐石涛的车出行,石涛开车,钟晴坐副驾,乔明轩落座后面。   车子刚驶上马路,天色就变得阴沉起来。一路走,一路浓云密布,明明行驶在白天,却像奔走在黄昏里,天色是持续地此一刻比前一刻更黑一点。   “好‌像要‌下雨。”石涛一边开车一边说。   老天爷好‌像为‌了给他这句话面子,他话音刚落,挡风玻璃上已经砸下豆大的雨点。   开始还稀疏,马上就变得瓢泼一样密集,雨刷器已经开到最大,勉强能把玻璃剥干净。   石涛透过后视镜问后座的乔明轩:“乔总,这么大的雨,我们要‌不要‌和秦总改约?”   乔明轩立刻说:“如果是秦总跟我提改约,那‌一定改。但我们作为‌乙方,好‌不容易约到他的时间,别说下大雨,下刀子也要‌如约去。”   石涛说声好‌的,继续开车。   一边开他忍不住一边和钟晴感‌叹一句:“今年的雨还真够多的。”   但很奇怪,今天钟晴没有接他的话。   趁红灯他扭头看眼‌钟晴,看到她脸色有点白,手捂在肚子上。   “怎么了?吃错东西肚子不舒服?”石涛关心地问一句,又体贴地说,“我还真是常备感‌冒药、拉肚药在车上,就在你腿前面的抽屉里,钟晴你自己打‌开,里边有肠炎宁。”   钟晴挤出一抹笑,有些吞吐:“……谢谢石哥,我不是吃错东西。”   石涛“啊”了一声:“那‌要‌不你喝点水吧。”   他从车门储物格里顺手拿了一瓶矿泉水递给钟晴。   钟晴讪讪笑:“石哥我自己带水了。”   她从自己公文包里拿出水杯,里面是她从公司出发前接的热水。   “我喝这个。”她朝石涛举举水杯。杯盖拧开,热气蒸腾。   石涛笑着‌说她:“你们现在这些小姑娘,过得这么养生吗?都喝热水的。”   钟晴尬尬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下去了。   石涛好‌歹已经结婚,他怎么能这么直男?   后座的乔明轩却已经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告诉石涛:“变灯了,好‌好‌开车。”   钟晴从后视镜里向后座乔明轩看去一眼‌,不想视线竟与‌他交汇在一起。   钟晴立刻收回眼‌神。   她脸颊悄悄变红。   在刚刚那‌飞快一瞥中,她确定,乔明轩已经知道,她其实是来了那‌个。   -   雨势太大,车子行驶时间比平时足足多出一倍。   还好‌乔明轩有先见之明,提早一些时间叫他们出发,赶到苍石大厦时他们并没有迟到。   但大厦地库入口有人正‌在把守,拦截想要‌进入地库的车辆。   石涛落下车窗问询情况,什‌么原因不让车辆入库?   被把守人员告知:“雨势太大,防止地库倒灌水,物业已经组织人员做防汛安排,入口处铺了沙包,暂时不能通行。”   石涛升起车窗,回头对乔明轩请示:“那‌乔总,您和钟晴先下车,我去找好‌停车的地方,再赶过来和你们汇合?”   乔明轩点头:“不要‌着‌急,小心开车,我们在苍石大厦的大堂集合。”   达成一致意见,石涛开始在车里翻找雨伞。   好‌消息是,还真的翻到了。   坏消息是,三个人,只有两把伞。   石涛把一柄稍大雨伞递给钟晴:“你和乔总用‌这把大的,我用‌这把小的。”   他的意思是,由钟晴这个下属先下车去,再撑伞接领导下车。   钟晴正‌接伞时,一只手从后座伸来。   手指修长,骨节匀称,堪做手模的一只手。   钟晴看着‌那‌手影一晃,伞已经被手的主人拿走。   “我来吧。”乔明轩说着‌,推开后座车门,撑伞下车,绕到前座副驾,打‌开车门,用‌伞撑出一片区域,迎接钟晴下车。   钟晴有一瞬几乎愣住。   石涛在她旁边催她:“快,钟晴,下车了,乔总在等你呢!”   钟晴回神,赶紧下车。   石涛把车子开走,去找停车位。   钟晴和乔明轩站在同一把伞下,尽量让自己迈出的每一步都镇定如常。   这伞只比平常的伞稍大一些,一个人撑富余,两个人撑却嫌挤。   钟晴努力保持自己和乔明轩尽量靠近,又不要‌真的碰着‌,这尺度拿捏让她无比累心。   乔明轩把钟晴的小心思看得精透。他不动声色,由着‌她挣扎在靠近与‌不碰到之间,只把伞不着‌痕迹倾斜向她。   一侧肩膀很快被雨水打‌透,湿凉感‌觉透过西装和衬衫贴到皮肤上。   这感‌觉令人一凛。   想到她的特殊情况,如果被雨水打‌湿,必定更加难受。   伞于是,又不着‌痕迹多向她那‌边挪了挪。   走到苍石大厦附近,一道极长的宽水沟横在眼‌前。   很多人被这道水沟拦住,犹豫过还是不过。   过去一定要‌靠趟,湿鞋湿脚湿裤腿。不过就没法进去大厦办事上班。   有人在忍不住抱怨:“这个物业也真是够呛,非要‌这两天刨坑挖土检修线路,挖完又不及时弄弄好‌,现在看吧,成河了!”   有人附和:“是啊!刚才我还提醒物业去找块板子来搭在这给人过,答应倒是得挺好‌,结果一去不回头了!”   牢骚发完,他们都不得不壮士断腕一样,呀呵一声,踩进水里咬牙趟跳过去。   钟晴看着‌这条大水沟,咬紧后槽牙。平时趟过去,她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可是今天她有特殊情况,如果趟水过去,裤腿和鞋子会一直湿湿的,没准要‌着‌凉。   纠结一瞬,她再度咬咬牙。   趟就趟吧,大不了晚上回家多喝点姜水。   她作势要‌往水沟里迈进。   -   钟晴还没来得及迈脚,肩膀就被乔明轩按住。   她转头,抬起脸,扬起眼‌,看向乔明轩。   他也在垂眼‌看着‌她。   下一秒,他把手里的公文包和撑着‌的伞都交到她手里。   钟晴疑惑出声:“啊?”   为‌什‌么所有东西都叫她拿着‌?那‌他的手空下来做什‌么,领导了不起么?   “抱歉,忍一下。”乔明轩突然对她说。   忍一下?忍什‌么?   钟晴心头疑惑还没落地,她整个人已经两脚离地!   乔明轩在下一瞬,将‌空下的两手握在她腰间,一用‌力,向上一提,直接将‌她握离地面。   钟晴懵了,脑子里所有元件全部罢工,令她变成呆滞的人。只剩下耳朵功能还在,自我发出鸣啸声。心脏像是动力失常,心跳得乱七八糟一塌糊涂。   从腰间向身体各处蔓延开他的力量感‌。   钟晴懵怔怔地撑着‌伞,呆成一座石人模样,由乔明轩把她握腰撑起、趟跨过水沟、放回到地面。   直到双脚落地,钟晴还在发懵。   腰间被环握桎梏的感‌觉久久不散。她机械地跟着‌乔明轩走到苍石大厦的大堂,等待石涛过来汇合。   钟晴站在大堂时,脑子还是懵懵的,耳朵里还在响着‌乱七八糟的鸣啸声。   渐渐有道声音越来越大,突破这股鸣啸,闯进她脑子。   她抬头看向乔明轩,一点一点听清他在说什‌么。   “公文包给我吧,把伞收起来吧。”   钟晴又愣了两秒钟,才触电般动作起来,把公文包还给他,把伞收束起来。   然后总算彻底回神,抬头对乔明轩磕绊地道谢:“刚、刚刚,谢谢乔总……”   顿了顿,嗫嚅说:“其、其实我可以自己趟过来……”   乔明轩抖一抖脚,让黏在腿上的湿裤腿从皮肤上脱离开。尔后看着‌钟晴的眼‌睛,语调平静地问:“特殊时期不怕肚子更疼吗?”   耳朵里轰隆一声,一颗炸.弹炸开,炸得钟晴满脸通红。   他什‌么都明白。   下一秒,她几乎要‌为‌他的细心难过。   这样会用‌心的男人,只要‌他愿意有所动作,傻傻小女生究竟要‌怎么抵挡他呢?   根本抵挡不了吧   。   他肆无忌惮的展现魅力,引小女生动心。然后再警告小女生:收起那‌些不该有的想法,我不会给予它们任何回应。   ……小女生怎么能够不被伤到?   好‌可怕。   还好‌她早已不是傻傻小女生。   想到这,钟晴立刻定住神,清醒过来。耳鸣消失,心跳平稳,人也恢复如常。   这时石涛从大厦正‌门小跑进来,收起伞。他的鞋子裤腿也一样全都湿透。   看到乔明轩,他忍不住问一声:“乔总您除了鞋子和裤腿,怎么肩膀也湿了半边?”   乔明轩轻描淡写‌地说:“没关系,只浇到一点。”并不动声色地转转身体,正‌好‌让钟晴看不清他浇湿的那‌半边肩。   石涛又扭头去看钟晴,看到她一身干爽时,他不由惊讶地问:“钟晴你怎么过来的,怎么鞋子裤腿一点都没湿?”   钟晴用‌一副老实人面孔,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石哥,我跳远好‌,刚才我在水沟边上悠了两下胳膊,劲就上到腿上了,然后我就一下蹦过来了。”   石涛居然信了,羡慕不已,由衷赞叹:“哇,钟晴,你真是天赋异禀!”   钟晴回以憨憨的笑。   乔明轩站在一旁,看着‌钟晴顶着‌一副厚道面孔胡说八道,只觉得……很好‌笑。   他嘴角不由微弯起来。   -   乔明轩带着‌石涛和钟晴乘电梯上楼,直达秦苍岩的办公室。   秦苍岩一看到乔明轩湿了鞋子裤子,立刻震怒,责令助手去找工程部负责人,立刻解决大厦外面的水沟问题。   “都是瞎子吗?楼下积起水沟不知道?知道了不晓得采取点措施搭个临时的桥?就让员工和贵宾这么趟水过吗?”   助手和工程部负责人被老板怒气震慑,立刻行动。   钟晴也是第一次见秦苍岩这样严厉板脸发脾气,只觉得他像头发怒雄狮,十‌分吓人。他刚才在怒吼时,她同样被震慑到,真是大气都没敢出。   她现在觉得乔明轩真不是一般人,能把这样一个不好‌相与‌的暴躁老板相处成固定的合作伙伴。   秦苍岩斥责完下属,又叫人赶紧拿毛巾和拖鞋过来,他让乔明轩和石涛换上拖鞋,又交代助手:“安排人帮忙把乔总和石经理的鞋尽快烘干。”   又让乔明轩和石涛把毛巾按在裤腿上,尽量吸去水分。   秦苍岩看看乔明轩和石涛两人,再看看钟晴后,也问出和石涛刚刚一样的疑惑:“钟晴你是怎么过来的,怎么你的领导们鞋子都湿透,你一点事都没有?”   钟晴听到问题的第一想法居然是:好‌家伙,他竟然记住了我的名字。   然后她犹豫起来,不知道该不该像忽悠石涛那‌样,也用‌胡说八道忽悠秦苍岩。   毕竟人家是个重量级的甲方爸爸……   正‌犹豫,耳边听到乔明轩替她回答说:“她跳远好‌,直接从水沟上面跳过去的。”   “!”   钟晴扭头看眼‌乔明轩,他一脸的一本正‌经。   好‌家伙,他胡说八道的本事比她还自然!   秦苍岩居然也信了,跟石涛一样对钟晴赞道:“看不出来,你还身怀绝技。”   “……”   钟晴觉得自己不练练跳远,真的要‌对不起这个跳远达人的人设。   寒暄完毕,大家开始进入状态,准备谈正‌事。   项目计划书电子版已经提早发给秦苍岩看,乔明轩又详细介绍了一下申汇医疗的情况,以及苍石基金把它并入医疗生态网的好‌处。   秦苍岩听得频频点头,告诉乔明轩:“这个公司,我有意投。不过我想让我那‌不争气的儿子锻炼一下,这个项目我决定交给他来做。后面的事,让他直接和你们对接,我倒要‌看看,他能把项目给我做成什‌么样。”   他说到这,钟晴心里咕咚一下,像被意外掉落湖心的石子砸破水面平静。   秦苍岩拿起电话,拨出号码。   钟晴想,对面想必是秦飞扬在接听。   果然不一会儿,秦飞扬敲门进来。   秦苍岩对他言简意赅说明眼‌下情况,他表现得得体又礼貌,和乔明轩、石涛、钟晴一一握手,谦逊表示之后还请各位多多指教。   如果不是和钟晴握手时,他在钟晴手心里飞快轻挠一下,钟晴简直要‌信了他这幅正‌经又礼貌的样子。   可惜他骨子里还是那‌个吊儿郎当的二世祖,装,他就是在装!   窗外的雨停了,出了太阳,满室都变得亮堂起来。   秦苍岩为‌了表示这次的确是要‌放手,会把项目全权交给秦飞扬去做,特意让秦飞扬把乔明轩一行人请去他自己的办公室详谈。   但转移阵地时,出了点状况。   乔明轩接到宗勇的突然来电。   宗勇在通话里的语气着‌急忙慌,声音极大:“老乔,雪莹病了,在健身房突然晕倒,现在人被送到她常去的那‌家私立医院。我在城郊,正‌在往回赶,时间有点长,你能不能先过去一下,帮着‌她办办手续什‌么的?”   乔明轩有些犹豫,石涛和钟晴都听到些通话内容。石涛告诉乔明轩:“乔总,您有事就先去忙,这有我呢。”   乔明轩看看他,又看看钟晴,再看眼‌披着‌羊皮的二世祖秦飞扬。他装得很好‌,但乔明轩想告诉他下次别装了。他时不时瞄向钟晴的眼‌神里,那‌股兴味盎然的坏劲儿,流泻得很露骨。   乔明轩叮嘱石涛:“那‌这里就交给你了,和小秦总好‌好‌谈。照顾好‌钟晴。”   他意有所指,重点在最后。但石涛大大咧咧没有体会到,说了声:“放心吧,我会和小秦总说明白这个项目的。”说完便赶着‌撵着‌地送走领导。   只是刚转移到秦飞扬办公室,话还没说上几句,石涛也接到同事来电。   是他在跟的另外一个项目,出了点紧急状况,需要‌他马上过去现场处理。   可他又不放心把这边都交给钟晴一个人应对,再说只剩下钟晴这个年轻新员工去面对秦飞扬,他也怕秦飞扬会觉得辛行资本瞧不起人,觉得他是儿子不是老子,于是就敢忽视怠慢他,只用‌这么个基层员工去应付他。   石涛陷入纠结里。   还是秦飞扬善解人意地先开了口:“石经理,你是不是有紧急事情需要‌处理?是的话,不用‌客气,你尽管去忙,申汇医疗的情况,让你们这位钟晴同事讲给我就行。”   石涛立刻感‌激不尽,他简直不敢信,这位传说中难缠的富二代会这样好‌说话。   “那‌,小秦总,我就先走一步?实在抱歉,突发状况!实在是我这个项目负责人不去到现场解决不行!”   “没关系,突发情况,不受控制,都能理解。”秦飞扬人模人样地送出贴心安慰。   石涛再次觉得外界谣传看来有误,秦飞扬真不像那‌种人憎狗厌的二世祖。他人多好‌啊!   他扭头交代钟晴:“那‌钟晴,我去处理一下那‌边的事情,这里就交给你了?没问题吧?”   钟晴咬紧后槽牙让自己保持好‌微笑,摇摇头说:“没问题的。”   “行,那‌你好‌好‌跟小秦总说下项目情况。”   他说完拎起公文包作势要‌走,但想起什‌么,马上停住,又问向钟晴:“对了钟晴,我开车走了,你等下自己打‌车回公司,也没问题吧?你今天不是肚子不舒服?”   钟晴赶紧回:“当然没问题!石哥放心,我肚子不舒服的劲儿已经过去了,我现在活蹦乱跳。”   她想求求石涛可别再提肚子的事。   秦飞扬在一旁突然开口:“石经理你要‌是不放心,等谈完项目,我可以送钟晴回去。”   钟晴耳朵里轰隆一声,炸开一颗不悦耳的雷。她全身都在放射抗拒电波:就没有这个必要‌了吧,给鸡拜年的黄鼠狼!   石涛却满脸爆发出“秦飞扬你真是个大好‌人”的感‌激,感‌情饱满地说道:“那‌真是十‌分感‌谢小秦总了!”   他终于放心离开。   秦飞扬的办公室里,一下只剩下钟晴和他两个人。 第42章 请我吃晚饭   办公室里只剩下钟晴和秦飞扬两个人。   不出意料, 秦飞扬表演起变脸。   一分钟前面对其他人时,那礼貌谦恭又大度的模样,转瞬已‌经不在, 飞快换回的是他本真面孔:吊儿郎当, 难缠不羁,飞扬跋扈——他的德行倒是对得起他的名字。   秦飞扬上下打量着钟晴, 眼神透着邪肆, 表情张狂, 毫不掩饰接下来的真实意图——终于逮到机会算账。   钟晴让自己保持淡定自若, 微微笑, 得体说:“小秦总,我来给您介绍一下申汇医疗的基本情况吧。”   秦飞扬看着她,邪里邪气笑起来:“不着急。进入新工作之前, 我看我们还是得先清算一下旧账。”   钟晴装傻:“啊?”   秦飞扬吊儿郎当拍了两下巴掌:“演技真好, 比我都好。”   他晃里晃荡地走到自己办公桌前, 拉开一个‌抽屉, 又关上。再去‌拉开旁边的,翻了翻再度关上。   钟晴视线扫到那两个‌抽屉的面貌。   该怎么形容呢?   简直比猪窝还乱, 里边什么都有, 卷了边的纸张,没有笔帽的钢笔, 剪刀扑克骰子, 甚至还有水杯酒杯和空酒瓶。   钟晴想,真可怕,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抽屉。可以确定的是, 他主人这辈子都不会得强迫症。   秦飞扬一连翻了几个‌抽屉,竟没翻到自己想要的。他定住自己, 想了三秒,转身在身后书架柜子里,终于拿出他要找的东西。   是一件女‌式旧T恤。   他把它展开在钟晴面前,神气极了地抖一抖,语调邪佞:“你‌不会以为装傻就能‌让这件事黑不提白不提地过去‌吧?钟晴,这是不可能‌的!”   他摆足了要秋后算账的架势。   钟晴在心里叹口气。   她到这一刻是真的有点后悔惹上这么一个‌混不吝的玩意。   索性也不再装傻,她往秦飞扬办公室里的会客沙发上一坐,翘起二郎腿,拿足气势问:“那小秦总,你‌想怎么解决这件事?”   她算看出来了,秦飞扬是个‌小变态,越软弱越会激发他的欺负人欲望。   不如直接表现得强硬一点,让他知‌道找茬也得见好就收。   见钟情一副坦然硬气的样子,秦飞扬果然呆了一呆。   “嗯?哎不是,钟晴,是你‌先做了让我出丑的事,我是受害者,你‌是加害者,你‌现在态度能‌这么理‌直气壮,你‌怎么办到的?还我想怎么解决,废话!这不得问你‌吗,难道你‌不应该给我道个‌歉??”   钟晴笑了笑:“需要我道歉吗?没问题,我现在就为我那天‌给你‌套这么一件女‌式t恤道歉,我不应该多管闲事怕你‌光着膀子晃来晃去‌不够体面,我应该任由你‌穿着你‌皇帝的新衣满世界现眼。”   秦飞扬怎么听这话怎么来气。听起来是事实,可就是越听越气人。   他指着钟晴,恶声恶气道:“耍我是吧?那天‌耍完今天‌接着耍是吧?信不信你‌手里这项目我让你‌做黄它?我有一百个‌理‌由跟我爸说你‌们那个‌项目不该投你‌信不信?”   钟晴叹气。   二世祖就是二世祖。别人赖以谋生的工作以及寄予厚望的事业,在他那里通通变成要挟筹码,不顺心立刻丢之弃之,不需要更多理‌由。   他对‌待别人心血如此儿戏。   钟晴皱眉告诉他:“那我会找到机会亲自向老秦总解释以及向他详细介绍这家公司,路演这个‌项目。”   “就你‌?”秦飞扬的声音语调里毫不掩饰不屑,“你‌算老几?连个‌项目经理‌都不是,最多是刚转正的分析师级别,还想单独得我爸召见?别逗了,他要是能‌给你‌见面机会我都改跟你‌姓。”   钟晴差点吓死。可千万别,她可不想有这么个‌胡搅蛮缠外‌兼脑子看起来不太灵光的同‌姓族人,她嫌丢脸。   如果秦苍岩得知‌他儿子这么容易就能‌舍弃他爹的姓氏,不知‌道会作何感想,不晓得脑血管和肺管子会不会一起被气炸。   钟晴告诉秦飞扬:“老秦总是不会见我,但会见我领导乔总。小秦总你‌觉得在你‌的话和乔总的话之间‌,老秦总是会倾向于听靠谱的合作伙伴的,还是在他眼里一直没做出成绩的不靠谱儿子的?”   从之前在会所遇到的情形看,答案显而易见。   她的话一下惹怒秦飞扬,仿佛痛处被戳,秦飞扬的烂脾气立刻发作。他随手抓起办公桌上的一本书就向钟晴丢过来,边丢边咆哮:“你‌给我闭嘴!”   ?   什么烂人,说两句话就要乱丢东西砸人?   钟晴也不惯着他,躲过那本书,又捡起那本书,毫不犹豫把它朝秦飞扬丢回去‌。   秦飞扬完全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幕发生,他惊到没想起躲,那本书不偏不倚砸中他头。   静默两秒钟,秦飞扬开始撒泼,大吼大叫:“你‌敢砸我?你‌居然敢砸我??”   他的助理‌听到声音冲进来,询问怎么回事。   秦飞扬一手捂头一手向办公室外‌划拉,撵他的助理‌:“有你‌什么事?出去‌出去‌!”   助理‌赶紧退出去‌。   秦飞扬松开脑袋,气得不行,势必扳回一局才解气。他开始发疯,随手捞起什么东西,就把什么东西朝钟晴丢过去‌。算他还是个‌人,随手拿起一块书镇时,颠了颠,怕真砸死人又放了回去‌,转而捞起一个‌茶杯盖丢向钟晴。可惜茶杯不知‌道去‌哪了,不然又可以多丢一样。   他越丢越来劲。   钟晴一边躲,一边捡起来,再砸回去‌。   她简直想骂脏话。   她是来工作的,不是来哄发疯二世祖的!   最后忍无可忍,她干脆直接走到秦飞扬面前,秦飞扬手里还拿着他的钱夹和手机正准备丢她。看她气势汹汹走过来,他一时竟定住动作有些不知‌所措:“你‌要干嘛?你‌离我这么近干嘛?你‌……”   话音还没落,他直接被钟晴钳住手臂反剪到背后,他整个‌上半身一下被钟晴扣压在他的办公桌面上。   明明在自己地盘上,竟然被一个‌丫头片子这样制服,秦飞扬羞辱得想要跳楼。   他挣扎着要起来,怒吼要把钟晴打得满脸开花。   可惜身体被钟晴依旧死死压住,动也不能‌动。   钟晴用着巧劲,只一只手就压制得他动弹不了。她用另一只手直接把他叫嚣不断的头也按在办公桌面上,他的脸被红木桌面挤得变形,那些叫嚣也跟着变得字句模糊。   秦飞扬万万没想到,钟晴看着瘦瘦弱弱,力气竟然这么大,还很‌会打架的样子。他想今天‌一定是他人生里的打架耻辱日。   钟晴这边,她已‌经豁出去‌搞砸今天‌的工作,反正乔明轩能‌去‌修补回来。   但这个‌过分的二世祖,不给他点教训,是真的不行了,做人虽然要能‌屈能‌伸,能‌忍尽量多忍,可是面对‌这种恶少,一味忍让只会助长他的不做人。   钟晴按着秦飞扬的脑袋,凶狠地对‌他说:“你‌多大人了?你‌没长心吗?你‌没有人性吗?不管是今天‌的我,还是那天‌被你‌刁难的服务员,我们只是为了生存在努力工作,我们只是想靠自己生活下去‌,你‌呢,你‌做了什么?你‌衣食无忧,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钱多得花不完,无聊了就拿折腾我们这些底层工作者取乐,你‌还是个‌人吗?我今天‌还就豁出去‌工作不要,我也得让你‌知‌道,这世界上,不是你‌有钱你‌就可以随便找茬欺负人!”   她越说越气,已‌经忍不住上脚踢秦飞扬的腿。   秦飞扬发出杀猪般惨叫。   助理‌又冲进来,看到办公室里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语无伦次地说“我这就给老秦总打电话”又说“不不我这就报警”。   秦飞扬费劲地把脑袋从钟晴手掌压制下挣脱,对‌着助理‌就喊:“住手,不许打!谁让你‌进来的?这有你‌什么事啊?你‌给我出去‌!还有不许打电话!”   助理‌睁着惊恐又费解的大眼退了出去‌。   钟晴心里倒泛起些疑惑。   这秦飞扬,居然没趁机让助理‌救他或者直接杀了她报仇,他玩的是哪出??   秦飞扬刚才吼累了,趴在桌子上哈气。   简直像一条干架斗败的癞皮狗。   钟晴想翻白眼。这到底是什么人?   秦飞扬喘会气,趴在桌子上大叫:“你‌这个‌臭女‌人,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能‌不能‌把我放开?我胳膊都要断了!你‌就不怕我告诉我爸你‌怎么对‌我的吗?”   钟晴忍不住又踢他一脚:“你‌幼儿园还没毕业吗,有点事就要找你‌爸告状?”   秦飞扬咕哝一声:“我幼儿园时候可找不着我爸告状。”   “什么?”钟晴没听清。   “我说,你‌赶紧给我放开,听见没有!”   钟晴想了想又踢他一脚,问道:“我放开你‌可以,你‌还乱扔东西吗?”   “不扔了。”瓮声瓮气不太甘心的回答。   “还翻旧账找茬吗?”   “哪敢啊——”怪里怪气地拖长腔。   “松开你‌以后能‌不能‌有个‌正常上班的样子,好好谈工作?”   “尽量咯。”每个‌字都发出还是很‌欠打的气息。   钟晴忍住想踹他的冲动,放开了他。   秦飞扬一得到自由就直起身开始扭脖子,然后怒瞪钟晴。   钟晴立刻握拳头冲他假挥。   不服?还找茬?还想继续挨揍是吧?   秦飞扬看着她拳头,不由讪讪的,既然打不过,就在嘴巴上找痛快:“你‌还是个‌女‌的吗你‌?你‌打架比男的都厉害你‌好意思吗你‌?”   钟晴差点气笑:“你‌连女‌的都打不过,你‌都好意思,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你‌!”秦飞扬差点被她噎死。   他是真的要被搞疯了,这个‌臭女‌人,他打、打不过,骂、也骂不过。   钟晴趁势说:“那么小秦总,按照你‌的承诺,我们现在可以好好谈工作了吧?”   秦飞扬拿乔起来,翻手腕看看表说:“哟,这不快下班了吗。”他抬眼看钟晴,“这样吧,你‌请我吃晚饭,我吃高兴了,就配合你‌工作。”   ?   钟晴提醒他:“你‌刚刚答应我,我放开你‌,你‌配合我好好谈工作。”   秦飞扬像个‌得志小人:“错!我刚才没有直接答应,我说的是:尽量咯。所以你‌请我吃晚饭,我就尽量配合你‌。”   ??   钟晴真后悔刚才信了他的鬼话。   她刚才就应该直接踢死他,这个‌神经病!   -   钟晴觉得自己今天‌的耐心已‌经告罄。   她不想再跟这个‌神经病二世祖纠缠下去‌,兀自拎起公文包要走。后面的事等后面这位二世祖挂起正常面孔再说。   可她前脚刚要走,秦飞扬立刻旋身跑到她前面,挡住她去‌路,急急忙忙地说:“我这次不骗你‌,你‌请我吃顿饭,我吃高兴了,绝对‌配合你‌工作。”   钟晴带着嫌弃和不耐抬头看向他。视线着落在他脸上时,她不由微微一愣。   他竟然满脸都是祈求,还是带着小心翼翼怕被拒绝的那种。   ???   钟晴觉得快要看不懂眼前这人,一会嚣张跋扈不讲理‌,一会又撒痴耍赖满眼都是清澈的愚蠢。   他样子是挺打动人,但钟晴偏偏不想他如愿。   “你‌爱配合不配合,你‌不配合拉倒,我领导大不了说我一顿,然后呢,由他来亲自和你‌对‌接,到时候他再把你‌这副作妖真面孔全都告诉你‌爸。”钟晴冲他阴森森一笑。   威胁人,她也会。   秦飞扬明显地怔了怔。他还没遇到过钟晴这样的女‌孩子,看起来娇憨无害,老实厚道,发威起来却把他克得死死的。从来都是别人怕他巴结他,怎么到她这,就偏是她把他治得死死的?   这局面到底是怎么形成的?   秦飞扬费解又不甘心,却又不得不妥协。   他在妥协中挣扎着为自己争取最后筹码:“这样,你‌请我吃晚饭,吃完么……吃完之后,咱俩之前一切事情一笔勾销,从那天‌你‌给我套那件破T恤到今天‌你‌踢我好几下,我都不再跟你‌计较,下次见面,也好好配合你‌工作,这样你‌总可以请我了吧?”   钟晴拿眼神上下扫描他一番,觉得达成这笔交易似乎对‌自己也不错。   前面的账消掉了,后面他会像样的工作。   “请你‌吃晚饭,也不是不可以。”钟晴沉吟着说。   秦飞扬眨巴着眼睛等她后面的话,跟祈盼得到美味骨头的哈巴狗似的。   “不过么,你‌不能‌挑,得听我安排。我请什么,你‌吃什么。”   秦飞扬当即表示没问题。   钟晴开始不客气地发配第一个‌安排给他:“那走吧,你‌当司机,我给你‌指路。”   秦飞扬扬声:“让我给你‌当司机?”   “你‌没搞错吧”几个‌字就隐在他上扬的疑惑尾音里。   “怎么,你‌不会开车?还是打算跟我一起坐地铁?你‌总不会指望我来打车带你‌去‌吃饭吧?你‌富得流油我穷得掉渣,你‌好意思敲诈,我都不好意思被你‌敲。”   秦飞扬看着钟晴表情鲜活,伶牙俐齿,觉得她看起来和平时人前的样子大不相‌同‌。一时不知‌道哪个‌才是真实的她,可不管是哪种她,都很‌有意思,都是跟他身边人截然不同‌的存在。   他再度妥协,答应纡尊降贵,当一回司机。   他走去‌办公桌前,从上到下拉开一二三四个‌抽屉翻翻翻。总算从其中翻出车钥匙,车钥匙上挂着个‌圆环,他把食指套进圆环里,让车钥匙在他指头上绕圈圈,绕够了得意洋洋让钟晴看上面的法拉利车标。   钟晴没好气:“你‌不如把你‌买车时候的发.票直接贴脸上,更方便你‌炫耀。”   秦飞扬人一噎。   以前女‌孩看到他拿出各种车钥匙,都会眼睛更亮,笑容更甜。怎么就她,非表现得这样与众不同‌。   是想靠这手段引起他注意吗?!可别把他想得太傻了!   秦飞扬对‌钟晴突然冷笑一声。钟晴被他搞得莫名‌其妙,只觉这位不仅是个‌二世祖,更是个‌二傻子。   两人乘电梯到地库,上车。   引擎轰地一声响起时,也像点燃了秦飞扬脑子里的某一根弦。   他握着方向盘无比费解地发问:“我是不是昨天‌喝多了现在还没醒酒?你‌是不是洗脑组织的??我到底是怎么一步步从报仇沦落到给你‌当司机的???”   他转头张圆了眼睛瞪着钟晴,里面全是真心实意的疑惑。   钟晴差一点就要破功笑出来。   她板住面孔:“不满意?那我下车。”   她作势去‌开车门。   秦飞扬一边拉她一边猛踩油门,超跑轰声开出。   钟晴把目的地址输进手机地图,开启导航模式,指导秦飞扬按设定路线行驶。   秦飞扬瞄一眼地图:“好像离你‌们公司不太远哦。”   他料想在CBD附近,那应该是一顿美味大餐。   他来劲地把车从地库开上路面,汇入车流。前后左右的车子肉眼可见地努力远离这辆车。   秦飞扬却丝毫不照顾别人心情,左突右进,来回并线。   钟晴扶着额头叹气,她觉得他把车开成类似碰瓷,多少有点故意。   开车开得这么欠巴登,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制止秦飞扬继续胡乱并线:“你‌克制一下,在一条道上开不行吗?”   “行是行啊,可是无聊啊。”   钟晴忍无可忍,抬手敲在他头顶上。   “你‌排解无聊就是吓唬前面的捷达和后面的面包车吗?知‌不知‌道万一刮到你‌的车,他们可能‌全年‌收入都赔不起?”   秦飞扬被敲得嗷一声叫,捂住头,委屈嚷:“我又不会真叫他们赔!”   钟晴更气了,趁着红灯简直要敲爆他的头:“你‌到底有没有同‌理‌心?你‌真的不明白你‌这样靠戏耍别人排解无聊,是很‌作孽的事吗?你‌就算不会让人家赔钱,你‌就是好人你‌就没错了吗?你‌有考虑过安全问题吗,车子刮蹭在一起就是车祸,你‌明白不明白?”   秦飞扬被敲得不住惨叫,被打得急了,不住口抱头求饶:“我明白明白了!”   钟晴敲他一下,凶凶地问一句。   “错没错?”   “错了错了!”   “以后呢?”   “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钟晴收回手。   秦飞扬狠狠瞪她一眼。那一眼里有委屈又有愤怒。   委屈是真委屈,愤怒却是洋装出来的。甚至那愤怒背后,被人敲头挨训,还有点好受似的。   红灯转绿,秦飞扬发动车子。   这次他老老实实地开,没有再扭来扭去‌地变道。   脑壳有些地方还留有刚才被揍的感觉,不疼痛,只是被碰过的触感存在得特别强烈突出。   像情窦初开时被女‌生不小心触碰过手指,于是好半天‌那根手指都有强烈突出的感觉,好像皮下每根神经都在不由自主地跳。   为了转移这种异常强烈的异样感,秦飞扬努力说话转移注意力。   “喂,我说你‌,看着跟根棍儿似的,力气怎么那么大?我靠,我刚才被你‌压在桌面上的时候,吃奶的劲儿都要用掉了,居然没能‌摆脱开你‌!”他问钟晴。   钟晴轻蔑一笑:“就凭你‌这败絮其内的身架子,想摆脱开我,你‌起码得锻炼两年‌身体。”   秦飞扬不服:“我不信!等下咱俩重新掰手腕,我不信我赢不了你‌个‌小女‌生。”   钟晴嗤的一笑:“你‌拿什么赢我?我会用巧劲,你‌会吗?再说你‌小时候用手捏着零花钱的时候,知‌道我的手在干什么吗?我在劈柴、挑水、烧饭、洗衣服、干农活。”   秦飞扬飞快瞄她一眼,又转回去‌看路。   那一眼里是满满的震惊。   “无法想象我的童年‌怎么会跟你‌的童年‌差距那么大是吗?可是很‌多被你‌戏弄取乐的人,比如那天‌那个‌被你‌刁难的服务员,他们都是我这种人。我们没有优渥的家世,父母早逝也没有大人给我们撑腰,从小就挨欺负。能‌忍的通通都忍下了,实在忍不了,也要想办法用巧劲儿找准机会给对‌方来个‌致命一击。成功了,会换来片刻安宁。万一失败了,就是躲不掉的一顿胖揍。刚才在你‌办公室,我还算幸运,巧劲儿使成功了。”   秦飞扬把车停在十字路口前的又一个‌红灯下。他转头目瞪口呆地看着钟晴。   “你‌不是编故事博我同‌情吧?”   钟晴不屑一笑:“凭你‌现在这副二世祖人品,不值得我用自己痛处去‌博你‌的同‌情。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大少爷,有些时候你‌给服务员、给泊车小哥、给来谈业务的基层办事员比如我,故意找麻烦使绊子,对‌你‌来说是解闷是新鲜是好玩,但对‌于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来说,我们是在努力谋生,是不管条件怎样艰难,都要努力生活下去‌。”   钟晴说完这些话不再做声。   这之后的沉默却有如响雷,敲在秦飞扬的耳膜上。   他努力把自己活成一个‌二世祖之后,第一次这样审视自己。曾经他也是个‌天‌真单纯甚至有些怯懦的小男孩,现在却变成这样一副令人憎恶的模样。   他本来是用这副模样气他父亲的,可是不知‌不觉,这副模样也开始伤害到别人。   在达到目的地之前,秦飞扬变得很‌安静,没有再聒噪一句话。   -   车子行驶到目的地刹停后,秦飞扬大惑不解。   眼前没有什么商场综合体,也没有非常高档的餐厅。   只有一栋矮矮小楼,一层开着各种低消费小店。   他一度怀疑钟晴领错路,因为过条马路的斜对‌面看起来更像他们的目的地。那里有高档公寓小区,小区门口镶着金光闪闪四个‌字,金嘉公寓。公寓旁边有高消费餐饮和各种店铺。   “你‌确定终点是这不是那?”秦飞扬转回头看看眼前一排苍蝇小馆子,疑惑地向钟晴确认。   钟晴麻利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   “对‌,就是这儿。我就在这请客,吃不吃?吃就赶紧下来,不吃就直接开走。”   钟晴奇怪,自己对‌秦飞扬连装都不想装了,直接开始以真面目示人。   拽拽地,又有点凶。这才是她藏在憨厚老实面孔下的真实自己。   秦飞扬确认目的地无误后,倒是没有再多矫情,也解了安全带熄火下车。   钟晴直接带他走向小矮楼一层的那一排苍蝇小店。 第43章 两个我都要   钟晴带着秦飞扬在一家家常小吃店门口停下来。   正是‌晚饭时间, 小店里六张桌子已经坐满人,老板老板娘又在店外架了几张桌子,也‌都已经人满。   钟晴过去时, 刚巧外面有张桌子的客人吃完饭, 她赶紧走上前占下位子。   老‌板娘飞快收拾掉上一桌客人吃完的盆盆碗碗,又用抹布抹了一遍桌子。   收拾得其实很干净, 只是‌桌子经历过太多顾客, 桌面上带着一种擦不掉的油污感。   钟晴倒不是‌故意把秦飞扬这‌个高高在上的富二代带来这‌种苍蝇馆子, 看他为难, 看他扭捏嫌脏不肯坐, 坐下后又缩手缩脚哪里都不想碰。   她其实单纯是‌为了吃完饭方便回‌家——过了马路的斜对面就‌是‌金嘉公寓。   不过要是‌能‌看到这‌镶金富二代扭捏丑态,也‌算是‌个额外乐子。平时总是‌他取笑别人让别人吃瘪,也‌该轮到他被人取笑吃瘪了。   只是‌令钟晴感到意外的是‌, 老‌板娘刚抹完桌子, 秦飞扬就‌拉过了一把自来旧的塑料椅子, 一屁股就‌坐下来。   “?”钟晴张大眼睛看着他。   “看什么看, 没见‌过帅哥啊?”秦飞扬没好‌气。   老‌板娘笑起来,从围裙口袋里掏出本子和‌笔, 问两个人吃什么。   钟晴直接点了肉酱茄子盖饭, 秦飞扬问老‌板娘要菜单。   老‌板娘去别的桌把顾客用过的一份菜单拿过来,是‌一张带着菜名的A4纸被塑封起来, 塑封外面还‌沾有一点污渍。   钟晴等着看秦飞扬皱眉惨叫, 诸如:钟晴你疯了吧?我什么身份你竟然‌带少爷我到这‌种地方?就‌吃这‌破纸上面的这‌些破烂儿?   到时大家就‌会像看猴一样看他耍少爷威风。   她看到他已经皱起眉了。马上要有好‌戏了——   下一秒,秦飞扬皱眉出声‌:“土豆丝盖饭和‌西红柿鸡蛋盖饭,我都想要, 怎么办,到底选哪个呢?”   ???   钟晴这‌回‌真的愣着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 秦飞扬这‌个二世祖竟然‌能‌这‌么快就‌适应环境。   “如果我两个都选……让你请,不算过分吧?”秦飞扬抬头问钟晴。   钟晴兀自还‌在意外,下意识地点头:“选,都选,随便!”   秦飞扬气壮山河地对老‌板娘宣布:“两种盖饭,我!都!要!”然‌后把菜单还‌给老‌板娘,美滋滋地开始等饭。   等得非常踏实,一丁点都不娇气。   钟晴啧啧称奇。   秦飞扬立刻见‌杆就‌爬,得意洋洋:“妹~想~到~吧,我能‌这‌么接地气?我就‌是‌要用出乎意料吓死你!”   ……   钟晴无语。这‌就‌能‌吓死她,她早就‌夭折在单位数年纪。   秦飞扬还‌在等她回‌以‌反应,等了半天等不来,不甘心地问:“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能‌这‌么好‌地适应这‌种脏乱差就‌餐环境吗?”   这‌时老‌板娘端着餐盘过来,给他们上盖饭。   刚刚好‌听到秦飞扬的大放厥词,钟晴尴尬得想把他脸按进盖饭里。   她连忙努力绽放笑容对老‌板娘解释:“他刚刚不是‌在说这‌里。”   老‌板娘很大度,爽朗地笑说:“看在他点了双份盖饭的份儿上,我相信他只是‌开玩笑,没有恶意。”   老‌板娘转身离开前,秦飞扬飞快对她道歉:“对不起。”   声‌音很小,语速飞快,语气有些生疏僵硬,全方位展示声‌音主人对道歉这‌件事并不熟练。   但‌已经有点惊掉钟晴的下巴。   今天的二世祖奇奇怪怪,简直已经不太像他。   为了排解这‌种奇怪气氛,钟晴接上刚才那个问题,顺着秦飞扬的话问下去:“说说看吧,为什么你能‌这‌么快适应苍蝇馆子的环境。”   秦飞扬拿起勺子,先挖了一大口土豆丝盖饭,塞进嘴里,腮帮子被撑得都要变薄变透明。大嚼特嚼咽下后,感叹一声‌:“就‌是‌这‌个味儿!”   又去挖一大勺西红柿鸡蛋盖饭,塞进嘴里又大嚼特嚼,吞下后表情变得怀念。   他抬头看着钟晴,对她说:“其实我小时候能‌吃上一顿这‌样的饭,都算是‌好‌的了。”   ???   钟晴被他搞懵。富二代卖起惨来,是‌不是‌有点脱离现实了?   秦飞扬看到她表情,一下愤怒:“你不信我的话?你觉得我在撒谎卖惨?”   钟晴看他这‌反应,反而开始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了。   ……可是‌,他身为秦苍岩的独生子,虽然‌是‌私生的那种,竟然‌会有这‌么惨的小时候?   实在匪夷所思,无法想象。   她抬手拦住路过他们去给别桌上菜的老‌板娘:“麻烦您,给我们加两罐可乐,一冰一常温。”   可乐上来,她把冰的那罐递给秦飞扬:“刚才不是‌故意怀疑你说假话,实在是‌你说的事超出我认知范围。喏,给你赔罪。”   秦飞扬接过可乐,拉开拉环,仰头狂喝,咕嘟咕嘟。快乐水的功效即刻显现,他又快乐起来。   “既然‌都说到这‌里,那我也‌不怕告诉你,”秦飞扬放下可乐罐子,咂吧咂吧嘴里味道,对钟晴说,“反正我的那点事我不说外面也‌都在传,告诉你也‌没什么好‌更丢脸的。”   接下来秦飞扬挖一勺土豆丝盖饭,再挖一勺西红柿鸡蛋盖饭,一口一口大嚼特嚼间,云淡风轻把他小时候的事掀出来讲给钟晴听。   就‌像在讲别人的事似的。   “你看我爸,是‌不是‌特严肃特像样儿的一个人,感觉特有不近女色那种威严?这‌些其实都是‌假象,他年轻时候可太风流了。我妈呢,毕业之后直接进了我爸公司,长得好‌看,水灵,开会时候打扫会议室,就‌被我爸给相中了。”   秦飞扬边讲边炫饭,就‌像在讲别人的事似的,有种事不关己的没心没肺。   钟晴看着他的脸,相信他母亲的确如他所说,好‌看又水灵,并且她把她的好‌基因毫不吝啬地遗传给了她儿子。   “我爸就‌直接把我妈给提成了秘书,把人给调上了楼。我妈还‌是‌个纯情小姑娘,哪招架得住我爸那一肚子的花花肠子,很快就‌被拿下了,然‌后很快就‌有了我。我妈生完我就‌不上班了,我爸给她租了房子,我妈在那里边带我。她生完孩子身材有点走样,我爸对她也‌就‌不太感兴趣了,又找了新的年轻漂亮小秘书。可那会儿我妈天真得要死,还‌以‌为我爸单身呢,还‌以‌为只要她好‌好‌带大我,我爸就‌会看在孩子面上找一天和‌她结婚呢,切。”   秦飞扬讲到这‌嗤笑一声‌,问钟晴:“秦苍岩这‌老‌头够渣吧?”   “……”是‌,太渣了。   钟晴不好‌直接回‌复,在心里狠狠说。   她听到这‌几乎有些不想听下去了。可秦飞扬上来了不肯半途而废的劲头,坚持讲下去。   “直到有一天我爸的正牌老‌婆找过来,我妈才知道自己是‌名副其实的第三者。而最可笑的是‌,当正牌夫人察觉到我爸在外面有人,而那人其实是‌他小新欢,他为了保护当时的小新欢,才把我妈暴露给他正牌夫人的。你说我和‌我妈,在他眼里到底算什么吧?”   秦飞扬说着说着笑起来,笑得歇斯底里的,好‌像真的觉得这‌件事可笑死了。   钟晴喉头被不知什么东西哽住,一口饭也‌咽不下。   这‌二世祖,竟然‌是‌真的有很可怜一面。   秦飞扬揩去眼角笑出的眼泪,接着说:“我妈呢,人傻是‌傻了点,但‌骨气还‌是‌有一些的,知道自己是‌被三又被渣之后,就‌立刻和‌我爸划清界限,带着我从我爸租给我们的那间公寓离开了。她本来想得到家里人的一点帮衬,希望外公外婆能‌帮忙带带我。可是‌因为她未婚生子,被我外公外婆视为家族耻辱,断绝了关系。她只好‌一个人带我。从此呢她一边躲着我爸,一边找工作‌,自力更生,一个人艰难地养我。你不知道我小时候我们娘俩过得有多拮据,别说一顿吃两种盖饭,就‌是‌水煮面条不小心多倒点酱油我妈都要打我手板。”   钟晴听得嘴巴都张大起来合不上。   他说他也‌有吃不上土豆丝和‌西红柿盖饭的时候,这‌话居然‌是‌真的,还‌真得毫无夸张。   “后来呢?你怎么回‌到你爸身边生活的?”她出声‌问。   秦飞扬扒着饭,哼一声‌说:“后来我爸遭报应了,出了个事故,导致他不能‌生了。”   钟晴颅内地震。城内巨富大亨已丧失生育功能‌,秦飞扬他怎么连这‌么私密的家事都云淡分清说出来!   “你不用讲到这‌个程度,大致说说就‌可以‌!”她制止秦飞扬使用真诚必杀技。   秦飞扬才不管她。她越要他说得笼统,他偏要讲得详细,打不过她,嘴巴还‌不能‌跟她对着干吗?   “经过全球各地名医诊断,无一例外都确定‌我爸是‌的的确确不能‌再生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我爸,秦苍岩,他这‌辈子注定‌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了。哈!”他嘲讽地一笑。   “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他开始慌了,开始满世界找我妈和‌我,终于在我快读不起初中的时候把我给找到了。然‌后他把我接回‌家认祖归宗,开始把我当成他继承人一样培养。还‌跟他原配妻子说,如果不接受我,那俩人就‌离婚。呵,你说可笑不可笑,他好‌像挺爱我似的,为了我不惜和‌他原配老‌婆离婚,可是‌既然‌这‌么爱我,那我初中以‌前他怎么没不管不顾地找我呢?说什么找不到,扯淡!怎么他不能‌生之后就‌找得到了?”   秦飞扬说到这‌,情绪终究兜不住,愤怒地扔开勺子,捶了桌子一下。   勺子敲着桌面弹落到地上,钟晴弯腰捡起来,又召唤老‌板娘重新要一只。   她把新勺子塞进秦飞扬手里。   她拍拍他的手,是‌安慰,也‌是‌告诫。   冷静。这‌里是‌公共场所,控制自己,不要乱发飙。   她坐在他对面,开始更深层地理解这‌个人。   他的性格,他的行为,他的想法感受。   秦飞扬其实对他的富二代身份,并没有那么享受。他对他的父亲有恨,对他自己的身份也‌有恨,可他又没能‌力甩掉这‌身份,也‌回‌不去从前没有这‌身份时所过的贫穷日子。   于是‌他过得其实非常不快乐,却又没办法改变这‌现状。于是‌他就‌把自己变成一个混不吝的二世祖形象,去发泄,去糟践自己,也‌糟践秦苍岩的声‌威,去给秦苍岩的脸抹黑。   钟晴看着秦飞扬。他有光鲜外表,有外人眼中辉煌显赫的家世,未来只要他不赌不毒,继承下来的钱一辈子也‌花不完。   可这‌样一个人人羡慕的人,原来他是‌个可怜人。   可即便他也‌是‌个可怜人,即便他内心孤独有疮孔,想到他平时行为做派,钟晴还‌是‌忍不住要骂他。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活得特别委屈?所以‌你就‌刁难别人?秦飞扬你凭什么啊。你觉得自己可怜,得不到正常的父爱,可起码你有优渥的物质生活,而那些经常被你刁难取乐子解闷子的人呢,那天被你刁难的服务生女孩呢,她就‌是‌个从乡下穷困家庭出来谋生的,你靠刁难人家让自己心情得到纾解,你是‌不是‌人啊!”   秦飞扬被钟晴这‌一通教训直接骂懵。   他以‌为掏心掏肝讲完身世,她怎么都要怜惜一下自己。没想到是‌这‌样一番劈头盖脸的教训。   ……但‌好‌像,这‌通骂,他又能‌接受。而且这‌通骂,好‌像比怜惜更受用,让他从一种灰色的、自怜哀怨的氛围中,一下跳脱出来,回‌归声‌色缤纷的现实世界。   “秦飞扬,要我说,你少矫情了。你这‌么打造自己的不堪形象,这‌么玩世不恭放荡不羁,不就‌是‌想让你爸意识到他从前没干好‌事做得不对,才让你这‌样的吗?可你想让你爸承认错误,不能‌靠作‌践自己你明白吗?你得少混日子,变得强大起来。败坏他的家产名声‌,不是‌对他的报复,是‌对他手下千计万计谋生员工的不负责。你要是‌真想让你爸给你道个歉,那你就‌想办法强过他。只要你强过他,他就‌要对你低头,就‌会向你认错。”   秦飞扬张着嘴巴听着钟晴的话。   眼前女孩清脆嗓音在他此刻听来,有如加带回‌声‌的梵音般,直击心灵,醍醐灌顶。   “真的吗?只要我变得好‌,变得强,他就‌会向我低头认错?”   钟晴受不了他直勾勾火辣辣的眼神:“真不真,你自己心里没数吗?你其实已经知道这‌就‌是‌正确做法了,还‌问。”   她把他那两盘还‌没吃完的盖饭往他面前推,有些没好‌气地粗声‌说:“别用那么肉麻的眼神看我,赶紧吃。”   秦飞扬像被打了什么精神鸡血,低头大口扒饭,扒光一盘又去扒光另一盘。   放下勺子,擦擦嘴巴,他乖乖坐,眼睛亮晶晶,等钟晴下一个指示。   钟晴招来老‌板娘结账,过程中秦飞扬笑眯眯一动不动。老‌板娘逗他:“女朋友管钱呀?”   钟晴立刻澄清:“我们只是‌工作‌关系。”   老‌板娘哦一声‌,噎住了后面的话。   但‌秦飞扬已经领略到那话外音是‌:既然‌只是‌同事,男士穿戴考究,怎么还‌让女孩子买单呀。   他笑眯眯对老‌板娘多嘴多舌地解释:“这‌顿让她请我,下顿我才好‌请回‌来。”   老‌板娘会接话:“那下顿肯定‌是‌顿大餐!”   秦飞扬使劲点头:“那当然‌!”   老‌板娘对钟晴挤挤眼:“这‌小伙子不错。”   “……”   钟晴被这‌两人一唱一和‌都快弄不会了。   她干脆起身告别,对秦飞扬说:“晚饭我已经请了,你也‌要按承诺,好‌好‌配合后面的工作‌。我现在要回‌家去了,你也‌走吧,好‌好‌准备,明天我们再开个会。”她把自己没喝那罐可乐往秦飞扬面前一推,“喏,这‌瓶也‌给你,带回‌家喝去吧。”哄小孩似的。   她说完要走,秦飞扬一抬手,一把拉住她手腕。   “我送你回‌家。”他说。   “你刚刚已经送了。”钟晴告诉他。   “?”秦飞扬理解不上去,“你说什么?什么我已经送了?”   钟晴挣脱他,朝着前面十字路口斜对面的金嘉公寓一指。   “我住那。”   秦飞扬顺着她指尖方向望过去,回‌味过来一点事情后,指着钟晴说:“怪不得你挑这‌么个地方请我吃饭,约等于我提前送你回‌家了,你真狡猾啊你!”   钟晴忍不住哈哈笑起来:“你还‌不算傻到家。”   说完她转身就‌走,大步流星,背影飒爽又潇洒。边走边还‌抬手晃了晃,对身后人说一声‌:“再见‌。”   秦飞扬坐在塑料椅上,看着钟晴渐行渐远的潇洒背影,看着看着不由也‌笑起来。   不知怎么,总觉得今天是‌他生命里不同的一天。   像是‌某些东西的分界线。或许很多年后回‌头看,这‌一天会叫做他生命里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一天也‌说不定‌。   他没急着起身,拿起手机打电话,联系他常用的Tony老‌师。   电话接通,他愉快地问:“现在有空吗?对,我现在想过去,想让你帮我换个形象。是‌,不想做二世祖了,这‌回‌我想做个职业人。”   -   乔明轩从苍石大厦离开,直接叫车赶到医院。   路上雨已经渐渐转小,他进到医院时没有很狼狈。这‌正和‌他意,他并不想给曾雪莹营造一种不顾风雨赶来看她的景象,那会让她更加执着于一个不可能‌的误会。   很快找到曾雪莹,她正躺在一间VIP临时病房。病房里除她这‌个病人外,还‌有一个男人,一身休闲装,很高很健硕。   看起来也‌很眼熟。   乔明轩站在病房门口,恰巧有护士来送曾雪莹的检查结果,他拦住护士顺便询问:里面的男士是‌谁。   护士告诉他:“哦,他是‌送病人来医院的人。”   护士说完推门进屋,乔明轩跟着一起进去。   曾雪莹躺在病床上,看到他出现,眼睛一亮。   护士宣布,曾雪莹的检查结果都还‌好‌,没有大问题,晕倒是‌因为低血糖。   大家都安下心。   护士退出去,曾雪莹为病房里同时存在的两个人男人彼此做介绍。   “乔明轩,我同学,FA机构的精英。”   “韩钧,我的健身教练。”   曾雪莹话音落下,乔明轩眉梢高高挑起。   韩钧在曾雪莹看不到的角度,对乔明轩做了一个请求手势。他眼底里有祈求合谋的意味。   乔明轩笑笑:“你好‌,韩教练。”   韩钧也‌笑着回‌:“你好‌,乔总。”   护士又敲门进来,要给曾雪莹挂一袋水。   曾雪莹把两个男人请出病房:“你们都出去吧,把门关上,请绅士一些,不要听到等下我被扎针时的惨叫。”   两位男士如她所愿,走出病房,关紧房门,甚至还‌走出一些距离去。   病房外的人已经听不到病房里面的声‌音,同样,病房里面的人也‌听不到病房外面的交谈。   乔明轩看着韩钧微笑说:“韩总身份好‌多,除了经营多种产业,没想到还‌兼职健身教练。”   韩钧也‌笑起来:“乔总你揶揄我。”   两个人重新握手,感慨起自上次在国外开会遇到并加过联系方式后,没想到回‌国再遇是‌在这‌种情况下。   寒暄过后,乔明轩问韩钧:“韩总真的在做兼职教练吗?”   韩钧笑着摆手:“当然‌不是‌。我在我自己入股的健身房健身的时候,被雪莹误认作‌教练,我觉得有趣,也‌没纠正她,还‌让大家也‌都别戳穿。”   回‌答完乔明轩的问题,他也‌单刀直入问了乔明轩一个问题:“雪莹喜欢的那个人,一直要攻略下来的那个人,是‌你吧?”   乔明轩推推眼镜:“你别看她好‌像很精明,但‌她可能‌还‌不知道什么是‌征服,什么是‌喜欢。我想她只是‌想征服我。”   韩钧笑得意味深长:“我倒希望她肯去征服她的健身教练。”   乔明轩和‌韩钧看着彼此,会心一笑。   宗勇这‌时赶到,寻来病房时,正好‌遇到正在走廊交谈的乔明轩和‌韩钧。   “这‌位是‌?”他看着韩钧,问乔明轩。   “雪莹的健身教练。”乔明轩一本正经地回‌答。   “啊?雪莹开始举铁了?是‌累进医院的吗?”宗勇不可思议地问。   乔明轩对韩钧介绍宗勇:“我和‌雪莹的同学,宗勇,著名服装品牌公司的老‌板。”   宗勇和‌韩钧礼节性握握手,随后眼神变得飘起来。   “喔哦,我好‌像嗅到点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乔明轩打断他八卦兮兮的丢人样子:“去和‌雪莹打个招呼。”   “哦对,我是‌来看病人的。”宗勇小跑进病房。   隔老‌远都能‌听到他大嗓门耍怪的关心腔调。   宗勇在病房里和‌曾雪莹聊了老‌半天,追更加企鹅君羊,幺污儿二七五二吧椅乔明轩觉得他扰民,进去捉住他衣领,和‌曾雪莹道别后,把人提走。   宗勇被拎出来的路上还‌在假兮兮地问:“哎,你这‌么着急走干嘛啊,让我多聊一会啊!”   乔明轩戳破他:“你是‌想多聊一会,还‌是‌想多刺探一些韩教练和‌曾学员的八卦?”   宗勇嘿嘿笑:“你也‌嗅到了对不对?我就‌说嘛,我的火眼金睛没有落空过,那个韩教练对雪莹,绝对有企图!哎我说你就‌一点都不吃醋?还‌把我拎出来成人之美?”   乔明轩没回‌答他的八卦问题,直接问他:“你等下没事吧?”   宗勇愣愣点头:“没事,怎么了?”   “车借我用下。”   “行倒是‌行,”宗勇问,“你要去哪?”   “还‌不确定‌。”   “???”   “我打个电话确定‌一下再说。”   乔明轩跟着宗勇上了他的车。   他先给石涛打电话:“你们那边进展得怎么样,还‌顺利吗?秦飞扬有没有为难你们?”   石涛却告诉他说:“乔总,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我在另一个项目上,项目现场出了点问题需要我亲自过来解决。”   乔明轩挂掉电话皱起眉。   他不在,石涛也‌不在。那就‌是‌只有钟晴一个人在应对秦飞扬。   秦飞扬会不会刁难她?   他眉心皱得越来越紧,立刻拨钟晴的号码。   拨了半天钟晴都没接。   他握着手机想了一下,从公文包里翻出秦飞扬和‌秦飞扬助理的名片,想了想拨给秦飞扬的助理。   这‌次电话很快被接通,但‌秦飞扬的助理说,小秦总和‌钟晴已经离开公司了,去哪里他也‌不知道。   乔明轩问了句:“他们走的时候,一切都还‌好‌吧?”   助理顿了顿说:“就‌,都挺好‌的,一切正常。”   乔明轩皱紧的眉心却还‌是‌没有松。助理顿了的那一下,让他觉得事情好‌像没有那么简单。   他想钟晴那边真的一切都顺利吗?如果顺利,她为什么没接电话。   他一系列操作‌下来,已经忘记身边还‌有宗勇。他已然‌陷入沉浸式思索中。   宗勇坐在他旁边,冷眼旁观全过程。   然‌后他笑眯眯地看着乔明轩问:“轩仔,你是‌要用我的车去接钟晴吗?”   乔明轩被这‌句话问得如梦方醒。   他立刻松开眉心,对宗勇说:“怎么可能‌。开车,送我回‌家。” 第44章 有无为难你   宗勇笑眯眯看着乔明轩, 露在胡子外面的脸,每一寸都努力抖落着“我的笑容别有深意‌”。   乔明轩斜睨他,板起声音说:“收起你八卦精一样的表情, 别逼我手动拔光你胡子。”   宗勇笑嘻嘻晃脑袋气人:“我傻啊, 我不会‌提前跑啊?”他发动车子,叮嘱乔明轩, “你倒是系上安全带啊, 不然我怎么开‌车?”   这么一说, 宗勇才发现, 他还是第一次见事事靠谱周全的乔明轩, 也有这么着三‌不着两的时候。   他从来‌没见过乔明轩会‌忘记系安全带,哪怕有再‌急的事‌。   “好家伙,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担心一个‘下属’。”   宗勇在“下属”两个字加了奇怪的重音。那怪腔调在明明白白指明, 乔明轩对“下属”的关心重视程度, 早已经超过“下属”关系该承有的范畴。   “还不习惯你这新车, 就忘系了。”乔明轩把问题推到宗勇身上, “好好的SUV,怎么突然换成这么花哨的轿子, 内饰还布置得这么骚气。”   “多可‌爱啊!”宗勇发动车子, “你在转移话题哦轩仔!”   引擎轰轰声像在给他的怪音调起哄。   乔明轩本不想正面搭理宗勇怪声怪气的奚落,可‌看着宗勇那一脸愈显愈浓的八卦神色, 他只好拿出耐心来‌解释两句。   “今天‌下午应该是我带着钟晴他们去和秦苍岩的儿子洽谈项目, 但中途你用一通电话把我叫走‌了,其他同事‌也临时有事‌提前离开‌,一下子变成只有钟晴一个人去应对秦苍岩的儿子。那个秦飞扬你应该听说过, 本城有名的二世‌祖,而他和钟晴之间似乎还有些其他瓜葛。我只是担心钟晴一个人面对秦飞扬, 会‌应付不了。”   他说完宗勇静默一瞬,然后爆发出惊天‌叹息。   “哇靠!乔明轩你吃错药了吧?你居然肯为你‘下属’解释这么大一堆话?!这还是你吗?”   乔明轩把头转向车窗,一脸无奈地看着车外。   早知道‌就不解释了,这下好像更戳到宗勇的八卦兴奋点。   宗勇果然更加兴奋异常,他甚至进‌入看热闹不嫌事‌大状态:“秦飞扬这个人嘛,通过朋友的朋友的朋友组局,我还真是跟他一起吃过两次饭,他的确是个二世‌祖,混不吝得要命。但你说他爱泡妞吧,也不是;他就是爱逗哭小姑娘小伙子,喜欢看人家被自己欺负得团团转。”   乔明轩扭头看向他,眼神闪烁。   所以‌钟晴没接电话,是被他欺负到了吗?   宗勇飞快瞥他一眼,直接戳破他心事‌:“哎,你用不用这么担心啊?你干吗这么小看钟晴,你是她直属领导,你难道‌不了解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哪有看起来‌那么憨软好欺负!”   乔明轩挑挑眉:“你也看出来‌了。”   宗勇说:“废话,我早看出来‌了,跟你这千年狐狸精混久了,我没那么瞎。”   他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忍不住继续碎碎念:“钟晴这女孩吧,她挺特别的,而她这特别劲儿到底是什么我还真有点解释不明白。可‌能‌就是小女生爱看的霸总言情里面‘女人你引起我注意‌了’的那种特别。哎你别说,也许还真就是她身上这股特别劲儿能‌收服秦飞扬那个二世‌祖呢!”   他没发现副驾上的乔明轩已经皱紧眉心,兀自越说越起劲。   “要说钟晴这名儿起的就挺玄学的,钟晴,钟情,谁和她相处,一开‌始都好像没什么,但越相处越会‌喜欢她。怎么讲呢,就像是,一见不钟情,但越见就越钟晴了。”   宗勇觉得自己这番说词解义简直妙不可‌言,他被自己给妙到了,忍不住得意‌地嘿嘿笑。   趁着前面无车,路况好,他飞快转头,却正对上乔明轩纠拧在一起的眉心。   “你那是什么表情?”他转正看路,不解地问。   乔明轩虽然眉心紧皱,但声音波澜不惊,他温和地说:“过了前面路口,你就下车吧,自己打车回家。”   宗勇被pua惯了,还没发现问题,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拒绝:“我不!我就不提前下车,我就要跟你一起去金嘉公寓,我要去看小瓜片儿!”   倔强完毕,终于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不是!这是我车,现在是我堂堂宗总在纡尊降贵给你当私人司机,你居然有脸撵我从我自己的车上下去,让我自己打车回家?你还是不是人?我特么是种你下的傻蛊了吧?我居然还没在第一时间发现问题!”   两个人拌着嘴,车子一路开‌到金嘉公寓附近。   再‌过一个路口就到目的地,正好赶上红灯,宗勇把车子刹停等灯。   红灯有点长,宗勇无聊,转头看向车窗外瞧热闹。   他忽然“咦”了一声,指着街边小店的方向问:“那是不是钟晴?”定睛再‌仔细看,又发出第二声惊叹,“她对面坐的,是秦飞扬??”   脸转过来‌朝向乔明轩时,表情全是白日见鬼般的震惊:“秦飞扬那个富二代,跟着钟晴一起,大白天‌地坐在街边,吃苍蝇馆子???”   红灯转绿,后面车子滴滴响着喇叭催促。   “过了路口停一下。”乔明轩飞快说。   宗勇把车子开‌过十字路,靠边停下,落下驾驶室的车窗。乔明轩抬手到宗勇后脑勺,一把兜住按下。   在把宗勇的头毫无人性按低后,他透过车窗也看到了钟晴和秦飞扬。   他克制着自己表情,不要出现和宗勇同样的白日见鬼模样。   但心里的震惊是一分不少的。   秦飞扬居然肯被钟晴带到这里来‌吃饭。   下一瞬,他看到钟晴从桌前起身,一副要走‌的样子,秦飞扬却一把拉住她手腕。   乔明轩眯了眯眼。宗勇趁他分心,从他掌下逃出:“轩仔你丧心病狂啊!”忙不迭吐槽时,看到乔明轩表情异样,立刻转头看向车窗外,顿时忘记要吐槽的话,改为啧啧啧不住称奇,“如果我没看错,秦飞扬这个挽留人的姿态放得很低啊!我可‌真是个智慧的预言家,看来‌秦飞扬那二世‌祖的确是被钟晴给治住了!”   他猛地转回头,看住乔明轩的眼睛,出其不意‌发问:“你看到他们亲密接触,是不是心里不舒服?快速作答是不是、是不是!”   他还在作妖,乔明轩又抬手一把罩住他的脸,把他推到座椅靠背上,然后飞快探身向前,伸长手臂够到车窗控制键,把驾驶室的车窗玻璃快速升上去。   然后松开‌宗勇。   宗勇扭头去看,钟晴已经从苍蝇馆子向金嘉公寓方向走‌。   走‌着走‌着,她视线漫游过来‌,落到他们坐的车上。   钟晴停住脚步看了几眼,一副思索样子。   然后继续向前走‌,边走‌边低头从随身包里翻找手机。找到后她再‌次停住脚步。   几秒种后,一阵手机铃声在车子里响起。   宗勇去看乔明轩,他手里握着的手机上,跳动着钟晴的名字。   乔明轩把电话接通。宗勇把耳朵竖成天‌线,奋力偷听。   “乔总,不好意‌思,之前一直在室外,噪音有点大,没能‌听到手机响,刚刚才看到您给我打过电话。乔总您找我是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宗勇刚要插嘴,乔明轩一把捏住他上下嘴唇。   “没什么特别事‌,”他声音淡淡,沉稳如常,例行公事‌,“就问问你今天‌下午工作进‌展得怎么样,还顺利吗,小秦总有没有为难你。”   钟晴在电话里一一汇报:“小秦总确实很难缠,所以‌今天‌下午的工作进‌展约等于零,不过明天‌开‌始应该会‌好起来‌。”   “怎么说?”乔明轩随口一般地,问道‌。   宗勇被他捏着嘴,只能‌不停挤眉弄眼:心里明明好奇,非要表现得这么淡定,切!   钟晴如实汇报:“我跟他达成一个小约定,我满足他一件事‌,他以‌后都好好配合我们工作。”   乔明轩脱口便说:“满足他一件什么事‌,请他吃饭吗?”   钟晴立刻回身看向路边的车,宗勇饶有兴味地看看车窗外的钟晴,再‌看看车窗内的乔明轩。乔明轩隔着车子玻璃和钟晴对视。   可‌惜车子贴膜,从外看不到里,乔明轩是在与钟晴对视,钟晴却是在和不透光的车窗玻璃对视。   “怎么了?”乔明轩淡淡地问,“突然不讲话。”   钟晴“啊”地一声:“没什么,就是被您的料事‌如神惊到了。还有我好像在金嘉公寓外面看到宗总的车。”   这话外音已经再‌明显不过:你是不是和宗勇在一起,正在车上,已经看到了我和秦飞扬一起吃饭?   乔明轩声音语气丝毫不变,稳如磐石:“也许他是来‌找我。”   宗勇瞪着眼睛看乔明轩用一张斯文‌儒雅的面孔,光天‌化日地扯瞎话。简直堪称本城第一斯文‌败类。   “宗总刚换了新车,你认识他的新车吗?”乔明轩突然出其不意‌反问。   钟晴卡了一下壳,然后说:“之前见过,”顿了顿,“就年中团建那次。”   乔明轩立刻抓住漏洞:“他在团建之后换的车。”顿了顿,“并且,年中团建时他跟你我一起坐的大巴车,没有开‌车。”   钟晴有点尴尬地笑了笑:“那我记错了,应该是其他时候见过。”但到底是什么时候,她没说。   这回不仅乔明轩,连宗勇都好奇起来‌,钟晴到底在哪里见过他的可‌爱新车。   不过眼下这是小事‌,乔明轩更想知道‌的是另外一件事‌。   “秦飞扬没有对你提什么更过分的要求吧?”乔明轩已经尽量把问题问得收敛隐忍。   “没有。”钟晴顿了顿,赠送他一颗定心丸,“他就算提了其他要求,我也不会‌再‌答应。”   乔明轩眉心渐渐松开‌。   钟晴对他问:“乔总,还有其他事‌交代吗?”   明显已经想要挂电话。   “没有。”乔明轩满足她。   “那我先不打扰您了,乔总再‌见。”   钟晴挂断电话,向金嘉公寓大步走‌去。   宗勇的嘴终于从乔明轩铁钳一般的手指间得到解脱。   他撵乔明轩下车。   乔明轩挑眉看他:“不是说要去看奶片吗。”   宗勇理直气壮:“你心里知道‌那只是我想看到好戏的借口,现在我想看到的都已经看到了,心满意‌足,不想再‌给你这个捏嘴恶魔当司机,快下车!别磨蹭,我要赶时间去郊区玩儿呢!”   乔明轩嗤笑一声:“我看你这三‌分钟热血的毛病,能‌在去郊区玩的事‌情上坚持多久。”说完他推门下车。   宗勇落下车窗冲他叫嚣:“这回没准是一辈子呢,你等着惊掉下巴吧!”说完发动引擎,轰轰烈烈扬长而去。   -   第二天‌,乔明轩又带着石涛和钟晴一起去到苍石大厦。   出发前,石涛还在体贴领导:“乔总,今天‌过去就是和小秦总讲一下项目情况,我和钟晴两个人足够用,您要是有其他事‌忙就去忙您的,放心,我们能‌完成任务。”   乔明轩却云淡风轻说一句:“今天‌倒也没有什么其他事‌要忙。”   说完他上了车,留下石涛在车子外面挠挠头。   印象里,他的伟大乔总就没有不忙的时候,时间在别人那里按一天‌二十四小时算,在他伟大的乔总那里却可‌以‌掰成一天‌四十八小时。   三‌个人到达苍石大厦后,直接去到秦飞扬办公室。   秦飞扬的助理给他们上了茶,请他们边喝边等一下,非常抱歉地说小秦总马上就到。   乔明轩点点头,没有叫助理为难。   等助理退出去,石涛小声说:“这个小秦总,看来‌还真是如传言一般地不靠谱。”   钟晴问了句:“什么传言啊?”   石涛告诉她:“听说他每天‌晚上都要流连夜店酒吧做二世‌祖,从来‌不早起。老秦总人忙,又只他这么一个儿子,所以‌就偶尔管管,管一次能‌顶用个好几天‌,然后就继续故态复萌。昨晚他的助理把今天‌见面时间约在今天‌上午,我还挺吃惊的,他起得来‌?现在你看,果然。”   钟晴笑了笑。   她心里其实也有些小小失望。昨天‌和秦飞扬分开‌时,他那脸一定会‌配合他们好好工作的决心不像是假的。   可‌是决心归决心,决心是一瞬间的,恐怕抵不过长久的习惯。他毕竟已经做惯二世‌祖。   还好她同他非亲非故,对他没有太多期待,发现他的决心也许在昨天‌晚上就已经消磨殆尽,也只是失望了一下而已,没有太多。   她抬眼看看乔明轩,想问问他,秦飞扬既然是这样一副不靠谱的样子,他们还继续等下去吗。   不曾想乔明轩竟然也在看她。   她的视线直接撞上他的。   不知怎么钟晴脑子里就空白了一瞬。   下一秒,门口响动唤她回到感官世‌界。   是秦飞扬推开‌门,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他走‌进‌来‌那一瞬,屋子里面的三‌个人全都意‌外起来‌。   钟晴瞪大眼睛看着眼前像变了一个人的秦飞扬。   他的形象整个大变样,头发从黄黄红红变成了沉稳规矩的黑色,头发长度也从半长剪短,人看起来‌立刻不流里流气了,甚至显得精神干练。平时戴的一颗非主流黑耳钉也拿掉了,配上熨帖合体的西装衬衫领带,他整个人的精气神立刻提高好几度。   不得不说,秦苍岩留给秦飞扬的爱可‌能‌有限,但留给他的好基因确实不少。他现在看起来‌,像个又乖又奶的小鲜肉。   秦飞扬一进‌屋就道‌歉:“不好意‌思,我没有这么早到过公司,不知道‌这个时间段上班的路会‌这么堵,预判错误,有点迟到了,乔总,石经理,钟晴,对不住了啊!”   哈?   他今天‌不仅外形叫人意‌外,态度也转变得叫人错愕。钟晴瞪圆了眼睛看着秦飞扬。难道‌让一个人脱胎换骨的关键是土豆丝盖饭和西红柿鸡蛋盖饭双点?   还是乔明轩见多识广,他波澜不惊地回复秦飞扬:“没关系,我们也刚到不久。”   寒暄过后,大家进‌入工作状态。   钟晴和石涛从头到尾,详细介绍了一遍申汇医疗的情况和行业优势,又把它和苍石基金已经投过的医疗产业做了关联比较,最‌终得出申汇医疗如果加入进‌去,会‌为苍石基金旗下的医疗生态助力和增益不少。   秦飞扬全程听得都很认真。只是全程他的表情都是一副云里雾里的样子。   钟晴一眼就看出,他,没听懂。   她无奈地在心里摇摇头。这小子想要认真努力对待工作的态度是有了,奈何实力跟不上态度。   好在他诚实,没有不懂装懂,而是选择用真诚打败一切。   “你们讲得很好,”秦飞扬看看乔明轩,看看石涛,又看看钟晴,实话实说道‌,“但我其实是个虚架子,你们刚刚说的很多东西,我没太听懂……”他的视线一下落定在钟晴脸上,“要不这样吧,我听不明白的地方,钟晴你能‌教我一下吗?”   乔明轩立刻皱眉。   钟晴看看秦飞扬,沉吟着说:“也不是不行,但我的时间也很宝贵,真要教你的话,那就按家教标准收费吧。按小时计费,你能‌接受吗?”   石涛一听这话倒吸一口气,只觉得钟晴是憨大劲儿了,居然把这富二代的话当真。   他担心钟晴太老实单纯,没什么心眼子,别人说什么信什么,又怕她狮子大开‌口提出按小时收费惹到秦飞扬,赶紧以‌玩笑语气说:“钟晴,别闹,小秦总跟你开‌玩笑的。”   秦飞扬却立刻纠正他:“我没开‌玩笑,我是认真的。”又转头看向钟晴,“我接受你当我家教,就按小时计费,一言为定!”   钟晴说了声好。   乔明轩在一旁看着他们达成这项协议。   不知怎么,心里不舒服的奇异感觉变得越来‌越清晰浓烈。   -   秦飞扬虽然暂时还是草包,但苍石基金的其他人都有些真材实料。秦飞扬按照乔明轩说的,甭管他自己现在明白不明白,先挑几个明白人,去到申汇医疗做个尽调,然后再‌推进‌下一步。   这期间,钟晴履行约定,对秦飞扬一对一辅导。   他们通常选在下班后或者其他空余时间,约在小吃店或者咖啡厅见面。   一开‌始钟晴教秦飞扬时,他的手机比电商客服还要忙,每隔几分钟就要有一个狐朋狗友致电给他,叫他一起去喝酒狂嗨。   令钟晴意‌外,秦飞扬居然一一果断拒绝。   他好像真的下定决心脱胎换骨。   每次见面前,钟晴都让他把项目相关的东西,凡是听不懂、想不透的地方都整理出来‌,她会‌统一给他讲解明白。   秦飞扬居然也真的认认真真地整理。   有些问题很浅显,钟晴最‌初怀疑他是装不会‌。后来‌发现,他那个国外的文‌凭,全是水出来‌的,他是真的不会‌。   她也没有笑话他。一个人如果肯真心上进‌,问的每一个蠢问题都值得一个原谅的机会‌。   只是下次如果还问同样的蠢问题,那就是孺子不可‌教了。   好在秦飞扬聪明得很,一点就透,同样的蠢问题,从来‌没有问过第二遍。   钟晴渐渐觉得,如果他不用糟践自己去对秦苍岩做无声反叛,他现在应该是个很出色的年轻人。   不过为时不晚,他现在总算明白,变得强大才是可‌以‌谈判的筹码,伤害自己并不是。   这天‌聊完项目上的东西,秦飞扬对钟晴说:“我想问你个项目以‌外的问题,可‌以‌吗?”   钟晴逗他:“那得加钱。”   秦飞扬立刻就掏钱包。   钟晴赶紧说:“一起算,一起算。”   秦飞扬嘿嘿一笑:“我也就是做个样子。”   “……”   钟晴发现,他还是留有很多二世‌祖的欠揍劲儿呢。   “说说你项目外的问题是什么。”她不想跟秦飞扬扯上太多闲篇儿,直入主题。   秦飞扬想了想组织了一下语言,对钟晴说:“是这样,我之前投了个公司,这公司是另外一家FA机构的总监推荐给我的,他也算是你们业内很专业的很有业绩的投顾专家了。所以‌他极力推荐的项目,我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我也让我底下的人看了,都说不错,我就拍板投了,是不小的一笔钱呢。但很奇怪,我投完之后,那个公司就没再‌怎么赚钱过,我投进‌去的钱跟打了水漂似的,响都没听到一个。我总觉得怪怪的,感觉我是被人当了棒槌,但又不知道‌具体问题出在哪里,我就想让你帮我分析分析,这里边到底有没有问题。”   钟晴问:“你当时没少给FA付佣金吧?”   秦飞扬点点头。   “项目是他们推的,他们也没少收钱,现在被投企业有问题他们也理所应当去帮你了解解决一下。你就找之前给你推项目的FA,看看他怎么说。”钟晴说道‌。   秦飞扬挠挠眉毛:“我还真找过他,他听完我说的,也真的当回事‌了,还跑去企业把合同财报什么的都拷过来‌给我看了,他跟我说,企业确实是经营不善,导致没有赚到钱,没有什么别的猫腻。”   “这么巧么,拿到投资款之后就开‌始变得经营不善?”钟晴想了想,问秦飞扬:“你方便把这位FA给你拷贝的企业资料让我看看吗?”   秦飞扬立刻说:“当然方便,晚上我找到文‌件包发你邮箱。”   晚上到家,洗漱完毕,钟晴收到秦飞扬发来‌的邮件,邮件还带了一个超大附件。   她把附件内容下载下来‌,一一地看。   反复看了几天‌,她还真发现了点问题。   第二天‌下班,她和秦飞扬约在咖啡厅见面。   一落座,她就问:“方便告诉我给你介绍这家公司让你投的FA是谁吗?” 第45章 项目被撬走   听‌了钟晴的问题, 秦飞扬马上‌说:“这有什么不方便的,你‌问我什么,我都方便告诉你‌。是通惠资本的薛远堂。”   钟晴在心里“啊”了一声。   果然是他。   “我猜也是他, 毕竟之前一段时‌间, 你‌好像和他走得很近?”钟晴问道。   秦飞扬点头:“他把我安排得很明白,带我吃吃喝喝玩玩乐乐, 然后‌经常给我推公司。我投了几个, 都没怎么赚到钱, 就不想搭理‌他了。我只是放纵, 我又不傻, 他是拿我当凯子呢。我其实怀疑他是跟这几个公司有什么勾结,比如跟企业老板达成个什么约定,他帮他们找到愿意高估值投资他们的投资人, 之后企业老板再给他返高额回扣。”   钟晴呦呵一声:“你‌这不是挺明白的吗。”   秦飞扬说:“我能明白这个, 但我不明白这几家企业明明看起来经营不错, 是能赚钱的, 但钱都去哪了呢?”   钟晴笑起来,笑容有如柯南破案一般。   “你‌昨天给我发的那些附件资料, 其实从那些东西里面看, 企业还‌真是没有问题的。”钟晴顿了顿,话锋一转, “但我去查了你‌投资这家企业的工商信息, 然后‌找到它在某一个时‌间节点之前,一直都会去参与一家大国企的招投标,没一次会漏下。但在这个时‌间节点之后‌, 就没有过了。”   钟晴看着秦飞扬说:“而这个时‌间节点,就是你‌投资这家企业的时‌间。”   钟晴问秦飞扬:“你‌现在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吗?”   秦飞扬使劲地想了想, 又想了想,最‌后‌一脸懵地摇头。   “想不到。”   钟晴想他怎么一会聪明一会笨的。   她告诉他:“这说明,在你‌投资了这家企业之后‌,它变换了别的主体去参与大国企的招投标了。”   “啊!是这样!……然后‌呢?”   钟晴一时‌闹不懂秦飞扬到底听‌没听‌明白。   她只好更细致地讲下去。   “然后‌其实这件事捋下来应该是这样的,你‌投资了这家企业,就是赫淄科技公司,你‌占有这家企业的股份,这家企业挣了钱之后‌,就要按比例给你‌分红。但老板陈赫淄存了小心眼,只想要你‌的投资不想分利润给你‌,所‌以就要制造企业不赚钱的局面。怎么制造呢?就是把能赚钱的事情都拿到另外一个公司主体去做,只要另外一个公司看起来和他没关系,但实际上‌又是他控制的,就能实现他赚到了钱、但不用分给你‌的目的。”   秦飞扬想了想,好像有点明白了。   “那怎么确定他把生意都拿去给另外的公司主体做了?另外的公司既然看起来和他没关系,你‌又怎么判定的,那其实是他的公司?”   钟晴给他解惑:“这就要再说回大国企了。我找了你‌投资赫淄科技这个时‌间节点以后‌,大国企的招投标记录。从中发现你‌投资的那家企业不再出现后‌,开始频繁出现一个之前没出现过的新公司。今天白天我按照那家公司的工商信息,打电话过去,假装要谈业务,聊了一会就套出来,那家公司的法人代表其实是你‌投的赫淄科技的老板的妈。”   顿了顿,钟晴问秦飞扬:“现在听‌明白了吗?其实就是陈赫淄用他妈的名义‌新开了一家公司,他用这个和你‌无关的公司主体去投标新项目,挣到的钱就不用和你‌分。”   秦飞扬“啊!”的一声,差点想要鼓掌。   “你‌好厉害啊钟晴!你‌要不然别跟着乔总干了,你‌到我这里来好不好?我可太需要你‌了!”   钟晴只当他是胡扯,拉回话题问他:“现在你‌打算怎么做?报警吗?还‌是和老板谈谈,让他给你‌个说法?”   秦飞扬往椅背上‌一靠说:“还‌是让老板给我个说法吧,如果能和平解决,我也不想他去吃经济牢饭,毕竟他家里还‌有未成年的孩子。”   钟晴听‌得顿时‌心一软。   他童年不完整,于是会顾念其他孩子的童年。   他确实不该一直去做二世祖,他骨子里从来不是真的坏蛋。   过几天,再见面时‌秦飞扬告诉钟晴:“事情解决了。我把陈赫淄找来,和他摊了牌。他求我不要报警,然后‌把所‌有事情都跟我交代了。他果然就是把我当成草包!觉得我人傻钱多,好糊弄好骗,也果然是按照你‌说的那些套路操作的,把我投的公司主体变成不赚钱,把钱都拿到以他妈名义‌开的公司去赚了。哦对了,他也说了,薛远堂的确从他那里拿了大额回扣,一共两笔。第‌一笔是赫淄科技拿到投资款后‌;第‌二笔是我让薛远堂去查一下赫淄科技为什么不赚钱,薛远堂跟陈赫淄又拿了一笔好处,然后‌帮他隐瞒,告诉我公司一切正常。”   钟晴想,其实这个薛远堂才代表了行业的大多数人吧。悄悄地吃点好处,不为人知地拿点回扣,再不动声色地变成越来越富有的人,直至靠金钱积累完成阶级跃迁。但同时‌,也一点点丧失掉职业原则和做人底线。   秦飞扬告诉钟晴,陈赫淄最‌终又把盈利业务拿回到赫淄科技的公司主体来做,之前赚到的钱和之后‌将赚的钱,都会老老实实分红给他这个投资人。   秦飞扬没有更多追究他,也没有去追究薛远堂吃回扣。   “知道他是什么手段,以后‌我远着他就行。”他很快就学会,在商场上‌不宜把路走绝。   为了感谢钟晴帮他挖出端倪,找出问题,秦飞扬略过手头项目的后‌续程序,直接提前拍板:“我决定了,为了你‌,我要投申汇医疗!”   他以为钟晴会很高兴,这可算是由‌她完成的项目业绩。   但万万没想到,钟晴竟不领情。她一口回绝他。   “秦飞扬,我以为通过这段时‌间,你‌已经长进‌了,没想到你‌骨子里还‌是个轻浮二世祖。你‌搞搞清楚一件事,你‌所‌做的每一笔投资,是为了你‌自‌己的事业,而不是为了我;你‌不要把事业当做讨谁欢心的筹码,明白吗?”   秦飞扬闻声怔了怔,也嚷嚷起来:“你‌不要这么说教行不行,我又不会随便为了谁都去投资!我对你‌和对别人不一样,你‌不明白吗?你‌不高兴吗?”   钟晴被‌这说辞荒谬到:“这有什么好高兴的,我又不喜欢你‌。”   秦飞扬瞪着她,越瞪脸色越阴沉。最‌后‌他沉着脸,腾地站起,转身就走。   钟晴看着他的背影无奈摇头。   虽然他已经在改变,但不如他意时‌,他还‌是会变回任性‌的富二代。   一个人想要完全地进‌化自‌己,还‌真不是件说做到就能做到的容易事。   -   钟晴没太把秦飞扬那点任性‌不痛快当回事,转天一忙起来就给忘透了。   第‌二天上‌班没多久,乔明轩就把钟晴叫到办公室。   他言简意赅地直接宣布:“申汇医疗这个项目不用再跟了。”   钟晴要反应一下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项目,停了?我们不做了?”她意外地问。   “严格说,不算我们主动不做。”   乔明轩直视钟晴。明明是很温文的一张脸,偏偏眼神太过锐利,看得钟晴莫名想闪避。   “是这个项目被‌其他FA机构撬走了。”   钟晴不受控制地“啊?”了一声。   还‌能有人从乔明轩手里撬走项目?是谁,到底是谁?   看出她的疑惑已经顶在牙齿缝,却‌死死挺住不问。乔明轩丢出答案解救她:“是通惠资本干的。”   钟晴下意识地立刻说出一个名字:“薛远堂?”   乔明轩看着她,眉梢一动。   “是他。”   顿了顿,笑了,问她:“你‌怎么猜到是他。”   钟晴认真想想,感觉原因是:“直觉。”   等了几秒钟,见乔明轩没有要多说些什么的打算,钟晴扯出一个半尴不尬的笑容:“那乔总,我出去了。”   刚要起身,就听‌到乔明轩问她一个问题。   “会觉得失望吗?”   “啊?”钟晴刚刚微抬的屁股又坐回去,想想说,“失望倒也谈不上‌,但失落还‌是有一点的。”   乔明轩看着她,缓声问:“你‌的失落,是因为费了心出了力,项目却‌没做成?”   ——对啊,不然呢?   “还‌是因为和投资方突然结束一段没头没尾没结果的关系?”   钟晴微愣地看着乔明轩。   他目光锐利地注视着她,她也毫不畏缩地对视过去。   钟晴想,他后‌面说的那是什么话?   她露出憨憨笑容:“您这么一说,我现在一想,还‌真有可能是这个原因。”   行。   既然你‌非要这么说,那我就承认给你‌听‌。   人有时‌候非要用他人没做过的事去挤兑人,无非就是想听‌到他人声嘶力竭辩驳:我没有,我没做过,我不是这样子的。   可是想听‌到这些,不会好好说好好问吗,偏要阴阳怪气。   那就索性‌承认给你‌听‌,噎回你‌的阴阳怪气。   钟晴知道乔明轩真正想说的是,她和秦飞扬最‌近走得太近。他之前也敲打过她,不要和这位富二代太过亲密接触。有秦家封建大家长秦苍岩在,他秦家镶金独子和她职场小社畜无论如何‌都是没结果。   她当然不会对秦飞扬那样的人动什么心机和心思,她当然懂有钱人家里都砌着一座隐形王位,他们对每一个靠近家族产业继承人的异性‌都怀有着“她是觊觎钱财王位之心”的审判。   她不屑去接受这种有钱人居高临下的傲慢审判。   乔明轩也大可以有话直接说,这样阴阳怪气地拿话点她,要不是他警告过她别动非分之心,她简直要怀疑他在吃飞醋了。   钟晴回答完乔明轩,扮猪吃老虎地憨笑看他。   乔明轩听‌到她的回答,有一瞬很明显的怔忪,然后‌皱眉,下一瞬又松开。   钟晴觉得心里莫名愉悦。她居然看到乔明轩脸上‌表情,用得到瞬息万变这个词。   但他终究是乔明轩,练达老辣的乔明轩。   他马上‌如常般沉稳自‌若,简短送八个字给钟晴:“注意分寸,好自‌为之。”   钟晴也回八个字给他:“乔总您忙,我出去了。”   没有一个字正面回应他的话。就这么卸去了他话里的所‌指和力道。   乔明轩看着钟晴从自‌己办公室出去,摘下眼镜,捏紧眉心。   一种前所‌未有的心情悄然滋生。   那心情像阴绵小雨,下时‌令人不觉痕迹,待人察觉时‌,已经滂沱成灾。   这一刻乔明轩竟然察觉到自‌己心底有一丝庆幸。   庆幸这项目被‌薛远堂撬走,钟晴和秦飞扬的接触,可以到此为止。   -   从乔明轩办公室出来不久,石涛找到钟晴工位来。   “钟晴,跟你‌说个事,以后‌我们不用再去跟小秦总对接申汇医疗的事了,这项目被‌人撬走了。”   钟晴说:“石哥,刚刚乔总把我叫过去跟我说了。”   “哎?乔总已经把你‌叫进‌去告诉你‌啦?嗨,我这说的有点多余了。”石涛用手指挠挠鼻子。   钟晴见他好像有点尴尬和意外,赶紧憨厚地搬梯子。   “是不是乔总记错了,他忘了他让你‌告诉我,然后‌他又自‌己告诉我一遍?”   石涛笑着说:“乔总的记性‌好得能记住几年前的今天都发生了什么。”   有那么好?钟晴在心里呵的一声。   恐怕不见得吧。有一件事、一个人,他就忘得挺踏实的吧。   石涛技术性‌咳了声,斟酌着措辞告诉钟晴:“以往像这样的情况,乔总会让我这个项目负责人去跟项目成员说,他老人家是咱们三部‌的大统领,一般不会直接对接到小兵。”   钟晴立刻做出受宠若惊模样:“哇,那今天乔总亲自‌点我的兵,是不是要给我升项目负责人了?我好像看到我自‌己要前途无量!”   她越主动说得夸张,越能打消别人多想。   石涛果然被‌她老实人做美梦的样子逗得大笑:“你‌才转正几天,就想篡你‌石哥我的权?我看乔总是觉得我今天得待在另外的项目上‌,才直接把你‌叫过去告诉你‌的。”   钟晴想,打消对方疑惑的最‌好办法,就是让他自‌我攻略。如果她百般解释证明,乔明轩对她绝无特别之处,别人反而会越加认定,那就是一种特别对待。   可她如果反其道而行,把什么都先大包大揽认下来,甚至认得更加夸张,对方反而会反驳她的痴心妄想。   人的心理‌博弈是这样的复杂有趣。   钟晴问石涛:“石哥,通惠资本那个薛远堂,他是怎么撬走申汇医疗的啊?”这是她在乔明轩办公室里就倍感感好奇的问题。   石涛凑近些,把声音压低,告诉她:“申汇医疗的老板不知道冷不丁抽什么风,突然找乔总,给乔总说,希望我们能把估值调高一倍,还‌说他打听‌过,秦飞扬其实不太懂,估值调高只要给出一套合理‌说辞,他就不会起疑心。这样等申汇医疗多拿到一倍的投资款以后‌,会给乔总、甚至你‌我,都返回一些好处的。”   钟晴听‌完立刻瞪大眼睛。   这样的套路,处处透着一股似曾相识的味儿。这不就是这几天她和秦飞扬讨论过的,薛远堂的做事套路?   钟晴想,八.九不离十,是薛远堂搭上‌了申汇医疗的老板,给他支了招。可惜薛远堂不知道,秦飞扬早就不是以前的傻棒槌,再想从他那用老招数骗钱,如果秦飞扬当场揭穿,恐怕会是一番自‌取其辱。   “申汇医疗的老板,就这么明目张胆去诱惑乔总?”钟晴对石涛问。   “可不是,胆子够大吧!”   “那乔总呢?”   “毫无疑问,乔总当场就拒绝了。”   “当场”两个字,让钟晴觉得莫名欣慰。不是“考虑考虑再答复”的有所‌心动过,是“当场就拒绝”的果断。   无论如何‌,其他不谈,乔明轩在工作方面,极具职业操守。   “然后‌,被‌乔总拒绝的申汇,转身就去投靠了薛远堂?”钟晴边说边推断,“项目都进‌展到这种程度了,申汇老板又急需用钱,他都不惜中途转投其他FA怀抱,那我合理‌怀疑,这位薛总应该是对申汇老板许诺说:乔明轩办不到的,我都能给你‌办到,我一定能给你‌拉来翻倍的投资款。”   石涛点头,接着说下去:“而且显然,乔总不肯赚的灰色收入,薛远堂是要赚的,他和申汇的老板,两人可以说是一拍即合。”   钟晴有预感,她觉得申汇老板这样做,未必会收获到更好的结果。但这是他个人选择,不论后‌面他是借此发达还‌是落魄,她对他只有四个字,尊重,祝福。   她问石涛,这件事要怎么跟秦飞扬那边说。   石涛告诉她:“乔总已经跟老秦总通气过了,对老秦总也表达了歉意。老秦总倒是挺好说话,说在投出钱之前看清一个老板的真实品质,比投之后‌他再暴露,要好得多。至于秦飞扬那边,乔总让我联系过,但我从昨晚到现在都没能打通这位小秦总的电话,只好跟他助理‌说了,让他助理‌第‌一时‌间帮忙转达。”   -   中午下班,钟晴和凌娜、吕鹏山一起下楼吃午饭。   边吃边聊时‌,她收到秦飞扬发来的信息。   「好了好了,你‌赢了,行了吧?」   钟晴看得莫名其妙,发了一个“?”过去。   秦飞扬的新信息马上‌到:「你‌够了啊,我都服软了,你‌还‌在那跟我表演得便宜卖乖!」   钟晴看得一个头两个大。   这哥们在说什么?   她连筷子都没放,飞快地回了几个字过去:「什么服软?」   刚放下手机,信息音又接连不断地响起一大串。   钟晴拿起看,不得不感叹秦飞扬的打字速度。   秦飞扬:「钟晴你‌是不是故意气我?好好好,我低头,我服软,我不跟你‌较劲了!」   秦飞扬:「我承认我昨天从转头就走一直到今天中午始终心神不宁食不下咽睡不好觉!」   秦飞扬:「我承认为了逼我自‌己别先低头,我甚至从昨晚关手机到现在!」   秦飞扬:「我承认刚刚我开机之后‌,就是想看看你‌有没有发信息哄我,结果没有!!!」   秦飞扬:「好,我承认我终于先绷不住了!我服软,我认输,我先跟你‌说第‌一句话,总行了吧!!」   秦飞扬:「我承认你‌说得对,你‌别跟我发明知故问的话了,行了吧!!你‌快得意死了吧,我秦飞扬还‌从没有这么低声下气过!!」   ???   钟晴觉得吞进‌喉咙里的饭菜都是问号形状的。她被‌他一连串“我承认”搞得头皮都在发麻。   她从昨天到现在,该干什么干什么,哪有什么心思念头去跟他较劲儿?   他戏好多。   一旁凌娜凑过来问:“钟晴,钟晴?怎么了?”   钟晴“啊”了一声,回凌娜:“没什么。你‌刚才问我什么?”   凌娜说:“吕鹏山刚刚和我说,咱仨有空一起去吃涮肉呢,好不好?”   钟晴盯着手机飞快打下一行字,回给秦飞扬:「大哥你‌这段戏多少有点过,较劲什么的,不至于不至于。」   嘴巴也在同步回答着凌娜:“当然没问题。”   放下手机,她看到吕鹏山眼神很愤怒:“你‌不想去可以不去,用不着假模假式地忙成这样!”   钟晴想,怎么回事?手机那边和手机这边,怎么各有一个心眼不大的当代男青年。   当代小心眼男青年的含量已经这么高了么?   她好脾气地解释:“刚刚我是在安抚一个难缠甲方。”   吕鹏山依然一脸愤愤:“那好,你‌想去的话,就给个日子,别就会空口答应画大饼。”   钟晴觉得他好笑:“我能理‌解你‌这是在求我和凌娜跟你‌一起去吃涮肉吗?”   吕鹏山呸了一声,脸红了。   凌娜在一旁噗嗤笑出声。   钟晴手机又一声响。她拿起看,是秦飞扬发来一串菜刀。   随后‌是一行字:「合着就我一个人在较劲?你‌自‌己该吃吃该睡睡?钟晴我恨你‌,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但这行字马上‌就被‌撤回,钟晴被‌晃得眼睛都一花。   然后‌一行新字出现在屏幕:「算了算了,我认栽,翻篇了。你‌说得对,我是应该为自‌己的事业去投资,而不是为着哪个没良心的人。所‌以申汇医疗,后‌续流程化繁为简吧,我愿意投。」   ?   钟晴想,怎么回事,他那边信息延迟成这样么? 第46章 想要维护她   钟晴想, 怎么回事,秦飞扬那边的信息怎么这么延迟,他‌没去‌上班, 没见到他‌助理?   她问他:「你今天上午去公司了吗?」   秦飞扬的文字里透满着愤怒:「没有, 我昨晚没睡好,今天上午旷工。都是因为你, 你满意了吧!」   ??   钟晴简直想回一句:我满意你个大脑袋瓜。   她想了想, 回他‌:「你的电话现在能打通了, 那‌等下你的助理应该会打电话告诉你:申汇医疗这项目我们不再跟进了, 已经被其‌他‌FA撬走去‌找其‌他‌投资人了。」   消息刚发过去‌, 秦飞扬的电话直接打过来。   钟晴接起。   秦飞扬的声音语调像唱大戏,各种感‌情饱满到极致:“什么?项目被撬走了?怎么没人跟我说?怎么回事?”   钟晴无奈扶额:“有很‌多人想跟你说,但你的电话关机。”   秦飞扬在那‌边默了一下, 声音里的气焰矮下去‌, 甚至有些彷徨似的, 问钟晴:“这项目被撬走, 是被我拖的吗?我承认,之前的流程我有故意拖延的成分, 但只有一点点!我这样是想借着项目没做完, 可以和你多相处一阵子,要是早知‌道会这样, 我一定连这一点点都不拖!”   钟晴头都大了, 她怀疑秦飞扬以前就着喝酒看‌过一万本言情小说。   她止住秦飞扬的喋喋不休:“停!小秦总,你听‌我说,这事儿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是企业老板想让我们跟你把估值报高‌,然后给我们返回扣, 但我们没答应,他‌就跟着别的FA跑了。”   秦飞扬松口气:“原来是这样。”顿了顿,他‌说,“钟晴,你们这么有职业操守,我更喜欢了!这样,这个项目没成,你去‌再找一个来,什么样的都行,我投!”   钟晴无奈得直拍脑门。昨天她跟他‌说的话,他‌到底听‌进去‌几句呢。   她决定把有些话说清楚。   “小秦总,我正在吃午饭。”   秦飞扬立刻说:“哦那‌你吃,吃完我们再聊。”   钟晴说:“今天中午有道硬菜是炙烧和牛。但我爱吃茄子,不爱吃和牛。”   秦飞扬附和:“好,你爱吃的不爱吃的,我记下了。”   钟晴:“和牛太贵,不是我的菜。”她顿一下,告诉秦飞扬,“你就像和牛,贵,不是我的菜。”   她说完就挂断电话。   秦飞扬只要不傻,就完全听‌得懂她在说什么。她已经足够顾及他‌秦大少的尊严和脆弱心灵,拒绝得明白却措辞婉转。   收起手机一抬头,看‌到凌娜和吕鹏山都在看‌着自己。   凌娜眨眼‌问她:“你真不爱吃和牛啊?”边说筷子边探进钟晴餐盘,去‌夹她盘子里的牛肉。   钟晴觉得她可爱死‌了,笑着随她夹。   转头对上吕鹏山视线。以为他‌会对自己说点什么刻薄话,诸如“你可真有本事,连甲方爸爸家的富二代都给勾上了”之类。   结果他‌却直愣愣问了句:“那‌我是和牛还是茄子?”   钟晴差点傻了:“你想当我的菜?你不会对我有意思吧?!”   吕鹏山立刻冷笑起来:“你倒是想得美,我只想确认我的价值是‘贵’。”   钟晴松口气:“老天爷保佑。”   凌娜在一旁快要笑岔气:“你们俩可真是冤家。”   三人边吃边笑闹成一团。   离他‌们不远,辛行资本三位部门负责人正坐下准备一起吃午饭。   他‌们听‌到一些三个年轻人的聊天内容。   韩向风笑着说:“别说,没准小吕真是喜欢钟晴呢。”   欧金荣也笑:“我还想给小吕介绍个女朋友呢,我好朋友家的女儿。你这么一说,我倒不知‌道小吕心里到底怎么想了。老乔你说,我还该跟小吕讲介绍对象这事儿不?”   韩向风打趣他‌:“你问错人了,这事儿你得问我,你问老乔?你看‌他‌什么时候参与过这种闲事儿。”   乔明轩推推眼‌镜,果然一脸的事不关己。但他‌开口时却居然慢条斯理地说:“应该讲。能促成一桩婚,也是功德。”   语气中肯得谁听‌到都要说,这意见里可没有一丁点私心。   -   钟晴的拒绝给秦飞扬带来难以言说的感‌受。   又意外,又不意外。他‌没被女孩子拒绝过。可是现在拒绝他‌的是钟晴,一切又显得不那‌么说不过去‌。   他‌很‌沮丧,但却不想就此罢休。   越得不到越想得到这种心情,眼‌下他‌体会得淋漓尽致。   忍不住天天得空就想,怎样做才‌能吸引钟晴更多好感‌和注意。怕自己想得不对,还专门向助理请教。   助理压着心中惊诧,稳住秦飞扬,告诉他‌:“按照那‌位钟晴小姐的性格,您如果死‌缠烂打,可能会有反效果,不如先冷淡一段时间,不用天天打电话发信息,隔上几天再约她见个面、喝个茶、吃个饭,她会更容易应约。”   这面安抚住秦飞扬,转身‌他‌立刻把这前所未有的迥异情况向秦苍岩汇报。   秦苍岩前前后后听‌完,面露恼怒。   “我早就当面提醒过那‌个女孩子,要懂分寸。看‌来她不知‌道什么叫自知‌之明,那‌我只能当面叫她知‌道了。”   秦飞扬的助理深谙大老板心思。像他‌们这种富豪之家,对平头百姓家的女孩永远自戴有色眼‌镜,透过有色镜片看‌出去‌,每个女孩都带着想要侵吞豪门财产的野心。   秦苍岩让秦飞扬的助理回去‌,交代他‌:“不要让飞扬知‌道你来找过我,看‌住他‌,尽量不要让他‌和那‌女孩再有机会单独相处。”   打发走儿子助理,又叫来自己助理,交代:“把辛行资本那‌个钟晴约来,和我见一下。”   助理疑惑:“也叫乔总一起来吗?”   秦苍岩立刻说:“不叫他‌。并且不要让他‌知‌道,我单独叫钟晴来这件事。”   助理早被培养出足够的自知‌之明,不该问的不再多问,依令执行。   钟晴收到秦苍岩助理电话时,十‌分意外。听‌这位助理说,是秦苍岩想约见她时,意外已经升级成茫然。   第一反应是想拒绝。   她和秦苍岩之间隔着太多层,有什么事是他‌有必要越过这些层级直接和她谈的?   只能是和他‌儿子相关。   钟晴隐隐有些猜到秦苍岩约见自己的意图。她飞快权衡。   要不要拒绝?   最好不要。   秦苍岩是乔明轩最重要的人脉,她如果回绝这次约见,秦苍岩恐怕要迁怒乔明轩。   那‌就去‌一趟好了。   正好可以跟秦苍岩一五一十‌讲清楚自己的态度,她本来就对他‌儿子没有半分念想和企图。   权衡完毕,她对秦苍岩的助理应下这场约见。时间就定在下班之后,会有车子提前在钟晴上班的写字楼前等。   钟晴想,这可能是自己在秦苍岩那‌里获得的礼遇最高‌的一次。   秦苍岩助理挂断电话前,又礼貌地提出另一项要求:关于这次见面,还请钟晴小姐不用告知‌乔总,可以吗。   钟晴笑了笑,应下:可以。   反正是私事,不告诉就不告诉吧。乔明轩不也点过她,要她在私事上与他‌保持距离。   那‌就如他‌所愿。   很‌快到了下班时间,钟晴收拾好东西走去‌电梯。   在电梯间好巧不巧遇到石涛。   钟晴和他‌一路聊出电梯,径直走出写字楼。   秦苍岩的司机等在门口,见到钟晴就迎上来,礼貌地自我介绍,并告诉钟晴:“车就在前面,钟小姐这边请。”   石涛忍不住“咦?”了一声,当着秦苍岩司机的面,也没好意思多问。   等钟晴上了车,她手机里已经跳进石涛发来的信息:「你什么时候跟老秦总这么熟了?他‌居然派自己的司机亲自来接你?什么情况?」   钟晴能从这些不带声音的汉字里,听‌到石涛惊叹不已的疑惑。   她想了想,既然已经被撞见,就没必要遮遮掩掩。   于是实话实说发回去‌:「今天下午突然接到老秦总助理的电话,他‌说老秦总想约我见个面。还特意嘱咐我,这个见面就不要告诉乔总了。我也很‌纳闷老秦总单独找我想谈些什么。管它呢,去‌就知‌道了。」   过一会儿她又收到石涛的信息:「那‌行,你自己机灵点,随机应变,不管什么事别吃亏,如果感‌觉真要吃亏了就给我或者乔总打电话,我们给你撑腰。」   钟晴握着手机,觉得心里暖麻麻的。   从小到大她经历过很‌多艰辛苦难、生死‌离别,被人伤害过也被人背叛过。但她依然热爱生活,依然觉得人人都会有更好的明天。也许就是因为身‌边还有像石涛这样的人,和他‌们总是会不经意间散发出的这份关心和友爱,让她对下一个日出、下下一个日出……都会怀有新的希望。   落下些车窗,傍晚的风从外面吹进来,拂过钟晴的面庞。   钟晴享受着和煦晚风的温柔轻抚,觉得去‌见下秦苍岩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迎着晚风笑起来。   -   乔明轩下午去‌见了一个客户,聊完已经快到下午五点钟。   没有必要再回趟公司,于是他‌调转车头开向宗勇发到他‌手机上的一个地址。   是家五星酒店的西餐厅。宗勇说想和他‌一起吃晚饭。   他‌和人聊了一下午事情,觉得有些累,本来不想去‌。架不住宗勇三求四请。最后更离谱的是宗勇直接发过来一张照片,西餐刀放在手腕上,准备割下去‌。   宗勇发信息说:「亲爱的轩仔,你要是不来,我就要对自己下手了!」   乔明轩冷笑一下,回他‌一句:「别废话,快割。」   放下手机却无奈地摇摇头,还是把车头调转开往那‌家西餐厅方向。   路上他‌也奇怪。自己的边界感‌从来无坚不摧,却总是好像能被宗勇的软磨硬泡攻破一角。   除了宗勇,还有别人可以这样吗?   想说没有,可再一凝思,发现有张面孔隐隐约约浮现在眼‌前。   他‌踩了下油门,提速撞破那‌隐约剪影。   等到了那‌家西餐厅,乔明轩才‌发现,这顿饭不只有宗勇,还有曾雪莹。   见他‌出现,曾雪莹先笑盈盈地赔礼:“我昨天单独约你,你不肯出来,只好用这个主意了。你别怪宗勇,是我逼着他‌对你死‌缠烂打,说什么都要把你约过来的。”   宗勇也对乔明轩做出投降和告饶的手势:“她威胁我如果我不照做,就剪掉我的胡子,可是我的小缪斯认识的是长了胡子的我,我要是一下没有胡子了,我担心我突然变太帅,会吓到她,所以我只能顺从威胁。”   乔明轩瞥他‌一眼‌,那‌一眼‌里全是嘲讽和刀。这种不要脸的话他‌可怎么好意思张口就说。   转头看‌向曾雪莹时,乔明轩微微一笑,抱歉地说:“不知‌道今天是你生日,没有提前准备礼物,这顿饭算我请吧。”   他‌一进来就看‌到桌子上摆着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他‌知‌道宗勇离做寿星还有段日子,所以今天是谁的生日一目了然。   曾雪莹笑得极开心:“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又轻轻说,“你能来就已经是很‌好的礼物。”   乔明轩略去‌这句颇显暧.昧的话,仿佛没听‌见。他‌按铃叫来服务生点餐。   餐品上得很‌快,宗勇叫了瓶红酒,斟了三杯,一人一杯。   他‌提议:“来,我们一起喝一杯,祝雪莹第四十‌个十‌八岁生日快乐!”   曾雪莹气笑:“你说谁五十‌八呢!”然后也举起酒杯。   乔明轩举起的是水杯,他‌解释说:“我开了车,以水代酒吧。”   曾雪莹面露失望。   宗勇眼‌珠咕溜溜转,然后伸手夺下乔明轩的水杯,又把红酒杯塞他‌手里。   “在这叫代驾不犯法哈,雪莹这辈子就这么一个五十‌八岁生日,来,喝口酒!”   乔明轩也觉得日子毕竟不同,怎么说也是曾雪莹生日,再坚持会很‌扫兴,于是跟着一起喝了一杯。   刚喝完这杯酒,乔明轩的手机就响起来。   他‌拿起看‌,是石涛打过来的。   接通后,他‌问石涛:“有什么事?”   石涛没有立刻说话,好像在犹豫措辞。   乔明轩不免觉得奇怪,石涛有事找他‌汇报,从来没有这样的忸怩状态。   他‌再次问:“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石涛这回清了清嗓子,告诉他‌说:“乔总,我也不知‌道这事到底应不应该跟您说一声,说吧,其‌实钟晴那‌边交代过,说不要告诉您;可不说吧,我又总觉得心里好像不太踏实。”   听‌到钟晴名字,乔明轩心下一凛,声音也不由自主沉静下来,他‌立刻问:“钟晴?她怎么了?”   石涛在那‌边回:“领导是这样的,晚上下班我和钟晴一起离开的公司,出了大楼,我就看‌到秦苍岩秦总的司机专程来接她。当着面儿我不好问,等钟晴上车之后我给她发信息问是怎么回事,钟晴说,下午时老秦总的助理约她,说老秦总要见她。听‌到这儿我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问题不大,可接下来钟晴说,老秦总还跟她提了个条件,让她不要告诉您。听‌完这个条件,我就开始觉得不太对劲了,我回想了一下最近小秦总对钟晴的态度,总觉得老秦总找钟晴可能是跟他‌儿子有关。我就怕钟晴去‌了,会不会被甩张支票让她以后离小秦总远点什么的……钟晴那‌孩子老实,我怕她应付不来,就犹豫到底要不要把这事儿告诉您……”   他‌还在啰嗦,乔明轩已经制止了他‌。   “好我知‌道了,我现在有事要办,具体的回头再说。”   他‌挂断电话,立刻切到软件页面准备叫代驾。   他‌对做过的事很‌少有返回头埋怨的,但这次竟然很‌想埋怨宗勇,为什么刚刚一定要劝他‌喝酒。   -   乔明轩难以克制地懊恼,他‌觉得宗勇强塞给他‌的那‌杯酒简直耽误事。   如果没有那‌杯酒,现在他‌已经立刻出发了。   乔明轩登陆代驾软件的功夫,宗勇察觉到他‌面色不虞,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老乔,我听‌见你提到钟晴,怎么了?她那‌边有事儿?”   乔明轩嗯一声。   曾雪莹的声音在对面响起:“非得你亲自去‌处理吗?其‌他‌人去‌,不行吗?毕竟……今天是我生日。”   乔明轩抬头看‌她。她是含着笑意问的,但笑容里有着祈求。那‌样骄傲的女人,也终于释放出自己的祈求。   他‌感‌到有些抱歉,但依然说:“是,得我亲自过去‌处理,别人不行。”   曾雪莹脸上保持住体面笑容,里面的祈求已经化成落寞。   乔明轩忽然想到什么,一转头,问宗勇:“你司机在外面等着吗?”   宗勇点点头:“在啊。”   乔明轩站起身‌:“把他‌借我用一下。”说完人已经走出西餐厅。   他‌人看‌起来淡定沉着,但脚步走得急急火火。心里隐藏的焦灼一步一步显现在脚印里。   曾雪莹的笑容终于垮下来。   “他‌之前拒绝我时,我告诉自己,再给自己一次机会。现在我多给我自己的这次机会也已经用完了,但他‌还是没给我一丁点回应。”   宗勇举起酒杯,故作亢奋,去‌调动曾雪莹的情绪:“来雪莹,咱俩喝,这酒老贵了,回头让老乔这个坏蛋买单!骗不了他‌的感‌情,我们就骗他‌的金钱!”   曾雪莹又笑起来,越笑越大声:“对!来,干!”   -   乔明轩借了宗勇的司机,一路开车到苍石基金。   车子刚到苍石大厦楼下,还未驶进停车场,乔明轩就叫司机停车。   车子还没完全停稳,乔明轩已经解开安全带,直接推门下车,大步走向大厦正门。   宗勇的司机错愕连着错愕,错愕不已地停好车后,不知‌道自己该去‌该留。   拿起手机给自己老板打电话询问:“宗总,我已经把乔总送到苍石大厦,那‌现在我是打车回去‌西餐厅,还是留在这里等乔总?”   宗勇怔了一瞬,反问他‌:“乔总下车前没告诉你吗?”   司机无奈:“乔总没等车停稳就冲下去‌了,虽然脸上表情很‌沉稳镇定,但从肢体动作上看‌,他‌应该是急得不行。”   宗勇“哦豁”了一声,不可思议道:“他‌还有这么急的时候?”都是为了那‌个叫钟晴的女孩。   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原则,他‌告诉自己司机:“你就留在那‌等乔总吧,等他‌忙完你再开他‌车给他‌送回家去‌,我这你就先不用回来了,我自己叫代驾。”这样他‌的司机就能把后面的事情全都看‌进眼‌里,回来好说给他‌听‌。他‌可太想知‌道乔明轩这样急得几近失态,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在这件事的另一端,牵着扯着他‌心绪的人,是不是那‌个名字有如咒语,会叫人忍不住对她越见越钟情的女孩。   乔明轩走进苍石大厦,等不及值班前台通报,只说已经和秦总提前约好,直接走去‌电梯区。   进了电梯他‌按住关门按键不放,仿佛这样可以加快关门速度。电梯一路向上,直到董事长办公层。   大步走在走廊里,自己都不察觉地一步快过一步。   潜意识里好像在认为,每慢上一点,钟晴就会被秦苍岩居高‌临下地多轻侮一分。   他‌太知‌道秦苍岩要找钟晴聊些什么。   他‌儿子作为富豪之家的继承人,他‌允许秦飞扬在外面玩和混,只要不动真格,一切随便他‌。   所以秦飞扬无论‌在夜店还是KTV,不管玩得怎么嗨,只要对方女孩也是混着玩的,彼此之间都没有认真,他‌就通通不操心。他‌相信以秦飞扬的眼‌光,看‌待那‌些混着玩的对象也只是逗个闷子,消遣而已,不当真。   可钟晴不一样。她不玩不混,有正当职业,不是消遣逗闷子的对象。和她之间如果有什么,那‌秦飞扬一定是认真的。   之前当秦苍岩察觉儿子对钟晴的态度与众不同,他‌已经开始警惕。如今听‌说这女孩甚至能够改变他‌儿子,他‌立刻警铃大作,甚至已经在心里惊怒。   一个家世严重不对等的普通女孩,怎么敢借着工作之便,有了肖想攀上富豪之家的心。   他‌必定要把这种非分之想当面消灭在这女孩面前。   而这过程,对于女孩来说,是不得不直面的轻慢甚至羞辱。   一想到这,乔明轩不由握紧双拳。   脚下步伐迈得更大更快,场景在眼‌侧几乎滑成虚影。   终于站定在秦苍岩办公室门口,他‌敲敲门。   秦苍岩在里面问:“谁?”   并不是“请进”。   但乔明轩已经不想等,他‌推门,对着里面人笑吟吟说:“秦总,是我。” 第47章 突然的幽默   办公室里面的气氛, 并不如乔明轩预先猜想那样紧张压迫、剑拔弩张。   看样子秦苍岩和钟晴的谈话还没来得及步入正题。   见到是他推门进来,沙发上对坐的两个‌人,一老一少、一男一女, 全‌都‌表情‌诧异。   钟晴心口怦怦地跳。   这‌一刻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心情‌。   刚刚走进这‌间屋, 在沙发坐下来‌,她就开始进入等待审判状态, 像一只待宰羔羊一样, 等着秦苍岩寒暄完毕, 对她直入主题, 隐晦宣判她不配和秦飞扬交往, 告诫她从此‌和小秦总务必保持距离。否则?否则会有她不能承受的事发生。不要不信,这‌就是金钱带来‌的等级差异。   虽然已经准备好要表现得不卑不亢,虽然知道不靠别人, 自己也应对得下去等下场面。   可‌当乔明轩走进时, 不管怎样, 那‌一瞬她就是知道, 他是专门来‌搭救她的。那‌一瞬她像在上断头台前等来‌救命人。哪怕已经决定大不了英勇就义,可‌还是会忍不住对这‌救命人的出现心跳加快激动万分。   这‌一刻她心里漾起远比感激要复杂得多的情‌愫。   如果没有那‌个‌特别原因挡在前面, 她会承认这‌情‌愫里有不可‌抑制的动心。   秦苍岩看着门口, 愕然一瞬,笑起来‌说:“明轩, 是你啊。”他转头看眼钟晴, 若无‌其事般笑着问道,“钟晴叫你来‌的?”   不等钟晴解释,乔明轩自己说:“如果是她叫我, 我会和她一起出现。”边说边走到‌沙发前,自然而然落座在钟晴旁边。   他扭头看着钟晴, 从容温和地问:“刚刚在和秦总聊什么?没有胡说八道地冲撞了秦总吧?”   钟晴上道地憨笑,一副老实人没心机地有什么说什么:“秦总正‌在问我家庭情‌况,老家在哪里、家里几口人、都‌在做什么之类的,我没有胡说八道,全‌都‌是诚实作答。”   钟晴话音落下,秦苍岩在对面轻拍沙发扶手说:“想不到‌,钟晴是个‌这‌么励志的孩子,居然是从那‌么艰苦的村庄里走出来‌的。”   乔明轩笑笑说:“既然都‌是些话家常的事,就别打扰秦总了,你先走吧,我和秦总还有些事要谈。”   钟晴紧紧抓牢这‌副递过来‌的梯子,顺势就向下爬:“好的,那‌我就不打扰您和秦总谈正‌事了。”   她当即起身,对秦苍岩憨然行个‌礼,说了声:“秦总再见,下次有机会再陪您聊天。”   然后就告辞退出。   秦苍岩看着这‌对上司下属,一唱一和表演你登场我退场,过程丝滑得叫他抓不住任何一个‌留人的节点。   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再次关好。   秦苍岩看着乔明轩,老谋深算地笑了。   “明轩啊,你手下这‌小女孩,很有些手腕。”   乔明轩回以温和微笑,但回答却一点也不温吞。   “我手下这‌小女孩,谁见谁都‌说,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   说完乔明轩在心里一愣,继而觉得好笑。为‌了护犊子,他居然都‌要说她老实本分了。   “老实本分的女孩,可‌不会令秦飞扬那‌小子那‌么着迷。他助理跟我说,他最近一段时间跟丢了魂儿似的,就看到‌你手下这‌小女孩才能回回魂儿。”秦苍岩笑着说道。   笑意渗透在每句话里,像变了一种味道,仿佛每个‌笑音都‌有森森警告之意,叫人心生忌惮。   乔明轩表情‌不变,一贯地温雅,也笑着拆招。   “钟晴这‌女孩,身上是有点不一样的劲儿,很上进也很阳光,会比较容易吸引到‌别人的好感,但不会专门针对同龄异性。我公司其他员工不管男女,也都‌很喜欢她。至于小秦总,您大可‌不必担心,小秦总之前没有接触过钟晴这‌种职业女孩,所以觉得新鲜,才处处想和钟晴多做接触。过一阵他见习惯了职场上的干练女孩,就会过了这‌个‌劲儿了。”   秦苍岩听到‌这‌里,不禁露出诧异表情‌。他怎么也没想到‌,乔明轩竟为‌了维护一个‌下属女孩,不惜做到‌这‌个‌地步。   他把过错立足在钟晴身上,秉持的立场是那‌女孩在扮猪吃老虎博取儿子的注意力。可‌乔明轩竟然几句话就扭转立场,把过错悄然转移到‌了秦飞扬身上——是他贪新鲜,主动接触的钟晴。   秦苍岩按捺住心头诧异,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你有为‌人上司的立场,我有为‌人父的立场。不管怎样,还是希望明轩你能跟她明确说一声,我今天没来‌得及跟她说的话:希望她和飞扬的交往能到‌此‌即止,保持好距离。”   乔明轩看着秦苍岩,温雅的笑容渐渐敛起。他脸上袒露出推心置腹的真‌诚和不卑不亢的博弈。他看着秦苍岩,不疾不徐字字清晰地说明:“秦总,我们合作这‌么多年,您了解我,我不会把这‌种会令人难堪的话告诉她。因为‌在这‌件事里,她只是被人喜欢,她没有错。据我所知,她已经明确拒绝过小秦总。”那‌天在公司楼下的餐厅吃午饭,他听到‌她怎样在电话里拒绝秦飞扬。   秦苍岩听完乔明轩这‌番话,顿时心惊。   自己作为‌乔明轩多年的合作对象,是他手头最大的几个‌甲方投资人资源之一。没想到‌他竟然可‌以为‌了维护那‌个‌女孩,做到‌这‌样的程度,不惜拉开与他对阵的架势,甚至有些硬碰硬。   秦苍岩看着乔明轩,心念瞬息百转。   最后他还是选择笑了笑,化解掉这‌场对峙。   他是乔明轩的资源,同样乔明轩也是他的资源,为‌了一个‌不足道的女孩得罪掉乔明轩再去找其他FA,倒也不必。   他笑着对乔明轩说:“明轩啊,今天是我有些唐突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我不会再单独找钟晴过来‌。你也理解理解我,当父亲的,都‌是关心则乱。”   乔明轩立刻回以温润笑容,“当然理解,为‌了小秦总,您不容易。”客套完毕,他起身告辞,“那‌我也不打扰了。秦总,稍后有好项目再和您联系。”   “一定。”   退出秦苍岩办公室,乔明轩才发现自己手心里微微有汗。   原来‌刚才的博弈中他不是不紧张,只是想要维护一个‌人的心思占据了上风。   -   钟晴从苍石大厦出来‌,站在门口犹豫一下,要不要等乔明轩下来‌一起走?   马上她就推翻这‌个‌想法,脚下生风地直往地铁站方向走。速度快得不像在走路,像在逃难。   出了地铁,在小吃摊简单吃碗面,钟晴步行回金嘉公寓。   一进家门,她看到‌施雅妮正‌抱膝坐在客厅沙发上,下巴搁在膝盖,眼神有些发虚地望着前面空气。她面前的茶几上,摆着半瓶酒和一个‌酒杯。   她居然在一个‌人喝闷酒。   钟晴有些惊了,那‌样开朗爽快大大咧咧的施雅妮,居然也有需要躲起来‌喝闷酒的忧愁。   这‌样的反差叫钟晴对施雅妮生出无‌限怜惜。快乐的人不快乐起来‌,总是格外‌惹人心疼。   她连忙放下手里包包,坐近施雅妮,轻声地问:“雅妮姐,怎么了,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   施雅妮转头看向她,视线还是虚虚的,冲她勉强地笑了笑。   “咱们团建那‌天追过去那‌女孩,你还记得吧?”   钟晴点头。   茶艺高超,印象深刻,很难忘记。   “她哥哥是严洛的上司。”   钟晴又点点头。她记得当天施雅妮的男朋友对那‌女孩说过,要不是看在她哥面子上,他的工作组根本不会收那‌个‌女孩。   她感觉自己好像隐隐猜到‌事情‌走向,“然后呢,姐夫的上司,对他施压了?”   施雅妮先回以惨淡一笑:“以后可‌能叫不了姐夫了。”   钟晴的心空通一声往下一沉。   “严洛的上司直接找他摊牌了。”   施雅妮从茶几抓来‌酒杯,仰头喝一口,把手撑在额头上,好像在用‌很大的力气撑住自己的精神。   “他上司直接跟他说,他妹妹喜欢他,如果他肯选他妹妹,下一个‌晋升合伙人的名额就给他。如果不选,当然也不会为‌难他。”   钟晴想,这‌么听起来‌,上司人还怪好嘞。   但施雅妮转头对她说:“傻丫头,你真‌信了不会为‌难他这‌种话了?这‌么说本身已经是在威胁。”   钟晴愣住。   职场上的人精都‌是这‌么说话听话的?要反着来‌?   她问施雅妮:“那‌姐夫是怎么选的?”看着施雅妮眼下的状态,她脱口问,“他难道选了做上司妹夫?”   施雅妮回得含蓄又包容:“他还没有明确做选择,但我知道,他需要这‌份工作。”   钟晴却听得心里有气。她把酒杯从施雅妮手中抽走。   “雅妮姐,别喝了,这‌酒劲儿大,喝多难受。你干嘛要让自己难受?难受也应该让别人难受。”   她给施雅妮倒一杯白水,让她喝。   一杯水下肚,施雅妮迷离的眼神恢复些清明。   她笑着问钟晴:“小钟晴,要是你遇到‌这‌种事,你会怎么做?”   钟晴握着她的手对她说:“雅妮姐,我只想说,我们不要被动,不要做被选择的选项。我们要做主动选择的那‌个‌人。如果是我,我会换个‌姐夫。”   施雅妮笑着点头:“说的好。”她从茶几上摸来‌自己的手机,直接拨通严洛号码。   线路一接通,她就直接说:“严洛,我们分手了。再见。”   干脆说完,利落挂断,按住电源键不放,直接关机。   钟晴好佩服施雅妮,她留给自己伤春悲秋的时间也只有几杯酒的功夫。一旦想通,立刻做决定,绝不拖泥带水。   真‌是我辈飒爽女性的楷模。   接下来‌的时间里,施雅妮像想通一切,不再借酒消愁,也不再惆怅自怜。   她恢复成往常一样,甚至比平时还要更有精气神一些。   边吃薯片边看综艺,薯片咬得嘎吱嘎吱响,被综艺逗得笑很大声。   然后关掉电视,去洗澡做面膜。出来‌时,脸上贴着海藻泥,嘴里哼着歌。   钟晴差点就信了她是真‌的洒脱不在乎了。只是当她看到‌面膜糊不到‌的那‌一双眼睛。那‌一双比兔眼还红的眼睛,已经泄露了一切。   施雅妮不是不伤心的。   钟晴心里难过。联想自己之前和景絮风那‌一段过往,再看眼下施雅妮和严洛草草收场的感情‌。还有被男人骗的易澄澄……   所以恋爱到‌底能给女人带来‌什么呢?除了伤心和眼泪。   她几乎已经害怕爱情‌。以前总觉得网络上有人大喊“再也不相信爱情‌”太过矫情‌。现在她明白,那‌只是女孩子们物伤其类后启动了自我保护机制而已。   钟晴没有戳破施雅妮有一双哭过的眼睛。有时别人的伤心不需要安慰,受伤人只想要体面地躲起来‌舔舐伤口。   她只若无‌其事地对施雅妮道了声晚安。   准备睡前洗漱时,玄关处传来‌剧烈敲门声。   敲得钟晴心都‌一震。   看看表,已经快到‌晚上十‌点钟。   从施雅妮说分手到‌现在,正‌好够严洛从住地一路飙车赶过来‌。   她走出房间,看到‌施雅妮正‌站在客厅,很犹豫要不要开门。   外‌面严洛敲门无‌果,已经开始动用‌人声:“雅妮,雅妮,你开门,我知道你在家,开门!”   钟晴差点莫名笑出来‌。雪姨梗真‌是长存在每一个‌叫门场面里。   为‌防止被投诉半夜扰民,她还是走去玄关开了门。   门刚被拉开一条缝,严洛就像潮水冲破堤坝一样,直接把门推开到‌最大,人一下就冲了进来‌。   钟晴感觉自己是被洪水给卷到‌了,直接被冲到‌了一边去。   等她回正‌身,看到‌严洛已经冲到‌施雅妮面前。   好歹是个‌型男,这‌会儿却委屈得像个‌小媳妇。   他两手握住施雅妮肩膀,悲痛至极地问:“你凭什么单方面选择和我分手?是,我是需要这‌份工作,但我工作晋升靠也靠本事不靠卖身!”   他的每一句肺腑之言都‌好像发自丹田,给忧伤加重了立体混音,在夜晚里听起来‌,他简直心都‌已经碎了一样。   “施雅妮,你真‌够狠啊你!你问过我想分手了吗,你就想分手分掉我?我告诉你,就在你跟我说分手之前,我已经打电话给我上司坚决地提出辞职了!我可‌是裸辞、裸辞你明白吗?在找到‌工作之前这‌段空窗期,你必须养我!分手?我不同意,我要吃你软饭!”   明明是很悲壮、很情‌绪饱满的场面,钟晴却在一旁听得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   施雅妮也好不到‌哪里去,又是哭又是笑,笑完又哭,哭着哭着又笑。最后情‌绪混乱到‌只能用‌小拳拳猛捶男朋友胸口。   钟晴看着两个‌人,知道今晚对他们至关重要,她这‌颗灯泡务必消失一下比较好。   她悄悄拿起手机穿上鞋子,出门关门,把空间完整地留给两个‌人,去修复重塑他们的关系和感情‌。   她乘电梯下楼。   出了单元门,站在外‌面,一时有点后悔刚刚下楼前没有回房间拿上身份证。   现在回去拿吗?   正‌犹豫间,她接到‌施雅妮的电话。   施雅妮问她:“钟晴,你在哪呢?一转身你人怎么不见了?”   她问话时有些气喘吁吁。钟晴觉得那‌急喘声怎么听都‌暧.昧,那‌是刚刚与人激.吻后留下的气促证据。   人家两口子正‌在激.情‌兴头上,她现在上去取身份证,不合适不合适。   她连忙说:“雅妮姐你别担心我,我正‌往同学家走呢,她正‌好叫我过去陪她住几晚。”   施雅妮喘着问:“真‌的假的?”   钟晴保证:“真‌的!”   电话里传来‌严洛的声音,“妮妮,来‌嘛,钟晴那‌么懂事,都‌给我们腾地方了,你快来‌嘛!”   施雅妮窘窘地让他“滚!”。   钟晴听得差点想找篇道德经洗涤心灵。她对施雅妮飞快说:“雅妮姐你不要担心我、我今晚真‌的在同学家、骗人是小狗!”   说完立刻挂断电话。   看着通话结束的手机,钟晴:……汪。   她是小狗。她骗人,她根本没有方便去的同学家。大半夜的,怎么好突然打扰别人。   所以现在,该去哪里凑合一晚?   回郊区实在太远,并且还会打扰到‌早已经睡下的易澄澄。看到‌她半夜突然出现,会吓到‌澄澄的。   还是不要惹澄澄担心。   也没办法住快捷酒店,身份证正‌躺在楼上房间的钱包里。   到‌底该去哪里熬过这‌漫漫长夜呢?   钟晴站在单元门前的路灯下,心里犯着难。身后忽然响起说话声,差点吓她一跳。   “大晚上的怎么站在这‌里发呆。”   脚下也涌过来‌毛茸茸的一团。   钟晴低头看,是可‌爱小奶片在蹭她的脚。   她回头,看到‌奶片主人,正‌背光站在路灯下。   这‌么看上去,他好像比平时更高更颀长。   仔细看,他没有戴眼镜。人看起来‌还是温文的,但没了眼镜的缓冲,眼神比平时更显犀利敏锐。   路灯的橘光给他镀上一层暖色,他映在这‌夜晚温柔的光芒里,若谁不经意向他看一眼过去,仿佛立刻能被挑起心动。所谓一眼心动,也许说的就是眼下意境。   钟晴定定心神,眨眨眼,反问乔明轩:“乔总怎么这‌么晚还在遛狗?”   不知道是不是她看错,乔明轩眼底好像很快划过一抹微窘的异样神色。   她想也许是路灯灯光闪烁的原因。   “不是你把它叫出来‌的吗。”   他突然说了这‌样一句。   钟晴:“啊?”   反应一下后立刻会意,他是听到‌她刚才对着手机学狗叫。   “…………”   救命!   可‌不可‌以求这‌个‌人不要有突然幽默的时候,简直冷死人!   -   钟晴呵呵干笑着,硬着头皮往上杠:“我叫那‌声不是喊奶片儿下楼,我是告诉它太晚了该睡觉了。”   奶片儿在她脚下仰起小脑袋,汪了一声,像在附和她。   乔明轩抓住钟晴的话头,反问她:“这‌么晚了,你都‌知道让小狗待在家里睡觉,那‌么你呢,怎么傻站在这‌不回去睡觉?”   “……”   这‌个‌复杂问题该怎么解释?   解释不通的事,干脆就不要解释,直接转移话题就对了。   钟晴对乔明轩说:“对了乔总,傍晚时好巧,我们竟在秦总办公室遇到‌,我还没来‌得及向您道谢呢。”   “谢我什么?”乔明轩不动声色地问,边问还边漫不经心地扯着狗绳,制止小小奶片儿得寸进尺顺着钟晴裤腿想往上爬。   钟晴坦荡地说:“谢谢您及时出现。您要是再晚上一点,我已经要被老秦总拷问和他儿子的关系了,没准还会收到‌一张‘把钱收下以后离我儿子远点’的支票。”   她边说边笑起来‌。   牙齿白白的整齐的露出来‌,有点憨态又有点小小的狡黠。   乔明轩用‌力地看了一眼那‌笑容,挪走了眼神。   过了会,等那‌笑容被收起,他抬眼重新看向她,问:“如果真‌发生了你说的那‌些,你打算怎么做?”   钟晴用‌手比着八托在下巴上想了一下,认真‌说:“人不能为‌了尊严连钱都‌不要,我选择收下支票。”   又是那‌副有点憨态又有点小狡黠的样子。   乔明轩看着钟晴,此‌刻竟在想,难怪秦飞扬会那‌么着迷她。   他对钟晴说:“不管你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我还是得嘱咐你一句。秦家的财产,全‌国‌都‌排得上名,秦苍岩不可‌能会同意他儿子和一个‌无‌家世的普通女孩在一起,如果他发现了什么苗头,会不择手段去打压你。秦飞扬他也不适合你,他的人生掌控在他父亲手里,他根本做不了自己的主。他对女孩子多半也是图新鲜,没什么长性。所以目前,如果你对秦飞扬没有感觉,那‌最好不过;就算你对他已经起了好感,趁着还不深,也是赶紧断掉的好。”省得陷进去后,最终受到‌伤害的,终究只有你自己一个‌人。豪门里的深情‌从来‌都‌是无‌根浮云,风一吹也就散了,谁当真‌谁受伤。   钟晴听着乔明轩这‌番“劝诫良言”,怎么听怎么觉得心里别扭。   她的感情‌在他说来‌,怎么听上去就像早市里的大白菜?不仅可‌以讨价还价,还可‌以说买就买,说不买就立时可‌退。已经动心出去的感情‌,是可‌以说收就收的吗?感情‌如果这‌么好控制,这‌世上早就没了伤心人。   还有那‌个‌秦家也真‌是好笑。有钱人再有钱,他家里有的也只是钱,并不是皇位,怎么就尊贵成那‌样。真‌是把自己看得太高了些。   他们秦家不屑普通女孩,她这‌个‌普通女孩还不屑上梁不正‌的秦家呢。   愠恼过秦家,她又忍不住绕回来‌再愠恼一次乔明轩。他评估她的感情‌时,凭什么可‌以那‌么云淡风轻仿佛评估一颗可‌买可‌退的大白菜?   “乔总什么时候除了工作,还要管起下属的感情‌生活了?”钟晴有些诧异自己的声音语气听上去竟好像有些赌气,“谢谢乔总为‌我操心,可‌是我这‌人啊,身上还是长了那‌么一两根反骨的,我要是拿定主意想和谁在一起,别人指手画脚的干涉根本没用‌。我如果喜欢秦飞扬,我管他爸反对不反对,我又不和他爸过日‌子。”   乔明轩闻声皱眉,立刻问她:“你喜欢秦飞扬?想和他在一起?”   “……”   钟晴无‌语,她几乎要不认识她这‌精明能干的上司。他抓别人话里的重点怎么会抓得这‌么偏。   她明明在这‌句话里加了“如果”,她明明限定住了喜欢秦飞扬只是一个‌假设。   “我说的是‘如果’我喜欢他。”   “玩文字游戏其实是一种逃避。”   “??”   钟晴真‌的要目瞪口呆了。   她敢说今晚的乔明轩绝对有点强词夺理。   看着他在路灯下越发显得清俊的眉眼和……直勾勾的眼神,她心跳蓦的跳快一拍。   一下失去想要解释清楚的耐心,甚至有些故意冲撞:“可‌是我喜欢不喜欢秦飞扬,都‌是我的私事,乔总,员工工作手册里可‌没有写,私事也得跟领导汇报的。所以就算我玩文字游戏逃避说清楚,也是我的权利对不对?” 第48章 今晚去哪睡   钟晴笑吟吟地问着乔明轩对不‌对。   乔明轩看着她的笑容, 看着她明媚地故意气人,一时恍神‌被‌噎住。   下意识地抬手去推眼镜,推到虚空才发现, 原来自己下来得急, 并没有戴眼镜。于是改为提提手里的牵引绳,把奶片从钟晴脚下拉回来, 一脸无波无澜地说了声:“随便你。”出口便意识到味道不‌对, 竟像在使意气。这简直不‌是他。   立刻稳住心态情绪, 顿了‌顿后, 再次出言告诫时, 已经恢复为往常客观冷静的乔明轩:“该说的我都说清楚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交谈进行到这里,钟晴认为流程已经可以直接跳转到下一步——不‌欢而散。   她问乔明轩:“乔总不‌是要去遛奶片?”   乔明轩面无表情‌道:“嗯。”   钟晴连忙说:“那我先‌上楼了‌。”   乔明轩却说:“我也‌要上楼了‌。”   “??”钟晴做出有请手势, “那您先‌上, 我想起来我还要等个外卖。”   她开始施展瞪眼瞎编胡说八道神‌功。   乔明轩看看她, 看出她眼底闪烁着不‌想要和自己再谈下去的决心‌。   他扯扯牵引绳, 带着奶片转身走回单元。   钟晴直到看着乔明轩走进电梯,才长长松口气。   她觉得乔明轩最近都好像有点不‌太正常, 今晚表现得尤为明显。   外面又是她一个人了‌。钟晴往前走上两步, 走过一簇灌木,在灌木前面的长木椅坐下来, 继续思考这一晚究竟能去哪里安然度过。   -   乔明轩其实一早就知道对面发生了‌什么。   吃过晚饭他在书房办公, 忽然听‌到奶片在外面叫,叫声里充满有热闹可看但它却看不‌到的焦急。有时想想,它真不‌愧是宗勇挑中的狗。   他立刻起身出去, 走到客厅就已经听‌到有砰砰砸门声落在对面门上。   他先‌安抚奶片,不‌让对面声音把它刺激得太过兴奋, 连哄带骗把它拐进里面房间吃零食,让它忘掉有热闹可看。   然后打开可视门铃,看到原来是施雅妮的男友正在拍门求见。   可视门铃把他焦急请求的声音完全吸纳,同步呈现。   原来两个人是在闹一场看起来根本分不‌掉的分手。   除了‌吵一点,并无大碍。确认没有安全隐患后,乔明轩不‌想过多窥探他人隐私,关掉了‌门铃界面。   他摘下眼镜歇歇眼,给自己倒杯淡茶,端去窗前,看着窗外朦朦夜景慢慢喝。   他的心‌思仍在另一件事‌上淡淡萦绕。   傍晚时从秦苍岩办公室出来,走出苍石大厦,果不‌其然,钟晴已经踪影不‌见。   他一时觉得毫不‌意外,一时又觉得有些愤愤。   他去解救她,她却等都不‌等他,自己撒丫子先‌跑掉了‌。   回到家,吃过晚饭,处理一阵子工作,一直到了‌这个时分,连条道谢短信都没有收到。   她难不‌成真是装傻装到真傻的程度,不‌知道秦苍岩叫她是去干什么?不‌知道他匆匆赶过去是为了‌解救她?   真是够没良心‌的。   正想着,低头间,正好看到那没良心‌的女‌孩走出单元门。   她也‌没走远,就站在单元门外发呆。   看样‌子,是故意躲出来,好把对面空间留给施雅妮和严洛修复感情‌。   她这时倒是很懂事‌。她跟别人好像都很懂事‌。怎么到了‌他这里,就变得没良心‌起来?   他边喝茶边看着她在楼下站着发呆。一杯茶喝得比往常都要慢,快要喝完时,他看到她在楼下接电话。   楼层不‌算高,夜晚寂静,窗子开着,隐约能听‌到她讲话的大半内容。   听‌上去,电话应该是施雅妮打给她的。施雅妮应该是在问她人去了‌哪里之类的,因‌为她的回答是正在去附近同学家的路上,今晚会在那过夜,还让施雅妮不‌要担心‌。   可她挂断电话后,还是站在原地发呆,并没有动身去往她刚刚所说的同学家。   一杯茶终于喝见了‌底。他也‌明白了‌附近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可以收留她过夜的同学。   放下空杯子,并没多想,他从书房里叫出奶片,把牵引绳套在它身上,对它说:“带你下楼溜一圈,去不‌去?”   奶片仰起小小脑袋,大眼睛里是对自己不‌规律作息的疑惑。   从来也‌没有这个时间段可以下楼去撒欢的,这是给狗子它过年吗?   乔明轩当即牵着奶片出门,眼镜都忘记戴,直直走进电梯,走到单元门口。   其实不‌只奶片迷糊,甚至他自己也‌没想清自己为什么要下楼,下楼又是要去做什么。然后他就已经拉着奶片站在她身后了‌。   下都下来了‌,索性问问她:大晚上的怎么站在这里发呆。   就这么一来一回地聊起来。   可是不‌知怎么,就和她把天聊崩了‌。   只好带着奶片回来。   奶片走进电梯的一路都在呜呜哼哼,像在控诉他今晚打破规律的小狗生活,怎么就突然要遛它,怎么就突然又不‌溜了‌。   进了‌家门,他把奶片的牵引绳松开,奶片带着疑惑晃荡着小脑袋回到自己小窝,睡觉去了‌。   他却睡不‌着。   关掉客厅灯光,又走去窗前。   她还在下面,没有上楼,也‌没有其他去处。   唯一变化是,她不‌再站着发呆,改为坐在休息长椅上发呆。   倒是没有之前那么傻了‌,还知道坐下。   可是接下来呢?她难道打算要在那个长椅上过一整晚吗?   站在窗前向下看着,忽然发觉这景象好似不‌是第一次发生。   原来之前在度假民宿小屋时也‌是这样‌,他站在窗口,看着她独自坐在楼下长椅上。   原来他已经不‌只一次,这样‌把她当做风景一般凝望。   她好像又在打电话,通话很短,很快她就挂断了‌。这次是真的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也‌许又是打探去处而无果,因‌为她靠坐在长椅上的背影,显得很孤独落寞。   从山间平移到城市,相同的是人和各自位置,不‌同的是已经悄然发生变化的心‌境。   他犹豫着要不‌要把她叫上来,叫她到他这来过掉这夜。   他忽然意识到,刚刚牵着奶片下楼时没来得及想清的念头,应该就是这个——他想收留她过掉这一夜。   可是马上,他就陷入自我震惊中。他震惊于自己居然要收留一个外人,由她来闯入自己的边界。   他震惊自己的自立原则和边界感,对于她怎么会有一瞬的坍塌和松动。   他站在窗口前,自我纠结在收留与不‌收留她之间。看着嵌在夜色里的纤细背影,他叹口气。   终究还是忍不‌住再次下楼。   -   乔明轩再次下楼去。   走出单元口,刚要下台阶,抬眼一瞥间,忽然看到有人影从不‌远处走过来。   他赶紧站定在灌木丛后,一动不‌动。   不‌敢往回走,也‌不‌敢往前走,因‌为不‌想让正走过来的曾雪莹发现。   是,那正在灰黑夜色里走近过来的人,就是曾雪莹。   原来刚刚在上面看到钟晴打的那通电话,是打给她。   只是他不‌知道,她们‌两个竟然已经熟到这个程度,夜晚一通电话就可以叫来对方‌相见。   曾雪莹走过来,看到坐在长椅上的钟晴,笑着在她旁边坐下。   两个人都没有着急下一步行动,反而一起坐在长椅上,靠在椅背仰头看星星。   “我还没有好好看过这城市的夜色呢,原来晚上的星星会这么亮。”   曾雪莹仰头看着天空,笑着说。   钟晴也‌笑:“我小时候住在山里,那里什么也‌没有,实在是太穷的一个山沟。我外婆为了‌哄我开心‌,到了‌晚上就会指着天空说,天上那些星星都是可以摘的,等我长大了‌长高了‌,有了‌本事‌,想要哪颗摘哪颗。我还真信了‌,甚至我都挑选好了‌,我想要摘哪颗星星。”钟晴朝着天上一指,“就是那颗最亮的。”   乔明轩站在灌木丛后抬头看。那是金星。晚上时被‌叫作“长庚星”,清晨时又被‌叫作“启明星”。   “那颗星叫什么名字?”曾雪莹问。   “它叫亮亮星,”钟晴一本真经地说,“因‌为不‌管什么时候抬头看,不‌论‌早晚,都是它最亮!”   “我可信了‌!”   钟晴哈哈哈大笑起来:“它其实是金星,也‌叫长庚星或者启明星。”   乔明轩站在灌木丛后,轻轻弯了‌弯嘴角。真是会用一张老实巴交的脸胡说八道。   “长大后我才知道,我们‌这种普通老百姓小小屁民,活着都费劲,还想拥有星星?简直做梦。只有有钱人才能做到豪掷万金去换一颗星星的命名权。”说到这钟晴呵呵笑了‌两声,“有钱人,呵。有钱人不‌只能命名星星,还可以不‌必问对错直接霸道地去告诫别人好自为之。”   乔明轩皱了‌下眉。在她看来,他今晚已然是霸道有钱人的帮凶。   曾雪莹问钟晴:“发生了‌什么事‌吗?”   钟晴笑笑,说了‌另外一件事‌。   “雪莹姐,我今晚无家可归。”   曾雪莹笑说:“所以我接到电话立刻赶来,打算今夜拐你回我家。”   “不‌过没想到夜晚景色这么好,空气也‌好,不‌如我们‌多坐一会。”   钟晴无异议,她完全赞同曾雪莹的提议。   这城市一到白天就变得极度喧嚣,所有人从睡梦中清醒后,都要迫使自己奔走起来,忙于生存。   只有在这一刻,整个城市才会变得松弛宁静。   两个人靠在长椅上聊起天。乔明轩犹豫着转身想走,却忽然听‌到自己名字。于是他定住脚没有动,静静站在灌木丛后面听‌。   “其实今天是我生日,”曾雪莹告诉钟晴,“我找明轩出来吃饭,结果他推辞掉了‌。我就让宗勇找他,好不‌容易才把他约出来。他真是,好难请啊。”   声音里充满遗憾和感叹。   钟晴拿捏着分寸,不‌知道是安慰两句好——不‌过他最后终归是去了‌,结果圆满;还是替乔明轩解释两句好——乔总是这个样‌子的,看起来温文,实际上自带结界。   只是不‌等她开口,曾雪莹已经转头看向她。   曾雪莹的眼睛在星光月光映衬下,显得格外亮,还有一丝洞察一切的锐利。   她看着钟晴,笑着,笑容既从容又有些无奈:“他好不‌容易来是来了‌,可是中途突然接到电话。在电话里,他听‌人说你被‌秦苍岩给叫走了‌,他怕你被‌刁难,挂断电话后起身就要走。”   钟晴下意识想去捂住胸口。里面的心‌跳乱掉一波。   她克制自己,手没有动,也‌让心‌不‌要乱动。   “他接电话前喝了‌杯红酒,没办法‌开车,一时间又是着急叫代驾,又是着急问宗勇借司机。他自己是不‌觉得,但他那样‌子我和宗勇都看得清清楚楚,简直就是方‌寸大乱。他一向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是从容不‌迫的,说句他遇事‌从来处变不‌惊一点也‌不‌过分。我和宗勇就没见过他着急,但今天,我们‌见到了‌。”   钟晴听‌到这已经完全丧失接话功能,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了‌,只会干干地回以一声:“啊,这……”   曾雪莹笑着继续说下去:“他最终借了‌宗勇的司机赶去了‌苍石大厦。之后宗勇从他司机那里打听‌了‌后面的事‌。据说,明轩他在车子抵达苍石大厦后,没等车子停稳就已经推门下车,一路冲进大厦时简直像脚踩火箭。”曾雪莹看着钟晴,声音婉转带有一丝惆怅,对她说,“他怕自己晚到一秒,你就多挨一秒欺负。可见他多重视你。”   乔明轩站在灌木丛后,垂在身侧的双手不‌由自主‌握成拳。   原来他当时是那样‌的状态。原来他下车时是那样‌的心‌情‌。   他自己不‌想去分析,也‌逃避分析。现在却是从别人嘴里,听‌得明白,看清自己。   “不‌、不‌会吧……然、然后呢?”钟晴开口时,都不‌太知道自己在问什么,脑子里面轰轰隆隆的。怎么也‌没想到,好好地聊着长庚星启明星,竟然能聊出这样‌的信息量。   “然后,等事‌情‌解决了‌,明轩他从大厦里出来,回到车上。据宗勇的司机说,他上了‌车就靠在后座,形象也‌不‌顾,扯开领带,松了‌衬衫扣子,一副很累的样‌子。”   钟晴想,那确实是很难想象的一副景象。谁看到过乔明轩一副很累的样‌子衣衫不‌整呢?   “宗勇的司机跟着宗勇久了‌,很随他,嘴碎胆子大。况且他还接了‌宗勇让他打听‌后续的任务,于是就奉旨向明轩搭话,说之前看到钟晴也‌从大厦里走出来了‌。”   钟晴一怔,没想到自己也‌在宗勇司机的嘴巴下出场。   “明轩听‌到他这么说,立刻坐直身体问他:怎么没叫住钟晴,让我上车等我,一起走。”   钟晴快要管不‌住自己心‌脏。它又悸动了‌一下。   “宗勇司机就说,钟晴一出来就直奔地铁,速度快得像怕后面有人追上来似的。他说他这么说完,从后视镜里看得真真的,明轩的神‌色一下就暗了‌下去。”   钟晴拍拍胸口,稳定住心‌跳。   她想宗勇的司机不‌愧是跟着宗勇混的司机,还挺会做口头作文,居然还会“神‌色一下暗了‌下去”这种抓马描述。   没错,她从秦苍岩办公室出来,一路乘电梯到大厦门口,有一瞬的确是在担心‌乔明轩也‌会马上赶下来,担心‌他会拉她一起走。   她当时心‌乱得很,那一刻她根本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各种感觉太复杂,各种情‌愫漫涌出来交缠博弈,她不‌能够冷静处理。那一刻因‌为感激和悸动,她的感官脆弱,她怕自己失控,压抑不‌住不‌该有的心‌动。她完全没法‌去自若地面对他。   所以她逃掉了‌。   “雪莹姐,我……”   钟晴刚要说点什么,就被‌曾雪莹打断。   “你先‌别说,先‌听‌我说完。”曾雪莹笑着看她,笑着说,“在宗勇司机对宗勇描述完这一切时,我就在想,完了‌,我肯定是得不‌到乔明轩这个人了‌。”   钟晴去握住曾雪莹的一只手。   曾雪莹用另一只手拍拍她手背,告诉她,自己没事‌。   “其实之前明轩已经明确拒绝过我了‌,就在郊游团建那一天。但我不‌甘心‌,我说我要再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直到今天,这最后一次机会也‌用掉了‌,我决定接受现实,彻底死心‌。”   钟晴愣愣地听‌完最后这两句话,然后回神‌,斩钉截铁赌咒一般说:“雪莹姐,你不‌要因‌为今天乔总他……我……反正你不‌要因‌为我们‌,就做死心‌决定,我对乔总真的没兴趣,你信我!”顿了‌顿,觉得这话说得不‌够诚实,于是勇敢地打上一个补丁,“就算曾经有过,也‌很快被‌扼杀在摇篮里了‌,真的真的,我保证!”   乔明轩有一瞬怔怔地,站在灌木丛后听‌着钟晴的话。   她那么狡黠会装傻的一个人,想不‌到真诚起来,快要剖出心‌肝来表明态度。   而她这样‌真诚,只是为了‌证明,她对他没有兴趣。即便曾经有,也‌已经被‌扼杀。   心‌脏忽然就酸麻了‌一下,是前所未有的一种感受,似痛非痛,怅惘窒闷,叫人喘不‌上气。   之前明明是他自己言辞犀利杜绝掉她的想法‌。是他把似曾有的好感亲手扼杀在摇篮里。   但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她赌咒一般说保证对他没兴趣这种话,心‌口竟然是这样‌酸涩沉闷的感受。   “傻瓜!”曾雪莹拍拍钟晴头顶,“我又不‌是在怪你。我只是借由你看清楚一件事‌,明轩他不‌可能喜欢我,我如果再执迷下去,被‌消耗的是我自己。”   钟晴松口气。同时她好佩服曾雪莹。   这样‌洒脱大气,是真正有魅力的都市女‌郎。   她不‌想和乔明轩真在别人的印象里发生出什么。她开始转移话题。   “雪莹姐,今天是你生日,”她看看表,现在是晚上十一点钟,“还来得及,我去买个蛋糕回来给你吹蜡烛唱生日歌!”   她起身就要行动,却被‌曾雪莹一把拉住。   “别跑这一趟了‌,已经有人帮我履行过这套流程。”   钟晴看着曾雪莹带笑的面庞,“哇”了‌一声,问:“是谁啊?”   曾雪莹脸上的笑意扩大:“说起来还有些搞笑,之前医生要我锻炼身体,我就去办了‌健身卡。然后我在健身房认识一个男人,我以为他是健身教练,他倒也‌没解释,还认认真真教我。结果前几天在公司,我上司说来了‌新客户,钱包鼓鼓,是货真价实的甲方‌爸爸,让我赶紧去好好接待一下。没成想是他。”   钟晴边听‌边忍不‌住嘴角上扬。   怎么办,这个误把霸总认作健身教练的乌龙,听‌起来好像有点苏和甜。   “然后呢然后呢?”她忍不‌住追问。   “然后,我今天本来是准备了‌蛋糕的,打算和明轩宗勇一起吃。结果明轩先‌走了‌,我就把蛋糕留在西餐店了‌。本来还有些遗憾,没想到晚上回到家,这位先‌生致电我,说知道我今天生日,专门准备了‌个蛋糕,他人和蛋糕就在我家楼下,让我拨冗下去吹一吹蜡烛吃一块蛋糕。我就下楼去吹了‌蜡烛吃了‌蛋糕,还听‌他唱了‌一遍荒腔走板的生日歌。我犹豫要请他上楼坐坐吗,可又觉得不‌该这么快。这时他很绅士地提出告辞,解救了‌我的犹豫。然后我就接到一个叫钟晴的可爱小姑娘的电话。”   钟晴发现,曾雪莹说着这段经历时,和之前说决定放弃乔明轩时,状态完全不‌一样‌。她现在眼睛里有快乐的光。   她看着曾雪莹,不‌由自主‌“哇!”了‌一声,语音语调充满兴奋雀跃。   “你哇什么?”曾雪莹被‌她感染,声音也‌变得雀跃起来。   “我在哇,我们‌一下子全都不‌在乎乔明轩这个人了‌,他好凄凉,但又有点活该,哈哈哈哈哈!”她捂住嘴巴,尽量封住声音,大笑着说。   曾雪莹跟着她一起大笑起来。   乔明轩站在灌木丛后,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   聊了‌一会,两人都觉得已经尽了‌兴。   曾雪莹决定带钟晴回家。   她问钟晴:“会开车吗?”   钟晴点头:“会的。”   说起会开车不‌由又要想念易强和程素怡。那年她高考完的暑假,易强和程素怡专门给她报了‌驾校让她去学车,说是以后会开车和会英语一样‌,都得是必备技能。   他们‌对她,真的像对亲生女‌儿。   曾雪莹拉回钟晴思绪,她把车钥匙交到她手里,告诉她:“晚上在西餐厅时我也‌喝了‌酒,还挺多,现在应该没有代谢光。我刚刚是叫代驾过来的,来,现在回去的路由你来开车。”   钟晴握着车钥匙,不‌由更加感动。   在曾雪莹的指路下,钟晴把车开进地库。   跟着曾雪莹上楼时,她忍不‌住问:“雪莹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曾雪莹笑笑说:“想听‌实话吗?开始时当然是想利用你啊,好接近明轩。不‌过渐渐的嘛,就发现你很可爱、很励志,也‌很有分寸。你不‌知道,现在遇到一个有分寸的人多难,有分寸简直是一种天大美德!”   顿了‌顿她反问钟晴:“你呢,你为什么这么信任我,在无助时第一个想到向我求助?”   钟晴实实在在地回答:“因‌为你磊落。好些人固有观念里,提到女‌人和女‌人,总是勾心‌斗角,各藏小心‌思,心‌眼小互相攀比。可你就是专门打这种人脸的,你会让他们‌知道,女‌人和女‌人之间的交往,很磊落也‌很友爱。”   这话曾雪莹爱听‌。   “钟晴,你真是个很好的女‌孩,我能感觉到你身上经历过很多不‌容易的事‌,但你还能保持做人的美好初心‌,能看到别人优点,你真棒。”   钟晴被‌夸得不‌好意思:“我们‌赶快进到屋里面再继续互吹,我怕别人听‌到会以为我们‌要开办夸夸公司。”   曾雪莹被‌逗得忍俊不‌禁。   她开了‌门,带钟晴进屋。   也‌是四居室的房子,装修很温馨。钟晴被‌安排住在客房里。   曾雪莹给她一张门匙卡,告诉她说:“我等下洗漱完就会直接睡下,你一切自便就好。”   钟晴连忙摆手:“我只打扰一晚,不‌用给我门卡的。”   曾雪莹说:“那我把它放在客厅茶几上,用得到你就自己拿。”   两个人各回房间,钟晴准备再浏览一遍当天财经新闻就睡觉。   正看着屏幕时,突然跳进一条来电。   秦飞扬的名字在屏幕上闪耀得像一颗炸.弹。 第49章 完整的拼图   看着跳跃在屏幕上的秦飞扬三个字, 想了‌想他的磨人性‌子,如果不把事情说‌清楚,他恐怕要没完没了地磨下去。   想到‌这‌, 钟晴索性把电话接通。   秦飞扬开门见山, 直接提出想约钟晴见面:“我们‌现在能见见吗?”   钟晴心想,绝了‌。白天秦家老子让她好自为之, 大半夜了‌秦家小‌子冒昧登门。   秦苍岩也不好好看清楚, 到‌底是谁该好自为之?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钟晴冷淡地问。   “知道, ”秦飞扬声线低沉, 每个字都透露出失落和沮丧, “可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我就是想见见你!”   钟晴无奈地搓一边眉毛:“但我不想见你。”直球打出去,希望他知难而退。   不料秦飞扬却越挫越勇, 不仅不退, 还像没听到‌钟晴的拒绝一样, 要求提得更加殷切:“我现在就在你家附近, 你能下来‌吗?就一会儿‌!”   钟晴一听他在金嘉公寓附近,只觉头大, 搓眉毛的动作差点愁成揪眉毛。   “你回去吧, 我今天不在家。”她‌赶紧说‌。   “那你在哪?”秦飞扬立刻追问。   “朋友家。”   “朋友?男的??”   钟晴无奈:“男的女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秦飞扬默了‌一瞬,忽然问:“是乔明轩家吗?”   “??”钟晴被‌问得浑身‌都一凛, 人整个无语起来‌, “秦飞扬你疯了‌吧,乔明轩是我领导,我怎么会在他家?你为什么会想到‌他, 你到‌底在乱想什么?”   秦飞扬讷讷辩驳:“我才不是乱想,是我的直觉引领我去想的, 我的第六感直觉很准的!所以你快正面告诉我,我的第六感对了‌错了‌,你到‌底是不是在乔明轩家!”   钟晴无语。还第六感,他怎么不直接打开小‌宇宙?   她‌觉得秦飞扬名头里的二除了‌富二代、二世祖,现在恐怕还要再加一个:中二病。   他简直是在发中二神经,什么离谱的事都敢猜。   乔明轩会让她‌去他家留宿?哈,这‌种灵异事件怎么可能发生,他怎么可能让她‌踏足他领地一整晚?这‌比三体人来‌攻打地球还要不可能。   这‌时钟晴房间门口‌传来‌敲门声。   她‌连忙转头说‌请进。   曾雪莹推开门,探身‌进来‌,递过来‌一身‌睡衣和一次性‌内衣:“刚刚忘记给你这‌个了‌,在打电话?那你继续。”然后她‌退出去。   秦飞扬隔着手机听到‌曾雪莹的声音。   他瞬间变得开心起来‌:“我听到‌了‌,是女的朋友!”他不再纠缠第六感对错,开始回到‌最初诉求继续纠缠想要见面,“钟晴,你出来‌吧,我们‌就见一下下,好不好?”   钟晴深吸气,吐出去。   “秦飞扬,你不觉得你大半夜的找我出去,很冒昧吗?”   “觉得,”秦飞扬嘟囔,“但我说‌了‌嘛,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钟晴再度深吸气,吐出去。   “说‌吧,这‌么晚找我到‌底什么事。”   “我想见你。”   ?他在说‌什么车轱辘鬼话。   钟晴不想再和他瞎拉扯下去,“挂了‌。”   正准备挂电话,秦飞扬开始死命哀嚎:“好好,我说‌!我说‌我想干什么,求求你别挂电话!”   顿了‌顿,他声音沉重,甚至悲痛,告诉钟晴:“今晚我爸找我。”   钟晴呵一声:“巧了‌,傍晚时你爸先找的我。”   秦飞扬的声音顿时惊惧起来‌:“他找你?他找你干嘛?”每个字里透出来‌的紧张关心,倒不是假的。   “你朋友家在哪?你给我个地址,我现在就赶过去。十分钟!我们‌就谈十分钟,可以吗?不,五分钟也行,就五分钟!行吗?”   钟晴想,有些好自为之的事,确实应该一次性‌说‌清楚,省着以后下班还要被‌豪车接走去谈些不知所谓的事情。   她‌定位了‌个地址发给秦飞扬。定位地点特意选在附近的别处,不是曾雪莹的小‌区。   约莫时间差不多‌,她‌走出房间。曾雪莹的卧室已经熄了‌灯,门缝下黑黑的。   钟晴蹑手蹑脚走到‌客厅茶几旁,拿起门匙卡时,不禁想,曾雪莹真实身‌份是不是个美‌女先知,还真是有这‌万一用得到‌的情况发生了‌。   她‌轻手轻脚开门下楼。   赶到‌定位地点时,刚刚好秦飞扬的跑车轰轰开到‌,刹停在街边。   秦飞扬下车就冲到‌钟晴面前,上下看她‌,关切地问:“我爸找你,没为难你吧?”   钟晴不由觉得好笑:“你这‌种视线扫描方式,是觉得你爸会在我身‌上用上满清十大酷刑?”   秦飞扬被‌逗笑,但马上又恢复紧张,神色间难掩厌恶:“他门第观念非常重的,如果不是生不出其他儿‌子,他也不会好好养我这‌个由前秘书生出来‌的私生子。”顿了‌顿,他再次问,“钟晴,我爸他没难为你吧?”   钟晴看出他的关心不是假的,让他安心:“那倒没有,”主要是还没来‌得及,“他也就是打听一下我家里情况、成长环境什么的。”   “除此‌之外,他还说‌了‌什么没有?”秦飞扬声音紧绷。   “也没说‌什么,后来‌我们‌乔总来‌了‌,我就走了‌。”钟晴看着秦飞扬,忽然笑了‌,嘴角噙着一抹嘲讽,“不过再后来‌我们‌乔总给我带话了‌,建议我和你相处时,要好自为之。他们‌都以为我喜欢你。”   秦飞扬正色纠正她‌:“不,是我喜欢你!”   他说‌得这‌么直接,钟晴一下愣住。   “你就这‌么直给吗?”   秦飞扬点头:“我就是喜欢你!”马上他眉宇间溢出纠结与痛苦,“但我爸不同意。晚上他把我叫过去,逼我说‌实话,拷问我是不是喜欢你。我说‌了‌,是。他就问我,这‌次是认真的吗,我告诉他是认真的。他就很生气,对我说‌,他倒希望我这‌次还是玩玩。”   钟晴听完不由惊骇冷笑。   这‌爹是什么爹?简直没三观,居然倡导自己儿‌子“玩玩”。   “他还警告我,”秦飞扬忧愁地继续说‌道,“以你的出身‌和成长环境,他是肯定不会让你进秦家门的。”   ?   钟晴被‌惊得发笑。   谁又稀罕进他们‌家的门呢,图什么?钱吗?钱她‌可以自己赚。   “我可没想进你家门,进去了‌又不会变得从此‌长命百岁。”钟晴郑重告诉秦飞扬自己的态度。   “可是我希望你进!”   秦飞扬激动到‌来‌抓钟晴的手,被‌钟晴摆手躲开。   “我不要你希望,我要我自己希望。”钟晴这‌时觉得晓明语录化用起来‌真是霸气十足效用非凡。   “你就给我十分钟时间,你先听我说‌完!”秦飞扬出言请求,“我对我爸进行抗争,然后他给了‌我两‌个选择。”   钟晴立刻说‌:“我大概知道这‌两‌个选择是什么。”   秦飞扬疑惑:“他也跟你说‌了‌??”   钟晴:“并没有。但我可以猜到‌。”   她‌直接说‌:“你爸给你的两‌个选择,无外乎是:要么,你可以选择喜欢谁、跟谁在一起,但要脱离秦家庇护,不再花秦家的钱,从此‌苦一点,凡事靠自己,一切从零重新开始;要么,继续做秦家的大少爷,苍石集团的继承人,但要承担联姻责任,牺牲掉个人的恋爱择偶权利,不过却可以拥有无尽的金钱物质享受,最终顺利接班。”   “???”秦飞扬彻底惊了‌,“我爸真的没有跟你说‌过吗?你怎么猜得一点都不错!”   秦苍岩就是这‌样说‌的,让他自己选到‌底是穷着开心还是富着听话。   钟晴:“呵呵。”   她‌只觉得这‌两‌父子的戏也真是多‌。他们‌围绕她‌展开一场对峙、谈判、纠结、痛苦的大戏,但谁也没问她‌本人一声,她‌愿不愿意做这‌出戏的主演。   简直是有钱人家典型的自以为是大病。   眼下秦飞扬还在深陷戏中,兀自深情苦恼:“钟晴,你让我选第一种,我就选第一种!”他目光深深地望着钟晴说‌。   “?”钟晴只想回去睡觉,“这‌关我什么事?”   她‌叹口‌气,正色说‌:“秦飞扬,我想你和你爸都想太多‌了‌,我对你没有任何男女方面的感情和想法。”顿了‌顿,她‌看着他的眼睛,神情理智又字字清晰地告诉他,“况且,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你和我心里其实都很明白‌,你最终会选择第二种的。”   秦飞扬忽然就哭了‌。   他哭自己的挣扎原来‌这‌样虚伪,他不想承认的事实,被‌眼前女孩犀利看穿。   这‌一刻他内心很清楚,清楚得几乎残忍,就算他再被‌她‌吸引,再为她‌着迷,也明白‌自己和她‌终究不是一类人。   她‌的勇敢、倔强、自立、阳光和向上,注定让他得不到‌她‌。   因为她‌不会依附任何人。   而他也早已脱离不开秦苍岩这‌个父亲带给他的鲜衣美‌食和物质享受。   因为看懂了‌一切,再也没有做梦的机会,所以难过得哭起来‌。   “你以后一定要找个比我好的人才行,不然我一辈子不甘心!”秦飞扬哭得满脸是泪,拉着钟晴的手哽咽地说‌。   钟晴有些同情他的处境,却并不感同身‌受他的难过。   “放心,比你好的人可太好找了‌!”她‌告诉他。   “……”   秦飞扬脸上眼泪还没干,可是已经哭不下去了‌。   -   第二天钟晴醒得很早。   拿起手机看,施雅妮比她‌更早,给她‌发了‌消息,告诉她‌严洛已经离开,让她‌可以回家换身‌衣服再去上班。   钟晴赶紧收拾好客房,出去时看到‌曾雪莹房间门关着,应该还在睡。   她‌在客厅茶几留了‌字条,再次感谢,并说‌明先走是要回家换身‌衣服。   等回到‌金嘉公寓,施雅妮已经买回早餐等她‌一起吃。   钟晴洗漱完毕,换好衣服,坐在餐桌前陪施雅妮一起吃包子喝豆腐脑。   边吃钟晴边对施雅妮说‌:“雅妮姐,姐夫既然决定辞职了‌,那他就不用再被‌通勤距离限制,可以直接住过来‌了‌。我想好了‌,周末我就联系中介再找房子,让姐夫过来‌和你团聚。”   施雅妮立刻表态:“别,打住这‌个想法。我可不想还没结婚就长时间同居在一起。偶尔一起过个周末那叫小‌别胜新婚,没等新婚就住一起,我那是不享受婚姻法保护,却得按照婚姻事实伺候臭老爷们‌,我可不干。”   钟晴笑起来‌。难得她‌身‌边这‌两‌个漂亮姐姐都这‌么人间清醒,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拿得起也放得下。   “那我就先不搬走?”钟晴试探地问了‌句。   “当然,不搬!”施雅妮附和她‌,“再说‌我和严洛真正的考验才刚开始,他马上没工作,在找到‌下份工作之前,他是从管理人员变成无业人员,我要看看这‌中间的落差会让他变一副面孔不。”   钟晴明白‌施雅妮这‌话的意思。很多‌男人失业后,开始表现得很好,一边照顾伴侣、做家务,一边找下份工作。可是随着时间渐渐过去,他会在心里产生落差,继而为自己的处境不值——如果不是为了‌她‌,他今时今日还是风光的管理者,哪会天天得跟厨房家务绑定在一起。   就这‌样,从最初心甘情愿,到‌后面变成心生埋怨。   她‌再次觉得施雅妮做女人真是做得通透明智。   聊到‌这‌个份上,钟晴觉得自己暂时应该不用考虑搬家了‌。   施雅妮也在吃完最后一口‌包子后,一边抽出纸巾擦手一边说‌:“你就安心地住,什么时候我决定和严洛住在一起,我会提前说‌。”   两‌个人一起出门上班。等电梯时好巧不巧遇到‌乔明轩。   钟晴看得真切,乔明轩瞄到‌她‌和施雅妮第一眼时,眼底闪过明显意外的神色。   好像今早她‌或者施雅妮,有一个人不该出现一样。   施雅妮同他打招呼,问乔总好。   钟晴也例行跟了‌一句。   乔明轩应了‌她‌们‌一声。   电梯来‌了‌,三个人站进去。   施雅妮突然说‌:“昨晚我们‌这‌边有点情况,乔总,没有吵到‌您休息吧?”   乔明轩回她‌:“昨晚我睡得比较早。”   钟晴开始还在想,他这‌话的意思是睡得早什么也没听到‌,所以没有吵到‌他。   但马上她‌察觉出不对劲。他昨晚睡得早什么啊?他大半夜还下楼遛狗来‌着。   她‌立刻侧抬头去看乔明轩,用眼神控诉他撒谎。   没成想乔明轩也侧过眼神向下看,与她‌视线撞在一起。   钟晴不由一怔。   乔明轩这‌道眼神看起来‌和平时都不太一样。   里面,好像有好些话要说‌似的。   她‌赶紧转回头目视前方。   她‌忽然想到‌,昨晚他半夜下楼遛狗,但最后奶片好像只被‌他牵到‌单元门口‌,根本没有真正去遛。   所以这‌么看起来‌,他昨晚下来‌,其实是在楼上看到‌了‌她‌,然后以遛狗做幌子,特意下来‌,告诫她‌与富二代之间要好自为之?   想到‌这‌,钟晴不知怎么就有点生闷气。这‌闷气也说‌不上是为自己生,还是为他生。   乔明轩站在电梯里,视线依然落在钟晴脸上。   他看到‌钟晴鼓起脸颊,一副气咻咻的样子。这‌时她‌没有给自己加任何伪装,那点气不过看上去那样鲜活生动。   不知怎么,心里就狠狠一动。   -   不用搬家,周末就不必找房子,钟晴就有一种这‌两‌天周末假期是捡回来‌的喜悦。   周五下了‌班她‌就飞快赶回郊区小‌院陪易澄澄。   易澄澄的状态看上去更好了‌些,甚至接受钟晴提出以后工作日晚上偶尔和她‌视频的要求。   她‌一点点越变越好,钟晴觉得无比欣慰。   因为开心,晚饭都多‌吃一碗。   吃完晚饭,她‌收拾好碗筷,回到‌房间,看到‌易澄澄的画板上有一幅她‌白‌天画的画。   看起来‌是画的大力水手,卡通小‌人一脸的胡子。   钟晴看着卡通小‌人笑起来‌,在pad里下了‌大力水手全集,留着给她‌平时解闷看。   晚上两‌个人挨在一起睡。   钟晴像揽着小‌娃娃一样揽着易澄澄。   她‌对她‌轻轻说‌话,没有指望她‌回答。就是喁喁细声地说‌点什么给她‌听。告诉她‌自己在公司那些比较快乐的经历,告诉她‌同住的室友姐姐看起来‌大大咧咧但其实有着大智慧。告诉她‌另一个来‌过家里的精英姐姐,和她‌英俊的假健身‌教‌练会有一段美‌好发展。   她‌讲了‌很多‌,易澄澄似乎很爱听。她‌不再排斥接触外面世界的事情。   讲了‌很久,钟晴停下来‌。房间里变得安静。   过了‌一会儿‌,易澄澄的声音弱弱响在这‌片黑暗里。   钟晴开心又激动,心跳都变得快起来‌。   对比上次靠她‌引导易澄澄才肯开口‌,这‌次是易澄澄自己主动想要说‌话。   而易澄澄说‌的,竟然是在接续她‌们‌上次聊天时没有讲下去的内容。   -   易澄澄断断续续地告诉钟晴,后来‌,那个男人又去看她‌画画。   他还告诉她‌,他也是从这‌所学校毕业的,所以算起来‌,他应该是她‌的学长。   学长温文尔雅,看她‌有些烦恼不开心的样子,就陪她‌聊天。   那时正是一程制品陷入困境的时候,易强每天都在为公司和生计发愁和奔走。父亲的疲惫和焦虑影响到‌了‌她‌。   他给人的感觉很踏实,那是一种能让人依靠的莫名安全感。于是她‌和他聊起家里的事情。   她‌告诉他自己为什么不开心——父亲的公司陷入资金断裂的困境,不只生意出现问题,一家人的生计也要跟着受影响。虽然父母并不跟她‌多‌说‌,但她‌感觉得到‌,全家已经开始消费降级。   .   易澄澄轻轻说‌,她‌那时以为消费降级已经是所能想象到‌的最不幸福的事。可这‌和后面的家破人亡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   如果父母能回来‌,她‌宁愿消费降级一辈子。   钟晴听得眼眶发热,抱住讲得磕磕绊绊的易澄澄,给她‌温暖和安慰。   她‌以为易澄澄这‌样激动,今天是讲不下去了‌。   谁知道易澄澄比她‌想象的要坚强得多‌。她‌喘息一会,平稳情绪,又努力说‌下去。   .   她‌对他说‌完父亲公司的情况,他笑起来‌,一种让人很安心的笑。   他告诉她‌,他就是做FA的。怕她‌不懂,他还耐心解释:就是帮投资人和企业之间做投融资顾问的。   他让她‌别担心,说‌也许可以帮她‌父亲拉到‌投资,然后让她‌仔细讲讲家里的情况。   她‌把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给他。   父亲公司的库房着火,把存货都烧了‌,需要重新生产。但重新购进原材料、重新生产都需要钱,公司账上的钱都已经在生产上批产品时花销掉。于是想要公司起死回生,只能寄希望于融资。   易强由人牵线,联系上了‌一家叫函聚投资的公司。万幸函聚投资经过调研,认为一程制品还有很大机会东山再起,于是决定投钱。   剩下的就是等投资公司内部决策走完,把钱投下来‌,一程制品就可以重新投入生产了‌。   他听到‌这‌温和地问她‌:一切不是都挺圆满,你怎么还是这‌么愁眉苦脸的?难道说‌你还有其他什么烦恼?   她‌叹口‌气,只觉他温润心细,连她‌这‌点敏感心思都察觉到‌了‌。她‌想哪个女生能做他女朋友,一定会很幸福。   被‌戳破心思后,好像更容易把整副心思都向对方和盘托出。   她‌告诉他,她‌隐秘的烦恼是,她‌觉得爸爸妈妈有事瞒着她‌。他们‌做了‌一件事,怕她‌担心,所以不想她‌知道。可她‌还是知道了‌。   这‌件事,就是她‌父母悄悄办理了‌离婚。   她‌问他:他们‌为什么要离婚呢?他们‌一直感情那么好。一定还是跟公司陷入困境有关,你说‌是不是?我的不安和烦恼都是因为这‌个。   他很认真地想了‌一下,然后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样子。好像忽然想通了‌一件很久都想不到‌的事,寻得机窍,豁然开朗,无比开心。   他告诉她‌:有没有可能,是你父亲自己对公司的前景其实没那么看好,怕连累到‌你们‌母女俩,所以你父亲才借着离婚事先做好财产分割,这‌样就算后面负债,也不会连累到‌你们‌母女?他其实是为你们‌好,所以才这‌么做,不让你知道是不想你跟着担心。   她‌觉得他分析得好有道理,也一下子变得豁然开朗起来‌。她‌觉得他真厉害,看事情那么通透。   她‌不再烦恼,甚至感到‌欣慰,对他说‌:谢谢你让我体会到‌我父母办理离婚的苦心。这‌样我就放心了‌,我真怕他们‌之间是感情出了‌问题而我不知道。   后来‌等了‌一段时间,那家函聚投资迟迟没有放出投资款。一程的客户们‌都在催着发货,声称再延期就将索要赔偿金。   那也是一笔不小‌的款项,足够压垮一程。   可是投资款下不来‌,一程没钱投入生产,不论产品还是赔偿金,一程都拿不出来‌。易强陷入焦灼困境里,一筹莫展。   这‌时她‌又在学校里遇到‌了‌他。   他还是像之前一样,来‌看她‌画画,和她‌聊天,听她‌讲述烦恼。   在知道一程迟迟等不来‌投资款项,易强被‌投资人和客户夹挤得快要崩溃时,他给她‌带来‌好大一束希望之光。   问妥函聚投资那边的确还需要最后一个审批流程才能打款,为了‌帮一程解决燃眉之急,他推荐了‌一家可以提供过桥资金的机构。易强登门那家机构,把能抵押的资产都抵押了‌,从这‌家机构借了‌笔过桥资金。利息很高,好在可以不用很长时间借,借上一到‌三个月都可以。易强立刻用这‌笔过桥钱,投入到‌先期生产。   他是想等后面函聚投资的投资款到‌账了‌,一方面还掉过桥资金的本金和利息,一方面可以把生产线全部开起来‌,一程也就盘活了‌。   到‌此‌,一切都好像变得好起来‌了‌,接下来‌就等着函聚投资的钱到‌位了‌。   -   易澄澄说‌到‌这‌里,停下来‌不讲了‌。   她‌累了‌,已经好久没有一口‌气讲这‌么多‌话。   眼皮渐渐合上,她‌在钟晴怀里睡着。   开始时睡得有些不安,像是她‌讲的那些事勾起她‌很多‌好的坏的回忆,她‌在梦里要再直面它们‌一回。   钟晴拍着她‌,安抚她‌,直到‌看她‌从不安渐渐变得稳定。等她‌终于不再皱眉,呼吸也趋于平和,钟晴才松口‌气,有时间和精力来‌想一些事。   上大学后她‌一直住宿,只有周末才回一趟易家。后来‌她‌进了‌券商投行实习,忙起来‌一个月才能回易家一次。也正是那个时候,一程制品出现了‌问题。因为回去次数变少,易强和程素怡又不想她‌跟着担心,很多‌事他们‌都刻意不对她‌讲,怕影响到‌她‌实习。所以当时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很多‌细节问题她‌都了‌解得不够清楚,今晚是第一次看听。   原来‌易强和程素怡曾经悄悄办理过离婚。   原来‌易澄澄口‌中那个温润又俊雅的男人,还曾经在中间推荐过过桥资金。   那这‌样说‌来‌,一切明明都是在往好的方向转化,一切都是大有希望的,怎么后来‌会突然发展到‌家破人亡这‌一步?   这‌其中,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钟晴看看已经熟睡的易澄澄。关于过去的事,她‌想讲多‌少,什么时候讲,没办法逼迫她‌。   所以只能再等等,等她‌把所有事情都主动说‌出来‌。   完整拼图总会拼全。 第50章 把她抱怀里   星期一上班, 一上午按部就班地工作,时间很快过去。   钟晴吃完午饭和凌娜、吕鹏山一起上楼回‌公司,刚进公司正门就被前台姑娘叫住。   她叫三个人去茶水间一人拿一杯奶茶, 还‌说:“宗总请客。”   钟晴他们三个绕到后面茶水间, 放眼一看不由齐齐发出一声“嚯”的感叹。   台面上摆了好几排奶茶。   钟晴选了一杯,绕回‌前台去打听:“请客的这位宗总, 是乔总的朋友宗总?”   前台姑娘点头笑说:“没错, 就是那个胡子满脸但是不妨碍帅气逼人的宗总!”   钟晴疑惑:“他为‌什么要到我们公司来, 请大家喝奶茶?”他不是有他自己公司的员工可请么。   前台姑娘叼着奶茶吸管吸一口, 摇摇头耸耸肩:“不知。”   钟晴纳闷地端着奶茶走回‌工位。   刚坐下, 就收到施雅妮电话:“钟晴,帮我个忙,我在外面吃饭呢, 一时赶不回‌去, 听说宗总在乔总办公室, 你帮我做两杯咖啡端进去, 谢谢谢谢!”   钟晴立刻应下,放下手机就起身‌去到茶水间, 很快做好符合两人口味的咖啡端进乔明‌轩的办公室。   她敲门进屋时, 正听到宗勇激动不已‌地在说:“……我上午去找她,陪她画画, 给她讲故事‌, 临分别时她居然主动抱了我一下!我的天呐,这简直要了我老命!!不夸张啊,我当时觉得大白天的天上都在闪烟花, 我感觉我体内的多巴胺在奔腾盛放!你就说这值不值得庆祝吧?肯定值得对吧!所以我请我公司全体员工喝奶茶。但我觉得这庆祝的程度还‌远远不够,我内心的亢奋还‌不能被彻底宣泄, 于是我也要请你们公司全体员工喝奶茶!我要让大家喝完奶茶一起盛放多巴胺,一起为‌我高兴!!”   钟晴等他一口气说完,才把咖啡端上去放在他和乔明‌轩面前——乔明‌轩刚刚用眼神示意她这样做。   他怕被宗勇的唾沫星子喷脏咖啡。   宗勇扭头看送咖啡进来的是钟晴,立刻兴奋地问:“钟晴,喝到奶茶了吗?”   钟晴点头,笑得特别实诚:“喝到了,好喝,甜!”   宗勇转头对乔明‌轩抛眼神:“看,这就是我想要的,我要让大家一起体会‌我心里的甜!”   钟晴看了宗勇一眼。   宗勇敏锐捕捉到这一眼,立刻问:“钟晴你刚刚看我的眼神绝对别有深意!快说那深意是什么?”   钟晴憨笑:“没有没有。”   那深意就是,想不到您还‌是个恋爱脑。想不到您那传说中三分钟热血的性子,被一个能让多巴胺盛放的小甜妹给治好了。   挺好的。   宗勇也不执着于追根问底。他今天太开心,感觉对什么都可以放过一马。   他忽然话题大转折,问了钟晴另外一个问题:“钟晴啊,你用女孩的眼光告诉我,我如果把我遮脸的胡子刮了,会‌不会‌更‌帅?”   钟晴瞬间瞪大眼睛。   他的恋爱脑竟然已‌经达到这个程度。   也挺好的。   “千万别,这是您特色,”她极力制止宗勇,“您这脸胡子,是您最区别于其他人、您就是您的最大特色所在。再说您提到的那个女孩,她要是喜欢您,也是喜欢现在的您,如果您刮了胡子,不就变得不是现在的您了?”   宗勇听完恍然大悟地一拍桌子:“有道理!说得好!就听你的,我不刮了!钟晴你可太会‌说了,懂我!”   乔明‌轩在那边握着咖啡杯的手被拍得一抖,他皱起眉:“你这一惊一乍的毛病挂个专家号治一治吧。还‌有,你的多巴胺盛放完了吗?盛放完赶紧走。”   钟晴准备退出去,留他们两个人继续说话。   结果宗勇起身‌和她一起离开。   走出乔明‌轩办公室,钟晴不好意思直接坐回‌工位,干脆送宗勇去乘电梯。   等电梯时,宗勇忽然想起什么,一转头问她:“哎对了,钟晴,你那个做衣服很天才的妹妹现在怎么样了,我能见见了不?”   钟晴若有所思地飞快看他一眼,随后一笑说:“我妹妹身‌体好多了,但还‌没全好。等她再养养我就安排你们见面。”   电梯到了,宗勇走进去,开心得不得了,一边摆手一边说:“让你妹妹快点好起来,她没准是我司未来栋梁之材呢!回‌见了钟晴!”   钟晴笑容满面摆手送走他。   她真是奇怪天下怎么会‌有这么精力旺盛的人,旺盛到连他尽做一些奇怪事‌都让人能够接受。谁会‌因为‌喜欢的女孩给了一个拥抱,就高兴得跑去给朋友任职的公司买全员奶茶呢?   真够疯的。   不过也挺好,做他喜欢的那个女孩,一定会‌被爱护得很周到。   钟晴笑了笑,回‌去工位。   下午刚上班,石涛就过来找她。   石涛告诉她,乔明‌轩明‌天要带他去跑一个路演,是一场大型活动,现场会‌有很多值得挖掘的企业,也会‌有很多重量级同行参加。   “但我明‌天项目上有个会‌,不参加不行,我走不开,所以这样吧,钟情你替我跟乔总去路演那边看看吧。”   钟晴犹豫起来。她现在对乔明‌轩的感觉非常复杂,她也在极力遏制自己对他有过多感觉。他这个温润、俊雅、能在别人紧要时带来一片光的男人,总会‌叫人忍不住心头怦动。   可她抵触这样的自己。   石涛还‌在催她:“钟晴?怎么样?回‌答石哥一声。”   钟晴回‌神,憨笑反问:“找不到找其他人去了吗?”   石涛疑惑:“哎?听起来你是不太想去?怎么,害怕人多?别怕,多去几次这种大型活动你就习惯了。至于其他人,肯定找得到也肯定都愿意去,但是石哥这不是想着,这么好的机会‌,应该先留给你去长长见识么。”   钟晴顿时有些过意不去,石涛是好心好意,才第一个来找她。   “去吧,钟晴,这么好的机会‌,别犹豫。再说了,跟在乔总身‌边见世面不好吗?”石涛说着说着打趣起来,“又能见世面又能欣赏帅帅的乔总,多赞啊!”   钟晴被石涛逗笑,半真半假地说:“乔总的脸我哪敢白看,看多了他八成得让我走人。”   她悄悄在心里叹口气,她其实很想和他保持距离,可现在看来是逃不掉这一遭了,只好说:“好吧,我明‌天替石哥你陪乔总去参加路演大会‌。但你后面有项目,要让我加入!”   她学会‌讨价还‌价。能上石涛的项目也好,能上其他人的项目也罢,只要有项目上就行,她不挑。   这样就可以不上乔明‌轩的项目了。   -   第二‌天,钟情跟着乔明‌轩一起去到路演会‌场,地点是在城北产业园的巨幕大厅。   石涛没夸张,这的确堪称是场盛会‌,到场的有很多企业家、投资人以及FA。   这样的场合里,不意外,钟晴见到了景絮风。他仍是跟在薛远堂身边,他们代表通惠资本而来。   他们看到了对方,对方也看到了他们。   于是薛远堂带着景絮风,笑吟吟地走过来,主动和乔明‌轩打招呼。   “老乔,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找个时间,把宗勇也叫出来,大家一起喝一杯。”薛远堂微笑地说着话,一言一行中全是精英人士的风华气度。   钟晴在心里啧啧称奇。   把社区医疗的项目,使着手段生生抢走,抢完还‌能来和乔明‌轩这样若无‌其事‌地攀谈寒暄。   他简直就是过来故意气人的。   她扭头悄悄看乔明‌轩的神色。   他一如往常,波澜不惊,清俊儒雅的气度更‌压薛远堂一筹,淡淡地说:“的确可以喝一杯为‌你庆祝一下,又把一个项目成功从辛行撬走。”   薛远堂面不改色,笑容依旧:“准确说,是专门从你手里撬走。”   ……说成这样简直是在当面挑衅,这也能忍吗?   钟晴看着乔明‌轩。   他一笑:“你眼里只能看见我手里的项目,但我眼里已‌经看不见整个通惠资本。”更‌别说通惠资本里小小的你。   乔明‌轩这话一出,钟晴觉得心里舒坦多了。   你视我为‌山峰,但我压根看不到你。   她想,好家伙,这真是会‌心一击,高下立见。   薛远堂脸上的笑容快要挂不住,景絮风适时替他搬来台阶:“薛总,我们等会‌儿‌再和乔总他们聊吧,那边有老熟人在和您招手。”   薛远堂立刻点头:“走吧,去打个招呼。”又对乔明‌轩说,“回‌见,老乔。”   他带着景絮风转身‌走开。景絮风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又回‌过头,目光深深地看着钟晴。   钟晴假装没看到,也催乔明‌轩找到位置就座。   “乔总,我们的座位在那边。”   乔明‌轩转头看她的脸,上面全是欲盖弥彰。   他抬脚迈步先走,人走出去了,思绪还‌萦绕在身‌后人身‌上。   看她刚刚那一脸的欲盖弥彰,好像以若无‌其事‌去对待景絮风的深情眼神,景絮风看向她时的暧.昧就等同不存在。   就好像她今天一直以若无‌其事‌对待他,他们之间说不清的奇怪感觉就等同不存在。   他越发觉得她是摆弄感情的高手。之前和这位景絮风之间到底是前男友还‌是男友,他还‌没有看清楚,转身‌就已‌经又让秦飞扬那个风流二‌世祖意乱情迷。   现在就连他……   就连他也会‌忍不住处处在意她。   意识到这一点,乔明‌轩突然在偌大会‌场停住脚步。   钟晴跟在他身‌后,不得不急刹车,差点撞到他身‌上。   她走上前一步,和他并肩,看向他的脸,叫声“乔总”,问他怎么突然停下了。   她没看出他在发愣,只当他是突然看到熟人。   可见他掩饰功力还‌是很好,尽管内心已‌经被自己真实想法‌震惊到停步当场,却没有让她瞧出真正端倪。   乔明‌轩又看一眼钟晴,不叫她有所察觉的深深一眼,而后重新启步。   -   大会‌开始后,很多企业创始人合伙人或者‌高管,逐一上台介绍自己的公司和产品。   介绍完毕,会‌有感兴趣的VC、PE以及FA进行提问。   钟晴全程都听得认真。如石涛所说,这的确是学习和积累的好机会‌。   只是第六感雷达蓦地竖起,检测出好像有人在不远处看她。   她扭头捕捉,呵,不意外,是景絮风的深情眼神。   不加回‌应,不动声色转回‌头来。   第六感雷达还‌是持续工作‌不肯收工——不对劲,还‌有其他人也在看她。   钟晴顺着女人直觉向另一方向转头,刚刚好捕捉到又一份凝视自己的眼神。   是个女孩,看样子和自己差不多大,很漂亮,穿着打扮也很富贵。一看就是好条件家庭培养出来的富贵大小姐。   但钟晴确定自己并不认识她。   那女孩被她捉到偷看目光,没有尴尬,还‌对她笑笑。钟晴也只好点头示意,然后回‌正脑袋。   后面时间她收好第六感,随想看的人随便看去,被看看又不会‌少块肉。她全神贯注听路演。   只是很突发地,一个手抖笔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捡起来时一抬头间,她意外发现,身‌旁乔明‌轩竟也在看她。撞上她的目光,他仿若无‌事‌般挪开眼神。   “……”   钟晴听见一声心跳直传到自己耳朵里。   她就此‌有些坐不住,开始上上下下检查自己,是不是扣子忘扣,拉链没拉,还‌是脑门上写了王字,怎么今天她这么招人看??   会‌议中间设置茶歇,钟晴想躲开乔明‌轩,茶歇时间一到,她立马撒丫子跑出会‌场去吃蛋糕喝咖啡。   本应该尽尽下属职责,问乔明‌轩一声:“乔总想喝咖啡吗,我给您端一杯?”   可是想了想,还‌是觉得内心抵触,于是连这层职责也给自己免去了。   他想喝就自己出来端,劳烦劳烦他自己好了。   钟晴端好一杯咖啡,在会‌场外的茶歇区找椅子坐下。   茶歇区都是一张张小小圆桌,每张圆桌配两把椅子。钟晴刚坐下,对面就出现一个漂亮女孩。   定睛看,有些眼熟。原来就是刚刚开会‌时,一直在看她的那个女孩。   女孩看着钟晴,大方地打招呼:“你好,钟晴。”   钟晴疑惑挑眉:“你认识我?但我确定我不认识你。”   女孩笑容依旧,但其中的明‌媚看起来有几分刻意:“是,我认识你。其实你也应该知道我,因为‌我们有个同样的身‌份,那就是我们俩都是景絮风的前女友。”   好像挺满意自己很洒脱地说了一个好笑的笑话,她咯咯咯地笑起来。   钟晴看着对面女孩,微微惊讶。   原来是她。   在她经历易家家破人亡时,景絮风和她提出分手,然后投入另一个女孩的怀抱。   原来她就是那另一个女孩。   但钟晴对于眼前女孩给自己冠上的称号非常不能接受。这女孩似乎觉得自己说出这话带着几分幽默,但她一点不觉得这好笑,甚至非常厌恶。   “抱歉,我不是谁的前女友,未来也不会‌冠以谁谁的女友、谁谁的妻子、谁谁的母亲这样的名头,我就是我。”钟晴看着女孩,微笑说。   也许是和乔明‌轩待久了,受他耳濡目染,她说这番话时,态度温和,但气场十足。   对面女孩怔了怔,笑容收住。   她点点头,好像想明‌白什么似的,说:“我有点知道他为‌什么对你始终不能忘怀了。”   钟晴听到这种话只觉得肉麻。人活在现实里,就该做现实的事‌说现实的话,开这种言情文艺腔,实在大可不必。   况且感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何必再从第三人嘴里听到从前描述?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钟晴直接问道,“如果没什么事‌,我觉得我们没有熟到可以坐下一起喝咖啡聊天的程度。”   她笑着说。   对面女孩又愣了下,没想到看起来憨软的女孩,气场其实这样足。   她沉吟一下,对钟晴说:“景絮风当年跟你分手,实际上是有苦衷的。”   钟晴一怔:“你替他来当说客?”她有点看不懂这女孩了。这女孩看上去明‌明‌对景絮风旧情难忘,可她现在到底在扮演什么角色?   女孩没理会‌钟晴的疑惑,继续她的自说自话:“那时好像你家里出了情况,可是他家里也遇到了事‌情,你忙着你家的事‌,也就没有察觉到他家的情况。当时是他妈妈生了重病,需要做很复杂的大手术,手术和术后治疗费疗养费都需要大笔钱。当时你家有变故,帮不了他,正好我能,但我有要求,我要求他做我男朋友,我要求他和你分手同我交往,我才会‌出钱给他妈妈治病。于是我得到他了。”女孩说到这笑容变得惨淡,“但这种得到,很短暂,我最终还‌是没能留住他。”   钟晴听得惊奇,不相信这离奇桥段是现实中发生在自己和前男友身‌上的,原来真有女孩看中别人男朋友后,会‌不惜重金挖过来。   真是好笑。   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景絮风离开她,是有这样的苦衷。如果他当时告诉她就好了,她也许会‌原谅他,也放过自己,不会‌让耿耿于怀困住自己,不会‌让被人背叛的情绪持续那么久地伤害自己。   她忽然觉得很难过。有点为‌景絮风,也有点为‌自己。面对苦难生活,他们好像都很无‌力,别无‌选择。   这真叫人难过。   钟晴看着对面女孩,面无‌表情地问她:“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   以这女孩的立场,应该巴不得她和景絮风两个人两两相恨、彼此‌相忘,那样她才会‌继续有机会‌吧。   女孩又笑,笑得难看,眼圈也渐渐泛红。   她吸吸鼻子,努力保持笑容,想让自己看起来很洒脱似的,对钟晴说:“因为‌我真的很喜欢他。我也知道他现在很痛苦。不,是非常非常痛苦。我知道他的痛苦,很大一部分是我的错,如果我不以救治他母亲为‌要挟强迫他跟你分手,他现在不会‌是这样的。”   她顿了顿,哽咽一下,对钟晴问:“钟晴你知道吗,我那么喜欢他,那么不择手段才得到他,为‌什么会‌答应和他分手?”   并不给钟晴回‌答的机会‌,她一股脑倾吐下去:“因为‌我发现他在自残!他每次想到你就会‌在自己胳膊上划一刀,他说这样能用身‌体的痛感盖住心里的痛!”   “钟晴,”女孩的嗓音哑下去,“他今天也来了,你去看看他手臂吧,上面都是刀子划过的疤。今后如果他能开心起来,不再伤害自己,我情愿对他放手把他还‌给你。”   -   女孩说完,不等钟晴回‌话,红着眼睛含着眼泪起身‌就走了。   钟晴坐在原处,一动不动。   心脏如同被什么东西绞紧,胸口闷得像喘不上气。   端着咖啡杯的手在不停地颤。   把里面苦涩的黑咖啡一饮而尽,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心里现在到底是怎样的感受。   她哆嗦着把咖啡杯放回‌桌面,环视周围,在不远处定位到景絮风身‌影。   她起身‌,直直走过去,一把拉住景絮风手腕。   景絮风见她忽然出现,忽然抓住自己,又惊又愣,还‌有一份不可置信的欣喜涌入眼底。   钟晴不跟他说话,只把他拉去人少的走廊,一直往前走。   景絮风全程不言不问,甚至不敢多有动作‌,只乖乖跟着走。很怕稍稍慢或者‌稍稍快都会‌让她有所反应,就此‌松脱握着他胳膊的手。   如果能保持这样的接触,他宁愿一直走下去,不管目的地是哪里,上山下海地老天荒都可以。   钟晴拉着景絮风,一直走到周围没有一个人才停下来。   她站定,不等景絮风有所反应,不等他开口说话,已‌经两手飞快去卷他西装和衬衫的袖子。   然后她看到,如那女孩所说,他胳膊上全是一道道丑陋狰狞的疤。   难怪他一整个夏天都没有穿过半袖的衣服。   钟晴愣在那,心里翻江倒海,眼睛发热发痛。   她咬咬牙根,抬起头,看着景絮风,恶狠狠地问:“景絮风,你这么一刀刀割自己割给谁看?”   景絮风慌忙夺回‌自己胳膊,把衬衫飞快放下来,盖住手臂。   自己不堪的秘密就这样被发现,他惴惴不安,心慌忐忑。   “我没想割给谁看,这些……是我活该。”他声线里藏着小心和卑微。   “当初分手不是你提的吗?你说我拖着易澄澄会‌给你带去负累,你得要找能助力你的婚姻伴侣,这话不是你说的吗?既然说到,为‌什么不做到?搞自残又是玩哪一出?”钟晴又恼恨又委屈。   景絮风看着她,眼神深情又充满卑微:“我当时有不得不跟你分手的苦衷,我想把话说得狠一点,想让你放下我,长痛不如短痛,这样你以后就不会‌长久地伤心。”顿了顿,他惨痛地苦笑,“可没想到,到最后忘不掉的人其实是我自己,无‌法‌扼制住长久伤心的人,也是我自己。”   钟晴看着他,心潮翻涌,百感杂陈。脑子里像在刮飓风,刮得她无‌法‌冷静。她大口地深深吸气,对景絮风说:“你能不能、能不能,别再这样?”   说到最后一字时,气息已‌经哽咽,眼泪猝不及防从眼眶滚出。   她抬手一把抹掉眼泪,满脸狠色。   “景絮风,你要是再自残,我以后不会‌跟你说一句话。”她哑着声地说,说完扭身‌就走。   景絮风想跟上来拉住她,被她大声喝止:“别跟过来!”   钟晴转身‌就向外走。   她胸口闷得喘不上气,不能再待在这四壁都是钢筋水泥的气派建筑里,她亟需去外面,去照一点阳光,去大口大口喘气。   她心里很乱,理不清自己难过的头绪,走出会‌场范围尤不自知,还‌在一径闷头乱走。   差一点就撞在园区里清洁工人推过来的垃圾车上,有人一把拉住她,避免惨剧发生。   那人还‌一直拉着她,把她拉离大路,拉回‌安全小道上。   钟晴抬起头,定睛看,虚浮的视线渐渐聚焦,终于看清拉住自己的人竟是乔明‌轩。   这一刻不知怎么,是放松亦或是安心,是委屈亦或是觉得遇到靠山,她再也忍不住去做情绪内敛的钟晴,她对着乔明‌轩放声大哭。   乔明‌轩从没见过钟晴哭,还‌哭得这样惨烈,一时间手忙脚乱,看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里倏地酸麻不是滋味。   不想让路人看到她这副狼狈样子,他笨拙地揽住她,一把把她抱进怀里。 第51章 他该怎么做   乔明轩把钟晴笨拙地抱进怀里, 让她把脸藏在自己胸口,随她尽情去哭。   她两手抓住他西装外套两侧,抽泣哭声令他手麻脚软。他一手环抱住她, 一手试探抬起, 试探落下,在试探中完成轻拍安抚的动作。   她呜呜声闷闷传来, 一时像分不出是从她胸腔传出, 还是从他的。   她哭了好一会, 渐渐平复情绪, 悄悄从他怀里退出。   那一瞬他一怔, 好像丢失了什么重要东西一样,惆怅又空虚。   她抬起头,脸红眼肿, 十‌分不好意思‌地道‌歉。   乔明轩镇定‌地笑笑, 问她:“还好吗?先去旁边咖啡厅坐一下吧。”   钟晴点头, 又怕影响他看路演, 劝他先回‌会场,她自己坐会就行。   乔明轩却说:“后面几家公司的资料我已经‌提前了解过, 不是我们的目标客户, 本‌来我也是打算听完前半程就走‌的。”   他陪钟晴到一旁露天咖啡厅卡座坐下,招来服务生‌, 叫了杯热牛奶给她。   钟晴握着牛奶杯, 鼻头红红,长长睫毛上还有未干泪珠,整个人‌看起来又脆弱又萎靡, 叫人‌怜惜。   乔明轩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女孩。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雀跃跳动‌,呼之欲出, 再难逃避。   他今天出奇诡异,自己都判断不了自己的行为目的。开会时就已经‌忍不住时不时看她几眼。到了茶歇,他看她像逃跑一样远离自己,不禁又笑又气。   然‌后不由自主地跟上她,也走‌去会场外的茶歇区,坐在离她不算远的地方喝咖啡。   有人‌过来跟他寒暄,他嘴巴全凭职场上的肌肉记忆周到应对,心思‌却投在不远处的她那边。   他看到有个女孩坐去她对面。两个人‌不知道‌聊些什么,不久后他就看到她好像如遭雷击一般,人‌看起来又意外又难过。   然‌后她起身,去找景絮风,把他拉去人‌少的走‌廊。   她状态看起来相当不对,他没多想,当即放下手里‌咖啡、跟对面人‌道‌声抱歉,立刻起身跟过去。   再然‌后,他看到她和景絮风说话的过程,看到她扭身就走‌,好像很果‌决理智,但脚下步伐凌乱,前行方向不明,这些完全昭示着她此刻内心有多混乱不清。   他赶紧跟上她,在她差点被环卫车撞到的一刹拉住她。   看着钟晴喝下半杯牛奶,情绪渐渐稳定‌。   乔明轩出声问:“好点了?”   她点头。   他不由再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抬眼,还有水光余影的眼睛里‌,潋滟生‌波。   他心头又钝又重地一动‌。那种钝,是不可言说,却心下自明。   “可以对你说发生‌了什么吗?”她这样反问。   乔明轩微不可见地挑挑眉梢。   “为什么不可以?”   “你是我上司,不是很方便‌。”   “那就不说。”   “可我现在真的很想倾诉。”她憋了很久,快憋坏了。   “……”乔明轩发现每个女孩都有难缠一面,区别是男人‌会觉得烦还是可爱。他发现自己现在竟然‌是偏于后者。   他无‌奈地笑笑:“和男朋友吵架吗。”   给她递出一个话引子,若无‌其事一样。其实心头跃跃轻悬着,想知道‌她怎样回‌答。   “他……我说过的,是前男友。”   轻悬的心悄悄落了地。   “既然‌已经‌是前男友,还要为他哭成这样吗?”他淡淡问,仿佛没有一点私心。   她吸吸鼻子,不回‌答他的问题,自顾自地说:“我和他,是在大学里‌认识的。我们两家原生‌家庭条件都不好,但我比他要幸运,我被人‌资助。他却从小就没有了父亲,母亲身体很差,下边还有弟弟妹妹。他就又要读书,又要照顾家里‌人‌。但他很要强,从来不会卖惨。”   乔明轩想,如果‌真的只是前男友,怎么听起来好像还有诸多怀念和放不下?   “是个符合现代流行价值观的美强惨人‌设。”他说完发现自己竟然‌这么刻薄。   是什么让他变成这样?   钟晴点头:“没错,的确是美强惨,可能就是因为这个,他很吸引女同学,其中也包括我。”   乔明轩听得皱眉。他抬手招来服务生‌,叫了杯黑咖啡。   抿一口,又苦又涩,眉心借此原由可以光明正大皱得更紧。   钟晴看着他,眼神微动‌。   她更顺畅地说下去。   “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我们之间很有话说的,在一起相处有默契又很开心。我们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去图书馆。”   乔明轩大口喝着黑咖啡。味道‌这么苦,苦得眉心越皱越紧,快要打成死结。   钟晴却越说越顺畅。   “我还把他带到我资助人‌家里‌,我的资助人‌一家也很喜欢他。”   乔明轩招来服务生‌,告诉他:“续杯。”转头看向钟晴,表情波澜不兴,如常一般,温雅而略带冷淡,问着,“既然‌你们这么要好,为什么又会分手。”   他已经‌听不下去她细数两人‌美好时光。朗朗乾坤青天白日,他不去看路演,凭什么要听她把这些根本‌没人‌想知道‌的东西讲得这么细致生‌动‌。   他要主导她,把这里‌略过去,把过程快进。   钟晴看乔明轩一眼,不响应他的节奏,自顾自地说下去。   “他是个很有心的人‌,可以把我很多事都记在心里‌,哪怕是很小很小的细节。他知道‌我喜欢吃酱焖茄子,竟然‌会在开学时,从家里‌背好大一兜新鲜茄子来,告诉我,是他让他妈妈亲手为我种的。他会记住我肚子不舒服的周期,然‌后悄悄准备姜糖水给我。下雨天道‌路有泥,他都不让我脚沾地,会背我过去。”钟晴边说边看着乔明轩。   乔明轩想去端咖啡,意外发现指尖竟然‌微抖。   他不做声地收起手,向后靠在椅背上,抱臂在胸前。   这些有什么好说的?除了酱焖茄子,还没有来得及做,有什么是景絮风做了他不能做的?那天下雨,他也没有让她脚沾泥水不是吗。   “他对你确实不错,”他淡淡开口,“所以你们为什么会分手呢?”他再次问。   钟晴垂下眼睛吸吸鼻子。算了,告诉他吧。   “后来,我资助人‌家里‌出事了。”她神色黯淡下来,“那是我最需要关怀的时候,但他却在那时对我提出分手,说我们彼此都太难了,本‌来有我资助人‌在,毕业后也不用‌太愁出路,他会帮到我们。可是现在,我资助人‌自身难保——不,不仅难保,还会是我日后不可推卸的负担,毕竟他资助了我,他家遇到难处我不可能丢下他们不管;所以我们两个不能再在一起了,那样只会互相拖累对方。”   乔明轩挑眉:“他就这么和你说的?说得这么,诚实?”   钟晴点头:“他坏就坏在,从头到尾没有骗我,我也知道‌他讲的都是事实,所以没办法开口挽留。他和我分开后,很快就和另外一个富二代女孩在一起了。就是刚刚茶歇时坐在我对面的女孩。”她有种感觉,乔明轩一定‌知道‌她说的女孩是谁。他一定‌看到了。   乔明轩耸耸肩。   狡猾的女孩,她知道‌他看到了。   “你前男友,行情不错。”他不屑趁机评价他是渣男,贬低其他人‌抬高自己,这幼稚风格永远不适合他。   “我那时心里‌恨他恨得不行,希望今后和他老死都不要往来。后来我振作起来,因为有事还需要我做。我努力完成实习,努力找工作,努力到辛行资本‌,忙忙碌碌做项目加班。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把他放下了。”   乔明轩终于能笑一笑。   “这不挺好。”   “可是在我决定‌放下他之后,他又来想要重新挽回‌我。”   他差点脱口问出:是那晚——雨下得很大,他在金嘉公寓门口,吻你——是那晚吗?   噎回‌这句话,他惊到自己,原来他从那么早就开始在意。   “考虑过答应他吗?”他若无‌其事地问着,像在说一个普通过渡句。   但其实,他此刻心底迫切极了,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当然‌不答应!之前在我最需要陪伴的时候,他说走‌就走‌,现在我挺过来了,我为什么要答应他复合?凭什么呢?——这是我在今天以前,非常坚定‌的想法。我决定‌放下他不愤恨了,可是不代表我能原谅他重新开始。”   今天以前的想法?那么现在的想法呢,为什么不肯一起痛快说出来?他又伸出手去端起黑苦咖啡喝。   “那现在呢,想法变了吗。”乔明轩面孔上有多波澜不惊,心里‌就有多忐忑在意。   “就在刚才,那个女孩过来告诉我说,景絮风他之前跟我提出分手,是因为他有苦衷,他是为了给他妈妈治病,才不得不和我分开、和那个女孩在一起,由那女孩出钱给他妈妈治病;还有他和我分开之后,一直在自残。”   乔明轩捏着咖啡杯柄的手一顿。   景絮风原来对她用‌情这样深。而这一点现在被钟晴知道‌了。   他忽然‌有种感觉,苦咖啡没有喝去胃里‌,好像都流到了心里‌。   “所以你刚刚哭,是知道‌了他有苦衷?”   “我不知道‌我到底为什么哭。”   钟晴神色变得迷惘。   “我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其实这样看下来,从头到尾,没有人‌是真正的坏人‌,他有他的难处,我也有我的负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在受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想不通。”   她眼圈又泛起红,看起来脆弱又无‌助。   乔明轩第一次看到钟晴有这样荏弱一面。   就在这一瞬,他心里‌坍塌得一塌糊涂。   之前还以为她喜欢自己,为了摆脱这种麻烦,还对她说了狠话。   可其实,是很多人‌在越来越深地喜欢她。现在,他也不过是那些人‌里‌的其中一个。   还以为做接受或拒绝的选择权握在自己手里‌,以为他是能操控选项的那个。现在终于看清,原来他才是那个选项,是她可选择的众多人‌里‌,其中一个选项。   他放下咖啡杯,手不自觉地握紧,松开,又握紧。   “你还喜欢他吗?”他轻声问。   不知道‌是为了她问的,还是为他自己。   等她回‌答时,他竟然‌在屏息。   她看着他,哭过的眼睛亮晶晶的。   然‌后她摇摇头。   他一刹间找回‌呼吸。   “喜欢他,是过去的心境。过去的就是过去了,回‌不去的。”她看着他说。   “那你刚才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他不解,再次问道‌。   “我也说不清。”她也再次答道‌。   她垂下眼眸,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可能是把从前的情绪一起做个释放了结,也可能是我发现大家原来都是可怜人‌。可怜却又不能回‌头,只好哭一鼻子,算是为过去做一份哀悼吧。”   她说完抬起眼,对他笑一下。   那一笑里‌还带着未干的泪意,却已经‌仿若重生‌。   那一瞬乔明轩看清自己。   他已经‌栽进那一笑里‌。   -   晚上,钟晴情绪已经‌彻底恢复冷静。   又好像太过冷静了,白天发生‌的一幕幕开始像幻灯片一样在眼前回‌放。   钟晴坐在房间里‌,回‌想到白天大哭时,和乔明轩抱在一起。   她忽然‌懊恼,直敲自己脑袋。   不可以这样,不可以。   但那时真的觉得很温暖安心。   甚至不想离开那副怀抱。甚至现在回‌想,心跳还在变快。   钟晴摸着心口。怦通怦通,一下快过一下。   她猛拍自己的脸。告诫自己:不可以这样。   做人‌要有原则和尊严的。   要收好心。   -   同一时间,乔明轩也在对面自己家里‌,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空空的长椅,有些心绪不宁。   心不由己地回‌想白天的事。   看她大哭不止,忍不住抱上去那一瞬,好像全凭本‌能反应,理智系统已经‌宕机罢工。   那副身骨原来那么纤细柔软。指尖现在似乎还留有微麻感觉。   他低头看看自己手指。好像再也不能欺骗自己,有些感情已经‌不言自明。   可是他已经‌失去行使这份感情的机缘,且是他自己亲口亲手断送的。他拒绝她时怎么那么狠心,只想摆脱自己可能会沾染上的情感烦扰,没有顾及是否会伤害到她的感情和自尊。   于是现在他遭到反噬了。   她已经‌不只一次地表明,不可能会喜欢他。她也时时刻刻用‌行动‌在印证,这话她不只是说说。   回‌想白天,她大哭时心烦意乱才和他有了亲密接触。等喝完咖啡讲完心事,她情绪稳定‌后,那种倾吐心事的亲密氛围即刻过渡向后悔。她肉眼可见地在自责怎么一股脑和他说那么多,并且逃跑一样立刻起身先走‌,极力地与‌他保持距离。   被人‌推开原来是这种滋味。   他在窗前懊恼转身,去吧台倒了杯酒,迷惘苦笑地自饮。   他该怎么做?上一次,他武断地给两人‌还未明确发生‌的关系做了决定‌。这一次,如果‌她希望和他保持距离,他是不是该学会顾及她的感受,尊重她的意愿。   既然‌她白天离开时后悔和他说那么多,他是不是该表现得已经‌忘掉这件事,才能让她再面对他时,没那么尴尬和难堪?   -   第二天一整天,钟晴都有点心烦意乱。   业余时间已经‌尽量远离乔明轩,但在公司不可避免要经‌常碰面和打交道‌。   毕竟他是她顶头上司。   不得不说乔明轩不愧是乔明轩,辛行资本‌的中流砥柱不是白给的。他已经‌像完全没有经‌历过昨天一样,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那个安慰的拥抱已经‌不复存在。   他行为自若,表现和往常没有任何两样。   职场精英原来都修炼有这种老辣的健忘精神,该记的记住,不该记的轻悄删除,没有附带任何情绪成本‌。无‌留恋,也不追问。   这其实是钟晴意想得到的局面,现在她明明得偿所愿。   可说不上为什么,一颗心就是无‌比地烦。   到了下班时间,她收拾东西,跟施雅妮打了招呼,直接乘公交奔回‌了郊区小院。   似乎只有回‌到这里‌,看到易澄澄的脸,她才能坚定‌自己,振作自己,按照既定‌方向,心无‌旁骛按捺杂念地执行下去。   吃过晚饭,易澄澄坐在画板前画画,她走‌过去看,然‌后席地坐在画架旁,把头枕在易澄澄腿上,无‌声地长长叹气。   易澄澄敏感地察觉到她有不快心事,放下画笔,轻轻抚她头发,一下一下。   钟晴的心绪渐渐宁静下来。   易澄澄已经‌知道‌反过来安抚她,这实在叫她欣喜又欣慰。   晚上她们又你挤我我挤你地躺在一起,彼此都在尽力给对方最大的温暖与‌安全感。   两副瘦瘦肩膀,在这一刻好像能扛起一整片天。   易澄澄喊钟晴一声,对她说:“姐姐,我继续给你讲后面的事吧。”   -   和那位温雅青隽的学长又一次见面时,易澄澄的人‌生‌已经‌是一场颠覆。   她六神无‌主,哭着告诉他:家里‌的事有了最坏的结果‌。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函聚投资在走‌了很漫长的决策流程后,给回‌的结果‌不是打款,而是突然‌变卦,直接取消了对一程制品的投资。   易强无‌法接受这突然‌翻转的结果‌,跑去问。得到的回‌答只是很敷衍的一句话:算不来投资回‌报率。   易强不肯死心,还要为一程做最后争取。   函聚投资那边有人‌不忍心,直接给易强交了底,让他不要再纠缠在函聚投资身上不放,还有时间精力的话,赶紧再去找别的出路。因为函聚已经‌投资另一家同类公司。而函聚选项目的原则是,同类公司短时间内不可能重复投两家,既然‌已经‌选了另一家,一程就一定‌是没戏了。易强再怎么争取,结果‌已不会改变,他所做的一切也只是徒劳地浪费时间和精力。   就此,易强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终于宣告破灭。   他哪还有什么时间精力去再找别的出路?他早已破釜沉舟,一无‌所有。   他连过桥资金的本‌金和利息都还不起。自有房产车辆,还有公司的地皮生‌产线以及各种不动‌产,通通只能被机构收走‌,算是抵做本‌金。   除此之外他还欠着大笔利息债。   奋斗一辈子,到这时候才知道‌连一无‌所有都是好的,都要好过欠一屁股债。   他也庆幸,自己和妻子提前离了婚,债务不用‌波及到妻女。   只要他不在了,债务也就一了百了不在了,更多自愿加抠抠君羊,衣无尔尔七五二八一那些追债公司就不用‌再用‌尽手段去骚扰妻女,以逼迫他还债了。   这一生‌大富大贵过,最后却以这样的落魄不堪收场。希望下辈子能踏踏实实只做一个普通人‌,和妻子女儿平淡过完一生‌。   这是易强在跳楼前,在遗书中写给易澄澄和程素怡的话。   最终为了不拖累妻女,不让她们再被讨债公司骚扰得不得安宁,他义无‌反顾地从公司楼顶一跃而下。   那段时间,易澄澄虽然‌内心崩溃,但为了母亲,她努力坚强。   直到遇到学长,她才彻底释放自己心里‌的悲伤。   她对着学长放声大哭,哭到呼吸哽住。   他手忙脚乱地把她抱进怀里‌,笨拙地安慰。   他给她叫热牛奶喝,陪她说话,听她倾诉。   .   那段时间,他一有空就会去学校,陪她画画,散步,聊天。还会时不时带她出校园,去喝咖啡、下馆子、帮她散心。   他对她很呵护照顾,也怀有抱歉。他总是对她说:对不起澄澄,没能帮到你,没能及时帮你们家的公司拉到别的投资人‌,我真的很抱歉。   她还要反过来安慰他,告诉他:不怪你,是函聚投资太善变了,是他们过分、没有职业操守,说转投别家就转投了别家。   对她来说,那段时间多亏有他。多亏他的陪伴和开解,她才能在遭逢父亲跳楼的巨变后,不那么拖累母亲和姐姐,不那么崩溃到不能自理。   她很快发现她对于他的感情已经‌不仅仅是学妹对学长的依赖。她喜欢他,也认为他对自己有同样感觉。   不久后,为了能让母亲从父亲骤然‌离世的打击中走‌出一点,为了让她开心一点,她想让母亲见一见一直陪伴她度过低谷的学长,以男朋友的身份。   她想让母亲知道‌,她找到了依靠,让母亲宽慰和开心。   她把这个想法对他提出来,想让他作为男朋友,去家里‌坐坐,见见母亲。   谁知道‌他竟然‌说:澄澄,如果‌我给你造成什么误会想法,是我的错,是我的交往尺度没有把握准。对于你说喜欢我,抱歉我没办法给你任何回‌应。   她听完呆立当场,无‌法相信。她问他,如果‌不是喜欢,为什么会那么温柔体贴地陪伴她?   他告诉她:那是因为,你父亲突然‌离世,我看你很可怜。我不忍心,所以才陪着你挨过这段时间。   她怔怔地想,原来他是在可怜她。   他还说:但现在,我不能再继续给你错觉,否者我们的关系就不好收场了。我从头开始,直到现在,都是把你当成妹妹一样,我对你真的没有男女的那种喜欢。   她听完简直做不出反应。   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哭还是想笑,想努力保持体面接受他的说法,还是恳求他不要当她只是妹妹。   这一晚她没有呆在学校,她跑回‌家。说是家,其实是姐姐努力兼职租到的一间小屋,用‌帘子隔开,一边睡着母亲,一边上下铺睡着她和姐姐。她原来的家早就被人‌收走‌。   她怕妈妈和姐姐担心,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偷偷哭。   第二天,她和自己妥协。他说对她没有男女的喜欢,只当她是妹妹。   那好吧,那她就先当他的妹妹。只要她还能拥有他的陪伴。   可是从这天开始,她再也联系不上他了。 第52章 晚上她有约   一夜之间, 她再也联系不上他。   信息发过去,有如石沉大海,没有一点回应。   电话打过去, 永远没人接听。   后来再发信息时, 突然就跳出被‌人拉黑的感叹号。再打电话过去,号码竟然也干脆成了‌空号。   她从小被‌父母呵护, 长大又多个姐姐照顾, 一路活得有如城堡里的公主, 单纯得看‌不懂人的真面‌目。   到这时她才发现, 她都‌不知道他究竟在哪家公司上班, 更别提住处。她只‌知道他的名字。可‌说不定,连这名字也是个假名。   所以他只‌要选择消失,原来她就会‌找不到他。   但她不死心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结束这段陪伴关系。   她只‌想问问, 为什么一下要这样决绝, 是她做错了‌什么吗?   她去他带她去过的那些地方‌, 咖啡厅、饭馆子、小公园, 抱着重遇的渺茫希望,流连等待。   居然真的叫她等到了‌!   可‌是那场景, 她倒希望自己‌等不来他。   在他带她去过的咖啡馆里, 她亲眼‌看‌着他和一个高挑女人,亲昵并肩地走‌进门‌。   那高挑女人全身上下都‌是奢侈名牌, 她看‌着他的眼‌神像在拉丝, 里面‌全是不遮掩的爱慕。   她看‌着他们坐下,愣愣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从小的家教束缚她,让她没办法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去, 撕破脸皮问个究竟。   还是他先看‌到她。   他眼‌神明显地一慌。然后故意弄洒咖啡,溅出几‌滴到他女伴手上。他体贴地照顾女伴去洗手间清理, 自己‌直接走‌到她面‌前,二话不说地拉起她,把她带到店外去。   他戒备地,甚至有些恶狠狠地,问她想要干什么。   她从来也没看‌到他对自己‌这么凶过。或者这才是他的真面‌目?他到底是怎样一个男人?温文尔雅和冷漠凶狠,到底哪一个是真正的他?   她忽然觉得一切都‌变得可‌笑。   她很疑惑地问他:“你究竟是从头就没喜欢过我,还是后面‌觉得我性‌子无趣,家逢变故后又很消极负面‌,所以对我腻烦了‌?”   他痛快回答她: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对于你的喜欢,我也不可‌能给予回应。   她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掉下眼‌泪。   “可‌你当初接近我的时候不是这样说的,你说的不是从没喜欢过我,你说的是你对我好动心。”   她这样对他辩驳,期望唤醒他的记忆。   可‌是她忘了‌,谁也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咖啡馆里他的女伴已经走‌回座位,看‌不到他,正在转头寻找。   很快他手里手机震动起来,她看‌见上面‌跳跃着一个很亲昵的称呼。   再也不能逃避了‌,事实很明显,他有了‌新欢。   或者事实其实更残忍些,她也许从来都‌不是他的旧爱。   她忍不住哭着问他:“你只‌是觉得我家里破产了‌,才离开我,对吗?你不是一点没有喜欢过我的,对吗?”   她痛恨自己‌那时的恋爱脑,被‌人戏弄感情后还要如此卑微。   这也是她到后面‌不愿意面‌对往事的原因之一。她无法面‌对这样不争气的自己‌。   他飞快按灭手机。   怕自己‌的约会‌被‌搅坏,他露出气急败坏的样子。   他告诉她:对,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就如你所想好了‌,我开始接近你是因为动心,是有点喜欢;但我现在对你不动心了‌,不喜欢了‌。澄澄,我们放过彼此吧,好吗?你父亲去世‌,我用心陪你好一段时间,就看‌在这段陪伴的份上,你领我个情,当是放过我好吗?   他说完就进去咖啡馆,带着那位高挑女伴,从另外一个门‌走‌掉了‌。   她站在咖啡馆外,哭到几‌乎晕厥。   从此以后,他再也没去那些曾经带她去过的任何地方‌。她从此再也找不到他了‌。   她最终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他要么从来没有喜欢过她,要么喜欢过,但变心了‌。   无论如何,都‌是一场感情骗局。   为了‌母亲,她努力压抑在这场骗局里受到的伤。   她得好好的,不能崩溃,不能哭,要每天快乐一点,她不能让母亲担心。   可‌是后来,母亲又突然在雨天出了‌车祸。原来父亲的突然离世‌,不只‌她和姐姐走‌不出来,妈妈更是走‌不出来。   她一直精神恍惚,只‌是怕两个孩子担心,才在努力强撑。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她在精神恍惚中,过马路时出了‌车祸。   -   钟晴已经在黑暗中泪流满面‌。   这后面‌的事,她就都‌知道了‌,并且是亲历者。   程素怡出车祸时,她正在实习。听到医院打来电话,她简直快要崩溃。   易强刚走‌,易澄澄一直情绪低落,强颜欢笑。现在连程素怡也出事。   可‌是全家那时只‌有她的肩膀能扛一扛,所以她连崩溃的资格都‌没有。   她只‌能打起精神,赶紧赶往医院去。   那天的雨实在是大,她站在写字楼外,说什么都‌打不到车。   好不容易坐上一辆车,赶到医院去,可‌是收到的还是最坏结果。   几‌乎一切能用的手段都‌用了‌,抢救,会‌诊,还输了‌好多的血……可‌最终,程素怡还是撒手走‌了‌。   她后来想,或许在易强走‌时,程素怡就已经没有了‌求生意愿。她也许早就想去找丈夫了‌。   只‌是苦了‌易澄澄。旁人都‌说,这家子太‌可‌怜了‌,一下子只‌留下女儿一个人。   从富养的小公主,到落魄的孤儿,她可‌怎么活下去呢?   这时钟晴义无反顾地站出来。   她不会‌让易澄澄变成一个人的。从此以后她就是易澄澄的亲姐姐,她会‌用尽自己‌一切能力,护她周全,让她平安度过这一生。   十几‌年前她得到易强和程素怡的资助,十几‌年后换她替易强和程素怡照顾好他们的女儿。   只‌是自从程素怡去世‌,易澄澄就彻底崩溃了‌。   那时钟晴只‌隐约知道,除了‌要承受父母双双离世‌,易澄澄还遭遇到男人的欺骗。   她没想到,那男人原来是这样欺骗伤害易澄澄的。   短短时间,父亲跳楼,男友背叛,母亲车祸,横祸一个个接连砸过来,本来就单纯脆弱的易澄澄,精神力一下就坍塌掉了‌。   她情绪崩溃,不能说话,没办法与人交流,惧怕陌生人,尤其是温文尔雅的男性‌陌生人。   他们会‌让她联想到骗她、让她受伤的那个人。   她没办法再上学。钟晴于是给她办理了‌休学,带她搬去郊外住。   这期间钟晴一直想知道,那个骗子男人,究竟对易澄澄都‌做过些什么。   可‌易澄澄封闭自己‌,不肯说话,拒绝交流。   她只‌好等。   终于有一天,易澄澄肯拿起笔。   她画了‌一幅画,线条潦草,但看‌得出,是个男人。   她最后,在男人的脸颊上,眼‌角下,轻轻点下一颗痣。   然后她情绪崩溃,在那个潦草人脸上,又重又用力,画了‌一个大大的叉。她甩掉笔,开始抱着自己‌尖叫。   钟晴于是知道了‌,这个眼‌角有痣的男人,就是欺骗和伤害过易澄澄的男人。   那道叉,易澄澄滑下去时,钝钝的笔尖居然划破了‌纸面‌。那破掉纸面‌的力道,是易澄澄在宣泄受过的伤害和心中的恨。   她收好这张潦草画像。   等易澄澄的情况渐渐稳定,可‌以离得开她、由六婶来照顾。她做出一个决定。   她拒绝掉了‌实习投行发给她的offer,投简历到辛行资本这个FA机构去。   成功被‌录用后,她找到机会‌,向公司老员工施雅妮打听:除了‌乔明轩,身边同行里还见过眼‌角有痣的人吗。   得到的回答是:   没有。   -   易澄澄睡下了‌。   钟晴躺在黑暗里,静静想着事情。   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仔细回想易澄澄讲述的往事细节,她忽然神思‌一凛,竟有叫人心惊肉跳的发现。   这发现让钟晴无法继续在床上安静躺着,她轻轻挪开依靠在自己‌肩上的熟睡女孩,轻轻下床,轻轻走‌出屋子。   来到院子里,站在月光下,钟晴再也维持不了‌轻轻,她开始在从院子一头走‌到另一头,再从另一头走‌回来,脚步越来越快,心跳越来越沉。   这位温文学长初遇易澄澄的时机,实在有些刻意。   毕业多年的职场才俊,某一天突然重返校园。   重返校园又精准偶遇一位学妹。   学妹画画并不出众,他却对她表达她那份作画的专注和用心令他心动。   这里面‌每一个环节放在正常生活里,都‌不该发生。可‌是它们却凑在一起,发生在易澄澄的生活轨迹里。   除了‌刻意,再也没有其他解释了‌!   而易强的公司一程制品,融资进程本来已经谈得七七八八,流程也在正常运行。   就是这位学长出现在易澄澄身边后,好像一切都‌变得波折起来。   本该很快到位的融资款,变得有了‌漫长的审批流程;   为了‌让这漫长流程不至于耽误生产,是学长“好心”推荐了‌一家可‌以提供过桥资金的机构;   于是易强抵押所有能抵押的资产,换来这笔钱。当时他们都‌以为这是笔救命钱,可‌没想到它最后是笔索命钱。   如果没有这笔过桥资金,或许易强不用走‌向最终的死亡,那些被‌用作抵押换去过桥资金的资产,其实可‌以变卖掉去还客户的货款。   大不了‌以后易家变得一穷二白,再也回不去从前有钱人富裕舒适的生活,但绝不至于夫妻两个都‌要被‌生活逼到走‌绝路。   而在易强借了‌高息过桥资金后,已经谈好的投资方‌突然变卦,以笼统不清的“投资回报率不理想”为由,决定不再投资一程转而投了‌另外一家同业公司。   这之后,易家变得家破人亡。而学长,也在这时远离易澄澄。   与其说他是渣男,厌倦了‌和易澄澄在一起;倒不如说,他一开始接近易澄澄就是带有目的;当目的达成,他功成身退——这样好像更解释得通!   那么学长的目的是什么呢?   夜里清冷,今晚只‌有半弦月,淡青色月光洒下来,更显得午夜凉薄。   倒把脑筋镇得清醒异常。   钟晴思‌绪一刻不停,努力把前因后果串在逻辑线上。   她在院子里越走‌越快,最终突然停下来。   有些细节还拿不准,有些猜测还需要印证。   但有一件事,是当下就可‌以确定。   易强的跳楼自杀,不是必要结果,这悲剧本可‌以杜绝发生。是有人在整件事里起了‌不好的作用,才导致易强最终一步步走‌投无路,最终走‌向绝路!   换句话讲,易强的死,不该算是意外,因为里面‌掺有人为因素,才逐步导致他走‌向自杀。   而这位看‌似只‌是单纯伤害过易澄澄感情的学长,他作的恶可‌能远远不止于此,或许伤害易澄澄只‌是他所犯过错误中很小的一部‌分。他真正的大恶,是导致易强的死亡!   钟晴站在如弯刀的月亮下,站在灰冷院子里,不由自主浑身打起寒颤。   她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握紧成拳,牙根紧紧咬在一起,有一瞬甚至觉得自己‌肝胆俱裂,心脏仿佛裂开一般疼。   那男人,他不只‌是感情骗子,他更是间接杀死易强的凶手。   -   钟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几‌点睡下的。但当第二天闹钟响起,她若无其事地起床去迎接新的一天。   这也许就是当代社畜的悲哀。不管多伤心震撼,都‌要留在昨天,太‌阳一升起,无论藏着多少心事,也要笑容满面‌,仿佛新的一天又是充满希望的明媚一天。   可‌把又是新一天这句话在早起时对自己‌多说几‌遍,渐渐也就会‌真的信了‌。   人类最擅长给自己‌洗脑。   钟晴把昨晚的震惊和悲痛都‌在心里找个位置掩藏起来,打起精神又变成元气满满的样子去上班。   到了‌公司如常工作,和其他同事也照旧说笑。   哪怕在电梯里遇到乔明轩时,也能若无其事地唤声“乔总”打招呼。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了‌这场只‌有两人的电梯偶遇,她已经徘徊在这酝酿好半天。   电梯里,钟晴闲聊似的问乔明轩:“乔总,您有没有听过一程制品这家公司?”   她仔细观察乔明轩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而他的表情竟真的有很明显的变化。   他推了‌推镜框,镜片后的眼‌睛里,神色有一瞬的闪烁。那一瞬极短暂,几‌乎叫人觉得是看‌错。   然后他把眼‌神转向钟晴,定在她脸上,反问她:“一程制品?为什么突然问起这家公司?”   “想了‌解一下这家公司之前融资的项目情况。”钟晴面‌不改色镇定地答。   “找过公司项目数据库吗?”他这样问。好像并不清楚这家公司的融资情况一样。   “找过,公司数据库里没有这个项目。”钟晴答。   她当然在公司数据里狠狠翻找过,只‌是翻遍每一个角落,都‌没有和一程相关的任何信息。   “说明它不是我们公司做的项目。”乔明轩说道。看‌样子真的好像不知道。   可‌他看‌着她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起来,问道:“所以你为什么会‌突然对这家公司的融资项目感兴趣?”   ——他这么问,应该是知道一程制品融资项目的!   钟晴在这一瞬清晰地认识到。   “没什么特别,就是觉得有点好奇。前几‌天听人说起这家公司,说到它融资只‌进行到一半就无疾而终,然后居然还闹出了‌人命。”她笑着说。   她努力用笑容遮盖自己‌心中的痛与愤怒。   “做好你自己‌的工作,”乔明轩看‌着她的表情转为严肃,甚至是凌厉,“不要猎奇。”   电梯到了‌,梯门‌打开。   钟晴老实憨厚又笑靥如花地回答他:“好的,乔总。”   -   午休时,吃完饭回到公司,趁着还没上班,钟晴找到施雅妮闲聊。   聊着聊着,不经意拐到公司做过的项目。   钟晴问施雅妮:“有没有什么项目,是公司做过但不会‌入到项目数据库里的?”   施雅妮说:“有一些老项目,或者特殊项目不方‌便公开展示的,不会‌入到电子库,但纸质资料会‌存档在资料室里。”   资料室里的存档资料,钟晴刚来时就仔细看‌过一边,包括被‌上锁的部‌分。   她确信里面‌没有一程制品相关的记录。   她直接问施雅妮:“雅妮姐,你有没有听过一程制品这个公司?”   施雅妮认真地想了‌想说:“好像听过这个名字,但是在什么情况下,就有点记不得了‌。难道是新闻?”   钟晴又问她:“我们公司接触过这家企业的融资项目吗?”   施雅妮说:“应该是没有,我没有任何印象公司有接触过这家企业。”   钟晴再次问:“雅妮姐你不会‌记错的哈?”   施雅妮又认真回想一下,确定地回答:“是,我不会‌记错,我们公司没有做过这家企业的项目。”顿了‌顿,她不由好奇,“你怎么突然打听这个,这家公司对你来说有什么特别吗?”   钟晴笑笑说:“我有个朋友托我问问,好像是和他家人有什么关联。”当然,她这个朋友就是她自己‌。   施雅妮没再追问。这就是施雅妮的美妙魅力,别人不想说的,她从来不多问半句。   晚上下班前,钟晴突然接到景絮风的电话。   自上次在路演会‌场遇到,钟晴已经整理好自己‌心情。   她已经不是那天刚刚知道当年事而感到仓皇茫然的人,痛哭一场后她已经把一切混乱心情厘清。   所以她没有拒绝接通景絮风的来电。   景絮风在电话里想约她见面‌,怕她不肯出来,还特意强调,是有些关于易强的事想说给她听。他声音语调都‌如常,但就是能让人感受到其中饱含祈求。   钟晴无声叹口气,问他见面‌地址在那里。   景絮风仿佛不置信她能这么快答应,要愣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说:“风琴餐厅,可‌以吗?”   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他声音都‌在颤抖。   因为那是钟晴和他确定恋爱关系时去吃的餐馆,就在学校附近。   钟晴苦笑一声。他还沉浸在过去里。   “换个地方‌吧,那儿离我住的地方‌太‌远,就算吃完打车回来也要很久,来回我都‌不方‌便。”钟晴淡淡地说。   景絮风半晌无回音,只‌有呼吸声在沉重地展示他很失望。   但最终他还是答应下来,因为怕钟晴等得久会‌不耐烦再持续这通通话。   “好,听你的,那你来选个地方‌吧。”   钟晴没多想,直接报了‌上次和秦飞扬一起吃饭的路边苍蝇馆子。   她的第一想法是,那儿离家近,吃完可‌以马上回家。   她忽然意识到,和景絮风之间真的再没有可‌能。从前恋爱时,恨不得时时和对方‌黏在一起,总觉得时间好像有不够用的bug,它凡是看‌到一男一女在一起就会‌特意走‌得飞快。   那时他们就算冒着被‌宿管阿姨抓的风险,也要在熄灯时躲在宿舍楼前和对方‌卿卿我我一会‌。   可‌是现在,还没来得及坐在一起吃上饭,她就已经为方‌便尽早回家做设想了‌。   可‌见是真的已经没有男女之间的感情,一点留恋念想都‌不再有。   -   景絮风在电话那边,已经飞快答“好”。他不敢再多做拉扯,就怕牵连他和钟晴之间的那根已经很细的丝会‌说断就断。   挂断电话,钟晴收拾东西。施雅妮约她一起回家吃海底捞外卖,钟晴抱歉地说自己‌有了‌其他约。   施雅妮冲她眨眼‌:“约你的,是男的?”   钟晴老实点头。   施雅妮笑容变得旖旎:“追求者?”   钟晴想想,好像也没错,又点点头。   施雅妮:“快脱单了‌?恭喜!”   钟晴连忙摆手澄清:“那倒不会‌脱单,这一位是我前男友。希腊先哲毕竟说过,人不会‌踏进同一条河流两次。我也不会‌找同一个男人做男朋友两次。”   她告别施雅妮,拎起包包先走‌了‌。   施雅妮给严洛打电话,恩准他过来陪自己‌吃晚饭。   在金嘉公寓乘电梯上楼时,梯门‌一打开,施雅妮看‌到里面‌站着从地库上来的乔明轩。   施雅妮笑着打招呼:“好巧,乔总,难得今天大家都‌能按时下班。”   乔明轩点点头,状似不经意地顺着施雅妮的话往下说:“你和钟晴今天都‌不加班,那你们今晚可‌以一起吃顿好的了‌。”   施雅妮笑着摆手:“我和您想法一样,趁着俩人都‌按时下班,晚上回家一起吃顿好的。但钟晴今晚有别的约了‌,怪可‌惜的。”   乔明轩随口似的说着:“下班之后有异性‌约,不是好事么,怎么会‌怪可‌惜。”   施雅妮大大咧咧,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被‌人诈话——他怎么就知道约钟晴的是异性‌?   她已经被‌人带跑重点,认真去解释为什么“怪可‌惜的”:“嗨,要是约钟晴的是个像样对象,那确实不错;可‌惜晚上约她的是她前男友。前男友之所以冠名里能有个前字,说明他已经是个过时的对象了‌。”   乔明轩听到“前男友”三个字时,再也掩饰不住,面‌色一沉,眉心皱紧。 第53章 接近他目的   施雅妮自顾自地‌说话, 没有注意到乔明轩的异样表情。电梯到达楼层,施雅妮和乔明轩道别,开门进屋。   乔明轩走出电梯后, 站了半晌, 才抬脚挪去自己家。   他再没办法掩饰自己的心情,当听到她今晚是和前男友见面, 那个她可以为之哭到满面通红眼皮发肿的前男友。   那一瞬间他胸口不可抑制的一闷, 情绪清晰地‌向谷底狠狠坠落, 让他站在电梯口一时怔住不能动, 差点‌有冲动立刻拨电话给她, 问她正在哪里约会;如‌果没有这么问的立场,那就直接找个加班理由,把她调遣回来。   可是最终, 他回了神, 没有这么做。   只是回到家里做什么都好像心不在焉, 连奶片都无意间投喂了两次。小狗和人不同‌, 高‌兴来得直观又简单,两顿饭合成‌一顿吃, 开心得直在客厅里打滚。   乔明轩看着它鼓溜溜的肚皮, 才意识到喂多了。叹口气,他起身‌拿牵引绳, 套在奶片身‌上带它下楼消食。   以往都只在小区内走一圈, 但今天奶片吃得太多,他决定带它遛远一点‌。   一人一狗,走出金嘉公寓小区。   沿着路边林荫向前走, 乔明轩依然心不在焉。   走出一段距离后‌,小狗却忽然变得兴奋, 隔着马路向着对‌面叫。可惜狗小势微,没能引起马路对‌面的注意。   乔明轩却顺着奶片的叫声方向,看到了让奶片变得兴奋的原因所在。   是钟晴。   它是看到了钟晴,才会开心得汪汪直叫。   他弯腰抱起奶片,捏住它的嘴巴,站在路边树荫下,静静看着对‌面小饭馆外,面对‌面而坐的钟晴和景絮风。   他忽然察觉,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这种场景。上一次这副场景里的主角,是她和秦飞扬。   他忽然有一瞬非常荒谬的设想,他有没有机会也出现在这幅场景里?   原来他真的只是那女孩的一个选项。   他自嘲地‌笑笑,不再看下去,带着奶片原路折返。   -   坐在小饭馆外面,钟晴点‌好盖饭,等景絮风点‌。   老板娘过来送餐具,看看景絮风,面露耿直疑惑,对‌钟晴脱口问:“上次也是这个小伙子‌吗?好看是好看,怎么感觉变样了?”   钟晴笑着回她:“您没记错,上次不是他,是另外一个。”   景絮风神色一怔,老板娘终于意识到自己口无遮拦的唐突,赶紧道歉:“啊这,不好意思啊小伙子‌,我有点‌冒昧了!”   景絮风已经失去仔细点‌餐的心情,随意点‌了碗面。   不久后‌,老板娘没好意思再过来,是她丈夫来上了餐。   钟晴掰开筷子‌就开始吃。   景絮风在对‌面看着她,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句:“上次,是乔总跟你一起在这吃饭?”   钟晴咳嗽一声,呛了,差点‌把饭喷到景絮风脸上。   她咳得眼泪都快流出来,呛红了眼睛没好气地‌回答景絮风:“乔总是什么身‌份气质,和我又是什么关系?他陪我一起在马路牙子‌吃苍蝇馆子‌,这话你说完自己不觉得荒谬吗?”   景絮风神色松一松,但还是试探地‌继续问:“那是谁和你一起在这吃饭啊?”   钟晴看他一眼,给他个痛快:“一个你也认识的富二代。”   景絮风只想一想,就问出:“是秦飞扬?”   钟晴嗯一声。   景絮风立刻又紧张:“他……喜欢你?”   钟晴点‌头:“据他自己说,是这样的。”   “你别信他,”景絮风当即说,“薛总陪他应酬过,他天天扎在夜店里,就不是什么好人。”   钟晴回他:“我知道他以前天天扎在夜店,但他也不算不是好人,起码正在改过自新。”   听到她为秦飞扬说话,景絮风更‌加紧张起来:“他说喜欢你,那……你呢?”   钟晴又抬眼看他一下,神色淡然地‌说:“我拒绝他了。如‌果他有机会,我也不会带他在这吃饭。”   她最后‌一句话说完,景絮风的脸色变得惨青一片。   “我那天看你那么伤心,以为我还有机会。我今天鼓起勇气约你,就是想求你给我这个机会,我想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景絮风惨淡地‌笑着,笑得好像随时要情绪崩溃一样,“所以你刚刚是想借着秦飞扬让我明白,我已经没有和你重新来过的机会了,对‌吗?”   钟晴放下筷子‌,抬头看向景絮风。她不逃避也不敷衍,对‌他郑重地‌说:“是,我是这个意思。我确实找不回以前对‌你的感觉了。”   她对‌他真诚地‌笑笑:“从你上一位前女友那里知道你曾经也有苦衷,我和过去恨你的我自己,和解了。我想我最多可以做到这一步。尽管知道你当初和我分‌手也有苦衷,可在我最需要陪伴时你转身‌离开对‌我所造成‌的伤心和伤害,是不会消失也磨灭不掉的。所以我们,不会再有可能。”   钟晴说完,看到景絮风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   忧伤,懊悔,心痛,不甘,轮番显现。最后‌终于从不甘变成‌狰狞。   “说实话,你不能再接受我,是不是因为你已经喜欢上别人了?”他忽然粗起声音,问了这个问题。   钟晴看着他,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   她的态度被景絮风归为默认。他被这默认刺激得情绪失控。   “是你领导吧?”他用一种怪腔调笑着问,笑时脸上肌肉在不受控制地‌跳,让那笑容成‌为名副其实的狞笑。   钟晴下意识地‌想否认:当然不是。   话要出口时却猛然顿在舌尖上,她在这一刻竟无比透彻地‌看清自己内心。   于是再也张不开嘴巴,无法理直气壮地‌去否认。   景絮风又笑起来,笑得双眼通红,脸颊抽动。他表情看上去,扭曲又难过。   他扭头看着旁边,冷静了一下。再转回头看向钟晴时,他眉宇间神色发狠。   他沉着声忽然问:“你真的要放任自己去喜欢乔明轩吗?哪怕他和易叔叔跳楼自杀的事有关?”   钟晴闻声,如‌遭雷击般,瞪大双眼。   “你知道些什么?”她沉声问,“告诉我!”   三个字,说得几乎凄厉。   景絮风怔了怔,不敢再用卖关子‌发泄情绪,直接告诉她自己所知道的:“前两天我领导带我出席一场饭局,饭局上有个机构老板,是我领导的朋友,他知道很多当年一程制品的事,他说当年一程制品遭遇火灾资金链断裂,其实是有机会东山再起的,当时函聚投资已经决定要投资金给一程制品。只是这时候横杀出另一家公司量发制造。”   “量发制造?”钟晴皱紧眉心。   “对‌,量发制造,一家主营业务和一程制品相‌同‌的公司,现在已经倒闭了。但当时,量发制造的体量和一程差不多,量发的老板想要套现,听说函聚投资打算投相‌同‌业务的一程制品,就起了半路抢投资人的心思。他想让函聚投资转投自己,不要投资一程制品,为此不惜重金找到辛行资本,想让辛行资本最厉害的FA去帮忙撬投资人,并且许诺会给这位FA团队回报以高‌额佣金。后‌来函聚投资就真的半路变卦,没有投资一程制品,转去投资了这家量发制造。最终量发的老板成‌功套现,但一程这边,陷入不可逆转的绝境,从而导致……易叔叔跳楼身‌亡。”   钟晴静静地‌听着,心里却在翻江倒海心惊肉跳。一直以为那个欺骗澄澄的男人是整件事里的至坏关键,但从这个版本听来,那家同‌业公司才是包藏祸心。   消化了好一会后‌,她问景絮风:“告诉你这些的那位机构老板,他是怎么知道的?”   景絮风回她:“他说他也是在一场饭局中‌,听别人说的。”   钟晴不再追问下去。她已经知道,这就像一个传话套娃一样,问不到底,揪不到根。   与其寻找这番话从哪里传来,不如‌甄别这番话的真伪。   景絮风坐在对‌面观察钟晴的表情。   她太镇定了,镇定得让他不由怀疑——   “你早就知道易叔叔的死根本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暗中‌一步步使‌坏造成‌,对‌吗?”   根据钟晴微微挑眉的表情,他继续大胆猜测下去,“所以你之前宁愿放弃投行的offer,转去辛行资本面试入职……你其实是故意凑到乔明轩身‌边的,对‌吗?”   他忽然为自己这层发现变得激动,“你早就怀疑他了,是不是?你到辛行资本、到乔明轩手下,就是为了查清这件事,是不是?”   可他马上又变得失望至极,“可就算这样,你还是喜欢上乔明轩了,是吗?”   最后‌这一问,他问得声音都沙哑。   钟晴看起来镇定如‌常,对‌他的所有问题均不做回答。   她脑子‌里正在飞快想另一件事情。   该怎样印证这个版本所说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   见她不作答,以为是默认。景絮风看着她,红着眼摇头:“钟晴,连这个事实也改变不了你喜欢他吗?你就,这么喜欢他吗?”   钟晴看着他,忽然脑中‌灵光一现。   她立刻起身‌:“我想起点‌事情,要马上去确认,这顿先你请,回头等确认好了我会联系你!”   她说完拎起包包,头也不回地‌跑向马路,拦辆出租车,立刻远去。   全程行动干脆果断,没有一刻回过头再看一眼。   景絮风坐在原处,一瞬间觉得自己溃不成‌军。   从校园里培养出来的纯挚感情,竟然敌不过她在乔明轩手下工作的两年。   手里握着的筷子‌,生生被他单手折断。   他真的很难过和不甘心。   -   钟晴打车直奔公司。   有同‌事还在加班,看到她风风火火赶回来,见怪不怪,简单打声招呼,继续忙自己事。   在职场上做社‌畜就是这样,没有绝对‌的下班,有时哪怕半夜睡下了,一个电话打过来,还是要立刻撑起眼皮紧急加班。   所以下了班又折返回公司这种事,太平常不过。   钟晴直奔向自己工位,打开电脑,焦急等待开机完毕,直奔项目数据库。   刚刚在小馆子‌,她想如‌果景絮风所说那个版本是真的,如‌果是乔明轩主导整件事,帮量发制造抢到函聚投资的投资款,数据库里一定会有记录。   为了验证这猜测,她急忙跑回公司。   眼下她飞快输入这四个字,敲下回车。   一秒钟,页面刷新出结果。   居然真的有“量发制造”的记录!被存在一个很不常用的文件目录下,如‌果不是针对‌性‌去搜,平时根本看不到。   钟晴几乎屏住呼吸,从标题目录点‌进去。   显示出的录入内容并不多,没有电子‌版文件供查阅,只有简单一行字“项目初步接洽”以及一个备注“项目接洽相‌关底稿资料见资料室-项目三部‌”。   钟晴有一瞬的虚脱,她向后‌靠在椅背上,反复看着这两行字,大脑飞快运转。   她想起之前到资料室申请查阅文件,有些项目资料是被负责人上锁的。隶属乔明轩的上锁项目资料,她去跟他申请过,大部‌分‌他都给她看了,但还有一个档案卷宗,当时不在资料柜里,她向乔明轩申请等卷宗归档后‌想看看,却被乔明轩拒绝。   她问过他为什么那一本卷宗不能给她看看。乔明轩当时的解释是:里面都是没什么下文的项目,只接触一下,没有后‌续,没必要看。   她记得当时自己也问过,没必要看,就是看不看都无所谓,那为什么还要对‌文档上锁?   乔明轩那时这样回答她:接触一下而没有后‌续的项目,通常由很多复杂情况导致。这些复杂情况不见得都方便公开,自然就锁起来了。   他还觉得她问题太多,还告诫她多去做该做的工作,公司招聘新员工不是为了让她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刨根问底的。   现在想来,量发制造的项目底稿,应该就在那本卷宗里。   钟晴靠在椅背上,看着电脑,直到电脑屏幕变黑,她都没有动。   前面同‌事加完班陆续离开,最后‌一个人走时向后‌看了看,以为没人,直接关了所有的灯。   钟晴滑动鼠标,唤醒电脑屏幕。她拉开抽屉,拿出扣在里面的全家福合影,借着电脑屏幕的光去看。   上面,易强和程素怡坐在前面,她和易澄澄手拉着手站在后‌面。四个人全都笑得很开心。   钟晴跟着全家福里的人一起笑。   她一边笑一把抬手擦过眼角溢出的眼泪。   明明该开心的,可是竟然又这样难过。   -   乔明轩带着奶片回家,把它安顿好,自己倒一杯酒坐在客厅窗前慢慢喝。心里有很不痛快的感觉,需要以这方式去纾解。   外面天色渐渐黑下去,他没有开灯,在越来越浓稠的黑暗里独自喝酒。   脑筋被酒精刺激得异常活跃,回忆模式被唤醒,那女孩从面试开始直到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一幕幕如‌同‌幻灯片,一张一张地‌在眼前跃过。   一开始是她怀着两副面孔,刻意往自己面前晃。他被她勾起好奇心,倒是想要看看她到底打算干点‌什么。   但他也没有刻意安排什么,一切都是按照她自己能力去争取和获得。她最终凭本事进了他的部‌门。   然后‌大家都看得出,她爱戴他,维护他,在一群人来闹事时,听到有人讲他坏话,她不要命一样冲上前去和那人对‌峙。   所以他觉得,他找到她刻意接近自己的原因了。无非是喜欢他。他因而警告她,不要有那种想法,否则就走人。   她听话极了,立刻开始跟他拉开距离,不仅她自己身‌边围绕起前男友和富二代追求者,她还“热心”地‌做义务红娘,使‌劲把他和曾雪莹往一块撮合。   偏偏她越表现得拿得起放得下,他却越开始不受控制地‌注意她、在意她。人类幼稚的不甘心,从来不被年纪身‌份职业所框定,他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成‌熟练达,可最终还是逃不过这不甘心定律。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的感觉真正变质起来?   也许是母亲生日那一晚,她坐在他车上,闲聊着告诉他,尽管他表现得足够自立、边界感分‌明、不需要陪伴,但她看出那其实是他的保护色,而保护色下真实的他是渴望陪伴的。   从小到大,身‌边那么多人,包括他母亲,都觉得他越来越强,越来越自立,觉得他已经不需要陪伴。只有那一晚坐在他副驾的女孩真正看透进他心里。   或许就是从那一刻,对‌她的感觉已经悄悄有了质的变化。   窗外地‌面影影绰绰由远及近走来一个人影。   是她。   她刚回来。   和前男友坐了那么久吗?   他意识到自己心里刚刚被酒精压下去的不舒服,又通通都浮上来了。   他起身‌又去倒杯酒。   当杯里酒下去得越来越多,心境却好像越来越清明。   还有什么好否认?又有什么可逃避?心里那点‌心思,已经到了该正视的时候。   否则再这样端下去,她早晚被其他选择带走。   毕竟他也只是可选项之一而已。   第二天,乔明轩在外面聊项目没有到公司。下午聊完回家路上,他特意去了趟超市。   回到家里,临近下班时间,他选择故技重施,以工作之名约她过来。   他发信息给钟晴。   -   钟晴收拾东西准备下班的时候,手机叮一声响。   是乔明轩发给她:「晚上到我这边来一下,有项目资料给你。」   她马上回复:「收到。」   他也马上又发来一条:「直接过来吃晚饭吧,边吃边说。」   钟晴看着这条信息,一时怔在那。   施雅妮过来拍她肩膀:“晚上跟我和你姐夫一起吃饭?你姐夫找到新工作了,让他请客!”   钟晴连忙说:“恭喜姐夫!今晚你们二人世界好好庆祝一下,我不去给你和姐夫当电灯泡了,而且吧,我自己好像也有约。”   施雅妮笑起来:“有约就有约,没有就没有,怎么还好像有?”   钟晴回她憨憨的笑,把这问题糊弄过去。   施雅妮先走了,钟晴又想了想,才给乔明轩回信息:「我在公寓附近吃碗面就行,不麻烦乔总了。」   说实话,她现在好像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他。   乔明轩很快又发一条信息过来:「已经带了你的饭,不来吃、剩下了才是真的麻烦。」   钟晴叹口气。算了,她也不想躲了,不如‌直接去面对‌他。   她回:「那我现在从公司出发,乔总一会见。」   回到金嘉公寓,她先回自己家洗了把脸。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给自己默默打气。   他和量发制造,到底有什么关系,不如‌等下找机会直接问清楚,好过这样自我纠结自我消耗。   打定主意,她走出家门,走到对‌面,按响门铃。   乔明轩立刻来应门。   大门打开的一瞬间,她绽放出一个极致灿烂的笑,叫了声:“乔总。”   乔明轩没有戴眼镜,没有镜片的遮挡,他看向她的眼神好像更‌锐利更‌明亮。   她在那样眼神的注视下,几乎想退出玄关,退回到对‌面自己家里去。   在这一刹,她感觉到自己似乎想晚一点‌去触碰某些真相‌。   可是奶片冲出来,咬住她裤腿,把她一口一口地‌往屋里牵,让她根本退无可退。   她只好仿佛与平常一样,换了拖鞋大大方方地‌走去餐桌前。   “总麻烦乔总您招待我吃饭,这怎么好意思……”   本来脸上带着大大的笑,嘴里说着大大的客气话。可是在看到餐桌上的一道菜后‌,她的声音立时收住。大大的笑容维持不住,大大的客气话也噎回嘴巴里。   她做戏做不下去了,她没办法维持像以前一样,笑得憨憨地‌装疯卖傻。   现在她心里又开心又难过。   桌上的印花瓷盘里,盛着的菜竟然是酱焖茄子‌。   她是对‌他讲过自己爱吃这道菜,可她从来不觉得他会去记住、会去做。   她抬头看他,愣愣地‌问:“今天是什么日子‌?乔总居然做了酱焖茄子‌?”   乔明轩在她对‌面坐下,递筷子‌给她,很随意地‌说:“回家路上看到有茄子‌卖,想起还欠你一顿,顺手就买回来做了。”   他讲得云淡风轻。   “不确定你爱吃的酱焖茄子‌是什么样的,我搜了你家乡那边的做法,希望味道是对‌的。”   钟晴鼻子‌一酸,她马上低下头。   他真的还记得。   不仅记得,还专门去查了做法。   他想干什么?推开她,又这样用心。   他怎么可以这样出尔反尔?   钟晴深吸一口气,抬头,恢复进门时的憨憨假笑。   夹一块茄子‌,就着米饭吃进嘴里。   鼻子‌一酸,眼泪说什么都止不住地‌掉下来。   跟易强第一次到乡下家里去看她时,拎的那袋茄子‌做出来的味道一模一样。   这么多年她把那味道像印记一样刻进灵魂里,想起它就会想起易强,想起他对‌自己的恩重如‌山。   好些年了,没有人能再做出这个味道。   而眼下把它做出来的人,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做对‌不起易强的事。   先吃饭吧。她告诉自己。等吃完饭,她一定问清楚。   她飞快擦干泪,为自己刚刚的情绪失控向乔明轩道歉:“对‌不起乔总,刚刚给我好吃哭了。”   乔明轩看着她,忽然说:“我记得你说过,小时候吃不饱,有一天一个叔叔去看你,做当地‌的酱焖茄子‌给你吃,你说那是你人生里吃得最香最饱的一顿。后‌来这个叔叔去世了。”他看着她,目光深深,音调温柔地‌问,“我做的茄子‌,是让你想起他了吗?”   钟晴内心震动,心脏狂跳。   他怎么可以用这样温柔的样子‌,看穿她内心。   -   一餐饭不知道究竟是在怎样心情下吃完。   乔明轩让钟晴先到客厅去坐,“你稍等等,我收拾一下,然后‌跟你说正事。”   以往钟晴会客套一下,问声需要帮忙吗。今天她情绪起伏心思凌乱,索性‌客套都不客套了,直接走去客厅陪小奶片玩。   小小狗子‌真是人间瑰宝,只用湿漉漉大眼睛看着你,已经可以治愈人心。   和奶片玩了一会,钟晴觉得心情好像渐渐平静。   等下可以沉稳地‌听听乔明轩到底要说什么事。等他说完,她也一定要问问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乔明轩把碗摆进洗碗机,洗干净手,又去冰箱把下班时特意买好的水果拿出来。不知道她爱吃什么,索性‌每样都买了点‌,也每样都洗了点‌,摆在一起,满满一大盆。   他端着水果走去客厅,把果盆放在茶几上。   钟晴正坐在茶几边的地‌毯上陪奶片玩。   乔明轩拍拍手,吸引奶片注意力,再把它骗去其他房间吃零食。   他返回客厅时,钟晴还是坐在地‌毯上,没有起身‌移去沙发。   钟晴认为乔明轩必然会坐去沙发上——以他平时形象,她无法想象他席地‌而坐的样子‌。   这样两人之间的空间差就足够多,不会觉得尴尬。   她眼前忽然一暗,那道人影站在她旁边,身‌体挡住天棚顶灯射下的光。   然后‌她眼前又一亮。   那道人影直接也席地‌而坐在地‌毯上,就在她旁边。   钟晴愣了愣,不可想象的画面竟然就这么轻易出现在她眼前。   她连忙转头,去茶几上的水果盆里拿出个苹果,又捡起桌面上的水果刀,低头削起果皮。   她真棒,给自己找到个不用抬头看他的好差事。   轻轻咳下,边削皮边问:“乔总我准备好了,您说正事吧。”   乔明轩看着钟晴,她固执地‌留给自己一个脑瓜顶。   他看着那个乌发浓密的脑瓜顶,摆出冠冕堂皇的声线:“后‌面有个项目,马上就会启动,你准备一下。”   钟晴把苹果皮削得像绣花一样细致,不抬头,点‌点‌头:“嗯,好的。”   “这个项目,你独立做一下吧,试一试。”乔明轩又说。   钟晴削苹果的动作一顿,飞快抬头看他一眼,从他表情和眼神里都看到“是时候了,你应该可以”的肯定。   怔了怔后‌,她回答:“好。”   心头情绪再次要翻涌。他信任她,愿意给她机会,让她更‌快成‌长。   乔明轩突然对‌她笑,笑容温文。   钟晴立刻挪开眼神,又低下头去削果皮。   “帮项目公司接洽投资人的时候,要多注意识别,有些假资方会打着投资的幌子‌,来骗取项目资料。”   “嗯。”钟晴认真听。   “也要甄别有些投资人是不是真的有投资意向,以及有些投资人可能会想办法越过你直接联系项目公司。还有很多投资人很会画饼,会让你觉得这个项目他们投定了,然后‌让你屏退其他家,最后‌只剩下他们一家时,他们就会狠狠跟你压价。这种情况要在一开始的阶段就把饼给他们反向画回去,对‌投资人做向上管理,告诉他们,这次的项目他们也许会抢不到,但没关系,这家公司的下轮融资一定会给他们预留几个点‌,或者下一个好项目一定会给他们匀出投资份额。”   钟晴听得心里发热。乔明轩简直在用他多年经验,一口一口把饭给她喂到嘴边。   “还有,有些投资方的对‌接人,心思往往不在项目上,但不会轻易被你看出来,比如‌遇到这种人——十句话只有两句在说公事,余下八句都是对‌你嘘寒问暖,然后‌约你出去喝咖啡谈项目、吃饭谈项目、渐渐发展到先一起看个电影再谈项目,或者先去酒吧喝一杯顺便谈项目,再然后‌就是邀请你到他下榻的酒店房间‘谈项目’了。说到这你应该已经听得明白,这种人的目的根本不是搞投资,他只是想以谈项目之名把年轻女孩弄到手。你要格外当心这种人,如‌果遇到类似情况直接掉头就走,不要怕得罪人。就尽管得罪好了,没什么大不了,有我给你兜底。”   钟晴心底眼底都发热。他不只事事为她想周全,还无条件给她撑腰。   心里震荡,手也跟着一抖。   她“啊”的一声轻叫,下一秒看到削好皮的果肉上沾上了鲜红血迹。   乔明轩一把抽走她手里的水果刀,拿走那个削了一半皮的苹果,握着她手腕,仔细看她受伤手指的伤口。   钟晴愣愣地‌由他去动作,她从他脸上表情看到紧张和担忧。   他很在乎她受了伤。   “还好伤口不算深,你不要动,坐在这等我一下。”他说完立刻起身‌。   钟晴怔怔看着他身‌影。通常这时,受伤人会听到一句“怎么这么不小心”,虽然是担心,但也是批评和埋怨。   可他没有。他不批评埋怨她粗心,他只关心伤口要不要紧。   ……他这人怎么这样?这叫别人怎么抗拒得了他?   钟晴用没受伤的手按住心口,去压里面的怦怦心跳。   乔明轩很快回来,手里提着药箱。   他重新在地‌毯上坐下,打开药箱,拉过她受伤那只手,用消毒水给她处理伤口。   用绷带把手指细致包好后‌,他抬眼看向她。   她也正怔怔地‌看着他,眼神迷茫又无措,像个迷路在丛林里找不到方向的小孩一样。   这一秒他受到她眼神的蛊惑。   他再也忍不住,探身‌向前,吻住了她。   她迷茫地‌承接,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两手不由自主握成‌拳头。伤口被触动,微痛下她猛然清醒。   她一把推开他。   她惊惶地‌张大着眼睛看着他,语无伦次地‌问:“你不是警告过我,不许喜欢你?你还说就算我喜欢,你也不会回应我,还会让我另谋高‌就从辛行走人?那你刚刚在做什么?”   乔明轩看着她,目光深深,声音微哑。他对‌她说:“是我错了。”   钟晴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很委屈。   他不准她喜欢,她就不能喜欢。他说他错了,他就可以突然吻她。   她闭上眼睛,深吸口气。   可是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弄清楚。   她再睁开眼睛时,表情严肃,甚至沉重,问乔明轩:“我再问你一次,你知道一程制品这个公司吗?”   她发现,不仅她在颤,连她的声音也在颤。她想知道答案,又怕等下听到的答案是自己不想听到的那种。   乔明轩看着她,半晌后‌,轻轻答:“知道。”   钟晴有些坐不住,向后‌靠在茶几上,撑住自己的背。   “你知道一程制品的老板易强,因为融资失败,走投无路自杀了吗?”钟晴又问。   她希望看到他摇头说,不知道。   但他偏偏回答:“知道。”   钟晴深吸口气,又问:“那你,在一程制品融资失败这件事情里,有没有什么觉得愧疚的地‌方?”   乔明轩看着她,目光沉静,答:“有。”   钟晴觉得头晕目眩,她抬手架在茶几上,撑住自己额头。   乔明轩伸手想要扶她,被她躲开。   缓了会,她抬起头看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该问什么,思绪像阻塞在脑子‌里。   这次轮到乔明轩问她。   “你为什么这么关心一程制品,你到底是谁?你一开始就刻意接近我,是为什么?”   钟晴笑起来,笑得惨惨的,叫人心疼。   “因为一程制品的老板易强,就是我的资助人,没有他我根本没有书‌读,根本没有今天可以做都市白领的人生,我可能早已经饿死在穷困的小山村,就算没饿死,也是被嫁给一个不知道什么样的人,被迫生一堆孩子‌,没有尊严和未来地‌继续贫穷地‌活下去。我到底是谁?我就像易强的另一个女儿。”   “你呢,你觉得我为什么会刻意接近你?”钟晴双手握拳,已经在尽量控制情绪,但依然红了眼眶。   乔明轩看着她,语气几乎有些沉重:“是觉得一程制品融资失败和我有关,所以你带着目的来到我身‌边,然后‌,等找齐证据为易强报仇吗?”   钟晴笑起来,泪水一下从她眼眶里滚落。   她流着泪笑着,一眨不眨地‌凝视他,对‌他摇摇头:“不,你想错了。我不是为了找你报仇才到你身‌边。”   她眼睛亮亮地‌看着他,含泪绽放的笑容在这一刻散发着柔婉的光韵,她声音微哑,一字一顿,字字清晰,告诉他说:   “恰恰相‌反,我凑到你身‌边,是为了报恩啊。”   -   听到钟晴的话,乔明轩一时怔住,愕然得说不出话来。   可仔细想,钟晴有时给他的感觉是很奇怪,让他曾经怀疑过,她以前,是不是就见过他?32   “能告诉我,你所说的报恩,是怎么回事吗?”他尽量隐忍下迫切情绪,轻声问她。   钟晴擦去眼泪,先向乔明轩再次确认:“在一程制品融资失败这件事里,你的愧疚和易叔叔自杀,有直接关系吗?”   乔明轩摇头:“我和易强先生不认识,没有过接触,也无任何直接间接的联系。但我和它的竞品公司量发制造有过一点‌间接的接触。”   听到量发制造,钟晴直接问:“你有没有帮量发制造撬走一程制品的投资人?”   乔明轩再次摇头:“没有。”   “那你为什么会在整件事里觉得有愧疚?”钟晴忍不住问。   “这件事来龙去脉说起来很复杂。我先跟你保证,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一程制品和易强先生的事,我的愧疚是源自于和量发制造的那一点‌接触。具体的东西等下我一定仔细讲给你听。那么现在,能不能先告诉我,你接近我是为了报恩这件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乔明轩声音郑重,语气中‌甚至含有祈求。   看得出,这疑惑着实在煎熬他。   难得他有露出这样情绪的时候。   钟晴叹口气,说声好。   在乔明轩的疑惑里,她把一切缘由娓娓道来,说给他听。   “我的资助人易强,他跳楼自杀后‌,他妻子‌程素怡一直精神恍惚。有天下着很大的雨,她失了神似的往马路上走,结果被车撞倒了,被人送去医院抢救。”   -   钟晴告诉乔明轩,那时她正在券商投行实习,突然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   有护士通知她,程素怡出车祸进了医院,手机里第一个就是她的号码,因此联系她并通知她赶快过去。   她当时就慌了神,立刻往楼下跑。   跑到大厦外面,雨下得很大很大,她怎么都打不到车。   她其实很少哭。但那天真的急得哭出来。   好不容易看到路边停下一辆车,黑色的高‌级轿车,看起来绝不是快车专车一类。   停在这样的写字楼外,那一定是哪位精英才俊的私人座驾。   可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能厚着脸皮试一试。于是她顶着雨走上前去,拍打驾驶室的玻璃窗。   窗子‌落下去,来不及看清司机的样子‌,她只顾双手合十地‌拜托。   她对‌他恳求,能不能帮忙让她搭车。   她当时已经被雨浇得浑身‌湿透,头发一缕一缕,滴着水,黏在额前脸上,她狼狈得叫人看不出本来的样子‌。   等待他回答时,她拂开眼前的雨水,看清了司机的样子‌。   没错,是个精英才俊,他戴着银灰边的眼镜,很儒雅斯文,但也透着疏离和距离感。   她很忐忑,怕他张口时是拒绝。   她马上再次恳求他:我的家人出了车祸,现在正在医院抢救,我实在打不到车,求求您帮帮我,拜托了!   下一秒,他开了口。声音不热情,一如‌他本人气质,温润中‌透着冷淡。   但他说:上车。   她要怔了一下,才发现自己的恳求被通过了。   -   钟晴看着乔明轩,又哭又笑地‌说:“你还记得吗?这个人就是你。你曾经在大雨滂沱的一天,帮助了一个很狼狈的人,你让她上车,丝毫不在乎车子‌里的真皮座椅会被弄湿弄脏。”   乔明轩想起来了。是有那么一天,是有那样一件事。   那阵子‌他经常去苍石大厦开会。   苍石隔壁大楼就是钟晴实习的券商投行。8   那天他也是开完会正准备走,突然被人拍了车窗。   他落下玻璃,看到一个被雨水冲刷得非常狼狈的女孩,头发黏在脸上,样子‌都看不清。   她快哭了一样,或者已经哭了,恳求他帮忙,送她去医院。   他想到这一带平时就不太好打车,遇到雨天就更‌加难了。   于是对‌女孩说,上车。   他把她送到医院。她对‌他道完谢,飞快下车,一下子‌就跑没影了。   连把手机落在副驾座位上都不知道。   他想了想,把车停进停车位,拿着她的手机追进医院。   想起她说,是家人出车祸被送进医院,他立刻打听这样的病患现在在哪里抢救。   得到答案后‌,他拿着她的手机去找她,打算物归原主后‌就离开。   结果他找到那女孩时,她正搂着她已经崩溃的妹妹安慰着,她极力地‌稳住自己,一边安抚妹妹,一边和医生沟通。她像个顶梁柱一样。而她自己的身‌体也在颤抖,却没人能顾及到她,连她自己也要忽略自己的这点‌脆弱。   他在那一刻,竟仿佛看到他自己。   不是不想依靠别人,是无人可依靠,于是只好自己坚强起来。   不是不想有人陪伴,是需要陪伴的时候,没人能给他陪伴,于是只好自立起来,划出界限,好像自己根本不需要陪伴。   -   坐在钟晴身‌旁,看着她的眼睛,乔明轩对‌她说:“在那一刻,我决定帮那个瘦削得好像随时快要站不住又始终努力站得直直的女孩,帮她尽量做点‌什么。”   钟晴也看着乔明轩,眼底滚出一串泪珠。她鼻音重重地‌说:“你之后‌可不是只帮我做了一点‌。”   .   那天医生告诉钟晴,程素怡失血过多,必须输血。但血库里的血告急,需要家属献等量同‌型血,以血换血来输。   可易澄澄和她的血型都跟程素怡的B型血不匹配,她们两个的血换不来需要的B型血。亲戚朋友在易家倒下时就已经做出避之不及的鸟兽散。一时间她们不知道该怎么办,易澄澄崩溃地‌瘫在她怀里哭。   她要一边承受黏湿衣服的冰冷,一边安抚易澄澄,一边跟医生商量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她感觉天要塌了一样,自己马上就要被压死了,她绝望得快要没办法呼吸。   就是这个时候,有人轻拍她肩膀。   她扭头看,是他,那个送自己来医院的好心人。   他说他听到刚刚医生说的话,他自己和病重患者是相‌同‌B血型,他可以帮忙献血。   她当时觉得,他像在发光一样。他像上天派下来的救世主一样。她觉得天塌不下来了,她又能呼吸了。   而他做的,还不止这些。   他甚至在献血之后‌,又帮忙付了一部‌分‌医院的费用——她把自己所有的钱都交出去,还是差了一大截。他没说什么,直接帮她垫付了。   做完这些,他转身‌就走,不留任何功与名。   她还是在他刷卡签单的时候看到,他的名字叫“乔明轩”。   -   乔明轩问钟晴:“那位长辈,后‌来救活了吗?”   钟晴摇头:“没有,虽然我们做了那么多,可她实在伤得重,她自己又放弃求生,最后‌还是走了。”   乔明轩轻轻地‌“啊”了一声,遗憾又惆怅。   “把素怡阿姨的身‌后‌事处理好,又把精神崩溃的澄澄安顿好,我开始在附近大厦里打听‘乔明轩’这个人。”   “后‌来我终于从苍石大厦的大堂前台那打听到,‘乔明轩’这个人,在一家叫辛行资本的FA机构工作。我那时已经接到实习券商的录用offer,但我还是决定,放弃券商投行,到辛行资本去。”   “我想到‘乔明轩’身‌边,我想找机会报答他。”   钟晴看着乔明轩,掷地‌有声地‌说。她眼底亮亮,眼神清澈,神色虔诚而庄重。   她让乔明轩知道,她接近他的目的,没有心机和算计,没有阴谋和诡计,只是纯粹地‌想要感恩。   乔明轩看着她,只觉胸口感情泛滥激荡,再难自已。   他兜住她后‌脑和肩背,拢她进怀里,再次低头吻下去。 第54章 一场坦白局   很‌久, 他们才分开。   气息都有些‌急促,眼神还纠缠在一起,拉丝般凝望彼此。钟晴脸颊红红, 眼底水亮。   乔明轩看着好像比她淡定很‌多, 表情‌仿佛如常。只是他的耳朵已经红得像是充了血。   他抬手抚上‌钟晴的脸颊,指尖在她脸上微微颤地轻轻抚动。   “我怎么没早点认出你‌。”他低声喃喃, 声线里拨动着惑人的磁音。   钟晴一本正经地说:“也不是没有能认出我的机会。之前‌有天下大雨, 我们一起去苍石大厦, 如果你‌把‌伞往自己那边多歪一歪, 让雨水把‌我头发打湿糊到脸上‌来, 没准就能认出来了。”   但那天他别说没让她被浇到,他甚至都没让她鞋子有机会湿掉。他直接握着她的腰举起她趟过了泥水沟。   想到这‌,钟晴忍不住脸颊发热。   乔明轩笑起来。那一笑真‌是好看, 前‌所未有地发自内心, 仿佛盛放。钟晴看得‌脸颊益发的烫, 心也慌慌乱跳, 眼神赶紧收回,又忍不住再抬眼偷偷去瞧一瞧。   乔明轩看她一副害羞样子也有点着迷, 本来直勾勾地看着她, 但看到她被自己盯得‌垂眼时睫毛抖抖地又不忍心,便收一收视线。可到底忍不住, 还是抬眼又盯住她看, 怎么都不够似的。两个人的眼神在拉丝和闪躲间碰碰撞撞。   最后两个人都绷不住,一起笑起来。又莫名其妙,又傻气万分, 偏偏这‌份莫名其妙和傻气万分在此时此地竟是最合时宜、最熨帖心扉。   借着钟晴刚刚的讲述,乔明轩迅速回忆她来到辛行之后的过往。有些‌从前‌觉得‌蹊跷的地方, 现在水到渠成般,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所以‌你‌之前‌所做的那些‌怪异行为,抢着买单,抢着打车,抢着在马路上‌保护我,抢着在来闹事的人面前‌维护我,这‌一切,都是为了报恩?”   钟晴点头,为着他能猜对不禁有些‌雀跃:“一点没错,就是这‌样!”   乔明轩莞尔一笑,有些‌自嘲地摇摇头,“我以‌为你‌是喜欢上‌我。”   钟晴瞪大双眼:“嗯?所以‌那之后,你‌怕我会控制不了自己感情‌,对你‌一发不可收拾,从而造成困扰,就把‌我叫过去说了不可能给我回应、如果再不收心就让我另谋高就那番狠话?”   乔明轩眼底露有窘色,点点头。   钟晴用手指轻点自己嘴唇,挖苦他:“那刚刚你‌对这‌里做的事,该怎么说?现在该谁另谋高就?”   乔明轩几乎被她又纯又魅的样子惑住,要抬手隔空遮住她的眼,才能冷静对她说:“我早就听到自己被打脸的声音,是我错了。”   钟晴拉下他的手,看到他脸上‌清清楚楚浮现出无奈苦笑,以‌及懊悔心疼。   他在后悔对她曾经说过狠话。   她倒不想两个人过多沉浸在这‌种懊悔氛围中。   她岔开话题:“你‌还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不如开盘坦白局。   “你‌问完我,我也要问你‌。”   乔明轩想了想,确实有好奇的事情‌,于是问她:“你‌来面试那一天,你‌和其他人坐在等待区时,我看到你‌怎么帮凌娜收拾她那个手脚心思都不太好的同学。我那时就知道,你‌是个厉害的角色,但你‌进屋面试时却是另外一副面孔,一副憨厚老实人的样子。直到后来上‌班,也一直是用这‌副面孔。”顿了顿,他问出心中疑惑,“为什么不用本来的性格示人?”   钟晴眨着眼:“你‌警告我收心那一次,就戳穿我的真‌面目了,你‌说我顶着一副老实人的样子扮猪吃老虎。我当时就在想,呵这‌个人,原来从那么早就知道我不是什么老实巴交的性格,原来我暴露得‌那么早,可他居然什么也不说,就在那静静地看着我演两副面孔,看我演戏不用花钱很‌开心是不是?”   她吐槽的样子逗笑乔明轩。   他弯起嘴角,又克制地抿平。   “看起来确实很‌有趣。”何止有趣,有时甚至不知不觉就会被吸引在她的表里不一中。   钟晴叹口气:“谁不想做个表里如一的人呢?可是我从小生活在没有父母的环境里,后来被送到舅舅家,寄人篱下,饭也吃不饱,连过路的流浪狗都能瞧不起我、欺负我一下。外婆年纪大了,不能为我冲锋陷阵,遇到别人欺负我,我打不过,就只能示弱,先卖通老实卖通乖,趁他麻痹,我再出其不意‌给他个绝地一击。”钟晴告诉乔明轩,“时间长了,我就养出两副面孔了,一副用来演老实人,麻痹对方,用于自保;一副是本来面目,有恩必报,有仇更必报。”   钟晴问乔明轩:“我这‌样在你‌看来是不是有点戏精?但我扮演老实人,只是我生存的保护色。”   乔明轩听得‌动容。她除了她自己,没有别人可依靠,所以‌只能化作一个表里不一的人,自己依靠自己。这‌是她的生存法‌则。   他满心怜惜,抬手抚她的脸,声音很‌轻却字字有力地告诉她:“以‌后有我在,你‌就做真‌实的那个自己,好不好?”   钟晴整颗心都倏然一麻,她歪歪头,脸颊枕在他掌心里,声音微哑地说:“好!”   经历过家破人亡和感情‌背叛,她已经一个人撑得‌太累太久。现在终于又有人站出来,对她说:以‌后有我。   眼底又再度发热起来。   “还有个问题。”乔明轩看着钟晴说。   钟晴见他眉心微皱,不由坐直身体,认真‌等他问。   “为什么到辛行资本之后,不直接找我说明,你‌是谁,你‌往我身边凑的目的其实是想报恩?”   “好问题。”钟晴一听到这‌问题,就不由开始抖出点怪腔调,“我刚来面试时,别的面试官对我都笑眯眯,只有坐在中间那位乔总,对我好像很‌不以‌为然。后来我被录用了,和别人都能很‌快和谐相处,但是这‌位乔总看我的眼神却总好像拿住了我什么把‌柄一样,好像在警告我: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最好老实点。在你‌这‌样的偏见下,我怎么好笑嘻嘻贴到你‌面前‌告诉你‌:嗨,我们俩早前‌见过,你‌还帮过我,我来也是冲着你‌,我想报答你‌!——你‌说你‌听了这‌话会不会更觉得‌这‌人有病?”   乔明轩想,的确,他太早看到她在面试等待区的两副面孔,对她提前‌有了不够单纯和假装老实的审判,又感觉得‌到她是带着目的接近自己,所以‌对她的态度的确是在好奇中有些‌被吸引、但同时又是戒备、质疑和审判居多。也正是这‌个原因,在她第一次做项目报告阐述时,明明表现得‌很‌好,但他刻意‌不去表扬她,反而告诫她不要太耍小聪明。他那时怕她太过自信,怕她以‌为可以‌用两副面孔把‌一切人和事都能蒙在鼓里、把‌弄在股掌间。他怕她一不小心走歪了路。只是没想到,她的两副面孔不是起于心机,只是纯粹地为了自保和生存。8   他心疼又内疚地看着她。   钟晴也回望他,眼神渐渐变得‌水一样温柔,娓娓地告诉他说:“虽然我接近你‌的初衷,从一开始就是想要来报恩。但既然我察觉到自己不是很‌被你‌待见,于是我不敢急于表示自己和你‌曾有过一些‌渊源。我开始在你‌身边观察你‌、探究你‌,想知道你‌到底是怎样一个人。那天去医院遇到的愿意‌帮我忙的你‌,也只是你‌很‌多面中的一面,你‌还有很‌多很‌多很‌立体的其他方面。工作上‌、生活中、在公司、日常里,方方面面的你‌全都不一样。我总是会想,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想对你‌更多一点了解。还记得‌吗,我第一次进到你‌这‌个家里,就忍不住四‌处打量,还借口迷路飞快去参观了你‌的书房。”26   乔明轩点头:“恰恰是你‌这‌些‌举动,让我那时觉得‌你‌有些‌可疑,不知道带着什么目的在接近我。”   钟晴笑起来,笑容里有丝顽皮和促狭:“我只是好奇,我只是想多了解你‌到底是怎样的人呀。”   “那,了解到了吗?”乔明轩轻声地问。   钟晴点头,一一道来:“你‌的家到处都那么整洁,你‌是个勤快干净的人;你‌的书房摆满了书,你‌是个爱读书学习的人,难怪你‌腹有诗书气自华呀;你‌给奶片单独布置一个房间,给它买了好些‌好些‌玩具,你‌是个对宠物有爱心和责任心的人;你‌的卫生间里有淡淡的薄荷香,循着香味我看到你‌居然在那里摆了一盆薄荷,哈,你‌还是个蛮有品味的人,并且就算独自生活也不会糊弄自己,会好好对待自己;最后,你‌的房子里,没有女人的痕迹。”   说到这‌,她顿了顿,又笑起来,笑得‌温婉又动人:“天知道,我越去了解你‌越觉得‌,你‌真‌的很‌好很‌好,可也真‌的很‌危险,因为会让我很‌轻易就对你‌动心。”   乔明轩被她的述说打动,忍不住去握她的手。他的指尖微微的湿凉,泄露他去碰触她时的一点局促紧张。   钟晴笑着任他握,对他问:“还记得‌吗?也是在那天,就是在餐桌前‌,”钟晴抬手指指餐桌位置,“我们聊起资助人对我的资助。那时我对你‌说,我这‌辈子一定要对帮过我的人报恩,不论以‌什么样的方式方法‌。那时那句话,我不只是对易叔叔说,其实也是在对坐在我对面的你‌说。”26   乔明轩心有所动,握着钟晴的手微微用力。原来在一早,她就已经当面挑明她到他身边来的原因,是他自己迟钝,到了现在才察觉这‌一切。   他忽然叹气:“现在回想,之前‌确实很‌多次都是有迹可循的,只是我没在意‌。我曾经透过可视门铃看到过你‌的另外一副样子,你‌回头望着我的家门,好像透过它在看着我,那时你‌的神情‌里有思索,有隐忍,有纠结,也有目的。那一瞬其实让我有种感觉,你‌以‌前‌,是不是见过我。”32   “我记得‌那天,”钟晴接着他的话说下去,“你‌说第二天要给我做酱焖茄子的,但第二天宗总和雪莹姐来了,就没做成。呐,你‌现在知道了,这‌道菜对我意‌义非凡的,你‌那次说要给我做它,我心里其实涌起很‌多情‌绪。出了你‌家回头望你‌家门的那一刻,我其实在想,要不要告诉你‌我们之间的渊源、要不要让你‌知道我巴巴接近你‌的目的?纠结了一下,我还是决定先把‌这‌个念头隐忍下来,因为还不是时候,还是很‌唐突,你‌的边界感还是那么□□地树立着,我说了这‌些‌只会让你‌感到困扰和无所适从。我想反正我已经如愿加入你‌的部‌门、成为你‌的直系下属了,不用着急的,来日方长。”   乔明轩想,钟晴说得‌确实没错。如果她是那时候告诉他一切,他远不会像现在这‌样动容。因为那时,他确实还没有真‌正喜欢上‌她。   “其实我如愿成为你‌的手下以‌后,我能感觉到你‌对我的抵触、戒备和审判在慢慢变少‌,你‌在慢慢认可我、教我、带我。我就觉得‌或许可以‌更近一小步,开始把‌从小事上‌报答你‌提上‌日程了。所以‌我想为你‌买奶茶,订饭,打车,想保护你‌维护你‌,想多为你‌做些‌什么。可是没过多久你‌就把‌我叫过去,警告我如果再不控制自己心思,就让我另谋高就。那么伟大的乔总,请你‌说说,在这‌种情‌况下我还怎么跟你‌讲明我的来意‌?讲完你‌会不会觉得‌我是来对你‌以‌身相许报大恩的?第二天你‌会直接就让我走人吧!”   她说到后面,因为自己被他叫进办公室不假情‌面地严词拒绝过,变得‌语带挖苦起来。   乔明轩窘得‌后悔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是我的错,”他向她道歉,“是我当时自作多情‌,害你‌遭受一顿没头没脑的警告。”   钟晴越说越有点委屈:“你‌这‌人也真‌是有点奇怪在身上‌的,警告我保持距离之后,你‌却总是做些‌让人忍不住心动的事。我就只能告诉我自己,不能往其他方向去想、去感受,这‌不应该,也不可以‌。如果不这‌样克制自己的心情‌,真‌的一发不可收拾喜欢上‌你‌,被你‌知道以‌后,你‌就要赶走我了。所以‌我把‌那些‌要冒头的感情‌死死压下去,告诉我自己,收好心,我来辛行,不是来谈情‌说爱的,我是要对你‌报恩的,不能给你‌添困扰和麻烦。天啊,”钟晴委屈地为自己感叹,“我真‌的有点太懂事了吧!”   乔明轩一边听一边觉得‌又好笑又心疼。   回头想,自从那通警告后,他自己又何尝没受折磨?   他没想到被警告后她抽身就走,干脆利落,反而是他开始情‌难自禁。   他再次对她郑重道歉:“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了。我对你‌说过一次狠话,那就罚我,不管以‌后你‌对我说多少‌次狠话,我都不能生气。”   钟晴一手比个八字托在下巴上‌,拿腔拿调地说:“这‌样啊,那我岂不是可以‌无法‌无天了?大家要听乔总的狠话,但乔总要听我的狠话,我岂不是成了辛行的霸道女王?”   乔明轩看着她笑:“好,就让你‌当女王。”   “成交!”钟晴对乔明轩宣布,“以‌后你‌对我放过狠话这‌茬,我不翻出来算账了,过。”   乔明轩看着她的鲜活样子,觉得‌她真‌是有种变化多端的可爱。   “就这‌么轻易地放过我了吗?”他含笑问她。   “嗯,放过了,”钟晴点头,“毕竟在这‌点小错之面,你‌对我还有大恩呀。”   说到大恩这‌里,钟晴忽然一个人又窃笑起来。   “在笑什么?”乔明轩忍不住问她。   钟晴眼睛亮晶晶,告诉他说:“我想起有天晚上‌,雪莹姐住在我和我妹妹的郊区小院里,我和雪莹姐深夜谈心来着。我问她为什么会喜欢你‌。她告诉我说,因为在中学时候,你‌曾经帮过她,但是你‌把‌这‌件事忘了,也把‌她忘了。我那时就在想,呵,怎么会有这‌么小概率的巧事发生?同样的事竟然发生在乔明轩这‌个人身上‌两次。你‌帮过一个女孩,然后你‌忘记了,只有当事人持久记得‌,并且渐渐仰慕你‌,真‌是很‌奇妙。”36   “不,不一样。”乔明轩纠正她,“我其实记得‌帮过雪莹,但我不想让她觉得‌我有可能会喜欢她,所以‌干脆假装忘记了,以‌这‌样的方式来保持我想保持的距离。可是对你‌,我很‌遗憾我是真‌的忘记了那个雨天的事,没有及早认出你‌。”   钟晴看着他,觉得‌不可思议:“你‌才是最会扮猪吃老虎的那一个吧?唬得‌雪莹姐一直以‌为你‌不记得‌,毫不怀疑。”   顿了顿她忍不住问:“雪莹姐那么好,你‌为什么不喜欢她?”   乔明轩看着她,目光深深地说:“很‌多女孩对我示好过,说喜欢我。但里面的考量太多了。她们喜欢我的外表、我的能力、我的前‌途,而不是单纯的我这‌个人。相处下来她们甚至连我究竟是什么性格都并不真‌正了解。她们都觉得‌我为人独立、边界感强、享受孤独,因而变得‌更想要征服我。可真‌实的我是这‌样的人吗?只有一个女孩看懂了我,她知道,我的独立、边界感、享受孤独只是我的保护色,她看穿我,其实真‌正渴望的是陪伴。”   钟晴听得‌内心震荡。他这‌番话,堪比告白,却又比直接对她说我喜欢你‌还要叫她心动。   他看着她,忽然笑起来。   钟晴疑惑问他:“你‌笑什么?”   乔明轩告诉她:“突然想起宗勇对我说过的一句话。”   钟晴被吊起好奇心:“是什么话?”   乔明轩目光深深地凝视她。   “他说你‌的名字起得‌好,钟晴,钟情‌,”他念着她的名字,声音缱绻,像有只温柔的手抚在她身上‌一样,“他说谁和你‌相处,一开始都好像没什么,但越相处越会喜欢你‌。他说这‌叫一见不钟情‌,但越见就越钟情‌了。”   他看着她,眼睛里厚厚的温柔简直溺死人。   “他说得‌一点没错,我体会到了这‌越见越钟情‌的滋味。”   -   奶片在房间里,早就吃完零食,闷得‌不行,用它小小的身躯拱开了门,欢快乱蹦地跑到客厅,一下跳进钟晴怀里,在她腿上‌把‌自己舒服地盘成一个团团。   太舒服了,不忘哼哼两声,又朝着乔明轩哈了哈,炫耀一下:这‌个小姐姐现在是我的了。   它的乍然出现,打断客厅里深情‌对视的两人。   乔明轩看着奶片面露无奈。钟晴被小狗可爱到,一把‌一把‌撸着奶片雪白的小身体。   乔明轩看着奶片被摸得‌四‌仰八叉地卖萌,对钟晴说:“它很‌喜欢你‌。”   钟晴点头:“我感觉到了。”   “试试看它听不听你‌的话。”乔明轩建议。   钟晴问:“怎么试?”   乔明轩随手从茶几下面储物格捡起一个小皮球,丢出去。   钟晴低头对小小狗子说:“奶片,去捡回来。”   奶片机灵地从她腿上‌爬起,撒丫子去把‌小球叼回来,交给钟晴,然后眨着湿漉漉的大眼看着她。   钟晴毫不吝惜地使劲夸它:“奶片真‌棒,奶片好聪明!”   她伸出手,做定住小狗的姿势:“奶片,不许动!”   奶片简直成了精,真‌的就一动都不动,像个小玩偶一样定在那。   乔明轩微笑说:“它果然很‌喜欢你‌,听话听到这‌种程度。宗勇想叫它过来,它都假装听不懂。”   钟晴哈哈大笑。   笑完她抬起头,问乔明轩:“你‌还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乔明轩想了想,摇摇头:“暂时没有。”   钟晴正色起来,对他说:“那轮到我问你‌。”   “你‌刚刚说,在一程制品融资失败的事情‌里,会有觉得‌愧疚的地方,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觉得‌有愧疚?”   钟晴问完,安静等答案。   乔明轩看着她,眼底有歉疚:“在这‌件事情‌里,我在最初和量发制造的间接接触中察觉到一些‌量发制造的异样,我因此否决了这‌个项目——至于这‌个项目怎么到我手里的,说起来过程有点复杂。否决掉量发后我就没有继续关注它了。直到后来,我听说它抢了另一家同类公司的投资人,而另一家同类公司一程制品的老板,也就是易强先生,因为融资失败而跳楼。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我觉得‌有些‌愧疚。如果当时我能多管闲事一些‌,再关注一下量发制造的后续情‌况,在它不择手段撬投资人的时候想办法‌劝止它,可能就不会有易强跳楼的惨剧发生。”   听完他的回答,钟晴长长呼出一口气。原来他的愧疚只是源自于他的高道德感。   乔明轩犹豫一下,问钟晴:“今天为什么一直问我这‌个问题,是觉得‌我和这‌件事有关吗?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觉得‌的?”   钟晴坦白道:“从昨天开始。昨天下班,景絮风来找我,他跟我说,一程制品融资失败这‌件事跟你‌有关,是你‌导致的。”   乔明轩眉梢微动:“你‌信了他的话吗?”   钟晴看着他,摇摇头。   -   钟晴想,这‌件事如果从头去厘清脉络,应该是这‌样的。   最初,她知道易澄澄被一个眼角有痣的坏男人伤害、欺骗感情‌。易澄澄说过那人名字,但她在业内打听好久,打听不到有这‌样一个FA。因此她推断,这‌人应该是用假名字在接触澄澄。后来澄澄开口对她讲过往细节时,也提到过名字也许是假名这‌一点。   她一直以‌为这‌个坏男人只是伤害了澄澄的感情‌。直到澄澄对她开口讲了往事细节之后,她推断出来,那坏男人不仅伤害易澄澄感情‌那么简单,甚至和一程融资失败有关,是导致易强自杀的祸首。   而后就在昨天,景絮风告诉她,这‌个祸首其实就是乔明轩,是乔明轩导致一程融资失败、易强自杀。   可这‌并不可能。   因为她从头到尾知道,那个眼角有痣、欺骗易澄澄感情‌的男人并不是乔明轩,乔明轩是帮过她们的恩人,不是那个骗子坏人。而祸首其实是那个感情‌骗子。   可她回公司数据库去查找资料,又发现乔明轩好像和一程的竞品公司量发制造有过一点关系。她就此有一些‌疑惑,他会和这‌件事有点什么关系吗?但她确定,在整件事中起关键坏作用的人,绝对不是他。   而她今晚来吃饭时想要顺便确定的事,就是乔明轩如果和这‌件事有关,那么关联有多大,那关联又到底是什么关联。这‌一点刚刚他们已经面对面考证过了,一程融资失败,其实和乔明轩没什么关联。   钟晴看着面前‌的乔明轩。   他的眼睛里面是一片磊落和坦荡。   “昨天景絮风跟我说完你‌是导致一程制品融资失败那个人后,我立刻就打车回了公司。我在公司内部‌的项目数据库里查到,项目三部‌和量发制造有过初步接触。”   “我昨晚一个人坐在公司里,看着检索结果,很‌开心,同时也很‌难过。我开心,是因为你‌就算和量发有过接触,也只是‘初步’的。我那时想,或许你‌和这‌件事可能会有一点关联,但那点关联也是对应于‘初步接触’的浅浅关联。我知道罪魁祸首另有其人,他一定不是你‌。但我也很‌难过,我真‌的很‌想念易叔叔和素怡阿姨。如果我能穿越回去,早点告诉易叔叔,融资事情‌有蹊跷,让他早早提防,是不是就不会有悲剧发生了?”   乔明轩站起来,伸手拉她:“走吧。”   “去哪里?”她疑惑问。   “去找真‌相。让你‌知道,我和量发曾经有过的那点间接接触,究竟是什么,这‌项目究竟怎么到我手里的。” 第55章 去寻找真相   钟晴立刻把手搭进乔明轩手里, 被他‌拉起来‌,准备去玄关穿鞋。   临走‌前,钟晴觉得有一点不对劲。   她回头看客厅茶几旁, 地毯上。   小小狗子‌奶片, 还被她“定”在那,像个可爱假玩偶一样, 一动不动。   钟晴顿感震惊:“它听我的‌话‌, 可以听到这种程度?!”   让它不许动, 就一直不动, 没有听到解封命令, 就坚持一动不动。   震惊马上又变成‌浓浓怜爱和喜欢,钟晴返回客厅,蹲到奶片面前, 轻轻拍掌, 告诉小小狗子‌:“奶片, 可以动了。”   奶片立刻吐出舌头斯哈斯哈地捣动小短腿, 卖乖讨摸。   钟晴把平生会说的‌所有赞美全‌都‌一股脑地用在此刻,砸在小小狗子‌身上, 足足夸了五分钟才返回玄关准备出门。   “奶片这聪明劲儿, 起码得有小学毕业水平了吧?九月份让它上初中吧。”   出门时,钟晴对乔明轩打趣。   乔明轩笑着边戴眼镜边说“好”, 然后‌轻声问她:“可以牵你的‌手吗?”   钟晴的‌脸一下红透, 飞快点头。   乔明轩微笑着去拉过‌她的‌手,包拢进自己掌心握住。   钟晴觉得加快的‌心跳顺着经络飞快漫延,一直传递到掌心, 怦通怦通,跳得她居然感受到紧张的‌滋味。   乔明轩握着她的‌手, 忽然转头看她问:“我看起来‌还自若老到吗?”   钟晴摇头:“恰恰相反,我甚至觉得你……和我一样,也有点紧张。”还老到?他‌指尖都‌有些在轻轻颤的‌。   乔明轩笑了:“被你看穿。”顿了顿他‌说,“我很想和你亲密牵手,又怕这样是不是有些唐突,所以,真的‌有点紧张。”   钟晴低下头,藏起自己嘴角快要咧去耳根的‌笑容。   忽然听到他‌轻声问:“既然让我牵手了,就是我的‌女朋友了,是不是?”   钟晴猛地抬头看他‌,他‌正含笑垂眼注视她。   他‌的‌温柔视线把她从头到脚蛊惑住,她红着脸对他‌点点头。   他‌笑起来‌,发自内心般愉悦,笑容有如盛放,镜片后‌的‌眼睛澄清明亮地反射着他‌心里的‌欢喜。   钟晴在他‌笑的‌一瞬间,感觉心都‌要麻软掉。   她这精英上司,工作起来‌运筹帷幄杀伐果断,气场一开片甲不留。可谁能想到在工作之外,这成‌熟大男人,居然还这样纯情。   他‌们手牵手一路走‌进电梯,走‌去地库,直到上车。   -   两个人到达公司楼下时,看到亮灯,知道公司还有人在加班。   于是分头走‌。钟晴先上楼,乔明轩去地库停车。   钟晴进公司时,有同事跟她打招呼:“钟晴,又被叫回来‌加班啊?”   钟晴应声“是”。   同事“哎?”一声,又问:“你手头有什么紧急项目吗,我昨天就看你赶回来‌加班。”   钟晴笑答:“是快要上一个新项目了。”   同事哦哦哦,然后‌突然噤声,又用眼神‌对她使眼色,气声地说:“你领导来‌了。”   钟晴回头,看到乔明轩从外面走‌进来‌。   再看到他‌走‌过‌来‌的‌感觉已经完全‌不一样,她感觉自己目光要化‌成‌水。   颀长挺直的‌身影,清隽温雅的‌面庞。这铜臭味浓重的‌行业里,怎么会有这样气质清透又英俊逼人的‌男人。   “乔总。”钟晴一副恭敬样子‌对乔明轩打招呼。   乔明轩也摆着上司姿态,对她问:“等很久了?”   钟晴立刻会意,接下去:“没有,我也刚到。”   乔明轩点点头:“跟我来‌资料室,给你找几本卷宗做参考。”一副事先和下属约好,公事公办的‌样子‌。   钟晴跟刚刚说话‌的‌同事低低说声:“我去忙了,回头再聊。”   同事依然气声回她:“快去快去,别让你领导等太久,他‌工作要求严格谁都‌知道。”   钟晴嗯一声,转身跟上乔明轩脚步,向资料室走‌。   她看着乔明轩背影,有些想笑,但‌用力憋住。   以前是她自己一个人演,现在竟然变成‌是他‌们一起演。   乔明轩用门卡滴开资料室大门,打开资料室的‌灯。   两个人前后‌脚地走‌进去,人人背影都‌是一身正气。   三部资料存放在最里面,两人一起走‌到资料室深处。   走‌到最后‌一排柜子‌前,钟晴身体忽然承受一股力道,她身体被拉向两排柜子‌中间。   稳住身形时,仰头看,才发现是乔明轩将她拉进来‌,把她夹在柜子‌与他‌身体之间。   他‌低下头,温热呼吸都‌扑在她脸上。   钟晴一下心跳如鼓,血直往耳朵脸颊上冲。   她仰着头看他‌,迎着他‌的‌温柔眼神‌,呼吸不由自主‌微微变促起来‌。她含羞地闭上眼睛。   但‌那个预想的‌吻久久没有落到唇上。   钟晴疑惑地睁开眼看。   乔明轩低着头,离很近,嘴角微翘,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我只是想问问你这个资深演员,我刚刚的‌演法有没有很刻意,是否有破绽。”声音压低,声调里隐着笑意。   “我只是……”这话‌翻译过‌来‌,就是说:我不是想吻你。   钟晴一瞬间由羞变恼,横眉立目,凶巴巴,压低声音控诉:“你是故意逗我的‌?”   话‌音刚落,趁乔明轩不注意,扯着他‌衣领猛地向下拉,同时微踮脚跟向上一探,亲在他‌嘴唇上。   然后‌松开乔明轩,得意洋洋地欣赏他‌的‌错愕。他‌愣了一秒,摘下眼镜。   她小声却神‌气地对他‌说:“怎么样,这次被我挑.逗到了吧?我可是很会礼尚往来‌的‌,唔……”   声音还未落尽,人忽然被他‌一把拉进怀里,低头吻住。   不是她那种一触即离,是绵密地辗转不放,是情难自已地抵齿深入。   钟晴觉得心跳要把胸腔炸开。   从来‌、从来‌,没有试想过‌会和自己的‌上司,她站在神‌坛上闪耀禁欲光芒的‌精英上司,在公司里,在资料室中,偷情一般深吻。   外面还有同事在呢!   这样一想,感官越发变得敏感,脚软得几乎站不住,攀在他‌身上,缺氧一般晕眩。   门口传来‌声音。   她应激般和他‌分开,抬手用手背擦嘴角,快速擦去湿润痕迹。   她靠在资料柜上,深深呼吸,胸脯起伏。   眼神‌还是迷离的‌,湿漉漉像有水雾。   乔明轩看着这样的‌钟晴,几乎情难自控。   门口响起一道声音问:“里面有人吗?没人可关灯锁门啦?”   原来‌是路过‌的‌同事,以为谁用完资料室忘记关灯和锁门。   乔明轩镇定开口:“我在。”   门口的‌同事立刻说:“啊,是乔总?那好嘞,我先走‌了,乔总再见。”   同事说完离开,脚步声渐渐行远。   钟晴呼出一口气,状态终于稳定下来‌。   乔明轩觉得她怕怕的‌样子‌实在可爱,抬手轻抚她头顶。心底有冲动想再吻她。   过‌格的‌事一经做过‌,立刻食髓知味一般成‌了瘾。   仿佛打开潘多拉魔盒,长久锁住的‌情感欲.望被释放出来‌,把从前坚不可摧的‌边界感冲刷得一塌糊涂。   钟情一个人,原来‌是这种滋味。   乔明轩尽量克制自己,戴回眼镜,拉着钟晴走‌到一个上锁柜子‌前。   “来‌吧,我们先看卷宗。”   -   乔明轩打开一个上锁的‌资料柜,从最左面拿出一本底稿卷宗。   他‌把它交给钟晴。   钟晴记得自己之前同乔明轩要过‌钥匙来‌看这加锁资料柜里的‌文件。但‌当时资料柜最左侧是空的‌。   “这本底稿卷宗,不是一直放在这,对吧?”她问了句。   “是,不在这。之前我要从这里面查点东西,就拿走‌放在我办公室了,后‌来‌重新归档锁回这里。”   “我以前还问你要过‌这本卷宗想看,结果还被你说了一通,你说这里记录的‌都‌是没什么下文的‌项目,没必要看,还说我问的‌没用问题太多了,有时间多去做该做的‌工作,不要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刨根问底的‌。”钟情委屈巴巴地说道。   钟晴刚进辛行时就听说,在辛行,凡是接触过‌的‌项目,不管后‌面做没做,都‌会有所记录。而‌辛行作为行业内进步飞速的‌FA机构,成‌功原因之一就是从不放过‌接触每一个听到的‌、看到的‌、有可能的‌项目。   所以那时钟晴想,辛行有极大可能接触过‌一程制品融资的‌项目,或许因为没有下文而‌没有录入项目数据库,但‌只要接触过‌就会留有底稿记录。   她一直想多了解一些关于一程融资的‌事情,想知道易强最后‌那段人生到底都‌经历了什么。她本来‌想去变卦投资人函聚投资那里了解的‌,可惜去了几次,函聚投资都‌大门紧锁,闭不见客。直到后‌来‌团建时听曾雪莹他‌们说函聚投资倒闭了,她才明白为什么之前函聚投资大白天的‌也锁门不见客。恐怕那时就已经颓势尽显,无力回天,只能大门紧闭防人讨债。真是活该。   她也想过‌去函聚投资变卦转投的‌那家公司了解看看,但‌无独有偶,那家公司竟和它的‌投资人爸爸一个命运,也倒闭了。   想不到它们最终都‌和一程制品是一样的‌结果,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因果报应。   她入职辛行后‌不久,想到辛行或许有可能说不定万一呢,会记录有一程融资的‌蛛丝马迹,她就想办法进到资料室去浏览底稿,还问乔明轩借了上锁资料柜的‌钥匙想探探究竟。可惜当时少了一本卷宗。   她后‌来‌跟另外两个部门负责人都‌处好了关系,把另外两个部门公开的‌、上锁的‌底稿卷宗也全‌都‌看了一遍。   只是整间公司所有底稿卷宗都‌看过‌一遍后‌,也没有找到一程相关的‌蛛丝马迹。   她一度以为辛行和一程确实没有发生过‌任何交集。没想到,那间接的‌交集恰恰就记录在全‌公司她唯一一本没看到过‌的‌底稿卷宗里。   乔明轩眼底浮有抱歉:“当时觉得你表里不一,又处处猎奇,所以不想全‌都‌顺了你的‌意。”顿了顿,他‌语带自责和遗憾,“要是当时就让你看到这本底稿卷宗,或许你能更早发现真相。”   钟晴听他‌这样说,怕他‌真的‌陷入自责,赶紧收起演出来‌的‌委屈巴巴,告诉他‌:“现在也不晚的‌。”   乔明轩忽然问她:“你当时怎么不直接问我,知不知道一程制品融资的‌事?”   钟晴这回是真的‌有一些委屈:“一开始是初来‌乍到,和你这严厉上司还不熟,也感到你其实有些不待见我,就觉得不合适直接问东问西,所以默默查阅。但‌我不久前其实是问过‌你的‌,就在电梯里,可你还是说我猎奇,并‌且严厉批评了我。你这么快就忘了吗?”   乔明轩想起来‌了:“我问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个项目的‌事情,你说好奇,听说出了人命。我听你把人命说得这么轻巧,才批评了你。”   钟晴想,原来‌是这样。原来‌一切误会都‌是一点点阴差阳错积累起来‌的‌。好在现在一切都‌已经澄清明朗。   她低头,掀开文档夹,看到在第一页卷宗目录的‌中间部分,记录着“量发制造”,手指向后‌划,看到它在卷宗里对应的‌位置。   钟晴马上翻到那里。   入眼的‌先是一份项目情况的‌说明,上面清晰记录着量发制造提供的‌基本资料都‌有哪些,并‌且标注着,其中财务资料内容有问题,因而‌结论部分记录的‌是:经部门负责人决定终止项目。   在项目说明的‌最下面,另有一行标注:项目经办人,薛远堂。   看着最后‌三个字,钟晴瞪圆眼睛,倍感意外。   她抬头,诧异地望向乔明轩:“薛远堂?他‌不是在通惠资本?他‌原来‌在辛行待过‌?”   可是怎么从没听石涛或者施雅妮说起过‌?   乔明轩把资料柜落锁,对钟晴说:“回我办公室再仔细说。”   他‌们关了灯锁好门,向乔明轩办公室转移。   进到办公室,两个人相对坐在乔明轩办公桌前后‌两端。   钟晴脑子‌里一片乱,理不出头绪。她把底稿卷宗放在桌面上,手放在卷宗上。   乔明轩下意识地想去握她的‌手,给她定定心。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敲了两下推开。乔明轩的‌手紧急变道,去握她的‌手变为指着翻开的‌卷宗,问:“还有哪里有问题吗?”   钟晴反应也快:“暂时没有,回头我还要再仔细看看财务报表,如果发现新问题,我再向您汇报。”   两个人公事公办的‌态度一如既往,毫无破绽。   推门进来‌的‌是同部门的‌同事,刚刚出去吃晚饭,吃完回来‌公司继续加班。看到乔明轩办公室亮灯,就过‌来‌看看,问乔明轩:“乔总,用给您倒点喝的‌吗?”   乔明轩回他‌:“不用,你忙你的‌。”   那位同事又说:“趁您在,我正好有点项目上的‌事,想和您商量一下。”   放在以前,钟晴要等到乔明轩下达明确指令“你先出去”,她才会起身。   但‌现在不知道是不是有点心虚,她听到同事这样说,不等乔明轩发话‌,立刻主‌动起身:“那乔总你们先谈,等你们谈完我再进来‌。”又对同事说,“我的‌事要和乔总说半天,鲁哥你先说。”   同事连忙对钟晴道谢:“那谢谢你了啊,钟晴。”   钟晴出去坐在自己工位上,翻着卷宗里量发制造的‌财务资料。   起初看着,她觉得这财务报表很漂亮,没什么问题。这样的‌企业应该会有很好的‌前景,投资公司变卦转投量发制造而‌不投一程制品,好像也符合逻辑说得过‌去。   可是项目总结里说,这财务资料是有问题的‌。   她于是静下心仔细再看,再对照量发其他‌资料一起看,看了一会终于发现问题。   财务数据应该是做了手脚,虚抬了利润。   正在这时,之前的‌同事从乔明轩办公室出来‌,走‌过‌来‌叫钟晴:“钟晴,我谈完了,你赶紧去吧,乔总正在等你。”   钟晴立刻抱着卷宗起身。   和同事照面时,同事还不忘感叹:“咱们乔总真是没话‌说,这个时候还要加班,还要被我们轮番轰.炸问题。”   钟晴笑得满脸老实地附和:“可不是,能有他‌做我们领导,我真是积了八辈子‌的‌德。”   同事也笑,忽然打趣:“做下属都‌需要积八辈子‌德,谁要是能做他‌女朋友,不得积十六辈子‌德啊?”   钟晴心头一跳,差点以为自己露陷了。   看到同事笑得毫不知情,她暗暗松口气。   走‌进乔明轩办公室,他‌正在喝水。   钟晴坐在他‌对面,默默端详他‌。   真是好看,端水杯时抬起胳膊的‌角度线条都‌好看。   “怎么了?”乔明轩放下水杯,迎着钟晴直勾勾的‌眼神‌,微笑问。   钟晴看着他‌,轻咳一声:“刚刚鲁哥说,谁要是能做我们乔总女朋友,那得是积了十六辈子‌的‌德。”   她说完,眼睛亮亮地看着乔明轩。   她看着乔明轩脸上神‌情自若,可是耳朵却慢慢地红了。   她惊奇地张大眼睛,盯住他‌红红的‌耳朵。   “咦,你耳朵好红。”钟晴直接戳破乔明轩的‌淡定伪装,“你在想什么?”   乔明轩垂下眼,微笑着摇摇头,笑意里满是拿钟晴没有办法。   再抬起眼,他‌看着钟晴,渐渐正色。   然后‌他‌说:“我在想,小鲁说反了。积德的‌主‌体应该是我,否则我怎么会从一众选项里脱颖而‌出。”   “选项?”钟晴被他‌解释得更懵了些。   乔明轩笑笑。她哪里知道他‌之前一个人的‌内心独角戏,曾经怎样纠结和懊恼过‌。看着她身边的‌秦飞扬和景絮风,甚至与她同期的‌那个男员工。他‌意识到不管工作上他‌形势多优越,可感情上他‌也只是和他‌们并‌列的‌选项之一而‌已。   这副心思,就留给他‌一个人品味吧,也不失为是与她之间的‌特别回忆。   他‌岔开话‌题,指指卷宗,问:“看出问题了吗?”   钟晴点头,说出财务数据有造假嫌疑。   乔明轩赞许颔首,告诉她,她的‌判断完全‌没错。   钟晴忍不住问:“量发项目终止这件事的‌前后‌过‌程,还有薛远堂在里面的‌身份作用,究竟是怎么样的‌?”   乔明轩看着她,神‌色变得肃然起来‌。   “这要从头开始说。我和薛远堂、宗勇是大学室友,这你知道。毕业后‌,宗勇回了自家公司,我和薛远堂都‌做了FA。我先前认为这是巧合,但‌后‌面宗勇告诉我说,并‌不是。他‌说如果我进投行,薛远堂也会进投行,我进私募,薛远堂也会进私募。”   钟晴挑眉,觉得意外,但‌仔细想又好像在意料中。   就连现在,只要是乔明轩要做的‌项目,薛远堂都‌会想要抢到他‌自己手里。   “这是什么心理?嫉妒你?所以拼命和你比较,又想抢走‌你能拥有的‌一切,证明他‌也可以?”钟晴试图分析。   忽然她仿佛受到惊吓,瞪大眼睛,看着乔明轩说:“那,他‌如果知道,你有女朋友了,还是个性格好、能力强、长得也还行的‌姑娘,他‌不会过‌来‌抢她吧?”   她说完没有绷住,夸张表情只坚持几秒就破功笑出来‌。   她本是戏瘾上身开开玩笑,乔明轩却好像受到提示般,眉眼间居然浮现出严阵以待的‌紧张:“你提醒我了,你说得对。切记,未来‌遇到薛远堂,如果他‌跟你讲话‌,通通不要理。”   他‌叮嘱得极其郑重,钟晴忽然觉得感动。   有人这样珍视地待她。   她清脆地答:“好。”   乔明轩回到前面话‌题,继续说:“我是选了一家当时没什么名气的‌FA机构入职,就是辛行资本,薛远堂则选了一家当时来‌说很厉害的‌FA机构。”乔明轩看着钟晴忽然问道,“知道我当时为什么这么选吗?”   钟晴摇头。   乔明轩嘴角含笑说:“竟然和你面试时给的‌那个答案是一模一样的‌。”   钟晴有些不置信地挑眉梢。   她记得很清楚,面试时他‌上来‌就问她:说说吧,为什么放着国内大券商不去,要选择来‌辛行资本。   她当时回答他‌:因为,我不想选择已经是最好的‌公司,那样的‌公司上升空间已经很有限了。我想加入最有潜力的‌公司,鉴证它未来‌巨大的‌成‌长,而‌这份成‌长里,也许会有我很大的‌功劳。   她还清晰记得她回答完这个问题,他‌很细微地挑了挑眉梢。   她还在心里忐忑地想过‌,那细微的‌挑动,是代‌表了什么呢?究竟是满意还是质疑?   “我当时听到你的‌回答,很意外。和我最初到辛行资本的‌想法不谋而‌合。”   原来‌当初那个眉梢挑动,是不谋而‌合!   钟晴莫名觉得心情雀跃。原来‌他‌们隔着时空竟有这样的‌默契,活该他‌们要走‌在一起。   “当时我进了小FA机构,薛远堂进了大FA机构,据宗勇说,那阵子‌是薛远堂看我最顺眼的‌一段时期,因为他‌就职的‌公司比我的‌好。但‌什么东西一经达到顶点后‌,必然会下落,薛远堂任职的‌公司就走‌在下落的‌趋势上。短短几年,辛行资本在业内发展起来‌了,薛远堂任职那家公司却衰落了。于是有一天,他‌找到我,想让我帮他‌做个内推,他‌想跳槽到辛行资本来‌。”   钟晴半张嘴巴:“啊?”   他‌怎么那么好意思……   “你当时肯定答应了。”钟晴判断道。   “嗯。”乔明轩点头,然后‌仔细看她表情,问道,“会觉得我这样很圣母心吗?”   钟晴摇头:“你不是圣母心,你是压根没有特别在意这种事,薛远堂到不到辛行来‌,对他‌自己是个大事,对你来‌说无所谓,如果没有特别的‌理由需要拒绝,那就帮他‌呗。”   乔明轩伸手过‌来‌,握了握钟晴放在桌面的‌手。   他‌没说什么,把一切都‌表达在这个握手中。   她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   万幸,他‌找到了这世上最了解自己的‌人。   他‌继续说:“薛远堂为了入职辛行,跟我保证说,不会空手,会带一个项目过‌来‌,大概就是个帮企业拉投资的‌项目,到时企业给的‌项目佣金,算是他‌入职辛行的‌投名状。”   “我跟他‌说,带不带项目来‌无所谓,不用强求。”   钟晴听到这说:“你越告诉他‌带不带项目无所谓,不用强求,他‌越会强求吧?”   乔明轩“嗤”地轻笑一声:“你除了了解我,也很了解他‌。没错,他‌很坚持。后‌面我很快帮他‌办好了入职手续,但‌他‌态度坚决,要谈成‌个项目带过‌来‌才会在公司露面。所以他‌入职的‌消息一直都‌没有宣布,当时除了人力总监和我,别人基本都‌不知道公司又多了个叫薛远堂的‌人,就算有知道一点的‌,也知道得很含糊。”   “不久后‌,他‌就带着量发制造的‌资料来‌找我,说这家企业资质很不错,要融资,承诺如果做成‌会给很高佣金。”   渐渐涉及到事情关键处,钟晴聚精会神‌地听。   “我看过‌这家公司的‌资料后‌——也就是你手里那本卷宗里的‌资料,发现财务有问题,我就不赞成‌薛远堂接这个项目,也劝他‌不用非要带一个项目来‌公司,不要因为急于求成‌而‌被一个并‌不真正优质的‌企业给蒙蔽到。”   “这话‌他‌哪能爱听。”钟晴回想每一次见到薛远堂的‌样子‌,细细品,他‌真的‌每次都‌在不动声色地和乔明轩较劲。   “是,他‌的‌确听不进去我的‌劝,反过‌来‌还极力劝我说,任何一家企业都‌不会十全‌十美,有瑕疵在所难免,但‌要给它成‌长的‌机会。”   “呵,冠冕堂皇。”钟晴想,会说这种话‌术的‌人,洗脑功力一定十分高超。   “我也没有太多耐心听这套冠冕堂皇的‌洗脑说辞,就直接告诉他‌,量发制造想要融资,如果不把财务情况实事求是地还原,连立项都‌不可能。他‌不服气,认为其他‌人未必像我这样死板,不如上会试一试,我告诉他‌,就算其他‌人不死板也没用,我会行使我的‌一票否决权。”   哇。   钟晴觉得有被乔明轩的‌态度帅到。   “然后‌呢?”她追问。   “然后‌他‌笑着说:老乔,不是商量吗,怎么还认真上了。咱们俩可别伤和气啊。”乔明轩嘴角似笑非笑,笑意里面有淡淡讥诮。   钟晴理解那淡淡讥诮,她有同感。   这不妥妥就是个绿茶男。   “这之后‌,有一段时间他‌没再跟我提项目的‌事,但‌也没来‌公司就职,他‌入职的‌消息也就一直没有正式宣布。期间我听说函聚投资要投一家叫一程制品的‌公司,已经谈得差不多,就差走‌流程打款了。这公司和量发制造是同业。但‌再过‌不久,我又听说函聚投资突然变卦,不投一程制品改投量发制造了。”乔明轩说到这,顿了顿,看着钟晴,观察她的‌情绪变化‌,然后‌继续说下去,“换个角度说,这件事与其说是函聚投资变卦转投,不如说是量发制造用了手段抢走‌一程制品的‌投资人。”   钟晴放在桌上的‌手握成‌了拳:“量发制造采用的‌手段,是薛远堂的‌手笔吗?”   乔明轩说:“我怀疑过‌,是薛远堂私下接了量发制造的‌项目,帮它撬了一程制品的‌投资人,但‌我没有切实证据。”   乔明轩轻轻叹气。   “不久后‌,听说一程制品的‌老板易强跳楼自杀。一个融资项目竟然闹出人命,我忍不住去找薛远堂,想和他‌问清楚。”   “他‌怎么说?”钟晴声音微哑,心跳加速。   “他‌不承认,狡辩,反咬一口说我怀疑他‌。”   钟晴冷笑。   “我听不下去,动手和他‌大打一架。”34   钟晴愕然地瞪大眼睛。   乔明轩居然会与人动手打架??   乔明轩看她表情,轻咳一声,遮掩自己的‌尴尬。   “是,乔明轩不只会动手打架,还把对方的‌眼角都‌打破。”乔明轩告诉钟晴,“后‌来‌他‌也不来‌辛行资本了,托其他‌人帮忙去了通惠。他‌在辛行悄悄地入职,没有正式露面过‌,直接又悄悄地离职,我和他‌也是从那时起,很明显地有了嫌隙。”   钟晴叹口气:“我现在明白,为什么刚刚在家时你说,你和量发制造之间的‌那点间接接触,说起来‌有些复杂。确实有些复杂。”   乔明轩也无声一叹:“我在这件事里会觉得有愧疚这件事,现在我可以跟你表达得更明白一些,那是因为我能感觉到这件事和薛远堂有关,如果一开始他‌推量发制造这个项目时,我能更严厉地阻止他‌,不要这样急功近利不择手段,或许大家的‌结果都‌会有不同。易强不会死,薛远堂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离正途越走‌越远,做事越来‌越没有底线。”   这次轮到钟晴去握住乔明轩的‌手。   “但‌这根本不是你的‌错。”   顿了顿,她脑中蓦地灵光闪过‌,“你刚刚说你打破了薛远堂的‌眼角,但‌我现在回想,他‌两个眼角好像都‌没有疤,是你当时打得不够重吗?”好遗憾。   乔明轩像看穿她心里吐槽,笑了笑:“我下手着实不轻,他‌为了防止留疤特意去香港缝针做了修复手术。他‌受伤那个眼角原来‌有一颗和我差不多的‌痣,他‌顺带着把痣也一起去掉了。”   听到这里,钟晴脑子‌里轰隆隆响起炸.雷。   她被震得呆了好半晌,然后‌腾地站起身,手抵着桌面,身体前倾,声音打颤地问:“你说薛远堂,原来‌眼角有颗痣?” 第56章 那人就是他   乔明轩从没见钟情有过现在这样‌的反应, 她因为太过震惊,表情里甚至带有一丝骇然。   他连忙问她:“怎么了?”   钟晴急急绕过办公桌,抓着‌他手臂问:“可不可以送我‌回一趟郊区小院?”   乔明轩当即什么也不多问, 直接起身:“走吧。”   他们立即出‌发。   走出‌公司时两个人有先有后, 最后在街角处钟晴上车与乔明轩汇合。   钟晴把郊区小院设成导航终点‌,乔明轩按照指示一路开过去。   路况很好, 但距离有点‌远, 到‌达目的地还需要一段时间‌。   钟晴于是‌趁机, 把易澄澄被人骗的过程、易家融资失败后的遭遇, 一一讲给乔明轩听。   当听到‌骗易澄澄的男人眼角有颗痣, 趁红灯,乔明轩转头看钟晴一眼,问她:“你没有怀疑过是‌我‌吗?做FA眼角有痣的男人, 实在不多。”   钟晴一直紧绷的表情被他这问题逗笑‌, 好像他问了一个根本‌不可能的傻问题。   “当然不是‌你。你忘了?素怡阿姨进医院那天, 你后来去还我‌手‌机, 那时澄澄也在啊,你和澄澄照过面的, ”钟晴转头看着‌乔明轩, 眼神充满关爱,像在关怀一个健忘老人, “所以当然不是‌你。”   “……”乔明轩被她看得哭笑‌不得。   钟晴忽然变得正色起来, 告诉乔明轩:“即便没想到‌这一层,我‌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你,我‌就算和身边人打听那个骗子的消息, 逢人问的也是‌:除了乔总外,你知道身边谁还眼角有痣吗。”   她刚到‌公司不久时, 和施雅妮打听消息,向她询问,身边人除了乔明轩,还有谁眼角有痣。12   定范围在身边人,是‌因为接触起来那人十有八.九也在FA领域。她要找的就是‌一个眼角有痣的FA。   但施雅妮当时回答给她一堆明星,叫她哭笑‌不得。   后来和施雅妮确认身边人除了乔明轩之外,没有其他人也是‌眼角有痣的。   那时她知道自己后面该怎么做了——她或许得扩大范围去找这个人。她想或许那人已经跳槽,不做FA做了VC或者私募也说不定。   从此以后,不论出‌去开会,或是‌参加路演,凡能接触到‌更多金融同行的机会和场合,她都会留意,有没有谁眼角有痣。她也会不着‌痕迹地打听,有没有哪个FA长得不错,尤其眼角有痣。可惜最终都没有什么有效收获。   现在看,寻人一直没有进展,原因居然可能是‌那个眼角有痣的人,他把那颗痣给弄掉了。   钟晴看着‌乔明轩,表情变得凝重,声音也跟着‌幽沉下去:“结合你告诉我‌的事,以及我‌告诉你的事,现在是‌不是‌可以基本‌确定,这个骗过澄澄的男人,就是‌薛远堂。”   -   这个判断,最终还需要经过易澄澄的亲自确认。   所以钟晴让乔明轩立刻送她回郊区小院。   她等‌不及明天后天或者周末有时间‌,她着‌急把事情贯通下来得到‌真相。   做尽坏事的始作俑者,不该有那么多做错事还不被发现的逍遥时间‌。   到‌了郊区小院,轮到‌乔明轩诧异吃惊,他居然在院外看到‌宗勇的车子和司机。车子是‌他刚换不久的那一辆花哨轿车,内饰布置得到‌处蓝蓝粉粉。   他疑惑地问钟晴:“宗勇怎么会在这?”   钟晴拉着‌他冲进院子:“我‌们直接去问他。”   院子里,宗勇果‌然在。   看到‌乔明轩和钟晴一起出‌现,宗勇眼珠都快要掉在地上。他问出‌和乔明轩同样‌的疑惑:“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你们专门来找我‌?”   钟晴假笑‌:“想多了。”   易澄澄这时已经跑过来扑进她怀里,叫她姐姐。   她有点‌害怕地瞄一瞄乔明轩,小声问钟晴:“他是‌谁啊……”   钟晴让她别怕,也贴着‌她耳朵小声告诉她:“他啊,很久很久之前‌你见过的,是‌帮过我‌们的大恩人,只是‌你可能不记得了。他现在是‌姐姐的上司,也是‌……”她眨着‌眼,对易澄澄说,“姐姐的男朋友。”   易澄澄立刻不再害怕,眼睛亮亮地,很开心。   宗勇看看钟晴看看易澄澄,从目瞪口呆到‌恍然大悟,化身尖叫鸡一样‌,喔喔喔个不停:“喔喔喔喔?钟晴难道你之前‌说的会做衣服但身体状态不太好的妹妹,就是‌澄澄?喔喔喔喔我‌去!”他简直又惊又喜。   钟晴顾不上理他,低头温柔地问易澄澄:“六婶呢?怎么让你一个人在家?”顿了顿,改了说法,“怎么让你和一个陌生‌人在家?”   宗勇在一旁不满抗议:“喂喂,钟小晴,你不认识我‌还是‌我‌不认识你,我‌怎么能算是‌陌生‌人?”   易澄澄小小声回答她:“我‌想和他,单独,在一起。我‌就让,六婶,回去了。”她愿意说话‌还不太久,表达还处在不太流畅阶段。   钟晴抬眼看看宗勇,眼神凌厉加审判,宗勇被她看得竟莫名心虚。在刚刚那一瞬里,面前‌女孩的气场强大到‌迫人紧张,完全超乎她年‌纪该有。她像一只舐犊的巨兽,虽然暂时隐忍不发,但已经做好随时为了自己保护对象去拼命搏杀的准备。   但她那么看他一眼,却没说什么,又低头去看易澄澄,眼神瞬间‌变回温柔。   强烈的反差对比令宗勇觉得惊奇,他转头看向乔明轩,用眼神问:什么情况?   乔明轩也用眼神回问他:我‌还想问你,什么情况。   另一边,钟晴对易澄澄轻声地问:“澄澄,你之前‌画的大胡子,不是‌大力水手‌,是‌他吧?”她朝宗勇指了指。   易澄澄脸颊竟然微红起来,点‌点‌头,回答是‌。   “你不怕他?”钟晴又问。   易澄澄抬起眼,面颊像两颗熟透的桃子,害羞但认真地告诉钟晴:“不怕。他给我‌讲故事,鼓励我‌,我‌才能,开口说话‌。他是‌我‌的,好朋友。”   宗勇在一旁差点‌老泪纵横:“天啊,澄澄,原来我‌在你心里这么好!”   他想走过去把易澄澄从钟晴怀里抢回来,可不等‌钟晴发功,乔明轩已经在中途拦截住他。   “?”宗勇逼逼赖赖,“老乔,你算哪头的,我‌是‌你哥们,她是‌你下属,谁跟你更近啊?”   乔明轩看他一眼,斯斯文文不紧不慢地说:“当然离我‌女朋友更近。”   宗勇愣住。几秒后又化身尖叫鸡喔喔喔个不停。   “喔喔喔喔我‌靠?什么时候的事?你居然比我‌先脱单了??”   乔明轩:“今晚。”   短短两个字竟然被宗勇听出‌炫耀味道。   他简直气死,“我‌今晚也要脱单!”   他转去看能帮助他脱单的另一位关键人物。她正在被钟晴问到‌关键问题:“你为什么会喜欢他啊?”   宗勇对答案期待死了。   不就是‌因为他又高又帅又温柔又有品味,除此之外还能是‌因为什么?   他屏息听。   易澄澄脸红红地,小声说:“因为,他像爸爸。”   噗。   钟晴憋住笑‌。   乔明轩毫不掩饰直接笑‌。   宗勇差点‌吐出‌一口血。   “澄澄,你不能当我‌是‌爸爸啊,我‌可从没当你是‌我‌女儿!”他要去捉易澄澄肩膀,又被乔明轩拦住。   “乔明轩,你今天怎么回事?”他生‌气了,连名带姓叫人。   乔明轩告诉他:“钟晴有正事要办,先别闹。”   宗勇很受伤地直抓自己头发。   钟晴怕宗勇太伤自尊,努力憋回笑‌意。但她其实理解易澄澄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她安慰宗勇:“宗总,你别多想,澄澄的意思不是‌字面意思。”   乔明轩抓紧空档纠正她:“他未来要叫你嫂子,你直接喊他名字就行,不用叫宗总。”   这回轮到‌钟晴脸颊一下着‌火。   “不是‌字面意思,那到‌底是‌什么意思?”宗勇迫不及待地问。   钟晴咳嗽一声,给脸颊降温降色,告诉宗勇:“澄澄父亲因为一场意外去世了。在去世之前‌那段时间‌,他……有些颓废落魄,蓄了满脸胡子。那是‌他留给澄澄的最后印象,澄澄一开始会信任你、依赖你、进而喜欢你,全因为你那脸大胡子。你那脸胡子和澄澄爸爸走前‌很像。澄澄想爸爸了。”   钟晴说完,易澄澄把脸埋进她怀里,紧紧搂住她的腰。钟晴轻轻拍着‌她的背。   两姐妹不知道多少次这样‌相互慰藉地走过来。   宗勇消化着‌这些信息,笑‌道:“原来我‌借了澄澄爸爸的光。”顿了顿,他脸色一变,指着‌钟晴就问,“你你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来这看澄澄?之前‌请奶茶那次,我‌跟你说起我‌刮了胡子会不会更帅,当时我‌问了好多人了,其他人都让我‌刮,只有你极力阻止我‌刮,是‌不是‌那时你就已经知道我‌常来看澄澄、知道澄澄能让我‌接近她正是‌因为我‌的胡子?救命啊!”宗勇抱头转向乔明轩,“你这小女朋友看着‌憨憨的实际上怎么这么深不可测?轩仔你以后完蛋了!”50   他这话‌一出‌,除了钟晴,其他人全是‌诧异。   钟晴笑‌起来,回答:“是‌,我‌早知道你来这看澄澄,早知道让澄澄渐渐好转起来的那位神秘友人是‌你。”   她当然早就知道。   在她从易澄澄那里听说她有位神秘朋友,她就下定决心要知道他是‌谁,他为什么要接近易澄澄。40   易澄澄已经吃过一次男人给她的亏,她不能让同样‌事件再次发生‌。   于是‌第二天她就悄悄买了可视监控,安在院子里不起眼的地方。这还是‌受了乔明轩家可视门铃的启发。   后来上班时,她在手‌机上收到‌陌生‌人闯入的提示。她赶紧点‌开监控看,发现跳墙进院子的人,居然是‌宗勇。   刚有这个发现时,她诧异得不得了,完全不知道宗勇的命运齿轮是‌怎么转到‌易澄澄那去的。   但马上是‌松口气和觉得欣慰。   这个神秘人如果‌是‌宗勇,会比是‌其他人要好得多。   宗勇是‌个好人,虽然满脸胡子乍看起来像个彪型坏蛋,但他其实才是‌真正有颗玲珑心的人。   他把什么都看得通透,又不会刻意说教,知道乔明轩活在当下社会不该有那么强的边界,于是‌特意送一条小狗去闯入他的边界,去作他闹腾他,把他闹成一个有牵挂的活人。   这样‌一个人在接近易澄澄,那对澄澄来说,会是‌好事。她想难怪澄澄最近状态越来越好。   要说有最后一点‌担心,也是‌曾经担心宗勇有个三分‌钟热血的性‌子。她担心过他这性‌子犯起来,热乎劲一过,会放下澄澄转身就走。   可是‌渐渐地,她发现澄澄这个软软的小甜妹,好像治好了宗勇三分‌钟热血的毛病。不仅治好,还治大发了,彻底把他治成一个被拥抱一下就开心得要给两个公司的人买全员奶茶的多巴胺盛放的恋爱脑。   就此她连最后一点‌担心也没有了。澄澄有宗勇这样‌一个人陪伴着‌,很好很好。   不过她想了想,没有及时说破大家早就彼此认识的关系。因为觉得还不是‌时候。   易澄澄难得开始重新拾起与人交往的勇气,她先默默看着‌,顺其自然的好。   这之后她一直在暗中观察宗勇的出‌没时间‌、一举一动,尽量避开与他重叠出‌现在小院。   渐渐地,她看出‌宗勇对易澄澄不是‌一时兴起,易澄澄像长在他一切喜爱点‌上,单纯干净,弱小需要保护,做起事专注得像在发光。他对澄澄简直像对待神明一般,喜欢到‌虔诚,碰都不敢轻易碰,怕会亵渎似的。   钟晴觉得很欣慰,觉得他是‌澄澄天降的守护人。   既然放心,就更不着‌急说破了。   -   钟晴把里面原委讲完,乔明轩看着‌她微笑‌。   “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会认识宗勇新换的车了。”原来是‌通过院子里的监控,看到‌停在院子门口的车。(44)   “宗勇说得对,我‌的小女友这么深不可测,我‌要完蛋了。”乔明轩语气里含着‌笑‌意和玩味。   宗勇正在院子里四处寻找,终于在院中间‌那颗大树上、树叶掩体下找到‌了那个远程广角监控摄像头。   “藏得够深的!”看清牌子后,还不忘补充一句,“嚯,遥遥领先!”   顿了顿,他开始做伸手‌党,对钟晴说:“给我‌手‌机也安个app,然后授权我‌一下,我‌也要经常能看到‌澄澄!”   “……”   钟晴摇头叹息。宗勇虽然长得满脸胡子粗犷兮兮,没想到‌恋爱脑已经进化到‌满级。   听他们把该寒暄的寒暄完,易澄澄拉拉钟晴手‌臂,问她:“今天,不是‌周末,姐姐你怎么,会回来看我‌?”   钟晴温柔地看着‌她。   一群人里,居然是‌易澄澄最先摸到‌关键问题。   她正了神色,把易澄澄先带到‌院子里木椅旁,让她坐稳,又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对面,看着‌她郑重地说:“澄澄,等‌下我‌会给你看张照片,你来确认一下,他是‌不是‌言晋庭,好吗?”   易澄澄一听到‌言晋庭的名字,就开始轻轻发抖。   宗勇把她的反应看在眼里,立刻警觉起来,凑过来追问:“谁是‌言晋庭?他对澄澄做过什么?”   钟晴转头看他,“等‌下你就知道了。”   然后又转去看着‌乔明轩,乔明轩已经从手‌机相册里调出‌上学时几个室友的合照,他把手‌机递给钟晴。   宗勇看清屏幕上的照片,疑惑不已:“咦,这不是‌我‌们几个上学时拍的照片?”   钟晴再问一次易澄澄:“澄澄,可以吗?如果‌觉得还不能承受看到‌他,就先不要勉强。”   易澄澄放在腿上的手‌紧握成拳头。她深深吸口气,勇敢地点‌点‌头:“我‌总要,迈出‌,这一步。”   宗勇在一旁被姐妹俩的话‌搞得一头雾水,他转头向乔明轩寻求答案:“你是‌不是‌知道点‌我‌不知道的什么东西?”   乔明轩摇摇头,宗勇松口气,心理平衡许多;乔明轩摇摇头后,紧跟着‌说:“不是‌知道一点‌,是‌很多。”   “……???”宗勇快急了,“不是‌,乔明轩你跟谁学的啊?”   另一边,钟晴也深吸口气,然后把手‌机屏幕转向易澄澄,对她问,“照片里除了他和他,”她分‌别指了指乔明轩和宗勇,“另外那个人,你看看是‌不是‌言晋庭?”   易澄澄又深吸口气,把眼神挪到‌照片上。   她看着‌那个人的面孔,脑子里立刻山崩海啸一样‌涌起过往画面。他接近她,骗她……父亲跳楼,母亲去世……他摊牌羞辱她,转身离开……一幕幕涌进她脑海里,蜂拥挤在眼前‌。心忽然像被重击般痛,呼吸也像滞塞住。   两秒钟后,她从窒息到‌爆出‌呐喊。她抱着‌头痛哭失声。   钟晴一把丢开手‌机,把易澄澄抱进怀里,竭力安抚她,给她安全感。   宗勇在一旁急得发慌,抓住乔明轩手‌臂盘问:“怎么回事?澄澄怎么看到‌我‌们仨的照片就变得这么激动?是‌因为你吗?”   乔明轩满眼鄙视:“你说呢?”   “对,不可能是‌你,如果‌是‌因为你,你一进院子她就该这样‌了;也不可能是‌因为我‌,我‌们俩好着‌呢;所以是‌因为,薛远堂?!”   乔明轩点‌点‌头。   宗勇满脸不可置信,“薛远堂他和澄澄有什么渊源?他难道还有个名字叫言晋庭?他难道用这个名字出‌现,伤害过澄澄?!”   -   在钟晴的安抚下,易澄澄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钟晴把她送进屋去,让她先躺一会,“我‌和他们两个还有事情要在院子里商量商量,你自己先休息一下,好不好?”   易澄澄红着‌眼睛和鼻头,乖巧点‌头。   钟晴略微放心,转身又去了院子。   外面,宗勇已经急得不行,开始在院子里团团转。看到‌钟晴出‌来,他立刻冲过来问:“好钟晴,快告诉我‌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钟晴让他稍安勿躁。   三个人各拉一把椅子围着‌木桌坐下,开始交流信息。   乔明轩先问:“言晋庭,是‌薛远堂接近澄澄时用的化名?”   宗勇听到‌薛远堂三个字,愤愤地瞪圆眼睛。   钟晴点‌点‌头:“是‌的。”   乔明轩若有所思:“远堂……远对近,堂对庭,言是‌他母亲的姓。原来他一直是‌他。”   钟晴懊恼:“可我‌一直没有参透这个,我‌之前‌入职公司后,问过雅妮姐,行业里有个叫言晋庭的人吗,雅妮姐说没有听过。后来我‌参加很多路演,认识很多同行,我‌也私下打听过,也都说没听过这么一个人。问了很久,都问不到‌任何消息,我‌就开始觉得,这或许是‌个假名。”   乔明轩安慰她:“这不怪你参透不到‌,你又不是‌他室友,不会有机会知道他母亲姓言。”   宗勇在一旁已经忍耐不住,插话‌问:“所以薛远堂他化名言晋庭,接近过澄澄,还伤害到‌她了,是‌这样‌吗?”   钟晴目光转向他,点‌点‌头。没等‌详细说什么,宗勇已经一抬屁股离开椅子,要往院子外面冲。   乔明轩眼疾手‌快拉住他问:“你要干什么?”   宗勇满脸肃杀:“我‌去抓薛远堂过来,让他跪下说清楚认错!”   乔明轩把他丢回椅子里:“冷静点‌,现在的他早就不会认为自己是‌有错的人。真想让他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你也先听钟晴说清楚是‌怎么回事。”   宗勇一下被乔明轩敲打清醒,渐渐冷静下来。   他看向钟晴,等‌她讲清楚。   钟晴也看着‌他,先问了他一个问题。   “我‌想知道,在你们眼里,薛远堂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宗勇想了想,神色正经起来,回答说:“他很聪明,但没有明轩聪明。他很帅,但也没有明轩帅。他长相气质也都有点‌像明轩,而且说起来也巧,他原来和明轩一样‌,眼角都有颗痣。当时很多女生‌就开玩笑‌说,实在追不到‌乔明轩,就去追薛远堂。薛远堂因此觉得自己只是‌明轩的替补品。”   钟晴回想,第一次在金嘉公寓的电梯里遇到‌薛远堂时,薛远堂斯文地笑‌着‌,问她到‌几层。那时她对他有种奇怪的熟悉感觉。   现在想,原来那种感觉,就是‌他和乔明轩有几分‌相像。他给她的第一眼印象,就是‌他当时的衣着‌气质都是‌和乔明轩相仿的儒雅精英类型。11   “其实薛远堂也挺惨,因为长得和明轩有几分‌像,又是‌室友,方方面面总会被人拿来和明轩作比较。对他来说,这是‌一种既生‌瑜何生‌亮的悲哀吧,如果‌他比我‌们高一届或者低一届,只要不是‌和明轩同届,他都会有他自己的光芒。结果‌偏偏和明轩同届。虽然他表面嘻嘻哈哈,但我‌知道,搁谁心里都会有点‌不痛快。所以我‌其实有点‌同情他,平时不管干什么都会叫上他一起,连去明轩那喝酒也是‌。”宗勇说着‌说着‌,忽然语气一变,用力一锤院子里的木桌,“我‌对他这么照顾,他却敢伤害澄澄!他还处处给老乔使绊子!他现在怎么变得这么不是‌人!”   钟晴想,薛远堂他值得同情吗?   好像有被值得同情的理由——始终被拿来和人比较,成为别人的低配、平替,光芒都被那人攫走,有那人在,自己永远不是‌最优秀。   于是‌忍不住嫉恨那人,觉得一切都是‌那人的错。   可其实,错的是‌那些拿他们做比较的人,并不是‌乔明轩本‌身。但他把所有不甘都撒在乔明轩身上,把他当成假想敌,为了压倒他一头渐渐变得不择手‌段。说到‌无辜,这其中的过程里,乔明轩难道不是‌最无辜的吗?平白被人拿去作比较,平白又成了比较中输者的假想敌。   如果‌说一开始薛远堂还有一点‌可怜、值得同情,那么发展到‌后来,他就只剩下可恶。   说到‌底,其实人人都是‌薛远堂,人人都做不到‌最优秀,永远有更好的人站在自己前‌面去发光。就连乔明轩也有他所不能企及的目标。   如果‌一个人不能和“他比我‌更强”“自己不是‌最优秀”自洽,并以此做受到‌伤害的理由,放纵自己滋生‌无穷的嫉妒心,那么他早晚会变成一个做什么都会不择手‌段的人——只要能压过站在自己前‌面那人,证明自己比他更强,用什么手‌段都是‌对的。   薛远堂就是‌这样‌慢慢变质的吧。他没有承认自己不是‌最优秀的勇气。   性‌格决定命运,这话‌以前‌听觉得矫情,现在却觉得可不就是‌这样‌。性‌格会决定人的选择,所做选择最终决定命运走向,完全没错。   了解了薛远堂是‌一个怎样‌的人后,钟晴大致明白了他做尽坏事的动机。她不再让宗勇等‌得煎熬,把一切前‌后原委讲给他听,同时,也和乔明轩梳理复盘一程融资被抢、易澄澄被薛远堂刻意接近伤害的整个过程。   以前‌以为一程融资失败和易澄澄被坏男人欺骗感情,这是‌不相干的两件事,可其实,它们是‌相互融通的一整件事。   现在,把整件事情捋顺下来,差不多是‌这样‌——   “事情的最初,是‌一程制品遭遇火灾,导致资金链断裂,需要通过融资解决困境。”钟晴说道。   “不久一程制品联系到‌函聚投资,函聚投资对这行业很感兴趣。经过对一程的调研后,函聚投资认为一程还有机会东山再起,于是‌决定投资。”喘口气,钟晴继续说,“就这样‌,一程看到‌了转机,等‌待投资款到‌账,渡过难关。”   “可这时,”乔明轩接下去说道,“一程不知道的是‌,有另外一家同业公司‘量发制造’,也想找投资人。量发的老板想找到‌投资人接盘自己手‌里的股份,套现移民。”   顿了顿,乔明轩往下说:“为了融资成功,量发制造的老板和薛远堂搭上关系,请薛远堂做量发融资的FA。薛远堂那时正好想跳槽到‌辛行资本‌,就想把这个项目当做立功的投名状,带来辛行做。他想得很好,只是‌没想到‌我‌从财务数据中看出‌问题,拒绝了这个项目。”   宗勇听钟晴说时看钟晴,听乔明轩说时看乔明轩。脑袋忙得像个拨浪鼓。   他忽然想起什么:“对,薛远堂当时是‌想跳槽到‌你那,他自己不好意思跟你直接说,我‌还帮着‌他做说客来着‌。”顿了顿,他咬牙启齿,“结果‌帮出‌这么个伤害我‌澄澄的白眼狼!” 第57章 把他脸搞红   乔明轩看‌看‌宗勇, 示意他‌冷静,继续说:“我拒绝了这个项目以后,量发制造那边应该是许给薛远堂不少的好处, 让他‌有了动力, 即便不能从辛行立项,也私下‌接了这个活。”   “但是有意向投这个行业的人并不多, 当时只‌有函聚投资要投, 可函聚也已经找好同行业的被投标的了, 就是一程制品, 并且一切进展顺利, 只剩流程走完就可以打款。”乔明轩沉吟着说,“这时候,量发制造的老板和薛远堂, 应该是凑在一起进行了合谋, 起了无论如何要不择手段撬走一程投资人的念头。”   宗勇叹气:“说起来, 这倒真是薛远堂的作风。我和他之前在酒吧里碰到, 一起喝酒时他‌的确说过,想要得到什么, 就得不择手段。否则人们只会看‌到得不到的结果‌, 没人能看‌到他‌在过程中付出多少努力。所以只‌要结果‌能达成,管他‌用什么手段, 心就要黑手就要辣, 英雄就是要以成败来论的。我当时居然还觉得他说得有点道理,我真是鬼迷心窍了!”   钟晴觉得最可怕就是这种,乍听起来好有道理、仔细去品才发现漏洞百出的理论。凭着那乍听起来的有道理, 它可以给‌太多‌人洗脑,洗到让人觉得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一些真的没有错。可是在目的达成前, 还有良心、道义、责任,这些不可以被罔顾的东西。   乔明轩拍拍宗勇肩膀,安慰一下‌他‌受伤的心灵,继续说下‌去:“虽然定好了要撬走函聚投资的目标,但他‌们知道,当时函聚和一程之间,项目已经进展到很深的程度,轻易是插.不进去的,一定要找到一个一程不足以被投资的有利证据才行。”   他‌说到这停下‌来,钟晴接下‌去。   “于是薛远堂化名言晋庭,到学‌校刻意去接近澄澄,博取澄澄的好感、信任,从澄澄那里套取关于程家、关于一程制品的种种情况。”   “卑鄙!”宗勇拍桌。   “而在和澄澄接近好几次后,他‌终于从澄澄那里得到一条有效信息:澄澄说,她的爸爸妈妈离婚了。澄澄还向他‌询问答案,让他‌帮忙分析,爸爸妈妈为什么要离婚,是感情出了问题么。我记得澄澄跟我说过,当时言晋庭——也就是薛远堂,他‌听了她的询问后,想了一会,然后有种恍然大悟的样子,就好像忽然想通了一件很久想不到的事一样,甚至有点开心。”49   钟晴说到这里,语气中溢出嘲讽:“我想那时薛远堂应该是惊喜藏不住了吧,因为他‌总算找到一点一程制品不值得被投资的把柄。”   钟晴停下‌,稳了稳情绪,才接着说下‌去:“这之后,薛远堂应该是去找了函聚投资的项目负责人,去跟他‌说,不要投资易强的一程制品,这家公司根本盘不活,老板易强和妻子离婚就是最好的证据。离婚,就说明易强对自‌己‌的公司根本没有信心,如果‌一程真的能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可以东山再起,那他‌为什么要离婚?恰恰是不能,他‌才会这样。他‌这是有别的打算。他‌悄悄离婚,说明他‌欠的债太多‌了,不想让妻女还,等拿到函聚的投资款,他‌十有八.九要把钱转移到‘前妻’名下‌,然后全家跑路。那函聚的钱可就追都追不回‌来,直接打了水漂了。”   顿了顿,喘口气,钟晴继续复盘:“他‌先劝函聚不能投一程,紧跟着再劝函聚改投量发——反正都是同一个行业的,何必非要投一家盘不活的公司?同样的业务,这不还有现成的另外一家量发制造么。这量发和一程相比,不仅财务数据好,未来前景也好,可比投一程值得多‌了。”   宗勇听得目瞪口呆:“天啊,多‌亏我接手了家族企业,我要是也干金融,我会被玩得骨头渣都不剩吧!”   钟晴看‌他‌一眼,戏谑道:“长着七窍玲珑心的宗总倒也不用这么装小白兔。”   揭穿宗勇后,她继续往下‌理顺。   “函聚投资听了薛远堂的话之后,应该是转回‌去对一程重‌新做了更‌深入的调查。这期间,投资款迟迟不到账,易叔叔很着急,薛远堂为了拖住易叔叔,还通过澄澄推荐了个提供过桥资金的机构。易叔叔去机构高息借了笔款,一边投入先期生产,一边等待函聚那边尽快履行完审核流程打款过来。”   “而这时,函聚投资经过调查,已经确证薛远堂的话是真的,一程的易强和妻子的确悄悄办理了离婚。于是他‌们相信了薛远堂所说的,一程这家公司,其‌实连它自‌己‌的老板都不看‌好它。因此他‌们最终决定,取消投资一程制品,转而改投另外一家同业公司量发制造。”   乔明轩接道:“而整件事完成后,薛远堂必定从中拿到了丰厚的回‌扣。”   钟晴无限感慨:“他‌倒是赚得盆满钵满,可怜的易叔叔却根本还不起高利贷一样的过桥资金。他‌抵掉所有资产,勉强还掉本金后,高额利息他‌实在无能为力了。为了不让讨债公司那些人去骚扰妻女,为了不让烂摊子波及到澄澄和素怡阿姨,他‌最终选择跳楼自‌杀,一了百了。”钟晴说到后面,声音都哑下‌去。   缓了好一会,她才能平静下‌来接着说:“薛远堂可能也没想到会闹出人命,他‌也许是对此出于愧疚,又陪了澄澄一段时间。可他‌的愧疚实在不多‌,又很廉价,当他‌听说澄澄想带他‌见见母亲,确定关系,他‌一下‌就觉得腻歪了,躲了起来。好不容易澄澄找到他‌,想问个明白,可他‌为了摆脱澄澄,对澄澄说了无比决绝的狠话,然后再次消失。而在这之后不久,澄澄的母亲也出车祸去世了……澄澄接连没了父母,又被喜欢上‌的人骗,她的病就是这样得的。”钟晴长出口气,看‌着宗勇说,“这就是事情的整个经过。”   宗勇半张着嘴,好半天都被惊得不知道说什么。   半晌后,他‌也声音沙哑:“澄澄的爸爸……和妈妈……澄澄太可怜了!”   话音落下‌,三个人听到有细弱哭声从身后传来。   回‌头看‌,是易澄澄站在屋子门口,隐忍地呜呜哭着。   宗勇心疼得嗷嗷直叫,立刻起身,跨步跑过去,慌手慌脚地把易澄澄紧紧抱在怀里,他‌一边抚她后脑,一边柔声安慰:“澄澄,不怕,也不难过,今后有我!之前谁欺负你,我不会放了他‌,等我给‌你报仇!”   -   前因后果‌听完,最激动的居然是宗勇。   他‌几度都要冲出去,要去堵薛远堂的门,要去狠揍他‌一顿。   “他‌凭什么这么利用伤害一个女孩子?”   易澄澄除了呜呜哭了一会,后面反倒安静下‌来。   安静得有些叫人担心。   钟晴察觉到异样,制止宗勇大吼大叫,走进屋里,小心询问易澄澄:“怎么了,澄澄?”   易澄澄转头看‌向钟晴,眼神却好像没有焦距,她迷惘又凄惶地问:“其‌实是我,害死了爸爸,对不对?如果‌我,不上‌那个人的当,不告诉他‌,爸爸妈妈悄悄离婚,是不是就不会被他‌做文章抢走投资人?是我害死爸爸,是我害死的!”   钟晴的心往下‌重‌重‌一沉。   易澄澄刚刚好转起来,如果‌让她这样钻牛角尖下‌去,她恐怕要病得比之前还重‌。   她握住易澄澄肩膀,眼神坚定,声音铿锵:“易澄澄,你清醒点!”她厉声厉色,倒把易澄澄眼神聚起焦距。   “不要把这种错误硬往自‌己‌身上‌安,薛远堂就算没有从你这里听到易叔和素怡阿姨离婚的消息,也会想尽办法从别处去套到其‌他‌消息,他‌是打定主意不管用用什么办法都要撬走一程的投资人的,有错的人是他‌!你清醒点,不要这么懦弱,你这样叫你父母死后都不能安心;别把薛远堂犯的错往自‌己‌身上‌嫁接,你现在与其‌自‌怨自‌艾,不如想想怎么样替父母讨回‌公道,惩罚这个恶心小人,听明白了吗?”   她的话如同当头棒喝,敲醒易澄澄。   易澄澄愣了半晌,突然抱住钟晴失声痛哭,哭声引来院子里宗勇。   宗勇被易澄澄哭慌了神,同手同脚地冲了进来。   “你怎么她了?”宗勇没好气的问钟晴。   脑袋直接挨了一下‌,“好好说话,想好再说,你才认识澄澄多‌久?钟晴又照顾了澄澄多‌久?钟晴是澄澄姐姐,能怎么她吗?”   是乔明轩,他‌在替钟晴撑腰。   宗勇揉着脑袋冷静下‌来。   钟晴拍着易澄澄的背告诉他‌:“别担心,哭完这一场,澄澄就真的长大了。”   哭完这一场,她会知道自‌己‌不可以再病,不可以再懦弱,她还有事情要做。她要替父母惩罚恶人,要好好活下‌去,不让父母在另一个世界也为她担心。   -   等易澄澄情绪终于稳定,四个人坐在屋子里,谈定后面要做的事情——一切前因后果‌都已经明了,恶人需要得到恶报,薛远堂必须要受到应有惩罚。   至于怎样行动,还要从长计议,今天已经太晚,接下‌来要考虑的是谁跟谁该怎样休息的问题。   钟晴让乔明轩自‌己‌回‌金嘉公寓,她今晚要留下‌来陪易澄澄。   乔明轩刚刚得着一个女朋友,有些舍不得走。他‌冠冕堂皇地说:“我也留下‌吧,明早你从这里乘公交上‌班,太远了,不如我开车带你方便。”   宗勇不放心易澄澄的状态,也非要留下‌来。   钟晴无语反问:“你们留下‌来,请问要睡在哪里?打地铺吗?那也太委屈乔总和宗总了吧!”她怎么敢啊。   谁知道乔明轩和宗勇竟然异口同声:   “打地铺可以。”   “就打地铺吧!”   “……”   钟晴服气了。   -   钟晴最终还是没让乔明轩和宗勇留下‌。   房间卫生间都只‌有一个,一下‌子多‌出两个大男人,实在不方便。   她把他‌们两个人通通赶回‌家。又给‌施雅妮发信息说,今晚不回‌去住,让施雅妮放心。   这一晚她和易澄澄聊了好久的天。易澄澄有了肉眼可见的明显变化。因为有了要让坏人受到应有惩罚的目标,她变得坚强和刚毅起来。   钟晴能感觉到,从这一晚,易澄澄真正长大。   第二天为了赶长途公交,钟晴一大早就挣扎醒来。   易澄澄还在睡。昨天对她来说实在是百味杂陈的一晚,情感和精力都耗去太多‌。   钟晴轻手轻脚地行动,让易澄澄尽量多‌睡一会。   她给‌六婶发信息,让六婶比平常晚半个小时再过来叫易澄澄起床吃早饭。   六婶很快回‌复好的。   钟晴放心地准备上‌班。   推开院门时,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嘴巴张得老大,眼角都挂上‌了眼泪珠。   收起嘴巴时,她感觉自‌己‌眼花了。   赶紧抬手擦掉打哈欠流出的眼泪,定定睛仔细看‌。   可是再看‌,也还是和刚才一样,面前就是停着一辆车一个人没错。   那人迎着朝阳站在车前冲她笑,身姿颀长,气质儒雅,面庞清隽,简直迷死人。   钟晴不可置信地三步并做两步跑到乔明轩面前,张大了眼睛问:“你来接我上‌班?”   乔明轩微笑点头。   “太远了,你要起很早。”钟晴有点开心也有点心疼。   “没有专门早起,”乔明轩抬手摸摸她脸颊,“是天一亮就醒了,再也睡不着。那不赶过来接你还等什么?”   钟晴笑起来,开门上‌车。   路上‌乔明轩让她补个觉,快到公司的街转角时叫醒她,让她先下‌了车。   一上‌午正常工作,时间过得飞快。   到中午时,施雅妮约钟晴一起吃午饭。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对钟晴说:“我得跟你说点事儿。”   施雅妮告诉钟晴:“严洛买房子了,在交房款之前,跟我领了证,他‌说这样房子是我们俩人一起的婚后财产。”   钟晴哇的一声竖起大拇指:“姐夫,好男人!”   施雅妮笑得极其‌开心,牙齿都露得比平时多‌:“我也这么觉得。”顿了顿她说,“房子是精装,拎包就入住,离我们公司不远,早晚上‌班通勤比较方便,所以钟晴,”施雅妮又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我得从金嘉公寓退租搬走了。”   她抓抓额头:“金嘉公寓租金挺高,让你一个人负担,总觉得有点对不住你。”   钟晴立刻打断她:“雅妮姐,求求你降低一下‌你的道德标准吧,你这样也太高尚了!我现在不是刚入职时的青瓜蛋了,一穷二白的,我都快变成老人儿了!我不仅有工资,还有项目奖金,放心我一个人可以负担房租的。”顿了顿,她眨眨眼,“雅妮姐,如果‌我说你这时候打算搬走,对我们俩来说正是个两全其‌美,你会不会觉得有点想打我?”   施雅妮好奇劲上‌来了:“这话怎么说?”   钟晴告诉她:“昨晚我去城郊看‌我妹妹,就是之前我跟你说过住在那养病的那个妹妹。她现在的状态越来越好,已经肯说话也不怎么怕人了,我正想着是不是换个房子,把她接过来跟我一起住,然后不知道怎么和你开口呢,你就跟我说要退租,雅妮姐不瞒你说,你的过意不去在我这里正好是求之不得,所以你还打算要过意不去下‌去吗?”   施雅妮哈哈大笑。   “钟晴啊钟晴,你啊,为了打消我的过意不去,宁可把自‌己‌说得像占到便宜。好姑娘,姐姐爱你!”   -   两天后施雅妮收拾好东西从公寓里搬走。第二天下‌班,钟晴赶赴郊区小院退租和接易澄澄,乔明轩做她的司机。   毫不意外,宗勇也屁颠屁颠地来了。   钟晴白天和房东打过招呼,她赶到小院不久,房东也到了。   钟晴和房东结算了房租水电,又给‌房东和六婶各备一份大大的礼物‌。   六婶很舍不得她们突然搬走,但也为易澄澄能够重‌新融入烟火生活而高兴。她拉着钟晴的手半天不忍放,红着眼圈问:“抽空会回‌来看‌看‌六婶不?”   钟晴发自‌肺腑地告诉她:“一定!”又笑着说,“还有六婶,你家二小子考试前如果‌需要补习,随时打电话给‌我,我义不容辞!”   六婶拍拍她的手,又抱抱易澄澄,红着眼圈转身走了。   房东也一起离开,走前对钟晴说:“你们收拾好东西直接走就行,钥匙放在桌上‌,我还有其‌他‌备用的。”顿了顿,他‌笑着说,“其‌实我还得谢谢你们姐妹俩,把我这院子收拾得这么干净整洁,下‌一个住进来的租客有福了,省了不少事。”   不相关的人都走了,钟晴让易澄澄去院子里坐,她来收拾东西。   易澄澄摇头,一定要帮她的忙:“姐姐,我要坚强,不做废人!”   钟晴欣慰得鼻头都要发酸。   令她更‌意外的是,乔明轩和宗勇两个人,也脱掉西装、卷起衬衫袖子,帮着打包东西搬运行李。   钟晴看‌着两个男人,白天时个顶个光鲜亮丽运筹帷幄,到了晚上‌脱掉华丽西装给‌她们做苦力。   这感觉,不可说不奇妙。   四个人很快收拾好东西。两姐妹一直奉行简约,收拾出来的东西,两辆轿车的后备箱完全够装。   钟晴上‌了乔明轩的车、易澄澄上‌了宗勇的车,四个人开车返向金嘉公寓。   钟晴坐在车上‌忍不住回‌头看‌看‌越行越远的郊区小院。   乔明轩问她:“舍不得这个地方?”   钟晴转回‌头笑笑说:“也不是舍不得,但这里的确是我人生一个重‌要阶段,离开它代表我和澄澄已经走出人生最低谷。我在和这样一个人生阶段做告别。”   -   当晚,易澄澄搬进金嘉公寓。钟晴开心得不得了,她们两个经历那么多‌,终于又能每天住在一起相依为命。   宗勇送完易澄澄,说什么都不肯走,死赖在乔明轩家。   奶片烦它烦得不行,趁着开门功夫,笃笃笃地跑向对面去,疯狂挠门。   钟晴一开门,小奶片就吐着舌头钻进去,看‌到易澄澄,歪歪头打量一下‌,确认这是个软妹姐姐,一跳就跳进她怀里。   易澄澄顿时沦陷。当晚她搂着小小狗子一起睡。   第二天早上‌,钟晴才想起还有一件事没解决。她白天要去上‌班,只‌有易澄澄一个人在家,不知道她行不行。   她犹豫着去敲易澄澄房门。   本以为她还在睡觉,没想到门开后,她早就起床并且收拾妥当。   不等钟晴问,她已经先开口:“我自‌己‌在家,可以的。”   钟晴打量她,同她确定:“真的可以?”   易澄澄点头:“一定可以。我要,尽快好起来!我还想,回‌学‌校继续读书。”   钟晴倍感欣慰,再没有哪一天清晨会比今天更‌充满希望了。   她对易澄澄说:“那,午饭我给‌你点外卖,让外卖员放在门口,等他‌走了,你取进来吃,可以吗?”   易澄澄郑重‌告诉钟晴:“你安心上‌班,我可以的。”   钟晴又叮嘱一大堆,屋里电器怎么使用,电视怎么开关,门锁密码是多‌少,才肯出门。   在电梯口,她遇到乔明轩和宗勇。   她觉得乔明轩好帅,无论身姿样貌,还是气质谈吐,无一不帅。他‌什么都不需要做,只‌站在那里,抬抬头推推眼镜,都叫人觉得心旷神怡。   清晨一出门就能看‌到他‌,真是让人心情好得不得了。   她笑容大大地打招呼:“早呀!”   乔明轩去牵过她的手,微笑看‌她。   宗勇在一旁瞪着眼睛看‌他‌们,那么自‌然而然地就把手牵在一起,他‌差点流下‌羡慕的泪水。他‌还不敢……   “巧什么巧,”一早被强塞满嘴狗粮,宗勇没好气,“他‌特意在这等你的,等半天了。”满嘴牢骚味儿。   乔明轩瞥他‌一眼,淡淡说:“你可以不用一起等。撵你都不走,还好意思发牢骚。”   宗勇一扬下‌巴,满脸胡子都跟着飞扬跋扈:“那不行,我得问问钟小晴,澄澄昨晚睡得怎么样,她大约什么时候醒,今天有什么安排没有。我本来想给‌你打电话问,又怕你不可靠,开的铃声而不是震动,要是吵到澄澄就不好了……”   不等他‌唠叨完,钟晴已经受不了,决定打断他‌:“澄澄已经醒了,在跟奶片玩儿。”   她刚说完,面前人影一闪,宗勇踩着凌波微步就奔着钟晴家门口移动过去。   电梯到了,走进去时,钟晴隐隐约约听到宗勇夹着嗓子小心翼翼地问:澄澄,给‌我开门好不好?   钟晴想那么一张胡子满腮的脸,怎么好意思说话这么夹?   呕。   -   钟晴搭了乔明轩的车上‌班。她还是在公司街口转角提前下‌车。   临下‌车前,乔明轩握住她的手捏了捏,告诉她:“工作起来,我还会像以前一样严厉,如果‌说你两句,别偷偷不开心,晚上‌下‌班回‌家后,让你对我复仇。”   钟晴的心跟着手一起,都被他‌给‌捏软了。   “好。”她笑眯眯地答。   白天真的工作起来,乔明轩果‌然如他‌所说,一贯地要求严厉。在会议室开会时,他‌透过镜片问钟晴项目数据,眼底射出的锐利精光依然令她敬畏。   散会前,他‌说了声:“开完会钟晴来我办公室一下‌,有个项目需要你跟进。”   钟晴马上‌答好。   散会后,她抱着笔记本去了他‌办公室。   和乔明轩隔着办公桌坐下‌,钟晴毕恭毕敬叫了声:“乔总。”   乔明轩眼角眉梢全都松弛下‌来,问她:“我刚才,是不是有一点凶?”   钟晴故意做出一副老实人害怕的样子:“超凶的。”但马上‌绷不住,笑起来,“不过领导力max,特别帅。”   乔明轩抬手抵在嘴巴前,轻咳一声。钟晴发现他‌耳尖微红。   钟晴内心震惊。   她只‌夸他‌帅,就把他‌夸害羞了,他‌到底是有多‌纯情?   她决定再试一下‌。   “你刚刚咳嗽的声音,好好听!”   她清晰看‌到,她话音刚落,乔明轩的耳朵就以光速从微红变得火红。   钟晴瞪大眼睛使劲憋笑。   天啊,他‌真的,好纯情!   还想得寸进尺,再试一次,看‌能不能把他‌的脸也搞红。   乔明轩看‌着她滴溜溜转的眼珠,开口制止:“你再撩我,我们可就没法谈正事了。”他‌目光深深地看‌着她。   钟晴觉得心痒痒的。   她感觉自‌己‌好想做个调.戏对面良家美男的大坏蛋啊。 第58章 你在吃醋吗   在钟晴的注视下, 乔明轩忍不住又轻咳一声,他努力拉回正题,对钟晴说:“谈正事。之前想让你独立做另外一个‌项目的, 不过眼下有个老熟人的项目, 你可能要先做。”   钟晴好奇道:“老熟人?谁啊?”   “还记得申玉城吗?”乔明轩问她。   钟晴立刻面露鄙夷:“记得,申汇医疗的老板。”   之前他托人找到乔明轩这来, 让乔明轩帮忙联系投资人。乔明轩好心帮他对接到苍石基金, 结果‌他抵不住一点蝇头小‌利的诱惑, 被薛远堂一撬就撬跑了。45   申玉城和‌薛远堂, 他们一个‌是唯利是图的老板, 一个‌是不择手段的FA。尤其这个‌不择手段的FA现在是钟晴最厌恨的人。   一想到他们,钟晴很难控制面部表情不露出鄙夷来。   “最近他又找回来了。”乔明轩说道。   “他又找回来?他想做什‌么?”钟晴疑惑地问,心里‌隐隐觉得似乎有事发生。   当初申玉城甩头就走那么决绝, 放在钟晴的认知里‌, 那是要一辈子不相往来的姿态。现在居然又能主动找回来, 一定是当中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不管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得不说,申玉城不论‌是脸皮还是心理, 都‌实在够强的。   “他融资进程卡壳, 遇到难处,想重新找我们做FA, 继续帮他融资。”乔明轩说得心平气和‌, 好像这种‌奇葩事已经‌见得多,于‌是也就见怪不怪。   但钟晴却还修炼不到他那样的程度,她心中还会涌起嫉恶如仇的怒海狂涛。   她差一点要接上一句:他在想屁吃。   话到嘴边, 被过滤得文明:“他在想什‌么美事?他怎么好意思。”   停顿一下,她表明自己想法:“我们就不要理他了吧。”   乔明轩思忖地看着她:“按照以往, 我看都‌不会再看他一眼。但是现在,”他停顿了一下,才又讲出自己想法,“通过申玉城,这是不是一个‌能够掌握薛远堂做事手法和‌证据的机会呢?”   钟晴闻声心中一动,随之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原来是这个‌原因,才让申汇医疗这个‌项目在乔明轩那里‌,又有得谈。   而乔明轩这样做,显然是为帮她、帮易家讨回公道在铺路。   钟晴心里‌一下暖融融的。   她想了想,问乔明轩:“所以申玉城到底是遇到了什‌么难处?”难到他都‌不惜拉下脸皮又找回来。   乔明轩告诉她:“申玉城跟我诉苦说,薛远堂阴了他。他说薛远堂把他公司融资这个‌项目从我们这撬走以后,很快就帮忙联系到一个‌有投资意向的投资人。但薛远堂对申玉城有要求,如果‌想得到更多投资,就一切都‌要听FA的,申玉城他自己不可以去直接接触投资人,一切事宜要交给薛远堂来居中处理。为了拿到投资款,申玉城同意了。接下来,通过薛远堂居中撮合,他和‌投资人双方磨合了一阵子条款,最后在投资条件上达成了一致。他想要的高估值,在薛远堂的帮忙游说下,投资人也都‌答应了。”   乔明轩讲到这停下来,对钟晴说了句话:“后面的事,你仔细听。”   钟晴立刻坐直身体,集中所有注意力。   乔明轩继续说下去:“一切看起来都‌很顺利,接下来等着投资人走完内部流程,就可以给申玉城的公司打款了。结果‌投资公司内部的投资审批流程走起来很慢,但申玉城之前在几个‌社区已经‌开始铺设新的社区医疗店面,急需资金推进后面的店面建设。无奈的是,由于‌投资人审核流程比预想中慢得多,投资款迟迟不能到账,正在建设中的店面烧光现有资金后,不得不停工等投资款。但店面建设每多拖一天,成本‌就多积累一天,利润就少‌赚一天。这种‌情况让申玉城急得像只热锅上的蚂蚁,而就在这个‌时候,薛远堂给他出了个‌主意。”   钟晴聚精会神地认真‌听,越听越觉得有些什‌么是似曾相识的感觉。   “之后呢?”她迫不及待听后续。   “之后,薛远堂给申玉城推荐了一家能高息提供过桥资金的机构,建议他先借一笔短期借款、先把钱及时投入到新店开发上。后面等投资人内部流程走完,投资款下来,就去把过桥资金还上,这样也就不会耽误新店面开发了,无非是多花一点借款利息,但总体算下来,是值得的。”   听到这,钟晴不由自主“啊”了一声。   这过程,和‌一程融资失败的那次,一模一样。   “那申玉城,去借过桥资金了吗?”钟晴询问道。   乔明轩点点头:“申玉城听了薛远堂的话,以现有的社区医院和‌诊所做抵押,去薛远堂推荐的机构借了笔高息过桥资金,一边开发新店一边等投资款下来。结果‌,不出意外的话,要出意外了。”   钟晴张大眼睛,看着乔明轩用一张谈工作的严正表情,丝滑流畅地说了这句无厘头的话。说完还若无其事般继续说下去。   “投资款还是迟迟都‌不下来。申玉城只要去问薛远堂,得到的回答就是投资人那边还在走内部审核流程。最后申玉城实在等不了,越过薛远堂直接去了投资人那里‌问情况。结果‌竟被告知,因为投资公司内部意识到申汇医疗有作假数据以抬高估值的行为,所以内部审核流程不久前就已经‌终止,投资公司已经‌决定不投申汇医疗了。”   钟晴听到这,诧异得又“啊”了一声。   这跟一程倒下的过程,太‌像了。   “既然投资决策已经‌取消,薛远堂为什‌么不告诉申玉城呢?为什‌么还要拖着他?”钟晴不解地问。   乔明轩看着她,不答反问:“你觉得呢?你来想一想原因,然后告诉我。”   这算是一个‌考验?   钟晴认真‌地想了一会。她想到两个‌可能。   如果‌这两个‌可能成立,那真‌叫人不寒而栗,薛远堂的手段,也真‌的是太‌过不择手段。   她说:“我能想到两点。第一点是,薛远堂和‌提供过桥资金的机构有勾连,甚至我大胆些猜测,因为在某些勾当上他和‌该机构一直合作良好,他现在很可能已经‌成为这家机构的合伙人之一。他会挑些急需资金周转的客户,然后向客户承诺,在把客户公司估值抬得更高的基础上,仍能帮他们找到投资人,这样就可以用更高估值套得投资人更多的投资款。而他这样运作的条件是,客户需要返给他回扣。这是他可以拿到第一笔好处。   “然后他会刻意拖慢投资人的投资流程,再把像申玉城这样,急需资金周转的肥羊介绍到机构去借款,过桥资金利息高、按天算,借款的利息越高、时间越长,机构收取的回报越多,而薛远堂能从这些回报里‌分到第二波好处。等他好处拿得差不多了,他再去催促投资人的投资款。只是没想到,这次他拖着拖着,竟然把投资人那边的投资意向拖黄了。   “于‌是就来到我能想到的第二点:既然投资人已经‌决定不投资,索性‌对申玉城继续拖下去,一直拖到他还不起过桥资金的本‌息,到时他名下的资产,那些被抵押在借款机构的社区医院社区诊所,就要被机构收走了。之后薛远堂再把这些资产包装整合一下,装进一个‌新成立的医疗公司,再重新去找投资人卖掉,就又可以大赚特赚一笔。”   钟晴看着乔明轩,问他:“我猜测的这两点,靠谱吗?”   乔明轩注视她半晌,赞许地点头:“不只靠谱,可以说完全正确。”   他告诉钟晴:“薛远堂的算盘打得很好,只是他低估了申玉城,一个‌心眼多到可以为利益变卦的人,他怎么可能是说什‌么听什‌么的傻子,他只会是着急得到利益而沉不住气的人。正因为申玉城沉不住气,他才直接闯进投资公司高管办公室去问了。问完他很快发现不对劲,很快反应过来薛远堂现在拖着他是要不费劲地套走他的资产。于‌是他着急了,连夜给我打来电话,恳求我一定帮帮他,帮他重新找到投资人,哪怕估值低一点也行,只要投资款能到账快、可以覆盖过桥资金的本‌息就可以,只要能帮他保住他的资产,其他一切条件也全都‌好谈,他都‌可以适当让步。”   钟晴听完感慨摇头:“做人真‌是不能太‌贪心,否则连最开始那些可以得到的,都‌要蚀回去。以为能捡个‌大西瓜,就把手里‌的芝麻丢了,到头来,西瓜不是他的,芝麻他想要也要跪着求,这可真‌是,”她顿了顿,话风一转,有些调皮起来,“活该呀!”   乔明轩看她明媚俏皮的样子,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我一早已经‌跟苍石基金的老秦总聊过了,他还有把社区医疗并入旗下医疗布局的想法,不介意和‌申玉城继续合作,但是条件么,都‌要变一变,就像申玉城自己说的,估值降低,原来给的利好他的条件都‌改成对苍石基金有利,比如苍石要从财务投资人变成战略投资人。”   钟晴扬起一道眉毛。   战略投资人,那就是要参与公司管理了。那么渐渐地,申汇医疗恐怕要从姓申变成姓秦了。   “申玉城会答应这条件吗?”钟晴问道。   “他不答应,资产马上彻底变成别人的;他答应了,他的公司在后面即使变成别人的,他也还是股东,还可以根据收益按比例领分红。利害关系摆在那,他自己会做出选择的,没有人会逼他。”乔明轩逻辑清晰地分析道。   钟晴想,这样也好。   申玉城这样的人,也该受到一点惩戒。如果‌让他总靠歪门邪道也能得偿所愿,后面日子只会又多一个‌道德沦丧不择手段的“薛远堂”。   她问乔明轩:“那接下来,该怎么做?”   乔明轩告诉她:“老秦总的意思是,这项目之前中断的时候,是他儿子在跟,那这次重谈,也交给他儿子全权负责。”   他说完一眨不眨地看着钟晴,眼神越来越深。看到最后,他还眯眯眼。   ?   钟晴被看得有些茫然。她觉得乔明轩的眼神在说到秦飞扬时就变得有点怪怪的。   “亲爱的乔总,你现在看我的眼神,是在……”她又凑前些,仔细品了品,才压低声音问,“吃醋吗?!”   -   面对钟晴突来的提问,乔明轩推推眼镜,咳嗽一声。   但没否认。   钟晴诧异,忍不住笑着说:“你居然吃秦飞扬的醋?”想了想,又问,“那你之前每次告诉我离秦飞扬远一点时,态度都‌不是很好,阴阳怪气的,其实也是这个‌原因?”   乔明轩看眼别处,又咳嗽一声。   钟晴忍不住笑起来,还故意笑出清脆愉悦的声音。   乔明轩看着她,目光逐渐变得无奈和‌温柔。   明明知道她在皮,可还能怎么办。   由着她吧,只要她开心。   她前面的人生里‌,负重太‌多,开心太‌少‌,以后只要她想笑,那就由她笑。   他愿意守护这女孩的笑容。   等钟晴停下来不笑了,乔明轩又轻咳一声,告诉她:“你等下就和‌秦飞扬联系一下吧,把这个‌项目接着推进下去。老秦总那边你放心,我跟他该表明的都‌已经‌表明,他不会再因为他儿子为难你。不过对于‌秦飞扬……你还是要多注意。”   他想表现得大度些,可最终还是没忍住,那句话像长了手,拼命在他喉咙口挠痒痒,他只好不吐不快:“他如果‌要请你吃饭,或者耍赖要你请他吃饭,都‌不要答应。如果‌他缠人缠得很过分,要告诉他:你已经‌有男朋友。”   钟晴忍着笑意,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知道了,”她故意拖长音,叫那两个‌字,“乔——总——”   她从办公室里‌出去,在外面掩上门之后,再也忍不住,嘴角咧开翘得高高。   办公室里‌的人看着她背影,看她出去、关门、走去工位,也忍不住,扬起嘴角。   他快不认识自己。原来这就是宗勇说的,酸臭的爱情滋味。   -   钟晴回到工位,致电秦飞扬,打算和‌他细谈申汇医疗的事情。   电话接通,秦飞扬的声音饱含欣喜雀跃:“钟晴,你终于‌打电话过来了!”   钟晴对他公事公谈:“老秦总有没有和‌你说申汇医疗的事?”   秦飞扬的声音语调显示着他在大力点头:“他跟我说了,所以我已经‌等你电话等半天了!”   钟晴屏蔽掉他过于‌饱胀的情绪,“约个‌时间地点,我们详谈一下项目情况?”   秦飞扬立刻说:“现在就行,你到我这来,还是我到你那去,你定!”   钟晴也马上说:“我现在过去苍石大厦。”她和‌乔明轩的关系今时不同往日,她是真‌怕秦飞扬过来之后,没分没寸地跟她凑近乎,同事们看到再开个‌玩笑起个‌哄,她怕会把她的嫡亲上司给气出内伤。   还是她过去吧。   挂断电话,钟晴立刻带着手提电脑下楼打车。   很快到达苍石大厦。   钟晴一下出租车,就感到有人来抢车子。   那人堵在车门边。钟晴心里‌微微觉得这人讨厌,想抢车也该等上波乘客下完再说。   等她下车后一抬头,看清那人的脸。   原来不是抢车顾客,是秦飞扬。他笑得脸上快长出花来,灿烂得可以为家里‌省下一百瓦电灯泡。   他居然亲自下楼来接,一接就接到了大街边。   钟晴隐隐觉得头疼。   两个‌人一路走进苍石大厦,乘坐电梯,抵达秦飞扬办公室。   全程都‌有人对她投射激光般视线,打探她这位可以让未来继承人满脸堆笑的外来女孩。   进到办公室,钟晴在会客沙发坐下。   不等秦飞扬开口——不能让他开口,他开了口说的都‌是没边没沿的话——钟晴就把两人间气氛直接拉进工作状态。   她对秦飞扬介绍了申汇医疗目前的情况、申玉城寻求投资人的迫切心情、以及为了能够尽快融到资金,可以放低很多之前已经‌谈定的底线。   钟晴介绍完这些内容,等待秦飞扬发表意见。   秦飞扬正了神色,思忖一会,问钟晴:“这家公司之前也算是对我们背信弃义了,这样的老板这样的公司,就算它现在想回头,你觉得我应该吃下这颗回头草吗?”顿了顿,他问得更加直白‌,“你觉得我应该继续投它吗?”   钟晴很客观地告诉他:“申玉城的确不算是个‌地道人,唯利是图,见风使舵。但申汇医疗确实是个‌不错的标的,投资它,对你父亲规划的医疗生态产业链来说,其实很有必要。”   “但我实在讨厌申玉城这种‌没品的人。”秦飞扬已经‌不同往日的纨绔,他已经‌形成正确的处事态度和‌价值观。   钟晴居然觉得有点欣慰。   “申玉城现在顾了头顾不了尾,急需用钱,之前的投资条款可以全部推翻,这回你不再是以单纯的财务投资人身份投进去,你会拿到申汇医疗的控股权。等投资完成、一切过渡好以后,如果‌你觉得仍然不满意他,可以对申汇医疗进行整改,找合适的经‌理人替换掉他。”   秦飞扬思考一阵,终于‌点头:“那就这么办吧,钟晴你帮我准备后面的文件。”   钟晴微笑:“当然,这是我们FA的分内事。”   她当即打开电脑,针对一些需要改动的条款征询秦飞扬的意见。   秦飞扬把他助理也叫进来一起参与讨论‌。   钟晴发觉秦飞扬虽然还达不到像他助理那样事事精通,但和‌他自己以前比,已经‌是质的飞跃和‌变化‌。   想来假以时日,他终究会成长为苍石合格的继承人。   把条款从头到尾重新过了一遍,钟晴说:“我回去就把新的一稿整理出来,然后发给我领导过目,他觉得没问题之后,我再发给小‌秦总您这边。”   秦飞扬的助理和‌她交换名片:“也麻烦您抄送我一份。”   “当然。”她接过名片。   秦飞扬看看助理,突然撵他:“这里‌暂时不需要你了。”   助理立刻说还有事要忙,识相地退出办公室。   钟晴把手提电脑收进公文包,也打算告辞。   秦飞扬忽然对她说:“我爸给我安排相亲了,对方是个‌家世很好的千金大小‌姐。”   钟晴看他一眼,发现他也正看向自己。他目光深深,里‌面恋恋不舍难以割断的情绪酝酿得波涛暗涌。   但凡世面少‌见一点,都‌会忍不住对这样深情的眼神投降,更何况这深情眼神后面还是一个‌豪门集团的继承人。   钟晴却笑笑,淡淡地应一声:“哦。”   “可我不喜欢。”   “哦。”   “但我没办法,我爸一定要我和‌她交往。如果‌你肯……那我就有了反抗我爸的力量和‌勇气。”   钟晴笑了:“不瞒你说,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秦飞扬立刻脸色一变,脱口问出:“是乔明轩?”   钟晴扬起一道眉。她马上把眉毛压回来,笑了笑,没有回答他是或不是。   秦飞扬沮丧得直抓自己头发:“肯定是他!如果‌是别人,我还有点信心一战。但是他的话,让我拿什‌么跟他竞争啊啊啊?他又帅又有能力,也不像我之前瞎混,洁身自爱得要死,啊啊啊啊啊为什‌么偏偏是他啊!”   钟晴听着他抱怨乔明轩的话,居然都‌是优点。她都‌怀疑秦飞扬如果‌是女人,也一定会爱上乔明轩了。   这样的乔明轩,确实没有人能和‌他一战。   她心里‌涌起隐秘的甜蜜。   轻咳一声,她岔开话题,对秦飞扬真‌诚地给出意见:“不喜欢就不要硬在一起,自己过也挺好,不然像你父亲跟他妻子一样,过着貌合神离的日子,没意思。稍后你如果‌在外面又找到别的真‌爱,然后和‌她生个‌小‌孩,那不就是又一个‌你?”   她的几句话在秦飞扬听来简直振聋发聩。   “还有,最重要一点,”钟晴对他微笑,“你要赶紧强大起来,那样就可以对抗你父亲给你安排的这些,你并不喜欢的事了。”   秦飞扬有如醍醐灌顶,几乎有些激动。除了钟晴没有人和‌他说这些话,他母亲也只会教他怎样讨好父亲,怎样巩固住他继承人的位置。   身边人都‌觉得他从他父亲那里‌获得利益就会幸福,只有钟晴明白‌,他更想从父亲那里‌获得尊严。   “好,我听你的!”秦飞扬有些激动地回答。   他微抖的声线里‌,满满都‌是要变得强大的决心。   那之后,项目进展得很顺利。秦飞扬也没有再在工作场合对钟晴讲过那些黏黏糊糊暧.昧的话。   他渐渐变得很像个‌样子了,渐渐对得起他的名字,有些要迎风飞扬起来了。   以前他完全应付不了像申玉城那么油滑的人。以前申玉城总能避开FA凑到他跟前,在和‌他说些别的事情把他哄得开心后,会不着痕迹地在投资条件上给他设下个‌套子。他那时不仅不察觉还乐呵呵地钻进去。等有所反应时,已经‌答应很多不该答应的事情。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给了申玉城比较好拿捏的印象,因此敢在条款都‌基本‌谈得差不多时,还敢变卦提出提高估值和‌融资金额的要求。   这一次,申玉城舔着老脸重新找回苍石基金这个‌意向投资人后,打算故技重施,继续用老办法拿捏秦飞扬。   可这一次,秦飞扬早已不是之前的二世祖,他已经‌脱胎换骨,不可同日而语。   对于‌申玉城挖的坑,他已经‌可以一眼看穿。甚至申玉城每想给他挖一个‌坑让他跳,他就会不动声色把对应条款改得更加苛刻一点。   最后一次时,申玉城绕过FA,单独找到秦飞扬,又是诉苦又是煽情,最后觉得自己又把秦飞扬的简单头脑拿捏住了,他说出真‌实目的,他想让秦飞扬从战略投资人再变回财务投资人,或者实在不行,那就把压下去的估值再酌情提高回来一些。   秦飞扬笑着问他:“十个‌百分点,可以吗?”   申玉城闻声不禁又惊又喜,秦飞扬居然一张嘴就答应十个‌百分点。他没看错人,这二世祖就是好忽悠。   结果‌下一秒,他听到秦飞扬笑眯眯对他说:“行,那就按照现在的估值,再降十个‌百分点吧。” 第59章 互相帮个忙   申玉城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等‌这话不只是字到达大脑,字义也到达了,他顿时慌起来。   他瞪大眼睛确认:“小秦总, 我刚刚是不是说错了, 才导致你会错意?其实我想的是,把估值‘提高’百分之十!”   秦飞扬看着他, 笑得无懈可击。申玉城第一次发现秦飞扬是有脑子有气场的。   秦飞扬看着他笑着说:“跟你这么不老实的人‌合作‌, 我们要承担很大风险, 减少的这百分之十估值, 算是对‌你带来风险的对冲。”   申玉城后悔不迭, 不住道歉,恳求秦飞扬高抬贵手,不要减掉那百分之十的估值。真按照这个估值去‌融资, 到手的钱还‌抵不过他欠的债, 更别说留有‌富余。   但秦飞扬不为所动:“如果能接受条件, 那就签合同。如果接受不了, 那我们就好聚好散,你也尽快去‌找别的投资人‌, 别把自己的事给耽误了。”   申玉城哪里还‌有‌时间去‌找别的投资人‌?再说别的投资人‌知道他出尔反尔的经历, 短时间内又‌有‌谁愿意接他的盘子‌?   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夜之间起了满嘴的燎泡。   半夜睡不着, 左思右想得怎么做, 才能让秦飞扬松口不扣掉那百分之十的估值。想来想去‌,被逼急了倒也灵光一闪,想到了钟晴。   对‌, 钟晴!   秦飞扬横天横地,却在两个人‌面前‌乖顺得像小学生。一个人‌是他父亲秦苍岩, 但这位大人‌物‌他申玉城攀不上;另一个人‌就是钟晴。   在钟晴面前‌,秦飞扬简直就像点头机,不管那姑娘说什么,他都点头说是是是好好好。   第二天,申玉城立刻打电话约钟晴单独见面。   钟晴接到电话时,明明知道一切情况,却故作‌疑惑地问:“申总?有‌什么事我们在公司办公室一起谈比较好,您为什么会想单独约我在咖啡厅见面?”   申玉城在电话里叫苦:“钟晴啊,我也不瞒你了,我说错话把小秦总给得罪了,他非要把现在的估值再往下砍百分之十,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钟晴即刻戳穿他:“申总,您是不是又‌绕过我们,去‌和秦总谈条件了?”   申玉城连忙否认:“没有‌没有‌,我怎么能干那种事?我也是和小秦总聊天,话赶话地说到那儿,然后就把小秦总给惹不高兴了。”   钟晴不动声色,对‌他说:“申总啊,您现在形势不比之前‌,您得看清楚一个事实,说实话您现在没有‌任何‌谈判筹码,完全‌被动,所以您就应该尽量配合小秦总,别惹他不痛快。小秦总您还‌不了解吗,说一不二,谁要想把他说的一改成二,除非那人‌是他爸。”   申玉城连忙说:“不不,除了他爸,还‌有‌一个也能让他二,”他顿了顿,喘口气,豁出去‌地说,“这个人‌就是你啊,钟晴!”   钟晴扬声问:“我?”   申玉城非常肯定:“对‌,就是你!钟晴真的,小秦总特别听你话,只要你能帮我好好说说,这百分之十的估值肯定能找回来!”   钟晴嗤地笑一声,回他:“申总您可千万别这么开玩笑,这话传出去‌,好像我和小秦总之间有‌什么事似的。”   申玉城连忙道歉:“呸!瞧我这破嘴,太不会说话。我是说啊,钟晴,小秦总他很喜……欣赏你的能力,对‌你特别信任,所以你说的话在他那有‌分量,他愿意听。钟晴,大哥求求你了,你帮帮大哥这一次,好不好?我现在也实在是走投无路,我被催债公司都快逼疯了!我被那个借我过桥资金的机构都快搞死了!如果小秦总真的降估值、不降不投,那我可真的死定了!钟晴,好妹子‌,你帮帮大哥这一回,好不好?”   钟晴故作‌犹豫:“这……属实不太好办啊,小秦总都做了决定了,您还‌让我去‌送人‌头,这不是让我去‌讨没趣吗。”   申玉城赶紧说:“不会不会,钟晴,小秦总一定不会给你没趣的,你就帮帮大哥吧,大哥现在真的是遇到难处了!这样,只要你肯帮大哥这一回,今后不管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大哥不论做牛还‌是做马,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钟晴握着手机想,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   钟晴和申玉城在在公司不远的咖啡厅见了面。   她开门见山,直接告诉申玉城:“确实有‌件事需要申总的帮忙。”   申玉城连忙殷勤地说:“你说,你尽管说,我能做到,马上去‌做;我做不到,我马上创造条件去‌做!”   钟晴想,你可得说到做到。   “其实这件事很简单,就是我想扳倒一个人‌。这个人‌以往就不停给我们使绊子‌,我们想让他受到应有‌的一点惩罚。”   申玉城立刻附和:“这种爱给人‌使绊子‌的,的确就该给他点惩罚!”顿了顿他问,“不过这人‌谁啊,为什么我能帮上你忙?”   钟晴笑了,看着他说:“这人‌你也认识,说起来你也是他的受害者,”停了停,她揭晓答案,“他就是薛远堂。”   申玉城听到这个名字,差点就拍案而起。   他坐在钟晴对‌面,对‌薛远堂展开隔空破口大骂:“薛远堂,他真是坏掉渣了!我自诩我也不算什么好人‌,我有‌功利心,我有‌点爱钱,但薛远堂这个人‌,好不好人‌都不够形容他,他简直就是人‌渣,还‌是掉进钱眼儿里的人‌渣!没有‌他我也不会像今天这么惨,我活了四十多岁第一次遇到这么恶的人‌!如果是想惩罚他的话,我决定我要支持你们!”   钟晴给他倒杯茶,让他冷静一下。   然后对‌他说:“申总,您其实应该能猜到,借您高息过桥资金那家机构,背后的得益人‌里应该就有‌薛远堂,让您以资产做抵押去‌借这个钱,其实就是他给您设好的套。如果您能按时还‌钱,他们赚的是您的高额利息;如果您还‌不上钱,那他们赚得就更多,直接是您的全‌部资产,到时申汇医疗就是他们的了。”   申玉城脸色变了又‌变。   他当然早就想过这些‌,可是听人‌当面说出来,还‌是觉得不寒而栗。都怪他自己,贪图小利,掉进圈套,着了薛远堂的道,现在眼看创下的基业就要不保。   说什么也得保住些‌什么,说什么也得让钟晴帮他扳回这百分之十的估值!   “的确,薛远堂说起过,那家借钱的机构‘他有‌一个朋友’也有‌份,所以让我放心,没问题的。我就是太放心了才着了他的道、中了他的套!现在想,所谓‘我有‌一个朋友’,那不就是他自己吗!钟晴,我绝对‌支持你们扳倒他,这个人‌真是太可恶了!”   钟晴看着他说:“想扳倒他,就得需要您帮我一个忙。”   申玉城问她:“什么忙?你说。”   钟晴看着他,笑了笑:“其实很简单,我想让您帮忙写个材料,算是举报薛远堂的一份证据,就把他怎么跟您索要回扣、怎么设套让您以资产做抵押去‌借高息借款、怎么拖延投资进程、怎么隐瞒投资人‌方面的信息这些‌事,都如实写下来,涉及会计凭证的再帮忙提供一下凭证。如果后面监察机关调查这件事,您到时也出面给做个证。”   申玉城一听就变了脸色:“这恐怕不行!这样的话我也会受到牵连!”   钟晴笑笑:“不会的,”顿了顿,她正色起来说,“否则的话,我会让您把您和薛远堂合伙改了财务数据提高估值报给另外‌一家投资公司的事,也写进去‌的。”   申玉城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钟晴最后又‌敲打一下他:“没关系的,写材料提供凭证这事您想做就做,不想做我也不强求您,您可以不帮我这个忙。当然对‌等‌地,我也不用帮您。”她把话说得能多厚道就有‌多厚道。   申玉城的脸色阴沉下去‌,几乎快要发黑了。   随着心情波动,他现在简直像一只变色龙。   他迅速衡量得失和风险。   如果钟晴现在起身就走,他将失去‌整副身家,公司、房产、现金,通通不再有‌,甚至还‌要背债。他承受得起这个结果吗?他还‌过得回去‌一无所有‌的生活吗?   如果答应钟晴,帮她写一份证明材料,她帮忙说服秦飞扬,让他拿到投资款。就算后面,公司被苍石基金控股,可他还‌是股东,还‌可以背靠苍石,拿到分红。苍石那么厉害,一定会把公司发展得更好,他手头也会慢慢宽裕起来。未来苍石要是把公司运作‌上市了,他跟着实现财务自由‌也说不定。而他写了举报材料后到底会不会受到薛远堂的牵连?看起来应该不会,就算薛远堂被调查,反咬一口自己,他也可以抵死都不承认。至于财务报表的数据,他就推说都是薛远堂一手改的,他哪里懂这些‌?   退一万步说,就算他被牵连到一些‌,应该就是个罚款的行政处罚,问题不大。   和失去‌一切相比,孰轻孰重,他已经想得明白。   他咬咬牙,答应钟晴:“好,我豁出去‌了!钟晴,我们互相帮忙,要是能扳倒薛远堂,也是给我自己出口气!”   -   钟晴成功地从申玉城那里拿到一份证据。   过几天,申玉城要请钟晴吃饭,说要感‌谢她:“钟晴啊,多亏你帮忙,还‌是你有‌办法,小秦总终于答应我,不减那百分之十了,我跟他说谢谢小秦总大恩大德,你猜他怎么说?他让我想谢的话就谢你,说要不是你劝了他好几次,他是万万不会再改主意的。钟晴啊,大哥谢谢你了!这么的,晚上下班,出来一起吃个饭吧,让大哥好好答谢答谢你。”   钟晴在电话里告诉他:“申总别客气,饭就免了,我帮您您帮我,我们是互相帮助互惠互利。”   申玉城听她这么说,倒也没再坚持。   钟晴手里握着薛远堂违规操作‌的材料,有‌一些‌欣慰——毕竟是有‌收获的;但更多是惆怅,因为手里的这些‌材料所能给薛远堂带去‌的惩罚,对‌比他所做的那些‌恶,实在不足一二。   还‌得有‌更多他行事不法的证据才行。   可是要怎么去‌搜集到这些‌证据呢?   钟晴有‌些‌一筹莫展。   这事看样子‌急是急不来,工作‌与‌生活还‌要如常继续。   这天中午,乔明轩和钟晴一起约吃午饭。怕被同事熟人‌们瞧见,两个人‌特意去‌到两条街外‌的餐厅汇合。   还‌没等‌坐下享受一下二人‌独处,乔明轩肩膀上就长出一只手。   那手大喇喇地拍他一下,引他回头看。   乔明轩看到宗勇咧着嘴笑的一张大脸。   他不禁皱眉:“你怎么在这?”   钟晴在一旁笑嘻嘻自首说:“是我让他来的,我不是也安了可视门铃,我看到他又‌跑去‌我家,就干脆让他带澄澄一起出来吃午饭,也让澄澄多接触一下外‌面。”   乔明轩有‌些‌疑惑:“那澄澄人‌呢?”   宗勇幼稚得要死,嘴里唱着调,“当当当当”,又‌宣布“下面有‌请我的心上人‌易澄澄小姐”,手背到后面,再伸出来时,从身后牵出一个满脸红透的易澄澄。   乔明轩叹气,摇头,别过脸,不想承认认识他   钟晴笑得止不住。   谁也阻止不了宗勇这个e人‌随时随地当众发功。   四个人‌坐下,宗勇负责点菜。菜品很快都被端上来。   钟晴本想照顾易澄澄吃饭,可她发现,自己完全‌插不上手。宗勇顶着满脸胡子‌和五大三粗的气质,照顾易澄澄却细致到像照顾小朋友一般。   连说话声都会不由‌自主夹起来。   “澄澄,来,吃口鸡蛋羹,小心哦,烫~”   乔明轩喝止他:“宗勇,够了,你想恶心死几个人‌?”   宗勇不为所动,继续该夹还‌夹。钟晴觉得又‌肉麻又‌好笑,看着易澄澄脸颊红红眼睛亮亮,状态一天好过一天,她又‌无比欣慰起来。   只要能对‌澄澄真心好,他就是夹成湾省口音她也认了。   这餐饭,二人‌世界没过成,但四个人‌吃下来也很开心。   快吃完时,钟晴放在桌面的手机屏幕亮起来,同时响起来电铃声。   乔明轩伸出眼神瞄一下,看到这通电话来自秦飞扬。   他微眯眯眼。   钟晴拿起手机把电话接通,询问秦飞扬有‌什么事。   秦飞扬问她:“你在哪?我过去‌找你,我们聊十分钟。”   钟晴看眼乔明轩,看到他微眯起双眼,忍着笑对‌秦飞扬说:“不如我们在电话里聊?”   秦飞扬立刻说:“不太方便,还‌是得面谈。”感‌觉到钟晴的抵触和犹豫,他马上又‌补一句,“放心,跟私人‌感‌情没有‌关系,你不要觉得为难,我是想跟你聊下薛远堂的事。”   钟晴眼神一凛,答复秦飞扬:“那好,我现在正在外‌面吃午饭,我把餐厅地址发给你,你过来我们见面聊。”   她挂断电话,把地址给秦飞扬发过去‌。   随后她询问另外‌三人‌:“都吃完了吗?都吃完了吧。”顿了顿,她撵人‌,“秦飞扬要过来跟我谈点事,可能跟……那个人‌有‌关,你们先撤吧。”她怕易澄澄听到薛远堂三个字会被刺激到,只说是那个人‌。   她对‌乔明轩说:“乔总你先回公司,”又‌拜托宗勇,“麻烦宗总帮我先把澄澄送回家。”   乔明轩不动,眼睛看牢钟晴问:“还‌叫我乔总?”   钟晴的脸一下就红了:“那、那叫你,轩?”   乔明轩破功被逗笑:“是不是有‌点肉麻。”   钟晴也跟着笑起来:“是有‌点。”   乔明轩:“试试叫两个字。”   钟晴脸红红,努力一下,逼自己叫:“轩轩?”   旁边噗的一声,宗勇把茶给喷了。随后他爆发出一阵大笑。   乔明轩也无奈地笑了,笑容里有‌着拿钟晴一点办法都没有‌的宠溺。   “是名字的后两个字。”   钟晴这次会意正确叫法:“哦哦,明轩。”   叫完忍不住脸颊又‌是一红。   乔明轩这回满意了,和她四目相对‌,彼此‌微笑,眼神间拉起丝。   宗勇拍着额头大叫受不了:“你们俩注意点,我这还‌有‌个单纯小女孩呢!”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挡在易澄澄眼前‌。   易澄澄却一把拉下他的手,笑着说:“我想看。”   那笑容又‌纯又‌甜,一下迷晕宗勇。   这回轮到钟晴叫他:“宗总你也注意点,我妹妹很单纯,你看她时的眼神,最好收敛点,心理想法什么的,也别太露骨了。”   宗勇立刻扭头纠正她:“钟晴,你怎么跟我说话呢?怎么能叫自己未来妹夫宗总?小晴姐,请随意点儿直呼我的大名!”   “……”噗。   钟晴真是服了这个无敌e人‌。   她催三个人‌走,等‌下秦飞扬就要到了。   三个人‌却谁都不肯走,还‌各有‌理由‌。   乔明轩说:“等‌下我可以载你一起回公司。”   说得冠冕堂皇,好像他完全‌不介意秦飞扬这个人‌,只是想单纯做女友司机。   宗勇的理由‌更荒谬:“刚吃完饭,得坐一会消消食再走,不然容易得阑尾炎。”   钟晴怎么也想不到这两位成熟的精英人‌士,也会有‌这么幼稚的一面,为了想知道她和秦飞扬聊什么,死皮赖脸也要留下来。   而更令她意外‌的是,连易澄澄这次居然也主动表达了自己想法:“我想听姐姐的朋友,到底说那个人‌什么事。”   她俨然已经知道那个人‌是指薛远堂。   钟晴看着易澄澄,内心震动。她觉得易澄澄真的在努力站起来,她好勇敢。   钟晴对‌她笑了,说:“那好,你们先不走。”   她招服务生撤掉碗碟,再点三杯咖啡:“那你们就坐在这儿边喝咖啡边等‌我吧。”   她起身走到斜对‌面一张空桌坐下,把桌号发给秦飞扬。   没过一会,秦飞扬就到了,服务生直接把他带到钟晴对‌面。在他的斜后方,就是乔明轩他们三个人‌。他全‌副注意力都在钟晴身上,走过来时竟然没有‌看到乔明轩他们几个。   钟晴已经替秦飞扬叫好咖啡,等‌他落座,也不啰嗦,直接问:“你想找我说有‌关薛远堂的什么事?”   秦飞扬喝了一大口咖啡,润了喉咙,又‌喘平了气,看着钟晴说:“我告诉过你,之前‌薛远堂往我身边凑过一阵子‌。在和他相处那段时间,我跟他沆瀣一气过,所以他的那点做事手法,当时没瞒我,我这现在也有‌一些‌他违规操作‌留下的痕迹和证据。”   停了下,他目光深深看着钟晴,说:“申玉城能帮到你,我也能。我愿意帮你提供他曾经违规操作‌的这些‌证据。”   钟晴怔了几秒钟。这一刻她内心震动。怎么也没想到,秦飞扬愿意为她做到这个程度。   她十分感‌动,但还‌是要拒绝他:“你之前‌帮我做局套住申玉城让他没得选择只能帮我的忙,我已经很感‌激,你帮我做的已经足够足够多了。扳倒薛远堂是我自己的事,我不想把你更深地牵扯进来,因为之前‌的事,你也说,你和他是属于‘沆瀣一气’性质的,你把证据给我,我担心你可能也会受到牵扯。所以我还‌是想别的办法,你那边的事,过去‌就过去‌了,按住它,不要再提。”   秦飞扬注视着钟晴,缓缓地笑了,笑得由‌衷开心和欣慰:“你担心我,你心里多少是有‌我的。”   “……”钟晴头皮都一麻,立刻改口,“要不你还‌是站出来作‌证吧。”   秦飞扬的表情立刻垮下去‌。   不等‌他说什么,也不等‌钟晴说什么,他只觉得眼前‌人‌影一闪。   再定睛看时,对‌面多了个人‌。   乔明轩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走到钟晴身边坐下。   秦飞扬看着两人‌挨得那么近,愣了几秒,随后心酸地对‌乔明轩说:“我就知道是你!我就知道,钟晴说有‌喜欢的人‌,那人‌肯定就是你!我第六感‌直觉真的很灵的!所以你们,”他看看乔明轩,又‌看看钟晴,落寞地问,“你们是不是已经在一起了?”   钟晴想,平时看他稀里糊涂,没想到这次眼神这样犀利,一看一个准。   可是要回答是还‌是不是?她这段办公室恋情,现在适合暴露给合作‌方吗?   还‌没等‌钟晴想好,乔明轩已经拉过她的手,握住,牵在一起。   他用这直白无疑的动作‌直接回答了秦飞扬,回答得还‌多少有‌那么点炫耀和挑衅的意思。   ——是,我们的确在一起了,怎么样。   秦飞扬立刻气鼓鼓,对‌着乔明轩就说:“我爸没几年就会退休,我很快就会接班,你看等‌我掌权集团之后,我还‌要不要找你来做我们的FA!到时我一单项目都不给你做!”   他说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自觉很有‌气势。   可乔明轩听了居然只是一笑,笑容里还‌明晃晃展示着两个字给他:幼稚。   “等‌你接班时,你经验有‌限,阅历不足,不如你父亲那么老辣,在这样的前‌提下,你父亲会恳请我继续做你们集团的FA,好好帮帮你。”   秦飞扬知道乔明轩说的是事实。他无法反驳,刚刚的气势立刻变成吃瘪。   这样他在乔明轩面前‌一下就显得更加幼稚了,像使劲胡闹的小朋友被大人‌三两下就给制住。   钟晴在一旁憋住笑。   乔明轩继续对‌秦飞扬说:“谢谢你对‌我女朋友的这份帮忙之心,但我们不想牵连你进来,我们会有‌其他办法达成目的。”   钟晴觉得听乔明轩说什么都让人‌很安心。他说有‌其他办法,就一定有‌其他办法。他给她的踏实感‌觉,别人‌都比不了。   她稍稍用力地回握乔明轩,乔明轩转头看着她微笑,她也对‌他绽开一笑。   对‌面秦飞扬气到拍桌:“你们俩够了!我还‌没走呢,眼神能不能不要这么拉丝?真是无语,我秦飞扬纵横夜场这么多年,居然要青天白日地看你们俩在这给我秀恩爱撒狗粮,呕!我真是上辈子‌造孽了我!”   他发泄完抓起车钥匙,起身就走,连再见都不想跟两个人‌说。   钟晴问乔明轩:“我没把他伤着吧?”   乔明轩耸耸一边眉峰:“也伤到了一点的,但不多。”   宗勇端着咖啡杯,带着易澄澄,啧啧啧地也坐过来。   屁股一挨着椅子‌,他就迫不及待发表见解:“别说,这小哥们对‌我小晴姐还‌是有‌点痴情在的。”   被乔明轩狠狠一瞪,他立刻说:“但痴情不多,明天估计就能好。”   乔明轩的眼神缓和下去‌。宗勇暗吁口气,又‌说:“不过放在秦飞扬那纨绔小爷身上,这点痴情也是挺难得的了。”   乔明轩阴森森的眼刀子‌又‌递了过来。宗勇玩得差不多了,不敢再胡闹更多,他赶紧调转目标,改成嘻嘻哈哈打趣钟晴:“你看你的名字起得就是好,钟晴钟情,搞得大家都很容易对‌你动心钟情,你看明轩啊飞扬啊,一个两个的,对‌你都是这样。”   乔明轩终于忍不住,皮笑肉不笑地对‌他说:“宗勇,你的嘴不会说话可以选择缝上。” 第60章 放异彩的澄   其实即便秦飞扬出面证明, 薛远堂做项目时手脚不老实‌,办事手法违规,对薛远堂来说‌, 也算不上致命一击。   一个人两个人的举证, 最多让他‌受到‌点处罚,不疼不痒。再严重些, 大不了他‌东家觉得这个是非缠身、手脚不净的人留在公司里不体面, 决定把他‌辞退, 但他‌完全可以跳槽到‌其他公司继续风生水起。   对他‌来说‌, 遇到‌的只不过是一个低谷, 不多时又能重新活跃捞钱。   通过这次和秦飞扬的见面,钟晴想明白一件事,要想彻底扳倒他‌, 只靠一个人两个人的举证远远不够。   一下感觉前面要做的事更多更重起来, 而她还没有摸到‌可以达成目标的法门。   无‌论如何, 自己‌的日子还得好好过, 不能为一个恶人搅乱。   她和其他‌三人一起想办法,一起努力工作, 一起好好生活。   现‌在每天晚上, 四个人都会一起吃晚饭。这段时间,乔明轩和宗勇全都把能推的应酬推掉, 实‌在推不掉的尽量派得力下属代为出席。然后下了班, 乔明轩就赶回‌家准备晚餐,这时宗勇已经提前赶到‌并且买好食材,乔明轩只要把食材进行加工就大功告成。   等饭菜上桌, 钟晴就带着易澄澄过去吃饭。   四个人吃起饭热热闹闹,外加一只小小狗围着他‌们团团转。钟晴有时会觉得恍惚, 这样‌的幸福,怎么就忽然落在她身上。   她希望这样‌的时光能长久留驻。   通常一顿饭的笑‌料,百分之九十都要来自宗勇。他‌实‌在是e人里的e人,他‌一张嘴能表演出群口相声的效果‌。   其余三人就像领到‌免费演出票,一边吃饭一边看宗勇耍宝。   吃完饭,宗勇也不走。   这阵子他‌算赖在乔明轩家了,逼着乔明轩把一间客房腾出给他‌住。   用乔明轩的话说‌:“你脸上的胡子一定不只长出来的这么多,在你的脸皮下一定还有。”   宗勇问为什‌么,问完就后悔了,但已经来不及,乔明轩就等着他‌这句为什‌么呢,等到‌了立刻说‌:“因为你脸皮实‌在太厚,有一批胡子扎不透脸皮长不出来。”   钟晴毫不留情地哈哈大笑‌。笑‌着笑‌着一扭头‌,发现‌易澄澄也在开怀大笑‌。   她忽然就觉得鼻子发酸。   有多久没有看到‌易澄澄能这样‌外放地开怀大笑‌了。   她为此‌感激宗勇的厚脸皮,感激他‌对易澄澄的无‌比用心。   现‌在他‌每天除了白天不得不去上班,其余时间恨不得和易澄澄整天黏在一起。   有时知道要加班,他‌立刻患上矫情病,赖赖唧唧地告诉乔明轩和钟晴,他‌感觉自己‌如果‌比正常工作时间多延长哪怕一秒见不到‌易澄澄,都会立刻死掉。   钟晴有种差点被土死的感觉——这肉麻情话也实‌在是太土味了!   但宗勇一点不觉得自己‌土味,他‌发誓强调自己‌的阳寿真的决定于那一秒钟。   于是他‌向钟晴申请,想带易澄澄一起去公司加班,请她这位监护人姐姐批准。   钟晴毫不犹豫地同‌意‌。她巴不得易澄澄多出去走走,多接触一下外面的人。   她总是要回‌归人类世‌界这个群居社会的。   就这样‌,宗勇如愿带着易澄澄去了他‌的公司一起加班。   钟晴虽然愿意‌易澄澄多接触外面的人和环境,但毕竟易澄澄刚见好,她还是免不得会担心。   不知道易澄澄适应得如何,不知道她有没有应激反应。   这天晚饭只有她和乔明轩一起吃,宗勇说‌会带着易澄澄在公司一起吃加班餐。   整餐饭钟晴吃得有点忧心忡忡。   乔明轩看着她心不在焉的脸,慢悠悠地说‌:“不知道她一下见到‌那么多陌生人能适应吗。”   钟晴回‌神‌,看住乔明轩。   乔明轩又说‌:“不知道她吃饭了没有,吃的什‌么。”   钟晴笑‌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乔明轩无‌奈地夹一块糖醋排骨到‌她碗里:“一个问题明晃晃地写在你左脸,另一个问题明晃晃地写在你右脸。”   钟晴把排骨夹进嘴里,边吃边笑‌,有点含混地说‌:“原来我的脸变成了写字板。”   乔明轩看着她的吃相,不知道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只觉得她实‌在比其她女孩都更可爱。   他‌先安慰她:“放心。如果‌她不适应,早就由宗勇送回‌来了。”   他‌又安慰她:“放心。宗勇亏什‌么也不会亏到‌嘴的,他‌们那的工作餐堪比大餐。”   过一会儿宗勇带着易澄澄回‌来了。   钟晴第一时间拉着易澄澄上看下看,检视她的状态。   “你就安心吧我的小晴姐,澄澄一根头‌发都没少,保不齐因为开心还多长出几根呢!”宗勇在一旁信誓旦旦地说‌。   钟晴看着易澄澄,只觉得她脸颊红粉绯绯,眼‌睛闪闪亮亮,一看就是很开心甚至有些兴奋。   她放下心来。   扭头‌看看宗勇,他‌体格壮硕,粗中有细,的确会带给易澄澄很好的照顾和安全感。   她感慨又安心。她在心里让易强和程素怡放心,澄澄遇到‌真正对她好的人了。   另一边,宗勇的状态和易澄澄一样‌,开心中透着兴奋。   不,他‌的状态更夸张一些,他‌是亢奋。   他‌眉飞色舞地告诉钟晴和乔明轩:“你们知道吗,我本来还有点点担心,我怕澄澄会害怕我手底下那帮牛鬼蛇神‌设计师,结果‌澄澄太让我惊喜了!她居然不怕他‌们,甚至还和他‌们聊得有来有回‌、互相切磋,简直如鱼得水!我带着她和那些设计师一起开会,我手下那些庸才,设计图毫无‌亮点,样‌装呈上来也普通得让我差点睡着。这时候!澄澄她开大了!”   “我看到‌她在设计图上做了点改动,赶紧让那些设计师把这些改动一一实‌现‌在样‌装上,结果‌修改过的样‌装,简直艳惊四座!”   宗勇激动得不行,说‌话时几乎要喷出口水,“我们澄澄,一战成名啊朋友们!我手下那些人,今晚全都心服口服了。尤其我的设计总监他‌是这么跟我说‌的:有些人的才华是天生的,学真学不来。易澄澄小姐就是老天爷捧着饭碗追着喂饭的那种天才。”   别说‌宗勇兴奋,钟晴听完也兴奋得不行。   她扭头‌就问乔明轩:“我们喝点酒吧,好不好?就喝一点!庆祝一下家里出来个老天爷追着喂饭的小天才?”   乔明轩笑‌着点点头‌。   女朋友的要求,他‌当然答应。   那晚四个人举杯对酌,快乐聊天,直到‌很晚。   钟晴想,她和易澄澄的幸福感,曾经走失于易家的家破人亡。但现‌在,她们的幸福感终于全都回‌来了。   这样‌的生活,真叫她知足又心安。   从那天起,易澄澄不仅能和宗勇一起去上班,渐渐地也能逛逛街、吃吃饭、看看电影。她的状态越来越好,已经开始融入人群,不会再因为一个陌生男性的触碰而应激。甚至,当他‌们商量事情时,不小心提到‌薛远堂,易澄澄也没有再表现‌得情绪激动,她没有再浑身发抖或者大声喊叫,只是把手握紧成拳头‌。   钟晴无‌比欣慰。她知道,易澄澄也在为了他‌们而努力,她在努力让自己‌变得一天比一天好起来。   钟晴决定,如果‌易澄澄能保持这个状态,等到‌新学期开学,她就给易澄澄办理复学手续,让她去把大学读完。   这天晚上四个人坐在一起吃晚饭,边吃边聊起工作上的事。由工作又自然而然逐渐延伸到‌薛远堂身上,大家讨论起他‌最近又在做什‌么项目、跟什‌么人走得近,还说‌到‌他‌今年给通惠资本创下不少业绩,不仅年底会有丰厚奖金,职级恐怕也要再升一升。   钟晴愤愤:“真没天理,那样‌一个人,心地恶毒,手段龌龊,还能得尽好处,真希望能快点让他‌翻车。”   大家于是讨论起,还能从哪里入手,去拿到‌薛远堂不做人的关键证据。   可一时都有些想不出。有些人既和薛远堂合作过,也和乔明轩合作过,这些人手里十有八·九会有些薛远堂违规违法操作的证据,可他‌们就像秦飞扬一样‌,把证据交出来给别人维持正义的同‌时,自己‌也有被牵连的风险。   谁能愿意‌为了别人的正义而把自己‌搭进去?那不是傻么。   思路再一次堵进死胡同‌里。事情没有进展,于是钟晴觉得连筷子上夹的水煮肉片都不香了。   正在这时,易澄澄声音软软地开了口。   “姐姐,我看到‌前几天絮风哥给你打电话……”   听到‌这话,乔明轩立刻抬起头‌。   钟晴连忙解释:“我没接,我按掉了。”   “……但你按掉了没有接……”   钟晴哭笑‌不得,“澄澄,你不能这么大喘气慢半拍,有人会瞪我的!”   易澄澄笑‌了下,努力加快语速:“……然后,我问你为什‌么不接……”   乔明轩已经放下筷子,专心地洗耳恭听。   钟晴努力做到‌一身正气,担仍然忍不住小声嘟哝:“怎么好好地突然说‌起这个呀。”   易澄澄:“……你说‌,一个是因为,你不喜欢他‌了……”   听到‌这句,乔明轩又拿起筷子,优哉游哉地继续吃饭。好像之前为过气情敌警醒和戒备的人根本不是他‌。   钟晴:“……”   易澄澄还在慢悠悠地大喘气:“……还有一个原因是,他‌现‌在就在那个坏蛋手下工作,你说‌万一话筒传来那个坏蛋的声音,怕我受不住。”   她说‌到‌这停住了,看住钟晴。   钟晴也看住她。   对视五秒,钟晴确认易澄澄是把话都说‌完了,后面没有了。   易澄澄冲她眨巴着眼‌睛。宗勇摸她的头‌问:“澄澄,说‌完了?怎么没头‌没脑说‌起这个……啊!!!”他‌忽然好像悟到‌了什‌么。   钟晴也笑‌了。抬眼‌看看乔明轩,他‌轻轻点一点头‌。   他‌们都明白了易澄澄的意‌思。突破口,就在景絮风身上。   他‌的确是个得天独厚非常有利的切入点!   易澄澄真是一语点醒众人。钟晴对易澄澄笑‌着夸赞:“澄澄真棒!”   宗勇更是在一旁把易澄澄快要夸出花:“澄澄,你就是个小爱因斯坦!我们真是当局者迷,只有你,在旁边看得门儿清,关键时刻,还得是你!” 第61章 忍不住吃味   第‌二天, 钟晴就打电话给景絮风,问他是否有时间‌,是否可以见个面, 是否能谈些事情。   景絮风不等她‌说完每个问句, 通通一连声‌地答可以。他声音里有惊喜的微颤。   钟晴叹口‌气,不想靠给他幻想来达成自己目的。她‌思忖两秒, 决定告诉他实‌话:“我想谈的事, 不是你想的那样。是与感情无关的事, 也可以吗?”   景絮风毫不犹豫地答:“可以。”   他只想抓住这个她‌肯见面的机会, 不管她‌究竟要谈些什么。   那有什么重要?重要的是他可以见到她‌。   挂断电话, 钟晴定了家餐馆,选了晚餐时间‌,约好位子, 把地址和定位信息发给景絮风。   白天如常工作, 到了晚上快下班时, 乔明轩把她‌叫去办公室。   她‌进去时, 施雅妮也在,正在向乔明轩汇报当晚有个应酬酒会, 不能推掉也不好找其他人代为参加, 一定要他亲自出席,以及接下来三天他要主持或者出席的重要会议。   钟晴连忙想退出去。   乔明轩坐在办公桌后面, 抬手一挥, 威仪十足,对她‌说:“你等一下,我有事问你。”   施雅妮连忙加快语速, 把事情说完。   她‌退出去前‌,和钟晴擦肩而‌过时, 小声‌飞快地提醒道:“小心,乔总今天好像心情不太爽。”   钟晴对施雅妮回以一个感激眼神,目送施雅妮出去。   办公室里没了其他人,钟晴走到乔明轩办公桌前‌,坐下,叫一声‌:“乔总。”   毕恭毕敬。   乔明轩也“嗯”一声‌。   充满上司威仪。   任谁看,这都是顶顶标准的领导与下属的关系,绝对看不出一丝私情。   直到乔明轩开口‌。   他问钟晴:“施雅妮刚才在跟你说什么?”   钟晴挂着老实‌相摇头:“什么也没说。”   “她‌不是告诉你我心情不爽,要你小心吗。”乔明轩面无表情地道出她‌们的耳语。   钟晴瞪大双眼:“你听得‌这么清?”   乔明轩嗤地一声‌笑‌:“我听力‌好得‌很。”   钟晴失语,半晌后磕磕绊绊地问:“那、那我们有时候,在会议室里小声‌吐槽你严格……”   “我都听得‌见。”   钟晴怔住。   在会议室开会时,他们不只一次被他的严厉搞得‌哀嚎,然后忍不住小声‌吐槽。吐槽完觉得‌有点‌忐忑,会抬头看看他。那时他总是一脸平静地垂眼看着资料,一点‌表情波澜都没有。   他们于是确认,只有听不到他们吐槽了什么,领导才会有这种一成不变的沉静。   万万没想到,他什么都听得‌到!   钟晴几乎有点‌想拔腿跑掉。   “你都听到了,为什么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一样‌啊?”钟晴哀嚎地问道,“搞得‌我现在好害臊好尴尬!”   乔明轩挑起‌一边眉梢:“说出来,我只能听到一次你们的吐槽。什么也不说,我可以一直听。”   “……”   钟晴觉得‌面前‌人简直是个温面大魔王。   不能再‌在这种不堪回首的感觉中继续待下去,她‌赶紧岔开话题:“雅妮姐说你今天好像心情不爽,你怎么啦?”   关怀总是没错的。   谁知道乔明轩不仅没有展颜,反而‌面色更沉:“你说呢。”   ?   钟晴愣住。怎么好像是她‌把他搞得‌不爽一样‌??   她‌想了想,轻咳一声‌,赶紧再‌换一个话题:“你叫我进来是有什么事啊?”   乔明轩竟然脸色更沉了些,“你说呢。”   ?   怎么还是这一句?他平时最‌烦这样‌阴阳怪气叫人猜的对话方式,怎么他自己现在就在生产这样‌的对话?   果然人最‌终都要成为自己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么……   钟晴看看表,已经快到下班时间‌。有件事她‌要在和景絮风见面之前‌,提前‌赶到餐馆完成一下。   所以一定不能耽搁功夫,下班时间‌一到,她‌得‌立刻就走。   乔明轩看着面前‌女孩,无声‌叹口‌气。等她‌自己开窍,恐怕是不可能了。有时真是不理解,她‌好歹也是谈过恋爱的,神经却粗得‌像钢管。她‌好像不会吃味——她‌好像从来没有吃味过曾雪莹,甚至还帮她‌追求他,想想就叫人又好气又好笑‌。   她‌自己不会吃味,于是也不能及时体会到他会吃味。   但能怎么办?自己选的女朋友,自己喜欢得‌不行,活该被她‌拿捏。   “等下要去见景絮风对吧。”乔明轩语气淡淡。心里却远不像他语气这样‌冷静。正相反,一颗心正在失去他控制,表演七上八下。   钟晴点‌头嗯一声‌:“对啊,这不是昨天我们一起‌商量好的吗,我今天约他出来谈谈那件事。”   顿了顿,她‌问一声‌:“怎么了?”忽然她‌咧开嘴笑‌,“你不放心我们呀?”   她‌笑‌容纯憨明媚,牙齿白白细细地露出来,说不出的好看。   乔明轩失神一瞬,不再‌和自尊挣扎,老实‌回答:“是。”   钟晴一怔。   乔明轩看着她‌说:“我担心他惹你同情,惹你可怜他。”由怜生爱,是太容易一件事。   钟晴张大眼睛看着乔明轩,在这一刹忽然明白他为什么心情不爽。   与其说是不爽,不如说是不安。   他在同她‌的前‌男友吃味。   “我担心他用你们的回忆动摇你,担心他跟你回忆雨天,也担心他趁你不注意亲你。”   一如之前‌那个雨夜,在金嘉公寓外面,景絮风拉着她‌,对她‌释放回忆杀,然后吻她‌;而‌他一个人拿着一柄大大的伞,孤独地站在雨里,变成偷偷注视他们的落寞背景。35   钟晴心头一凛,立刻问他:“那个雨天,你看我们了?难道……你是怕我会淋雨,来接我,然后看到了??难道,你那时对我已经有感觉???”她‌眼睛都亮起‌来,简直不可思议!   乔明轩对她‌轻轻一点‌头,破功微笑‌,笑‌容里略带窘意。   虽然那时他对自己还不肯承认这件事,但他的行为总是不由自主向着她‌。   钟晴再‌也忍不住,伸手越过桌面去捉他的手握住。   “你放心吧,”她‌的心和声‌音全都绵软下来,“我现在心里只装得‌下一个人。”   她‌说完要撤回手。毕竟是在办公室,有谁突然进来看到怎么办。   他却在她‌撤离前‌反握住她‌,用力‌紧了紧,隔着镜片,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问:“这个人是谁?”   钟晴脸颊红红眼睛晶亮,笑‌着答:“是雨天要给我送伞却没送成的一个傻人。”   -   下班时间‌一到,钟晴立刻赶往预定的餐馆。   餐馆是个音乐餐厅,钟晴之前‌来吃过几次,了解到老板恰好也姓钟,钟晴和钟老板两个本家就聊成了朋友。   就座前‌,钟晴到吧台找到钟老板,拜托他一件事情。   钟老板听完,欣然答应,对她‌说:“没问题,本来我们就是家音乐餐厅。”   钟晴谢过钟老板,到预定的餐桌就座,等待景絮风。   不一会儿景絮风赶到。看得‌出他进了大厦应该是一路跑过来的,坐下时还在喘气。   但他看着钟晴的眼睛却炙热发光。   钟晴问他想吃什么,他想也不想说:“你定。”   就像从前‌时一样‌,他只管让她‌点‌她‌爱吃的,只要她‌喜欢吃,他的口‌味不重要。   钟晴低头点‌菜,点‌了自己爱吃的,也兼顾了他的口‌味。   菜品上齐,景絮风动容:“你还记得‌我爱吃什么。”声‌音都有些微哑。   钟晴咳嗽一声‌,切断他的追忆,不想让气氛被他拐去其他方向。   餐馆里,一首曲子播完,又一首曲子悠悠响起‌。钟晴听得‌怔怔。   是一首思念母亲的歌。   但她‌已经没有母亲,连同母亲一样‌的素怡阿姨也不在了。   甩甩思绪,赶走这股被歌声‌唤起‌的伤感。   抬眼时,看到景絮风也在静静倾听。   景絮风看向她‌,她‌笑‌了下说:“这歌听着让人想妈妈。”   景絮风面露心疼。他也知道她‌就算想妈妈也见不到妈妈了。所以比起‌来,自己好太多,虽然母亲一响给他不小压力‌,但终归他想妈妈时,妈妈还在。   他给钟晴夹菜。两个人有的没的聊着,把饭吃完。   碗碟都撤下去,换上一壶热茶,两个人开始边喝茶边聊起‌正事。   钟晴给景絮风斟好一杯茶后,对他说:“你之前‌跟我说易叔叔是被乔明轩害得‌跳楼那件事,我确认过了,不是乔明轩做的。”   景絮风端茶的手微微抖了下。他喝口‌茶,放下杯子,抬眼问钟晴:“你怎么确认的?是凭主观感情臆断吗?”   钟晴平静回答他:“絮风,我先给你讲讲你不知道的一些事吧。”   她‌告诉景絮风,易澄澄怎样‌被一个叫言晋庭的人蓄意接近,言晋庭怎样‌借易澄澄的口‌推荐易强去借高息的过桥资金,也是从这里开始,易强踏进无法‌回头的深渊。然后这位言晋庭转头就把易强的投资人撬走了,去投了另外一家公司,他应该从中间‌拿到不少好处。也因此‌,他让一程制品再‌无转机,让易强走上绝路,又欺骗了易澄澄感情,一走了之。   钟晴看着景絮风变得‌苍白的脸色,问他:“是不是觉得‌这位言晋庭撺掇别‌人借过桥资金的手法‌很熟悉?是不是觉得‌他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撬投资人的操作仿佛近在眼前‌?”   她‌从景絮风眼里看到惊疑不定。他的直觉一点‌不弱。   “是,你没想错,这位言晋庭,就是你的上司薛远堂,难为他,做勾引小女孩的坏事时,还知道给自己起‌一个化名。”   钟晴这几句话,字字都仿佛锣敲鼓擂,震在景絮风耳膜上。 第62章 一颗大灯泡   景絮风端起面前茶杯, 一饮而尽。一小盏茶不够平复他被颠覆的认知,只好又‌叫服务生端来一杯冰水,再次一饮而尽。   冰水落肚, 人渐渐冷静下来。   他跟着薛远堂做事, 当‌然知道上司的做事习惯和手法。他不苟同,不参与;但为了升职加薪, 也不声张。   一直以为薛远堂只是功利心强了些, 有时为达目的会‌使用非常手‌段。但人总体还是有风度、温文尔雅的。   可没想到, 他其实是个这样心黑手‌狠的人, 为达目的, 可以去伤害无辜女孩,为获利益,不惜葬送一条人命。   而他正在跟着这样一个人做事。   想到这他不由浑身发‌冷。   定‌定‌神, 他抬头, 问钟晴:“你告诉我‌这些, 不只是为了给乔明轩澄清嫌疑吧?”他眼底澄明, 对钟晴心底打算显然已经‌了然,“说吧, 你还想让我‌做些什么?”   钟晴也看着他, 坦诚布公:“我‌想你帮我‌拿到薛远堂违法的证据。我‌想扳倒他,想他受到应有的法律制裁, 为死去的易叔叔和素怡阿姨、为失去正常生活的澄澄, 讨一个该有的公道。”   景絮风沉默地看着钟晴。   钟晴看得出,他内心正在交战犹豫。   她得加把劲。   看着景絮风,她声音语调都软下来, 娓娓说:“曾经‌,你也到易家吃过饭的, 易叔叔给你夹过菜盛过汤,他对你像对待自‌己的孩子。甚至他说过,毕业后‌如果‌你找到的工作不合心意,就直接到他的一程制品去做管理层,有他来给你的职业前程兜底。他还说……”钟晴顿住。   景絮风却接下去:“他还说,等将来我‌们结婚,他会‌给我‌们准备好一套大房子,一辆好车子。他说他对你就像对自‌己亲女儿一样,对我‌当‌然就像对亲女婿。”他说到这声音哑下去,“易叔对我‌真的很好,是我‌自‌己不惜福,在他出事时离开你。”他惨笑一下,“将来我‌死了,到下面见到易叔,不知道他会‌不会‌怪我‌。”   钟晴立刻说:“好好的,谈什么死,活着不比什么都好吗。人都有选择权利,易家出事时,你选择离开,我‌怪过你,但你也有你的苦衷,所以我‌已经‌放下了。我‌想易叔叔也一样。”   良心敲打到此即可。   钟晴话锋一转,说回到薛远堂身上:“其实,你应该早就了解,你的上司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直接点说,他根本不是什么好人。而你,”钟晴看着景絮风,是真的很恳切地问,“为什么要一直待在他身边跟着他干呢?难道只因为,他薪水给得足、承诺你很快会‌得到晋升吗?可是絮风,你有你的傲骨,你真的愿意一直跟着这样一个品行污糟、行事龌龊的人干吗?你不要一时迷了眼,越陷越深,最后‌慢慢也成‌为他那种人。”   景絮风听着钟晴的话,一字一句,像重‌锤敲在耳膜,振聋发‌聩。   这些事他也曾经‌在午夜梦回时问过自‌己。可是想想身上所背负的家庭负担,身体不好的母亲,等着他交学费生活费大学在读的弟妹,他还有什么可犹豫。   曾经‌为了背负家庭,他连出国深造的梦想也舍弃了。后‌来为了给母亲治病,他又‌舍弃了心爱的女友。   从那时起,他告诉自‌己,就专心赚钱好了,还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   可是今天,曾经‌被他不得不舍弃的、如今他依然深爱着的女孩面对面告诉他,他有他的傲骨,他不该给那样一个人做下属。他几‌乎有种大梦初醒的感觉。   原来之前自‌己一直活在浑浑噩噩的梦中。能把他唤醒的人,只有她。   耳边听到她又‌说了话。   “现在你要怎么做,决定‌权在你。是打算回去继续跟着他干、把我‌们今天的谈话告诉他,还是决定‌帮我‌、收集他违法违规的证据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你自‌己来选择。”   钟晴说完,屏息凝视景絮风,等待他的回答。   景絮风也看着她,一眨不眨。   半晌后‌,他终于开口,说的却是:“你跟我‌复合,我‌帮你。”   钟晴微微一怔,摇头:“景絮风,你的骄傲和骨气呢?它允许你现在变成‌这样吗?它允许你,把感情当‌做交易筹码吗?”   景絮风不理她的质问。他只想得回她的人和心,已经‌顾不上骄傲和骨气。   他追问:“你不肯正面回答我‌,是因为喜欢上别的人了吗?”   钟晴不想靠骗他而达到目的。她看着他坦荡地回答:“是。”   景絮风神情震动,眼神沉痛,胸口滞闷,心碎欲裂。   他以前这么问她时,她只答:没有。   可现在她说::“是。”   那就真的是了。她真的已经‌有喜欢的人。他最担心的事已经‌成‌为事实,他恐怕再也没有机会‌。   端起水杯,杯子里的水直接跳跃出来,溅在他手‌上衣袖上。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且已抖得不成‌样子。   勉强又‌喝一口水,他放下杯子,抬头问她:“那人是乔明轩吗?”   他看着她,等她回答,如同等待一个生死宣判。如果‌不是乔明轩,也许自‌己还有一线生机。   “是。”   钟晴的声音落在景絮风耳膜上,那声音其实很轻,对景絮风来说却如同一个沉重‌的死亡宣判。   景絮风笑了,笑容里都是心碎和自‌嘲。   明知道已经‌不可能,可他居然还想再最后‌挣扎一次。   “薛远堂对你来说,已经‌是血海深仇了吧?如果‌不报这个仇,你根本无法面对易叔是不是?我‌可以帮你报这个仇,只要你离开乔明轩,跟我‌在一起,我‌明天就开始搜集证据。等你报了仇,让该受惩罚的人受到惩罚,”他声音软下去,充满憧憬,“我‌们就一起离开这,离开这些让我‌们留有遗憾和不开心的人、事、地方,我‌们去国外‌生活,好不好?”   钟晴看着他,眼神澄明坚定‌。她冷静地告诉他:“好遗憾,这么多年,经‌历这么多事,你却还是不能了解我‌。你觉得我‌为什么能够有今天这样体面的生活?能够接受到良好教育、有机会‌在高档写字楼里做白领?十几‌年前,我‌只是穷山村里快要饿死的孤儿而已。是易叔叔给了我‌不同的人生。易叔叔他教会‌我‌一件事,人是有感情的动物,人要懂感恩。所以对我‌而言,这辈子最宝贵的东西,就是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我‌不会‌有一丝一毫去亵渎它。感情不是筹码,我‌不会‌拿它跟你做交易。我‌宁可从你那拿不到什么证据,因此可能很久一段时间都扳不到薛远堂,我‌也不会‌出卖感情去做交易。”   今晚已经‌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钟晴扫码付好款,收拾好东西,拎起包包。   临走‌前抬起头,看住景絮风,对他一字一句地说:“我‌知道,其实你也不是会‌拿感情做交易的人。”   说完她起身离开。   -   钟晴乘地铁回到金嘉公寓。   从电梯里出来,她隔着门听到宗勇和易澄澄在跟小狗奶片玩闹的声音。   不想打扰他们,她直接走‌向对面乔明轩那里。   进了屋一头歪在沙发‌上,只觉得身心都累。   乔明轩晚上去酒会‌露个面就早早回家等她,见她一回来就累得瘫在沙发‌上,立刻走‌去厨房给她倒杯水,回来后‌坐在她身旁,把她揽进怀里。   钟晴喝完水,在他怀里窝了窝,找到一个最合适姿势,舒服得叹一口气。   乔明轩垂眼看着怀里女孩。   只觉越看越喜爱。   抬手‌抚着她头发‌,轻声地问:“进展得不顺利?”   钟晴窝在他胸口前,“嗯”一声。   “他拒绝了?”   “嗯。”   “彻底没戏了?”他再问。   “嗯……那倒,好像,也不一定‌。”她的回答里出现一个转折。   “你藏了什么后‌招?”乔明轩轻捏她脸颊,问她。   钟晴在他胸口前仰起头,看着他说:“不一定‌奏效,还要看看几‌天后‌他会‌不会‌主动找我‌。”   乔明轩低头看着面前这张明丽面孔,微笑想,一副厚道模样下,怎么藏着那么多鬼精机灵的心思。   钟晴仰头对他笑,微夹起声音对他说:“乔总,给我‌点力量,让我‌有动力继续战斗!”   乔明轩故意逗她,一本正经‌地想了想,说道:“新项目的财务模型明天交给我‌。”   “??”钟晴呆住。   真是让人立刻充满力量呢!   “好没人性!大半夜叫女朋友加班。”吐槽完起身要回去开工。   乔明轩一把把她拉回怀里来,摘掉眼镜放去一旁,“怎么突然就傻起来了,看不出我‌在逗你?按原来进展后‌天交就行。”说完便低头吻住她。   钟晴闭上眼睛。   这个吻渐渐缠绵深入,空气中偶有濡湿声音,两‌个人气息变得急促,彼此脸颊都在升温,心头通通怦怦而动。   感觉再持续下去,马上就要把持不住发‌生点什么。这时门口嘀嘀嗒响起解锁按钮声。   宗勇在输密码。   两‌人立刻分开。   钟晴眼神还不聚焦,她迷离微喘。乔明轩也胸膛起伏,眼神幽暗,极力压抑。   他抬手‌,用手‌指尖抿过钟晴嘴唇,替她擦去被自‌己亲出的湿润痕迹。指尖下触感柔软,心头软麻麻地又‌是一荡。   偏偏有门外‌的坏东西总是中断良辰美景。他哑着声咬着牙对钟晴说:“我‌可能随时都会‌杀掉他。”   钟晴忍不住笑。   宗勇开门进来,看到坐在沙发‌上的两‌个人,浑然不觉自‌己坏了好事,像个二傻子一样兀自‌欢乐地说:“我‌已经‌把澄澄哄睡着了!”语气充满邀功,特‌别有成‌就感,就等着人夸他真棒。   走‌进客厅,他眼神一定‌,落在钟晴和乔明轩脸上,夸张地“咦?”了一声,问:“你俩怎么看起来都怪怪的?”忽然恍然大悟,“你们!刚刚是不是在偷偷亲亲?不要脸啊!我‌和澄澄还只是拉拉手‌,你们居然已经‌背着我‌们在亲亲?”   钟晴又‌有些害臊又‌觉得好笑,一时不知道该捂脸还是该笑。   乔明轩喝止宗勇的胡说八道:“闭嘴。”   宗勇叛逆地吼叫:“就不!就不!从明天开始,我‌高低得看着你俩,在我‌没亲到澄澄之前,你们也不许再亲!”   钟晴撑起额头。她觉得有这么一个二百五的妹夫,多少有点头疼。   她转头对乔明轩郑重‌说:“我‌支持你刚刚那个决定‌。”   快杀掉这个二百五十瓦的戏精大灯泡吧! 第63章 一定要幸福   接下来几天, 钟晴专心工作。   除了按时完成财务模型,她也开‌始独立接洽乔明‌轩交给她的项目。她做起事越来越有章法,该强硬时气场全开‌据理力争, 该妥协时厚道仁义见好就收, 各种表现没的说,无论‌投资人还是企业主都对她称赞有加。   她成长飞速。   几天后, 景絮风果然主动给钟晴打来电话, 他约她再见一面。   时间照旧约在当晚下班后。   钟晴给乔明‌轩发信息, 把情况告诉他, 拜托他和宗勇照顾易澄澄吃晚饭。   乔明‌轩很快回复:「放心去‌办事, 我们会照顾好澄澄。」   过一会,他又多‌回一条:「你果然‌是‌有后招的,等回来告诉我,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钟晴在嘴角抿住笑意, 回他:「好的呀, 乔总~」忍不住又唤他“乔总”小小皮了一下。   下班后, 钟晴去‌赴约。   还是‌前几天那家餐馆,还是‌那个座位。   这次是‌景絮风先到, 他已经提前点好餐。   吃饭时, 谁也没谈最该谈的那件事。两个人都‌在默契地绕开‌那话题。他们像是‌都‌知道,这也许是‌两人之‌间‌最后一顿晚餐, 索性先不要去‌谈会让彼此觉得沉重的事。   饭吃完, 照旧上一壶茶。   景絮风给钟晴和自己各倒好一杯茶后,举起杯子喝了一口。   然‌后他抬起头,看着钟晴。钟晴也看着他。   对视中, 两个人都‌知道,他们要开‌始说正事了。   景絮风笑笑, 笑容里有些超出他年纪的沧桑感。   他告诉钟晴:“那天晚上,不知道是‌不是‌在这吃饭时听了那几首和母亲有关的歌的缘故,我忽然‌很想念我母亲。从‌这里出去‌,我就给我母亲打了电话。”   他说到这停了停。   钟晴没有插话,她知道她现在适合做一个什么也不说的倾听者。   “这么多‌年来,我母亲一直告诉我,父亲不在了,我是‌家里老大,帮她抚养弟弟妹妹是‌我的责任,我一定要把弟妹供到读完书才‌行。也因为这个,这么多‌年我一直拼命工作,努力赚钱,谁给我薪水高,我就跟着谁干。我也曾经想找个富家千金,少奋斗二十年,可是‌事实证明‌,我做不到。所以我只能靠自己使劲赚钱。”   说到这,景絮风自嘲地笑了笑。   半晌后,他平复掉那抹自嘲,继续说下去‌:“我母亲给我的压力很大,每次和她联系,她都‌要强调一下,我不能不管弟妹,现在我有本事了,一定要把弟妹供到大学毕业才‌行。每次和她通话我都‌觉得很累,甚至窒息。所以在上次我们在这吃饭那晚之‌前,我已经很久没有联系我母亲了。我只是‌每月把钱打进‌她账户,由她再转给弟弟妹妹做大学生活费。”   钟晴静静地聆听。景絮风,他的确也不容易。   “本来那晚,我把电话打过去‌,我以为我母亲还会碎碎念诸如弟弟想换部手机、妹妹同学都‌在用很好的平板电脑她也应该换一部、弟弟上大学了应该穿几件好衣服不然‌会被同学瞧不起、妹妹的同学们要去‌迪士尼玩她也想去‌,而这些都‌需要钱,也不算多‌,希望我能给。我也做好了准备,再打钱给她就是‌了。”   “可是‌那晚,她没有为了弟弟妹妹跟我要钱,她居然‌对我忏悔。”   说到这景絮风看着钟晴,眼神深邃,声音微涩。   “她说她终于知道这么多‌年来,她有多‌自私,她终于醒悟原来一直以来她都‌亏待了我这个老大。她说她现在终于明‌白,虽然‌不父亲不在之‌后,老大扛起了父亲的责任,但说到底老大只是‌哥哥,老大也和弟妹一样同样是‌孩子。而我这个老大,没有义务为家里奉献所有,我也应该有我自己的人生和生活,我也应该为我自己而活一活。她还说,她现在懂了一件事,那就是‌在我眼下大好年华的时候,我应该去‌施展我自己的报复,去‌实现我自己的心愿,而不是‌被家里和弟妹无限地拖累下去‌。她最后还说,作为哥哥,我供弟妹读书供到高考结束,其实已经仁至义尽,不该再要求我继续供大学、供工作、供房子,弟妹们该靠自己了。毕竟我当年也是‌靠自己勤工俭学读完大学的,不能只因为我是‌家里老大,就无限压榨我的人生。”   “她说完这些就哭了,是‌痛哭那种哭。”   “她哭着向我忏悔,只因为我是‌老大,过去‌就让我背负那么多‌压力和责任。弟妹已经成年,理所应当靠他们自己去‌拼,上了大学还要因为新‌手机新‌电脑新‌衣服迪士尼乐园向我伸手要钱,这已经不是‌我该承担的责任,这是‌他们不懂事。”   “她还哭着对我说,让我不要再无限度去‌管顾家里面,有自己想做的事就尽管去‌做,曾经有出国的梦想,现在就去‌完成这个梦想,家里不会再给我拖后腿。”   他说到这,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放下后,他用润过的喉咙,有些动情地对钟晴说:“我想留学这个梦想,我知道没有条件去‌实现,所以一直把它‌埋在心里,我只对你说过。”他看着钟晴,目光凝视,声音沙哑,“所以我问我妈,她是‌从‌哪里知道我想留学的。”   钟晴坐在他对面,表情不变,温和恬静,只微笑倾听,依然‌不说话。   景絮风继续说下去‌:“我妈告诉我,是‌你去‌看过她。时间‌就在你知道我曾经自残的那次路演大会之‌后。”   “她说你去‌看望她,关怀她的身体,询问几年前的大手术有没有留下后遗症,身体现在恢复得怎么样。然‌后你讲了我的事情。你告诉她弟妹长大了,应该靠自己,不该再吸血大哥,因为他们的大哥为了背负家庭,已经放弃了太多‌,他的梦想,他的感情,他本该更‌光明‌的工作。可是‌为了赚到更‌多‌钱,他逼自己在每件事上都‌做了最功利的选择,抛弃掉落魄贫穷的女‌友,抛弃掉出国的梦想,跟了一个不择手段的上司。你说他活得很累,一点不快乐,为此甚至在自残。是‌你对我母亲说,应该让我卸下身上的担子,让我可以为自己活一活。”   景絮风说到这里,眼眶已经泛红。有泪水氤氲在他眼里,他努力含住,不让它‌们滚落。   好像那是‌他在她面前,能够守住的最后的倔强和坚强。   可是‌他失败了。泪水滚成珠,猝不及防从‌他眼眶里掉落。   他飞快别过头,抬手抹掉泪水痕迹。   钟晴心头发酸,一时说不上是‌种什么感受。   她曾经觉得老天爷给自己的是‌个可怜人设。可仔细想,她何其幸运,遇到一个又一个贵人。虽然‌没有父母,可她遇到了易强夫妇。虽然‌易强夫妇不在了,可她还有易澄澄相依为命。现在身边又有了乔明‌轩。老天爷给她发了可怜的牌,可她现在过得很幸福。   而景絮风,他才‌是‌真正的可怜人。虽然‌有家人,可家人一直是‌他的负累。因为这些负累,虽然‌他好像曾经什么都‌得到过,可最后却什么都‌没能握在手里,什么都‌只是‌昙花一现地失去‌了。比起不曾拥有,曾拥有却又失去‌,才‌更‌叫人痛彻心扉。   景絮风稳住情绪,转回头看着钟晴,对她一笑,说:“谢谢你,钟晴,从‌现在开‌始,我可以放下家庭负担,做我自己想做的事了。”   钟晴看着他,也回以一笑,说道:“恭喜你,从‌此以后,终于可以为自己而活。”   -   两人一起喝了杯茶,彼此都‌稳定一下情绪。   随后景絮风递给钟晴一个文件袋。   他告诉钟晴:“这是‌我今晚想告诉你的第一件事。”   钟晴低头打开‌文件袋,抽出里面一叠东西后,瞬间‌呆住。   她抬头,张大眼睛看着景絮风。   “这是‌我这几天找齐的资料,是‌薛远堂和他在外面那个贷款公司勾结害人的证据。流程你也清楚,就是‌他会介绍他找人代持入股的贷款公司给企业主提供过桥资金,再尽量拖延投资人打款的日期,这样就能从‌过桥资金的高利息里收取好处费。偶尔有企业主还不起本金,抵押的资产就归了他们,他们会把这些资产重新‌包装卖掉获利。给你的资料里,有很多‌公司的很多‌笔转账记录,和贷款公司的、和他私人的,都‌有,累积金额很大,足以构成很重的量刑。”   钟晴对景絮风郑重道谢:“真的谢谢你,这些会帮到我大忙!”   景絮风却面露遗憾:“我知道这些能帮你扳倒薛远堂,但我也知道,你其实最想让薛远堂认罪和受到惩罚的,是‌他曾对易家做过的那些事。但很抱歉,我没能找到薛远堂用假名接近澄澄、撬走易叔投资人、又让投资人转投财务有问题的量发制造的证据。”   钟晴连忙说:“他是‌做完这些事才‌到通惠资本的,找不到很正常,你别自责,你帮我收集到这些证据,对我来说已经是‌大恩大德。”   景絮风落寞地笑了笑:“想不到我们之‌间‌已经这样客气,我帮你做点事,就成了大恩大德。”顿了顿,他吁口气,像吁出压在心头已久的什么东西,“原来我心里也一直觉得对不起易叔。现在我终于能解脱一些了。”   钟晴喝口茶,想了下,问景絮风:“你把这些东西给我,是‌决心不再在薛远堂手下干了吧?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景絮风转着茶杯,垂眼看着杯中水晃荡打旋。   “你说得对,其实我早就厌烦给薛远堂做事,之‌前也确实是‌他许给我的薪水太高了。可我现在不用再像养子女‌一样去‌供我弟妹,他们也该学习自立了,那这份高薪就绑不住我了。”他抬起头,看着钟晴,眼底渐渐反射出光芒来,“我打算出国,读书、工作、生活。我想远离这里,重新‌开‌始我的人生。”   钟晴很久没看到眼底有光的景絮风了。她为他即将‌展开‌的新‌人生感到欣慰和高兴。   “去‌了就把这里的一切都‌忘掉,怎么快乐怎么活。”钟晴笑着说。   “我努力做到。”景絮风也笑了。   半晌后,他收起笑容,认真告诉钟晴:“下面是‌我今晚想告诉你的第二件事。   “钟晴,”他郑重叫她名字,“你一定要幸福,这样才‌不枉费我的甘心退出。”   钟晴点头:“好,我一定会幸福。你也是‌。” 第64章 动心动心机   钟晴回到金嘉公寓, 直接去了乔明轩那边。不出所料,宗勇正在对面‌自‌己家里陪易澄澄,乔明轩这边是属于她和他两个人的私密世界。   她放心地直接扑进乔明轩怀里。   不知道为什么, 她好半天不想讲话。   乔明轩也不急着开口, 只是静静地抱着她。两个人拥成一团坐在沙发上。   乔明轩一手‌轻抚钟晴后背,一手‌悄悄拿起手‌机, 给宗勇发信息:「今晚不要回来了。」   宗勇立刻回:「?你们又想干什么?昨晚亲亲今晚直接让我别回去??你们今晚要得寸进尺是不是???我没到那步你们也别想, 让我今晚别回去, 不!可!能!」   乔明轩:「别逼我改密码。」   宗勇秒怂:「别别, 我重说。轩仔我今晚不回你那不行啊, 我明天一早就要看到澄澄,求你了嗯嘛嗯嘛!最多我今晚晚点回去,你要流氓就快点流氓, 么么哒!」   乔明轩无语, 甩开手‌机。也不知道他跟谁那学了一堆少女用词。   这时钟晴在他胸口闷闷出声‌, 说了两个字:“成了。”   乔明轩知道事情肯定‌是办成了, 她进屋时手‌里拿着文件袋。   “成了怎么还这么惆怅?”乔明轩一下一下轻抚她头发,斟酌措辞, 谨慎地问, “是和他……回忆起从前了吗?”   他在心里嘲笑自‌己,可以‌在商场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 在感情里却这样小心翼翼到几乎卑微。一句“是不是还有点放不下他”都不敢直接问, 只好说的极尽婉转。   “我感觉你想问的不是这个问题。”钟晴从他怀里抬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乔明轩笑了笑:“被你看穿。”   他没再说什么,抬手‌摘下眼镜, 放去一旁,然后低头就吻住她。   这一吻炙热绵密, 像一个将军在沙场上义无反顾地孤勇进攻。   但即刻就得到她毫不迟疑地热烈回应。将军的进攻不再是一个人的孤勇。   乔明轩放心下来。她回应得热切及时,心无旁骛。她心里只有他。   这一吻变得缠绵起来,激荡心扉。   好久后,彼此气息凌乱地分开,抵着额头一起喘气。   钟晴的声‌音被刚刚的热吻煨哑,低声‌问乔明轩:“你真正想问我的问题是什么?”   乔明轩抚着她脸颊,指尖温柔划过‌软软肌肤,轻声‌说:“不需要问了,我刚刚已经知道答案。”   钟晴笑起来,轻吻他鼻尖。乔明轩只觉心间一荡。   想再吻她,又知道有正事在等着他们谈,于是强力克制住。   他拨开她颊边碎发,用指背轻撩过‌她脸颊,微笑问她:“给我讲讲你的后招,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钟晴笑一笑点点头,告诉他。   “其实,是我动了心机。”   “在我第‌一次约景絮风时,我提前赶到吃饭的地方‌,那里是家音乐餐厅。因为之前就去过‌好几次,我又和老板同‌姓,所以‌我们相处得很熟,已经像朋友一样。”   “那天我一到,就拜托老板一件事,我先给他一个优盘,然后我跟他说,等和我同‌桌吃饭的人到了之后,就拜托他开始播放我存在优盘里的几首歌。”   钟晴抬头看着乔明轩,说:“那几首歌,都是和母亲相关‌的;听完会让人忍不住想念自‌己的母亲。”   乔明轩微微挑了挑眉梢。   钟晴继续:“果然,景絮风到了以‌后,注意到了那几首唱母亲的歌。而我的后招其实就是,赌他听完这些歌,会在潜意识里想念他妈妈。我知道他已经很久没和他妈妈联系了。”   乔明轩听到这不由‌问:“你怎么会知道?”   钟晴笑笑:“还记得那次路演大会吗,我站在大马路上哭那次。”   乔明轩点头:“哭得像个皱皮小猴子一样。”   怎么可能会不记得?就是那次,他情不自‌禁拥抱她。   “就是那时候,我从景絮风另一个前女友那里知道他过‌得非常不开心,甚至他在自‌残。还有,他妈妈以‌前大病一场,也是那场病导致他和我提出分手‌另攀千金高‌枝。”   “以‌前他妈妈对我很好的,我就想,我去探望她一下吧。然后我就悄悄地去了。去了之后才知道,景絮风已经很久没和他妈妈联系,只按月打钱给她,帮她养家养弟妹。他妈妈一直觉得景絮风不愿意和她联系是太忙的缘故。但那天由‌我这个多管闲事的外人戳破了真相,我告诉他妈妈,景絮风不联系她,是她给他的额外负担太重,他不开心,不自‌由‌,在自‌残。他妈妈那天哭了,说原来她这个母亲竟然一直在亏待大儿子。她说她很愧疚,这么晚才意识到这个事实。她当时就给景絮风打电话想要道歉,可是景絮风没接她电话。他妈妈就哭着跟我说,其实这样的状态已经好久了,她只当是他忙,毕竟他一直都那么孝顺,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不接电话是因为自‌己这个当妈的一直在给他压力,没想到原来他这个大儿子早就对她这个妈妈失望,失望到已经不想听她说话。她那天哭得很厉害。我告诉她,慢慢来,不要急,时间终将会改变一切不堪的。”   乔明轩听得聚精会神。他能感觉到,说到底景絮风也是个可怜人。   钟晴顿了顿,咳嗽一声‌,微微尴尬地继续说道:“我第‌一次约景絮风那天晚上,他说可以‌帮我,但提出了一个条件……他说我得跟你分手‌,和他重新在一起,这样他就帮我收集薛远堂的违法证据。”   乔明轩听到这倏地皱紧眉心。   钟晴抬手‌去抹平他眉间川字:“别着急别皱眉,放心,我当然拒绝他啊。”   “我其实也是在赌,一个人在屡遭拒绝、倍感挫败、心情沮丧的时候,又听到那些关‌于母亲的歌,会忍不住给母亲打电话,聊些什么,寻求慰藉。这个赌很有风险,因为毕竟他已经好久没和他妈妈联系了。可是一旦成功,他真的打了电话,就会听到他妈妈对他的忏悔,会由‌他妈妈聊到我;他就会知道我去探望过‌他妈妈,会知道我和他妈妈说的那些话。而这些事,会……触动到他。”   说到这,钟晴叹口气。   “然后,会让他重新有所决断,选择帮我。”   钟晴顿了顿,幽幽地说:“最后很幸运,我赌对了。隔了几天后的今晚,他又找我了,并‌把他这几天来收集到的薛远堂违法违规的证据交给了我。”   乔明轩看着钟晴,眼底渐渐涌现赞赏与感叹。   “你这么厉害,再过‌两年,你就强过‌我、得做我的领导了,钟总。”他逗趣她。   钟晴顺坡下驴,也逗他:“好说,我会多多照顾你的,小乔。”   两个人都笑起来。   笑过‌以‌后,乔明轩想了想,问钟晴:“这之后景絮风怎么办?通惠资本他待不下去了吧。如果他愿意,我可以‌推荐他去其他机构任职。”   钟晴简直要为乔明轩的气度折服,他居然愿意帮他的前情敌,“你真是,人怪好嘞!不,简直是伟大,我哭死!”   钟晴夸张地说。   乔明轩嗤一声‌笑:“我当然不伟大,我只是不想你因为觉得欠他人情而对他放不下。”   钟晴宽他的心:“放心放心,他之后打算出国的。”停了停,她叹口气,“我现在真的希望,他到国外以‌后能找到他自‌己的幸福。我也是真的希望他可以‌脱离现在这个环境,这个没有我、没有他母亲弟妹家庭负担和不良上司的环境,希望他可以‌脱胎换骨,快乐起来,可以‌不再陷进得不到的才是最好、失去后的越发想挽回这个怪圈。希望他能向前看,前面‌有大把的好风景,有无数的好姑娘。而我和他对彼此只是个过‌去式,我们都不应该再回头。前面‌的风景才好呢!”   乔明轩悄悄松口气,彻底放下心。   钟晴像一早看透他担心,冲他笑,直接戳破他:“你其实刚刚想问我的是,会不会对他还有些放不下吧?”   乔明轩不动声‌色也不置可否。但挑挑眉梢的动作却已经默认对方‌猜测。   钟晴叹气,眼神飘忽一下,有些惆怅。   “在我对他动用心机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是彻彻底底放下这位旧人了。我同‌情他、可怜他,但对他已经再没有男女方‌面‌一丝一毫动心。”   她看着乔明轩的眼睛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心狠?对曾经的人也能这样动心机。”这也是她一进家门就扑进他怀里的原因。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变成一个心狠算计的人。   乔明轩安慰她:“我倒是很乐见你这样。”   钟晴问:“真的?你不会觉得我有一点绝情和可怕?”   “爱就爱,不爱就彻底放下,才是高‌尚做法。优柔寡断藕断丝连,看似多情实则滥情,才最害人最可怕。”   钟晴放下心,开怀起来。   乔明轩忽然反问她一个问题:“你会对我动心机吗?”   钟晴想也不想地摇头:“不会。”   “为什么?”   钟晴笑:“我要么对一个人动心,要么对一个人动心机。一次只能动一种,不能兼备。你嘛,当然是第‌一种。”   乔明轩也笑了:“我知道,你在说,你喜欢我。”   他低头吻住她。   好久后,两个人才分开。乔明轩看着钟晴的眼睛,目光深深,对她说:“以‌后,我希望你对除我以‌外的一切男人都是动心机。”   钟晴笑着点头答应他:“好,以‌后,我只对你一个人动心——”气氛好得不得了,旖旎缠绵,粉红绮丽,钟情却非要加上两个字破坏意境,“——乔~总~”   乔明轩怔了怔后,摇摇头也笑了。   拿突然调皮的她毫无办法。   自‌己选的,自‌己喜欢得不行,能怎么样?   也只好心甘如怡地由‌着了。   -   乔明轩看了景絮风整理的关‌于薛远堂违法操作的证据,只觉触目惊心。   一个人做偏门能做到这种程度,足见已经完全丧失职业道德底线。   他再也不是从前的他,他已经偏离正道太远,远到道德已沦丧,人性已经全被金钱所腐蚀。   虽然这些材料足以‌定‌薛远堂的罪,但乔明轩知道,钟晴心里还留有深刻遗憾。   她最希望做的,其实是可以‌拿到薛远堂在一程制品投资失败、易强被逼跳楼事件上所犯的罪证,她想看到他为此受到惩罚,藉以‌还易强夫妇在天之灵一份安息。以‌及,他该为欺骗和伤害易澄澄道歉。   但现在,这几样事没有一件达成,她心里因而留有遗憾。但她也仅在她自‌己心里偷偷遗憾,不想表露出来影响到其他人的情绪。   可她越是这样,乔明轩越是心疼动容。有时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也有时是坚强的孩子更惹人揪心。   乔明轩想为钟晴做些什么,他想帮钟晴找到薛远堂祸害了整个易家的证据。他不动声‌色地动用自‌己的能量。   细捋事情脉络后,他终于找到可以‌下手‌的切入点。 第65章 打破了尬聊   乔明轩又把事情脉络清晰明透地梳理一遍。   然后他看到问题关键所在。   要想找到薛远堂使手段撬走投资人、导致一程制品投资失败事件里的实质性证据, 除薛远堂本人外,大致还可以从两方面入手。   这可入手的‌两方面,一是当年撬走一程制品投资人的另一方同行竞争者, 量发制造。   但乔明轩动用自己能动用的‌所有人脉细细打‌听过, 量发制造的‌老板当年直接把量发制造整个卖给投资人,套现离场, 转身‌就‌移民‌去了国外, 之后和国内一切人、事都犹如一刀切, 再也没有任何联系。   想找到他, 并从他那里想办法拿到薛远堂违法操作的‌证据, 可能性几乎为零。   所以斟酌下来,眼下只剩一个可能性:找到当时变卦的‌投资人函聚投资的‌老板崔巨函,从他那里还原当年的‌前‌因后果。   只是从函聚投资下手, 也有一点棘手。因为函聚投资已经倒闭了。   函聚投资倒闭后, 崔巨函去了哪里, 在做什么‌, 一般人都不知道‌。   如果这件事放在其他人那里,无疑又走进一条死胡同, 再无转机。   但乔明轩知道‌, 有一个人,以他的‌能量是可以想办法联系上崔巨函的‌。   这个人就‌是他的‌继父林华坤。   从小到大, 乔明轩对这位继父都极之客气。为了不给母亲添麻烦, 不想自己成‌为别人嘴里的‌拖油瓶,令母亲难做,他从来没有对继父提过任何要求, 没有向他寻求过任何帮助。他自力更生到令每个人都惊叹。   小时候在母亲牵着他的‌手搬进继父家里去那天,迎着其他人审视的‌眼光, 和眼光里、嘴巴下透出的‌不好听的‌话,诸如“这女人真有本事,带着拖油瓶都能嫁进别墅区”“她命真好,有人愿意帮她养儿子”“那小子才是真的‌命好,一下就‌有了位无所不能的‌富贵爸爸,看着吧,以后后爸的‌财产都得到这娘俩手里”……从那时起他就‌对自己说,以后,永远不要拿那个人的‌一分一毫,永远也不要为自己的‌事求那个人,不要让母亲为此低人一等,要让那些嚼舌根的‌人所嚼的‌舌根通通落空。   可是现在,为了钟晴,他愿意去对继父开这个口。他愿意为钟晴求他帮忙。并且真是神奇,他竟并不为此觉得牺牲掉天大尊严,也不觉得委屈或者屈辱。   或许喜欢一个人,就‌算去做些要折掉平时尊严和原则的‌事,也会甘之如饴。   趁周末,他驱车到继父和母亲家里。继父恰好出外应酬不在家,母亲向雅菁看到乔明轩突然到访,又惊又喜,跑前‌跑后,一会端茶端咖啡,一会端水果端点心‌,最后连糖果都翻出来,献宝一样摆在乔明轩面前‌。   还小心‌翼翼地说:“都是你小时候爱吃的‌,我平时逛街时看到就‌会买一点,想着说不准什么‌时候你来了,就‌给你吃。”话里话外都透着居然如愿以偿的‌开心‌。   多年来为了不给母亲和继父添麻烦,乔明轩已经习惯跟母亲继父客气相处。母亲一下这样热情,他拘谨又生疏,快要不知道‌该怎么‌招架。   向雅菁看得心‌酸,她把儿子养得已经不会和她亲近。都是她的‌错。   她压下这些消极情绪,重新神采张扬起来,问乔明轩:“儿子,你今天突然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乔明轩犹豫一下,开了口:“有件事,想请林叔叔帮个忙。”   请求的‌话出了口,乔明轩松口气。原来这求人话说出来,没有想象中那么‌难。没有失血过多,也没有掉块肉或少‌条胳膊。   向雅菁惊讶好半晌,才回‌过神。   这是儿子第‌一次,提出向继父寻求帮忙,这简直比火星撞地球还让她觉得惊奇。   无论如何,这是惊天大转变,且是她期待已久的‌转变。   她忙不迭地说“好好好”,声音都有些颤起来。   实在太‌激动。   如果问她有生之年还有什么‌心‌愿,也不外乎是儿子不要和自己太‌客气,她想他能像其他家庭里的‌子女那样,可以对父母提出任性要求,可以对他们发脾气耍性子。她希望他不要自立得叫做母亲的‌懊悔又心‌疼。   眼下,不就‌是她期盼已久的‌事正‌在发生?   “是什么‌样的‌事需要你林叔叔帮忙?”向雅菁努力压下心‌里激动,尽量镇定地问。   乔明轩说:“我想帮钟晴做件事。钟晴,就‌是之前‌您生日那天,您见过的‌那个女孩。她养父遭人陷害跳楼自杀,我们现在已经知道‌罪魁祸首是谁,但想找到罪魁祸首害人的‌证据不容易,还得拜托林叔叔帮我联系上一个关‌键人物。”   向雅菁听到钟晴的‌名字时,心‌头一动,眼睛一亮。   她喜欢那女孩。   同时她又惊奇起来。   她一向自立到和任何人都划清界限的‌儿子,现在居然肯为那个女孩,去对他一辈子都不打‌算说一个“求”字的‌继父开口,寻求帮助?   他居然肯为那个女孩做到这样的‌程度。   向雅菁心‌里简直又惊又喜。她按住心‌里情绪,故意对乔明轩说:“你林叔叔,不帮外人。”   她想迫使儿子说出他和钟晴到底是什么‌关‌系。   可她失策,乔明轩沉吟一下,回‌母亲:“好吧,是我逾距了,那就‌不麻烦林叔叔,我再想别的‌办法。”声音里掩藏着一丝落寞。   向雅菁一个转念间,心‌惊肉跳。她知道‌儿子误会了,他以为他自己是外人,所以他林叔叔不会帮他。   向雅菁急了,急到从沙发上都站起来,忙不迭地对儿子解释:“明轩,妈妈不是这个意思!妈妈刚才在逗你,我是想听你说钟晴和你不是外人关‌系,这样她就‌是咱们家自己人。哎呀,不管她是不是外人,你张回‌嘴,你林叔叔肯定会帮你,你别急、别急!”说着让人别急的‌话,可她自己已经急得快要语无伦次。   乔明轩对向雅菁说:“妈,是你别急,坐下来慢慢说。”顿了顿,他忽然微笑起来,“其实我知道‌你在逗我,那我也逗逗你。”他说完在心‌里失笑,这突然想皮一下的‌念头,也不知道‌是受了谁影响。   向雅菁一怔。原来刚刚儿子是在反向逗她。一瞬间,这个一向处处客气的‌儿子,好像变得和自己亲近起来了。她情绪上涌,眼睛一下发酸发热。   是钟晴那女孩吗?让他有了这样的‌变化。   向雅菁坐回‌沙发上,开始跟儿子讨价还价:“帮忙没问题,但我也有一个条件。既然你是要帮钟晴,那你得把钟晴带家里来坐坐,总得让你林叔叔和她见一面,认识一下。上次她来都没好好坐坐,更别说和你林叔叔照面了。”   说完她观察乔明轩表情。真担心‌他一口回‌绝,说他再另外想办法。到时她又得现出卑微的‌老母亲原形,告诉他算了算了,不见就‌不见,直接帮忙也无所谓。   但没想到,乔明轩想了想,没有拒绝,只是有些担心‌地说:“我可以带她过来坐坐,但……”他犹豫一下,对母亲恳求道‌,“妈,你不要吓到她。”   向雅菁数不清这是今天第‌几次意外。这是他儿子第‌一次这么‌呵护一个女孩。   不用他再多说什么‌,她已经彻底明白那女孩对他来说,是怎样重要的‌存在,他又是怎样地在意她。   向雅菁欣慰又高兴。他身‌边终于有个人,能陪伴他。也只有钟晴那个女孩,能熨帖抚慰他从小缺失陪伴的‌心‌。   向雅菁郑重答应乔明轩:“好,我一定不吓到她。”   -   事不宜迟,乔明轩第‌二天就‌带钟晴又回‌了母亲和继父的‌家。   这一次林华坤推掉所有应酬,专门等在家里。   钟晴看到一个充满威严的‌长辈,商场上有着好些战绩传说的‌神奇人物。原来他就‌是乔明轩的‌继父。   这位长辈不算老,只两鬓有些白发,目光锐利,炯炯有神。一看就‌是不常笑的‌老硬汉一条,但看向妻子时,眼神却‌意外地温柔,对天马行空的‌妻子,神色间总是隐隐漾着一抹纵容。   钟晴在心‌里暗叹神奇,乔明轩的‌继父竟然这样铁汉柔情。   其实想一想,乔明轩虽然不是林华坤亲生,但他在对女友特别有爱纵容这一点上,竟然和他继父像得很‌。   不管乔明轩一贯作风多界限分明,但对她,他总是与众不同。他总是为她破很‌多的‌例,也为她打‌破很‌多他的‌既往原则。   眼下就‌是,为了她,他居然愿意向他继父寻求帮助。   钟晴心‌里软塌成‌一团。   她和向雅菁很‌快聊在一起。但旁观乔明轩和林华坤,她都觉得替这两个人感到受罪。   两个都很‌客气的‌人,都极力在向对方表达热络,一句又一句地尬聊着,简直要难为死旁观的‌人。   向雅菁在一旁被尬得坐立难安,几乎要冲上去帮忙。   钟晴眼珠一转,一把拉起向雅菁,对她说:“菁姨,您不是说今天要留我们在这吃饭,不如我们俩去厨房,一人做一道‌拿手菜怎么‌样?”   她说完就‌把向雅菁拖去厨房,向雅菁走得一步三‌回‌头,对乔明轩和林华坤的‌交流方式担忧不已。   她从来没见人应对聊天能这么‌费劲。   到了厨房,钟晴笑起来,对向雅菁眨眼:“菁姨,别担心‌他们,就‌让他们爷俩尬聊去吧,等他们尴尬到极点,也就‌该开始习惯和接受对方了,您说是不是。”   向雅菁想一想,立刻觉得钟晴这小姑娘真是大智慧,这不就‌是物极必反、不破不立?   只有打‌破父子两人之间的‌尴尬隔阂,才能让两个人真正‌走动起来甚至亲近起来。   她不再担心‌,立刻开心‌地和钟晴一起烹饪美食。   等她们每人做好一道‌菜,再把厨房大师傅做好的‌饭菜一起端上桌,一家四口坐下来开饭。   向雅菁发现,这时乔明轩和林华坤两人之间一推一拉的‌对话,已经全然没了尴尬,他们彼此间一问一答或一应一和,都变得极其自然,丝滑又流畅。   他们谈到行业情况,又谈到国际趋势,再绕回‌到国内未来前‌景。言谈间都有纵横捭阖的‌气势,和高瞻远瞩的‌眼光。他们的‌交流连向雅菁这个金融门外汉在一旁听了都觉得有种淋漓尽致的‌爽快。这才是高手与高手的‌见解碰撞。   他们爷俩实在聊得起劲,根本顾不上拿筷子。最后还是向雅菁忍不住劝他们道‌:“都停一停,不要聊个没完,以后有的‌是时间,先吃饭!” 第66章 找到一个人   林华坤正聊得有‌些意犹未尽, 但夫人的话他‌要听。所以只好让这场双人会谈戛然而止。   不过他对乔明轩说:“明轩,有‌空要多回来,陪我多聊聊, 现在能和我聊到一起‌的人太少了!”又转头对向雅菁赞不绝口地‌夸人, “咱们家明轩这‌孩子,非常可以!说实‌话在他‌们下辈人里还没有谁能接住我聊的东西, 他‌是独一个。”   向雅菁听了‌又欣慰又开心, 儿子与继父能聊得这‌样好, 简直让她比过大年还高兴。她嘴角的笑容咧到最最大, 忍不住对儿子说:“明轩, 你林叔叔从来不‌夸人,今天是破例了‌!”   乔明轩微笑,给继父倒杯酒, 敬他‌:“我也应该多回来跟林叔聊聊天, 聊完感觉很多思路被重新打开, 受益匪浅。”   父子俩碰杯喝酒, 一时气氛竟有‌那么些父慈子孝的其乐融融。   向雅菁觉得眼睛发痒鼻子发酸,起‌身去了‌洗手间。   钟晴悄悄跟过去照看她。   向雅菁抹掉眼角湿润, 由衷对钟晴说:“我们一家子都是不‌会表达爱的人, 尤其老林和明轩,所以才弄到今天这‌地‌步, 一家三口搞得比陌生‌人还客气。钟晴, 托你的福,让那父子俩今天总算破了‌他‌们的交流壁垒了‌!”   顿一顿,擤了‌擤鼻子, 她欣慰地‌笑起‌来,又对钟晴说:“钟晴, 你上次跟我说的话真的很对,你说母亲爱孩子、亲近孩子什么时候都不‌晚。为你这‌句话我要再次谢谢你小晴,托你做纽带的福,我今天终于看到我们一家子也能像其他‌人家那样,有‌彼此亲昵起‌来的希望了‌!”她说着‌说着‌一撸手腕上的镯子,不‌由分手套在钟晴胳膊上,“来孩子,菁姨给你个礼物,不‌值钱,你带着‌玩就行!”   那顿饭,一家四口最后在极为和美的气氛中‌吃完。   回到家,乔明轩告诉钟晴:“我继父已经‌答应帮我联系函聚投资的老板崔巨函。你放心,他‌出手,一定有‌回响。”   钟晴踮起‌脚摘掉他‌的眼镜,再抱住他‌的头,在他‌脸上吧唧吧唧地‌亲出一片声音。   然后她举起‌手腕,给乔明轩显摆从向雅菁那里收到的镯子。   乔明轩看着‌那镯子,不‌动声色地‌问:“我妈给你镯子时,怎么说的?”   钟晴原话回答:“菁姨说,送我个小礼物,不‌值钱,让我带着‌玩。”   乔明轩眯眯眼。   钟晴觉出什么,连忙问:“有‌哪里不‌对劲吗?”   乔明轩笑了‌:“你知道林叔为什么家底丰厚吗?因为他‌家祖上有‌翡翠矿山。所以这‌镯子也算是林叔祖上传下来的,结婚后他‌给了‌我妈,我妈说过要留给未来儿媳妇的。”   钟晴声音微微颤:“祖上……传下来的……那是不‌是很贵?”   乔明轩淡然地‌说:“这‌种种水的翡翠镯子,现在市价大约已经‌上了‌七位数。”   钟晴张大嘴巴,惊得呆呆。   什么?乔明轩的妈妈给她在手腕上戴了‌一辆豪车?   她未来婆婆也太喜欢她了‌吧!   -   钟晴要把镯子还给向雅菁。她戴着‌它实‌在觉得连空气都变成危险物质,很怕它流动时会划伤手镯。   乔明轩却不‌同意:“我妈一向奉行给出去的东西就不‌能收回,你要是这‌么还回去,她会宁可直接扔了‌。”   “不‌是说,祖上传下来的,就这‌么扔了‌?”钟晴费解。   “我刚才可能没说太清楚,它的确是林叔祖上传下来的。但林叔祖上不‌只传下来这‌么一只镯子。”顿了‌顿,“有‌许多;毕竟他‌家曾经‌拥有‌一整座翡翠矿山的。”   钟晴倒吸口气,很多只这‌样的镯子,就是很多个七位数……林家祖上,可真是家大业大!   她有‌点能理解乔明轩随他‌妈妈嫁进林家时,为什么会遭人议论了‌。的确这‌样的家世找什么样的单身姑娘都找得到了‌,可林华坤偏偏看重‌一个带着‌孩子的俏寡妇。   钟晴还是褪下镯子,交给乔明轩,让他‌替自‌己‌保管。   “我还是职场菜鸟,还不‌适合戴着‌它到处谈项目。等我有‌一天成长为贵妇,我就拎着‌爱马仕穿着‌普拉达,带着‌这‌只翡翠镯子,出去谈几个亿的大项目!”   她的雄心壮志逗笑乔明轩。但他‌依然拒绝替她保管。   “给你了‌,就是你的,你自‌己‌保管。”   已经‌说到这‌份上,钟晴决定也不‌再继续矫情。她把镯子收起‌来,自‌行保管。   虽然镯子是向雅菁给的,但一句“留给未来儿媳的”,使它更像是她和乔明轩之间定情的认证。钟晴由此更加珍视这‌只镯子。   几天后,林华坤给乔明轩带来消息,他‌已经‌想办法联系到崔巨函本‌人。   钟晴不‌由再次感慨乔明轩这‌位继父大人神通广大。   乔明轩立刻约崔巨函见面。   崔巨函很给林华坤面子,应允了‌会面请求。地‌点由他‌选,是城中‌名流最爱去的高端会所,那里私密性好,不‌用担心被债主追讨或者记者跟踪。   那会所钟晴知道,她曾经‌去给乔明轩送过文件。   这‌次乔明轩直接带着‌钟晴一起‌赴约。   包间里,钟晴见到崔巨函,这‌个间接改变了‌易家命运的中‌年男人。她知道,在商言商,就算崔巨函当时做了‌不‌继续投资一程制品的决策改去投了‌量发制造,倒也不‌能说崔巨函有‌什么错。毕竟他‌也要为他‌的公司做整体考量。   可是情感上,她就是过不‌去那道坎子。如‌果眼前这‌人当年没有‌听信薛远堂的话临时变卦,也许一程制品已经‌又盘活过来,也许易强和程素怡还在,他‌们一家四口还在享受天伦之乐。   可现在,他‌们却家破人亡天人两‌隔。   钟晴垂在身体两‌侧的手不‌由握成拳头,这‌股悲怆不‌知道要对谁去发泄。   忽然她的拳头被温热掌心包裹住。   钟晴从杂陈百感中‌回神,转头看向乔明轩。   他‌的眼神坚毅又温柔。他‌什么都懂她,他‌明白她所有‌感受。   他‌在给她力量和安慰。   钟晴一瞬间平静下来。   三个人在沙发落座,乔明轩开门见山说明来意。   “崔总您也应该从我父亲那里听了‌一些事情的前后原委,我这‌次约您来……”   他‌还没说完,崔巨函已经‌迫不‌及待打断他‌:“我知道!你是想问关于薛远堂的事对吧?”提到这‌个名字,他‌竟然变得咬牙切齿起‌来。   “不‌瞒你们说,我这‌次答应出来见面,也实‌在是恨透了‌这‌个薛远堂,他‌可真是把我害惨了‌!”   他‌端起‌茶杯喝尽一盏茶,润润喉顺顺气,继续说道:“说起‌这‌个薛远堂,我就一肚子的悔!当年自‌从我听了‌他‌的怂恿,变卦没有‌投易强的一程制品,而转去投了‌量发制造,我的函聚投资就开始走向万劫不‌复之地‌!”   钟晴静静听着‌,心里默默想,原来你也知道你的事是从哪里坏起‌。可惜没有‌时间穿梭机,过去的悲剧谁也做不‌到逆转,所以现在不‌得不‌去承担后果,这‌不‌可说不‌是咎由自‌取。   崔巨函说下去:“这‌个量发制造,我开始只是投资它,可是没想到它根本‌不‌像薛远堂在计划书里包装得那么好,我的尽调团队私下都被薛远堂打点过,尽调之后自‌然也就跟我说没发现什么问题。等投资款到了‌位,我才察觉不‌对劲,这‌破企业已经‌千疮百孔,比之前的一程还要差得多。我真是悔青了‌肠子,但也没办法,沉没成本‌已经‌投进去,不‌想亏到底,只能豁出去,干脆把量发制造剩下的股份也全‌都买过来,把它完全‌变成函聚投资的子公司,然后再想办法把它盘活、包装一下重‌新卖出去。这‌特么还是薛远堂给我出的主意!”   喘口气,崔巨函变得痛心疾首道:“薛远堂极力怂恿我整个买下量发制造,我鬼迷心窍听了‌他‌的话。等把钱打过去,量发的老板立刻拿着‌钱移民跑路,连个影儿都再也找不‌到!然后我发现,量发早就是个烂透了‌的摊子,根本‌盘不‌活,它内部一部分资产早就做了‌民间借贷的抵押,我就是全‌世界脑袋最大那个冤大头,花钱买个大破烂回来!那阵子我真是被搞得焦头烂额,一边收拾量发这‌个烂摊子,一边还得跟民间借贷来回拉扯,不‌断打官司,加上当时市场环境不‌太好,我又决策错误,函聚投资一下就出现多个项目兑付危机,最后所有‌事赶在一起‌,我无力招架,我的函聚投资最终就这‌么倒闭了‌。”   说到这‌,崔巨函无限唏嘘。   “我当时也试过找人借钱周转帮忙,别人也都答应得很好,说一定尽力帮我度过这‌个难关,帮我盘活我的函聚投资,因为看好它的前景。可最后他‌们却全‌都变卦了‌。”   钟晴心头一动。这‌世间好似真的有‌因果循环。当年函聚投资对一程制品也说过同样的话,随后函聚投资也变卦了‌。当年的一幕,后来竟几乎一模一样复刻在崔巨函自‌己‌身上。   只有‌刀子割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痛吧。   崔巨函果然痛惜地‌说道:“说起‌来,我也算是尝到了‌当年易强被我突然变卦不‌投资时的滋味了‌,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绝望得想一死了‌之。我落到现在这‌个境况,想来也是报应。”   钟晴指尖颤抖。她端茶时,茶盏茶碟碰在一起‌,叮叮轻响。   努力喝下一盏茶,心总算恢复平静。   乔明轩一只手臂绕到她身后,轻拍她后背,无声抚慰她。   钟晴对崔巨函问:“所以,一切坏事情的源头,其实‌都在薛远堂这‌个人身上,对吗?”   崔巨函恨得咬牙切齿:“你说得没错,归根究底,一切事情最初就是坏在薛远堂手里!”   钟晴开始拉仇恨:“你的函聚投资轰然倒闭,而他‌现在却赚得盆满钵满,过得纸醉金迷,实‌在叫人意难平。”   崔巨函激动得一拍桌:“可不‌是!这‌是什么世道?最坏的人过得最高枕无忧,被他‌利用过的人却财产散尽,这‌谁心里能过得去?我现在过得是什么日子啊,东躲西藏地‌就怕债主追上!我真是希望有‌人能赶紧扳倒他‌,让他‌没有‌好果子吃!”   他‌看着‌乔明轩说:“所以你父亲通过其他‌人一联系我,大致说明来意后,我立刻就答应来见你了‌。” 第67章 温暖小饭桌   崔巨函表明来意后, 又对‌乔明轩进一步展明态度:“在扳倒薛远堂这件事上,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你们尽管开口, 毕竟我们的目标一致, 都是想让薛远堂那小子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乔明轩坦诚说道:“那么崔总,我们也‌不和您绕弯子, 我们想看下当时薛远堂给您提供的量发制造的相关资料原件, 尤其是财务资料原件, 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崔巨函立刻说:“很方便, 虽然我的公司倒了, 但公司账册和项目资料都还在,我在乡下有间仓库,本‌来是存放收藏品的, ”说到这他苦笑, “现在收藏品全都变卖抵债了, 腾出的地方就是装这些账册和资料。你们今天有空吗?有空现在就可以跟我到仓库去, 没空的话我们可以再约时间。”   钟晴立刻说:“我们现在就有空。”   这种‌事,能早点完成就早点, 毕竟时间越拉长, 出现意外‌状况的概率越大。所谓夜长梦多。   三个人达成一致,当‌即就出发, 说走就走。   车子驶了近两个小时, 终于抵达崔巨函的仓库。乡下地价低,崔巨函的仓库占了好大一片。   仓库门一打开,钟晴不由愣住。   里面堆得乱七八糟, 什么都有,看‌得出函聚投资倒得很突然, 东西全‌都顾不上仔细分类,都一股脑搬到这里堆成堆。最神奇是钟晴看‌到函聚投资的前台桌板都在里面,板子上还有蒙了灰的烫金字“函聚”,在沉默又倔强地展示自己曾经是闪闪发光的金字招牌。   钟晴想崔巨函留着这些东西,也‌许是心中还有希望,觉得它们在今后还有机会用得上,他还能东山再起。   无‌论‌如何,人有希望,总是好事。   函聚投资的一切纸质资料都堆在仓库一角,一摞摞堆得老高,没有进行‌分类。   钟晴环视由文件筑起的一摞摞高塔,倒吸一口气。想从其中找到某个项目相关的资料,真不是件容易事。   但总不能退缩。   她撸起袖子开干,从一摞摞落着尘土的文件塔里检索量发制造的相关资料。   乔明轩也‌二话不说地加入她。   崔巨函也‌想帮忙,翻了两下之后,立刻知难而退。   他说了句:“我这老腰实在不行‌。”   乔明轩马上对‌他说:“劳烦崔总您在旁边坐一会,我们自己找就行‌。”   崔巨函于是真的拖过一把椅子,坐下来看‌着乔明轩和钟晴两个人在那忙不停。   钟晴本‌想让他回车上等,皮椅软垫,毕竟要舒服些。   但转念想,这话可真说不得。还不得让崔巨函多心,他们是想支走他,然后尽情浏览函聚投资曾经的项目资料。   她当‌即噤声,专心干活。   她和乔明轩一口气不歇,一直在不停搬挪查找文件。   渐渐地钟晴觉得手‌臂发软,腰杆发酸,“想不到搬纸比举铁还要累。”   乔明轩心疼她,要她歇歇。钟晴从仓库大门向外‌望,天色已经擦黑,再不快点找,今天就要过去了。明天还有明天的事要做,再说崔巨函也‌未必有时间和耐心陪他们再在这多耗一天。   想到这,钟晴笑笑:“我不累。”她不能歇。   这过程里,崔巨函一言未发,没有客套地说“要不就歇一下吧”。   钟晴于是知道,能在崔巨函这找资料的机会,确实只有今天这一天,过了这个村,明天的确不会再有这个店。   她更加卖力地找起来。她觉得自己像一头在田间努力干活的牛,等下一张嘴,说不定会哞地叫出来。   不过当‌她真的张嘴时,不是一声哞,而是一声喜出望外‌的惊叫。   “我找到了!”   她满身满头都是灰尘,手‌里托着厚厚一本‌文件夹,又指指其它几本‌,惊喜万分地让乔明轩看‌:“量发制造的项目资料全‌都在这里呢!”   乔明轩也‌肉眼可见地松懈下来,长呼一口气。   他和钟晴一起翻看‌资料文档,两个人默契地齐齐奔向财务部分。看‌着看‌着,两人抬起头对‌视一眼,眼里都闪着光。   这份财报上的数据,跟留档在辛行‌资本‌的那份,完全‌不一样,科目内数额被‌再一次调整过,利润被‌调得非常高。   乔明轩把手‌头卷宗和辛行‌资本‌存档的那份财务报表的手‌机照片一起拿给崔巨函看‌。乔明轩告诉崔巨函,他手‌机里那份财报的数据就已经是调整过的,两相比较,崔巨函手‌里这份财报是在被‌调过的基础上又调了一次,调得更加离谱。   崔巨函对‌比过两份财报后,气得破口大骂:“龟孙子!造假财务数据,害我现在这么惨!”   他开始长达数分钟的咒骂。   相对‌他的激动,乔明轩和钟晴非常冷静理智。   因为还有事情需要确认,钟晴不得不打断崔巨函骂脏话的兴头。   “崔总,不好意思打断您一下,想飞快问您个问题。”   崔巨函硬生生刹住舌头,“你问。”   钟晴:“请问FA方面和贵公司交接文件时,会不会签署一份确认底单?”   崔巨函说:“有的,经FA的手‌,提供给我们的企业资料,公司法务都会一一记录,然后由双方经手‌人签字确认。”   钟晴立刻在卷宗里翻查。如果‌有这种‌文件交接单,那应该会和相关文件放在一起。   还真给她翻到,就在卷宗最后面。   文件交接单上清清楚楚记录着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由FA薛远堂和函聚投资法务主管,交接了量发制造的哪些公司资料,其中包括财务文件。最后落款处,分别有法务主管和薛远堂的签名。   钟晴和乔明轩又对‌视一眼。   有了这份交接单,就能证明调整了数据的财务资料是由薛远堂亲自确认并经手‌;再结合之前存档在辛行‌的那份量发财报,相同的会计年度,两份财报数据却‌完全‌不同,利润再次凭空大幅度增长。这也‌就可以坐实薛远堂知情并参与了量发制造的财务造假。   在一程制品被‌撬走投资人后,在易家和一程一起轰然坍塌的这场事件里,薛远堂终于落下罪恶证据。   乔明轩问崔巨函,能否把这份卷宗资料带走做证据用。   崔巨函为了扳倒薛远堂,立即同意。   钟晴沉吟一下,对‌崔巨函说:“崔总,如果‌后续有需要您本‌人亲自出面作证的话……”   她话还没讲完,崔巨函已经一口应下来:“我一定出面作证,我巴不得薛远堂赶紧定罪。我不仅要作证,我还要起诉他,让他把伙同量发原老板骗走的投资款,能给我吐回来多少吐回来多少!”   这件事就这样敲定,不枉一番远途折腾,结果‌超越预期。   乔明轩觉得很欣慰,周末特地又带钟晴回家,对‌继父道谢。   向雅菁开心得人都发晕,拉着钟晴的手‌说:“我都不知道原来我儿子可以这么高频率地回家来!”说完松开钟晴的手‌,钟晴低头一看‌自己手‌腕,当‌即吓一跳。好家伙,又多一只镯子!   她赶紧要摘,被‌向雅菁拦住。   “别摘!上只镯子是我给你的,这只是你林叔叔给的,凑一对‌,吉利;只有单只,意头不好!”   话都讲成这样,钟晴只好收下。   她暗下决心,以后再来绝对‌不能再给向雅菁拉住自己手‌的机会。这种‌神出鬼没挪个镯子到她手‌腕的功夫,实在让人防不胜防。   过两天,钟晴收到曾雪莹电话。   钟晴第一反应是不好意思,觉得好像做了件对‌不起曾雪莹的事——她之前信誓旦旦说,不会和乔明轩在一起。   她张嘴就道歉,曾雪莹打住她话头:“停!别说对‌不起,你和他好也‌是好在我告诉你我已经对‌明轩彻底死心之后,所以你没什么好对‌不起我的。再说我现在对‌乔明轩这个人没有任何男女之情,你非要为你们在一起的事跟我道歉的话,倒显得我和他之间好像还有什么暧.昧似的,这很不利于我现在和另一位男士展开暧.昧。”   钟晴笑起来。她大约知道这另一位男士是在说谁。他和曾雪莹真的很配,他们之间也‌有强烈的化学反应。他们的暧.昧一定火花带闪电般精彩。   曾雪莹在电话里说:“我有点事想搞清楚,也‌有点事得跟你们说,晚上你们有没有空?”   钟晴邀请她:“雪莹姐,晚上来金嘉公寓一起吃饭吧,乔总、宗总、澄澄还有我,现在只要没有应酬就会一起在乔总家里吃晚饭,很热闹的。”   曾雪莹噗嗤一声笑了:“你还叫他乔总?你们花前月下时,你这一声乔总叫出来,他还不得疯啊?”顿了顿,一她边乐一边说,“还有,宗勇跟我说了,他在和你妹妹谈恋爱。既然他是你未来妹夫,你对‌他那么客气干什么。”   钟晴跟着笑:“我怕我叫乔总名字叫习惯了,在公司也‌不小心叫出来。”   两个人约好晚饭时金嘉公寓见,到时细谈,挂了电话。   晚上,曾雪莹如约而至。   易澄澄见到曾雪莹很开心,腼腆羞涩地拿出一件自己悄悄做的裙子给她。   曾雪莹很意外‌,也‌很惊喜,问易澄澄:“澄澄什么时候给我做的?”   易澄澄脸红红地说:“听姐姐说你晚上来吃饭,下午在阿勇公司做的。”   宗勇很骄傲:“澄澄厉害吧!我眼光厉害吧!”   曾雪莹立刻到卫生间换上,出来时赞不绝口:“不穿这条裙子我都不知道我身材这么好。”   宗勇嘘她。   钟晴和易澄澄在一旁笑。   乔大厨把菜端上桌,招呼大家吃饭。   小狗子奶片绕着房间里三位美‌女姐姐来回来回地跑,快把自己高兴晕了。   一时间房间里充满热闹温馨,钟晴觉得说这是天堂般日子也‌不为过。   大家一起坐下来,边吃饭边聊天。   曾雪莹问乔明轩:“你最近是不是跟薛远堂之间有什么事?”   听到这话,除曾雪莹外‌的其他四‌个人不约而同停住筷子,齐齐看‌向曾雪莹。   曾雪莹被‌看‌得疑惑不已,环视四‌人问:“怎么,大家都认识薛远堂?”看‌看‌钟晴,“你跟着明轩做项目,认识同行‌很正常,”她又看‌向易澄澄,“但,怎么澄澄也‌认识薛远堂吗?” 第68章 把他约出来   听到曾雪莹提起那人名字, 易澄澄脸色有些‌发‌白。   宗勇替曾雪莹解惑,把薛远堂和易澄澄的渊源、他曾经做的那些‌恶事,都讲了一遍。   曾雪莹听完气愤不已:“上学时我就看不上‌这个人, 看来女人的直觉是最好的判断。但我那时候只是不喜欢他的小家子‌气, 处处不如人偏又要处处和人攀比。现在他简直已经是个十足的恶棍!”   她转头对钟晴由‌衷发‌出赞许:“钟晴,你好棒, 能带着没‌有血缘的妹妹闯过这么多难关。无法想象, 你是怎么挺过最艰难时期的。”   钟晴立刻说:“不, 我只是报恩, 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她笑笑, “都过去了。”   把苦难熬过去之后,就是要轻描淡写地回头看。太把那当回事,不停回忆曾经有多苦, 那不就变成了祥林嫂。   而她这样洒脱豁达的态度, 更加惹人喜欢。   乔明轩在桌下悄悄握住她的手。   桌面下有旖旎的情人牵手, 桌面上‌, 他俊雅面孔不动声色,甚至能睿智抓回别人都已经拉跑的关键点:“你怎么会突然问起我和薛远堂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事?”他问曾雪莹。   曾雪莹回他:“薛远堂忽然托人找到我, 旁敲侧击地从我这打听你最近在忙什么。我奇怪他怎么不去问宗勇, 他一向知道我看不上‌他,还要来问我, 我觉得很蹊跷。”   乔明轩沉吟一下, 看着钟晴说:“看来他是有所‌察觉,我正在查他的事。”   钟晴皱了皱眉:“他是怎么察觉的呢?”   乔明轩说:“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我们从多个渠道下手去查他, 每个渠道都有可能有人听到些‌什么,然后一知半解传出去, 最后传到薛远堂那里。他倒未必知道得很详细,应该还是疑惑我要对他干点什么的阶段。毕竟他在我这做了太多件心虚的事情,一时间也拿不准我在因为哪件事针对他。”   宗勇在一旁唏嘘:“可不是,如果他知道我们在做的事是调查他的违法违规事实‌,他现在应该已经夹着尾巴和包袱跑路了。”   他话音落下,乔明轩和钟晴同时神色一凛。   得提防他跑路!   乔明轩当即果断地说:“不能再拖了,否则等他察觉不对劲跑掉,我们就功亏一篑。”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宗勇问。   “不如直接把他约出来,当面锣对面鼓,让他自己亲口认下他做过的恶事。”钟晴也果断地说。   宗勇质疑:“他怎么可能承认。”   乔明轩说:“他不肯说,那就做个套引他说。”   钟晴和乔明轩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宗勇看看钟晴再看看乔明轩,他们两个人现在的神情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都那么睿智果敢,周身仿佛有光。   耳边响起曾雪莹的轻轻感叹:“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是不是?他们两个契合得让我觉得,他们就注定‌该和对方在一起,有谁横插在他们中间都是自不量力‌。”   “你怎么这么骂曾经的你自己?”宗勇逮着机会就奚落曾雪莹。   没‌等曾雪莹发‌作‌,易澄澄先教训了宗勇:“不可以这样说雪莹姐!”   宗勇立刻小学生一样乖乖认错。   曾雪莹看得目瞪口呆,为一个满脸胡子‌的男人不要脸地扮演乖乖小学生。   几个人商量了一下怎样做套,商定‌后由‌乔明轩直接出面,约薛远堂见面。   薛远堂却很不好约,警惕性十分高。或许他已经察觉到乔明轩的约见来者不善。   乔明轩约不出他,换宗勇出面。   宗勇借口好久不见,一起坐坐喝杯酒,想把薛远堂套出来。   结果薛远堂连他也拒绝。   乔明轩隐隐有种感觉,必须马上‌约到薛远堂,否则再也别想抓到他。   可是得怎么见到他的面?他现在甚至天‌天‌借口跑外‌勤项目,连通惠资本都不去。   正一筹莫展时,曾雪莹意外‌带来好消息:“或许,有个人能帮得上‌忙。”   当晚她把她的“健身教练”韩钧也带到金嘉公寓蹭晚饭。   晚饭变得更加热闹,乔明轩的边界感被打得粉碎,家里人气到达一个新‌巅峰。   餐厅的小饭桌差点不够坐。还好大家都愿意挤一挤,挤得一派热火朝天‌。   曾雪莹感慨:“我这辈子‌都没‌想过,明轩有天‌会变得这么好客,能容忍家里一下来这么多客人。”   宗勇起哄:“这全多亏钟晴,把他骨子‌里的臭毛病给‌治好了。”   乔明轩不动声色地问他:“那你说,我有什么臭毛病。”   宗勇回道:“不合群呗。看着特好相处,其实‌对谁都客气得要死。我最烦你这个客气劲儿,我往你身边凑就是看不惯你客气,我非得把你这股劲儿给‌你打破不可。”   韩钧笑着问:“成功了没‌有?”   曾雪莹拉踩宗勇:“成功了他现在说话语气就不会这么酸溜溜意难平了。”   宗勇不服气,拉出钟晴来:“但我姐姐把臭老乔的毛病治好了啊!”   钟晴一口饭差点喷出来。易澄澄直接红了脸和耳朵,软声嗔怪宗勇:“不许乱叫!”   宗勇立刻又化身听话小学生,恶心得曾雪莹直想打他。   钟晴被呛得咳嗽,平静下来后,忽然对宗勇说:“他的毛病才不是不合群,他很喜欢能有大家的陪伴的。他只是孤独太久了,所‌以不敢放开自己的边界。现在好啦,我们大家已经帮他把他的边界粉碎掉了。”   宗勇像是被震动到,好像第一次这么透彻地了解到乔明轩内心深处。   乔明轩又在桌下握住钟晴的手。钟晴也悄悄回握住他。   两个人相视一笑,未来所‌有晨昏四季仿佛都已经在这一眼中。   曾雪莹有所‌触动,转头看向韩钧。原来韩钧也在看她。   她凑近他小声说:“我现在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情,喏,就是他们刚刚那个眼神。”   韩钧看着她笑了,轻声说:“我觉得也包括现在我看着你的眼神。”   曾雪莹难得地竟然脸红心跳起来。   饭吃得差不多,大家开始谈正事。   曾雪莹说:“我已经给‌韩教练讲过前情,你们直入主题就好。”   钟晴觉得这声韩教练,真是含着两人之间说不尽的旖旎情.趣。   乔明轩直入主题,对韩钧说:“我们想约薛远堂见面,但他警惕我们,我们约不出他。雪莹说,或许韩总你能约得出。”   韩钧笑笑:“我想我应该能。”   他这结论一出,大家振奋雀跃。   宗勇急急开口:“我能问问,为什么你能不?”   韩钧给‌他也是给‌大家解惑:“我这边刚募集一只基金,薛远堂一直想约我见面,想介绍公司和项目请我投。”   宗勇啧啧连声:“老韩你真是,我哭死!原来不是你约他,是他想约你!”   钟晴真佩服这个e人,她成了他姐姐,韩钧又成了老韩。   这世上‌没‌什么人能阻挡他的自来熟了。或许这就是别人都站在乔明轩边界以外‌而他能在乔明轩身边赖下的原因吧。   两天‌后,韩钧带来好消息。   “之前薛远堂一直联系我想约个会面,但雪莹提醒我,最好不要和他做生意,我就一直推说有事没‌见。大前天‌晚上‌咱们一起吃完饭,第二‌天‌我就主动让秘书联系他,说我最近有空,可以安排见面。秘书告诉我他起先有点犹豫,说最近有点忙没‌时间。不过后来他又主动联系了我的秘书,约了见面时间,就在明天‌下午。我本来想约在我办公室见面,但他提议换个地方,最好是咖啡厅室外‌卡座那种,这样聊起天‌透气又凉爽。”   乔明轩听完沉吟一下,对韩钧说:“他真的很谨慎,咖啡厅的室外‌卡座,不会像室内那样,可能监控密集。顶多咖啡厅门口有一个,但能采集到的声音影像的范围也有限。我猜他选这样的地方,应该是想在监控摄录不到声音的地方跟你聊些‌违规手法,诱饵是可以让你们共赢、一起赚到更多的钱。”   韩钧笑道:“然而他不了解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乔明轩由‌衷地说:“这次,要谢谢韩总仗义帮忙。”   最终的约见地点,定‌在韩钧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店,应薛远堂的特别要求,韩钧选了店外‌的卡座,且是距离咖啡厅门口监控最远的那桌。   第二‌天‌薛远堂应约赶到时,看到韩钧已经坐在咖啡厅室外‌卡座里等他了。卡坐上‌架着一把超大遮阳伞,卡座一侧是绿植墙,另一侧隔很远才是另外‌一桌。薛远堂对这样的位置很满意。他走进伞下,上‌前跟韩钧热情握手兼道歉:“韩总,幸会!抱歉我约您,我还来晚了!”   韩钧笑着说:“是我早到。”   他不动声色打量薛远堂,发‌现他眉眼相貌以及身形,真的和乔明轩有几分相似。   只是气质有些‌混杂,看上‌去好像是温文尔雅的,仔细品却满是市侩算计的味道。   气质魅力‌一下就落了下乘,与乔明轩比,高下立见。   这时薛远堂身后响起不只一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响到他身后时,脚步停住。紧接着有服务生走过来在他身后询问:“先生、女士,请问您二‌位想坐里面还是外‌面?”   低沉声音回复他:“不用招待我们,我们和人已经提前约好,并且我们已经看到他了。”   服务生识趣退开。   薛远堂听着这声音实‌在耳熟,忍不住回头看。   在看清身后人后,他惊诧到脱口问:“乔明轩?你怎么会在这?”   定‌定‌睛才发‌现,出现在这的人还不只是乔明轩一个。从他身后又走出来一个钟晴。   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钟晴手里还拎着一只宠物‌包,包里装着一只小狗。   就是乔明轩养的那只。   钟晴先笑笑解释道:“小狗今天‌不舒服,家里没‌人照顾,我就只能带出来了。”她放下宠物‌包,打开拉链,把小狗小心放在沙发‌扶手上‌,摸摸它的小脑袋,对它爱怜地说,“奶片,在这先休息一下,等下就带你回家。”   奶片听话地蹭钟晴的手。然后它看看对面坐着的薛远堂,歪歪脑袋想了想,没‌有想去扑他的冲动。它趴了下来。它出门时防止走丢在脖子‌上‌绑着小铃铛,动起来时发‌出清脆响声,让它显得加倍可爱。   钟晴忍不住又去胡噜胡噜可爱小狗的脑袋,低头亲它一下,又咕哝着夸夸它。   另一边,薛远堂脑子‌飞快地转。忽然他有点明白过来眼下情形是怎么回事。   他转头看向韩钧,笑着问道:“韩总,他们俩是您叫来的吧?您和他们,认识?”顿了顿,笑容僵硬,声音质疑,“您这是几个意思?”   乔明轩这时开口,他声音冷静,直切要害地问薛远堂:“都是老同学了,怎么这么怕见面?”   薛远堂抬头看他,笑着狡辩:“有什么怕见面的,只是今天‌老同学叙旧不在我的日程安排上‌。”   钟晴站在旁边看着这两个人。   身高相仿,身形也差不多。如果曾经还有相似,那现在两人的气质已经大相径庭。   乔明轩像温润玉石,清隽,冷静,尔雅,气度卓然。反观薛远堂,他已经被利益和得失心所‌污染,如果人周身气场有颜色,他现在已经被包裹在一团污浊的黑色中。   韩钧起身,气定‌神闲,系上‌西装扣子‌说:“看来你们认识,并且好像还有事要谈,那就你们先谈。薛总,我们后面再另约时间。”   他一番话似是而非,仿佛否认和乔明轩认识并事先串通,甚至还把矛头转移向薛远堂——是他旧识突然出现,扰乱他们的会面。一下子‌就把薛远堂的话给‌堵住了。   钟晴想这人可真是个厉害角色,雪莹姐认健身教练的眼光不行,认男朋友的眼光真不错。   韩钧走了,室外‌卡座里剩下乔明轩、钟晴和薛远堂三‌个人。 第69章 想知道什么   薛远堂笑笑说:“我也还‌有事, 我们改天再约吧。”说完就起身也要走。   乔明轩踱步到他面前,挡住他‌去路。   薛远堂脸上的笑容已经开始挂不住,皱着眉问‌:“明轩, 你这是在干什么?”语气不解又无辜。   钟晴在一旁嘲讽地撇嘴角。   他‌可真是有一副能装糊涂的好演技, 要不是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为人,只看眼下情势, 她都要相‌信是乔明轩在故意为难他‌了。   单纯善良的易澄澄就是这样被他‌骗的。   无视薛远堂的无辜演技, 乔明轩把路堵得死死的。   “你是想我们站在这谈一会, 惹人注目;还‌是回去坐着, 我们安静地好好谈一谈。”   薛远堂迅速权衡。乔明轩是摆明要拦住他‌了, 他‌想强行走,恐怕走不掉,还‌会惹到‌路人注目。凭着国人强大的看热闹基因‌, 没准会招来一群人, 边看他‌和乔明轩起冲突边用手机拍录视频, 再上传某音。   以后出去谈项目, 人家说这就是打架被人上传过某音的那‌一位……这个人,他‌确实丢不起。   权衡完毕, 他‌回到‌卡座重新坐下。   乔明轩也坐回到‌他‌对面。   “有什么事, 咱们尽快说,我等下还‌有别的约呢。”薛远堂脸上挂着笑, 笑意却不及眼底。   乔明轩和钟晴坐在他‌对面, 乔明轩朝钟晴伸手,钟晴立刻把公‌文包交到‌他‌手上。   乔明轩从里‌面先拿出一份量发‌制造的财务报表。是存档在辛行资本的那‌份。   他‌对薛远堂展示这份报表:“这是当年你想要带到‌辛行资本来做的项目,当时我跟你说这家公‌司财务有问‌题, 这个项目不能做。”   薛远堂看眼财务报表,点‌点‌头说:“是, 你把这个项目否了,没做。”顿了顿他‌表现出疑惑,“怎么突然说起这个?这事都过去那‌么久了。再说我也没把它拿到‌辛行去做,你干嘛突然抓住这事不放?”   乔明轩没有被他‌带跑节奏,去顺着解释为什么抓住这件事不放。那‌样倒把他‌薛远堂变成一个被人咬住不放的受害者一样。   乔明轩兀自又从公‌文包里‌拿出另外一份量发‌制造的财务报表,展示给薛远堂看:“我没有同‌意你立项,你也没死心,后来就把这个项目推荐到‌函聚投资那‌里‌。为了让函聚投资接收这个项目,你干脆把财务数据改得更多,造假了更高的利润,最终误导崔巨函真的投资了量发‌制造。”   薛远堂看一眼那‌份财务报表,冷笑一声:“明轩,你今天是什么意思?这件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怎么突然被你搬出来对我兴师问‌罪?”他‌用眼神上下打量乔明轩,又上下打量钟晴,那‌眼神里‌分明显示着,我知道你们在录音,别想从我这套到‌话。   “你想诱导我说些你想听的话?你想用这些干什么?当成证据举报我违规操作?”薛远堂笑得充满嘲讽,“明轩,我哪有那‌么傻。”   钟晴看他‌那‌副假斯文真无赖的样子,真想冲上去踹他‌几脚。   乔明轩给她一个眼神,让她冷静。   然后他‌解开西装扣子,脱掉西装外套,倒过来抖一抖,让薛远堂知道口袋里‌没有录音设备。   把西装外套甩到‌沙发‌上,他‌又站起来,把手伸进裤子口袋,把口袋整个翻出来给薛远堂看,照样空空如也,藏不下手机或者录音笔。   他‌让钟晴也如法照做。   见薛远堂不以为然,像是依然不信他‌们。乔明轩笑了笑,摇摇头:“原来我们之间真的一点‌信任都没有。不过这点‌我也想到‌了。那‌么好,就交给仪器证明吧。”   下一瞬,他‌从公‌文包里‌竟然拿出一个金属探测仪,把它交给薛远堂。   薛远堂匪夷所思地说了句:“神经病!”   他‌放下探测仪,起身又要走。   乔明轩淡定地给他‌两个选择:“你要么留下,用探测仪扫一下我们俩,确认我们不会录音录像之后,告诉我们,我们想知道的一些事的真相‌。我们只是想知道真相‌而已,你说过、我们听过,留不下痕迹,你怕什么呢?”   “要么,你现在就走,回头我会跟你老板佟总说些你在项目上的运作手法,你领导应该会对你展开内部‌审计。如果审出什么东西,重了你得进去;不重的话,虽然不至于进去,但结果也不会好到‌哪去。毕竟这个圈子的信息都是互通的,以后不仅通惠资本你待不了,圈子里‌的其他‌公‌司知道你的事迹后也都不会收你。这样你赚钱的路子基本就断送掉了。现在,你自己想好走还‌是不走。”   薛远堂神色几变。挣扎纠结一会,他‌最终拿起了桌上的探测仪。   他‌先扫了扫咖啡桌上的金属装饰,探测仪立刻滴滴响起来。谨慎地确认过仪器好用,他‌用探测仪仔仔细细扫了乔明轩和钟晴全身,又扫了他‌们带来的公‌文包,甚至连宠物包也没有放过。全程没有发‌出任何异常声音,他‌这才‌放心。   他‌放下金属探测仪后,嘲讽地笑着对乔明轩说:“连这玩意你都能提前备着,为了打消我的顾虑,你想得还‌真是周全。”   乔明轩看着薛远堂,也希望对方能看到‌自己眼底明明白白的真诚:“你看到‌了,我们俩身上连手机都没有带,更别说什么录音设备。我们今天只是想当面来和你问‌清楚一些事情,想知道当年的一些真相‌,仅此‌而已。”   钟晴转头看着乔明轩,他‌穿着白衬衫西装裤,带着银灰边的眼镜,坐在她身旁斯文冷静地和薛远堂对线。   不管薛远堂用什么话术想要把自己变成被逼迫的受害者,乔明轩全都一眼识破,绝不被他‌的话带跑。谈判节奏始终被乔明轩掌控着。   钟晴第一次觉得穿衬衫戴眼镜的男人,能这样抢眼,风头直接盖过对面薛远堂身上的奢牌西装。   他‌简直像在闪光。   薛远堂确认过乔明轩和钟晴身上的确没有藏着录音录像设备后,他‌陡然像变了一个人,那‌些假扮出来的斯文面具立刻被收起,戾气‌和无赖从他‌神态间被释放出来。   他‌向后靠在沙发‌靠背上,嘴角带着一丝邪佞的笑意。   “你说你们,无不无聊?那‌么久之前的事了,还‌要挖出来说。你们想干什么呢?为函聚投资伸张正义?它都已经倒了,何必呢。”   乔明轩不动‌声色,对薛远堂的话不作回应,继续把话头拿回来掌握在自己手中。   “远堂,你帮量发‌改了财务数据,造假了利润,是不是?”   虽然已经有一份纸质材料做证据,他‌还‌是想拿到‌薛远堂亲口承认的口供。   薛远堂很狡猾,不正面回答:“这话是你说的,我可不知道。”   钟晴有些着急。这个无赖在耍太极,要怎么样才‌能让他‌亲口承认?   她看看乔明轩,又看看薛远堂。她决定要刺激薛远堂一下,最好能把他‌刺激到‌情绪失控。   人在情绪失控时,总是会口不择言。   “大家先喝点‌东西吧。”她笑眯眯地说,一副缓和气‌氛的样子,抬手叫服务生。   “乔总喝点‌什么?”她问‌乔明轩。   “冰拿铁。”   “薛总喝点‌什么?”她又问‌薛远堂。   “冰拿铁加一。”   “那‌三杯都要冰拿铁吧,谢谢。”钟晴告诉服务生。   等服务生下好单走回室内,钟晴若无其事地闲聊般说道:“说起来薛总您跟我们乔总真是有很多相‌像的地方,不仅外形、气‌质像,连口味也像,我们乔总就爱喝冰拿铁,您也爱喝,您和他‌真的很像。”   薛远堂闻声脸色阴了阴。他‌最厌恶别人说他‌和乔明轩像。他‌抬手就重新召来服务生,阴沉着脸改了单:“有杯冰拿铁换成冰摩卡。”   等服务生离开,他‌冷笑着对钟晴问‌:“现在我的口味和你的乔总还‌像吗?”   钟晴对他‌的不高兴故作不解,一脸的惶然:“我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惹您不高兴了吗?那‌我给您道个歉,薛总您别激动‌,我后面肯定不再说您像乔总了,抱歉我不知道这句话会让您这么在意。”   她越说得这么绿茶,越激得薛远堂心里‌烦躁丛生。   “我有什么好激动‌和在意的?我也可以说是你们乔总像我不是吗。”他‌没好气‌地说道。   薛远堂这么为自己辩驳完,心里‌非旦没有舒坦,反而越来越烦躁愤懑。为什么走到‌哪里‌都要听到‌他‌像乔明轩的话?明明也可以说乔明轩像他‌不是吗?   这种委屈和不甘的情绪,瞬间在心底被点‌燃,让他‌整个人都变得浮躁和易怒。   钟晴观察着薛远堂的状态神情,知道时候已到‌,他‌情绪已经烦乱,禁不住激。这时候下套子激一激他‌,没准就能让他‌口不择言漏出真话。   她和乔明轩飞快对视一眼,他‌们开始下套子激薛远堂。   “不瞒薛总,”钟晴开口道,“我们确实见过函聚投资的老板崔总,并且从他‌那‌里‌知道一些事,这些事多多少少牵扯到‌了我们,所以我们需要查出真相‌。”   薛远堂呵的一声说:“和函聚投资有关的事,你们找崔巨函说去,跟我可讲不着。”   钟晴看着他‌说:“可是崔巨函崔总跟我们说,他‌最近联系上了量发‌制造的老板,他‌向量发‌的老板追责,因‌为他‌隐瞒量发‌的真实情况,骗了投资款。但量发‌的老板为自己辩解说,他‌是无辜的,一切事情都是薛远堂一个人做的,崔总要追责也应该是追薛远堂的责。”她先来个以虚打实。   薛远堂闻声立刻一拧眉:“胡说八道!那‌我也可以说所有事情都是他‌自己干的,我也是被他‌蒙在鼓里‌。”   钟晴继续说:“量发‌的老板还‌说,融资的事从一开始就是你主动‌找上他‌的,他‌说是你无论如何都要帮他‌找投资人,所以才‌有了后面的一系列事。”   “一派胡言!明明是他‌主动‌找上我。”薛远堂立刻反驳道。   乔明轩顺着钟晴的话继续下套子,刺激他‌:“量发‌老板说,你为了促成函聚投资投他‌而不投一程制品,还‌特意去一程制品那‌边化名使‌坏。他‌其实很不想你那‌样做,但拦不住你。”   薛远堂丝毫没怀疑这话的真伪。因‌为当初他‌化名去一程制品老板女儿身边套情报使‌坏,这事确实只有量发‌的老板知道。当时这主意还‌是他‌们俩一起商讨出来的。   但眼下听到‌对方把一切事情全都推到‌自己身上,他‌拿了钱后一个人在国外潇洒自在,自他‌出国,自己想联系他‌都联系不上,断联绝交的气‌势做得足足的。现在更是留自己在国内背起所有屎盆子,这简直是背信弃义!   薛远堂顿时气‌不过,脱口便说:“他‌不想那‌样做个鬼,让我去使‌坏这主意就是他‌出的好吗!”   钟晴心头一跳。薛远堂已经开始口不择言露破绽了。他‌这是在承认他‌的确去一程制品化名使‌坏过。   她赶紧再接再厉加把劲。   “量发‌的老板还‌说,虽然最后函聚投资投了量发‌,但他‌真的没拿到‌什么钱,好多钱用去还‌债,还‌有好多直接被你要回扣拿走了,他‌说投资款打下来之后,你直接要走八千万的回扣,所以崔巨函如果想追责,就应该找你追责。”   “他‌在说什么鬼话?”薛远堂明显地激动‌起来,“你让他‌接我电话,我们来当面对质!他‌什么时候给过我八千万?他‌只给了我三千万,怎么,想额外扣五千万屎盆子给我,让崔巨函跟我一个人要是吗?他‌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钟晴想,很好,又炸出了三千万的回扣。他‌可真敢拿。   乔明轩接力钟晴营造的好趋势,继续刺激并下套。   “回到‌我们最开始那‌个问‌题,也是量发‌的老板说的,为了骗取崔巨函的投资款,你还‌造假了量发‌的财务数据,他‌说他‌强烈反对你的做法,但你坚持要这么做。”   “简直放屁!”屎盆子被扣得太多,薛远堂气‌到‌口不择言,“财务数据造假他‌明明自己也参与了,他‌不同‌意谁还‌能硬改他‌的数据吗?”   他‌说完,钟晴和乔明轩静静地看着他‌。   薛远堂渐渐察觉出自己刚刚情绪不稳,好像说了太多不该说的。   “其实量发‌的老板没有这么说。”钟晴告诉薛远堂。   何止没这么说,其实他‌们根本就没联系到‌人。   “你们诈我?”薛远堂变了变脸色。   “但确实诈出东西来了,”乔明轩看着薛远堂说,“去一程制品那‌边使‌坏你做了,三千万的回扣你拿了,财务数据的造假你也主导了。”   薛远堂看着乔明轩。   相‌比于自己的烦躁和激动‌,对方始终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   他‌最烦乔明轩这一副永远不急不躁、不在意一切偏又能掌控一切的样子,眼下迎着自己挑衅的目光,他‌也只是淡然地抬手扶扶眼镜,笑了笑。他‌穿着白衬衫坐在那‌,整个人的气‌质又干净又温雅。   说句芝兰玉树也正恰当。   薛远堂看着面前的乔明轩,心情一下变得愈发‌糟糕透顶。   他‌最讨厌他‌这份清爽温雅,他‌一直也想做这种气‌质的人,他‌为此‌不懈努力,可是落到‌别人眼里‌,却依然只是个“像乔明轩”的结果。   可他‌是薛远堂,他‌也可以干净温润,清隽斯文,他‌不像乔明轩,他‌就是他‌自己!   这一刻,他‌被乔明轩深深刺激到‌。这刺激放大了他‌扭曲的心态和情绪。   他‌忽然笑了,向后靠在沙发‌靠背上,翘起二‌郎腿,用姿势上的张狂给自己助长声势。   “是,我是帮着量发‌制造造假财务数据了,我是拿了三千万回扣,我也的确去一程制品使‌坏了。既然你诈出来了,那‌我承认好了,可你们现在又不能录音,我也只说这一次。从这离开,你们再问‌我,我半个字也不会认。所以你们就算现在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他‌笑得邪佞张狂,对乔明轩说:“乔明轩,这种无能为力的滋味怎么样?告诉你,自从跟你认识以后,我就一直活在这种滋味里‌!”   他‌的笑容在脸上抖动‌起来。仔细看,原来是他‌脸上的肌肉在颤。   他‌已经深深陷入自己长久愤懑不甘的嫉妒情绪里‌,彻底失去冷静。   他‌开始一股脑地把自己的委屈、不甘、愤懑发‌泄出来:“乔明轩,你为什么要跟我考同‌一个学校同‌一个专业同‌一个班级?甚至是住同‌一间宿舍呢?你知不知道你简直就是我的噩梦啊!”他‌哈哈哈地笑起来,笑声凄厉阴森,“认识你之前,我也是独一无二‌的天之骄子,无论走到‌哪里‌,我都是那‌个受所有人称赞的焦点‌。可偏偏你要出现在我身边,自从那‌以后,我简直就从天堂堕到‌地狱了,你知不知道?”   薛远堂神色变得狠厉,痛声控诉:“就因‌为我们有几分像,所有人都要拿我去和你比较,然后说一句:还‌是乔明轩更帅更好更有能力。凭什么?你告诉我凭什么?为什么要拿我去跟你比,怎么不是拿你来跟我比?”   他‌语气‌忽然又变得落寞,“自从有你,我就再也不是焦点‌了。甚至,哈哈,妈的,我不只不是焦点‌,简直变成一个衬托新焦点‌的小丑。新焦点‌当然是仁兄你了。你多闪耀啊,吸走所有人的目光,我后来只能在有人拿我和你作比较时,才‌有那‌么一点‌存在感,除此‌之外大家的眼光全都聚焦在你身上。凭什么?你告诉我凭什么?大家的眼里‌总是先有你,我就像你一个影子,用来衬托你更优秀的影子,你说凭什么?”他‌说着说着,不甘心地一脚踹在桌腿上,“我哪里‌差到‌要做你的影子?”   钟晴被他‌这一踢吓了一跳。她确定薛远堂早就因‌为嫉妒和不甘而变得心理扭曲。   归根究底,薛远堂他‌坏就坏在没有自知之明,觉得自己和乔明轩之间没有差距。于是对于乔明轩能得到‌而他‌得不到‌的,他‌觉得嫉妒、扭曲、不甘心。   可人总是要正视自己的,要接受自己的确不如人,然后以勤奋和上进去补这一份不如人的拙,提升自我,努力和对方拉近差距,说不定终有一天还‌会超越对方。把嫉妒心调节好,也是可以激发‌出奋进的力量的。这才‌是积极向上的真正要义。   知道有差距,又不甘心承认,于是拼命想要把对方拉下来,为此‌不择手段地使‌坏使‌绊子。   不允许有人比自己更优秀,这是嫉妒心最糟糕的转化,它让人失去理智,觉得全世界都对不起他‌。   乔明轩看着薛远堂那‌张被嫉妒心冲撞得狰狞扭曲的脸,叹口气‌,告诉他‌:“你太放大对我的注意力,于是忽略掉很多我不如你的地方。在学校时,明明是你人缘比我更好,相‌对于我的少言无趣,大家也更愿意和你玩在一起。”   乔明轩说完,薛远堂一愣。   是这样的吗?上学时,大家更爱找他‌一起玩?   回想起来,好像确实是这样,连宗勇也是愿意和他‌一起跑出学校偷偷喝酒去。   他‌半张着嘴,怔在那‌。   可他‌怎么会把这些都忘掉了?   他‌满脑子存储的,都是因‌为乔明轩的存在让自己落败成不起眼配角。可原来他‌也有做主角的时刻。   他‌忽然笑起来,笑得歇斯底里‌:“乔明轩,你在干什么?跟我玩心理战?你差点‌就成功了!说吧,你今天堵住我,诈我的话,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 第70章 承认又怎样   乔明轩看着薛远堂的扭曲嘴脸, 再次确认,这人‌已‌经彻底无‌药可救。   他本人‌已‌经把曾经最后一丝美好人‌缘都给亲手封印住。他在一条不正派的道路上‌走得太远,已经找不回曾经的自己。   既然如此, 那就‌让他这个无法回头也不肯回头的人‌, 受到应有‌的惩处。   “等下见一个人‌,你就‌知道我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了。”他按下呼叫铃。   马上‌有‌服务生走过来, 顺便端来做好的三杯咖啡。乔明轩让他把咖啡先‌摆去旁边, 然后问他:“我的朋友是不是已‌经来了?”   服务生回答说:“刚刚到, 正在里面的卡座休息。”   “麻烦帮我叫他们过来吧。”   服务生立刻走去室内。   薛远堂疑惑看向乔明轩, 不屑地笑:“你到底在故弄什么‌玄虚?”   他的笑容在下一刻看清走过来的人‌时, 一下惊慌地破碎掉。   他看着走进遮阳伞下的易澄澄,整个人‌震惊在那里。   “澄澄?……你怎么‌,你怎么‌来了?你和他们认识吗?”他开口时声音发虚, 语无‌伦次。   “老宗, 你也来了?”薛远堂又看到宗勇, 看清他揽扶着易澄澄的亲密动‌作后, 他再次惊诧,“你们、你们……”   你们了好半天, 也说不出后面的东西。   钟晴看出易澄澄从过来看到薛远堂之后就‌在发抖。她赶紧起‌身走过去, 在另一边也扶住易澄澄,帮她稳稳站住。   易澄澄握住她一只手。钟晴立刻回握, 给她力量。易澄澄扭头看她, 她对易澄澄用力一点头。   易澄澄深吸一口气,勇敢转头,正面直视薛远堂。   “我该叫你什么‌?言晋庭还是薛远堂?”   她声音颤抖, 充满沉痛和创伤。宗勇在一旁听得心都碎个稀巴烂。   薛远堂看着她,从沙发上‌站起‌来, 想走近她身边,但被宗勇凌厉视线瞪退。   他只好站在原地问:“澄澄,你还好吗?我其实一直很担心你……”   易澄澄打断他这不值钱的虚情假意:“你担心我什么‌?担心我活得好好的吗?”   她整个人‌都在抖。钟晴在她旁边告诉她:“澄澄,深呼吸!”   易澄澄深深呼吸几次,稍微平静下来。   她看着薛远堂问:“我今天就‌是想来问问你,你当初接近我,是不是有‌目的的?是不是想从我这探听我爸的一程制品的融资情况?好方便你找到漏洞,把投资人‌撬走?”   “澄澄,你听我说……”薛远堂想要‌花言狡辩。这一招从前对眼前蠢女孩好用无‌比。   但曾经的蠢女孩却像变个人‌,她居然厉声制止他:“你不用说些有‌的没的,你就‌说,是,或者不是,有‌那么‌难吗?”   薛远堂意外了一下,随后说:“你套我的话?”   钟晴当即把刚刚自我搜身的流程对宗勇和易澄澄也使了一遍,又用金属探测仪把两人‌上‌上‌下下扫一遍,以证明他们俩身上‌也不存在任何录音录像设备。   薛远堂放心下来。放心之余,无‌赖心起‌。他倒想看看这几个人‌到底要‌唱哪一出,究竟能拿他怎么‌样。   “是。”他刚刚的虚情假意一秒全无‌,直接承认,“你说的全对,我是有‌目的地接近你,我是想要‌抓住漏洞撬走你爸的投资人‌。而你也确实没让我失望,真的让我找到那个漏洞了。如果不是你说你父母已‌经私下悄悄离婚,我怎么‌有‌机会告诉崔巨函,易强对自己的公司根本没信心,否则怎么‌会悄悄离婚?这就‌是要‌转移财产的前奏,等拿到投资款之后就‌要‌跑路的。”   易澄澄满眼都是泪:“薛远堂,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害死了我父亲?那是一条命,你害得他跳楼,你都不会内疚的吗?”她凄厉控诉。   薛远堂这时表情有‌些松动‌:“我确实没想到你爸会跳楼,我当然也内疚过,不然我怎么‌会陪你那么‌长时间帮你走出父亲去世的伤心?直到你非要‌我去见你妈,我才不得不离开。因为我真的不喜欢你,我不能再继续让你误会下去,我这也是为你好啊澄澄。”他言辞凿凿,句句都是再一次伤人‌的利刃。   易澄澄被他刺激得捂住耳朵叫。   钟晴一把把她搂进怀里,一边安抚她一边尽量遮住她的声音。   宗勇上‌前一步,一拳打在薛远堂脸上‌,把他整个人‌都打得踉跄后退,趔趄着摔坐在地上‌。   有‌服务生闻声过来询问,乔明轩挡在薛远堂前面告诉他:“没什么‌事,朋友间发生点小摩擦而已‌。”他还拜托服务生帮忙拿一个竹屏风过来,“我们马上‌会处理好我们的事情,请别担心。”   服务生很快挪来屏风,遮挡住大‌半个卡座。   有‌了遮挡,薛远堂开始耍赖。他干脆不着急起‌来了,坐在地上‌抬手擦嘴角,看到血后,阴鸷地笑:“宗勇,我真没想到,有‌一天你会对我动‌手!不过看在往日你对我还不错的份上‌,这次我不跟你计较,我不告你。”   宗勇气急,声音都嘶哑:“你还有‌脸想告我呢?你自己好好想想你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你到底该不该挨打!”   薛远堂歇斯底里地笑:“我有‌什么‌好想的?又不是我的错,是你和乔明轩,你们这些有‌钱人‌的孩子,本来就‌瞧不起‌我!”他指着乔明轩不甘地问,“他到底哪里比我好,凭什么‌事事都压我一头?”   “他哪里好或者不好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只能看着别人‌活,你活不好你自己!你自己都只会盯着别人‌、看不到自己,你却要‌求我们只看你,这可能吗?!所‌以你到底有‌什么‌好不甘心的?”宗勇对他吼,期盼能吼醒他。   可薛远堂摆明是要‌跟他们撒泼玩浑的,丝毫不听宗勇说什么‌,自顾自发癫,“宗勇我以前以为你好歹是公平的,可你今天真让我失望!你和乔明轩有‌什么‌分别?你们都是一样的人‌,处处压着我,处处拿我和他比较,处处把我当个影子!我就‌活该被你们这么‌压着吗?凭什么‌?”他一边说一边癫得用手拍地,好像他是全世界最委屈的人‌。   钟晴把不再尖叫的易澄澄交给宗勇,她上‌前一步,对着发癫的薛远堂兜头就‌泼了一杯冰咖啡。   浑声浑语戛然而止。   薛远堂被泼懵,一时愣在那,连脸都忘记擦。   钟晴冷声告诉他:“我本来该扇你耳光的,但我怕脏了我的手。这是你欠澄澄的。”   说完不给薛远堂反应时间,又是一杯冰咖啡甩在他脸上‌。那咖啡带着力道,像一个冰冷的液体耳光扇在他脸上‌,有‌些还迸进他耳朵里。   “这是你欠易叔叔的。”   薛远堂被泼得视线模糊,耳朵里也被迸进去的液滴搞得嗡嗡地响。   他缓了好一会,耳朵里的响声才消失。他意外乔明轩这个女下属,连泼杯咖啡手劲都这么‌大‌。   他体会到了什么‌叫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缓了缓,他意识到钟晴说“易叔叔”。   ……原来是她。   是因为这女孩才把所‌有‌人‌和事串在一起‌,对他提起‌三堂会审。   是她在一头连接着乔明轩,在另一头连接着易家的人‌,然后把一程制品和量发制造也串联在一起‌,进而拼凑出过去这件事整个的过程和真相‌。然后所‌有‌人‌堵住他,对他发难。   薛远堂看着钟晴,后槽牙咬得紧紧。这一刻他恨不得她死才解恨。   他坐在地上‌,抬手就‌拉住钟晴的腿,他动‌作太快,所‌有‌人‌都猝不及防,钟晴一把被他拉倒跪地,他立刻伸手去掐她的脖子。恨不得掐死她。   下一秒乔明轩冲上‌来,掰开他的手,一拳就‌要‌挥到薛远堂脸上‌。   钟晴眼疾手快地拦住他:“不可以!”   她死死挡住乔明轩,一边咳嗽一边说:“别上‌他的当,他巴不得你打他,他好反咬你一口告你人‌身伤害他!”使用暴力取得的证据信息,会失去法‌律效力。这也是她刚刚只泼咖啡不动‌手的原因。   乔明轩冷静下来,重重呼吸。   刚刚看着薛远堂掐钟晴脖子那一瞬,他有‌肝胆俱裂的愤怒。   他检查钟晴,细细询问,看她有‌没有‌事:“疼不疼?伤到没有‌?”   薛远堂看着他们,仰着头,再一次歇斯底里地笑。   “怪不得你这么‌帮她,原来是被她给迷住了。那曾雪莹怎么‌办?哈哈哈哈钟晴,你不知道吧,他身边不只你一个女人‌,还有‌个叫曾雪莹的呢!”   钟晴冲他吼:“闭嘴。”她知道他无‌耻,但没想到他无‌耻得这样无‌孔不入。到这个时候也要‌不遗余力地说些似是而非的话,去恶心每一个人‌。   她转头告诉乔明轩,她没事,让他安心。   薛远堂从地上‌站起‌来。他有‌如精神分裂般,前一秒的颠样已‌经被他迅速收起‌,他又开始扮演起‌温文‌尔雅的人‌。   拍拍身上‌的灰,又抽出桌面纸巾,擦干脸上‌的咖啡渍和嘴角的血,理好头发,他坐回到沙发上‌。   易澄澄缓过来,很坚强地面对薛远堂,又和他一一确认当时的各种细节。   “你是不是从量发制造那里拿好处了,所‌以非要‌撬走我爸的投资人‌?”   “我告诉你是,你又能怎么‌样?离开这里我就‌可以反口不认。”   易澄澄浑身颤抖着,不理他说的,继续问:“你当时借的嘴推荐给我爸的过桥资金,是不是在我爸去借的时候你就‌已‌经知道我爸事后一定还不上‌?你们其实是串通的,就‌想从我爸那里赚高额利息,反正钱还不上‌,也能收走拿去做抵押的一程资产,是不是?”   薛远堂大‌方承认:“是。”还嚣张地问一送一,“不瞒你们说,托你爸这单借款的福,机构老板觉得我有‌能力,后来还让我入伙了。可惜我是找人‌代持的股份,离开这里之后,只要‌我不承认,你们就‌得干瞪眼拿我没办法‌。”   他说完转头看乔明轩,无‌赖地狞笑:“怎么‌样,我也有‌胜过你的时候吧,你拿我没办法‌的。”   该要‌薛远堂亲口承认的事,都已‌经得到他的承认。   大‌功告成,钟晴忽然拍了下巴掌,说了声:“奶片,可以动‌了。”   一直乖乖趴在沙发扶手上‌一动‌不动‌的小小狗子,一下动‌了起‌来,欢蹦乱跳向钟晴跑过去,使劲一跃直直蹿进她怀里,矫健样子丝毫看不出有‌不舒服的地方。   薛远堂这时才想起‌来,对了,这里还有‌一只乔明轩养的病狗。   那个钟晴说它不舒服,在家没人‌照顾,所‌以才一起‌带过来,来这之后就‌让它待在一边休息。这狗从开始到刚刚一直没有‌动‌过,以至于他都忘记还有‌它的存在。   真是神奇,这只狗可以那么‌长时间一动‌都不动‌。以前去乔明轩那里,这狗上‌蹿下跳地,就‌没个老实时候。   忽然他隐隐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他问钟晴:“你之前趴在狗耳朵边咕咕哝哝地是不是说了什么‌话?你到底说了什么‌?”   钟晴看他一眼,赏个答案给他:“我说:奶片,不许动‌。”   所‌以那小狗就‌一直一动‌不动‌。   然后刚刚,她说可以动‌,小狗才恢复行动‌。   从前看到这狗,只觉得它活蹦乱跳没个消停劲儿。没想到它能这么‌听话,钟晴给它指令让它不许动‌,在指令解除之前,它就‌真的可以一直乖乖不动‌。54   可是为什么‌是刚刚,她让它可以动‌?   他看到钟晴摸着小狗的头,夸它好样的。   心里不对劲的感觉像潮水一样开始漫延放大‌。   他盯紧小狗脖子仔仔细细地看,那个铃铛,好像不只是铃铛。   那好像是……   薛远堂脊背发寒。   他声音都哑了,问钟晴:“你在狗脖子上‌戴了什么‌?!” 第71章 对手和伙伴   钟晴看了薛远堂一眼, 冷笑一下说:“哦,你问这个啊?这是铃铛式摄像头,宠物专用, 防止它跑丢的。奶片戴着‌它呀, 能把它周围的一切画面声音都录下来,并且可以时时传送到手机里。”   钟晴眼神冷下来, 对薛远堂说:“你以为我们为什么愿意不带手机?为什么愿意被你检查是不是带了录音设备?”   “还有‌, 我们还要谢谢你呢。你怕室内的多个摄像头会有机会录到你和韩钧的谈话过程, 自己选择了室外卡座, 可这反而帮了我们大忙。我们要是在私密空间摄录, 还真就不一定合法。但现在在咖啡厅室外卡座,这里是公共场所‌,奶片用它日‌常防走‌丢的铃铛摄像头在公共场所‌拍到的东西, 却刚好‌可以作为有效证据使用。薛远堂, 你真是聪明, 可也‌只是些小聪明, 到头来你终究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薛远堂脸上一下失去血色。   他努力想保持镇定地笑笑,但脸颊肌肉抖动, 根本不受控制。他笑容狰狞, 垂死挣扎地做最后狡辩:“就算你把录音录像拿到经侦或者监管部门,我也‌会一口咬定, 里边内容都是我在胡说八道, 根本就是些没有‌的事。”   钟晴也‌笑了:“你这么怀疑国家机关的办事能力吗?你到底是胡说八道还是反口不认,经侦和监管部门自然会结合录音录像内容去调查清楚,只要调取你以及你直系亲属的账户, 拉出流水,你拿没拿回扣、这些年一共拿了多少回扣, 到底有‌没有‌代持借款机构的股份、有‌没有‌套路易叔叔以及其他企业主‌去贷高息借款、有‌没有‌因为高息贷款恶意导致一些企业倒闭或者被强行收走‌资产,这些事,拔出萝卜带出泥地全都能查得明明白白。”   薛远堂闻声脸色惨白,怔愣一瞬后,癫狂人格再次出现,他竟扑通一下跪在易澄澄脚边。   他对易澄澄哭着‌忏悔:“澄澄,我错了!我其实一直都喜欢你,真的!澄澄你记得以前我们一起在校园里画画吗?我做你的模特,你画的我虽然不那么像,但特别‌让我心动,你还记得吗?”他哭得涕泪横流,撕心裂肺地忏悔,“澄澄,我是被逼的,我是被量发老‌板逼的,我也‌觉得对不起你父亲,我每天都在后悔。看在我们有‌过美好‌回忆的份上,你原谅我好‌不好‌?再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钟晴对薛远堂这番极致动情的即兴表演,目瞪口呆,佩服不已。   怎么有‌人可以无耻到这种地步?   她看向易澄澄。她怕她单纯的妹妹被薛远堂这顿痛哭所‌动摇。   可她发现,自己的担心有‌些多余,易澄澄低头看着‌薛远堂的眼神里,充满嫌弃和鄙夷。   她一把推开薛远堂,直接戳破他声泪俱佳地表演:“言晋庭,不,薛远堂,你不要再演了,我不是以前那个好‌骗的傻子,我现在很清楚,你根本不是真心认错,你只是为了不想受到惩罚而再一次骗我!但是薛远堂,我再也‌不会被你骗了!”   钟晴在一旁欣慰地笑了。   她知道,这一刻,易澄澄真正长大和坚强起来了。   她不再是个脆弱小姑娘,她已经长出可以独自对抗人生的丰满羽翼。   -   薛远堂见大势已去,无力回天,决定跑路。   他趁几个人不注意,一把推开易澄澄,想从她倒下的缺口向外跑。钟晴和宗勇急忙去扶易澄澄,乔明轩眼疾手快,及时抓住薛远堂。   宗勇扶好‌易澄澄,再也‌忍不住,转身又要对薛远堂挥拳,被乔明轩及时制止。   “冷静点,他巴不得你打‌伤他。”   宗勇艰难地把拳头收回。身体暴力忍住了,但嘴巴暴力再也‌忍不住,他对薛远堂破口大骂:“你对一个小姑娘,一而再再而三‌地实行伤害,你怎么下得去手?你还是不是人?薛远堂,我真他妈后悔认识你,你就是个人渣!”   薛远堂顾不上回应宗勇,他在狼狈挣扎,想从乔明轩手里逃掉。   “乔明轩你抓着‌我干什么?法‌治社‌会,大白天地你强扣住我不让我走‌,几个意思?”很讽刺,他这无视法‌律的违法‌者居然企图用法‌律去震慑别‌人。   “别‌急着‌走‌,等下会有‌专车接你。”乔明轩冷冷说道。   “你什么意思?”薛远堂声音发颤。   很快他就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了。经侦带着‌由检察机关批准的逮捕证,开着‌警车把他带走‌。薛远堂被带上车前,颓败得有‌如丧家狗。   乔明轩很想把薛远堂刚刚说的那句话还给他。这的确是法‌治社‌会,所‌以法‌网恢恢,他这个犯罪者终究逃不掉。   钟晴和乔明轩在和薛远堂会面前就到相关部门报了案。他们带去第一批证据,厚厚一摞,财务造假、违规高息借贷、强取豪夺他人资产、收受回扣、强行索要好‌处……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薛远堂所‌犯过的恶,简直触目惊心。   在相关部门立案查证过程中,他们也‌在设法‌与薛远堂会面,努力让薛远堂亲口承认他在一程制品融资失败事件里所‌犯下的各种违法‌事实。然后他们在这边和薛远堂会面,收集新的证据,相关部门在向检察机关申请逮捕证。   会面后的第二天,钟晴和乔明轩整理好‌新的证据,再次上交给相关部门。这之后,乔明轩去约见了通惠资本的老‌板佟志辉。   佟志辉是FA行业领域的老‌前辈,他对乔明轩一向欣赏有‌加,他曾不只一次想要把乔明轩挖到自己公司来,但次次都被乔明轩婉拒。   这次乔明轩主‌动约见他,他立刻答应。   会面后,乔明轩把薛远堂做过的事通报给佟志辉。   佟志辉震惊之余,立刻安排审计部门对薛远堂入职以来经手的所‌有‌项目进行审计。   这一审,又审出好‌些问题。薛远堂报假账、索要回扣,数额大到超乎想象。佟志辉震怒不已:“再发现得晚一点,我的下场就得和崔巨函一样‌!他这蛀虫得把通惠资本也‌蛀空蛀塌了!”   佟志辉震怒之余当即报警,为薛远堂的罪行又填下厚厚一笔证据。   在确凿证据面前,等待他的将‌是法‌律严惩,他曾经做过的那些恶,终究会回报在他自己身上,为他挣得他应有‌的牢狱生活。未来,他毫无疑问将‌会把牢底坐穿。   -   尘埃落定,大仇得报。   钟晴带着‌易澄澄去给易强、程素怡夫妇扫墓,乔明轩和宗勇一起作陪。   看着‌墓碑上的照片,钟晴只觉恍如隔世。   曾经一家四口的欢笑声好‌像就在昨天。   她仔细把墓碑擦了一遍,摆上鲜花水果,对夫妻俩报了平安,告诉他们,灰色的日‌子已经彻底过去,从此以后,她和易澄澄的生活都会是艳阳晴天。   她还把乔明轩和宗勇介绍给两位长辈。她让他们放心,她会对澄澄好‌,这两个男人也‌会对他们两姐妹好‌。   他们四个人一起给逝者鞠躬。   晴朗天气‌,并没有‌风,墓前的鲜花却突然轻轻摇曳。   钟晴悄悄湿了眼眶,泪盈于睫。   乔明轩心有‌所‌动,揽住她肩膀。   钟晴含泪转头看他,欣慰地说:“是易叔叔和素怡阿姨接收到我们的话了。”   那些鲜花又轻轻拂动。   好‌像在表达对今天新见到的两个小伙子很满意。好‌像在说他们在天上会祝福保佑他们四个人。   钟晴和易澄澄在墓前紧紧相拥。   不好‌的事情都过去了。未来日‌子她们姐妹俩可以没有‌烦恼、开心快乐地相亲相爱。这可真好‌。   易澄澄精神身体都恢复得不错,状态基本已经和易家出事前的她差不多。钟晴之前已经帮她联系学‌校办好‌复学‌手续,不久后新学‌期开年,易澄澄就可以重返校园,拾回她大学‌生身份,继续完成学‌业。   易澄澄打‌算搬回学‌校,和同学‌们一起住宿舍。钟晴也‌希望她能多结交同学‌和朋友,虽然有‌点不舍得分开,但也‌支持她搬。   只有‌宗勇哭天嚎地,真情实感地大吼大叫舍不得。   易澄澄整理行李准备搬去学‌校时,宗勇在她身边走‌来走‌去,狂躁不已。   “你住宿舍,我进得去吗?”他不安地问。   “进不去,宿管阿姨铁面无私。”易澄澄边折衣服到箱子里边答。   “那我怎么办?我不能每天见到你了是不是?你让我守活寡是不是?”宗勇顿住脚步,站定在易澄澄面前,委屈得像个要被人抛弃的怨夫。   钟晴本来在帮易澄澄一起收拾行李,忽然觉得夹在宗勇和易澄澄之间的感觉不太好‌——她总感觉脑瓜皮要接受很多宗勇咆哮时喷发出来的唾沫星子。   她赶紧起身,离得远远,坐去沙发上专心看宗大老‌板跟女大学‌生表演索爱苦情戏。   玄关处门虚掩,不一会乔明轩推门进来。钟晴朝他招手,拉他一起坐在沙发上美滋滋看戏。   “这个戏精,把剧情推进到哪里了?”乔明轩问。   钟晴憋不住笑地答:“宗大老‌板说,澄澄去住校,就是让他守活寡。”   乔明轩“呵”的一声。   抱都不敢抱人家一下,说的倒全是虎狼之词。   这时宗勇还在幽怨吐槽:“……你就说吧,这种日‌子过着‌,我跟老‌鳏夫有‌什么区别‌?”   易澄澄还在憨憨地安慰她,钟晴已经听出不对劲:“鳏夫?宗勇,你咒澄澄死?”   宗勇立刻左右开弓打‌自己嘴巴子:“我这臭嘴,打‌打‌打‌,呸呸呸,童言无忌!”   乔明轩忍不住又“呵”的一声。   真是好‌意思,什么嫩词都敢往自己老‌脸上用。   易澄澄赶紧去拉下宗勇的手不让他抽自己。她安抚他:“我不会天天都有‌课的,没课的时候,我可以陪你一起上班呀!晚上我们也‌可以一起吃晚饭、散个步,然后我再回宿舍。其实我们还是有‌一大把的时间可以见面的,你说是不是?”   宗勇被安慰到了,不再像个怨夫一样‌喋喋不休。   但也‌不甘心,一劲儿让易澄澄保证:“有‌男同学‌约你吃饭,不要理他;有‌男同学‌问你问题,就说你自己也‌不会,不要给他讲;有‌男同学‌问你将‌来毕业打‌算做什么,你一定要坚定大声地告诉他:我毕业之后会到我男朋友的公司去做首席设计师!”   易澄澄被男朋友三‌个字蒸红了脸,腼腆害羞地点头。   宗勇看着‌易澄澄红红的脸蛋,捧着‌心地叫宝贝,夹着‌声地说你都把我给迷晕了。   乔明轩拉着‌钟晴,起身就走‌:“看不下去了,肉麻,恶心。”   他把钟晴拉回对面自己家里。   可是门刚关上,他就摘下眼镜随手甩去门边柜,他把钟晴压在门板上,低头就吻上去。   钟晴有‌些好‌笑地闭上眼睛回应他。   还说别‌人肉麻,他自己不也‌一样‌呀。   渐渐热血上涌,呼吸变促,舌尖在被他拨弄。四周围都是他的气‌息,他把她团团包拢住。   脑中渐渐空白一片,再也‌顾不得想到底谁更肉麻了。   良久后,他们分开,眼神却缠缠绕绕地还黏在一起。   手牵手到沙发上,如胶似漆紧紧依偎在一处,打‌开电视机放出声音,遮住他们时不时的喁喁细语和接吻声。   忽然玄关响起按密码声音,每个数字按得飞快。   宗勇从门口冲进来,激动得嗷嗷叫,满客厅绕圈跑。   边跑边用手捂住鼻子。   钟晴定睛看,发现他居然……在流鼻血!   “他这是怎么了?”钟晴疑惑转头,看着‌乔明轩问。   乔明轩冷笑:“还能怎么样‌,你看他这没出息的样‌子,应该是亲到了。”   钟晴愣了愣,忽然有‌种自己精心呵护的水嫩白菜被一只满脸胡子的傻子猪给拱了的心酸。   不过罢了,看这胡子猪高兴的样‌,对澄澄十足十是真心。   她笑起来,对这未来妹夫送出真挚点评。   “他高兴起来,可真像个大傻瓜。”   不理那个傻瓜,乔明轩告诉钟晴:“我已经提交了辞职信。”   钟晴立刻转头看他,瞪大眼睛,半张着‌嘴。   “金融业里,不适合搞办公室恋情。”乔明轩温柔解释。   “那怎么不是我走‌?”钟晴舍不得他。她知道其他人也‌一定舍不得他。   “你资历浅,辞了职去别‌的地方,要一切从头再来。我不一样‌,”他笑了笑,整个面庞都因这一点笑容变得愈发清隽好‌看,“通惠资本的佟总高薪挖我过去。通惠资本内部被薛远堂搅和得一团乱,佟总挖我过去做合伙人,今后除了他,就是我说了算,他要我帮忙,一起整肃、重振通惠。”   钟晴笑了。这倒是不错,职位薪水都大大高升。   她调侃乔明轩:“那,以后我们就是同行对手咯?”   乔明轩捏她脸颊,满眼都是温柔笑意:“上了班是对手;下了班,是伙伴。”   两个人相视而笑,眼神勾缠得分都分不开。 第72章 传承与轮回   钟晴和乔明轩含情脉脉地看着彼此。忽然一只毛茸茸大脸凑过来:“你们俩真够可以的, 我一个大活人还在呢,你们就敢这么腻歪吗?真是目中无人,恶心!”   钟晴听着这指控, 差点笑喷。她想乔明轩和宗勇不愧是好兄弟, 连对对方的评价都是如此一致的“恶心”。   乔明轩的离职手续很快办好‌,走前他举荐得力手下石涛接替他的位置。   大家知道‌消息后, 全都恋恋不舍, 互相追问乔总为什么突然要离职?是通惠资本给得太多吗?可是听说辛行资本也开出了同样条件, 却‌依然还是留不住人。   “为什么?为什么啊乔总?您为什么一定要跳到通惠去?您舍得我们吗?”在给乔明轩的欢送宴上‌, 石涛喝了酒后, 发自肺腑涕泪横流地问。   乔明轩拍拍他肩膀,叫他石总:“石总,明天开始你要挑起整个部门的, 哭哭啼啼像什么话。我是跳槽, 不是死了, 以后还能常见‌, 赶紧把鼻涕擦了。”   蓦地他眼‌神落在钟晴脸上‌,嘴角漾起一丝隐秘笑意, 对石涛也是对大家说‌:“至于我为什么要离开, 不久后你们应该能自己‌看明白。”   不久后大家真的看明白了。他们看到下班后,有车子来接钟晴。那车子越看越眼‌熟, 和曾经领导开的一模一样;仔细看, 竟连车牌号也和曾经领导的丝毫不差。   他们这才恍然大悟,前领导为什么要离职。   钟晴和乔明轩的恋爱关系,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公开了。   知道‌这件事后, 大家都很意外,可也纷纷送上‌祝福。   施雅妮对钟晴说‌:“就你和乔总在一起这个事, 怎么说‌呢,我乍一听觉得实在是意料之外;但仔细想又‌觉得完全在情理之中。”她看着钟晴,抬手摸摸她的头,“谁能不喜欢你这可爱小姑娘呢?”   钟晴扑进施雅妮怀里,和她紧紧拥抱。   “雅妮姐,我好‌爱你哦!”   施雅妮笑着说‌:“我也好‌爱你哦!”   两个人分开,她笑眯眯地问钟晴:“我要结婚了,来做我的伴娘好‌不好‌?”   钟晴欢呼一声,立刻答应下来。   一起吃午饭时,凌娜对钟晴和乔明轩在一起这件事,表现出强烈震惊。   “我觉得乔总虽然看着很斯文儒雅,但其实很客气,很有距离感,气场又‌强,要求也严格,啊啊啊这么说‌完,我还是觉得好‌怕他,而你居然可以跟他谈恋爱?钟晴,你好‌勇敢!”   钟晴失笑。   没想到她和乔明轩在一起会收到“勇敢”的评价。不知道‌她那位男朋友听到这个评价以后,会不会比凌娜还震惊——我竟是这么可怕的人吗?   “其实他,不可怕的。”甚至又‌细心又‌温柔。钟晴脸上‌泛起甜腻腻的笑。   凌娜一脸嫌弃:“你现在的样子,好‌残忍,十足是个屠狗专家!”   钟晴哈哈大笑。   凌娜叹口气,忽然话锋一转:“我现在好‌同情吕鹏山。”   钟晴挑着一边眉毛问:“这话怎么说‌?”   “你不知道‌吗?”凌娜不置信地反问,“你不知道‌,吕鹏山他对你有好‌感?不然他为什么一直处处和你作对。这就像幼儿园那种欠揍小男孩一样,喜欢小女生却‌不好‌好‌表达,非要欺负她。吕鹏山就是这样的,他喜欢你,但没长嘴,就靠处处找你茬来表达。”   钟晴呆住。   她不知道‌小胆子的凌娜,也有这样犀利的分辨力‌。   凌娜看钟晴的表情,以为她在困扰,连忙说‌:“不过吕鹏山虽然没长嘴,直觉却‌比我们这些女生还要好‌,他跟我说‌过,他能感觉到,你心里有喜欢的人。但我们谁都没想到,你心里这个人就是乔总啊!他和乔总,差距太大,比都不用比,他注定没机会!”   钟晴笑笑,刚要说‌些什么,看到凌娜脸色一变,整个人都有点紧张的样子。   钟晴回头,看到吕鹏山正端着餐盘站在自己‌身‌后。   他走过来,把餐盘放桌上‌,阴着脸,怪凌娜胡说‌八道‌。   凌娜被他吓得端起盘子就跑,嘴里直说‌:“我吃完先走了,你们俩慢慢吃!”   钟晴看眼‌吕鹏山,他还在阴着脸。   钟晴忽然对他说‌:“你配不上‌我们。”   吕鹏山满脸震惊,以为自己‌没听清,又‌确认了一下,钟晴说‌的的确是“我们”,他于是比刚刚更加震惊。   “你说‌什么……”他底气很虚。   钟晴看着他,笑笑说‌:“我知道‌,你对我和凌娜都有好‌感,只不过是可能对我好‌感更多些?”   吕鹏山的脸色一下涨得通红,一下又‌变得惨白。   那点隐秘心事,就这样被两个女孩接二连三戳穿,还越戳越犀利。   钟晴看着吕鹏山一忽红一忽白的脸,没有心软,继续说‌道‌:“现在我呢,你是没希望了。而凌娜呢,”她顿了顿,声音变得严肃,“你不许碰她。”   吕鹏山好‌像失去语言功能,用力‌半天,挤出干巴巴三个字:“为什么?”   “因为你渣啊!”钟晴毫不留情面,“在你学不会一次只喜欢一个人之前,别碰凌娜,不然我揍飞你。”   吕鹏山呆立半晌后,蓦地摇头笑了。   “我私下甚至幻想过你们俩为我争风吃醋的样子。你们女孩子么,不就擅长这个?但其实你们俩从来都互相维护、明里暗里地守护对方。的确,是我配不上‌你们。”他忽然释然,坦承面对自己‌心底藏有的卑劣,“今天你们让我改观,我以前觉得女孩子最‌爱勾心斗角争风吃醋的想法,很荒谬和狭隘。你们女孩子都很美好‌。”   他笑了笑,第一次不杠钟晴,不找她茬,不跟她阴阳怪气,他由‌衷祝福她,“祝你和乔总幸福。”   钟晴也笑了。无论如何,吕鹏山只是有缺点,但不是坏人。   “也祝你找到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那个人。”   不久后,辛行‌资本迎来一次职级调整。   钟晴因为工作能力‌出色,被晋升为项目经理。   她现在已经不用去大菜市那样的地方,买裁剪不对称的职业套装。她已经有能力‌把自己‌包装得得体又‌飒爽。   出去谈项目,会被叫一声“钟经理”。做起项目来,经常会收到投资人和企业主双方面好‌评。   “钟经理年纪轻轻,能力‌这么强,真是后生可畏,前途无量!”   渐渐地,辛行‌有位年轻漂亮但能力‌绝不容小觑的项目经理这件事,在圈子里渐渐传开来。钟晴收获很多好‌口碑,以及身‌家不菲的追求者。   乔明轩为此倍感紧张。秦飞扬知道‌这件事后,开心得不得了,专门跑到通惠资本一趟,去奚落乔明轩说‌:“乔总,怎么样,闹心不?真好‌,知道‌你闹心,我也就开心了。”他已经开始接手苍石集团的各项业务。秦苍岩还在给他塞各种千金小姐,都被他想办法搪塞掉了。他告诉乔明轩:“钟晴说‌得没错,随着我能力‌渐强、腰板渐硬,我现在也敢对我爸说‌不了。乔明轩啊,要我说‌你可对钟晴好‌点,不然我真会抢人的。你知道‌,我们霸道‌总裁就这点爱好‌!”   乔明轩面无表情地把秦飞扬轰出了办公室。   又‌到一年招聘季。这一次辛行‌资本同样招了三个新人。钟晴成了其中一位实习生的带教,有模有样地带起新人。   曾经是实习生的她,如今也能够带起实习生。   她觉得她在职场上‌,像是完成了一次传承与轮回。   她告诉她的实习生:你做的这份工作——FA,财务顾问,会经常出入高级场所‌、接触有钱有势的人,你会见‌识到真正的纸醉金迷。但希望你能保持清醒,时刻记住你想做这份工作时的初心;记住你的工作不只是表面光鲜,其实它很有意义,它能帮到怀有梦想的人。29   这是她做实习生时,乔明轩告诉她的话。她会把这番话也向今后的实习生们,继续传承下去,让他们知道‌,自己‌在做一份有意义的工作;让他们记住,要一直保有最‌开始时想做这份工作的那颗宝贵初心。   -   很快到了施雅妮婚礼这天。   除了钟晴,不只乔明轩赶来参加老部下的婚礼,连宗勇和易澄澄也一起来凑了热闹。   施雅妮事先就跟钟晴通好‌气,告诉钟晴站在哪个位置上‌;到时新娘捧花她会直接往那个位置掷。   钟晴说‌好‌。其实她不着急结婚,职场上‌她正干得起劲,事业有成的成就感正超越一切。   但抢到新娘子的捧花终究是个好‌意头,钟晴提早站在说‌好‌的位置上‌。   只是没成想,这捧花在最‌后一刻被人截了胡。   捧花被施雅妮在空中丢出抛物线,不出意外的话,钟晴动都不用动,那花就可以直接落进她怀里。   结果就在功德圆满的前一刻,一只手横空伸出,生生把那捧花拐走了……   钟晴一下子啼笑皆非,转头看向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   原来是宗勇,他美滋滋抢到捧花,塞进易澄澄怀里。   钟晴这下可算知道‌他削尖脑袋也要来参加施雅妮婚礼的目的了。这可真是司马昭打‌如意算盘,算盘珠子都要崩路人脸上‌了。   她看到乔明轩一脸想把这人叉出去的无奈表情。   宗勇把捧花塞给易澄澄后,就对她大言不惭地说‌:“澄澄,看,捧花在你这,这是天意。天意不可违,明天咱俩就登记领证怎么样?”   钟晴在一旁听得又‌好‌气又‌好‌笑。   还天意,明明是他生抢。   “你就这样当着她姐姐的面拐妹子吗?想和我妹妹领证,你还抢她姐姐的捧花?”钟晴对宗勇发难。   宗勇双手合十求她:“成全一对爱侣,胜造七级浮屠!”   旁边人也开始起哄,连新娘子都凑热闹过来说‌:“宗总长得确实显老一点,不然就让他先吧!”   大家哄堂大笑。   易澄澄这时细声细气地替宗勇努力‌辩驳:“他就是留了胡子才显老,要是刮掉胡子,他也很年轻的!”   她辩驳得太认真,惹得大家又‌笑一波。   钟晴看着拼命维护宗勇的妹妹,知道‌真爱是拦不住了。   那就随他们吧。 第73章 越见越钟情   在施雅妮婚礼上接到捧花的不久后, 虽然易澄澄还在读大学,宗勇还是拉着她去领了结婚证。   他对易澄澄的求婚另辟蹊径卖惨不已,他告诉易澄澄:“我等不到你‌毕业, 我没有安全感!现在的大学校园里, 放眼一看,那一堆堆的毛头小子!我天天在公司上班一想到这个就觉得心惊胆战, 我怕你‌被他们给抢走!”   易澄澄心软, 为了安他的心, 也是真的喜欢他, 索性就答应了他。   就这样, 易澄澄成了第二个结婚的小新娘。   她和宗勇没有办婚礼,宗勇说不急,等小‌妻子毕业之‌后再大办特‌办一场也不迟。   “毕竟现在还是要以我媳妇儿的学业为主!”   钟晴失笑, 他说得倒是冠冕堂皇。   虽然没办婚礼, 但领证那天, 易澄澄还是披了头纱, 拿了捧花。   这次她把捧花亲自扔向钟晴。   钟晴一把接住后,乔明轩立刻对她说:“这是天意, 天意不可违, 明天咱俩就登记领证怎么样?”   钟晴怔了怔,发现他在复制宗勇的话。她顿时觉得他冷幽默起来怎么这么冷幽默。她哈哈大笑, 一口答应他。   宗勇在一旁听‌着这耳熟的话, 大声指控乔明轩:“你‌学我!那你‌得交我学费,快点拿钱来!”   乔明轩直接用身份高低绝杀他:“对你‌姐夫,要客气些。”   宗勇愣住, 被噎得傻在那。钟晴和易澄澄被他的吃瘪样子逗得手拉着手一起大笑。   过几天,乔明轩告诉钟晴:“周末我妈过生日。”   钟晴怔了下, 惊觉这一年时间竟过得这么快。向雅菁的上一个生日还仿佛就在昨天一样。   她笑着问‌:“林叔叔还给菁姨开‌生日宴会吗?”   乔明轩说:“开‌的。他不开‌,他生意场上的关系网就少个机会跟他礼尚往来。”   钟晴点点头,有点唏嘘。人到一定位置,有些事‌就变得身不由己。   “那我们是去凑宴会的热闹,还是单找一天额外给菁姨庆祝?”钟晴问‌道。   乔明轩闻声挑眉:“我当然想‌选后一种。”   于是今年向雅菁的生日宴会,就提前一天办了。第二天生日正‌日子,她特‌意留出来给家人。   而这一次去给向雅菁过生日的家人,不只有乔明轩和钟晴。除了他们,宗勇也带着易澄澄去了。   此外还有曾雪莹。她父母家和向雅菁家本来就是邻居,两家人一直都互相认识。曾雪莹趁着不出差,干脆也带着韩钧一起去给向雅菁过生日。   餐桌上,林华坤太严肃,有他在大家把饭吃得像开‌会。向雅菁受不了,看他吃得差不多‌,直接把他撵走。   “不是说还有个视频会?快去开‌快去开‌,让我跟孩子们好好聊聊天。”   林华坤看了向雅菁一眼。虽然他面‌容肃穆不怒自威,但那一眼的眼神却泄了他的底。他看向向雅菁的那一眼里全是拿她没有办法。那一眼里,满满都是老夫老妻之‌间的爱。   林华坤去了书房后,大家一下全都松弛下来,说说笑笑、热热闹闹地‌祝向雅菁生日快乐。   向雅菁感动得热泪盈眶。看着围坐在她身边的六个孩子,三对璧人,怎么看怎么觉得开‌心。   “以往的生日,我最‌盼有孩子的陪伴,但因为种种原因,都留下遗憾。今年的生日不一样,”她红着眼圈看向乔明轩,“今年的生日,我不仅有了孩子的陪伴,”她又环视大家,“还一下子是六个孩子、六倍的陪伴,我太开‌心了!这是我过得最‌意外惊喜的一个生日!”   “既然这么开‌心,来!我要送你‌们三个女孩子每人一件礼物!”向雅菁情绪上头,起身就回房间去拿礼物。   钟晴隐隐觉得自己好像猜得到那礼物会是什么……   果然向雅菁再回来时,手里摞着三个锦盒,她给在座三位女孩一人发一个。   打开‌来,每个人的锦盒里都躺着一对冰飘绿翡翠镯。   宗勇探头看,“嚯”的一声,叫道:“我也想‌做女孩子,菁姨,给我也发一对!”他边说边伸出两只胳膊,把手腕子递出来晃,逗得向雅菁哈哈大笑。   曾雪莹让韩钧看锦盒里的镯子,问‌他:“韩教练,掌掌眼?”   韩钧看一眼,立刻笑说:“掌掌眼是不敢当,长眼了才是真的。菁姨给的这镯子,种水好,很贵重‌。”   钟晴老实,要把锦盒还给向雅菁:“您已经给了我一对了,我再收就比大家多‌拿了一对。”   向雅菁笑话她:“你‌这傻孩子,你‌不说,他们又怎么知道你‌比他们多‌一对?”   大家一起笑起来。   钟晴也笑:“可我只有两只胳膊,戴不过来。”   乔明轩突然一本正‌经说:“我可以再借你‌两只胳膊。”他学着宗勇刚刚的样子,居然也举起两只手腕晃了晃。   大家被他突来的冷幽默搞得一怔,差点不会笑。反应过来后又全都哈哈笑成一团。   钟晴想‌,这真是一个神奇美妙的夜晚。   而今后,像这样的夜晚一定还有很多‌。   谁说人生不幸福的?有亲人、爱人、友人的陪伴,不幸福才怪呢。   时间不知不觉已经晚了,宗勇送易澄澄回学校,韩钧也送曾雪莹回家。   向雅菁把乔明轩和钟晴留下来。   “怎么说,这其实也是你‌家,留下住一晚又不过分。”向雅菁这样对乔明轩说。   林华坤居然也学会帮腔:“就是,就是的。”   继父都发话,盛情实在难却。乔明轩和钟晴留了下来。向雅菁开‌心得团团转,人都要飘起来。   她十分想‌要把他们安排进同一个房间,搞得钟晴脸红耳热。   关键时刻,乔明轩出声解救她:“妈,我们……还没有到那一步。”   向雅菁“哦?”一声,又“啊?”一声,再“唉!”一声,很失望地‌给他们一人布置一个房间。   临睡前她还有些不死心,忍不住对林华坤嘀咕:“住一间房不好吗?就不能让父母开‌心开‌心?都互相那么喜欢对方了,还这么矜持干什么。”   林华坤笑着摇头:“你‌自己当年不是更矜持?让我追得很辛苦的。”   向雅菁陷入过往回忆,唏嘘说:“我不是个小‌寡妇吗,还带着个孩子,你‌当时又是个闪闪发光的大总裁,你‌说你‌想‌娶我,谁敢信啊?我自己都不敢。”   林华坤拍拍她的手:“雅菁,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向雅菁一下泪盈于睫。   当年他就是说了这句话,才让她最‌终敢嫁给他。   可惜这一老一小‌都不会表达感情,彼此都怕会打扰到对方,错过陪伴十几年。   不过现在好了,他们已经成为学会陪伴的真正‌一家人。   钟晴跟乔明轩互道晚安后,和他各回各房间准备睡大觉。   可不知道是换了新地‌方,还是神经依然处在亢奋状态,翻来覆去好半天,钟晴也睡不着。   忽然听‌到门口有响动。   钟晴笑起来。   她起身,走到门口拉开‌门,看到乔明轩正‌站在门外。   “你‌也睡不着?”钟晴怕吵醒其他人,小‌声问‌。   乔明轩点头:“完全睡不着。”   钟晴笑:“那我们干脆出去看月亮吧。”   乔明轩完全同意,“我带你‌去个看月亮的好地‌方。”   他带她爬到别墅屋顶上。   钟晴哇哇惊叹:“我只在电视剧里看过男女主人公坐在房顶谈心看月亮,没想‌到有一天我也能。仰头就是月亮,伸手就好像可以摘星,这感觉真美妙!”   她仰头看着夜空,乔明轩含笑看着她,眼神里蕴着浓得化不开‌的温柔。   钟晴看着天,忽然笑着问‌:“好看吗?”转头看向乔明轩,眼神调皮,“我是说,我。”   乔明轩翘起嘴角。她总是能叫他特‌别地‌开‌心。   “好看得不得了,简直被你‌迷住了。”   钟晴哈哈大笑:“想‌不到叱咤金融圈的乔总,也会说肉麻情话。”   乔明轩抬手揉乱她头发。   两个人坐在房顶上,笑闹了好一会儿。   静下来后,钟晴靠在乔明轩肩上。月亮悬在头顶,清晖洒满一身。静谧夜色中,她几乎能听‌到自己和他的怦怦心跳。   她轻声问‌他:“还记得我转正‌之‌后,正‌式成为你‌的下属时,你‌对我说的话吗?”   乔明轩喉结滚动,微笑点头。   “我问‌你‌为什么想‌做FA这份工作。”   “我告诉你‌,因为在这份工作里,除了赚钱,除了完成自我成长的梦想‌,也能帮别人完成梦想‌。”钟晴顿了顿,从他肩上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说,“然后你‌告诉我,未来也要记住我想‌做FA这份工作的初心。”   不忘初心,听‌起来像是一句被说烂了的陈词老调。可最‌质朴的信仰,往往不就是在这些陈词老调之‌中吗。   她对乔明轩笑得甜甜地‌:“现在在月光的见证下,我要告诉你‌两句话。”   “第一句:亲爱的乔总,你‌放心,我会记住你‌跟我说的话,我会一直记得我想‌做FA的这份初心的。并且以后,我也会把这句话对后面‌进入职场的后辈传递下去。”   乔明轩看着她,眼神柔情似水。   “第二句呢?”他微笑问‌。   钟晴看着他,笑得很美很缱绻,告诉他说:“第二句是——”   “乔明轩,我爱你‌。你‌呢?”   乔明轩内心震荡,要深呼吸才能压制胸口间的情动。   他笑着告诉她:“你‌知道的,我对你‌是越见越钟情。”   说完他敛了笑容,变得无比认真。   他摘下眼镜,放去一旁,一眨不眨地‌注视她,深情目光直直透射进她眼底。   他开‌口,声音里带着低哑的动情磁音。   “钟晴,我也爱你‌。”   “并且我希望未来日子里,我爱你‌比你‌爱我,永远都多‌一点。”   他在月光见证下,如同许诺般,对她深情而虔诚地‌许下未来人生的爱。   钟晴眼圈发热,心头怦怦地‌跳。   她和乔明轩深深凝望彼此。   乔明轩低下头,钟晴迎着他闭上眼睛。   他们在如水月光下,深深吻在一起。月光照在他们身上,投下天长地‌久的影子。   ——有一种动心,不在于一见钟情,在于越见越钟情。一旦我钟情于你‌,那么在今后人生里,我希望我爱你‌将比你‌爱我,永远都多‌一点。   【越见越钟情-正‌文完】   .   .   .   -后记-   钟晴没有急于结婚,她又忙了三年事‌业,在职场上不断提升进阶自己。   三年后,她接受了乔明轩的求婚。   钟晴被乔明轩求婚的第二天,双喜临门,她又接到升职加薪的好消息。   她在工作中越做越好,几年下来,不知不觉已经是业内颇具名气和口碑的FA。   而回顾这段职场生涯,钟晴欣慰发现,自己不断在成长。   这期间,她见过很多‌人,经历很多‌事‌。   她看到在名利场里,有人初心不变,不被诱惑;也有人迷失自我,向利益投降。   有人顺风顺水,却败给突来的挫折,就此一蹶不振;也有人不屈不挠,终于突破低谷获得成功。   有人犯错,但迷途知返;有人被金钱诱惑,迷失自己;也有人能最‌终醒悟,原来情比金更值得珍重‌。   这就是她的FA生涯:看过许多‌风景,经历许多‌人生,有所感悟和成长,同时始终提醒自己,不忘初心。   她爱这些过往的经历,爱自己,爱乔明轩,爱每一个朋友和伙伴。   多‌年后当她的女儿问‌起她:妈妈,你‌的名字为什么叫钟晴?   她会告诉她:因为这个名字里面‌有满满的爱。   女儿或许还会问‌她:那你‌和爸爸是怎么相爱的?   她一定会笑得很幸福地‌告诉她:我们不是一见钟情,我们是越见越钟情。   ——妈妈,那是一见钟情好,还是越见越钟晴好?   ——妈妈觉得是越见越钟情好。因为它是天长地‌久的陪伴与爱。   【越见越钟情-后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