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别青山》作者:吃一首诗   【文案】   张青寒:“赵貉,大我17岁,离婚,腿瘸,老男人一个,性子野脾气坏,睚眦必报葛朗台,一肚子小聪明,每天和他斗智斗勇了。”   朋友:“……那你还嫁他!”   张青寒朴实解释:“有钱。”   赵貉朋友听到,义愤填膺。   “漂亮年轻还不只是贪你钱的捞女全苏南我不信你找不出第二个?你眼瞎啊要娶她!”   赵貉:“我想起有那么一天的黎明,天还陷在墨蓝布块里,窗外飘来远处清洁工人扫地的沙沙声,下了一夜雨后空中有浮沉的味道,房间非常安静,她在睡觉,只有浅浅的呼吸声,我被那条瘸腿的疼意撕扯醒来,敲打,暴戾,挣扎,她惺忪着半睁眼迷迷糊糊朝我看过来,手无意识地搭上我的瘸腿轻轻揉捏直到慢慢睡着。”   朋友:“……”你不是走肾啊。   张青寒听到后,感动的眼眶红了。   当她第28遍听到赵貉念模板似的对人说:“我想起有那么一天……”时,怒而摔门。   “除了我给你捏腿,你就没别的说了?我不就捏三分钟睡着了嘛。”   “你捏了1分15秒。”   张青寒:“……”   《论入学不久给林大捐楼又捐地皮的那位企业大佬何以成了我上下学的接送司机》   拜金女和守财奴的强强对决   游刃有余的装腔坏男人×无法拿捏的性感美人   高手对决、治愈与拿捏   雷点:男大女17岁,男非女c,介意勿入   内容标签: 都市 甜文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张青寒,赵貉 ┃ 配角:羡慕并整日无语的若干朋友 ┃ 其它:求收藏!   一句话简介:拜金女和铁公鸡的巅峰对决   立意:双手打拼出彩人生 第1章 离异   《鹤别青山》   文/吃一首诗   2023年11月25日 小雨   *鹤群飞向远山的时候,一棵枯萎的老树下,年长的独脚鹤正在给灰姑娘的恶毒后姐讲买椟还珠的故事。   1.   苏南今年的冬,细密小雨里夹杂着雪籽,潮湿又阴冷。   比别处寒,点在红梅上,又白出几分浪漫来。   沉静的廊檐下,玻璃风铃碰撞好似数不清的碎银子在吵吵闹闹,避开热闹宴会,躲在顶楼阳台角落的张青寒眼神虚虚的落在雾蒙蒙的雨中,漫无目的数着青灰色鹅卵石上又消融的第39颗雪花。   耳边有咚咚的拍打声,节奏起伏错落间,沉稳有条,手掌擦过西装裤,掌心重重落在腿上,像石锤子敲打一块僵硬的朽木,力度不大,声音啪嗒啪嗒顺着飘下的雪花,在融成冰水的时候落在她心口上,凉滋滋,让人心惊胆颤,忍不住抖擞一下。   不知是冷的还是闲的。   张青寒探头,半个身子都跌出了栏杆外,抓在杆儿上的手心蹭了一片冰凉雪水。   一把扯开阳台帘子,她朝东边喂了一声,把自己拿在手上抓痒痒的老头乐耙子递给那人。   “拿这个敲,事半功倍,肯定比你的手有劲。”   在这待小一会了,隔壁一直传来敲腿的声音。   看他那架势,应该是天气阴寒引起的腿疼,不知道男人为何还不躲进暖和的屋里,但就他这敲法,就算腿不疼了那也是因为被他砸残没知觉了。   没心没肺的张青寒难得做好事,雪中送炭,帮他尽快敲残自己的腿。   她在说这话时,才终于看清隔壁阳台坐着的男人。   宽大的木藤椅上,男人背靠椅背,目光眺望着远山的白雾蒙蒙,初冬的零下五度,他裹着厚厚的羊绒大衣,脖子上还系着一条藏蓝色的格纹围巾,衬得只穿暖黄高领打底和青灰秋款毛呢外套的她有些单薄。   在这个衣香鬓影,杯影碰撞,摇晃的都是铜臭味,倒影的都是女人裸露香肩与酥|胸的上流宴会场上,男人随意雅致,似乎他们才是不伦不类。   他那锤子一般重重砸着自己右腿的手在她伸来痒痒耙时停下,微抬头,侧目看过来,那一双冰凉的眸子好似屋外雨夹雪消融的温度都卷在了其中,凌冽的朝她射过来。   张青寒手心的雪水都更凉了几分。   她翘唇,又往前递了递,“这个好用,敲起来不费手。”   新换的打底衫扎得慌,她的痒痒耙都还没用几分钟呢,更别说能在桑流的宴会上找到这么个玩意儿,本就难得。   她慷慨大方,男人倒也不惊异隔壁阳台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敲腿的手了转方向,修长的食指懒懒地点了下宽倚边靠着的一根拐杖。   那是根纹路清晰细腻,色泽动人的红色紫檀做成的拐杖。   不过也是一根恰好长度的木棍,真要拿起来敲腿,倒是比她的塑料痒痒耙好用许多。   张青寒也不尴尬,直接把东西往他腿上丢过去,“就算这阳台没人来,拿着根拐杖在这敲腿,被人发现了你这自残行为多不好看啊。”   “自残?”   廊檐下沉静冰凉的十几分钟,才听到男人清冷的声音,卷着薄荷叶一般,从冰凉的叶尖滑落到心口,沁的人冰凉一哆嗦。   张青寒一点不惧,“难不成你这是在自我疗愈?”   她笑着打趣,目光在他手和腿上扫来扫去,调侃道:“对症下药,我看你这方法有用着呢,我以前胳膊疼,也喜欢用手砸胳膊,以毒攻毒,好像这样还真能缓解疼痛。”   她点了点痒痒耙,“借你用了,不费手,你要想抡拐杖,我也不拦着,就是你悠着点,让我先走了,不然你出点什么事,咱俩在同一处待着,我可承担不了。”   说完,她像真怕男人受不了腿疼,拿起棍子砸自己的腿来缓解疼痛后闹出麻烦,摆摆手,一溜烟就走了,一点没这有个腿疼不舒服的男人大概心情不佳,需要帮助,她留下来观望观望的好心模样。   风铃摇晃,雪粒与雨水夹杂,沿着玻璃流下曲折蜿蜒的纹路。   阴冷阳台重归寂静。   顺着螺旋楼梯而下,抬腿就溜的张青寒还未进入大厅,就被这场宴会的主办人桑流给拉住了。   “你跑哪了,不是让我给你介绍青年才俊吗,怎么一进来就不见你人了。”桑流恨铁不成钢地问,一只手捏着装了红酒的高脚杯,一只手死死扒着她的呢子外套,“我怎么交代你呢!礼服礼服穿礼服啊!你说你捂得跟个熊似的,怎么跟这场上的女人争奇斗艳!。”   “交代一下,进来到现在,有几个男人跟你搭腔啊。”   张青寒腹诽,她身上这单薄两件都算是熊,那阳台那位得是躲在袋鼠妈妈口袋里的熊了。   “有。”   桑流闻言,两眼冒光。   “不过是我搭腔。”   “什么?”他激动的红酒在玻璃杯里晃了几晃,“你主动?谁啊!”   要不是楼下大厅有太多人,张青寒相信他已经喊出声来了。   张青寒:“一个被你这破宴会整得腿疼,我主动把痒痒耙借出去让他挠挠的男人。”   “啧。”桑流有几分扫兴,“这能怪我?青山这片地是苏南出了名的山清水秀好地方好嘛,你别山猪吃不了细糠,要不是今天突然雨夹雪,那在青山脚下举办户外宴会,看山头白雾缭绕,空气清新,鸟鸣阵阵,别提有多妙了!苏南最好的私人疗养院可就是建在这儿。”   说起这个,桑流脸上的不开心都快化为乌云降落一片雨噼里啪啦打在张青寒脸上了。   这场宴会说是由桑流主办,都是高抬他了。   看在他爸桑强的面子上,今天的宴会上才能邀请到苏南各界名流。今日宴会的目的,是桑流创业的第一个公司引流时尚刚小有成绩,今天这场宴会,桑强请了苏南商圈大佬,以此来给他打通人脉关系。   亨利·贾伊兰图沃思曼尼一级园干红,全球年产量也就3000瓶,十几万一支的酒跟不要钱饮料似的上,只有亲爹能做到这份上了。   据说就连最近苏南上流圈子风头最盛的那个男人都被他爸邀请来了,只可惜桑流以前不学无术,没机会见那男人,更没资格去服务那位大佬套近乎,只能他爸亲自去接见了。   即便如此,长袖善舞的和楼下一众人攀谈,觥筹交错间,桑流已经累的直不起腰了。   尤其是宴会本来在这栋别墅外的花园里举办,结果一场漂亮初雪夹着的淅沥沥小雨,淋得一个个本就单薄着装的贵客像抱头躲藏的落汤鸭子,灰溜溜跑回了大厅。   他刚把人都安排进楼下大厅,壁炉的火烧的发紫,热气缭绕,众人才算好了一些。   然而,还是有世叔家的娇弱小女人,浑身抖颤,鸡皮疙瘩冒了满身,握着他的手腕,咬牙切齿地说:“流儿是个有能力的,怪不得你牛叔总在我面前夸你。”   桑流都不记得这是牛叔换的第几个老婆了,只隐约记得这女人比他还小两岁。   他皮笑肉不笑的夸着牛叔有眼光,热络辗转在众人之间,愈发认识到他想扩充人脉,这些人也是抱着同样的目的,更同样的是,这所有人的人脉都只指向了一个人。   那位至今没有露面,却直接导致今日宴会参加人数从二十多上升到近百的苏南商圈第一人——赵貉。   众人问的他头晕脑胀,上厕所间隙看到张青寒,他像是抓到了个喘息机会,滔滔不绝抱怨吐槽,自己那张要死不活的人皮面具总算能扯掉。   “操了,都什么玩意儿,一群人慕名而来,就是想结交那老鳏夫。真要想见找我爸去啊,问我干什么,我要知道他在哪,还跟他们斡旋个什么劲,直接抱住大佬的腿认爹,让他随便投我几个亿了。我不信就这还搞不死那几个垃圾公司!”   “老鳏夫?”张青寒笑笑,“那男人老婆死了啊。”   “谁知道呢,男人三大喜事,升官发财死老婆。他是财有太多,官没兴趣,婚又离了,已经人生圆满了。哪像我,才开始创业简直困难重重啊!”桑流拉着她胳膊,一副随时哭倒在地的凄惨样。   桑流这人说来也犟,校园里关于他的传闻都是:那个桑流啊,不好好努力,需要回家继承上亿家产的可怜富三代。   爸妈对他没什么指望,花天酒地也行,颓废堕落也行,只要不创业,家里资产够他霍霍。   桑小公子,偏偏对酒色全无热爱,就醉心于创业,励志搞出一个比他爸还大的产业来。   今年刚毕业,就磨刀霍霍开了个小模特公司,注资不到五百万,对桑家来说洒洒水,公司里签的第一批模特,就有还在上学,下半年刚升大二的张青寒。   两人同一专业,算是师兄妹,但是桑流还在学时两人交集不多,他创业回学校选人,倒是立马相中了张青寒。   张青寒差钱,桑流差人,两人一拍即合,不过她也没傻到就想一直跟这么个草创公司混,约签了两年,背靠桑家他都干不起来,她就迈开被桑流常常赞不绝口的大长腿拎包快速走人。   感谢他的另眼相看,她的长腿不仅拍照好看,想必跑路也会比别人快上许多。   风华正茂的桑小公子正口若悬河地艳羡着老鳏夫的爽歪歪人生,一声“流儿”把他三魂五魄都快喊没了。   他惊恐扭头,牛叔新老婆扭着水蛇腰,翘着兰花指,捏着香槟朝他正走过来。   桑流面如土色,朝张青寒看过去。   满眼都是: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张青寒勾唇笑,慢条斯理的扯下臂上死扣的手,像砍断救命稻草,丝毫不拖泥带水,“你们聊,我下去了。”   她挥一挥衣袖,走时还拍拍他的肩膀,“毕竟不能浪费桑公子的宴会。”   桑流一脸铁青,深感刚才的回旋镖正中自己面额。   他咬牙。   记仇的女人。   他就不该惹这个出了名睚眦必报的女人。   宴会开始两个多小时,暮色降临,天都快黑了,觥筹交错的宴会将近尾声,她才终于出现在大厅里。   巨大的水晶吊灯在头顶落下细碎光影,欢颜笑语与淡淡酒气中,她的目光穿过各种定制挺立的绅士西装和女人镶满钻石的晚礼服,落在一个罗马柱子后面露出的粉嫩裙摆上。   谁能想到顶楼清雅安静的木式房屋,一楼大厅会是这样的富丽堂皇。   偌大裙身摇晃,黑色西装裤擦过裙摆,紧密粘热,旁边橙黄色烛光投影在后面的中世纪巨大壁画上,圣母玛利亚纯洁神圣的面孔里倒影着躲藏男女相拥动情的身影。   许是张青寒直勾勾的眼睛盯的太久,粉裙回头,面色潮红,擦掉嘴角水渍,朝她笑着摆了摆手。   张青寒抱臂,看她转身回头,不知说了什么,一个靛蓝色西装的男人从柱子后走出离开,她只看得见背影,不认识,也无意深究,目光移回到李漾漾的脸上,春风满面,一副被好好滋养的满足摸样。   李漾漾走到她跟前,上下扫了扫她,露出和桑流如出一辙的扫兴,“没见到?”   张青寒笑了笑,顺手从旁边走过的waiter杯盘里拿了一杯香槟,润了润阳台边吹得发干的嗓子。   李漾漾立马明白,沾着情|欲的眸子立即清明,拉起她往角落走,提了一口气,压不下激动和紧张,“你说。”   张青寒倒是不慌不忙,先说起她来,“你倒是会介绍。”   李漾漾以为她不满意,“姑奶奶,挠破脑袋,全苏南符合你提出条件的也只有他了!你知道我找了多少好姐妹,从多少个枕边风那里才打听到他今天的行动吗!桑流那个蠢货,可是自己的宴会都见不到那位!”   张青寒:“他是个老鳏夫。”   “谁在那瞎扯淡!”李漾漾激动,“人是离婚,老婆可没死!”   李漾漾用力抓住桑流刚松开的地方,好像今天没人愿意放过她手臂这块肉:“你想想奥斯汀怎么说的,凡是有钱的单身汉,总想娶位太太,这已经成了一条举世公认的真理,他可是全苏南目前最炙手可热的离异黄金单身汉啊!你不抓住他,你就是背叛真理!”   “比我大十七岁,努努力能当我爹了。”   “这么说吧,你想想那张脸,你看能喊出那声爹不能来吧。”   张青寒沉默。   拿着香槟的手朝她点了下,“他是个瘸子。”   李漾漾吸气,怕她在大事上反分不清主次,着急的就要喊,张青寒笑了笑,脸上荡漾着消融的艳色来,李漾漾一直很清楚,只要张青寒愿意利用她那张脸,就可以轻而易举获得最好的资源。   这个名字清冷,身段却是净出美人的服表专业里一等一的好,更别提她那勾唇笑起来张扬美艳的脸,这学期为她停在院里的跑车是上上年的总和。   张青寒一口喝尽了香槟,喉咙有润泽清泉流过,缓解了她无聊苦等在阳台,吹进看冷风的嗓子和冰寒的身体,空杯向李漾漾倒置,快意的脸上带着飞扬的笑,替她把要喊后半句话说了。   “但他是最有钱的瘸子。” 第2章 蠢货   2.   张青寒分手一周,不堪前任搅扰,头疼的找到李漾漾。   “给我介绍个男人。”   整个大学城,帮人谈恋爱这件事她出马,就没选修课教谈恋爱的老师什么事了。社交场上的交际花的头把座椅名字,一直写的就是李漾漾。   李漾漾听完她的电话,飞快从不知道哪个美男的温柔乡里跑过来。作为大四即将毕业的学姐,她除了搞男人,更热衷于保媒拉纤。   用她的话来说:“拉皮条怎么了,那些个叽歪女人,背后酸我的哪个又不嫉妒我呢,这年头工作这么难找,给我的好姐妹介绍个钻石王老五不香吗,三方协议算个屁,五险一金又算什么保证,都没直接给钱买房实在。”   且不说她的三观是否契合社会主流,在她的撮合下,学院里还真成了几桩美事,肩背的手拎的从几千块的LV跨步到十几万的爱马仕,更有甚者刚毕业就嫁入了豪门,关上门婚姻状况如何不知,但朋友圈晒出的贵妇生活却在很长一段时间成为服表专业的同学们茶前饭后的八卦热点。   作为学院这一届出了名漂亮又身段好的张青寒,早就被李漾漾盯上了。   “你喜欢什么类型的?你想谈个什么样的恋爱?问我啊,我给你介绍,什么样的我都有资源。”   这句话李漾漾说的嘴皮子都快秃噜了,谁料后面来了个二愣子吴翔林,狗皮膏药,死缠烂打追了张青寒一年多,不给她见缝插针介绍优秀资源的机会不说,还严防死守着她。好像她是什么大尾巴狼,稍不注意,就能把他那单纯无辜的小红帽吃了似的。   李漾漾无数次心里翻白眼,学校里真找个人畜无害的小羊羔,转一圈估摸也就能拎出个吴翔林。   气归气,有吴翔林在,她看着张青寒这样的养眼大美女也无可奈何。半个月前听说那二愣子追上张青寒了,气的她差点把床上的男人踹下去,一颗好白菜还是被猪拱了!   结果扭头就一周,两人就分了。   更稀罕的是,张青寒主动联系她求介绍。   李漾漾狐疑地打量张青寒,“看不出来啊,你就那么喜欢吴翔林?”   “嗯?”   “要不是因爱受刺激,你欸!我之前说了那么多次,也没见你心动过。”不是这个原因,她想不出艺服院花,怎么还会需要她来介绍男人!   张青寒嘴角抽搐,“我喜欢他就不会分手一周就找其他人。”   “那谁知道呢。”李漾漾嘀咕着,不过她也不在乎,两眼冒光,一脸八卦,“你想找个什么样的?”   张青寒浅笑,好整以暇看她,“这就是我为什么来找你了,这件事,没人比你更合适。”   李漾漾作为院里首屈一指的白富美,换男朋友如换衣服,而且每一个皆是钱和颜都占。追她的人或许不缺钱财,但在李漾漾这样的家世面前,那些人还是差的太远太远了。   “哦?”李漾漾这下是真的来了兴趣,微眯着眼,长睫扫过她灵动的美眸,高挺流畅的山根,红艳勾人的唇,落在她一颦一笑自带风情的脸上。   张青寒:“我找男人,只有一个要求。”   她靠近,缓缓道:“最有钱。”   *   宴会一角,张青寒靠着罗马柱子,目光随意的逡巡过在场的西装绅士们,最后落在李漾漾鲜红的美甲上。   “看见他的拐杖了吗?”李漾漾问。   张青寒回想,那个木藤椅边随意放置的那根被她开玩笑可以用来抡腿止疼的木棍,“嗯。”   她知道李漾漾想说什么:“紫檀木。”   “对,小叶紫檀,寸檀寸金,别人拿来只是做个手串雕个笔筒,他倒好,上百万的东西当个木棍做成了拐杖,木棍上镶的那颗玉石……”她抬头打量了一圈这座金碧辉煌的大厅,“换这一栋房还能再送你一栋。”   张青寒黑睫轻颤,她对玉没兴趣也鲜少研究这些,但不是没听过苏南第一富是做玉出身,原本还是玉石世家。现如今,他的生意从奢侈品发展到新媒体,集团发展蒸蒸日上。   有人调侃,若不是离个婚剥了层皮,全苏首富他也不在话下。   她轻笑:“他倒是不低调。”   黑色羊绒大衣是Daniel Lee在Burberry的秋冬秀场上的最新设计,一条普通方格围巾是Carolina Herrera在国内还未有货的新品,上上下下单是衣服就快七位数,他只要最新和最好看。   “还有些骚包。”她好笑。   对于这位离了异的黄金单身汉,金钱在他眼里怕是真的只是排数字。   李漾漾拍手,“你就说,符不符合你的需求吧!”   *   宴会结束这三天,苏南的上流交际圈里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事,莫过于苏南那位离异黄金单身汉现身在了桑小公子的宴会上。   而苏大校园里,最近两天服表专业最劲爆的新闻莫过于和吴翔林大少爷分手后,院花张青寒仅在几天后就火速换了个更有钱的男朋友。   据说两人是在桑流的宴会上认识的,那有钱男人对张青寒一见倾心,在她失恋这个空档乘胜追击,靠着比吴大少更阔绰的家底,立马在宴会结束后把人拿下了。   一向骄矜自傲,眼高于顶的张青寒坐着那男人的兰博基尼Sian,在炸街的声浪中离开了宴会。   一时间,关于她的绯闻甚嚣尘上,成为茶前饭后耐人咀嚼的新热点。   学校里热议不断,各种传闻褒贬不一,而张青寒请的十天假才刚到期,回学校后她先去找了辅导员销假,还没走进服表的大楼,老远就见到朱禾和师惠菊一左一右从远处走过来。   朱禾先看到她,挥着老长似猿人的手臂就过来了。   服表专业,对身高的要求是默认的,女生一米七的身高在这个专业都算个小矮子,而在这里面,朱禾人如其名,不知是小时候家长拔苗助长,还是基因突变,今年才17岁的她有着一米八七的身高,是服表女生里面最高的那位,更别提她细长的手臂,老远甩起来,像攀爬树木的猿人。   “我可听说了啊。”朱禾撞撞她肩膀,“桑哥的宴会,有个富二代对你紧追不舍,你还坐人家的车走了。”   服表专业不乏有钱人,桑流也不只邀请了她,有这样的传闻她不惊讶,况且,在她身上的议论又何止这些。   “帅吗帅吗,和吴翔林比怎么样?”师惠菊听八卦的魂熊熊燃烧,两眼冒精光,嘴上仍咔滋咔滋咬着一个红苹果。   张青寒拿走她手里另一个苹果咬起来,“蹭个顺风车,你还会注意司机长什么样?”   “切,院里传的神乎其神,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都睡了,结果就蹭个车?”   张青寒无所谓的耸耸肩,笑容有几分微妙。   别人怎么想不重要,有人注意到就行。   “欸,我午饭。”师惠菊可怜巴巴看她手心,得,今天午饭从两个苹果缩减到一个了。   张青寒:“最近都布置了什么作业?我落下了几科?”   朱禾扫兴,“问惠菊,你知道的,布置作业的话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你俩能上点心吗,最近作业可难了,服装设计的选修课让我们期末设计一件中式旗袍出来啊!”师惠菊头疼的巴拉巴拉说起来。   设计旗袍不难,难的是推陈出新啊!   张青寒无视往楼里去时一路不断向她扫来的目光,拿着手机备忘录记下她接下来要赶的作业。   “你这样,别人会以为你心虚不敢抬头呢。”朱禾在旁边坏笑。   “嗯,我是虚。”   “嗯?”她跃跃欲试,“你虚什么?怎么,真和那位超跑男有纠缠啊。快说快说,怎么回事?”   张青寒可不是随便上人车的性格,就这学期,学院楼前停的超跑那还少了吗,也没见她上过几辆。   什么顺风车,她才不信。   师惠菊嘴也停下,砸吧着嘴里那点酸苹果的后味,竖起耳朵。   “这么多作业,我能不虚吗?”   她请十天假,一是桑流的公司要拍杂志,二是接了个自媒体博主的拍摄宣传。   回到学校,谁能想到铺天盖地涌来的全是期末作业,每一个都是地狱级别的难度,然而现在到期末,留给她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就一个月了。   张青寒忙了几天的作业,下午从学校的设计室出来,准备回家一趟,还没来得及打车,刚出校门就被拦住了。   “寒寒,你在躲我。”吴翔林沉着脸从一棵大树后面冒出来。   张青寒吓了一跳,要不是那头烟铂灰的微分碎盖太有辨识度,她差点一书包砸过去。   她表情不大好地瞧着他:“我躲你?”   “我去你们院找你好几回了,你都不在。”他眼神委屈,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经管的事也挺多,没事你就别用脚丈量校园了。”   她绕开他往马路边走。   吴翔林大踏步冲过来,挡在她面前,“寒寒,微博明上吃学家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才和我分手,你、你就、就和其他男的在一起。”   吴翔林一副心如刀割的模样,他不明白张青寒为什么和他交往才一周就执意要分手,更不懂分手才一周竟然能又和别的人在一起。   他双眼泛红:“寒寒,你是不是从来没爱过我?”   张青寒:“……”   她嘴角抽搐了一下,“你是不是忘了,我答应和你在一起,前提是你不奢求我喜欢你。而且我也无数次给你说过……”   她顿了一下,“我更爱我自己,也只爱我自己。”   “……还有。”她捏了捏眉心,叹了口气,“能别叫我寒寒吗?”   一年多了,她都说服不了自己适应这腻歪的称呼。   吴翔林是个热情单纯的男生,家里有钱又认死理,性格莽撞但人不坏,这也是张青寒为什么在他坚决不放弃的时候终于软下心肠想试试,但仅仅一周,她还是觉得快刀斩乱麻更好一些。   吴翔林幼稚起来,连家里那个混世魔王的傻|逼弟弟都眉清目秀了几分。   她这一句话,算是彻底戳中了吴翔林脆弱的小心脏。   他颤抖着嘴唇,泫然欲泣,街上探看的目光越来越多,张青寒不动脑子都能想到那群人脑补了一出怎样的大戏,无非是祸水张青寒朝三暮四,可怜街边前任哭哭啼啼。   “吴翔林,打住!”她轻呵一声,卫生纸甩过去,“擤了鼻涕赶紧走。”   “我没哭,更没鼻涕。”   张青寒:“……”   她有时候很难想象,什么样的温暖家庭,能培育出吴翔林这样单纯无害的小花朵来。   可惜,这朵朝阳的向日葵找错了太阳,她不会发热,用她爸的话来说,是茅坑里的破石头,又臭又硬。   她转身就走,伸出胳膊拦车,结果,一辆黑色的商务迈巴赫停在了她跟前,车牌号zh6666。   张青寒不会傻到觉得这年头迈巴赫都来开顺风车了,退后一步,后排黑色车窗缓缓落下,露出一个不算陌生的侧脸。   赵貉偏头看过来,和上次一般,两人依旧是一高一低,她低头看他,他抬头望过来,沉静如海的审视目光,他冷清的视线不带一丝温度的落在她脸上。   司机快步走过来,弯腰打开车门,随后退开。   赵貉没有下车的意思,倒是吴翔林看见来人,惊慌着飞快走过来,一脸害怕,弯下腰小心翼翼地看向车里,“小……小叔叔。”   诚惶诚恐,哪还有吴大少在学校追人时,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小小服表,哪个敢和老子抢女人的傻里傻气的嚣张和猖狂。   他的手指修长,指骨如玉,微拢扣在膝盖,食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好似有清空一切噪音的木鱼声落下,禅意与威严并落,不发一言,打量的视线已经让人胆寒。   右腿边是她见过的紫檀木拐杖,这次张青寒的注意力放在了上面镶的那枚玉环上,玲珑剔透的玉上纹着一条活灵活现的龙。   她撇撇嘴,感觉技艺还不如家里扔的那块仿的玉佛像呢,不过想到这玉的价钱,她感慨自己果然还是个适合往铜臭窝窝里钻的人。   能说出钱的无数好来,赏不出玉的半分美。   “叔叔,我,我就是来学校拿个东西,马上就回去了。”不用对方发话,吴翔林一股劲的认错。   张青寒忍不住乐了声,赵貉的视线从吴翔林低下的后脑勺移向她。   车里昏暗的光线在他脸上落下半明半暗的光,晦暗的影子里男人锐利的眸子更染几分凌厉,微抿的嘴唇不言自威。   张青寒不以为意,勾勾唇笑:“有家长就行,那就赶快把人领走吧。”   赵貉沉默不语,只安静看她,直到张青寒的笑都收了,觉得无趣转身想走,他才说:“多担待。”   张青寒对他的绅士和礼貌有些惊讶,收回迈出的脚,“这话就客气了。”   她以为这个身家地位的男人,至少有个骄矜傲慢的性子,目空一切,实在想不到他会对她这样的人说这种话,脸上的笑难得多了几分真诚。   赵貉颔首,并不说什么。   张青寒唔了下,本想替吴翔林说几句,看他在旁边落水小鸭不停哆嗦的样,又觉出几分趣味来,丢下一句,“那我前男朋友就交给你了,多费心了。”   说完,没心没肺,高高兴兴就走了。   路边,冬日的枯叶打着旋的从吴翔林的后脑勺滑过,擦过迈巴赫的车边,最后落在地上。   赵貉冷哼了一声,“这就是你喜欢的女人?”   吴翔林脑袋埋的更低,嗫嚅道:“小叔叔,你不懂她的美。”   不在皮相,是魂灵。   他能感觉男人嘲讽犀利的视线冰冷冷落在他头顶,直压得他不敢继续再说一句话。   在他腰发酸,脚冻得冰冷时,赵貉落下一句:   “蠢货!” 第3章 离家   3.   张青寒在本地读的大学,回家路程开车不过20分钟,但是她很少回家。   因为选修作业,她才想起来之前在图书馆借的一本书被她拿回家后一直没还,现在赶作业需要,不得不再回去一趟。   十一月的冬,天黑的愈发早,她到家时已经彻底天黑,昏黄的车灯划开黑暗寂静的街道,关车门声惊起大门声控灯。   很快,一条半腿高的边牧从别墅里跑了出来,一路穿过院子,停在铁门前。   张青寒点点侧门上的按钮,“憨憨,给我开门。”   分明很聪明的边牧不用她说,前腿趴到墙边给她开了门。   张青寒摸了摸它的头,一人一狗往灯火通明却无人出来的别墅里走。   刚推开门,融融暖气迎面扑来,跟着是欢快的生日歌曲,从客厅拐着弯的钻到她耳朵里。张青寒拍开哈着舌头围着她傻乐打转的憨憨,面无表情脱下鞋往里面走。   客厅,喜气洋洋的一家四口看见她都静了一下。   “青寒,回来怎么没给爸爸说一声去接你。”张科俭说着,脸上有几分尴尬。   张青寒没什么表情的从桌上那三层高的蛋糕扫过,后妈不语看她,后妹拧着眉毛,后弟怀里抱着一双大几千的AJ,不大乐意地扬着下巴盯她。   她淡淡移开,“我回来拿些东西。”   脚步都不曾往客厅方向去,她径直走向旋转楼梯上了二楼。   张科俭脸黑了一下,瞥到小儿子不乐意的表情,又笑起来,“诶,别管你姐了,来,看看爸爸给你的生日礼物。”   静了一下的客厅很快热闹起来。   张青寒回到房间,关门动作被挡住,扭头才发现边牧跟了上来,吐着舌头朝她笑。   “找我干什么,这没吃的,找你主人去。”   这条憨憨是她那个蠢弟弟张元真养的,和他主人看到她就往天上翻白眼或者横眉竖目不同,每次回来这条傻狗都爱黏着她。   张青寒嫌他分不清谁才是真正的主人,时间久了习惯叫它憨憨,张元真哪受得了自己的心头狗被人叫憨憨,两人因为这事还闹过几次纠纷,最后在她冷笑威胁剪坏他所有AJ后,张元真不敢赌,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憨憨被她轻斥,没往外跑,反而顺着门缝溜了进来。   张青寒微讽,看着傻傻对她笑的憨憨,关上了门,不管它找起那本书来。   原本天太黑又太冷,她计划在家里睡一夜,现在想到楼下场景,只想拿了东西赶紧走,瞥到衣柜里冬天的衣服,索性拖出了行李箱,结果东西还没收拾完,门先被砸响了。   张青寒一点不意外,冷着脸起身开门。   张元真靠着门,笑的吊儿郎当,“姐姐,我生日呢,你都不下来吃个蛋糕吗?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都做一家人这么久了,你还是这么排挤我们。”   张青寒皮笑肉不笑,“几个星期前你刚问我要过生日礼物,又生日?”   “那次是阳历,今天过我的阴历生日,怎么能一样呢。”   她都快不记得自己上次过生日是什么时候了。   他朝边牧喊“大帅过来”,又说:“姐,你既然回来了,也看到了,怎么都得送我个生日礼物吧,不然别人都要说你这姐姐做的也太不称职了。”   “你失忆了?你房间架子上的签名篮球不是我送的?”如果不是短信疯狂的轰炸和张科俭苦口婆心的“别生事,以我的名义,我掏钱,你就送一个礼物给弟弟吧”的不厌其烦,张青寒不可能给他送篮球。   “我也说了,那是阳历的,你还欠我一次。”   张青寒讥讽,“一客厅的礼物,你就差我的?”   “毕竟是和我有同一个爸爸的姐姐,当然缺你的了。”   张青寒没时间搭理一个十六岁小男孩的阴阳怪气和莫名戾气,关门打发他走,结果张元真撞开门进来,拿起她柜子里的香奈儿包。   “姐,这包放在这都要落灰了,不如让我拿去卖钱了买点学习资料啊。”   “全校倒数,有这钱学习,不如去看看你的脑子。”说着她一把夺回包,结果张元真更用力的抱着,“反正这包也是别的男人买给你的,你那么漂亮,再去哄点男人的钱不就得了。”   张青寒脸色冷下来。   张元真:“咱爸一年工资才多少,你天天一万多一万多的奢侈包背着,难怪别人背后说你在外面做……”   “啪!”张青寒抄起旁边的奖杯砸向他,锋利玻璃从他脸边划过,落下一道血痕,随后砸在门背上接着重重落在地面。   啪的一声巨响回荡在二楼,片刻死寂后,尖锐的争吵在别墅里发生。   半小时后,哭闹不停的张元真终于在沙发一角安静下来,旁边,霍燕心疼的用纱布按着儿子受伤的侧脸,拧着眉瞪张青寒。   张科俭脸上青筋突起,面色涨红,手掌重重拍着光滑的大理石桌面,“张青寒!你说你回来干什么!你弟弟难得过一个生日,你非要搅和的每个人都不开心,他想要包你给他不就行了,大不了我再给你买一个。”   “爸,那我也想要,我都还没背过香奶奶呢。”张雨滢见缝插针地说,翘着腿一边欣赏自己美甲上的水钻,一边兴味盎然的吃瓜。   她爸虽然是个玻璃厂的经理,但年薪也不过一百多万,若不是多年前拆迁了几套房子卖了换成现在的别墅,她家才住不到富人区里面,更别说三不五时的换个名牌包背背了。   “实在不行,姐,你的包借我背背啊,那么一大柜子呢。”   张青寒冰冷道:“我的房间,没我的允许任何人不能进出。”   “胡闹!”张科俭愤怒,“张青寒,反了天了!你还有没有把这里当你的家!你妹妹就是想借你的包背背,你何必这么咄咄逼人,爸爸这些年是有亏待过你吗,让你对我们这么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亏待?”   张青寒讽笑,觉得今冬的冷气尽数吹到了她胸口。   她啼笑皆非,看着这一屋子冷着脸看她,如瞧不速之客,琢磨着如何把她这个好氛围破坏大王赶出去的一大家子,涌到胸口的那团火在剧烈燃烧后又忽然灭了。   这么多年过去,她已经什么话也不想反驳了,只是尖锐道:“我房间的东西,谁敢动,别怪我报警把他当贼看。”   “简直荒唐!”张科俭气的眼前发黑,差点喘不过那口气,“这是我家,张青寒,你爸没死呢,这家还轮到你说一不二,你要再每次回来都要搅和的家里鸡犬不宁才罢休,就给我带着你的东西滚出去!”   “不,我不可能走,这房子的一半本就是我的!”张青寒转身往楼上走,“别怪我没说过,谁进我的房间,我就不客气了。”   “忤逆不孝!张青寒,我看你是一点不把我放在眼里。”   张青寒头也没回,完全无视了气得跳脚的张科俭。   房间里,憨憨缩在角落可怜兮兮望着她,好像知道这一切有自己的缘故,缩着脑袋委屈心虚。   张青寒吐了口冷气,“你主人有你半分可爱,都不会像条狗一样愚蠢。”   她收拾完东西,转身瞥到了桌上被她放在首饰盒里的玉佛像。   这佛像是她妈留给她的,不是什么高级玉,但张青寒一直放在自己身边,想到那男人拐杖上的龙纹玉环,腹诽还不是贵在了玉上面,雕工还不如自己的佛像活灵活现。   她顺手把佛像塞进行李箱的内部口袋,打包好东西下楼。   一楼空空荡荡,餐桌上还有切开的蛋糕,热气腾腾的饭菜已经变凉,原本暖融融热闹的房间变得黑魆魆,冰凉又安静。   她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关门时摸了摸边牧脑袋,“憨憨,去睡觉吧。”   她拉着行李箱,离开陷入黑暗的别墅。   冬天晚上的车不好打,尤其是城郊的别墅区,等张青寒坐上出租车的时候,双脚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了。   寝室楼已经上锁,她想了一圈的人,最后拨通了李漾漾的电话。半晌,那边响起刺耳的蹦迪声。   等她连喊三遍,那边才无所谓地说:“哦,来我家借住啊,来呗。”   她说了一串密码,随后就挂了电话。   李漾漾家里有钱,学校附近有套自己的房这事谁都知道,找她是最方便的。   凌晨两点多,张青寒按开密码,再次走进了暖融融的房间。   她无意打量李漾漾家中酒店样板间似的装修风格,推开客房的门,套上拿的被罩,洗漱完栽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紧跟着,她在咚咚咚的响动声中醒来。   睁开眼,看着白色天花板和黑灰色墙纸,反应了几秒才掀开被子出去。   “你在啊。”李漾漾扔掉高跟鞋朝她走过来,带着满身酒气,像是刚从酒桶里爬出来。   张青寒下意识皱眉,“你喝了很多酒?”   李漾漾:“小意思了,不过几瓶乌苏。”   她这么说着,却直直朝张青寒倒了过来,然后就没音了。   张青寒:“……”   大乌苏,号称一杯就倒。   她把人拖回房间,脱了鞋盖好被子,帮她把浓烈的妆卸掉后走进厨房做了锅粥。   拿着行李回学校,结果刚出门就接到了辅导员电话。   “昨天你们寝室旁边的水管爆了,朱禾给你说了吗?寝室铺盖都被浇湿了,需要你回来收拾一下,但是下水管道出了问题,要修好还要一段时间。你也知道,学校寝室一向紧张,咱们院的几个本地学生都回去住了,才给朱禾她们腾出来位置。”辅导员叹了口气,“青寒,我知道你家是本地的,离学校也不远,要不最近一段时间你先回家住吧,你们寝室现在水浇了一片,再住进去可能需要点时间。”   拉着行李箱的张青寒停在了刚好打开的电梯门前,“……好,我知道了冯老师。”   晚上,酒醒的李漾漾看到厨房的粥,热了后一边喝着一边给张青寒打电话。   “宝贝,你so so so sweet!”   不是没有男人在她睡醒给她煮粥,但她的钱包也为此瘪了不少。   张青寒看了眼时间,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无奈地说:“你悠着点你的身体。”   “好好我知道啦,话说你怎么又走了,我还以为你要在我家长住呢,好不容易有个伴。”   张青寒意动,看着一片狼藉的寝室,说了水管的事。   “那就来呗!还纠结什么!”   张青寒没多犹豫,打包了寝室的东西,又离开了校园。   两人住到了一处,虽然说是做个伴,但张青寒来的一周,基本没和李漾漾打过照面。   一个早出晚归去上课,图书馆补作业,一个白天睡觉晚上去酒吧。难得一个周末,在家看走台步视频的张青寒遇到刚回来的李漾漾,唇上的烈焰口红抹了好长一道都没发现。   张青寒递纸给她,李漾漾瞥到她的书桌调侃,“诶呀,原来院花还是个努力型学霸呢,你说说,要是靠脸吃饭,什么不能有,看书有什么用,还是得和男人睡。”   她愣了下,李漾漾猛地反应过来,尴尬地说:“哈哈哈我胡扯呢,你别当真,平时跟她们说话没边都习惯了。”   她解释着,反倒让氛围多了几分微妙。   张青寒要笑不笑:“和男人睡也得是个有钱讲究的男人,不能随随便便就睡了,那还怎么卖钱?”   她说的也直白难听,扶她进房,“不想酒精中毒,你就少喝点。”   “知道啦知道啦。”李漾漾有几分心虚,觑着她的脸,“我给你介绍那个黄金单身汉……”   她摇头,“够不着。”   李漾漾不尴不尬的哈哈两声,“也就个离婚男,也没多好。”   含含糊糊说着没再应了。   张青寒帮她倒了杯水便关门出去了,这件事也被甩在了脑后。   要不是当初作死选修了服装设计课,现在也不用昏天暗地的赶设计,等她画完初稿的时候,才发现连着几天都没和李漾漾碰面了。   她叹了口气,学委的电话打了过来,“明天颁奖典礼,你别忘了啊。”   最近学校举办了一个时装周大赛,邀请了全苏各大高校的服表专业学生来参加,张青寒作为院里代表拿了第一,明天要上台接受校级领导的颁奖。   这不是她第一次拿奖,也没太当回事,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吃了早饭练了形体才慢慢悠悠往体育场去。   没料到,老远就看见体育场红旗招展,架势很大。   朱禾的电话轰炸过来,“你在哪呢!位置都给你占好了。”   他们学校的体育场是全苏南高校里最大的,平时举办大型活动,三分之二坐满都算是声势浩大,结果等她过去时,乌压压全是人,门口已经堵得水泄不通,平常两分钟能进去的场馆她挤了二十多分钟。   在朱禾旁边坐下,她讶异问:“怎么回事?”   师惠菊无奈大喊:“卷王,拜托你卷作业的时候能不能关注一下学校资讯,学校为了接下来的迎评促建拉动校外投资,今天的颁奖活动邀请了很多商业大佬来你都不知道吗?说是颁奖典礼,实际是校企合作拉投资。”   张青寒一时无话,电话紧跟着响了,学委问她怎么还没来后台。   她看了眼表,距离开始还有半个小时,前面还有学校安排的表演,轮到她上台怎么都得一个小时后了,但是她也没说什么,应了好之后起身去后台。   等她到时,才发现一个个如临大敌,以往参加过无数次大赛的服表生,一个个紧绷着脸,还有的直接紧张的啃起了指甲。   “你不知道吗?”听见张青寒让她放平心态,苏北高校的模特王郜腾大喊,“你们学校太牛了!邀请到了赵貉,赵貉你知道吗!他可能给我颁奖啊!”   “啊啊啊啊啊啊!”一米九的高大男人差点要在后台蹦起来,“你说要是恰好就好命的轮到他给我颁奖,你说我用什么姿势接他的花才能蹭到他一星半点的财运啊!!!”   张青寒:“……”   “赵貉?”她觉出几分耳熟。   “对!赵貉!”   “你们苏南,不,应该说我们全苏,最炙手可热的离异黄金单身汉赵貉啊!” 第4章 要求   4.   *   “你说的这个……最有钱的人,叫什么?”   张青寒有些惊讶,实际上她对李漾漾提出这个要求,也只是一个泛指,目的当然是希望她介绍个有钱人。   没办法,她除了爱自己,其次就是爱钱。   只是她没想到刚说完,李漾漾立马拍手,两眼冒光。   “那不就是他!”   她笑容越咧越大,“苏南首富,赵貉!”   张青寒隐隐听说过,“名字里是一丘之貉的那个赵貉?”   “你管他哪个,你只要知道,现在你朝南北走四百公里,朝东西走三百公里,都找不出第二个比他还有钱的男人!”   *   郜腾的尖叫声刺起的耳膜疼意还没弱下,张青寒已经站在了颁奖的舞台上。   主持人激情昂扬的介绍词就在耳边,她只从“玉西集团CEO,玉西集团董事局主席,星娱传媒创始人,融通电子商务有限公司总经理,荣获'影响中国'年度教育人物”等等头衔后注意到了台下那个人。   上万人的体育馆,欢呼与掌声中,两人四目相对。   男人的视线依旧沉静如大海,在周围喧闹嘈杂声中,一切都好似被毛玻璃彻底覆盖,声音变得模糊不清,耳边的风声渐渐被抽空,她站在台上,他在台下,依旧一高一低,他宁静无声的审视着她。   主持人终于激情说道:“……隆重欢迎赵貉先生为我们模特大赛的第一名获奖者——张青寒同学颁发奖杯。”   她看着赵貉随司仪小姐走过来,一步步逼近她,停到她身前,递上奖杯,送上鲜花。   她接过大捧还带着水珠的扶郎花,有几束香槟玫瑰正灿烂绽放。   赵貉:“你很优秀。”   张青寒笑露八颗齿,微鞠躬,克制礼貌,“谢谢。”   赵貉点头,黑沉目光移开,迈步下台。   结束拍照,张青寒离开,隔绝体育场上的喧嚣和热闹,莫名的长长呼了一口气,扯了扯衣领往外走,一路遇到不少打招呼的同学,或艳羡,或尖叫。   “你也太幸运了!”   “赵貉给你颁奖欸!”   “张青寒,看见行走的亿万钱财是什么感受啊?”   “……”   一路寒暄,离开体育馆已经是颁奖结束的半小时后了。   冬季凌冽的风兜头吹过来,缓解了几分后台的闷热躁动。   想到期末作业,她拿着东西往校门口走。   从体育馆右拐,有一条长长的大道直通东门,也是学校的主干道,夏天的时候,两边遮天蔽日的梧桐树将这条大道彻底笼罩在林荫之中,秋季的时候,满地的金黄色梧桐落叶,有单车骑过,碎裂的沙沙声是青春的响动。   这条主干道也因此常有外来游客打卡,此时这条大道很是安静,大概半数以上的学生都去体育馆凑热闹了,原本她还想颁完奖后继续待会,但一路上遇到的接连不断的问题,让她选择了回家。   正想着昨天的稿子要改动的地方,身后传来汽车行驶声,在这个异常安静的冬日校园,像雪花丁零落在了眉心,清清凉惹人注意。   回头看去,一排并不熟悉但难以遗忘的“ZH6666”闯入视线,张青寒下意识抬手去拦,等她反应过来时,那辆迈巴赫以并不快的速度匀速从她身边驶了过去。   她收回手臂,并不意外地看着那辆车越行越远,然后停下来。   停?停下了?   迈巴赫毫无预兆地停在路边。   她愣了一下,便快步走上前去,后排车窗已经降下,露出男人陷在暗影里的冷峭侧脸。   她启唇,刚想说话,司机下来打开车门,紧跟着紫檀色拐杖敲在地面,大概是几百万的威力,落在柏油马路的响动,也在她心口砸了一下。   男人走了出来,右手按着拐杖,抬头看向她。   张青寒身高177,在服表里算中等水平,此时她还站在马路牙子上,男人右腿几不可见的微弯,撑着拐杖,目光却还是往下看她。   直到这时,她才反应过来,这个瘸子,倒还挺高。   他眉毛微动,似是挑眉问她想干嘛,又最终不发一言,只是冷冷清清望着她。   张青寒咳了下,笑:“如果我没记错,你是吴翔林的……小叔叔?”   “是。”赵貉应。   张青寒虽然从来没听吴翔林说过这层关系,但不妨碍她接下来的话,“既然是他的家长,那我就拜托你一件事。”   “请说。”   张青寒摸不清对面这个男人的脾气,到底是客气还是傲慢。   “看好你家的小孩,别让他再来骚扰我。”   不知道是否是他在管着,这段时间吴翔林没有再出现在她面前,但是该拨的电话一个也没少,张青寒已经拉黑了十几个陌生号码,他依旧能够搞到新的号码联系她。   “电话对我来说不仅关系到学业,我做的兼职也要求我保持时刻的联系畅通,您侄子的骚扰,已经给我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不便。”   赵貉沉默了几秒,在张青寒想说,如果你实在不知道怎么管教,我帮你出个主意的时候,他轻描淡写道:“你放心,他不会再来骚扰你。”   她顿了下,没想到事情解决的如此轻松容易,卡了一下才接话道:“既然这样,那最好,但是……你怎么保证?”   赵貉目光从她怀疑的视线落到那根被他握如国王权杖的拐杖上,她的视线也跟着看过去。   他道:“他再骚扰你,就采纳你曾经的建议,用这根棍子,抡断腿好了。”   张青寒:“……”   *   中式旗袍的设计,从初稿推翻到第七稿,张青寒两眼乌黑地看着窗边的太阳升起,难得和夜场回来的李漾漾步调一致,双双倒进了被窝里。   等饿醒的时候,她做完午饭,闻着味道的李漾漾出来,两人一起吃了饭。   “最近怎么没见吴翔林?”吴大少自从知道张青寒在她这住后,没少打电话威胁别带坏她家未被社会大染缸浸染单纯且过于美丽的张青寒。   对此,李漾漾只有翻白眼和挂电话。   这几天手机太安静,她还不大习惯了。   张青寒咀嚼动作慢了一拍,“大概,有家长管着了。”   “哈?他爸妈?你难道不知道他妈对吴大少采取放养政策,捅破天都未必露个面的吗,他爸更是个大忙人,进账按秒来算的,怎么可能分出心思管他。”   张青寒耸了耸肩,没再多说。   拿着总算满意的第七稿,她回学校的设计室开始动手做衣服,结果刚进去没多久,门就被砰地推开了。   她蹙眉看过去,只见吴翔林无精打采,银灰微分碎盖杂的跟鸡窝似的出现在她面前,整个人狼狈的像是从车祸现场逃出来的。   她愣了下,脑子里想的竟然是男人冰冷果决的话。   还未问出来,吴翔林一声大喊,叫苦连天道:“寒寒,我好想你啊!”   他说着快步走过来,整个人却像是重心被抽离,半个身子歪在右边,像被人打残了半边身体的丧尸一般拖着左腿朝她颠伏走来。   张青寒目光看向他左腿,只见那条修长的腿此时如多余出来耷拉着的一坨废肉,被他高挺的身体拖着往前走。   她毛骨悚然,登时寒毛都立起了几根,瞬间瞪大眼睛。   “你,腿真被打断了?!”   *   嘈杂拥挤的医院走廊尽头,一身黑色呢子大衣的男人冷着脸走进来,携着凌冽寒风,让人如置身北境的冬。   拐杖咚咚砸在地板的回响,让这个吵闹如菜市场,热气开的极大,闷得人喘不过气的走廊都无端安静和冰冷了几分。   黑色的皮手套似乎卷着冬日最尖锐的寒风,停在病房门前时,手还未落在白色门板,里面似乎已经知道是谁来了,长久疼痛难受压不下去的哀嚎彻底没了音。   张青寒从座椅上起来,颔首道:“赵先生好。”   声音平缓,看他的眼神里带着几分微妙的笑。   赵貉漆黑眸子直直落在她的唇角,停了两三秒,颔首:“打扰了,张小姐。”   说罢,他推门进去。   张青寒脸上的笑容不再压抑,一直咧到了最大,罕见不是那训练出来的八颗牙齿。   停在门外的两个保镖愣了下,有个神情意味不明看着她,张青寒扬眉,勾唇笑着看他,抱臂不动,张扬靓丽。   男人愣了下,点点下巴,没说什么,退步在一旁了。   张青寒百无聊赖,索性又在门口长椅坐下,在吵闹的走廊里,继续回想自己的第七稿可改动的地方。   半个多小时后,在她在心里修改出第八稿的时候,紧闭的病房门终于推开,在关门间隙,她听见一声虚弱带着疼意的叫喊,“小叔叔,你答应我的,你要做到!”   张青寒清楚见到,男人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一度。   她心里乐了声,面上安之若素站起来,“赵先生。”   赵貉偏头看过来,又是那副八风不动,高高在上,打量审视的模样。   张青寒自然也是淡定坦然,由他看去。   赵貉抬起拐杖,点点楼梯间,“跟我来。”   那位保镖刚迈步,他道:“你在这。”   保镖退回,张青寒跟上去。   沉重的楼梯门关上,张青寒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到他黑色手套上,他推门动作流畅,看不出身体残疾对他的阻碍,只是在走路时会刻意放慢许多,仔细观察,也会显露他右腿的问题。   赵貉转头看她,张青寒似笑非笑,“一千万?”   “嗯?”男人疑惑的直接。   她浅笑,缓缓道:“不是来替你小侄子解决我了吗,给我一千万,断腿你都没办法让他消失在我视线里,那不如我拿着钱消失在他世界里喽。这个时代物价飞涨,以前五百万倒也好打发,但是我想你也不在意这点小钱,开支票就行,我很爽快的。”   赵貉脸清晰可见的又黑了一度,隐约看到他嘴角抽了抽。   张青寒乐得心里发笑。   赵貉倒是把吴翔林困在了家里,还没收了他所有通讯工具,不过谁能想到,这家伙能哄骗走保镖后从二楼跳下来,硬生生摔断了腿还先来找了她。   张青寒飞快叫了120,让吴翔林联系赵貉的时候一点不松动,吴翔林绝望地瞪着她,在救护车的急切鸣笛声中,才心如死灰地拨打了电话。   “吴翔林答应我,在你上学期间,他可以不出现在你的视线里,不打扰你学习,更不打扰你生活。”   “哦?”这个发展是她没想到的,但是她也没那么天真,“但是呢?”   赵貉顿了下,“这两年,你不准和任何人谈恋爱。”   “哈?”张青寒气笑,“我想赵先生应该不会蠢到答应这种事吧。”   赵貉不语。   “不可能。”张青寒毫不犹豫,“我大学生活才开始多久,为什么不谈恋爱,他没有任何理由限制我的恋爱自由。”   赵貉:“有什么要求,你可以提。”   “呵。”张青寒抱臂冷笑,扬眉道:“先甩个一千万看看吧。”   赵貉沉如黑夜的目光落在她脸上。   张青寒嘲讽回视。   空旷的楼梯间没了声音,在走廊模糊的嘈杂声映衬下,愈发显得这里空气冰冷,气氛沉闷。   张青寒抓了下有些冷的手臂,“好,我可以答应你,你帮我一个忙。”   “你说。”男人毫不犹豫。   张青寒:“现在我寄住在别人家,在寝室能住人之前,我要搬进你家。”   “不可能。”他答的干脆果断。   “那再见。”   张青寒扭头就走,开门时身后说:“我可以给你提供住的地方,地段环境你任选。”   她按在门把上的手停了几秒,“好。”   说完,她推门离开。   赵貉看着紧闭的大门,黑沉的脸上眉毛终于拧起。   片刻,他重重脱掉皮手套,嫌恶地将上万块的手套丢进垃圾桶,咬牙切齿地拨通电话:   “过来给我开门!” 第5章 入住   5.   张青寒敲定第十稿的这天,搬进了园丁苑。   距离学校一公里,环境清幽,周边基础设施健全,住户基本是大学城的老师。   前段时间她刷到朋友圈有教授出售这里的房子,挂牌价每平方两万五。这样的地段,对于张青寒这样的在校生来说,基本毫无可指摘之处。   她也从善如流,顺顺利利搬了进去。   李漾漾知道她这么快要搬,拉着挽留了好几回,“我下次回来小声点,不打扰你学习,留下给我做个伴嘛。”   她哭笑不得,“没说你干扰我。”   “那你还走。”   张青寒耸肩,“总是有理由的。”   她搬进去三四天,去学方便,做作业环境完美,就连吴翔林也真的没再出现过,她深感现状非常舒适,直到聂阔阳不停出现在她的单元楼下。   橄榄色的兰博基尼Sian实在与保守沉闷的水墨色建筑格格不入,尤其是轰鸣的声浪,炸的对门老教授家笼子里的鹦鹉都不敢出声了。   “走呗,我送你去学啊。”聂阔阳在她黑着脸看了他四五秒后,终于熄了火从车上下来。   张青寒最近忙着作业,都快把那天宴会上蹭的顺风车主聂阔阳忘了。   *   宴会当晚,李漾漾正扒拉着张青寒肩膀,八卦她见到赵貉的场景,要知道,为了让她能见到赵貉,她狠下了一番功夫。   视线不经意瞥过楼梯上出现的男人,咂舌征然,所有注意力都引了过去。   “靠……不会就是他吧……”   虽然是问,但根本不需要回答,那样的气度和独一无二的拐杖以及全场的安静,也只有是那个男人。   大厅同一时间看向楼梯拐角,男人拄着拐杖,八风不动,慢条斯理走下来。所有人屏息凝神,似乎害怕自己混乱的呼吸扰了男人沉稳脚步。   哒哒哒。   男人走的极慢,每一个台阶落下的动作都慢于常规速度,檀木拐杖碰撞大理石地面激起的声音回荡在这个偌大的,有着几十人却过分安静的大厅里。   无人有异议,欷歔他的迟缓。   赵貉穿着他厚重的大衣,系着的格子围巾没有要摘的意思,在这个时不时还有冷风灌入的大厅,他的着装成了最合时宜的那位。   清冷脸上依旧看不出情绪的外泄,高挺鼻梁一如黑沉的眼睛般凌冽,就连他的唇也很薄,即便不说话,也透出几分傲慢骄矜和刻薄来。   他走下,像一滴水落在油锅,大厅霎时热闹起来,四面八方的来宾飞快围了过去。   李漾漾抓住张青寒的手晃,“你找个空档过去再加深点印象,不把握住这次机会,之后就算再见到他,人也把你忘到九霄云外了。”   张青寒喝下一杯香槟,脸热了许多,雨夹雪带来的喉咙干涩减轻了几分。   场上已经有众多佳丽拢了上去,争奇斗艳。   她摇头拒绝她的提议,又拿了一杯香槟,也不喝,缓缓走入了宴会另一边。   李漾漾眼看着有几位男士,像池塘里看见诱饵就上钩的小鱼,灵活穿过人群朝她游了过去,张青寒那张美如冰雪的脸消融,染上美艳的笑,从善如流的辗转在几个男人之间。   宴会结束,她坐着当天最张扬的跑车离开,成了这个夜晚最受欢迎的女人。   *   张青寒不否认当天是有利用聂阔阳,但后来她也礼貌请他吃了顿饭,并婉拒了他之后的邀约,只是她没想到,沉寂一段时间的他会卷土重来,比吴翔林的追求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果不是他自以为有趣的“我家猫会后空翻,去我家看看,今晚就留下别走的”再三暗示,看在那辆超跑的面上,张青寒可能会愿意和他接触一段时间。   张青寒:“我走小路回学校,只用十分钟。”   “那陪我去吃饭,盘山路飙了一晚的车,肚子有点难受。”他自说自话。   张青寒摇头,擦过他往外走。   聂阔阳追了一小段,见她油盐不进,话都不说,啧了声,甩着车钥匙走了,结果过两天,他就又出现了。   连着几次后,张青寒终于忍不住联系柴明,“我要换房子。”   柴明——赵貉私人助理,之前入住和走手续都是他联系的她,说明原因,柴明回她:“我会向老板说明情况。”   当晚,她只收到一个回复:“换。”   两天后,她搬进了距离学校远一些,但是安保更加严苛,不是业主绝无可能进入的高档别墅。   张青寒入住当晚,久违的失眠了,想到她身下的地段一平要十几万,仿佛自己睡在几千万的钱堆上,恍惚自己怎么就少走了几十年弯路,已经到达了理想的彼岸。   结果仅仅三天,当她看到对门走出来的聂阔阳,像被人从后脑勺砸了一棍。   聂大少拽着条黑色大丹犬,笑悠悠晃到她跟前,“躲我啊,真是让我好找,你不知道吗?这片房地产开放商的老总姓聂。”   张青寒皮笑肉不笑:“也可以不姓聂。”   *   柴明听完,帮老板处理过无数麻烦事的他少见的卡壳。   “老板暂时……大概没有收购惠阳房产的打算。真的需要收购,那这必定是今年公司的一个重要项目,从年初各个部门就会制定各种计划,评估这处地产的实际价值、商业利益、未来前景,直到这个项目结束,中间大概需要三到四年的时间。而据我所知,公司今年的计划里没有这个项目。”   他用不确定的语气回答,然后愈发确定。   张青寒听他一板一眼的回复,乐不可支:“我开玩笑的,你不知道吗?总裁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是,天冷了该让他凉了,或者不好意思,你的公司已经被我收购。”   柴明大概从未听过此等言论,公事公办说:“老板从来不说这样的话,超过五千万的项目,他都会仔仔细细过目,夜以继日,综合评估。”   像是忍不住,他终于情绪外露地说了一句:“我老板的钱,无缘无故少了一分都会让他失眠的。”   而且老板的口头禅……   柴明嘴抽了抽,选择闭嘴。   张青寒:“……”   “是吗。”她干巴地应,不敢想她这么住赵貉的房占他的便宜,他是何等的难受。   “是。”柴明坚定应答。   “那麻烦你还是通知一下他,我还是要换房。”   之后一个月,张青寒连着搬了五次的家,最后她忍无可忍,“告诉他,如果还是不能满足我的需求,交易到此结束。”   第二天,一辆加长商务车,把她拉到了近郊的青山。   车开了许久,空气清新干净,远处青山白雾缭绕,山色空蒙,鸟鸣啁啾,道路两边高大的梧桐树偶尔落下摇曳的枯黄树叶。   两米高的铁门在车快要驶入时缓缓打开,在张青寒以为要下车时,车又开了许久,沿路她看到半山腰有梅花鹿窜过去,待要再看,只留下摇晃绿叶,盛着薄雾与水珠。   在她正惊讶时,瞥见一只棕色的可爱小猴子抱着香蕉正在剥,还没两分钟,又看到一只白色的孔雀,刚好在她驶过时开了屏,洁白漂亮的羽毛在一片青翠欲滴的绿意中让人眸子都变得舒服许多。   接下来,她陆续看到养着三条鳄鱼的池塘、圈着汗血宝马的马场、环境绝佳的高尔夫球场、私人专属的停机坪,半个校园那么大的绿宝石般的湖泊,听到响动迎风飞起的白鸽和一眼望去看不到边的茫茫芦苇荡,叹为观止的情绪已经逐渐平复了。   最后,车停在了靠近山顶的独栋别墅前。   从山脚一路往上,她毫不怀疑,这里已然是个人私产,庄园般的存在。   她下车,看着眼前反而简单古朴,安静伫立在山顶上的三层褐色小木屋,确定了,这就是赵貉的家。   她往里走,司机师傅下车,“张小姐,行李还需麻烦您自己拉进去了。”   他站在门口,显然没有踏入的意思。   “好。”张青寒愣了下,“不麻烦,谢谢你了。”   司机师傅颔首,驾车离开。   张青寒拿出今早给她的黄铜钥匙,在这个指纹开锁随处可见的时代,这个薄片黄铜钥匙像是把人拉回到了红砖灰瓦,木板门吱呀作响的年代。   上车前接过钥匙,张青寒以为赵貉在戏弄她。现在,这个泛着铁锈的钥匙插在锁眼里,咔哒一声,打开了这个笨重老旧的铁门。   推门进去,里面倒是没她想象的那样原始,老旧。入目可见的家具和摆饰,每一个她认得出名字的品牌,都贵的让她咂舌和忍不住后退。   入目尽是,奢侈,昂贵。   就货架上随手扔的一个鸡毛掸子,她要是没记错,是纪梵希出的定制款。   同样的东西,超市十几块,大牌卖十几万。   奢侈品诚不坑穷人。   大概最近这段时间,关于黄金单身汉非常富裕的消息给她洗脑了太多。   张青寒竟然很快习惯了地上那个垃圾桶是LV的。   插着花的瓶子,是前一段时间无意中看到的佳士得拍卖行刚拍出的宋朝古瓷,如果记忆没有错乱,它应该是八位数,现在它就那么放在大门入口的地方,插着几束长得并不好的不知名黄色野花。很显然,那花是被人随手从山里摘下来后丢进去的。   张青寒:“……”   苏南离异黄金单身汉。   每亿个字原来都是沉甸甸的黄金啊!   这个家里的一切都精致到了极点,但每个物品背后都看得出主人当初的认真挑选和喜欢。   这个处处透露着认真生活气息的地方,就这么摊开在她眼前。   这里是赵貉的家无疑了。   她拖着她三百多块的行李箱,穿过几万一平的木地板,在二楼西边的房间停下。   接下来,她将住在这堆黄金上。 第6章 垃圾   6.   张青寒搬过去之前,因骨折在医院住了大半个月的吴翔林终于要出院。   他说到做到,即便无人监管,也没有再联系过张青寒。   李漾漾打电话过来叹气声一次高过一次,“那小脸枯黄的,好歹是谈过,出院那天你就去看一下他吧,之后也算老死不相往来了。认识一年多,人也挺好,真不至于搞成现在这样。”   她想到吴翔林出现在设计室那天,半边身子拖着那条腿朝她走来,脸上却是傻乎乎的笑容灿烂,裁剪布料的剪刀终于停下。   吴翔林出院这天,张青寒、李漾漾以及和吴大少还算熟的桑流三人去看了他。   走进病房,吴翔林的眼睛就沾在张青寒的脸上再也揭不下来了。   李漾漾无语,桑流咳嗽,“哥们,不是,这还有我呢,你好歹给个眼神行吗?”   吴翔林眼眶湿润润,淋雨小狗般:“寒寒,你来看我了……”   嘴一抽搭,眼泪就要落下。   张青寒:“憋回去。”   “咻。”吴翔林委屈吧啦抿着的嘴唇立马平直。   李漾漾、桑流:“……”   张青寒看向他那条打满了石膏的腿,捏了捏眉心,无奈道:“我答应了你小叔的请求。”   “寒寒!”吴翔林激动。   “你答应他的事也要说到做到。”   吴翔林那双明眸立马暗下来,挺直的腰颓下,“寒寒,你真的好狠心……我会做到的。”   他低低说,“给我两年时间,我会成长然后再站到你面前,拥有你喜欢的绅士、成熟、大方、理智的样子。你不要喜欢别人,等我两年。”   “不是等你两年,是我在条件得到满足后答应了你小叔不去接触其他男人。”张青寒需要他搞清楚这个逻辑。   “好,只要你不去接触其他男人,我相信等我再出现,你会喜欢上我的!”吴翔林对这件事充满了信心,“有我小叔看着,我相信其他男人都靠近不了你。”   桑流呦喂了一声,“你就不怕近水楼台啊,你小叔不是男的?”   闻言,吴翔林表情奇奇怪怪。   “?你那什么眼神。”这第一个正眼相看是怎么回事。   “在没见到你小叔之前,我可就听说你小叔是商界男人的NO.1,他本人就是绅士、成熟、大方、理智的代名词,本来我还不以为然,结果……”   说到这,他忍不住炫耀,“宴会那天,我可算借着我爸的光跟他说话了,你说都是男人,怎么能差别这么大,光是坐在那里看着我,人家就有不怒自威的强大气场。一个上位者,对我这个小辈提出的稚嫩见解,他都会耐心倾听!”   说到激动处,桑流俨然要因为那晚的简短一面成为脑残粉,忽略了吴翔林忍不住抽搐的嘴角和很是微妙的表情。   “桑流……”吴翔林似乎想说什么,临到嘴边改成:“是,我小叔叔他……”   “哈哈……是,是挺斯文绅士。”   沉浸在赵貉给他提出的公司发展建议并为之膜拜的桑流哪注意得到他的尴尬和不自然,反而怪起了吴翔林。   “你小子藏得可够深的,和苏南商圈第一人认识,你闷不吭声的也不给兄弟介绍介绍,你知道我爸请人家来费了多大功夫吗,前两年我爸亲自飞苏黎世好不容易拍的一个宋朝瓷瓶,转身就送他了。”   “你说你俩这姓也不一样,他怎么会是你小叔呢。”   张青寒挑眉,也看过去。   吴翔林也从来没在她面前提过和赵貉的这层关系。   吴翔林沉重叹气:“他和我爸是忘年交的好兄弟,我是他从小看到大的,这么多年,就一直叫他小叔叔了。”   他说着,像是想到不堪回首倍受压制和剥削的过往,脸上露出痛苦表情。   “那你就真不担心,你小叔和……”他目光瞥向张青寒,不言自明。   张青寒抱臂,看不出什么表情地望着吴翔林。   吴翔林却是舔唇笑了,看了她半晌,最后古怪地说了一句:“寒寒,和我小叔住一起,心累的时候想一想,生活还是很美好的。”   张青寒:“……”   *   赵貉的私人庄园彻底隔绝了聂阔阳出现的可能,张青寒想到自己那遭水浸泡的寝室和家里那几个人,毫不犹豫把所有东西都搬进了小木房。   回去那天,除了上班的张俭科,其他人都在家里。   她路过客厅,张元真冷哼了声。   她漠然走过,上楼打包了柜子里所有值钱的东西,最后挎着被后姐弟俩都盯上的香奈儿包离开了。   她东西都搬进去已经过了中午,跑了一早上,昨晚又在赶着旗袍最后的制作,她一直没休息好,饭也没顾上吃,行李拿过来,换了新床单倒头就昏了。   听到楼下响动时,她睁开眼,看着一片漆黑的房间,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   楼下,柴明偷偷瞧着老板的表情,汇报行程的话堵在了嘴边。   赵貉看着地板上放着的寒酸行李箱和上面的一个老的都能当古董的香奈儿,蹙眉问:“为什么这么多垃圾堆在门口?”   柴明对上老板疑惑眼神,后背冒了层薄汗。   “老板,这应该不是垃圾,是,是……”   “是我的行李。”张青寒从侧边的楼梯走下来,目光从那个棕色的放在家里都快要被抢走的香奈儿包移到赵貉身上。   四目相对,她说:“上面那个包是我毕业的时候,打了两个月的暑假工买给自己的,赵先生可能觉得像是垃圾,但是对我来说,它是我人生最珍贵的礼物之一。”   柴明一脸抱歉,愧疚地看着张青寒,嗫嚅地瞥了瞥老板,又沉默了。   赵貉按着拐杖与她对视。   张青寒浅笑。   赵貉:“既然是珍贵礼物,就放在它该放的地方。”   “好,多谢赵先生的提醒。”   张青寒走过去,拿起她的行李往楼上搬。   “张小姐,我来帮你。”   “柴明,明天上班前,把你手头的项目书都发给我。”   柴明迈出去的脚立马收回,“好,我这就回去整理。”   他对张青寒点了下头便大步离开了。   三百多平的小木屋,一时只有两人。   赵貉挽起袖口往楼梯走,撞上拉行李上去的张青寒。   偌大山头,不知道为何就建个这么小的房子,就连楼道都窄的勉强两人通过,她的行李刚好堵在了赵貉身前。   “赵先生请过。”她把东西撇到上一台阶,空出地方。   赵貉站在第一个台阶前,看着她,眉心拧起。   张青寒愣了愣,忽然想到宴会那天他缓慢下楼的场景,顿了下飞快道:“楼上东西还没收拾,我先上去。”   说完,顾不得行李,从楼梯上逃离了。   闪回房间,片刻,楼梯上传来迟缓的脚步声,夹杂着紫檀木拐杖撞击铺着暗沉红地毯的木楼梯发出的沉闷咚咚声,每一声都像年久失修的铁锈器物撞在了骨头上,发出令人心头震颤的声音。   那道声音停在二楼,然后变得愈来愈低,消失在与她对立的走廊最东边。   张青寒压着呼吸,等了片刻,探出房间,飞快拿了行李回房。   她收拾完,肚子已经叫了好几回,楼下的饭香味隔着厚重的木板都传进了她的鼻子里。   她犹豫了一下,起身下楼。   “赵先生,我可以借用一下你的厨房吗?”   一米多长的红棕色长木桌上,赵貉坐在桌的顶端慢条斯理用餐,他戴着副细框眼镜,让他本就不显人情的那张脸更多了几分精明,手上拿着纸质文件在看。   她当然不会期望赵貉还管饭,只是没想到饭菜竟然是他亲自动手来做,而不是佣人摆满一桌让他挑选。   好像这山庄的佣人都在喂养山里的小动物、维护高尔夫球场、侍奉汗血宝马了,明明一路过来看到不少黑裤白衣的佣人,到了这座小房,竟然一个也看不到了。   赵貉移目,视线落在她手上那包康师傅上。   厚脸皮如张青寒也在他直直的视线里感到几分尴尬,“赵先生要是想吃……”   “你带锅了吗?”   “嗯?”张青寒没想到他这问题什么源头。   “没有。”   “虽然我很不喜欢这样的说话方式,但碍于张小姐可能不清楚,我想还是需要和你说明白,你想借用的锅是菲仕乐。”   菲仕乐,世界著名厨具品牌,全球最贵的炖锅便是由它打造,价值380万。   张青寒不会傻到还不懂赵貉的意思。   “说到这里,刚才张小姐感情澎湃的说那个包是自己的人生礼物,抱歉,容我赞许一下那个包对你的巨大作用或许使它变得顺眼了一些,但我还是不得不诚实告诉你。”赵貉顿了一下,缓慢合上文件,抬起下巴对她道:“你的意义非凡对我来说一文不值。”   “赵先生……”   赵貉打断:“说起来,这件事是我的疏忽。你房间的柜子和书桌对我来说当然不是什么人生礼物,也不需要我汗如雨下打两个月暑假工。嗯,我和你说话的功夫,已经可以再拥有一套它们了,但是既然张小姐动之以情的希望我能感悟你的不易,也希望张小姐能换位思考,体会我的难受。”   “换句话说,五百沓美金上庄重不已的放一枚铁锈的铜币是不合理的,也令人感到啼笑皆非,不知张小姐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张青寒已经冷笑出了声,“绕来绕去,我要是没理解错,你的意思是我那个包和行李,不配往你的古董衣柜和桌子上放。”   赵貉露出体面的歉疚和无奈,并耸了耸肩说:“抱歉。”   他蘸了下奶酪,吃下最后一块面包,起身时说:“劳烦张小姐,明天把衣柜和木桌挪到楼下拐角的仓库里。”   话音落下,他目光瞥向厨房大理石台边靠着的拐杖,顿了下。   他可能不需要拐杖也能走,前提是她不在场。   张青寒无动于衷,面无表情看他,没有避一避的意思。   赵貉:“鉴于你可能会受凉了,模特如果落枕,大概接下来需要张小姐再花五个月才能再买一个那样的包,所以床便留给张小姐吧。”   他的语调,像是施舍了一百万给她。   尽管换算一下,一百万都有余,张青寒并不领他的情,快步走到厨房,拿起拐杖啪地放到他腿边凳子前。目光从那紫檀拐杖缓慢落到他漆黑眸子上,莞尔道:“没问题,即便是要我把床也从楼上搬下来,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她嘲讽眼神扫过他的右腿。   赵貉颔首:“那就辛苦张小姐了。”   张青寒瞪着他从容不迫的神情,忽然有些模糊的明白了吴翔林支吾的话语和神情。   “那也谢谢赵先生的慷慨大方,为我提供了一个不错的住处。”   赵貉笑笑,语重心长:“小孩子总是会惹出些麻烦的。”   “有些麻烦聪明的家长是不会插手的。”   “不是所有孩子都像张小姐这么聪明,知道自己真正要什么。”   “哦?”张青寒抱臂,“我想要什么?”   赵貉浅笑:“总不会是向我要回你的痒痒耙。” 第7章 偏见   7.   青山远离闹市,清幽空灵。   清晨属于露水和绿叶的绵长亲吻,静谧悠闲,给钢筋水泥的写字楼里快节奏的乏味机械生活添了不少轻松的润滑剂。   然而,过往三十多年,赵貉第一次于小木屋中在刺耳尖锐,仿佛有一把锯刀架在他脖颈,反反复复摩擦的噪音中醒来。   赵貉脸色阴沉,头顶笼着一片浓烈乌云,攥着拐杖出现在张青寒的门口。   他出声,嗓音变得温柔客气,脸上是那副礼貌绅士的模样,“张小姐,我想你的搬东西,应该不是一种蓄意报复。”   “嗯?”挪动柜子一角,已经累出薄汗的张青寒看向他,无辜问:“我的行为,难道不是在回馈赵先生的慷慨相助吗?”   赵貉看了眼手表,“现在是清晨六点。”   张青寒抱歉:“今天我有一天的课,七点要赶早八,为了不让赵先生回来看到我的垃圾还放在你的五百沓美金上,我想你能理解并感动于我大早上就起来搬东西的辛苦。”   “我想我应该理解,如果现在是七点半的话。”   “那我该怎么办?”张青寒手离开柜子,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   赵貉太阳穴跳动,薄唇抿出并不如他克制表情那样的客气:“既然开始了,那就请张小姐继续吧。”   他说完,几不可察的黑着脸要走,脚步忽又顿住,“……你就准备这么把它挪下去?”   “难不成赵先生真指望我背起来扛下去?”张青寒不太客气说。   “这个柜子会把木地板刮出印痕来。”   他的口吻里潜藏着难道你不知道这木地板是按照厘米来计算价格的质问,面上还是那么的绅士。   “我是腿脚好,不是腰板好。”她要是能扛下去几百斤重的木柜,还做什么模特。   她冰冷回完,目光看了眼他的腿又抿唇,“抱歉。”   “呵呵。”赵貉终于忍不住嘲讽,“张小姐当然不是腰板好,你是长得好。”   美的吴翔林五迷三道闹出现在这个局面。   张青寒脸也沉下来,“赵先生若是不愿意我住在这,大可以直接说明白,不用这么大清早的就在这里阴阳怪气。”   赵貉自知失言,“抱歉。”   张青寒面无表情看他,瞧出他的真诚,但也没有就这么翻篇的意思。   赵貉捏捏眉心,心疼地看了眼木地板,“算了,你……继续搬吧。”   张青寒冷哼一声,不理他继续干活。   赵貉走出门外,没走多远,忽然听到咚咚两下撞击声,他健步如飞走回去。   说实在话,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利索的行走过了,哪怕是有重要的会议在等着他。   等到看清柜子撞在墙上磕出的一角,他忍不住斥道:“这柜子是民国时期的!”   赵家祖传,一百多年了就没人磕着碰着过,现在斜后方少了一小块,虽然只有指甲盖那么大小,但已经在赵貉胸口挖出了血淋淋的一大块肉。   他眼前一片黑,短短几秒在痛打吴翔林和赶走这个女人之间徘徊了许多次。   “我知道!”张青寒瞧着上面繁复漂亮的花纹和古朴气息,当然不会这么不识货,有些歉疚和心虚地看向赵貉:“我不是故意的。”   这都是实打实的海南黄花梨,她还不至于拿这些东西和他怄气。   赵貉太阳穴突突地跳,提唇笑的呲牙咧嘴:“我想张小姐当然不是故意的。”   张青寒伸胳膊比了下柜子大小,“我光抬一边肯定挪不了,你要不想再撞了,帮我抬一下另一边。”   “我?”   赵貉几乎以为自己听错,十二年前右腿出了问题后,他走路都有人恨不得背着他,别提说让他抬桌子了。   张青寒瞥过他的腿,又落到他脸上,“就让你搬到门外,走不了几步,你就搭把手还干不了吗?”   要不是很显然他不欢迎任何人进出这栋房子,张青寒卖了那个香奈儿包也要雇人来搬。   赵貉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问题,鬼使神差,等他反应过来,手已经搭在柜子上,拐杖靠在墙边,“你往外时慢点。”   “我知道。”   “好,起。”   美好的清晨六点多,一女一残,扛着沉重的柜子,砰!   柜子一角又撞在门栏上,赵貉看看柜子磕出的痕迹,又看看墙纸的撞痕,脑袋嗡嗡嗡的有如火车进站般轰鸣,半边身子都麻了。   片刻他才反应过来,他在干什么!   赵貉收回手,拿出手帕重重擦拭指腹灰尘,声音从牙缝里泻出:“行了张小姐,闹剧到此结束,你把柜子搬回去。”   “为什么?”张青寒问。   “你知道这短短几分钟,你已经让这柜子行情降了快一百万了吗!”   赵貉脸上青筋凸起,第一次没了绅士的体面和骄矜的克制,黑着脸瞪着眼看她。   张青寒眨了眨眼,咂舌地看了看柜子两处撞痕,又看他,“如果你真这么介意,我可以找人帮你搬……”   “你,搬回去。”   “你不怕我又磕到……”   “这个家里,出现一个你已经够了。”   说完,他像是再也不忍目睹此处的狼狈和可能还会有的损失,拿着拐杖,颇有点健步如飞的意思消失在了走廊东头。   等张青寒把柜子又挪回去,已经是快七点了,想到刚才赵貉的愤怒,她颇有些于心不忍地看了眼这柜子,好在上面没有再弄出撞痕。   想到昨晚他意味深长地提起痒痒耙,张青寒捏了捏眉心,显然这男人看出她出现在阳台的用心。   张青寒粗重地叹了口气。   下楼时,正撞上对面过来的赵貉。   他已经换上一套西装,带着黑色手套,肘上搭着一个藏蓝色呢子大衣,拄着拐杖往这边走来,气定神闲,从容骄矜,哪还有刚才情绪外泄的气急败坏。   他瞥了她一眼,礼貌颔首,然后在楼梯边停下。   张青寒怀疑他留学过很多年,接受过宗教洗礼,不然不会有这么古板又深入骨髓的女士优先的做派,一如西方的虚伪绅士,上一秒横眉怒目的和女人吵架将她贬的一文不值,下一秒在女人难堪说要离开时大方起身,礼貌地摘下帽子合在胸口鞠躬说再见。   好像她的狼狈不是由他造成。   她下楼,柴明已经等在客厅,看到她,他的目光有些复杂,带着点探看似的把她瞧了一遍。然后微妙地看向后面,快步走过去,帮老板穿上外套,蹲下帮老板压下西装裤腿。   赵貉长身玉立,按着拐杖站在那里,冷淡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神情,昂首又傲慢地等着下属帮他整理衣服的细微褶皱,像穿上刀枪不入的铠甲,横平竖直的纹理让他变得凌厉尖锐,如高高在上的王椅上独坐的国王。   张青寒瞧着赵貉的气度变化,一个小时前穿着柔软的棉质睡衣,微乱着头发,带着点惺忪意,吝啬刻薄的和她计较柜子损失,心痛得脸上青筋凸起的男人仿佛不是他。   注意到她的视线,赵貉直直的目光看过来。   张青寒:“祝赵先生工作顺利。”   赵貉看了她两三秒,“厨房的东西你随意用吧。”   “为什么?”总不至于是她这点吉祥话吧。   “家里的垃圾已经够多了。”   说完,他看也不看,拄着拐杖往外走了。   张青寒:“……”   牙尖嘴利,斤斤计较的刻薄狗男人!   *   张青寒忙着上课和赶作业,入住小木屋的前几天和在李漾漾家如出一辙,很少见到正主。   把最终的旗袍交上去后,肩上压着的作业重担轻了许多,其它的作业相对来说都简单,空闲时间多起来,在朱禾和师惠菊叽哇乱叫着羡慕时,桑流的电话刚好打来。   有一个走秀让她参加,价格不低,虽然是一个低端秀场,但主打一个钱多活少。   不过桑流有些犹豫,“如果你以后想往国际上走,这样的秀参加太多会不利于你发展。”   即便还是学生,但模特的身份,她们也该学会爱惜羽毛。   张青寒笑:“穷的都揭不开锅了,我还顾得上那些?”   况且她没有说,自己对那些国际走秀和未来一定要获得多高的成就并没有太多的执着,这样的话说出来只会引得桑流的暴跳如雷,怒斥她暴殄天物,浪费自己那么好的资源。   在多数时候,桑流这个草创公司还是十分靠谱的,她走完秀的第二天,钱就到账了,张青寒看着账上久违的五位数,下午便打了李漾漾的电话。   忙活太久的学业,尤其是想到家里那一群人和小木屋的刻薄男人,她非常需要去商场大买特买,改善心情。   钱来的快去的也快,和李漾漾在商场不到两个小时,卡就刷爆了,她拎着两个大袋子回去,进门时看到从客厅一路延伸到门口台阶下的各种大牌购物袋,恍惚自己还没从商场走出来。   不,商场都看不到如此齐全的各种国内外大牌,还有几个小众品牌,一向价格昂贵的让人咂舌。   张青寒像忽然闯入了琳琅满目的水果市场,自己提溜着的两个又青又涩的小苹果分外寒酸。   客厅沙发边,赵貉正在打开一个购物袋,听到动静,抬头看向她,才反应过来家里最近一直住着第二个人似的,目光从她脸上落到她两手提着的购物袋上,笑容微妙地又落回她脸上,颔首:“张小姐,晚上好。”   张青寒:“……”   如果她眼睛不瞎,他含笑的神情里绝对有同情、寒酸和又有一堆垃圾被带回来的无奈。   她拧了下眉,皮笑肉不笑地道:“赵先生,晚上好。”   赵貉颔首:“如你所见,我晚上的美好是从这上百个袋子里挑选出喜欢的东西,倒是没想到张小姐和我有同样爱好,也喜欢买东西。”   “购物应该不是有钱人的专属活动。”张青寒讽道,但快活购物的激情还是如潮水般褪去。   “当然不是。”赵貉视线落在她可怜巴巴的古驰袋子上,“这不会又是张小姐的什么人生礼物吧。”   “那是什么?”张青寒穿过拥挤的购物袋朝他走去,随后在他身前停下,目光扫过他手上刚拆开的百达翡丽的大师弦音手表,轻飘飘地落在他漆黑的眸上,居高临下道:“我骗你的,那包是你小侄子巴巴送到我手上的,哪需要我打两个月工。”   赵貉眸子微微眯起,黑色长睫带着锋利落在她冷讽的脸上。   张青寒莞尔,“你说它是垃圾,也没错呢,是被我当垃圾一直丢在家里。”   “倒是这个包。”她提起手中的古驰袋子,“我逛了一下午从商场精挑细选摘出来的,腿都快跑断了,这样比起来,确实没有赵先生来的有意思。”   她含笑的眸子漫不经心扫过他右腿,“待家里,一个人,购物。”   赵貉深邃的眸子涌起凶涌的风雪来。   张青寒挑眉,笑容悠游。   赵貉:“张小姐,你太无礼了。”   张青寒:“赵先生,你太傲慢了。”   两人对视,静悄悄的小木屋里,只有不知谁做的木头钟表在转动,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应着两人凝视时的呼吸节奏。   片刻,两人一左一右错开目光。 第8章 Cheap Man   8.   张青寒沉着脸回到房间,挑了一下午的包连打开挎一挎的心都没了,想到楼下的人,重重喘了口粗气。   过了许久,她下楼做晚饭。   客厅里摆满的购物袋已经消失,据她之前观察,进出这栋小木屋的佣人,只有那个年事已高,满头银发的高挺管家。他多数时候不会出现,只用悉心地帮赵貉搭理着这个庄园。   餐厅的长木桌前,赵貉已经在用餐,银灰色小刀划过磁盘,不发出任何声响,静悄悄的好像不存在一般,他的餐桌礼仪总是周到的和他这个人截然相反。   张青寒细微的脚步声引得他转头看过来,隔着褐红色的松软沙发,幽深的视线对上明亮的瞳孔。   赵貉朝她点点头。   张青寒皮笑肉不笑的咧唇。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一个继续低头用餐,一个进厨房做饭。   张青寒也不太饿,只简单地拌了些蔬菜沙拉。   正犹豫自己在哪里用餐,电话忽然响起,接连不断,十万火急一般。   瞥到李漾漾,她看了眼门外不远处吃饭的人,冷峭的脸上不带任何的表情,索性拉了点木门,靠着橱柜接通了电话。   “寒寒!你终于舍得接电话了。”   张青寒嘴抽了抽:“我看见就接了。”   “不重要不重要,你猜我刚和你分开遇见谁了?”   就李漾漾的人脉,这无厘头的问题简直大海捞针。   “谁?”她干脆问。   “那……你先说,上次给你介绍那个,还有想法吗?”   闻言,张青寒漂亮的眸子错过门缝,视线直直地落向了门外,男人穿着剪裁得当的衬衣,将他精致的腰身更衬挺立纤长,也更加不近人情,举手投足间是游刃有余的气定神闲,单是用个晚餐,就带着强势的气场和凌冽气息。   张青寒:“呵呵。”   “嗯?”李漾漾满脸问号,“什么意思?”   上次宴会,她分明还非常满意她的推荐。   “不过你不喜欢也行,我打电话就是想说,黄金单身汉有钱是不假,但是他要好相处,不可能那么有钱媳妇还要跟他闹离婚。”李漾漾叹了口气,“是我太莽撞了,那样的人,根本不是我们能够得到的,哪怕你……那么漂亮。”   她唏嘘不已,接着说:“要不,咱们换一个目标吧。我刚才回来遇见了一个好久不见的发小,他初中就出国了,前一阵子刚回来。这小子人虽然不太靠谱,但是家里可比我家还有钱。在苏南,他就算排不到第一,也绝对掉不出前十。”   “是吗?”张青寒转身,拿着叉子往嘴里送着黄瓜,没滋没味的咀嚼着,一边说道:“这么有钱啊,那我是可以考虑考虑啊。”   话音落下,她感觉后背有一道冷淡的视线,从门缝直直落在她的身上。   “必须的必啊!就这条件,你还犹豫什么!”   “我不犹豫啊。”张青寒面色不改,嚼着西红柿面无表情地接着说:“我这么喜欢钱,我犹豫什么,天天连个饭都不能好好吃,不就是为了保持个好身材找个有钱人吗?”   “寒寒!你可太有觉悟了!你不阶层跃迁谁跃迁。”李漾漾在那边疯狂拍手叫好,已经在幻想第一院花成功嫁入豪门,周围人给她投来的艳羡又佩服的目光了。   停在后背身上的视线意味深长的停了很久,在她嚼蜡烛似的嚼完一个西蓝花,应着“好,微信推给我”后,那道视线终于轻飘飘离去。   李漾漾欢呼:“寒寒,我就知道,我们是一类人。”   张青寒垂眸,细长的眼睫在眼睑落下薄薄暗影。   “当然了,我喜欢钱呐。”   挂掉电话,微信已经弹出一个新的朋友添加框,上面简单的备注了两个字“石铳”,张青寒指尖在页面停了一拍,点了通过,然后拿起沙拉碗,走到外面,在一米长的桌子对面坐下。   叉了个小番茄喂进嘴里,笑着靠上椅背看向对面。   赵貉抽起桌上丝帕,慢条斯理擦拭嘴角,然后抬头朝她看过来。   “很意外吗?”张青寒笑问,“赵先生难不成这么快就忘了我们第一次见面。”   赵貉:“出现在隔壁阳台,也是她帮的你?”   张青寒耸肩,“你可以忘记这件事。”   赵貉沉默看她。   张青寒笑,“有什么想说的,赵先生还是直说我习惯点。”   赵貉:“我在思考,以前对吴翔林的教育哪里出了问题。”   “噗嗤。”张青寒被他的直言不讳逗乐,“同情他啊,喜欢我这么个拜金女。”   “喏。”她点着下巴回想,“他倒是出手真挺大方,有钱也是真有钱,只是……人要是不是那么傻,更对我胃口就好了。”   赵貉就坐在那里,却像是在看一个昂贵物件一般,从上到下把她审视了一遍,最后给出了价格:“以张小姐的条件,确实可以人钱两得。”   她点点眼前那一盆食之无味的蔬菜,“条件也是我创造出来的。”   “那我祝张小姐好运。”他起身,俯视她,傲慢地笑了笑,“钱确实很重要。”   “不用你说。”张青寒翻了个白眼,“聪明女人都知道,没钱,男人英俊潇洒,多才多艺有什么用?没钱,我还怎么享受怎么浪漫?我最喜欢钱,钱就是我的第一位。”   她缓缓地把他从上到下也扫了一遍,“赵先生在不屑于我的拜金的时候,不妨先想一想自己,如果你要是个Cheap Man,还有没有有资格站在这里同我说话。”   “那我只能感谢自己,刚好是有个钱人。”   说罢,他笑了笑,“只不过张小姐别忘了,答应过我什么。”   张青寒吃吃笑:“你觉得我会和那人谈恋爱?”   这是一场什么样的接触,赵貉比任何人都清楚,身处名利场应该早已看厌。   她和那男人即便见上几面,也远够不上违背约定。   他看的比谁都透,所以模棱两可的说了句:“小林会难受。”   没料到他会提起吴翔林,张青寒无所谓的笑僵在唇角,赵貉已经端起碗碟,擦过她进厨房,洗完碗筷后在客厅坐下看文件。   张青寒脸上露出几分难看,低头接着嚼自己食之无味的菜叶子,然后起身,拿起干净的基本不用洗的盆子走到水池边,打开水龙头洗碗。   一百多平的安静一楼,只有缓缓的水流声和翻动书页的声音,在她把碗碟放下,拿起厨房抽纸擦手时,客厅响起咚咚咚的敲腿声。   张青寒看过去,赵貉低着头,眉眼认真,依旧在看着资料,右手却是起起落落,用力地敲在他的大腿上。   今日天冷,阴潮湿漉。   她默了下,想起初见赵貉的场景。   *   李漾漾拉着她,鬼鬼祟祟地说:“我都给你打听好了,人就在顶楼阳台,钱都花出去了,有人带你过去。”   张青寒愣了下,看她紧张又按捺不住地激动,“那个……非常有钱的人?”   “是最最有钱,NO.1。”   她朝那边摆手,唤来Waiter。   张青寒顺着旋转楼梯一路往上,从富丽堂皇的大厅到安静悠长的走廊,拐弯至顶楼,服务员使了个眼色,点了下往前的左手边房屋,然后便离开了。   隔绝了嘈杂吵闹,纸醉金迷的世界,静悄悄的顶楼木屋,她好像意外走进了桃花源。   走廊尽头的窗户前,风铃摇曳,白色的窗纱飞舞在空中,灰蓝色的天幕下有晶莹融雪落下旋转,飞进屋内,缓缓落在绵软的红色地毯上,消融在繁复漂亮的花纹里。   鬼使神差,张青寒错过那间屋子,走进了隔壁的阳台。   站在木栏杆前,廊檐下轻纱吹拂,青山下初冬的雪夹杂着淅沥沥的小雨落了下来。远山白雾缭绕,山色空濛,淤堵在胸口的气不轻不重地吐了出去,让她索性待在那里,忘了来时目的,静静地看起雪景来。   直到一片沉重戾气的敲打声砸在腿间,发出闷响,给这个美丽寒冷的初冬,染上了几分暴躁。   隔着轻薄的窗纱,她转头,看见模糊的暗影后,坐在宽大木椅上的男人。   他撑着下颔,那样的漫不经心看着远方,唯有手上重重的力道,好像起落间激不起肉|体的半分疼痛,薄薄寒风顺着阳台吹入,男人面无表情的敲打着。   张青寒浅棕色柳叶弯眉微蹙,回过神来,已经出声打断了对方。   *   沉重的敲打声又响起,张青寒擦干净手,没什么表情地转身往厨房外走,路过水池上面半开的一扇窗户,顺手合上。   反应过来时,客厅的视线已经看了过来。   视线交融,幽黑如海的视线一如那日,他冷薄的视线错过她的肩膀,移向身后那扇红色小木窗。   大概是考虑到屋主的身体,小木屋的暖气供的非常足,也让她在短时间内养成了回到家就换上短袖的习惯,即便如此,她还是做点什么都会出些薄汗。   可能也是嫌热,这扇窗户才被人打开溜了个小缝。   山顶冬天的溜风别提多刺骨,只是几息过去,有人的腿已耐不住风寒疼起来。   拍腿的声音突兀停下,张青寒后知后觉也愣住。   赵貉看不出感情的视线又落在她脸上。   房间忽然彻底静下来,薄薄的细风消失,重重的敲腿声停下,就连咔哒咔哒的钟表,也像是坏了发条一般声音变得模糊悠远。   隔着三米的距离,两人沉默对视。   然后,赵貉移开视线看回资料,敲腿声小了些许,绵延闷响着。   张青寒嘴动了动,目光扫过就在她手边的复古小木桌上的意大利手工毛毯,顿了下,脚尖往外,继续往楼上走了。   翌日,张青寒被冷风吹醒,从松软的被子里离开,起身关掉透了一夜风的小半扇窗户。没办法,木屋的暖气实在太足,后半夜她被热醒,脖颈起了细密热汗,朦朦胧胧打开了窗户。   今天又该是降温了,风比往常凌冽寒冷许多。   她下楼做饭,难得厨房没人,楼上竟也还没响起拐杖咚咚砸在地毯上的声音。想到今日骤降的气温,回想起了昨晚沉闷的反反复复回荡在空荡荡客厅的敲腿声。   做鸡蛋饼的手顿了下,顺手多摊了一张。   柴明来时,她刚把早餐吃完。   见到她,点了点头,也不意外从来都准点的老板还没下来。   没多久,咚咚的回声荡在二楼走廊上,像出巡的国王,张青寒挑了挑眉,柴明却是松了口气,大步迎到了台阶前。   “老板,今天气温零下6度,空气阴湿,要不你今日就别出……”   甩给他的黑色长衣外套打断了他的话,赵貉:“穿上。”   柴明立马不再多言,整理衣服帮他穿上外套。   张青寒敲了下木桌,咚声引起两人看过来的目光,一个疑惑,一个沉静。   她对着后者,“我做了鸡蛋饼。”   赵貉看她不语。   张青寒也不再说。   柴明明白过来十分意外。   见赵貉没有吃的意思,张青寒哼了下,起身收拾碗筷。   “我早餐不吃含油食物。”他似是而非的说了一句,然后抬起下巴,点了下柴明,“你去吃了。”   柴明征了下,示意张青寒。   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总比扔了强。   柴明:“谢谢张小姐,今日天冷,刚好没有吃早餐。”   张青寒点点头,走出餐厅,往二楼去路过赵貉,顿了下颔首:“赵先生再见。”   赵貉看她,也颔首,不过没有说话。   餐厅快速吃蛋饼的柴明已经是瞪大了眼睛。   什么情况! 第9章 摔落   9.   临近期末,期盼着回家的同学本就有几分懈怠,加上今日的早八和降温,即便老师有可能点名,班里的人还是少了许多。   浓烈的困倦和枯燥的马哲碰撞,前面几排在课间休息时瞬间倒下,中间挺直的白色羽绒服像是一个异类。   朱禾看了眼她的平板,“这场秀你都看多少遍了,怎么还在看。”   “03年的维密被称为诸神之战,这样的经典看多少遍都不足为奇。”   “大哥你是真不困啊。”打着浓烈哈欠的她已经瘫到桌面,脑袋要栽下去时瞥到她的耳垂,“欸,你怎么只带了一边的耳饰?”   “嗯?”张青寒抬手去摸,才发现右耳上的珍珠耳钉不在了。   这对耳钉是她在一个杂志上看的,中间辗转联系好几个海淘才拿到,总共也没戴过几回。   她在座位附近找了一圈,又回想今天打车过来的一路上,最后作罢。   无论是掉出租车上还是路上,一个指甲大小的珍珠耳钉,她都无从找起了。   好端端丢了一个她耗费小半个月心血买到的耳钉,加上放学回去时山风四起,枯枝料峭,天阴沉沉冷得厉害,寒气直往心口涌,冷得她心情更低沉了几分。   推开门,扑面而来的热气把她瞬间包裹,好像噼里啪啦的小火苗在身上燃烧,冻得她身体发抖的寒意被剥离,她吐出最后一口白色寒气关上门。   “咚”的一声巨响,随着她关门的动静,从楼梯上传来剧烈响动,砸在地面的闷哼让张青寒瞪大了眼睛,心口也被动静狠狠撞了一下,迈下门口台阶往楼梯口跑。   看清眼前景象,张青寒倒吸了一口冷气,脸色比刚才山间所有的风直面吹来还难看,垂在腿边的手微抖,惊慌地看向赵貉。   台阶下,赵貉滚落地面。   不远处,一个小腿假肢摔了出来。   张青寒看到他右腿下面空荡荡的西装裤,胸口被重重抓了一把。   外界只传他是瘸子,对于缘由讳莫如深,无人知他是……   “赵先生……”她立马去扶。   “滚!”   赵貉暴戾喊,疼痛让他脸上没了血色,脸庞上尽是滚落楼梯和假肢直接摔出撕裂肉|体的疼痛,额头青筋凸起,狰狞的脸上是压不住的疼意。   他狠狠打开张青寒的手,啪的响声回荡在死寂的房间里,张青寒冷白手掌瞬间浮起一道触目惊心的红色掌印。   她脸也沉下,看着躺在地上,挣扎着想起身又疼的额头起了一层薄薄虚汗,气喘吁吁靠上墙的男人,说:“你要是不想疼的更厉害,就不该拒绝别人的好意。”   “出去!”赵貉急喘着,本就因为湿冷的天气疼痛的腿在直接滚落楼梯后,有更强烈和尖锐的疼痛在他断腿上肆意撕扯,他闭眼靠着墙,能够清楚感受到一道视线落在他的身上,落在那条截肢的腿上。   他扬手指向门口,“滚出去。”   张青寒不可能就这么把他一个人丢在这,这处木地板没有铺地毯,以他腿的情况,受一点的凉都是长久的折磨。   “我找柴明帮你。”   她转身要出去打电话。   “打消你的念头!”赵貉在她身后尖锐质问:“这种时候嘘寒问暖,趁机讨好,是要钱还是要人?   “怎么,在我身上捞钱的心思还没歇?”赵貉讥讽地问,疼痛和狼狈让他比任何时候都刻薄:“有钱人也不是有人送上门就要,倒是你为了钱一点也不挑,连个残废都想扑上去。”   张青寒拨号的手停下,冷冷看他。   “叫人过来,你就带着你的垃圾给我立马滚出去!”   “呵呵。”话到这种份上,张青寒也不再忙活,站在旁边抱臂俯视他,“怎么,怕人围观你的狼狈啊。”   她这么说着,视线却始终没有再往那条瘪下去的裤腿看过。   赵貉并不搭腔,只冷道:“滚开。”   “当初是你拜托我答应你的请求呢,现在让我滚开就滚开,你以为我是你那听话的下属还是唯你是从的佣人。”   张青寒捡起摔了一米多远,撞在沙发凳腿上都多了一道印痕的拐杖,拿过去递给他。   177身高的她挺立,一米八五的他瘫坐墙边,递出的拐杖隔在两人中间。   “哝。”张青寒:“不是要自己起来。”   她弯下腰,又往前送了送。   赵貉瞥向她,接过去,在她松懈站直时,忽然扬手,猛地一把朝旁边狠狠扔开了拐杖。   噼里啪啦!   木棍砸在一米高的玻璃鱼缸上,随着刺耳尖锐的破碎玻璃声,几条黑橙相间的朱顶紫罗袍金鱼掉落地毯,半缸的水倾泻而下,哗啦打湿一片地毯,溅的茶几上丢的几张文件都已经湿掉。   “你发什么疯!”张青寒瞠目。   赵貉冷笑,漆黑幽深的眼眸里尽是冬日凌冽汹涌的寒风,薄唇紧抿,“我说了,滚开!”   张青寒扬眉,更冰冷地说:“我不走。”   她俯身,弯腰与他对视,“让我走,你就不该这幅样子出现在我面前。”   “这、幅、样、子。”   他一字一顿,慢条斯理咀嚼着这几个字,有透彻的寒风在骨头里乱窜,像是吞下了无尽的血和肉,微眯的眼眸里是冰冷尖锐的情绪,任谁看到可能都会害怕后退。   张青寒抱臂,一动不动。   “怎么,你现在什么样子,还要我给你描述一下吗?”   她视线慢条斯理环视周围,又落在他的身上,从他的脸,到他按在木板上青筋暴起,死死抓着地面的手指,莹白如玉的指甲上,此时有鲜红的血流出,食指的指甲盖触目惊心的裂开,还有血在往外渗。   “你,残疾、狼狈、可怜,需要人帮助,怎么,还想我说的更清楚一些吗?”   张青寒清楚地看到赵貉的眼里冒着危险的光,她毫不怀疑,这个男人如果站得起来,愤恨狂怒的火焰会把她烧个粉碎。   “你很愤怒,觉得被人蔑视了,很生气,对不对?”张青寒摇头笑,“赵先生啊赵先生,昨日的你,前日的你,每次见到我的你,都如现在一般,用你那平静的目光居高临下的望着我,评估我的价格,蔑视我的一文不值。我只不过是以同样的方式对待你,怎么,就受不了了?”   “你觉得自己有无尽的怒火发不出去想要砸了这一切,觉得我凌辱了你?”   “你有这样的地位,这样的身价,哪怕是现在狼狈的坐在这里,社会凝视我,蔑视我的,也只会是我,不是你。”   赵貉嘲讽:“这就是你挖空了心思扒男人钱的苦衷?”   “男人愿意给我花钱,我为什么不要。”张青寒嗤笑,“就像你那小侄子,你觉得他愚蠢,他未必不是看透不说透,乐在其中。”   “你想说什么?”   “我不说什么,我就是笑你蠢。”她又过去捡起那根拐杖,好在镶在里面的玉还没摔碎,“现在是我为猎人,你是困兽,要是不想让自己更难堪,就乖乖配合我起来。”   说完,那根拐杖又递到了赵貉的眼前。   他看着权杖上那条龙,顺着拐杖一路看向俯身瞧着她的张青寒,他已经许久没有以这样的姿势看过人了,朦胧的记忆里,有小女孩模糊的身影闪过。   “我会把你赶出去。”他说。   张青寒耸肩:“至少我曾是那个裁决的人。”   这场戏的走向,由她把控。   她说完,又笑着补充一句,“你说我把今天的事说出去,是不是捞钱更快一点。”   赵貉眯眼。   张青寒抖擞了一下后背的寒意,哈哈笑道:“开个玩笑,我是想嫁入豪门,不是死于豪门。”   赵貉按住拐杖,张青寒过去扶起他手臂,在他要一把甩开时,她薄唇抿起,冷冷道:“你要是带着我一起栽倒地面,做人肉垫子的一定不是我。”   赵貉的手顿住,张青寒咧唇笑了一声,颇有几分得意说:“我能把一个要自杀的人哄得活下去,还差你这点小事吗?”   “小事?”他不客气冷哼。   “断了一条腿是不小,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想耿耿于怀到什么时候。我认识那个人,腿那时候刚截肢,躺在床上跟个死人没什么两样,最后不也好好活下去了。”   她的话或许戳破了赵貉尘封许久的回忆,他一时有些沉默,竟由着她搀扶,拄着拐杖在沙发坐下了。   张青寒看着鱼缸旁边的一地狼藉,叹了口气,踩过碎玻璃,先到台阶下,捡起了那个一直被他们默契忽略的假肢。   “放下!”赵貉突然喊,原本已经平静的他铁青着脸,愤怒呵斥。   “没想抱着睡。”她放到他腿边,转身看向另一边,找话题说:“好好的,你怎么会从楼梯上摔下来?”   传闻他都瘸许多年了,这还是他自己家,没道理下个楼梯还能摔了。   说到这事,赵貉眉毛拧起,“你去台阶上看看。”   不用他说,张青寒已经顺着台阶往上走了。   没几步,看到台阶上遗落的东西,身体僵在那里,寒毛跟着直直竖起,她能清楚感觉到身体的血液在一瞬间变得冰冷,流动缓慢。   “找到没有?”赵貉冷冰冰的声音带着质询传过来,“台阶上有异物。”   如果不是拐杖按在上面打滑,他猝不及防拽着栏杆都来不及,怎么会直接从楼梯上滚下来。   张青寒咂舌:“我,我刚才说什么了?”   她表情仓惶,站在楼梯上朝他看过去。   “要,要不还是你裁决我吧。”   发凉的背后,一阶之上,一个珍珠耳钉静静躺着。 第10章 争斗   10.   空旷的房间,坟场一般死寂。   张青寒话音落下,赵貉手指死死抓起沙发上的毯子,手背青筋暴起,眼神冒出杀人般的怒火,凶狠尖锐地看着她。   沉重压抑的空气里像有一枚细针卡在她的喉咙,让她难以呼吸。   “带着你的垃圾,现在,立刻,滚出去!”   愤怒让他冷薄的表情变得狰狞,一口淤积的气从胸口里吐出来,他抓在毯子上的手指依旧气得发抖,身后那颗珍珠如此刺眼,一颗那么小的垃圾,就让他像废物一样滚下来。   不用他赶,张青寒自知不可能再留下,作为罪魁祸首,她无话可说,同他剑拔弩张时的戾气尽消,低下头真诚地说:“抱歉。”   她回房收拾东西,空荡荡的客厅只留赵貉坐在沙发边。   那条假肢靠在一旁,嘲笑着他的残缺无能。   安静的一楼,响起啪嗒啪嗒的水声,几条摔落在地上的金鱼,在木地板残留的薄水中垂死挣扎,无能为力的身体苟延残喘的拍打水面,激不起太大的水花。   楼梯又响起快速的脚步声,来人一路停在他跟前蹲下。   “滚!”   赵貉眯眼,目光冰冷地看向腿边的女人,薄唇吐出不客气的话。   张青寒毫不退让,打开药箱,拿出碘伏和棉签,手还没碰到他,就被他一巴掌拍了过来,她早有准备,往后退了一下,药箱没有被碰倒,但是他的手却正好拍在她手背,白色的掌背又是落下红色印痕。   张青寒敛眉,脸色同样难看地瞪他。   如果不是今天的事因她而起,她绝对起身就走。   “滚开。”赵貉尖锐道。   张青寒:“手拿过来。”   赵貉死死瞪着他。   张青寒:“你也不想我强制动手吧。”   “你敢。”他的声音从咬着的牙齿里泻出,像是一头彻底被惹怒的狮子。   她挑眉,手又去抓他,一副强硬的你看我敢不敢的模样。   赵貉甩手要躲,张青寒起身,岔开腿直接坐在了他腿上,修长的腿挟持着他的腰,一手按在他肩膀上直接将他顶到沙发背,居高临下:“我练过三年的柔道,你最好不要跟我拼武力。”   “你找死!”赵貉额头青筋暴起,太阳穴突突跳,目光死死瞪着她,冰冷漆黑的双眼里有滔天的怒火如爆发的火山凶猛的燃烧。   他挣扎要反抗,但是单那条疼痛的残腿已经消耗了他大半的体力,后背是薄薄的冷汗。   张青寒轻松压制着他,像落在蚂蚁身上的一片叶子,已经让他无法抗争。   她露出笑来,故意压在他腿上的力量松了许多,“你别动,我也不想故意和你对着干。你乖点,上完药我们一拍两散。”   赵貉咬牙死死瞪着他,狂风卷着怒雪在他眼底汹涌降临,张青寒面不改色,又重新取了棉签抹了碘伏,下巴点点他的手。   赵貉抓着毯子看着她不动。   张青寒叹了口气,放下药箱,抓来他的手,低头给他认真的上药。   冰凉带着点刺疼,药水的味道渗入鼻子。   “你知道劣质药上在我的手上有什么后果吗?”他冷冷问。   棉签小心点在指甲,张青寒抿唇看着裂开的指甲,十指连心,疼意具象化的触目可见,搞不清他怎么还有心情挑刺。   “最差就是再废只手喽。”   张青寒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说:“真废了我赔你。”   赵貉吐了口粗气,“旁边的柜子第三个格子里有药箱。”   “你怎么不等我上完了再说。”张青寒白了他一眼,她拿的药箱是她从家里带过来的,虽然没过保质期,但是放的时间很久,也不是什么太好的药。   她从他腿上下来,拉开第三格抽屉,呼了一声。   里面琳琅满目,摆着各种常用药,而且上面英文德文法文,多数是进口药。   她拿了他需要的过来,在他旁边坐下。   赵貉盯着她。   “怎么,还想我坐你腿上?”张青寒勾唇,挑眉问道。   赵貉黑着脸并不搭腔,显然已经被她气的话都不想说了。   他不应声,张青寒乐得轻松,麻利的帮他上了药,又用纱布帮他包了下手,“其他的……你去医院看看。”   “呵,张小姐报销医药费吗?”   “好,花了多少明细寄给我。”   赵貉嘲讽地看向她,虽然坐在那里,但是强大的气场充满了高傲和蔑视,“两万多的包,一千块钱的珍珠耳钉,浑身上下三千块的衣服,就你走的几场秀,你确定你承担得了我的医药费?”   张青寒沉脸,反唇相讥,“赵先生也说我靠男人拿钱的嘛,工作挣不了,男人那里我还捞不来吗?”   赵貉:“你知道这个假肢多少钱吗?更换一次它,你打算找几个男人给你垫付这笔钱。”   张青寒瞥了眼旁边的机械假肢,不用他说,刚才拿在手里并不沉的分量已经让她猜到这绝对价值不菲,“它并没有坏。”   “但我不打算用了。”他冷峭的视线看向楼梯,“你知道我那栏杆有多贵吗?上面擦出的划痕你准备怎么补偿,那是我派人从瑞士运回来的顶级木材,找了国内大师雕刻了三个多月才做的,你觉得你卖几个包能赔偿我的损失?”   “还有我的朱顶紫罗袍金鱼,养了小半年,你觉得把你自己卖了能赔得了吗?”   “打住,鱼关我什么事,是你自己砸的。”   赵貉:“我怎么昨天不砸前天不砸刚才砸它!”   “还有那个鱼缸,你知道里面的微景观布置了多久吗!那个海草是从大西洋找人深海潜泳挖上来的,三百多万你准备怎么还?”   张青寒咂舌,看着地毯上那一大滩草,瞠目结舌看他,“就这几个绿草,我河边沟里都给你拽了,给我扯什么大西洋!”   “蠢笨的女人!鼠目寸光,你就知道买包你哪知道我这地毯是意大利工匠花了半年的时间一针一针缝的!你知道有多贵吗!”   赵貉彻底撕下了那层伪装的矜持,傲慢,绅士的外壳,像个菜市场里被人薅了两根菜叶子气急败坏的大妈,越说越激情澎湃,锱铢必较着他的每一个损失。   开头必然是“蠢笨的女人!”   结尾必然是“你知道有多贵吗!”   张青寒目瞪口呆地看他说了五分多钟,最后发现来这住这么几天,背了上千万的债。   最后,他气喘吁吁瞪着她,“要走就给我赔干净了!”   张青寒呐呐,“要不……我做你侄儿媳妇?”   “刚才你说的,我当份子钱给你抵了。”   赵貉咬牙切齿地瞪她。   半晌,他终于爆发出一句:“我要打断吴翔林的腿!!!”   张青寒:“……”   已经在断了。   *   柴明接到电话,清醒的从被窝里坐起,看了眼屏幕上的日历。   不错,张青寒搬出去的时间比他预估的已经晚了好几天。   他不太意外的安排车去接张青寒,动作利索的换上衣服去青山,这是他意外的,老板让他现在立刻过去。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向来雷厉风行的他,车已经开出了公寓。   另一边,挂了电话的赵貉沉着脸坐在沙发上,张青寒写了个欠条递给他,“你看看,先说清楚,因为摔倒引起的损失我负责,但是你说的那什么鱼缸、地毯我可不管。”   “哼,张小姐不妨接受聂少爷的求爱,这张欠条对我还多一些保证。”   “好,我会好好考虑赵先生的建议,如果聂大少两年之后还没忘记我是谁的话。”她阴阳怪气地应着,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但凡聂阔阳不是那么急色,她都不会把这么一个有钱大少往外推。   赵貉冷笑:“我会让柴明起草一份法律文件,希望张小姐能在规定期限内尽快还完债款。”   “赵貉你过分了!”张青寒站起来,终于忍不住,“我答应还你就一定会还,你有必要这么咄咄逼人,寸步不让的吗?”   “张青寒,就你那仨瓜俩枣的薪水,除了买包就是买衣服,我要不逼你,你准备还到子孙满堂,垂垂老矣?”   “有你这个吝啬鬼在这,我能子孙满堂?”她嘲讽。   “要不是你这个拜金女!我需要沦落到追债?”   “那还得多反思反思自己是不是个守财奴,一千万不舍得给,现在得不偿失了吧!”   “我的钱就只是我的钱,哪怕是一毛,我都没必要花在不相干的人事上。”   “所以你活该啊。”   “你这个蠢女人!”   “啧啧,赵先生不愧是读过书,做生意的首富呢,可惜钱虽然多,骂人的词汇却好贫瘠呦。”   张青寒阴阳怪气的那个贱嗖嗖的劲儿气的赵貉他脸色发青。   “哼哼。”张青寒抱臂,“怎么,懒□□垫床脚,鼓起一肚子气啊。看不下去,穿上你的假肢来打我啊。”   她故意贱兮兮地说着,赵貉阴沉着脸,太阳穴突突跳,但也没有把旁边的假肢穿上的意思。   张青寒切了一声,“娇气,还真想在这坐到柴明来啊。”   她说着,扔了旁边矮凳上的另一个小方毯子到他腿上,“别冻出问题了也要我赔。”   张貉拽起毯子就要丢一边。   “你敢!”   张青寒指着他,赵貉看也不看就扔了。   “啧。”她走过去俯身捡起来,扫了他一眼,低头强硬地帮他把毯子按在他腿上,“别以为我没看到。”   他的腿疼的一直在发抖,这糟糕的天气哪怕是暖气很足,也侵入了骨头。   “还装什么,你斤斤计较,吝啬抠门,尖锐跋扈又嚣张傲慢的恶毒性格一个不差的都暴露了,服个软算什么。”   赵貉:“滚开。”   “就不,我赔不起这腿。”   张青寒双手死死按着他的腿。   赵貉强行去拉,张青寒伸手,一把圈住他脖颈拉到身前,两人隔着一指的距离,呼吸撞在一起,她低头看着他,“你要再扯,我就坐你腿上给你暖。”   她坏笑的目光从他紧绷的脸一路落到他的腿上,“赵先生怕是想玩点刺激的啊。”   “阿貉?”   一道轻柔的女声忽然从后面传来,争斗不停的两人完全没注意到有人站在门口,不知看了多久。   门口台阶上,穿着LV最新款红棕色围裹式连帽大衣的女人看着纠缠拥抱在一起的两人,清秀漂亮的眉毛蹙了起来。   “和我离婚,你这么快就走了出来。”   女人有几分委屈。 第11章 前妻   11.   张青寒猜到来人是谁,飞快松开圈着赵貉的手,从他身前起开。   “你说得对。”谁料,赵貉抓住了她的胳膊,按住又圈回他的脖子,接着伸手,将她扯到身前,按在腿上抱住了。   “???”   张青寒错愕地扭头看他。   赵貉眯眼觑了她一下,抓在她腰间的手将她困的死死,目光看回走进客厅的周艺舒。   “艺舒,深更半夜,你不该往这里来。”   周艺舒目光落在张青寒身上,从她圈在他脖颈亲昵的双臂一路看到她的脸。   两人对视,张青寒觉得对面女人深沉的目光犹如暗夜平静的海面,表面风平浪静,海底汹涌激荡,特别沉特别重的压在她身上,让她忍不住错开视线,牵强地扯出尴尬的笑,朝女人点了点头。   离婚不到两个月,苏南各种传闻风风雨雨,就是没有报道敢发照片露出事件女主的面容。   张青寒没想到,倒是让自己见了。   女人样貌清秀漂亮,有小家碧玉的温婉美,那双幽深安静的眸子带着点轻微的哀伤,在与人对视时让人忍不住心疼。   她穿着最新款时装,高挑纤丽,像早春清透粉嫩的郁金香。   也不知她是怎么忍受赵貉这个锱铢必较、抠搜霸道、牙尖嘴利的守财奴三年多的。   周艺舒对女人体面的招呼并没有应,只是将目光从她妍丽美艳的脸上移开,落在了沙发边靠着的假肢上,那个金属器物远比坐在赵貉身上的女人还刺眼。   她忍不住说:“你竟会在人前摘掉它。”   他最忌讳这个,从相识到结婚,周艺舒从来没见过他在自己面前摘下假肢,只是偶尔会看到他空荡荡的西装裤腿,然后小心避开,再见时他已经是裤腿鼓起,从容不迫的再站到她跟前了。   “不是……”张青寒要解释的话没说完,重重压在她腰间的手打断了她。   赵貉:“我不会一辈子都在人前穿着它。”   张青寒:“……”   你是不会,你倒是想穿,刚才谁耍脾气就是不穿。   张青寒好笑地瞪着他,眼神示意:我是不会帮你骗人的!   赵貉死死按住她腿,视线定定落在她脸上:闭嘴!   张青寒:凭什么?   赵貉:……你留下,这里由你住。   张青寒:呵呵,我不稀罕。   赵貉咬牙。   张青寒挑眉,笑着扭头就要与周艺舒搭话。   赵貉按住她下颌,脸靠了过来,愤怒地着抿唇,在她耳边咬牙切齿低声用气音道:“钱、不、用、还、了。”   “阿貉,你们在说什么?”周艺舒往这里走来。   “没事。”赵貉主动松开钳制的手,将张青寒放了下去。   张青寒眉眼尽是打趣得意的笑,站起来瞧了他一眼,就要从两人中间走开腾出空间。   一个手拦在了她腿前。   赵貉抬头看她,刻薄傲慢的脸上带出一丝温柔来,话也没说,只是朝她伸出手来。   张青寒嘴角抽了抽,想无视直接走掉,最后弯腰,任他的手搭上她的胳膊,将他搀扶了起来,走到周艺舒面前停下。   赵貉抬手,摘掉了她围巾上落的很小片的枯叶,然后抬头看着她说:“艺舒,很晚了,你该回去了。”   张青寒咂舌,狐疑地瞧着两人。   难不成这场离婚,还是赵貉主导的?   真是山猪吃不了细糠,走近了看,她才发现这位前妻的皮肤是真的好,细腻有光泽,鼻梁高挺,弧度完美,鼻头圆润可爱,对比起来,赵貉就像那《西游记》里的黑熊精,满肚子的贪念,好好的脸她看起来也面目可憎。   周艺舒:“这两天降温,我担心你的腿疼得厉害。”   她目光朝他的西装裤看过去,探手就要摸上去,赵貉侧身,避开了。   周艺舒愣了下,收回的手尴尬地理了理耳边碎发。   “是我冒犯了。”   赵貉摇头,“我派人接你回去。”   周艺舒摇头,“司机就等在外面,我只是来看看你。”   她瞥向鱼缸那边:“这是怎么回事?”   赵貉朝张青寒扬扬下巴,轻叹了声:“闹了点脾气,不是什么大事。”   张青寒嘴抽了抽。   周艺舒望他,“我找人帮你收拾一下。”   “不用。”赵貉抬臂向门外,“我送你出去。”   他赶人的意思这么明白,周艺舒也不愿再待。   “阿貉,别跟我这么客气。”说着,她将目光看向张青寒,交代道:“这两天天阴的厉害,他虽然不说,但腿一定是难受的,你要帮他多揉揉腿。阿貉一向脾气好,性子软,身体又不太好,遇到什么问题不要欺负他,和他好好商量。”   张青寒:“?”   我?欺负他?   每个字她都听得见,连起来怎么就听不懂了。   赵貉!   睚眦必报的赵貉啊!   就刚才那剑拔弩张,嚣张跋扈的样,说他脾气好,脾气俩字都委屈!   她忍不住嗤笑,“真难受了他自己会揉。”   周艺舒愣了下,漂亮的眉微拢,蹙起小山丘,奇怪地看向赵貉。   他倒是从容不迫,点头说:“嗯,不用她来。”   简单几个字,被他这么一说,充满了宠溺包容的意味。   张青寒:“……”   黄世仁敢情还是个影帝。   周艺舒沉默,客厅一时陷在微妙的氛围里,张青寒脸上带着趣笑,赵貉眉眼里是疼爱,周艺舒漆黑的眸子让人难以捕捉她的情绪。   沉默几秒,她摇头,带着怜惜,“不用送我出门了,你上楼休息吧。”   说完,她笑的牵强的点点头,转身走了。   “啧啧啧。”   张青寒目送女人悲伤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转头看回还真没往外送人意思的赵貉,一个劲的打趣摇头。   寒冷的山上,一束橙黄色车灯划破漆黑的夜晚,照亮了木屋外女人单薄的身影,正从台阶上走下来。   飞快赶来的柴明愣了下,下车迎上去:“夫……周小姐?”   周艺舒看向她,漆黑的视线染上了夜晚的寒冷,面色沉沉。   冷哼一声,她摔门离开。   柴明目送周艺舒的私家车远去,一头雾水的走进房子。   推开门看清屋里的狼藉,悚然睁大眼睛。   “老板?”他快步过去,看清他西装裤腿下的空荡荡,一脸空白的愣在那。   “还不过来扶我!”赵貉冷道。   闻言,柴明快步上前,眼神下意识瞥向旁边抱臂满脸看好戏模样的张青寒。   “张小姐,接你的车在门外等着了。”他颔首道。   “哦?”张青寒笑笑,却也不动,眉眼含笑地看赵貉。   赵貉铁青着脸,咬牙使得脸颊微鼓,“让人撤了。”   “嗯?”柴明满脸问号,斗胆在心里猜测,这一地的狼藉和张青寒应该脱不了关系,不管发生了什么,张小姐都不可能还能留下,更何况刚才还有前夫人来过……   张青寒耸耸肩,满脸无辜地看他笑。   柴明更加匪夷所思,奇怪地看向老板,正对上他阴沉的脸色,立马低头,“老板,我扶你上楼。”   “嗯。”   赵貉冷冷应,骄矜傲慢的,又恢复了他那副死样子。   张青寒翻了个白眼。   “老板……那个假肢……”柴明硬着头皮,不知该怎么说那个东西还留在沙发边,以前就算在他眼前,老板也很少脱掉假肢,这是他清楚记忆中,为数不多的直观他空荡荡的裤腿。   “换掉。”   “好。”   “我有个问题,既然你这么不喜欢别人侵入你的地盘,当初为什么还答应我进来?”张青寒站在楼梯口,忍不住问。   “答应?”赵貉转身,站在楼梯拐角居高临下看她,“难道不是有人死皮赖脸,胡搅蛮缠。”   “嚯,那你要真不愿意,我还能拿你怎么办呢?不就是一个聂阔阳,大不了你替我摆平他喽。”   “就一个聂阔阳?”赵貉声音都尖起来了,“要是没记错,张小姐还痴心妄想的考虑过让聂氏破产。”   张青寒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瞟了眼旁边的柴明。   柴明心虚地低下脑袋。   “我……就是开个玩笑……”   “十分不好笑,我想张小姐现在比较了解我了,没必要的钱我一分都不会花,更别说欠人情了,帮你解决聂阔阳,不过是向聂大少的父亲提一嘴,但是人情这东西,你有多大的脸,让我去欠聂家一个人情,你知道这东西有多贵吗?我之后少不了损失钱去还!”   “你宁愿艰难的忍受我住进来,也不愿花点钱摆平?”   赵貉满脸:你算什么东西?花我的钱。   张青寒:……   活首富,抠吧,谁能抠过你啊。   “这么抠!你当初就不该答应吴翔林。”   赵貉:“要知道你住进来鸡飞狗跳闯祸的本事比吴翔林还离谱,我宁愿让他吊死在你这棵树上。”   “怎么,不怕我从他身上捞钱了。”   “捞吧,反正不是我的钱。”赵貉说完,目光深沉的望向了她身后的满地狼藉,冷峻无情的脸上出现了几分动容的怜惜,漆黑的眸子里是难以抑制的浓烈心疼。   她仿佛看见他说:钱啊,这都是我的钱!   张青寒:“……” 第12章 巴掌   12.   柴明颤颤巍巍把老板送进房间。   啪!   门迎面关上,碰了一鼻子灰。   他在门前站了两三秒,奇怪地笑了出来,一边掏手机给老板的私人医生蔡氰打电话。   房间里,赵貉捏着拐杖的手青筋暴起。   上次这么愤怒的骂人似乎还是腿出问题的时候了。   这个愚蠢又尖锐的女人,他就该把她撵出家门让她背上千万的债。   想到周艺舒,他重重的喘了口粗气,算了,既然答应吴翔林那小子了,他作为长辈的就不计较了。   他说服着自己,做长辈的总是要吃些亏的,低下头瞥到空荡的裤腿。   !   愤怒的火苗蹭一下又从胸口爆发。   紧闭的房门里,赵貉的怒火在不断的压制和激烈的燃烧中起起伏伏。   满地狼藉的大厅,张青寒咬着一个苹果,靠着墙,看柴明训练有素的整理鱼缸边的杂乱。   “他每年给你开多少钱啊,你服务这么到位。”   柴明笑了下,朝她比了个数。   “咳咳咳……”张青寒噎了下,差点被那口苹果卡的换不上气。   她瞪大眼看他:“他还招人吗?”   她不是不能百依百顺!   柴明:“老板对学位和工作履历要求比较高?”   “比如?”   柴明简单介绍了下自己的情况。   张青寒看着挽着西装袖口,手上拿着扫帚的常青藤经济学和法学双学位的博士,征然半晌,“要不……这地我来扫,你给我发钱?”   柴明好笑,“张小姐需要我来开工资吗?”   “当然!”   “张小姐既然这么喜欢钱,为什么还要和老板对着干?”   “难道不是他一直为难我?”   他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笑了笑:“和老板站在一起就有生钱的可能,从没有人会觉得这是一种为难。”   “?”   “张小姐如果真的爱财,就该牢牢抓住这棵摇钱树,无论……”他笑了笑,“你喜不喜欢。”   “毕竟,没人会去在意摇钱树是脾气好,还是坏。”   “能掉钱,就行。”   最后一句话,他笑容微妙。   张青寒咔滋咔滋咬着苹果,没有再应。   *   第二天,张青寒睡了个爽,醒来时已接近中午。   太阳暖融融,天气很是不错,她找出运动视频做了十分钟拉伸,换完衣服下楼。   今天周六,昨天晚上又经历那样的心惊胆颤,她打算让自己休息两天,也不接兼职,就在家懒懒地待着。   转弯从楼梯下来,对面的墙边已经重新摆上了一个一米多长的大鱼缸,里面佐士金鱼又在欢快的游着,重新建造的鱼缸景观比之上个更加的精致漂亮,橙黑色鱼摆穿过海藻,一束金黄色的阳光从纱帘缝隙射入,在幽蓝色的水面荡起波光粼粼的碎金箔。   张青寒啧啧摇头,人不如鱼啊。   她拐弯去厨房做饭,正与东边拐角博古架前的赵貉对上视线。   他穿着浅蓝色T恤,灰色运动裤,手上拿着一个白色针织丝帕,正在擦拭不知是哪个朝代的古董花瓶,昨日狼狈又暴跳如雷的男人好像是场幻影。   两人视线撞上,连颔首都免了,默契的移开目光,谁也没搭理谁。   吃完饭,张青寒摸出前几天专门买的棉花糖。   走到赵貉坐的桌边,咚咚敲了几下桌板,“借我用用你的小火炉。”   这间三层小木屋对于赵貉这样身份地位的人来说真不算大,这不大的空间从一楼到三楼被他塞的满满当当,从博古架上的瓷器到专门摆放古籍的书屋再到琳琅满目的杂货屋,里面各式工具,应有尽有。   张青寒那天无意中看到了一个精致的小火炉,便萌生了烤棉花的念头。   尤其今天天气不错,在三楼的阳台晒着太阳烤棉花,真的非常的让人舒缓心情了。   赵貉扫了她一眼,眼皮都没抬,又垂下视线看书,不咸不淡的从轻薄的双唇里泄了声:“嗯。”   张青寒笑着转身,后面淡淡道:“一次五百。”   “?”张青寒睁大眼:“你坐地起价?”   “我的小火炉壁上的花纹是景德镇青花领域的泰斗人物耗时三个月,一点一点在壁炉上勾画出来的,他为了那个花纹殚精竭虑眼睛都要……”   “停!”   张青寒黑脸,“二维码。”   今天她心情好,这棉花糖她还就烤定了。   赵貉伸出手,收款码跳出。   她哼了声,利索转钱。   随着叮叮当当钱落下的声音,赵貉瞧着备注上的“铁公鸡!”,浑不在意地朝她点点下巴,“欢迎下次再来。”   张青寒白他一眼,拿着东西上了三楼。   露天阳台前养了一排的花,紫藤从木栏杆上垂落,摇曳在青山的风里,远处有白鹤悠闲的在湖边散步,偶尔两只白鸽飞起,在蔚蓝色的天空留下翩跹的身影。   张青寒架好炉子,穿上棉花糖,坐在长椅上烤起来。   悠闲舒缓的时光总是让人放松,她咬着焦黄的棉花糖,手臂撑着椅子,纵目欣赏远山的风景。   好像除了上次宴会,她有许多年没来过这边了。   青山很大,并不单指某一座山,它绵延十几个山头,赵貉私人独占的这座虽然小,环境却是雅致清新的多,当然也少不了人力打理的缘故。   张青寒目光放空,旧时的记忆卷着夏天燥热的风吹进脑海。   *   窗边的蝉无休止的聒噪着,脖颈细密的汗浮起又落下,青山某个山脚下的医院病房里,一股子的死气沉沉,热气萦绕不散,大山里的阴凉好像都避开了此处。   因着隔壁刚进来的病人腿动了大的手术,不能被空调冷风吹到,所以摔了胳膊,骨折在医院住着的小青寒也不能开空调。   六岁的小青寒哪忍得了燥热,想到自己为什么从自家的阳台上掉下来,更是悲从中来,嘴一抿,苦兮兮的又哭出声来。   哇哇哇的叫喊在闷热的房间里又又响起,这个本就闷热狭窄的病房像散不出热气的棺材,还吊着一口气的人后背洇湿,早晚死在闷热里。   暴热的橙红气温灼烤着肉|体,隔壁病人跟个木乃伊一样包扎的严严实实,进到病房两天了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在小青寒一直担心自己要跟个死人睡一屋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终于发出一句:   “真好。”   “啊?呜呜呜……你说什么?”小青寒哭的泪流满面,想要抹下鼻涕,下意识用右手,扯到自己骨折打着膏药用绳穿过脖子吊着的胳膊,尖锐的痛意从胳膊一下扯到心口,像是脆弱的心脏被人用手往两边拽,哭的更加痛不欲生。   鼻涕一把,泪一把,夹杂着抽抽搭搭,即便如此,还是扭着身子朝隔壁床看过去。   她是个话痨,最近家里出了事情,她过得十分苦闷,爸爸妈妈都没心情听她说话。   白天妈妈很忙,都没时间来看自己,晚上才来陪床,而爸爸……   小青寒更不想见他,因为她也不知道怎么去面对她原本最最喜欢的爸爸。   妈妈好凶,爸爸好好。   可是爸爸……   小青寒哭的更难受了。   旁边的死尸动了下,发白干裂的嘴唇用力的吐字:“还有人替我哭丧。”   小青寒听不懂床上行尸走肉的自我嘲讽,天真地问:“哭丧?我知道这个是什么意思。过年的时候外婆死了,妈妈说过这个,可是……”   她把男人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遍,最后落在他的半截右腿上,“妈妈说了,你是截肢,不会死人的,你别怕。”   她打开话匣子,想跟男人再聊一会,但是她说完这句话,不论她怎么安抚他不会死,男人都没有再应过她。   小青寒有些失望,闷闷地扭头看向窗户外面。   期期艾艾,放声又哭了很久,嗓子哑了,发现也没有人会关注她在意她,最后肿着通红的双眼,倒在床上,满脸泪水的累睡着了。   *   张青寒眨了眨眼,确定自己的眼并没有红肿。   那已经是十二年前的回忆了,这么多年过去,她很少想起这些事,如果不是来了青山,又遇见了赵貉。   她低头,发现手边的棉花糖已经被风吹凉。   摇了摇头,感慨自己真是闲不下来一点,悠闲惬意的时候就去想些有的没的。   晃晃脑袋,她下楼抽了几本时尚杂志,躺回来看最近的走秀。   刚翻开首页,咚咚咚拐杖砸在木地板的声音从楼梯间传来。   赵貉拿着一沓文件走了过来,在她躺椅前停下,高挑的身影在她脸上覆下浓郁黑影,遮住了身后明媚的阳光。   她看过去。   他的脸陷在暗影里,带着霸道气场,“让开。”   “我先来的。”   “你在我的凳子上讲先来后到?”   “我付了钱了。”   “这款B&B Italia Terminal 1 号躺椅是我独家订制的,坐垫和靠背填充物为高密度海绵,具有极好支撑力,角度和弧线是量我过我的身型后设计出来的,用你的包来换算,大概有30个。你觉得你的500块钱烤棉花够配送一个椅子吗?”   “呵呵,你最好找老婆,也跟对方说清楚你的床是什么材质,床单是哪个大师织的,被子能换几个房再考虑对方是不是还愿意跟你滚。”   赵貉耸肩:“愿意和我结婚,她自然会接受这些。”   “真不知道周小姐是怎么忍受和你的三年婚姻的。”   “大概是她也有钱。”赵貉坐下,像宝座上的王,傲慢地看向她:“换算单位是土地,而不用……包?”   “市侩、浅薄、自私、无耻的男人才会用金钱衡量一个女人,用土地物化自己的妻子!”张青寒的火被拱起来,轻蔑地看他:“你就活该单身,无人陪伴,自己就守着你那亿万钱财孤独终老吧!”   “至少我死的时候,还有很多钱花不完,这不就是张小姐最羡慕的吗?”赵貉轻笑:“我们两个就不用遮掩了,钱本来就是最重要的。感情?家庭?婚姻?”   他带着鄙夷的笑了一声,“它们拿什么跟钱比?我想,在这个认知上面,整个苏南都找不出第三个人同我和张小姐有如此默契的看法了。”   “而且……”他顿了下,“我好像也只是……物化张小姐而已。”   “啪!”   重重的一巴掌在安静的房顶响起,远处几只乌鸦惊起,嘎嘎嘎地扑腾着从树上飞走。   赵貉愣了下,脸沉下一片浓烈的黑影,漆黑的眼眸化为尖锐的暴风骤雨射向张青寒。   “你竟敢!”   “怎么?想骂我还是想打我?”   “你虽然有钱,身手可是不怎么好呢。”张青寒轻佻的目光刻意落在他腿上。   两人剑拔弩张地对视。   “无礼!”   赵貉愤恨站起,像是从未想过自己会有此等待遇,怒火滔天地看了她两三秒。   张青寒寸步不让地瞪着他。   赵貉太阳穴突突跳,青筋涨起,忽然甩袖,咚咚咚砸着拐杖走了,小叶紫檀砸在地板上的响动,让人以为下一秒这栋房子都能在暴烈的怒火中变为废墟。   张青寒愣了两三秒,心口剧烈的跳动像是有要债的砰砰砰在砸门,重重落在她心口不敢呼吸,剧烈的响声在耳膜轰鸣,随后被忽然抽去了主心骨,软下腰板长吁了口气。   刚才赵貉那样,她还以为他真能拎着拐杖冲过来干仗。   她看着扇的有些疼的右手,在空中甩了甩。   要死要死。   还是躺下吧。   她躺在寸厘寸金的椅子上,决意纵情享受这暴风雨前的惬意。   她这么想着,目光落在远方,无所谓的笑渐渐散了。   那张美艳张扬的脸上挤出嘲意。   浓烈、尖锐、刻薄。   一点没错。   钱,是最好的。 第13章 活寡   13.   张青寒瘫了两天,没等来赵貉的暴烈怒火,倒是先想起了李漾漾的保媒拉纤。   李漾漾电话轰炸时,她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前两天通过了石铳的微信好友申请。只不过最近兵荒马乱的,她把这件事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当李漾漾问起进展如何时,她阿巴阿巴,不知如何说了。   李漾漾哪里还不明白,气急败坏:“姐啊!你还在等什么,我这个竹马你肯定满意,腿不瘸,年纪不大,非常有钱,帅哥脸蛋。由你出马,保管拿捏啊!”   张青寒是不会轻易相信李漾漾的大饼了,但心动还是有的。   “好,我会联系他。”   “你可别忽悠我,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行动,联系完给我说!”   她恨不得帮她发消息。   张青寒好笑,既然自己有意,也不会害羞,和她聊着电话,便给那边发了消息。   远上寒山:【你好,我是漾漾的朋友,最近有些忙没来得及联系你,不知你最近有时间吗?】   李漾漾啧啧,又是说她的消息太普通,又是夸她终于上道了。   那边很快回复,两人迅速约了时间和餐厅。   李漾漾叹为观止,挂电话前还不放心地交代:“他这个人吧,真要说的话也确实有点小毛病,娇生惯养的,有点少爷脾气,不过你放心,你俩要能成,他买的包包能拎到你手软。”   她含含糊糊说着“少爷脾气”,张青寒的注意力都留在了拎包到手软。   虚空的目光落在对面古董柜子里的LV包上,笑意染上唇角。   “有钱我自然不会不要。”   *   张青寒出门时,裹着一个长款的黑色羽绒服,将里面的米色蕾丝打底衫和包臀长裙包了个严实,脚上踩着一个笨重的雪地靴,上出租的时候从包里拿出了香槟色高跟鞋。   她裹得像个爱斯基摩人,在客厅路过赵貉,他扯扯嘴皮,丢了个眼尾就低头看文件了。   走进餐厅,她已经是身穿得体裙子,脚踩高跟鞋,穿过高档雅致的餐厅,在这个女士穿着小礼服用餐的场所里,既不显得高调,又曼妙动人。   尽管赵貉并不觉得她能和这些个有钱男人发展出恋爱关系来,但想到那天赵貉最后的一句话,张青寒鬼使神差的想瞒住他。   万一的万一有结果,她便是违约了。   她当然愿意到时候出违约金或是其他,前提是有这个可能诞生。   Waiter带她走向预定好的位置,背对着她的男人起身,扎眼的宝蓝色西装在一片低调的暗色里亮起来时,张青寒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转身,男人领口闪着的碎钻晃过她的眼,以至于她没第一时间注意到男人伸过来的手。   “张小姐?”   “你好,石先生。”她客气伸手,视线还长久停留在他夸张耀眼的酒红色头发上。   刚才这头酒红与背后暗红的墙纸相融,她一时没注意到,直到这烈焰的红在她眼底晃动。   石铳面庞确实不错,举手投足也没有李漾漾说的少爷脾气,因为张青寒的所有注意力都在他的穿着打扮上了。   张青寒作为一名服表生,兼职以拍杂志为主,平时重点关注的就是国际国内的秀场,尽管如此,她有个特别不符合这个专业的毛病——潮人恐惧症。   她能欣赏国际秀场上那些夸张变形的造型,但是回归现实,她难以想象一头烈焰红发的寸头男人,穿着高调宝蓝色西装,佩戴大的要覆盖整个胸肌的蝴蝶胸针,脖子上围着一圈碎钻镶嵌的细绳。   这东西她在女人乌黑的秀发上看过,纤细的手腕上看过,就是没见过一头短发的男人精致的系在脖颈上,偶尔擦过他的喉结,张青寒的薄汗都会冒出一些。   回到家,张青寒看着柜子上寒酸丢着的几个包,又觉赏心悦目。   隔日,李漾漾欢快的电话打了过来。   “寒寒,真有你的,昨天那小子给我打了两个多小时电话,把你夸的不行,那小调调撒着娇的,一个劲害羞,让我多替他说说好话。”   张青寒想象了一下一米八五寸头男害羞的样子,又想起昨天对方板正的脸,怀疑李漾漾的杜撰能力愈发的高了。   结果没多久,对方的电话打了过来。   那天刚好下了暴雪,张青寒困在学校,对方的车已经等在校门口,她便没有拒绝,一起用了饭后又去看了一场服装展。   石铳引经据典,聊起服装两人显然投机很多,当然,张青寒在努力忽略他夸张的服装造型,好像这个秀场最精华的部分已经全部集中在了他身上,五花八门,五光十色,看秀看他就可以了。   这天回去,石铳并不问她为什么住这么偏远,只依旧是绅士的将她放在山脚,并不询问太多,在她推开车门的时候,递上了一个盒子。   即便是昏暗的路灯,那盒子上打眼的爱马仕logo没有女人能忽略。   浅浅推让,他温柔的让她收下,周到体贴,好似两人已经是认识几十年的老朋友,收下这个显然不会低于六位数的包,再合适不过了。   坐上接她上山的车,张青寒打开盒子,摸上鳄鱼皮,金钱的味道清晰可感的落在指纹上,她才想起来,男人姓石。   苏南地产大亨,便是姓石。   她忆起李漾漾对他家财实力的赞不绝口,就连潮人恐惧症,也不药而愈了。   张青寒和石铳接触了一个多月,两人吃了几次饭,看了几场秀,相谈甚欢之余,收获了五个包。   不长的时间,那个古董柜子上就摆了小三十万的包。   李漾漾有话在前,这样的手笔对男人来说实不算什么,张青寒躺在床上,撑着下巴看柜上的一排包,角落的LV真成了垃圾被压在了最下面。   她不由的哼哼出声。   突然,咚咚的拐杖声从门外传来,砸在她心口,让她的快乐哼哼声戛然而止,屏息凝神,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走廊。   随后,那道沉闷的脚步声慢慢消失在走廊尽头。   张青寒撇撇嘴,翻身躺平,看着天花板漫无目的的发呆。   “砰砰。”   在她的意识信马由缰,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时候,突兀的敲门声打断了她。   敲门声沉稳有序,在这个安静的黑夜里透出几分离奇的古怪。   住进来这么久,赵貉可从来没敲过她的门,更别提上次的一巴掌,两人关系跌入冰点,她的头顶悬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惴惴不安等着它的随时落下。   她眨眨眼,揉了下瞪了许久有些干涩的眼睛,蹬上拖鞋去开门。   门只露了个小缝,外面,赵貉面无表情看着她。   “打开。”依旧是他那副高傲的发号施令的语气。   “做什么?”   张貉瞟了她一眼,没有进去的意思,转身往外走了。   “跟我过来。”   他的语调平缓,眼神平静,却有没由来的威压覆在张青寒头顶,这是她在任何人面前都未曾感受过的威严。   两人走进三楼左侧的书房。   这个小木屋,赵貉有两间书房,三楼这间她从未进来过,整间房的设计仿照法国教堂的风格,在宗教与神圣的氛围里,书籍是唯一的注解。   三面墙从天花板一路走到地面的书架上摆满了书籍,整间房竟然连个桌子都没有,靠近窗户的角落放着一张19世纪法国巴黎最流行的路易十五风格的扶手沙发椅,繁复的花纹,金色的靠手,红色的柔软垫子上丢着一本书。   赵貉随手拿起,将它丢在凳腿边棕红色地毯上,坐下后抬头看向她。   书籍拥挤密集的房间在一瞬间变得空荡偌大,她站在门后,两人隔着三米的漂亮花纹,目光直直对视。   一高一低,他像在俯视,“张小姐,请向我承认你的错误。”   他直接开口说,没有任何的前因后果。   在他直白黑暗的视线里,张青寒确信没有什么瞒得过他。   “我以为你不会干涉,我和他也不是谈恋爱。”   “停止你们的接触。”   张青寒不乐意,“我只是要包,不要人,这并不违背我们的约定。”   “天真。”   赵貉嗤笑了一声,那双眼睛里第一次充满了如此浓烈的嘲讽,好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在舞台上拙劣的表演,他忍不住发出感慨,仿佛惊叹二十一世纪怎么还会有这么不合逻辑的闹剧。   “我陪他参加了三场酒会,挡了不少于十杯的酒,这是一场心照不宣的买卖,赵先生出淤泥而不染,也没必要拦着下面的人获点蝇头小利,毕竟……”张青寒嘲讽地笑了笑,“我不捡点东西,光往家里带垃圾放在赵先生的柜子上,只会更让你反感。”   “到此结束,你们再继续下去,就是违约。”他说完这个,像是已经给这场闹剧画下了最终句号,随手抽了本旁边的书低头去看。   “不。”张青寒说:“如果这你都觉得我违反了你的要求,那我想你想我做的我不可能做得到,我们的约定才该到此结束。”   赵貉挑眉,“做不到?”   “对。”张青寒毫不犹豫。   “他能给你什么?那些包?”   “现在是包,以后的东西谁知道呢?我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做,不可能完全按照你的规矩来。”   “你接触他,就是违反规定。”   “我是和他逢场作戏,你觉得那样的人家会娶我进门吗?”   赵貉撑着下巴,看她不语了。   这样的默认,让张青寒窒息。   她沉下脸,“总之你放心,我不会和其他男人上|床就是了。”   “呵。”她冷笑,“这算不算为你小侄子守活寡。”   说罢,她摔门离去,重重的脚步声响彻在三楼的走廊上,波西米亚风格的地毯上有柔软落下的阳光被踩碎,那是这里从未有过的响亮脚步。   赵貉幽深的视线落在渐渐合起的门板上。   安静几秒,低头翻看起手中的书。 第14章 药酒   14.   张青寒小时候看《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喜欢学着喊“芝麻开门”。   当她说完,第二天醒来,床边总会有个金币。   拆掉金色的锡箔纸,那个圆形的巧克力她能在嘴里含上许久,直到舌苔与牙齿都染成一片污黑。   妈妈对爸爸说,“别惯着她,小小年纪再把牙吃坏了。”   爸爸刮她的小鼻子,“我家寒寒这么可爱,就是少了两颗大门牙也有的是人喜欢。”   小青寒被唬住,好一段时间都不敢喊“芝麻开门”。   后来从医院离开,见到爸爸在外面的另外的女儿时,她久违的抱着被子,偷偷喊了一夜的“芝麻开门”。   只是她醒来,金币永远不会有了,妈妈也不会有了。   然而之后的生活,她却愈发的需要金币。   很多很多的金币,堆成山的钱,才能抗争她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自己都快压制不住的只有她一个人的酸涩。   她要比任何人都风光。   比四十大盗的金币还多得多得多。   因此石铳的电话再打过来,对面表明来意,约她看电影时,只安静了一瞬的张青寒点头,应了那边。   两人相处这么久,这是第一次行为如此亲近的约会,看秀尚且说是朋友,成年男女的看电影有不言而喻的暧昧和缱绻。这是一种明显越界的行为,即便两人最后无果,这样的交往也显然在违背当初的约定了。   张青寒想起上次和赵貉的不欢而散,目光又落在古董柜上的爱马仕鳄鱼皮包,最后起身,换上了柜子里最好看昂贵的那条裙子。   她下楼的时候,穿了一件黑色大衣,不过不再是遮掩,只是天越来越冷,她需要避寒。   更何况,她知道没什么事都瞒得住赵貉。   哪怕这老男人足不出户,腿脚都不方便。   拎着鳄鱼包走下最后一级台阶,转头与博古架前的赵貉目光对上。   每隔一段时间,他便要细细擦拭那架子上的玉器和瓷瓶,无可厚非,价值几千万的东西,谁能不细心呵护,她的腹诽像臭水沟里的老鼠在仰望富人怀里娇生惯养吃着进口罐头的阿什拉猫。   都是动物,她叼个烂虾臭鱼都要被人丢石头。   赵貉穿着质地柔软的白色丝绸唐装,手上的帕子光滑细腻,角落纹着一个栩栩如生的大气凤凰,这样好的布被他拿来擦拭灰尘。   张青寒瞥过他手里的素净花瓶,反观盛装出席一如花瓶的自己,嘲讽的笑了笑。   赵貉的视线同样漫不经心看向她,眼尾扫过,好像屋子里美艳动人,被人啧啧称叹的女人的容貌还不如手里素净的白色瓷瓶来的好看。   两人毫无交流,一个继续擦拭,一个整理裙摆出门。   今日的天气,温度虽然比之前两日不算太低,但是乌云席卷微博 明上吃 学家,空气里夹杂着浓浓的水蒸气,潮湿阴冷,湿度比之前一个月都高出许多。   赵貉的腿算是一个晴雨表,准度比气象台还精确,醒来未看手机,绵密沉沉的疼意把他从惺忪的睡意里剥离,右腿上密密麻麻的疼意让他确定今日不是个好天气。   在床上躺了五分钟,习惯了细密的疼痛后,难以忽略掉后背的冷汗,撑着拐杖去洗了澡,换掉宽松的衣服,做完饭,他腿上的疼痛丝毫未减,反而愈加的重。   联系柴明今日不用来接他,他很快把今日的文件和工作安排发了过来。   腿疼的厉害,他只看了两页,便放下文件,起身擦起瓷瓶来。只有这样枯燥、乏味、重复性的动作能让他麻木的神经对抗腿上密密麻麻的疼痛。   像是海边卷起来的浪花冲刷过来的无数个小螃蟹都拍在了他的腿上,他们用钳子夹着他腿上的肉,用一对大颚咬穿他的皮肉,细密的牙齿搅弄血液和筋骨。   赵貉的额头起了一层虚汗,擦拭素瓶的动作依旧有条不紊。   张青寒离开,他依旧沉稳平静的擦着剩下的几个玉器,等他再动的时候,右腿僵硬的像个石头,他拖着那条腿往桌边走。   安静空旷无人的客厅,他就是个耷拉着半条腿歪着身子往前走的残废。   上午,他在家看完了所有文件,开了个会,下午私人医生上门,蔡氰检查完,一如之前那样,叹了口气,开了些药,语重心长地说:“小鹤,这个病,还得你自己来医啊。”   赵貉第无数次对自己说这是在他家做了几十年活的私人医生,医术高明,退休返聘在三甲医院,还有一堆腿有问题的人在等着这老头救治。   他客气把人送走,转身黑着脸,吃了药,躺下睡了个昏天暗地。   睡梦里是绵密的疼痛,半梦半醒间黑暗的房间,压在身上的被子沉甸甸的像铁块覆盖,让他喘不过气,睁开眼按开灯,他喝了会水,披上柔软的外套,上了三楼看书。   接连不断的电话把他从叔本华“人生实如钟摆,在痛苦与倦怠之间摆动”的观点中拉回,视线落向手机,闪烁着的“周艺舒”让他的目光平静移开,接着看回了书本。   书页不知又翻了多少页,楼下的敲门声逼得他在三楼都无法忽视。   赵貉叹了口气,起身下楼。   门外,周艺舒一脸担忧,推开门迅速进来,挡住了外面凌冽的寒风。   “阿貉,你怎么不接电话?”今日天沉成这样,她以为他腿疼出了什么意外。   “没有注意。”他说着不算解释的话。   周艺舒也不介意,提起手上打包精致的餐盒,“我想你今天也不会好好吃饭,我做了些饭菜给你,快趁热吃了吧。”   说完,她又给他看自己带过来的药酒,“你以前腿脚疼的时候总要喝一点,我想这个还是对你有用的。”   周艺舒的父亲周华有风湿病,家里关于中草药的方子有上百种,缓解他腰部疼痛的药酒也不在少数,只有这一款,以前赵貉不舒服的时候喜欢倒一小杯喝。   赵貉知道她的性子,便也没再退拒。   任她摆了饭菜,倒了药酒,吃完喝完,便一副天色不早,送人离开的无情模样。   周艺舒收拾着餐盒,也没说什么,静悄悄的客厅里,却是慢慢响起了吸鼻子的声音。   赵貉抬头去看,周艺舒白净的脸颊有泪水安静的流下,滑过漂亮小巧的下巴,落在花纹美丽的丝绸包装盒上。   任谁看了这女人委屈可怜,楚楚动人的模样都会心软。   赵貉只是没有感情的叹了口气。   周艺舒看过来,布偶猫一般圆滚剔透的眼睛水汪汪,粉嫩水红的眼眶,可怜巴巴,“阿貉,我知道错了,我们,我们复婚好不好啊……”   她声音低低,呢喃可怜。   赵貉嘴里满是蛇虫草药酿出的奇怪药酒味,苦涩的后味还哽在喉咙,腿上绵密的疼痛有如上千根银针在刺穿,他不懂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露出比他还可怜的样子。   “艺舒,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尽管,他是比她年长三岁,应该包容她的不成熟。   周艺舒摇头,梨花带雨,眼泪跟着滚落:“我,我不爱他,不爱那些人,我就是想,想你吃醋,想你为我生气,想知道你爱我,阿貉……”   她快步走过来,想要拉住赵貉的手,却在将要触碰到的一瞬间被他避开了,这样的举动像是一巴掌落在了周艺舒的脸上。   她瞬间面无血色,颤抖嘴唇问他:“你嫌弃我脏,是不是……”   赵貉拧眉,不知该怎么矫正她的想法。   “艺舒,你有追求幸福的权利。”如果,能提前告知他会更好。   “不,他们不是我的幸福,我只想和你幸福的过一辈子。”   赵貉沉默看她:“真的吗?”   他的脸上有罕见的困惑,“我不是选择相信你了吗?”   哪怕,三年前的周艺舒,比现在稚嫩莽撞许多。   哪怕,有太多的不确定。   哪怕,她不能给他足够的信心。   *   当第无数次被拒绝的周艺舒闯进他家时,外面瓢泼大雨,她浑身淋湿,颤抖哆嗦,脸色发白,像个糟糕极了的落汤鸭。   周家掌上明珠,进出有保镖和私人专车,何时狼狈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浑身哆嗦,看到窝在沙发角落,疼的脸色糟糕的赵貉,泪水和雨水混到了一起,“阿貉,不要总是一个人好不好,我是真的爱你,试着相信我,好不好?”   她心疼地哭喊着,浑身湿哒哒往下淌水,手却已经下意识给他揉上腿,冰冷的雨水浸湿了赵貉的裤腿,细密的疼意被冰凉刺了一下,才让他意识到屋外的雨有多大多冷。   蹲在他跟前的小女孩浑身冷的打颤,眼里却全是对他说不尽的心疼,好像她痛的要昏过去,远比这腿上的疼来的猛烈。   “阿貉,你相信我,我不是冲动,不是盲目崇拜,我是真的爱,真的爱你啊,你能不能相信我,相信我一次,我能让你幸福,我想和你幸福的过一辈子。”   冷到骨头都在哆嗦的女孩满脸泪水的说完这些话,伏在他的身上放声痛哭,手却依旧在为他揉腿。   连日来的拒绝伤透了她的心。   她的哭声痛苦又绝望,赵貉的目光落在了她后脖颈的红痕上。   周华答应不让自己的女儿靠近他,赵貉不知道她怎么逃出来的,又在漫天大雨中经历了什么,后脖颈有血珠在溢出,浸染了她米白色的领口,在他看来娇生惯养的女孩却一点不知。   她的身体里被巨大的疼痛贯|穿,那些心疼因他而起。   赵貉漆黑的视线被滚烫的鲜红浸染,等他回过神来时,他知道自己说:“好,我们试试。”   *   那天的雨被新闻标题党写为“三十年不遇的特大暴雨”,那日绵密的疼痛一如今日阴沉的天气带来的痛感。   只不过才三年半过去,同样的位置,赵貉愈发觉得坐在这里的是一具行将腐朽的躯体,周艺舒是向阳的花,不该开在它这里。   他也绝没有最后一丝余力,再去供养。   赵貉无意多说,起身上楼又回了书房。   坐下时,不知是尘封的回忆闯进大脑,又或是那药酒本就有身体生热的功效,他的身体愈发的热起来,直到他拿着书的手不稳,才意识到不对劲,拧起的眉心有难看的神色。   跟着,合上的门被轻轻打开。   “阿貉……”   门外,一|丝不|挂的周艺舒走了进来,咬着红润的嘴唇,脸上有愧疚,动作并不迟疑,身后的门被缓缓关上。 第15章 出事   15.   电影《爱玛》里有一句台词:“世界上总有一半人不理解另一半人的快乐”。   在张青寒看来, 她汲汲营营的就是理解有钱人的快乐。   所以当她坐在包场的电影院里,看着《爱乐之城》,歌舞响起, 脑子里心猿意马的是另一部电影台词以及注意到男人慢慢伸过来的手。   带着细腻柔软的触感,温度适宜的合在了她的手背。   动作自然流畅, 大方又亲近。   按照男人的标准来说,石铳除了穿搭另类, 不拘一格外,毫无可指摘的地方, 就连他的手也修长光滑,没有任何的茧子,像个手模。   到了这种地步,她不外乎两个选择,握回去或者抽开。   想着《爱玛》的台词, 她握了回去。   石铳转头,温柔的朝她笑了下,牵起两人相握的手, 在她的手背轻轻吻了一下,大方自然,很难让人抗拒或反感。   张青寒咧唇笑了笑, 似乎甚是甜蜜动容,不知眼里是否演出青涩与害羞, 只是内心没有太大的波动。   就连荧幕上米娅与塞巴斯汀的动人一吻, 都看的心情平静, 好像医学生观看解剖现场, 心率都比这要快一些。   回去的路上,石铳就没有再松开她的手, 零下十几度的天,开着空调的车里,两人拉着的手上有细薄的汗液。   轻轻蹭过张青寒的掌心,他不好意思地看她一眼,“青寒。”   “嗯?”   “你好美丽。”她不知道,大屏幕上浪漫的光影落在她的脸上时,她美艳张扬的红唇和冰雪般冷淡安静看着电影的神情生出怎样惊心动魄的美来。   张青寒浅笑:“谢谢。”   他探身,从后排的座位上拿起一个礼盒递给她。   在男人期待的目光中,张青寒拆开了礼物,尽管还没拆到最后,她的手已经有些在抖,迟疑地看向他。   他笑了笑,示意她继续。   张青寒顿了下,沉稳不变的胸口在此时加快了速度,飞快的蹦跳几乎要跃出胸口,这样的激动绝对比情侣恋爱时飙飞的肾上腺素还要来的猛烈。   揭开盒子,列维夫鲜黄色钻石吊坠映入眼帘。   前一段时间,张青寒陪同石铳参加拍卖会,压轴的物品是起拍价七百万的黄色钻石项链。   张青寒坐在他身边,看他从容淡定的举起牌子,每一次抬臂就是50万的加价。   她看着他从容的眉宇,想自己何时会有这样的气度。   现在,那个昂贵拍下的钻石项链就在她的手心。   她不可思议地看向石铳:“你……”   “那天看到这个项链,就觉得与你很搭。”他的目光落在她光滑纤长的脖子上,那里空荡荡,再没有这样的宝石更能修饰她这样的美人了。   “不。”张青寒往后躲,避开了他想给自己戴上的举动。   她依旧觉得难以置信,两人才认识多长时间,这东西如此的昂贵,怎么能这么轻易送给她。   石铳却是好笑地按住她,乐道:“别躲。”   他探过来,绅士的帮她戴上,以至于张青寒僵硬着脖子不敢动,她不敢相信有七百万的东西正挂在自己的脖子上。   石铳瞧着她嗔目呆愣的模样,噗嗤笑出了声。   张青寒呐呐看她。   石铳低道:“真的,很配你。”   他眼里饱含爱意和温柔,声线在这个寒风凌厉的夜晚变得格外缱绻温柔,水润的眸子盛着情意,慢慢朝他靠近,细腻的笑落在她的红唇上,一点点靠近。   在陌生的呼吸靠近,一点点抽离她的呼吸,即将压下时,张青寒偏头,那个暧昧的吻落在了她的侧脸。   “青寒?”石铳挑眉,疑惑地看她,眼里有一闪而过的不怏,被情绪敏感的张青寒捕捉。   “抱歉。”   她往后撤,拉开的距离有铺天盖地的充足氧气朝她涌来,她得以呼吸,胸口堵着的气顺畅流通。   石铳摇头,包容的笑,“没事。”   他好笑地拍拍她后背,“快,呼吸几口。”   他打趣着,“车里是有点闷。”   张青寒接住他的调侃:“是呢,有人手心的汗都蹭过来了。”   石铳笑起来,两人逗乐了几句。   下车时,张青寒脖子戴着那个怎么都没推开的项链,以至于她怀疑自己是不是推的也没有太走心。   迎面的寒风总算浇灭了一些大脑的混乱,往山顶走的脚步依旧有些飘,手指不敢往脖子触碰,怀疑自己难不成真戴了个近千万的东西在脖子上。   她拒绝了管家来接她的车,吹了一路的寒风到了小木屋,尖锐刺骨的寒风依旧完全无法剥离大脑的混乱,事情的走向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甚至有那么一秒她在想,是不是就这么顺水推舟下去,她曾经梦想的遥不可及的生活已经触手可得了。   突然的黄色车灯刺过她的眼睛,她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一辆黑色的商务车从她身旁快速驶离,张青寒浑浑噩噩的大脑里蹦进了“赵貉”两个字。   就今晚的举动,她是否已算越界,他会怎么想,干脆摊牌说要违约,搬出去?   然后呢?去找石铳?真的和他在一起?   你喜欢他吗?喜欢?   张青寒,你怎么会想这个东西?只要他有钱就够了啊,脖子上的东西压的她快喘不过来气了。   她无法准确换算这东西是多少个大牌包包?几套房子?   赵貉会是什么反应?   不过她管他怎么想,她喜欢钱有错吗?他有那么好的生活,随便发个脾气就损失几百万,哪懂得她的生活。   张青寒一路想了很多,进到小木屋里依旧没有个答案,漆黑的房间,静悄悄没有声音。   她怀疑刚才离开的车是赵貉出去了,这么晚?   她脑子一片混乱,乱七八糟有的没的,在乎的不在乎的,什么都能涌进脑子里琢磨个没完。   把自己丢进沙发里,半个身子的都软了,瘫在沙发上看头顶天花板天旋地转,她好像站在一个分岔路口,前所未有的茫然。   “操!”   究竟怎么回事。   脑子混乱的吹了一山路的冷风,喉咙干涩的张青寒瞥到手边桌上的小酒瓶,拿起就给自己灌了一大口。   以前赵貉的东西她碰都不碰,现在她哪管得了那么多,她脑子都快要炸了。   “呕……”   苦涩难言的酒味夹杂着中草药的味道,张青寒立马反应过来这大概是赵貉治腿的药酒。   太难喝了,她嫌恶地丢到一旁。   “咚!”楼上传来重重的落地声,张青寒眼睛睁大,脑子都清明了几分,心虚地往楼上瞟。   “赵貉?”敢情他还在家。   并没有人回应,张青寒瞥瞥嘴,不打算多管,漫无目的又躺了一会,起身往楼上走。   她有些晕晕乎乎,感觉自己浑身都有些发热。   张青寒狐疑,赵貉的药酒功效这么强?   她晃晃脑袋继续走,“砰”的一声,三楼又传来巨大响动。   张青寒睁大眼睛,这个声音是人摔在地上的声音,她想起赵貉那天从楼梯上滚落下来的场景,飞快往三楼跑。   推开门,书房内的场景让她瞪大了眼睛。   窗户左侧整齐排列的书架上有很多书杂乱的掉落在了地面,像是被人挥手直接甩下来的,这间神圣带着点肃穆的法式风格的书房,此时一片狼藉。   而红毯中间,赵貉面色潮红地躺在地上,丝绸外套凌乱的甩在一边,严丝合缝的唐装扯开了几个口子,白皙紧实的胸膛暴露在外,性感的喉结滚动,那双向她看来永远漆黑幽深,像深渊一般的眼眸,此时迷离腥红的望着她,白皙修长的手指狠狠的拧起红色地毯,像抓起她的胸口掠夺她的呼吸。   张青寒瞪大眼睛,倒吸了一口气。   她快步走过去,要扶起赵貉:“赵先生……”   “啪!”   赵貉甩开她的手,“滚出去!”   他的声音带着急喘,起伏不稳,脸上红的不正常,额边青筋暴起。   又是剧烈的抗拒。   张青寒怎么可能看不出他不对劲,“怎么回事?”   她手探在空中,想去碰又没落下。   他气息的灼热似乎也烫到了她,张青寒发现自己比刚才还热了。   赵貉滚在地上,拧着地毯的手指甲发白,用力到浑身都在颤抖,“出…出去……”   “你到底……”张青寒问话忽然停下,想到刚才从身边擦过去的黑色轿车,忽然想起了只见过一面的周艺舒。   她猛地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赵貉,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些,然后就有猛烈的热意在四肢百骸燃烧,她大脑嗡的一下,想到楼下的药酒。   她快速起身,低血糖让她眼前黑了一黑,反应过来时浑身已经在发热,赵貉的手不知何时握住了她的脚踝。   “出……出去……”   他灼热断续的声音吐出,手却紧紧抓着她的脚踝。   张青寒混乱的大脑想躲,脚踝清晰滚烫的触感却让她极端想要靠近。   像是赤|身裸|体置身在寒冷结冰的湖泊上,脚上的温度是唯一的热源。   “放开……”张青寒去拽他,对上他烧红了眼的眼睛,那双漆黑的眸子彻底迷离,不知挣扎了多久,那双眼像一头饿狼直直望着她。   张青寒毫无阻拦的被拽进了他炽热灼烧的眸里。   在她反应过来时,赵貉已经扑了上来,天旋地转,她摔在柔软的红色地毯上,两人倒在一起,她竟然是做了人肉垫子,身上有恶狼,湿漉漉的唇舌已经压在她的脖颈,擦过冰凉的钻石,想要将身下的猎物吞噬殆尽。   钻石那点凉意在张青寒混乱的大脑里划出了一点清明,她的眼神清醒几分,“赵貉!”   她用力去推,男人一口咬在了那黄色的钻石上,含着那清凉的钻石摩挲过她滚烫柔软的肌肤。   “唔……”   张青寒忍不住发出哽咽。   那是她从未有过的声音,灵魂和肉|体齐齐颤抖。   她的眼神浑噩又清明,朦胧间只看得到身上乌黑的头发,她紧紧拢着,像是要推开,压在她胸前的脑袋湿润衣裙。   她的衣物被大力扯掉,滚烫的身体被紧紧拥住。   男人莽撞强烈的气息覆盖她,张青寒在清醒和浑噩之间徘徊。   金黄凳子上的格纹毛毯被一把扯下,视野里天旋地转的昏黄书房陷入一片黑暗,燥热狭窄的毯子里,只有身体的触感强烈得无法忽视。   身体极度的燥热在逼仄和紧紧的相拥里得不到舒缓,长久的掠夺让她梗起脖子喑哑叫出了声。   “赵貉……”   疼痛是滚烫绵长的黑夜。 第16章 毓婷   16.   两人做到凌晨四点, 窗外一片漆黑,昏黄的书房始终没有关灯。   “该死,你为什么看书要开黄色的灯!”   张青寒像是被太阳狠狠炙烤了一番, 疼痛和汗液裹挟着她,发丝凌乱, 视线眩晕,起起伏伏的水晶灯在迷离的眼睛里像酷暑里快要融化的橙黄色太阳。   赵貉的气息已经平缓许多, 静了一瞬,房间响起听不出情绪的解释, “……不是我调的。”   男人的声音同样喑哑、性感,又或多或少的有几分缱绻餍足。   书房有白光、暖光、自然光。   赵貉没注意到周艺舒的小动作还包括把房间的光温调成暖黄色,让这个原本严肃的房间多出几分暧昧,好像教皇神圣的床褥成了使女放纵堕落的马厩。   张青寒自然也猜到,冷哼了下又没说话了。   混乱、狼藉、暧昧、飘着腥膻味道的书房又陷入不尴不尬的安静, 红色地毯上乱着一片书籍,扭曲褶皱的封皮清晰可见它曾被五指怎样狠狠的抓住,几片水痕让这个地毯的鲜红色泽变得更加饱满艳丽。   一米多长的格纹毯子下, 露出光|裸的手臂和腿。   张青寒藏在毯子中,暴露在外的脖颈红紫相间,细腻的疼痛纠缠在腿根, 脖颈的咬吮已经让她忘记那里曾戴过天价的项链,她在极力忽视身体里的异物感。   “不是婚姻关系的男人不带套就该送去物理阉割!”张青寒又打破沉默。   安静的房间陷入更诡异的沉默, 然后旁边的人动了动, 似是想坐起, 带起的毯子脱落, 露出女人光|裸上身。   他又慢慢躺回,“……家里没有那些东西。”   “呵!”   又是一声冷哼结束了短暂的话题。   过会, 张青寒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上的美丽吊灯,可能在想发生了什么,可能在恍惚真的发生了什么,喃喃着就说了出来:“原来第一次发生性|关系是真的会疼……”   直白,赤|裸的形容。   死寂,尴尬。   细微的摩挲声响起,赵貉不自然的动了动身体,他想起来,困顿的身体和局促的毯子又把他锁回了这个狼狈的境地里。   窗外静悄悄,冬日的凌晨漆黑又寒冷,似乎连风都消失了,格外安静的房间里任何响动都非常清楚。   喉结滚了下,他说:“……是,会疼。”   “呵呵,你当然知道了。”   赵貉:“……抱歉。”   “你要真抱歉我的腰不会被掐成紫的!腿现在还在抖!”   “有药的成分……”   “是啊,渣男,是药的原因,绝对不是你的错。”   沉默,停顿。   赵貉抿唇:“抱歉,张小姐。”   “你确定现在这个样子还要称呼我张小姐?”张青寒目光从该死的一直天旋地转的天花板离开,终于将视线落在了同样跟她躺在狭窄的毛毯下,像被钉死在了十字架上的赵貉。   “没有任何措施,你不怕我怀孕了?可能不久就会有了哦,你是不是该对我负责,叫小姐多生疏又没礼貌啊,不然叫老婆?”   “你的彩礼准备拿多少?车房呢?给我买包吗?我虽然没有土地,但是床单被罩你喜欢什么材质买就是了,不用一个个解释给我听。”   “从现在起,我是不是就是赵夫人了?”   “嗯?”   “我是嫁入豪门了吧。”   “苏南黄金单身汉的下一个老婆,啧啧啧,听起来就很不错啊。”   她笑的恶劣又畅怀,步步紧逼问着他。   赵貉回头,漫长的黑夜,热汗滚烫又具体,两人的视线终于再次交织,身体却不再是女娲捏出一男一女的完美嵌合,剥离,露出空隙。   他们的目光变得清明,那里是精明、锐利、锱铢必较。   “张小姐……”他顿了下,“我们……”   “怎么,不想对我负责?”她抬下巴,赵貉的视线落过去,入目的红和旁边覆盖的湿意让他的眸子睁大,仓皇移开,下意识说:“不是……”   “那就准备迎娶我进门吧。”   “张小姐,别说气话。”赵貉说。   “抱住你这条大腿不就是我认识你的目的吗,这算什么气话?”   赵貉沉默。   张青寒故作调侃的笑容消失,目光冷冷地看他,嘲讽笑道:“怎么?不愿意?在想能用多少钱打发我这个捞女?”   她摇摇头,感慨万千:“当初,你明明用一千万就能解决啊。”   “你说……”她挑眉,挑衅又恣意地问:“你这算不算……睡了自己待定的侄媳妇儿啊。”   她起身,顺着地毯上爬过去,靠近他,居高临下,细长红润的手指触上他的脸,吐气如丝,笑得像个危险的狐狸精。   “啊?你说啊?”   热流轻轻落在他细长的眼睫上:“睡自己侄子的前女友,是什么滋味啊?”   她环视这间房的糜乱。   “你这么享受,一千万……可远远打不住哦。”她手指慢条斯理点在他光|裸的,落着深深咬痕的肩膀上,“小、叔、叔。”   赵貉回视她,眸子幽深似海。   ……   *   柴明一副怀疑人生的表情走进小木屋时,看到客厅沙发上舒服躺着,还把一个腿架在沙发背上的张青寒,又看向后面厨房穿着宝格丽灶衣在忙碌早餐的赵貉,更怀疑自己其实还陷在一场梦里。   “张小姐。”他打了声招呼,定在台阶下,难得办事利落的他不知该怎么办了。   看了看厨房,目光又落向懒懒散散躺着剪指甲的张青寒。   犹豫几秒,从口袋里摸出一盒毓婷,递向她,“张……”   他话没说话,张青寒撇来的凌厉目光让他的话顿时噎住,尴尬地笑了笑,只能找厨房里无视他的老板。   赵貉看都没看他一眼,“我吃有用?”   柴明:“……”   “呵!”客厅传来不客气的冷笑,“没用又不敢担责的男人才会朝别人发脾气推卸责任。”   柴明听得胆颤心惊,小心翼翼抬眼看老板。   只见他威严霸道的老板咬着下颌,侧脸弧线紧绷,却没说一句话。   柴明叹为观止,终于确定,这要买的药他是没听错。   张青寒都习惯了她的挑衅像软刀子扎在棉花里没个动静,低下头接着懒洋洋的剪指甲。   过会,餐桌放下两个餐碟。   “吃饭。”赵貉吐出两个字,接着坐下用餐。   张青寒起身过去,看他煎的鸡蛋饼,挑眉说:“有的人不是说早上不吃油腻食物。”   赵貉慢条斯理吃饭,并不搭理她。   张青寒浑不在意,拉了他旁边凳子坐下,赵貉吃饭动作顿了下,像是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低着头绅士用餐。   旁边柴明手心都快捏出汗,想说老板最忌讳有人吃饭坐在他右边快贴上他的腿,最后又什么都没说。   她吃完,赵貉推来一杯水。   张青寒抱臂看他,只做不懂。   他道:“空腹吃药不好。”   张青寒:“就算你做了满汉全席我也不吃。”   “别说气话。”   “这东西伤身体,我为什么要吃。”   赵貉终于抬起眼皮看她,“你还小,要对自己负责。”   “我很负责啊,给自己找了个有钱男人,给自己的孩子找了个浑身镶金子的爹,我对我娘俩的人生还不算负责吗?”   赵貉:“你在说气话。”   张青寒摇头:“这是我美好梦想终于实现的心声。”   赵貉沉默了两秒,“这件事说到底是我的错,你想要什么……我可以给,但你小我17岁,做你爹都可能的年纪,同我结婚生孩子这样的气话还是不要再提了。”   “老点就老点呗,我又不嫌你年纪大,反正我图你钱又不是图你身体,但不得不承认……”张青寒朝旁边缩着脑袋已经想要极力让他们忽略自己的柴明说:“你知道你老板多厉害吗,残了一条腿都非常非常行的那种……”   “张小姐!”赵貉斥责,额边青筋又突起。   柴明脸都绿了,“张小姐我想起来,我家里的电饭煲还煮着饭快要糊锅了……”   他一溜烟立马撤了。   空荡荡的房间又是他俩人,陷入凌晨的微妙和剑拔弩张里。   “哼。”   张青寒仰头,一副打死也不吃药的模样。   赵貉青着脸:“张小姐,愚蠢的女人才会想依附孩子捞钱。”   “我本来就不聪明啊。”张青寒得意地看着他:“我足够漂亮就可以。”   赵貉抿唇,沉着脸看她。   张青寒笑了,娇滴滴又嗲,“小叔叔,你生我气了吗?不要这样嘛,说不定……”   她去拉他的手,“我们的孩子都在这里了。”   还未触到张青寒的肚子,赵貉触电一般,歘地站起来,气急败坏看着她,嘴唇几动。   张青寒巧笑嫣然,挑眉瞧着他。   “蠢笨!”   他一甩袖子,撑着拐杖快速走了。   “咚咚咚。”   楼梯间全是他拐杖的回音,健步如飞,张青寒觉得她出现后,赵貉腿脚都愈发利索了。   洗完餐盘,她言笑晏晏擦了手,哼着歌上二楼,转身进房,走廊里都是她快乐的歌声。   关上门,卧室卫生间,白色的镜框前,明亮巨大的镜子倒映出张青寒苍白难看的脸色。   按在大理石台面的手,忍不住在一直哆嗦。   镜中,那双美艳的眸子冷冷。   再无笑意。 第17章 吃药   17.   李漾漾鬼鬼祟祟的在学校实验楼的某间厕所和张青寒接头。   一盒毓婷递过去, 张青寒面无表情地扣下两片,水也不喝扔进嘴里干咽了。   李漾漾忙道:“吃一片就行了。”   张青寒已经面不改色的咽完。   “……是谁啊?”李漾漾咂舌,还没从十足的惊讶里缓过神来。   “有人看到吗?”张青寒问。   “我办事你放心。”李漾漾拍胸脯, 不被人发现的买盒避孕药对她来说还不算什么难事,“不过你吃这药干嘛还要躲躲藏藏, 难不成,对方还想要你生个孩子给他啊?”   张青寒冷笑了一声, 带着点嘲讽,“他可怕死我真有个孩子了。”   “那你这……”李漾漾对上她眼下的青黑, 心里咂舌,两人昨晚闹得可真凶呐,她忍不住问:“是谁啊,不会是石铳吧。”   这小子几年不见,有点东西啊, 这才多久能把她们院花都拿下。   “不是。”张青寒答的干脆,李漾漾好奇心勾上了,不停追问, 她却没松动泄露的意思。   李漾漾泄气,拍拍胸口:“不是石铳就行,那家伙家里是有钱, 但你真这么快和他有什么,想再进他家就难呢, 而且那家伙小时候少爷脾气, 现在看你俩相处挺愉快, 他应该性子改了很多。”   她嘀咕着, 又盯着她琢磨:“不是石铳,那是谁啊?连个套都不戴, 约|炮都少见他这么没素质的。”   两人专门找了个这个时间点绝无可能有人出现的实验楼厕所,就是为了行事方便,所以她说的直白。   张青寒瞧着镜子黑眼圈浓浓的自己,“不重要,我先回去睡觉了。”   “别走啊。”李漾漾拉住她想八卦:“那这男的有钱吗?”   毕竟张青寒当初找上她,对男人的唯一诉求就是要有钱。   张青寒撇头看向她。   “啊?”李漾漾眼巴巴望。   张青寒笑了:“当然。”   李漾漾:“!”   她放心地拍拍胸脯,“那就好那就好,实在不行还能拿到一些钱。”   张青寒耸了耸肩,出门离开学校。   昨日冷空气来袭,今日的校园冷冷清清,偶有几个学生走过,缩着脑袋,严严实实裹着围巾和帽子。   张青寒摸出手机,想要赵貉安排司机来接她,电话先响了,石铳温柔亲切的声音夹着暧昧在耳边响起,像是午夜街头钟楼上响起的十二点钟声。   在她的后脑上重重袭击一下,嗡的一声,张青寒感觉自己脑子瞬间炸了。   钻石项链!   起伏粘热又疼痛的一夜过后,在寒冷的街头和男人的缱绻声线里,她总算想起自己为什么今日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   一路冲回家里,就连和石铳说了什么都忘了,昨晚包场影院的暧昧和狭窄后车厢里的亲昵,都在呼啸的车速中被远远甩到身后。   静悄悄的小木屋,她敛了呼吸,确定不会打扰到今天并没有出门的赵貉,小心翼翼上了三楼书房。   推开门,屋里的场景让她愣在那里。   书房焕然一新,整体变成米黄色温柔基调,原本欧式设计的飘窗和红色地毯全然不见踪影,整个书房整齐有序,地上铺着浅灰色地毯,窗户两边的书架变得整整齐齐,原本抓倒了一地的书现在又好好的排列在书架上。   整间书房像从来便是如此,哪还窥得见昨夜的食色与疯狂。   “你在看什么?”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   张青寒转身。   赵貉拄着拐杖,站在走廊的拐角,他的身后十五世纪拉斐尔的肖像画《披纱巾的少女》错过他的肩头,姿态优雅,略含微笑地看着她。   仁慈,审视。   张青寒也翘起嘴角浅笑,“这么有纪念意义的一晚,我自然想再回来看看喽。”   说着,她的目光刻意落向那个圆拱形的飘窗,“红纱帘换了干嘛,有人不是很喜欢在那里吗?”   趴着,从后面,如动物交|媾。   赵貉抿唇:“脏了。”   “哦,也是,脏的还挺厉害。”   赵貉脸色差了几分。   “张小姐,你太儿戏了。”他伸出手,掌心静静放着一枚药。   已经过去十几个小时,时间拖得再久一些,就于事无补了。   张青寒目光错开,冷冷道:“我不会吃的。”   赵貉视线冰冷起来,“如果你是想用孩子捆绑我,张小姐,你不该这么蠢。”   “怎么蠢,私生子现在都有法律保护了,你还能不分一些钱给孩子吗?”   赵貉:“如果真有了孩子,我会养他,但是张小姐你什么也得不到。”   “得不到就得不到喽,这个药反正我不吃,难不成你要找人硬塞进我嘴里?”   “张青寒!”赵貉怒道。   “嗯?”   张青寒抱臂,丝毫不见惧怕,笑着说,“小叔叔,你犯的错,没道理还要我吃药伤害身体来弥补啊。”   “你真的是去学校上课了吗?”赵貉问。   “不然呢。”   “如果你只是想通过不吃药来让我生气的话,你做到了。”   “这才哪到哪,我还想你跟我结婚生孩子呢。”   赵貉:“……”   他的脸一会青一会白,显然不知如何再跟她交流。   张青寒哼哼,离开书房,掠了他一眼,笑着从他旁边走开。   “你是在找这个吗?”   黄色钻石落在眼前,那条昂贵项链从他的手指落下,银色的项链缠着他的手指,华贵绅士拿着这样的东西,钻石本身都失色了。   张青寒顿住脚步,转身去拿,赵貉移开手。   “还给我。”她说。   赵貉戏谑目光从巨大钻石看向她,“石家小儿子给你的?”   张青寒笑容消失,“你找人跟踪我?”   “前段时间拍卖行成交了一个黄色钻石项链,竞拍人署名石,这件事关注珠宝的人都知道。”   张青寒抿唇。   “你违约了。”赵貉看她。   “对,这件事毫无争议。”张青寒侧目瞧他,“只不过对象你可能搞错了。我本来是想……”   她慢悠悠说的话在目光看向钻石时停了几秒,最后好整以暇的视线落向了赵貉漆黑幽深的眼睛,她似笑非笑:“你也算个男人啊。”   防火防盗,防小叔。   “吴翔林怎么就忘了,让你来看着我,可小叔叔也是个男人呢。”   她笑的风情宛转,刻意贴近他,手指慢慢划上他的衬衣领口,美甲顺着扣子下的缝隙溜进去,在温热肌肤将要落在他的胸膛时,赵貉退了一步,张青寒也笑着抽回手,勾唇看他,性感动人。   “他不该信你,两眼空空。”   赵貉紧绷着脸,抿唇看她,沉下的脸色都能拧出冰水。   他把钻石扔给张青寒,近千万的东西,他像丢一块抹布,张青寒心都要跳出来,撑开手立马接住。   赵貉冷哼,一副看不上眼的模样,“毫无光泽,不值钱的东西。”   “是是是,这点小东西,怎么让小叔叔看上眼呢。”   她握紧钻石,依旧打趣地笑着他,“那小叔叔打算送我什么呢?”   “什么?”赵貉疑惑。   张青寒按着酸软的腰,“昨夜那么久,小叔叔都不打算送我些什么吗?”   她看向钻石,“肯定比这要好得多,才配得上小叔叔的身份。”   赵貉像被人踩了一脚,愤怒地瞪她:“让我送你东西,想都别想!”   “我要的不多,嗯……”张青寒摸着下巴想了下,“先来个爱马仕喜马拉雅铂金包,塞塞牙缝吧。”   “三十多万美元的包,你塞牙缝?”   “嗯,对你来说……很贵吗?”   赵貉:“无耻!我不买。”   “哦。”   张青寒眨眨眼,无辜地揉着肚子走了。   三日后,柴明送上昂贵的白色哑光尼罗鳄皮包。   张青寒拿来看了看,啧了一声,瞧向那边博古架前铁青着脸擦花瓶,又装作若无其事的赵貉。   “要不你还是送我栋房子吧,这包看着也一般啊。”   “房?”赵貉嘴抽了抽,不可思议。   “蔷薇花园的吧,我觉得那地段不错。”   柴明眼皮跳了又跳。   何止不错,寸土寸金,那里住的可都是娱乐明星和商界名流,他打工半辈子回来,才刚有个首付的钱。   赵貉一口气不上不下,手里的瓷瓶差点掐烂,对着张青寒开心的脸,终于忍无可忍。   “休想,那房……”   五千多万的房他要是喜欢,那就是五毛,但是让他买给这个势利的女人,赵貉的肉像是一刀一刀的在被人剐下,血都要放干了。   他气的脸都暴起青筋,终于忍无可忍说:“太贵了!!!”   “药呢,我吃。”   “柴明,去,买房。” 第18章 认亲   18.   事后三天, 张青寒又吃了避孕药。   赵貉沉默看她,欲言又止。   她看也不看他,躺回客厅沙发, 翘着腿翻看杂志。   赵貉瞧着她的动作,嘴动了动, 最后忍住走开去了顶楼阳台。   张青寒翻了个白眼,哼着荒腔走板的调调接着看回杂志。   今日周六, 她没有去学校,赵貉不知为什么也没有去公司, 中午吃饭,她还未想好吃什么,便听见了楼下的动静。   她循声下楼,赵貉正把菜往桌子上放。   她瞥见四菜一汤,“呦呵”了一声。   赵貉在桌子顶端坐下, 也不喊她,兀自动起筷子来,饭桌侧边还多着一副碗筷, 张青寒从善如流,在他左边坐下吃饭。   两人并不聊天,饭桌上安安静静, 只偶尔有碗筷碰撞碟子的声音,夹杂着他若有若无飘来的视线。   张青寒故意笑出了声。   赵貉夹菜动作顿了下, 抬头看过来。   她浅笑, 夹着一点讽意, “你放心, 刚才上厕所,内裤上染了些血, 现在是你想有孩子,也都晚了。”   事后不到一天她就吃了药,怎么可能怀孕,这么说,也不过是想要嘲他一下。   闻言,赵貉的脸色却并没有好上太多。   “明日我让陈叔送两只乌鸡过来,我不在家,你吃了。”   “怎么?还给我做小月子呢。”张青寒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但依旧想要刺他,毕竟事情因他而且,避孕药也实实在在吃了两回。   当然,实实在在的房子也到手了,放在天平上称重,怎么看都是她获益更多。   张青寒在心里劝说自己压下那点莫名的不忿,让自己对这位大财主喜笑颜开一点。   赵貉蹙眉,“你应该学会关心自己的身体,你还小,不该任性。”   “好的啊小叔叔。”张青寒咧嘴笑,眼睛里的鄙夷却是明晃晃,“以后就算男人再喜欢,也不该纵着他折腾我的身体一晚上。”   赵貉一噎,脸色又铁青几分。   “噗嗤。”张青寒乐不可支地笑:“小叔叔明明很喜欢的嘛,装什么装。”   她巧笑嫣然,“我最讨厌虚伪绅士的男人了。”   说罢,性感勾人的视线落在他喉结上,一寸一寸往下移,“小叔叔还没有自己的身体来得诚实呢。”   “砰!”   赵貉怒不可遏地拍桌子,“放肆!”   他被人忤逆的眼里有浓烈黑意,狂风一般汹涌,“你才多大年纪,怎么能说话这么没有分寸。”   “小叔叔有分寸,干嘛还在前侄媳妇的身上进进出出。”她满眼无辜地反问。   “你!”   直白肤浅且粗鲁的词汇描述,让从未被这样对待过的赵貉铁青了脸,瞪着她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   “嗯?”张青寒莞尔,笑吟吟地起身,“小叔叔的饭做的不错啊。”   她趴到他身前,手搭在他肩膀上,在他耳边轻吐道:“明天的乌鸡汤,我想你来煲呢。”   说完,不等赵貉反应,便一溜烟的跑走了。   留下原地的赵貉,脸色忽青忽紫。   兴高采烈跑到楼上的张青寒没开心几分钟,接到石铳电话的她想起上次的仓促离开。   石铳周到体面,只关心了一番她是否遇到什么问题,在她难得良心不安一再否认后,他才松了一口气,笑着问可有机会约她出来吃饭。   张青寒沉默地看向对面的民国黄花梨柜子,最上面的铂金包旁边放着一个精美盒子,钻石项链静静放置在里面。   如果没有那晚的意外,这条项链,她可能吞不下也要想方设法吞下,但是现在……她的视线又移向旁边的铂金包。   顿了顿,说:“当然。”   当晚,张青寒便和石铳约在了一家五星级酒店的顶楼。   离开时,正撞上餐桌边喝水的赵貉。   她瞥了眼他,话也不说的往外走。   一只脚刚踏出门外,又咚咚咚地跑了回来,这个家里的木地板,鲜少被人踩得咚咚响,只有她能闹出这么大动静。   她错开他,走进厨房关了半开的窗户,冷风彻底隔绝。   拐回路过他,吴侬软语的丢了一句:“小叔叔,你要是想腿疼,让人家帮你按摩可是要买包包补偿的哦。”   赵貉喝水的动作顿了下,面上已经练得平静无波。   杯子放回桌上,他看向门口,“……早点回来。”   刚吃了那样的药,她需要的是好好休息。   应他的是啪的关门声。   *   踩着透明玻璃,车水马龙,灯光闪烁的苏南就在她的脚下,对面的石铳这次穿着低调,没了可以走秀的时尚穿搭,只简单黑色西装的他终于让人的注意力落在他的脸上。   他并不算得上十分帅气,但是剪裁得体的西装和举手投足间的上流气质,还是让他那张脸变得十分赏心悦目。   张青寒在心里叹了口气,在石铳笑容儒雅的和她聊完画展后,她从包里拿出项链盒子,推到对面。   口若悬河的他顿了下,愣在那里,疑惑地看向她:“青寒?”   张青寒:“这礼物太贵重了,你拿回去吧。”   石铳笑了,摇头又推回给她:“这东西是我的,我说配你,自然你是值得的,青寒。”   他的目光很温柔,姿态也很周到体贴,丝毫看不出李漾漾所说的少爷脾气,不过张青寒叹,自己是无福消受石夫人的快乐了。   她坚持,目光没有再停留在那盒子上,“石少爷,不必了。”   她的坚决让石铳咂摸出点意思来,表情僵硬了一秒又很快消失,“好吧……如果青寒你执意,那我便收回去,但是我还是想说,你值得远比这更好的东西。”   张青寒客气的笑笑,又同他寒暄几句,便起身想要离开了。   她和石铳,好与坏也该到此为止。   石铳却是愣了下,起身过来挡住了她,“青寒,是不是我太冒犯了?”   他把目光瞥向那个盒子,似在责怪自己不该送这么昂贵的东西,唐突的行为将这段关系变得莫名奇妙,分明之前她还愿意接受自己的吻。   他这么想着,俯身过来,捧起她的脸就想吻上去。   张青寒猝不及防,反应过来立马推开了他。   “青寒?”石铳惊讶。   张青寒:“石少爷,我们不合适,你以后……”   “不要,青寒,你之前不是这样。”他打断她的话,握上她的手腕,拥过来想要抱住她。   张青寒没想到他会这样,下意识大力推开他。   石铳没有防备,往后退了几步,腰撞在了桌边。   “石铳……”   张青寒抱歉地要去拉,手刚探过去,便被他狠狠打开,“滚!”   张青寒愣了下,睁大眼看他。   后腰的疼痛和拒绝让石铳恼羞成怒,一把挥开桌上的东西,“你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推我!现在玩欲拒还迎的戏份是不是太晚了!”   “项链!”   张青寒瞪大眼睛,眼看着钻石项链从盒子里跌出,落到玻璃地面,碎成几块。   冷水倒灌,她呼吸都停下,寒流直接冷入心肺。   “你……”她惊愕的刚要喊,反应过来视线又落回地面上,那碎裂的钻石寒碜的躺在地面,那劣质的硬度和毫无光泽的表面,在昏暗的光影下,怎么看,那都不可能是拍卖会上近千万拍下的钻石。   电光火石之间,赵貉那句“毫无光泽,不值钱的东西”闪过她的脑海。   “你骗我?”她愕然,这根本不是那天拍卖的钻石。   “呵。”石铳冷笑,原以为今晚必定到手,结果项链出手都还被拒绝的难堪和愤怒让他彻底撕下那副好好先生的皮囊,鄙夷不屑地看着张青寒:“艺术系的野鸡也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你不看看上千万的钻石项链,我敢给,你配戴吗?”   像是被人迎面扇了一巴掌,画展上的非凡谈吐,电影院的窃窃私语,后车座上的面颊轻吻,都变成一道厉风,狠狠拍向了张青寒。   虽然她也不是好鸟,但是石铳的话还是像一把尖锐的刀,在她的心口旋了几下。   张青寒冷冷笑了,“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还给你,就算是真的,我也看不上你。”   “哈哈哈哈。”石铳嘲讽笑了几声,“你觉得我相信的你话吗?你是什么样的女人,你们学校传的风言风语,我可是一打听就知道了,不过就是想要几个包包,我送给你的包可都是真的,睡你一次足够了!”   “既然觉得用包就能睡到我,还拿个假钻石哄我干什么?”张青寒步步逼近,“说到底,石少爷还是不自信,怕我就是再爱钱也看不上你。”   “你这个外围捞女!”   石铳被戳穿心思气得跳脚,相处这么长一段时间还没吃到肉,他是有些心急,真的钻石是他爸拍来要用的他不敢随意动,只想着拿个假的下一重药剂,反正这穷女人也认不出天价的钻石到底什么样,哪里想到她会拒绝他。   一肚子的怒火在他肚子里窜来窜去,原本以为今晚借着美好的月色,吃了饭都不用下顶楼,直接可以把人带回订好的套房,哪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她冷薄嘲讽的表情气得他忍无可忍,扬手就要扇过去。   张青寒柔道黑带五段,怎么会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正想着锤烂他的头还是踢断他的腿,忽然传来的咚咚声砸在光滑的玻璃上,像坐落在安静深山的庙宇中传来的咚咚咚木鱼声,在她混乱的脑海里划出几分清明。   冰冷、熟悉、强势。   她目光后移,赵貉按着拐杖,正一步一步向这里走来,身后富丽堂皇的大堂亮光在他身上落下浓烈光影,那张沉静的面孔陷在黑暗的阴影中,只有漆黑眸子划破暗沉夜空,直直射过来。   他走的依旧缓慢,每一步拐杖砸下的声音,都像少林内含雄浑功法的达摩仗,在头脑混混的识海震开一片清明。   高挺修长的身影,不骄不躁,身后的摩天大楼似乎都在为他匍匐。   张青寒心头闪过一丝莫名的狼狈,避开石铳,往后站了几步,偏头看向另一边。   石铳却是在听到拐杖声就回了身,目眦欲裂的愤怒早已消失,此时笑容灿烂,像只舀着尾巴的小哈巴狗,欢快地迎了上去。   “赵叔,你怎么会来这里,这天多冷啊。”他说着,已经体贴的拉了凳子,请他坐下。   赵貉蹙眉,“我和你父亲并不是兄弟。”   “赵叔你这话说的,我爸想做你大哥,可是想很久了。”他们圈子里的人,谁见到赵貉,不想攀个关系的,石铳知道赵貉和他父亲还算熟悉,自然要借着机会拉近关系。   赵貉并未理他,目光看向侧边,石铳也循着看过去,瞥见仰着头,当无事发生的张青寒,脸又沉了几分,对赵貉说话的语气依旧热络,“赵叔,这是我……”   “见到小叔叔,招呼也不打了吗?”   赵貉突然的话,打断了石铳。   他愣了下,后背一丝寒意冒起,瞠目看向张青寒。   努力缩小自己的张青寒抽了抽嘴角,扭头看向赵貉。   椅子上,他双手按着拐杖,八风不动,气场强大,石铳弯腰候在旁边,表情复杂地死死盯她。   张青寒撇撇嘴:“有的人不是不愿意做我小叔叔。”   “有的人不是厚着脸皮一直在叫小叔叔。”   石铳:“……”   “你来干什么?”张青寒咬牙,他绝对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   “接你回家。”   “你当我小孩子?”   “你是吗?”他笑着问,落在她脸上的表情意味深长,“你不是了,还叫我小叔叔。”   “这!敢情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咱们是一家人啊。”   石铳大笑起来,热络去拉张青寒,“你叫赵叔小叔叔,我勉强也算他侄子,你要不介意,咱俩就是兄妹了。”   张青寒避开他的手,冷冷扯起嘴角,“你要是不想挨打,就滚开。”   “小寒,太无礼了。”   他沉着脸看闹到一起的两人,视线落向石铳:“以后不要再去青山庄园。”   “赵叔……”石铳反应过来里面住的是谁,顿时表情十分复杂,扭头看向张青寒审了又审,最后笑着举举手,“怪不得呢,还是妹妹厉害。”   赵貉沉脸,“你要是喜欢认妹妹,先让你父亲来让我认下你这个侄子。”   石铳哪敢得罪他,拍着嘴一个劲道歉,“我这人就嘴贱,赵叔你别生气,妹妹……不,张小姐,你千万别跟我过不去。”   张青寒恶心的厉害,大步离开此处。   石铳怕真得罪人,真心实意的在赵貉面前认错,“我不知道,我要知道赵小姐和你有……不,是这层亲戚关系,我怎么敢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赵貉起身,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并不理他。   石铳脸色愈发难看。   赵貉错开他往外走,路过碎了一地的钻石,目光撇过去,停了几秒,很快拄着拐杖大步离开了。   石铳却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一瞬间脸色全白了。   “操!”   他绝望地看着地上的碎钻。   死定了。 第19章 孤鹤   19.   隔日, 石家耗资不菲拍下的真正的钻石项链,便送到了赵貉的手上。   他爱不释手的欣赏了一番,放上收藏架。   最近玉西集团和石家有个合作在谈, 偏偏他盯上的钻石项链中途出了岔子,被石家抢先拿下了, 昨晚的事发生,石庆那老头要想以后的合作顺利, 怎么都该替自己的蠢儿子道个歉,那他让利的事情, 才有商量的余地。   这道歉的礼物,他昨晚都体贴的替对方想好了。   想到这,赵貉脸上浮出了愉悦的笑容,深觉昨夜出门十分值得,哪怕腿在顶楼受了风寒疼了一夜, 看到这美丽夺目的钻石,他也觉心口一片温热。   下楼看到张青寒,在她阴阳怪气笑着喊他小叔叔的时候, 都看她赏心悦目。   张青寒收到他慈祥的目光,恶寒的抖了抖,那句想要恶心他的小叔叔, 不知怎么他就这么从善如流的习惯了。   她目光落向他的腿,看他走路正常, 猜不透他是不是在强撑, 想到昨夜的冷风, 她抿了抿唇, “你干嘛要去找我?”   “我说了,你该早点回家。”   张青寒最讨厌他这教化命令的语气, “你是以什么身份来管我,我男人?”   赵貉对于她的刺人见怪不怪,“你不是一心想要认我做小叔叔,以后便这样叫吧。”   “呵。”张青寒冷哼一声,“这样合适吗,要不是阴差阳错,我还是你侄媳妇呢。”   赵貉:“你既然不喜欢翔林,便不要再开这样的玩笑。”   张青寒撇撇嘴。   还不是为了恶心你。   她莞尔道,“可是我也不想叫你小叔叔呢,不然……我叫你Sugar daddy。”   赵貉:“……”   他的脸还是黑了。   “哈哈哈哈哈。”张青寒乐不可支,抱住他的胳膊晃悠,“干嘛啊,咱俩的关系,不就很符合吗,你睡了我,然后给我买包买房,然后你也说你的年龄努努力可以当我爹,那不就是……”   “如果你是在故意恶心我,张小姐你做到了。”赵貉目光沉沉:“但是你也糟践了自己。”   张青寒嗤笑了声,“和小叔叔在一起,怎么能算糟践呢,有谁会觉得是我糟践了自己。”   她这么嘲讽不在意地说着,那张脸上却完全没了笑意。   任何人听到,都只会觉得她赚大发了,阴差阳错被赵貉睡了啊!   就连她自己,都在让自己这样想。   苏南黄金单身汉啊,大她17岁又如何,又老又瘸,嘴毒人抠又如何,那一夜,没有谁觉得吃亏的是她,只会心疼他被屎染上了。   赵貉:“张小姐,你不必这么妄自菲薄。”   “我不菲薄啊,有你做我糖爹,我骄傲还来不及呢。”   赵貉眼前一黑,嘴动了动,目光落在喜笑颜开,盯着他满脸愉悦,乐呵呵等着他说话的张青寒脸上。   一甩袖子。   “无耻!”   他拄着拐杖快步离开。   张青寒掐着秒表。   十秒钟后。   嗯。   她点点下巴,比上次甩手走人的步伐又快了三步呢。   *   周一张青寒回学校上课,结束早八后下午没课,她便回了庄园。   车行驶到半山腰,她瞥见远处的马场,突然来了兴致。   进入马场,一位年轻的女佣牵着汗血宝马正走在温暖的阳光下,宝马润泽的毛发泛着灿烂的光芒,即便是不懂马的她,也知道这匹粉金色的马有多昂贵。   张青寒轻轻摸上去,皮薄毛细,温热的触感在手心划过。   “我能骑一下吗?”张青寒问。   女佣没见过她,但显然知道她,并没有直接拒绝,而是说要请示一下赵貉。   张青寒犹豫了一下,想说算了,她不骑了。   话未出声,身后传来一声毫不犹豫的“不行”。   张青寒转身,“你怎么在这?”   背后,赵貉穿着黑衣白裤的骑马服,脚上踩着长靴。这身挺立的打扮让他身形更显纤长,也将他紧致的腰腹紧紧包裹,高大挺拔,无端的透出绅士的□□来。   他慢条斯理扯下塑胶手套,张青寒目光落向他身后的泳池,意识到他刚才在给马洗澡。   她撇了撇嘴,该死的有钱人,马的洗澡盆比她家还大。   昨天的天气阴冷潮湿,张青寒猜测他大概是腿疼的缘故才在家里,不禁腹诽,这守财奴的钱挣得可真容易。   张青寒酸了,故意阴阳怪气的热情凑过去,小声说:“Daddy,借你的马骑骑喽,反正你也骑了人家,不亏的。”   赵貉冷下了脸。   女佣见状立马消失。   张青寒笑起来:“干嘛这样,我又没说假话,不要那么小气,你的马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赵貉眉心一跳一跳,“你会骑马吗?”   “当然不会了,我又买不起马。”   “那你怎么骑?”   “你教我啊,刚好借你的马练练手啊。”   “借这匹马练手?”赵貉嗔目指向惬意晒阳光的大金,“我这匹汗血宝马你知道费了多大周折才从土库曼斯坦运过来的吗?”   他愤怒又爱惜的走过去,指着那泛金的毛发,“你知道这匹马有人开价一千八百万美金吗?他身上的每一根毛发都能顶上你一柜子的包包,是你打两年的暑假工都赚不来……”   他的话停顿于眼前掌心上飘着的粉色长毛。   张青寒举着马尾巴毛,“你是说这可以置换很多包包吗?在哪置换?你这?来啊,你换吗?”   “张青寒!”赵貉眉心又开始突突跳,瞪着她手中的汗血宝马的毛。   “不是我薅的,他脱发。”张青寒满眼无辜   赵貉:“……”   “我真什么也没做,就摸了下他的尾巴,这尾巴毛自己就掉落了。你说,这毛这么容易就脱了,你还不赶快给他套个尾巴裤穿啊。不然天天这么几百万几百万的掉着,你晚上还能睡好觉吗?你这么抠搜,这不就相当于在放你的血吗?”   “你!”   “我?”   “小鹤,周小姐来了。”   在两人僵持时,显少露面的管家陈叔出现,叫走了赵貉,他却没有离开,笑吟吟地看着张青寒。   张青寒朝他点点头,迈步往外走。   “张小姐。”陈管家喊住她,“你要是想学骑马,不嫌老人家年纪大的话,我可以教你。小鹤……”   他顿了下,看了眼赵貉离开的方向,没有再说。   “嗯?”张青寒意外地看他一眼,又瞟了眼赵貉去的那个亭子,“算了,你家主人不舍得我动他的马。”   陈管家和善的笑了笑,“小鹤虽然喜欢这活物,但总归是个宠物,怎么能和人作比较呢。”   张青寒看了看那眸子都是青蓝色的汗血宝马,自我嘲讽的笑了笑,“怎么不能。”   当下的社会,人不如狗的事还少吗?   她不想自己总显得那么愤世嫉俗,毕竟她也是俗烂的一个人,所以并没多说什么,委婉谢了他之后想要走。   陈管家又说:“小鹤的马术便是我教的,他以前是很不喜欢骑马的。”   “嗯?”张青寒想到他的腿,“……他现在还骑吗?”   陈管家笑笑,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说:“张小姐如果想学,我随时等候。”   张青寒受宠若惊,没想到掌管整个庄园,地位显然不一般的陈管家会对她如此认真,点点头道谢,“好。”   她转身离开,想到什么,又停下脚步,转身犹豫着问他:“你叫他小貉?貉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吧。”   毕竟一丘之貉这个成语深入人心,张青寒一直很好奇他怎么有这么个名字。   白发苍苍的陈管家和颜悦色,“怎么不能是鹤有不群者,飞飞在野田。”   张青寒没料到他掉起了书袋,看他说完笑而不语,目光意味深长,呐呐干笑了两声,勉强算是回答,摆摆手走了。   *   小亭子里,气氛沉闷僵硬,断断续续的哭泣让凝滞的氛围更加涩然。   赵貉目光落在西边不远处的池子里,那是一片鳄鱼池,里面养殖了三头近四米长的鳄鱼。   周艺舒喜欢买包,尤其喜欢鳄鱼皮做的,但是大牌做出来的款式,没有什么是她得不到的,她也早已厌烦。   赵貉想着第四年结婚纪念日要送她礼物,索性让人把那处荷花池塘改成了养殖水池。只是他没想到,鳄鱼还在生长,人已经先行离去了。   灿烂的阳光直直落在鳄鱼圆圆的,看上去有几分瘆人的眼睛上,或许是阳光太过明媚,他好像看到了鳄鱼流下了眼泪。   身后,周艺舒擦掉眼泪,红肿着眼睛看他:“阿貉,你真的不能原谅我吗?我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这都是我太爱你了,我想要挽留你,你知不知道……”   她又开始絮絮赘述,那张我见犹怜的脸上挂着泫然欲泣的泪珠,苍白的面颊看上去十足的可怜。   以至于赵貉都在想,是不是自己当年还是办了糊涂事,如果不是一时心软答应,怎么会逼得一个小姑娘做出那么荒唐的事情,却还哭的如此可怜。   他的反思不到三秒,目光瞥见马场没有离开的张青寒,想到落下的那根汗血宝马的毛,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肉疼的神情。   管家在和她说什么?那个愚昧无知只知道钱的女人,陈叔何必和她浪费时间。   赵貉意识信马由缰,直到身后的人哭疼了眼睛,知道身前这个手帕都不递一下的男人不会再心软,终于收了声。   “阿貉,你这么冷情,是会孤独终老的。”   周艺舒撂下这么一句判词般的话,转身决绝的走了。   青山冷风里,红柱灰瓦的凉亭下,独自站立的赵貉那个残腿又开始泛起绵绵不尽的疼意,紧紧按着拐杖的手背青筋凸起。   一声冷笑,惊起远处几只黄腹山雀远飞。   “孤独终老。”   “还用你说。” 第20章 竞争   20.   张青寒难得有时间逛庄园, 结束和陈叔的聊天后没有回去,抱了会梅花鹿,花园里转了几圈, 最后剥着树上拽下来的橙子,往高尔夫球场去了。   占地1027亩的高尔夫球场坐落在青山之间, 周围山峦起伏绵延,远处雾凇裹着茫茫的松柏, 东南方向有山上垂直落下的清泉,西北角是郁郁葱葱的茶田, 偶尔对面的小山有羊群经过,放羊老人摇着银铃,随着一排移动蜿蜒的白线,慢慢消失在山野之中。   广阔的绿草坪上,赵貉一人挥舞着球杆, 随着毫不犹豫扬起的手臂,漂亮的一球落入洞中。   张青寒鼓着掌走过去。   赵貉停下动作,看她时眯起了眼。   张青寒笑笑, 朝他伸出手,“劳烦让我也试试?这富人的活动,我还没玩过呢。”   赵貉抿唇, 显然不想给她球杆,“你不是要骑马?”   “不耽误我学高尔夫啊。”她说着拿走他手上球杆, 赵貉猝不及防, 身形动了动, 张青寒赶紧去撑住他, “抱歉。”   她把球杆又还回他手里,让他当做拐杖。   赵貉的气场那样强大, 让她总是忽略他是个残疾人这件事。   赵貉面无表情,转身拿出手帕,一边擦拭球杆一边往休息区走。   张青寒在背后看他走路动作,虽然步履慢了些,但是没有拐杖,靠着假肢他也可以自己走。   “干什么收起来啊。”张青寒不乐意,“我都说了我想学一学。”   “去买球杆。”   她努努嘴,示意凳子上那个,“你的借我用用呗。”   “不借。”   “哦,又是多少钱买的?”   “对,167万。”   张青寒咂舌,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平平无奇的银色球杆,“一套房了!这你不嫌贵了?”   赵貉好笑,“花给自己的钱,我为什么会觉得贵。”   张青寒:“……”   她打量他的神色,瞧他在凉亭谈了那么久,面色好像还挺正常。不知为何,眼前闪过那夜赵貉面色潮红,紧紧抓着地毯躺在地上的场景,之后是仓惶、凌乱、潮湿、闷热,突然涌来的回忆像一根刺扎进她心口。   她似笑非笑,偏着脑袋看他:“和我小婶婶聊的怎么样啊?”   赵貉蹙起眉。   “我看见她哭着跑走了,要不……我去帮你劝劝小婶婶?”   赵貉漆黑的眸子直穿人心,“你很讨厌她?”   张青寒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收起,冷着脸说:“对,你能帮我扇她一巴掌吗?”   如果不是她愚蠢的下药,妄图通过那样的手段挽留这个男人,事情就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局面。   赵貉沉默地看了她两三秒,“抱歉,不行。”   张青寒冷笑:“道歉有什么用,她应该丢进监狱去坐牢,而你……”   她故意靠过去,手抚上他的脸,赵貉偏头避开,她的手顺势落下又抢走他昂贵的球杆,像挥舞不值钱的铁棍一样在空中挥了一下,球杆擦过地面,漂亮的银面磨出一道痕迹。   “哦,Sorry。”她浮夸地喊了一声,无辜地问:“Daddy,我不会玩这个,你应该不会怪我吧。”   赵貉面有怒色,“你不该拿它撒火。”   “那我可以找谁?我的小婶婶?还是你?”   张青寒笑容嘲讽,拍着胸口质问:“你知道我这里的愤怒有多强烈吗?你知道我看见她恨不得冲上去用最泼妇的方式揪着她的头发扇她一巴掌吗?你知道漫长的黑夜一点点被撕裂分开有多疼吗?”   “你根本一点也不明白。”   她浑身颤抖发冷抱着梅花鹿,远远看着周艺舒红肿着眼睛上了私家车,在那辆黑色的车门前,站着两个戴墨镜的保镖,她可能连周艺舒的衣角都没碰到,就已经被保镖拦下。   而周艺舒的视线里,可能都不曾出现过一个她这样空有愤怒的人。   散着热气的梅花鹿给了她温暖,才不至于让她在这样的寒冬把本就发抖的身体彻底冻僵。   这就是她和眼前这群人的区别。   赵貉的高傲和周艺舒的愚蠢在她看来毫无区别,归根结底就是对她这样的人持以冷漠。   她廉价而不堪一击。   张青寒执意要恶心他,“Daddy,你真的不能帮我出口气吗?”   赵貉抿唇:“……那晚的意外,我会弥补你。”   “好啊。”她笑的喜悦,两眼放光,“她刚才拎的包包好好看,你买来给我。”   赵貉的视线沉默幽深:“你只需要包吗?”   “当然不是了,还要豪车啊,大牌的衣服啊,奢侈昂贵的东西,每一个我都想要。”   “这样能够弥补对你的伤害吗?”他问的认真。   “要不你娶我?成为赵夫人,分得你一半财产,我觉得这最能弥补我呢。”   “不可能。”   “那我明天就要看到那个包包哦。”她说着,趁他不注意,在他侧脸落下一个亲吻,“Daddy,你接着玩吧。”   说完,她欢笑着转身跑了。   赵貉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视线沉沉。   张青寒笑容越来越灿烂,终于又在转身时彻底消失。   冰冷的眉眼里,尽是讽意。   *   包是一周后放到张青寒柜子上的,从国外调货,中间周折不必多说,她捧着下巴躺在床上,只给那昂贵的包包丢去了一个眼神,接着低头填奖学金申请的资料。   六千块钱的奖励,倒是比6万的包还用心。   入学一年多,张青寒两个学期都是拿的一等奖,她的成绩加上参加的比赛,拿班里的一等奖是没有太大争议的事情。   只是没料到,今年杀出个程咬金,举报她的服装设计作业有水分,成绩作废,她的奖金名额自然也得删除。   张青寒忙着申诉,找出是哪个闲得蛋疼的家伙背后使绊子,连着几天都早出晚归。   没费太大功夫,在朱禾和师惠菊的帮助下,她很快找到那个使阴招的同学,她一直以来的竞争对手——杨珩。   两人自入学以来就不太对付,尤其是之前一次表演,院里推了她去参加后,杨珩专业能力也不差,自然不满意这个结果,找她吵过一架。   杨珩家里富裕,锦衣玉食,会钢琴、小提琴、绘画等许多特长,专业课成绩一向领先,因此瞧不上清贫还高傲又目中无人的张青寒,一句“山里来的野鸡”,让张青寒一拳头把他脸砸肿连紫一周。   张青寒学过7年的柔道,跟男人打起来从不手软,对杨珩的阴阳怪气,她忍到极致,自觉一拳已经是轻了,但是从那以后,两人的梁子是彻底结下了。   张青寒设计稿改了十几版,自然有底气证明这作业创意是她的,但杨珩要的就是用产生争议的时间,来给自己还没来得及上知网的论文拖延时间。   评定奖学金,发表论文是重要的一项。   “杨珩发了加急,但上到网上的时间还差了一周,他就用这种手段,让自己能超过你的分数。”朱禾解释着,气得拍桌子,“操,这男人的心眼咋这么勾勾绕绕,太贱了吧!”   师惠菊也点头,“这一般人还真想不出来,发论文就发论文,还加钱加急,摆明了不在乎奖学金这点钱,但就是不想你拿。”   关键这事还无处可说理,现在拖延一周,杨珩的分数实打实超过了张青寒。就算她自证了清白,也无可奈何了。   师惠菊同情的看向张青寒,“算了,这次木已成舟,下次你也发论文,不,她想参加的比赛你都报名,看她怎么跟你比。”   张青寒不可能不生气,之前一等奖学金都是她拿,她凭自己的真才实学,那钱自然是属于她的,没有让给别人的道理。不过就目前的形势,她确实无可奈何。   她联系了辅导员,这件事没解决,倒是又给她派了个活。   过两天有个校企合作,在学校大会堂举办仪式,需要服表的学生充当礼仪小姐。这事并不难干,服表生向来练的就是气质佳、走路端庄,之前但凡学校需要礼仪小姐,里面必然有她的身影。   她没想到,学校如此重视这次活动,一个简单的端茶倒水、送鲜花的步骤,让她们排练了两天。   张青寒又忙着期末收尾,早出晚归,连着几天没和赵貉照面。   结果,扭头在学校大会堂见到了他。   彼时,她身着旗袍,仪态端庄的站在台下墙边,他坐在台上会议桌的中央,左右校级领导陪坐,他的视线浅浅掠过台下,微靠回椅背偏头,旁边领导察觉,已经转身俯腰听他说话。   难怪。   张青寒目光盯着台上大屏幕上的“开渊地产公司向苏大捐赠教学楼仪式”,心里冷哼了一声。   原来最近校园里传的要给学校捐一栋楼的公司,到头来还是他集团旗下的。   她平静的收回视线,亲切端庄的笑容无可指摘,任谁都无法看出她在腹诽什么,随着主持人的声音,将准备好的鲜花拿上讲台。   校长从她手里接过,转身去递向赵貉。   单伟今日喜悦,拉着赵貉道谢和称赞,“赵先生心系教育,功在千秋啊,我们苏大的学生一定不会辜负先生的心血。”   赵貉从容,“单校长不必多言,我愿意捐献,自然是贵校学生值得。”   他说完这话,视线落在了从台下离开的张青寒背影上。   不到一秒,很快离开。   *   张青寒结束了礼仪小姐这件事,全身心就投入到了学习里。   意外的是,第二天到校辅导员打电话通知她,一等奖学金还是她的,让她把申请表重新交一下。   张青寒一头雾水,但是对面要的快,她来不及多想就赶快又修改了一下发过去了。结果事情结束不到一天,就有风言风语传出来,在图书馆的她很快得知。   “靠,我就没见过小心眼的男人,杨珩那大傻逼,不知道在哪听的瞎话,说你勾搭了企业大佬,让人家为你说了好话,学校直接夺了他的奖学金给了你。”   张青寒:“?”   她两眼茫然,每个字都知道意思,连起来就听不懂了。   “惠菊,你行不行,这点事都说不明白。”朱禾忍不了,夺了电话就打机关枪似的吼着吵着解释。   张青寒已经去了厕所,恢复正常声音,“你慢点说。”   朱禾喘了口气,“高雨雨你知道吧,杨傻逼的前前任,这贱人,被人断崖式分手戴绿帽了还不死心,一直惦记着和杨傻逼复合,这次做礼仪小姐,她也和你一起的。”   “嗯,然后呢?”   那天总共有四个,两两站一边,她和高雨雨都在东边。其实她不讨厌高雨雨这人,相反,这女孩长得清纯,一副校园白月光的模样,这颜值很符合张青寒审美,但因为杨珩的缘故,她对她基本就是漠视。   那天,两人虽然一班,从头到尾没交流。   “高雨雨给杨珩说,她听见那个企业领导向校长夸你了,然后学校决定按照正常评选奖学金时间,把晚了一周发表论文因此加分获得一等奖学金的杨珩排除在外,名额才又落在了你头上。”   “气死老子了!操!杨珩这大傻逼,现在逢人就说你搔首弄姿,指不定怎么在那天勾搭了那个大老板,眉目传情让人家为你说好话。”   “操操操!本来就是你的东西,要他那个逼人满嘴喷粪讲些正常人都不信的话。”   张青寒脸沉下来,挂了电话,寻到了学校自习室看书的高雨雨。   “说吧,那种话是你说给杨珩的?”   高雨雨抬头,表情淡然,那张淡雅素白的脸上浮起浅笑,有漂亮的小梨涡,“张青寒,那个老板……确实夸你了呢。”   当然,全校的人都夸了。   但唯独落在你背影的眼神,让她留意到了。   即便古井无波,谁都不会察觉,偏偏那视线像极了她落在杨珩身上时的模样。   任谁看了会觉得清白呢? 第21章 洗白   21.   赵貉的门从来没被人重力推过, 更别提撞开。   张青寒站在门口,拧眉愤怒地看着他,他沉默了三秒, 才确认自己的书房门是被她一把撞开的。   赵貉拧眉,“张小姐, 你越来越无礼了。”   他绅士的语气里有不易察觉的高傲,带着批判和不赞同的审视看她。   张青寒:“你怎么回事?”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 这都不是你粗鲁撞门的理由,张小姐, 这是基本教养。”他说完,轻拿轻放,抬了下下巴,礼仪周到的示意她在桌前的位置坐下。   隔着中间的工作长桌,这是一个十足谈判的方位, 而他高大阔气的椅子、挺直的腰身和轻微朝下的视线,已经把她落于低处。   张青寒并不坐下,直接走到桌前双上按上桌面, 撑着桌子靠前,拉近与他的距离,目光平视, 鼻息纠缠,碰撞的气息是剑拔弩张的锐利。   “你在校长面前夸我了?”她嘲讽地笑, “太滑稽了吧, 这是我今天听到的最荒谬的事, 如果赵先生是因为怕我问你要钱, 想借此奖学金让自己免于花钱,那我想, 这会是今天第二荒谬的事。”   高雨雨这人她了解,除了喜欢杨珩坏了脑子外,她不是说谎的人。   赵貉蹙眉,八风不动的脸上有一次微妙的窘迫,转瞬即逝,但是难逃始终死死盯着他的张青寒双眼。   张青寒颇感荒唐的笑了一声,往后直起身,居高临下看他,“这奖学金我不要了,如果你是打着那样的如意算盘。”   赵貉:“张小姐误会了,我并不是只夸了你,那话也只是在同对方客气。”   “哦?那你给我解释解释,好端端的,奖学金为什么忽然又落在了我头上?”   儒雅持正如赵貉,也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生意场上,对方一个眼神,哪怕只是轻飘飘落在她怀里的美人身上,有求于人的自然是温香软玉双手捧上。   这也是为什么,上次他只是看了眼钻石项链,第二天石家就巴巴送过来的缘由。   他确信是自己落在张青寒背影那一眼坏了事。   赞扬?   他有吗?   他认为自己只是目光扫过一个灰尘一般在她背影掠了过去。   他嗫嚅,难得底气不足,“你误会了,我不是怕你问我要钱……”   “是吗?”张青寒冷冷嘲讽,“我损失了六千,你补偿一万给我啊。”   赵貉:“……”   他噎住,顿了下说:“张小姐,无论如何,你不该问一个男人伸手要钱,尤其是在……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后。”   “我问你要钱,不恰恰因为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吗?”她意味深长,眼含嘲意与挑逗,“Daddy,我不管,你要赔偿我损失,好不好啊?”   他越是循循善诱的教化,她越是忤逆挑衅的反抗。   他们像是古板严谨的神父与叛离出格的修女,那压制、束缚、狡猾的规则,在被她一次次冲破,毁掉所有禁忌,注定一起沉沦。   赵貉提了口气,拧眉:“张小姐,那是一场很严重的错误,如果可以,你愿意的话,在合理的范围内,我愿意道歉和弥补,你不该为此把自己彻底拉入泥潭,贬低甚至作践自己。”   “作践?赵先生觉得……我和你做|爱是作践自己啊。”她抬手指轻点他的鼻头,“想要都要不到的小婶婶听到了,怕是会气的要派人灭了我呢。”   赵貉躲开她娇俏的举动,沉下脸看她,“你如果执意这么诡辩,那我们就没必要再谈了。”   “呵,谁要跟你谈,我摆明是来要钱的。”她扬眉,“不,你说我敲诈也行,你该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一万块赔给我,毕竟……”   她目光含笑,“我真的很不明白,也很想知道,赵先生落在我身上那道视线,到底是什么样的呢。或者,我给你一万,你重现一下?”   赵貉沉默。   张青寒懒懒笑,“总不会真的是赞许吧?”   她嘲讽地扬头笑了声,哼着荒腔走板的调调出了房间。   一室沉默的书房,走廊欢快的歌声愈发衬的此处安静的很诡异。   赵貉蹙起的眉毛拧成了山丘,漆黑幽深的视线落向了桌上仓促合起的平板。   他拿起亮光的平板,人脸识别后跳出模特比赛的画面。   赫然是张青寒,她步伐从容,笑容耀眼,踩着十几厘米的恨天高将浮夸出挑的服装穿出了与众不同的美感。   她的专业能力,出乎他的意料。   想到她劈头盖脸的嘲讽,赵貉的脸更黑了。   扬手就想把平板丢进腿边的垃圾桶,瞥见平板壳上的爱马仕logo忍住了。   太贵了,这专门定制的平板外壳还花了三四万。   他想了想,拆下壳,平板投进了垃圾桶。   嗯。   舒服一些了。   他吐出一口气,起身去关那个粗鲁无礼的女人从来学不会关的门。   *   翌日,窗外鸟鸣啁啾,廊檐的风铃碰撞,清脆悦耳。   对于张青寒而言,今天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日子,她趟在床上浑身无力,脑袋晕晕,像是一个发烧的病人。   昨日因着奖学金的事她和赵貉争执了一通,这个冥顽不灵、古板刻薄的男人丝毫不觉自己哪里有错,张青寒也想不通大会那天他到底是怎样看了自己一眼。   赞许?   张青寒嗤笑了一声,觉得自己脑袋发昏真是没睡醒。   自己成日叫着小叔叔和Daddy轮流恶心他,他能在校长面前夸自己才是被人下降头了。   手机铃声这时候响起,陌生号码,她接通那边竟然是杨珩。   “怎么,自己心虚终于没脸要奖学金了?”   张青寒看着窗外昏沉沉的阴天,觉得有些人就像天上飞过的鸟,忽然落了屎在你头上,你恶心的不行,但又不得不承认有些人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人厌恶。   张青寒情绪恹恹,没有和他斗智斗勇磨嘴皮子的心情。   “心虚?”她好笑地咀嚼着他的用词,“是我赏给你了,既然那么想要,就跪下好好收着吧。”   “呵,输了就是输了,张青寒,我们正大光明竞争,你耍手段还装什么小白花。”   “哦。”张青寒懒懒地在被窝里伸了个懒腰,“是不是赏给你的,以后你不就知道了?”   杨珩那边怒道:“你又想玩什么花招?”   “以后一等奖学金,你就别再想了。”   说完,张青寒懒得跟他废话,挂了电话手机扔到了一边。   看着窗外阴沉沉的天发了会呆,直到听见走廊有动静,才终于起床出去。   走廊里,咚咚砸在地面的拐杖声戛然而止,面面相视的两人安静。   张青寒先出声,浮夸的笑容打破了微妙的氛围。   “Daddy,早啊。”   一句话,把赵貉要打的招呼噎了回去,黑着脸似乎又想教育。   张青寒已经快步过来,说着就要挽上他胳膊,“我们一起下楼啊。”   赵貉躲的迅速,僵着脸,“你要的钱已经在楼下了。”   “这么快?”张青寒惊喜,“还是Daddy好啊。”   她立马甩开他,噔噔噔就下楼了。   赵貉呼了口气,目光落向袖口的褶皱,他慢条斯理压平,又恢复那副气定神闲,握着国王拐杖一般,骄矜又慢慢悠悠地走下楼梯。   沙发边,张青寒甩着银行卡问他,“是这个?”   赵貉颔首,不多看,径直走向了厨房。   张青寒追过去,“一万块还开个卡?”   赵貉:“这样的我有数不清个。”   张青寒:“怎么,像我这样要被打发的麻烦还不少啊?”   赵貉眼尾扫她一眼。   张青寒笑,“开个玩笑。”   赵貉:“张小姐,我们都是成年人,你应该清楚这样的话并不好笑,这个钱算是赔偿你的奖学金,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哦。”张青寒挑挑眉毛,银行卡漫不经心敲打着掌心,“反正不算嫖资。”   “张青寒!”   “嗯哼?”   赵貉黑沉沉的眼睛望向她,他生气的时候,浑身傲慢骄矜透着慵懒的劲会瞬间消失,像一把剑抽走陈旧沾灰的刀鞘,露出锋利尖锐的一面,任谁和他的眼神对视,都会被其中浓烈尖锐刺穿。   张青寒打趣的笑也消失,柳叶弯眉带着落雪的冰凉,那双红唇依旧勾着笑,不过那笑冰冷,讥讽,眼神冷冷。   米黄色的温暖,法式清新的厨房都变的冷沉。   突兀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安静。   赵貉去摸手机,张青寒靠着橱柜低头漫不经心玩着银行卡。   【吴翔林】   来电显示让赵貉动作顿了下,抬眼看了眼张青寒。   接收到他的视线,张青寒往他屏幕上扫了眼,随后露出看戏的表情,抱起手臂,坏笑地看着他。   赵貉顿了下,也没再走开,直接接通了电话。   “小叔叔……”那边哭嗓的声音传来。   “少废话。”   赵貉冷淡一句话,把吴翔林叫苦连天哭诉的情绪瞬间堵了回去。   “小叔叔,我好想寒寒啊。”吴翔林痛苦地喊,在格外安静的厨房里,清晰的落在两人耳膜上。   张青寒似笑非笑地瞧着赵貉,口型道:小、叔、叔。   赵貉眉心轻跳了一下。   他面无表情对吴翔林说:“还是废话我就挂了。”   “不不不,不要啊小叔叔。”吴翔林赶紧说正题,嗫嚅道:“我就是想问,寒寒过得好吗?”   赵貉:“……”   他抬眸,张青寒对他挥着手里的银行卡,笑容蔫坏。   赵貉抿唇,冷淡道:“我怎么知道?”   “啊!”吴翔林发出爆鸣声,“小叔叔我不是说了,让你帮我看着寒寒,她过得好不好你怎么能不知道!也不知道过了这么久,寒寒有没有回心转意发现我的好,或者有什么不靠谱的黄毛想接近我家寒寒,小叔叔,这些你都要知道的一清二楚,时不时说给我听的啊。”   “吴翔林,你的腿都不想要了?”   “我不管!我都答应你出国远离寒寒了,这些你都不知道我怎么能放心,你打断我两条腿都行,你不管寒寒,我无论如何要回国接着看护寒寒。”   张青寒挑眉,笑着往他身上贴,赵貉蹙眉,往后退,腰撞上流利台。   她吐气如丝,坏笑的气流扫过他面颊,在他唇上落下薄薄气息。   她口型道:小叔叔,你告诉他,我过得还不赖哦,都能做他小婶婶了。   赵貉拧眉,推开她。   像唐僧推开缠人的妖精,满脸的:张小姐请自重。   张青寒朝他撇撇嘴。   吴翔林又在那边没完没了地喊:“小叔叔,你再不去关心寒寒过得怎么样,我真要毁约回国了!”   赵貉咬牙:“她很好,你要是敢毁约,打断自己两条腿再来见我。”   “你怎么知道,刚才你不还说不了解,小叔叔你不能骗我……”   啪。   吴翔林没完没了的话被赵貉直接挂了电话。   “Daddy,我过得很好呢。”张青寒故意甩着手上那张卡,“十万以上的包我竟然都有了好几个,你怎么不告诉他,我现在比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幸福多了呢。”   赵貉看向那张银行卡,又看她,语气颇认真:“张小姐,这对你来说真的是种幸福吗?”   “不然呢?”他严肃的样子,让她也敛了吊儿郎当的笑。   “张小姐既然这么喜欢钱,那我一直很疑惑,你拒绝翔林的理由是什么?”赵貉审视的目光,像优秀的侦探窥察着一个藏了真心话的小偷,目光一寸寸逡巡过她,似乎势必要查出正确的答案。   “跳出苏大,就算放在整个大学城,以你们的圈子和阶层,你很难找出第二个比吴翔林还有钱的人。据我了解,他认认真真追了你一年,你不喜欢的大男子主义、丑、好色,这些他统统不占。”   “你曾被他的真心打动,为什么交往一周就和他分手了?”   “张小姐,你如果只看钱,那他就是个行走的金矿,才是你该牢牢抓住的人。”   “张小姐,你真的有你说的那么爱钱吗?”   “呵呵。”张青寒冷笑,“说了这么多,其实你不过就是想证明我不是个爱钱的女人,这样的话,我们发生关系后,看起来也没有那么龌龊不堪了是不是。”   张青寒嘲讽地靠近他,“但是,你就是我的Sugar daddy啊,不然任何人问你要钱,你都会给吗?”   “当然不会,你这么爱财如命,铁公鸡一毛不拔,抠门吝啬,不该你出的钱你一分也不会出。”   “这就是你睡了我的账单啊。”她用银行卡轻拍他的脸。   “别否认,这里面,就是你的嫖资。”张青寒狭长的眼睛审视他:“是你把我变成像妓|女一样的人,还妄图给我洗白。”   “至于吴翔林。”张青寒轻笑了一声,“我和他分手,是因为有人可以把你介绍给我啊。”   “你和他,我自然……”   她细长白皙的食指点了点他薄唇,随后轻佻地笑了笑,转身走出了厨房。 第22章 金币   22.   天气预报, 今日有大雪,21时左右。   苏南是个少雪的城市,更别提今日的气温本就不算特别低, 苹果的天气预报又不很靠谱,张青寒选择性忽视, 打了车回家。   路上偏偏下起了雪,毫无征兆的越下越大, 半小时的路程,路上的积雪便已超10mm, 这哪里是大雪,分明是罕见的暴雪。   路难行,司机以降低出租费为由,将她在别墅区门口放下。   她下车,棕色毛绒皮鞋瞬间陷入了雪中, 沁心凉的雪花挤入鞋中,迅速洇湿了袜子,冰凉晕染脚踝, 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呼出一口冷气。   鹅毛大雪迎面扑来,夹着猎猎冷风拍在她脸上, 淤积胸口的气吐出,便很快被寒意灌进, 血液纠缠冷雪, 她仰头看天, 漆黑苍穹下, 无数的雪花旋转飘落。   洁白,漂亮, 吹不尽胸口那股恶心。   最近几日,张科俭电话没完没了打过来。   上午张青寒不胜其烦,接了他的电话。   那边,张科俭是无事发生的热切语气,“寒寒,好久没回来了,怎么也不想着给爸爸打个电话啊。”   张青寒不应,不妨碍他继续深情表演。   “寒寒,上次是爸爸不对,爸爸后来想了想,也是很后悔,你那弟弟是有点胡闹,你要看不下去,回来训斥他几句,大家都是一家人,还能有什么隔夜仇,怎么还能一直不回家呢?”   “我和他们不是一家人。”甚至和你,也要不是一家人了。   张青寒冷漠地想。   张科俭笑笑:“寒寒,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不在,他们也是很想你呢……”   他絮絮叨叨说着,无非是献上温情与赔以道歉,这样的场景张青寒一点不陌生。   过往无数次,张科俭让她滚出这个家,又在过后向她真诚道歉,一句“我是你爸爸啊,我怎么会不爱你”将她捆绑了许多年。   张青寒抬头,看着漫天的雪花,忽然无比的想吃金箔包裹的圆形巧克力。   因为哪怕她长大了,也没有《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里那么多金币。   甚至自己唯一的那枚,她也确信,早就不在了。   走进家,黑魆魆的别墅在她走进后亮起了灯。   张科俭带着局促和别扭的热情,走过来想拉住她的手,看到她冰冷的模样又尴尬收回:“寒寒,你回来了,吃饭了吗?”   “燕,快去把晚上那条石爬子热热。”张科俭朝跟过来的霍燕说,又笑着给她解释:“今天预报有大雪,爸爸以为你不回来了,便让她们把饭菜都收了。”   说着瞥到站在一边没反应的霍燕,“还不快去?”   “知道了。”霍燕应着,冷淡的目光掠过浑身落着雪花的张青寒,朝保姆房懒洋洋喊:“李婶,出来热饭,一会别忘了把地再拖一下。”   “你大晚上拖什么地。”张科俭赶紧拽了下霍燕,小心觑着张青寒。   她扬扬下巴,“地上那么多水,小元晚上出来踩到滑倒了怎么办?”   张青寒身后,她走过的地方拖出了长长一条水痕,那是她身上厚厚的积雪在融化。   小区里走十多分钟,不停落下的雪让她头发都湿了。   “啧,他那么大的人了,滑倒了能怎么的。”张科俭窥着张青寒脸色,赶紧打着哈哈让霍燕走了。   “寒寒,你先坐着,饭马上就热好了。”   “不用麻烦。”张青寒从他旁边走开,“我回来拿些东西。”   说罢,绕开他直接上楼。   “那让阿姨给你熬点姜汤,这么冷的天别感冒了。”张科俭看着她的背影热络道。   “家里的姜刚才做饭全用了,这么大雪天的我去哪买姜,再说这都几点了。”   “燕!”张科俭扯扯她的袖口,难为情地让她别再说了。   张青寒已经面无表情上了楼。   霍燕看到消失在楼梯的张青寒,撇撇嘴,冷笑了一声,嘲道:“剃头挑子一头热,你看看你这寡情的女儿,眼里哪还有你。”   张科俭攥攥拳头,“她,她以前不这样。”   年近五十,男人的脸上多了沧桑和酒色蹂躏的衰老,哪还有他年轻时的帅气和俊秀,笑起来微褶的眉心露出违和的局促和难为情。   “还是我……我这个爸爸没做好。”   他重重叹了口气,像是愧疚,像是道歉。   霍燕体贴地围过去,揉捏他的肩膀,“科俭,你千万别这样想。你是爸爸没错,但也是个男人啊,寻找自己的幸福能有什么错呢。”   张科俭动容地偏头,看向这个无怨无悔陪伴自己几十年,知冷知热的贴心女人,心口一片熨帖。   “燕,还是你懂我。”   霍燕轻拍他胸口,四十多岁的女人保养的很好,眼角只有浅浅一道皱纹,但难掩她的漂亮,有小女人的娇嗔,一看便知近些年被男人护得很好,露出不符合这个年纪的娇羞。   “瞧你说的,你是我男人,我不心疼你,还能心疼谁。”   楼梯拐角,张青寒望着对面墙壁上挂着的暖黄色南瓜灯,露出讥讽的笑容。   霍燕年轻时候进城打工,和张科俭在洗脚城认识。   这个没上过多少年学的女人向往童话故事,张科俭心疼她辍学打工养活家里遭人欺负的心酸往事,在一起后把她捧到了心尖尖上去,一心给她打造童话故事里的完美。   她是灰姑娘,坐在美好的南瓜车里,遇见了他,她们有了幸福小家。   静悄悄的走廊,门推开,张元真探出头,看到是她鄙夷地嗤了声,又重重关上了门。   她才是那个遭人嫌弃的恶毒后姐,不知自己为什么要回到这里。   走进她的房间,环视周围,这个她生活了18年的地方,还有什么东西值得她冒着大雪再回来拿?   上次搬家她已经把认为重要的东西通通搬走了,这间原本记忆里清晰温暖的房间,在这一瞬间格外陌生和冰冷。   她有什么要拿?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她恶心赵貉,把自己比作鸡。   接到张科俭的电话,她承认自己有一瞬间沦陷于他虚假的亲情和柔软,鬼使神差应了他要回来,哪怕这也不是好的逃跑躲藏的地方。   结果不过是一脚从一个臭水沟踩进另一个粪坑,是不是自己真的是条蛆,才一直辗转在这些地方。   张青寒待了没几分就离开了。   张科俭抱着霍燕,宽厚的手在女人睡衣下摸来摸去,刚碰上胸|罩。   大步下楼的声音打断了他动作,男人慌张转身,张青寒像一阵风从客厅走开,眼神看都没看这边,迅速打开门离开了家。   “寒寒!”   应他的是重重的关门声。   张科俭起身想去追,霍燕抱住了他大腹便便的肚子,把男人拉回自己身上,“科俭,养女儿不是要惯着的,你看咱俩那对儿女多听话,你越是娇惯着对她好,她越是不领你的情。”   张科俭脸上也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怎么会这样,寒寒小时候分明很听话……”   “还不是你太纵着她了。”霍燕双臂圈上他的脖颈,“科俭,我们上楼吧。”   张科俭温香软玉在怀,在女儿这碰壁的心暖了几分,再看向怀里满眼都是他的女人,动容道:“燕……”   宽阔的沙发下陷,安静的别墅里暖气溶溶,巨大的玻璃窗上有雪花吹落,慢慢溶化成一条水雾,在氤氲模糊的玻璃上滑下一道长长的水痕,擦出窗外漆黑的光影中独立在大雪中的少女身影。   院子里已经落了厚厚一层雪,门口的路灯不知何时坏了,今夜天气差到极点,就连月亮都看不见。   她望向院子东南角落,那里曾经有一个白色的秋千架。   小的时候她喜欢坐在那里荡秋千,爸爸偶尔会偷偷溜到她的身后,突然荡起秋千。   她没做准备,吓得赶紧抓住绳子,害怕地看向后面,见是他哭笑不得地喊:“爸爸,你总是吓我!”   张科俭宠溺地轻刮她的小鼻子:“爸爸在这里,还能让你摔了不成。”   那个时候,阳光还很温暖,忙碌的妈妈偶尔会在家里,坐在花园的长藤椅上看文件,间或抬起头,看着嬉闹的父女俩,推着细框眼镜笑了笑,又低下头继续工作。   现在那里搭着一个阔气的狗窝,成了张元真的那条狗睡觉的地方。   花园还在,春天的时候里面的花五颜六色,百花齐放,其中没有一朵是妈妈喜欢的郁金香。此时,那个花园被大雪彻底覆盖,一片死寂。   怕是天气太冷,憨憨都知道躲进屋里去,只有她站在这里,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肩头落了一层白雪,头顶的发丝里有寒冷化成针扎进大脑。   她走了很远的路,没叫来一辆出租车,倒是碰见几起意外事故,都是因为车打滑没刹住车,停在路边打着双闪,等着交警和保险公司来。   车主灰头土脸,自认倒霉,都没吵起来,只说着:“雪这么大,早知道真不该出门!”   张青寒见状明白一时半会叫不来车,索性漫无目的往前走,遇到便利店和小超市,就进去问问:“有没有锡箔纸包的那种巧克力小金币?”   “巧克力?”老板疑惑地打量她,见她浑身落着雪,脸冰冷苍白,双指冻得紫红,不明白这时候怎么还有人出来买这些东西。   张青寒不知道自己问了几家。   有个端着饭碗吃的正热火朝天的大婶说:“那东西得去小学附近买吧,这附近超市应该都没卖那种巧克力。”   “这里最近的小学在哪?”她问着,目光却不由自主的从她冒着热气的小米粥上飘过。   很家常的一碗饭,热气腾腾,祁琇羽经营着艺术馆,每天和艺术家们打着交道,别人肯定想不到,她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妈妈,喜欢的却是很朴素的东西。   像冒着热气的小米粥。   像村里来的黝黑健硕的男人。   可怜她忙着这个家,显少有坐下来慢悠悠喝一碗粥的机会。   后来又为了个男人,能力超群,聪颖优雅的她从30楼跳下去,摔成了一团血红飘白沫的肉酱。 第23章 大雪   23.   雪静静下着, 路上的人越来越少,偶尔有车驶过又消失在黑暗的尽头。   沉默的夜晚,昏黄路灯擦过张青寒肩头, 在地面落下她的影子。   雪渗进皮鞋里面慢慢溶化,张青寒每走一步, 伴随雪地的沙沙声,她像是淌过了冰冷的河水, 身后蜿蜒的脚步透出几分凌乱。   张青寒放弃了买巧克力金币,出租车没拦到, 最后路过一个公园,在一个长椅上坐下了。   雪小了很多,但她早已经狼狈不堪,也无所谓再被人当做流浪汉,更何况如此冷的冬天, 也见不到第二个人会出现在公园里。哪怕流浪汉,也知道躲在一个暖和的桥洞下面。   她想着给谁打电话能来接自己,想着无人可接自己又能怎么回去, 想自己要回去了那个地方又能怎么样?   雪虐风饕,枯木横斜。   张青寒缩在衣服里的手撑着长椅,望着头顶漆黑的天空, 没有金币,怎么能连月亮都没有。   乌云密布, 苍穹漆黑。   怎么偏偏就是今天, 想看个月亮都这么难。   张青寒吐了口冷气, 低头拨弄着手机。   垃圾苹果, 30多的电刚才就直接冻关了机,冷的浑身发抖的她还要给它暖一会才能开机。   已经十一点多, 从住在学校已经闭寝的朱禾看到李漾漾,此时她估计已经在酒吧喝醉了,桑流住的地方离这里有两个多小时,还有几个工作认识的朋友,但这么晚的天来这里,张青寒很难解释给对方现在糟糕局面出现的原因。   划过长长的电话簿,最后落在了柴明的号码上。   她吐了口粗气,没再犹豫拨通了电话。   道明来意,对方答应的很快。   张青寒不尴不尬道了谢,话没说完,已经听不见那边的声音,她看回手机页面,黑漆漆一片。   又关机了。   操。   她忍不住骂人,发了火后又看着手机发呆。   为什么会打给柴明,脑子里一个傲慢骄矜的身影一闪而逝。   她应该是冻糊涂了,搓着手朝掌心哈着热气,哆嗦着身体看头顶的天空,盼着过一会月亮会出来。   漆黑寂静的公园听不见任何的声音,远处树影摇曳,鬼影幢幢。   她想着自己真要冻死在这里,该害怕的应该是其他人。   脑海里的意识信马由缰,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胡思乱想着,眼睛呆呆望着天空,以至于一片光亮传来时,她都在恍惚这么快就天亮了?   她转头,一束明亮的车灯穿过沉寂绵绵的黑暗,将死气沉沉的夜空彻底撕裂。   随着三辆车依次停下,漆黑公园的路灯一个一个的亮了起来,照亮美丽安静的湖泊,寂静沉默的石拱桥,低头沉思的大树,婆娑摇曳的叶子。   打头的黑色轿车下来四位身着黑衣的保镖,第二辆车柴明很快下来,往她这边看了眼,意味不明,又朝后面那辆车走过去了。   最后一辆商务车前,他弯腰打开车门,低声不知朝里面说了什么。   张青寒眯起眼睛,长久陷入黑暗的她有些不适应,依旧朝刺眼的光亮看着。   咚的一声。   熟悉的紫檀木拐杖落入雪地,在众人屏息凝神中发出清脆响动,随后一双黑色皮鞋落在雪地里,穿着黑色西装裤的长腿迈出,赵貉从车门后走出,身旁的路灯在他的肩膀落下迷离柔软的光影,勾勒着他锋利清冷又充满魅惑力的面容。   那张脸陷在路灯的阴影里,瞧不清楚神色,只是走过来的每一步都迈的很大,肩膀宽广,线条分明的肌肉隐藏在高定风衣里,腰腹紧致,宽肩阔步,他走路总是很慢,重心很稳,上半身像没有动。   这次步伐快了许多,不是生气时的愤怒走掉,带着尖锐不可挡的气势,朝她一步步逼近。   霸道强劲的气场,张青寒呐呐着站起,忍不住往后退了一小步。   化了雪水,湿漉漉的裤子撞上冷硬木凳,冰凉沁得她一哆嗦,躲无可躲的停下。   那张冰冷又禁欲的脸彻底走出灯光,带着浓烈的怒意和被冒犯的情绪,那双漆黑深邃的双眸里暴风雪汹涌肆虐。   “你……”张青寒仓惶看他。   公园里灯陆陆续续全部亮起,照亮了银装素裹的大地,而在她看向他时,不远处小游乐场的灯光唰的全部亮起。   仿若有叮的一声,那个童话的世界在她眼前闪烁起耀眼的光。   从男人身后望去,儿童游乐场几个大字上方,有一弯暖黄的月亮在此时亮起,于漆黑的夜色中发出温馨柔软的光。   张青寒黯淡的眼眸在一瞬间亮起,如黑暗森林里偶遇萤火虫般富有生机,那双眸子通透又生动。   她喜悦地看着他,不可思议地喃喃:“铁公鸡,我好像……看见月亮了。”   赵貉本就黑沉的脸更黑了。   “那个傻女人看到了,应该很开心。”   “你在说……”   赵貉训斥的话没说完,这个三更半夜大冷天跑的找不到影只知道给他助理打电话的人在他面前晃了一下,直直倒了下去。   他睁大眼,那是他冷静的眸子里罕见的情绪动荡,抱住张青寒后巨大的重力拉着两人齐齐倒向了地面。   一片冰凉洇上后背,寒冷的雪花从领口灌进脖颈。   咚的一声,砸在地面的巨大声响惊动整个公园。   “老板!”   柴明睁大眼睛,几个保镖已经飞快冲了上去。   赵貉抱着怀里的人,面沉如水:“还不叫医生!”   *   打上点滴,医生林业敬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尤其叮嘱退烧以后注意忌口,说完又看向他的腿,“赵先生……”   “无事。”赵貉简单打发了人。   林业敬离开,关门时又对柴明说:“这天寒得狠,也太晚了,蔡老无法赶过来,但是老先生一直骂骂咧咧的,说像今晚的事,赵先生绝对不能再做了。”   赵貉的腿只要天气阴沉就疼得厉害,更别说这么酷寒的天出门了。蔡老没亲自赶过来,一部分原因也是被赵貉的举动气的不行。   刚才车里又打电话过来,故意喊的很大声:“他不爱惜自己的腿,我们谁心疼都没用!”   说完啪就挂了电话。   林业敬之前跟着蔡老给赵貉也看过腿,虽然不是主攻这个方面,但也清楚他的腿是个什么状况。像现在的天气,刚才又在雪地里那么摔了一跤,现在还能无事人一样站着,林业敬很难想象他是用什么毅力在硬撑着。   林业敬欷歔絮叨着,柴明一一应答,“老板的腿,他虽然不表现在明面上,但从来都是很看重的。”   只不过……   他也没想过老板会出门。   两人都颇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对视一眼,各自都感慨着笑了。   林业敬离开,柴明踯躅着要不要进去。   刚才接到张青寒的电话,他没多犹豫就报告给了赵貉,这事瞒不过老板,而且张青寒会打给他,终究是老板的缘故。   那边沉默两秒,嗯了声就挂电话了。   柴明没放在心上,只当他摆手不管,换了衣服就下地库开车去接人,半路上接到赵貉的电话,声音沉沉:“地址发给我。”   他愣了下,反应过来立马说好,心里也泛起震惊的波澜,只是也没敢多问。   那边电话依旧没挂,他迟疑着想问老板还有什么吩咐。   赵貉:“联系公园的管理,把那块区域的灯打开。”   刚才他说过“张小姐现在一个人在公园,漆黑一片也没个灯,这个点太危险了”,这些话只是想老板即便不愿意他去接张小姐,也能理解他的初衷,但是赵貉亲自都出门了,他再这样吩咐,柴明也不再意外。   就老板每年交的税,这件事也确实是一通电话的事。   只不过管理部门那边出了问题,直到他们都到了灯才姗姗打开。   他不清楚现在楼上什么情况,想了想回来路上老板冷沉沉的脸以及刚才他融不入的氛围,便上前关了小木屋的门,驱车离开了。   二楼走廊西头,张青寒的房间赵貉已经许久未曾进过。   他逡巡着这间被许多廉价包包、化妆品护肤品、不知名牌子的衣服和箱子占据的屋子,这间卧房从来没有大面积堆过这么多便宜的东西,宛若垃圾中转站,只不过这些垃圾并没有让他产生意料中的反感。   它们被主人整齐排列,干净规整在各个角落,并不见混乱,倒透出几分用心和爱护,以至于他的视线在扫过这么一大群垃圾后,眉眼里并没露出厌恶。   赵貉移动的视线最后停在了床上。   这个尖锐无礼、俗气恶劣的女人睡着后,那张永远嘲讽、剑拔弩张的面孔竟露出了截然不同的轻柔和温驯,她不再是毛发直立,精神紧绷,呲着尖锐獠牙朝他发出威慑吼声的凶狼,安静入睡的她像一只流浪了很久,走了很远终于停歇的小猫,看起来毛茸茸的很柔软。   文静,温柔。   真是难得。   在公园里见到她时,这张美丽、羊脂玉般光滑细腻和润泽的脸已经毫无血色。   她浑身湿透,雪花落在她细长的黑睫上,她没有注意到,很快化成雨水落在她脸颊,在他沉默时,像一滴泪沿着下颌落下,冷不丁滴在他心口。   冰冰凉,他定在那里看着她,有些茫然和失神。   回到家,佣人帮她擦洗了一番,走时忍不住嗫嚅了一声,“先生,刚才张小姐的身子实在冰得吓人。”   此时,那张脸已经不再是死人一般的惨白。   身体滚烫,脸上慢慢开始烧出不正常的红,眉心蹙得紧紧却听不见一声低喘呢喃,即便是在梦里,她似乎也要忍着不泄气。   她就那么躺在那里,要不是随着时间推移整张脸开始烧红,赵貉几乎要疑心这里睡着的人是否还活着吗?   明明早上的时候她还那么锋利的讨伐他,牙尖嘴利,难教化程度赶超吴翔林实在太多。   赵貉自诩年长她许多,不与她计较,却真有几分束手无策和头疼。   腿上剧烈的刺痛把他散漫的思绪拉回,双腿灌了铅一般沉重,右腿像一块木木的大石头,拉着他沉沉要往旁边倒,赵貉紧抓住拐杖,左手撑在床沿,才没让自己摔倒在床上。   无数针尖刺入骨骼,密密麻麻的疼意汹涌,他额边的青筋凸起,紧咬着下颌,侧脸紧绷出锋利的弧线。   他强按着床,修长的手指泛白,忍着突然袭来的疼痛涌过。   目光看向床上,闭着眼睡得酣甜的张青寒慢慢睁开了眼,朦胧迷离的目光看着他,声音嘶哑,在安静温暖的房间里声音格外轻柔,像落在胸口的一片轻盈羽毛。   “你好像很疼……”   赵貉死死咬着牙,猛烈尖锐的刺痛让他手背青筋突起,身体打颤,咬着牙的唇都在哆嗦。   他脸上浮出苦笑,强撑的齿缝里泄出发抖的声音。   “对,疼死了。” 第24章 刺猬   24.   张青寒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那双很美丽的眸子里不再有任何的讥讽。   明眸善睐,温柔动人。   插着输液管的手慢慢移动,擦过被子, 落在了他青筋贲张的手背。   赵貉脸色是疼到极致的扭曲,额头有薄薄的虚汗, 青筋暴起,漆黑幽深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定在他手背的温热上。   那双线条优雅漂亮的手像抚过春日枝头暖黄的虞美人, 轻轻摩挲,好似要一点点抹平暴起的青筋, 抹平骨头里汹涌肆虐的暴烈疼痛,抚平所有风暴和怒吼。   赵貉的视线看着那无意识安抚的细腻手指,大脑里突突跳着的失序的混乱神经似乎都在渐渐被抚慰,直到清醒。   他长呼了一口冷气,压下腿上剧烈的疼痛, 向床上的张青寒看去。   她闭着眼,已经安静酣甜的睡着了。   停在他指背的手轻轻覆盖,肌肤相贴, 温热柔软的触感细腻清晰的落在皮肤上。   好似从未动过,刚才的轻抚,是一场亟需抚慰的空洞臆想。   赵貉愣愣看她, 接着,突如其来的电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腿上几乎要撕裂他的疼痛已经如退潮的浪花离开, 只有后背冒出的一层冷汗证明着刚才的疼痛。   他拿出手机, 看到吴翔林的名字, 脸又黑了下来。   他走的极慢, 3分钟才挪出了房间到走廊,那边电话挂了又打, 反反复复,没有停歇的意思。   他接通,吴翔林着急关怀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小叔叔!寒寒没事吧!”   赵貉沉默。   就在三个小时前,吴翔林的电话不断地拨过来,赵貉刚结束一场会议,眼镜扔到桌面,疲累地捏着眉心,寒冷的天气,他的腿隐隐作痛。   接了电话,他冷道:“你最好是有正经的事必须要跟我说。”   “啊,小叔叔,抱歉。”吴翔林担忧了张青寒一天,已经顾不得许多,“小叔叔,你找人关心寒寒了吗?她今天还好吗?”   赵貉蹙眉。   因为张青寒,这已经是今天他打的第二个电话了。   “这就是你的正事?”赵貉冷冷质问。   他已经决定联系他的父亲吴弘壮,加重他的学业和管教力度。   “小叔叔,你不能让我出国了你却不管寒寒啊!我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小叔叔我求求你去看看寒寒吧,我真的很担心她。”若不是只能通过赵貉了解张青寒的状况,他也不敢冒死搅扰他。   赵貉蹙起眉毛,想到他早上絮絮叨叨让他关心张青寒的话,拧眉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吴翔林支吾着,不知道如何说,只拐弯抹角地说想张青寒了,拜托他找柴明去看看也行,他很担心她。   “你再不说就挂掉吧。”赵貉没耐心地恐吓。   吴翔林在那边长喊了一声,“别别别,小叔叔……”   那边陷入纠结的安静,赵貉没有打断,想到张青寒苍白的脸色,脸更沉了一些。   “小叔叔,你还听着吗?”   “嗯。”赵貉冷硬地应了一声。   “我担心寒寒是因为……今天是她妈妈自杀的日子。”   “12年前,她妈妈当着她的面跳楼自杀了。”   赵貉瞳孔猛地一缩。   电话两端都陷入死一般的安静。   过了许久,又好像只是几个凝住的呼吸终于可以恢复顺畅。   赵貉问:“你怎么知道?”   吴翔林心疼地叹气,“寒寒吃着饭,开着玩笑就说了啊。”   *   一年前的这时候,吴翔林追张青寒追的热火朝天。   天气寒冷,他自然不能放过献殷勤的机会。   冬天平价的烤红薯、糖葫芦到高奢包包和围巾,他一应俱全皆准备妥当。   张青寒从图书馆出来就被他堵了个正着,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拗不过他,最后找了个小吃街尽头的螺蛳粉店。   里面人潮拥挤,他拿着东西犹豫,一身衣服和出来见她刚换的骚包新鞋立马染了味,更别提五位数的包了。   “寒寒,这是送给你的东西,染了味就不好了。”他站在门口迟疑。   “别废话,我饿死了。”张青寒撩起帘子就进去了。   她大快朵颐吃着,他在旁边絮絮叨叨,说最近干了什么,说有个好电影要不要一起去看,说她穿的太薄手都冻红了他好心疼。   张青寒依旧是往常爱答不理的态度,可是他就是知道,她今日的心情格外糟糕。   那双眸子,对他真诚的求爱是鲜活的戏谑,看见他拿高奢是满眼的放光。   此时,那双眸子是一潭死水的平静,麻木地吃着特辣螺蛳粉,整个人被机械吃饭的动作塞满,好像这样子就没有余裕再去思考任何东西。   吴翔林的笑终于黯淡,担忧地看她,“寒寒,你的心情好糟糕。”   张青寒终于慢了动作,身形滞了下,意外地掠了他一眼,“哦,原来你是真的喜欢我啊。”   吴翔林有片刻的心痛,他认真的追了她这么久,她才相信他的真心。但是他没有接这句话,只是又关怀地问她:“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哪怕她不接受他的喜欢,能够走进她的世界也可以。   “也没什么大事,今天是我妈忌日,心情不好一点,才符合母慈子孝的逻辑呀。”   她从不是一个说话会加语气词的性格,此时她的故意玩笑和满脸的浑不在意,以及讲了一个笑话般继续低头吃饭的动作让他眼里闪过一丝痛意。   “寒寒,你不是心情有一点不好,你是很难过。”他木木地看着她。   “有吗?”她津津有味地咀嚼着酸笋,“人都死11年了,我能有多不好,再不好也过去了。以前还老梦着她在我面前跳下去一团血肉模糊的场景,现在连梦都不做了。”   说着,她朝里面喊,“老板,加个卤鸡爪。”   “你看,一点不影响我的胃口。”   那天是怎么结束话题,怎么回去的,吴翔林通通不记得了,他只记得她说完加菜后,风轻云淡朝他看过来的一眼,那像是一把锋利的剑直直穿过心脏将他钉在了那里。   他替她疼的四肢百骸鲜血凝结,浑身发疼,她满脸麻木,动作迅速吃着螺蛳粉。   她大概一点没注意到,自己吃太快咬到舌头了。   她漫不经心朝他看过来时,嘴唇上染着刺眼的红色鲜血。   她一无所知,尝不到血腥,还笑着朝他挑了挑眉。   就是这一眼,让吴翔林夜不能寐,痛了许久。   痛到今日哪怕在异国他乡也依旧担心,痛到哪怕赵貉要把他丢到更远的地方不给他喘息的机会,他也要拜托他去看一看。   “小叔叔,我真的担心寒寒。”   “她总是像一个刺猬,锋利又尖锐,你不知道,她的内心有多柔软。”   “她都不会哭。”   “但是我知道,她今天一定一定很难过。”   *   挂掉电话,赵貉沉默地看着桌面。   想早上她的尖锐,想她嘲讽自己给的是嫖资时的神情,想她上楼时哼着的欢快诀别词,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常胜将军。   他暗想她是个庸俗无知的女人,竟不知道这段欢快的节奏是一首离别曲。   手机轻轻扣着桌面,指纹蹭过,亮起又熄灭,一下又一下。   瞥见上面时间,往常这个点她已经在家里。   指腹擦过柴明的号码,移开又落下,久久没有按上。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亮起,来电显示“柴明”。   赵貉顿了下,接通后柴明汇报要去接张青寒。   他嗯了一声,没有情绪。   挂了电话,许久,陷在椅子里像一个雕塑般的人站起,趔趄了一下,撑着桌子站稳,腿上有发麻酸涩的刺痛传来。   他轻吸了一口气,另一个手已经又拨回了电话。   “地址发给我。”   *   吴翔林担忧急切的声音还在那边叫嚷着。   赵貉沉默地看着棕褐色墙面,这栋墙后,张青寒正在安静入睡,苍白、颓废、疲倦。   “小叔叔,寒寒没事吧!”吴翔林急地已经吼起来,“你再不说话我明天就要回国!你们谁拦着都没用!”   “没事。”赵貉靠着栏杆,“感冒了,现在在睡觉。”   吴翔林担忧的心落下,声音却充满了沮丧和心疼。   “她很少生病的,是她把自己折磨病的。”   赵貉沉默。   吴翔林真诚道:“小叔叔,你们都觉得我喜欢寒寒是胡闹,就连寒寒都不愿意接受我的真心,如果你们真的这么不支持我,可不可以至少让我放心,我不在的时候,她是好好的。”   “小叔叔,你虽然刻薄,但我知道,你可以把她照顾的很好。”   “小叔叔,你答应我好不好。”吴翔林声音微哽,“我愿意接受你们的安排在外面好好读书。”   赵貉幽深的视线落在墙面,声音听不出语气。   “翔林,你为什么喜欢她?”   吴翔林苦笑,“小叔叔,一开始我就给你说了啊。”   赵貉想起苏大校门外第二次见到张青寒的场景。   车里,他看着傲慢的女人走远。   耳边是吴翔林认真的声音,“小叔叔,当你有一天真的看清她的心里藏着一个怎样的世界时,你这样铁石心肠的人也会爱上她。”   对此,赵貉的拐杖狠狠给了他的腿一棍子,并罕见地骂了句脏话。   “傻逼。”   23岁以后,和赵貉谈爱,会让他反胃。 第25章 小辈   25.   张青寒醒来, 嗓子干涩冒烟,有小刀刺啦一般噎得疼,脑袋昏昏, 声音格外沙哑,像个病了的老母鸭。   窗帘拉得紧, 不露一丝天光,房间昏暗, 她脑袋也晕沉沉,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按着床慢慢坐起来, 靠上床头的一瞬间,她的手指摩挲过赵貉手背的画面忽然闪过,她猛地睁大眼睛,脑袋都清明了几分。   接着想起昨晚昏前的场景,一片漆黑落着漫天大雪的公园里亮起耀眼的灯光, 赵貉撑着拐杖,踩着厚厚的积雪朝她一步步走来,在她站到她面前时, 从他侧脸看去的后方,一弯温暖的月亮起,在漆黑的苍穹发出融融暖意。   张青寒蹙眉, 捏了捏眉心,怀疑那是灰姑娘死前划的最后一根火柴。   那也不该是赵貉那个守财奴啊。   她想着, 连连咳嗽了几声, 嗓子干的冒烟, 接着咚咚咚的声音有些闷的落在走廊, 多么熟悉的拐杖落在地毯上发出的响动,她的咳嗽都因此噎住了。   跟着, 那拐杖的声音却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她的门前。   张青寒嘴角微抽,瞪着红木门。   咚咚咚,绅士有礼的敲门声响起。   赵貉:“张小姐,你醒了吗?”   张青寒对他的作派习以为常,撇撇嘴道:“进吧。”   声音出来,才发觉安静的房间发出了类似老鸭叫唤的嘶哑声。   张青寒:“……”   她捏了捏喉咙。   锁舌缩回,门应声推开,走廊明亮的光泄进漆黑的房间,从后在男人肩头落下薄薄的光影,他的脸陷在黑暗里,只有高挑的身影向她靠近。   叮。   灯打开,赵貉穿着柔软的丝绸睡衣,拿着热水壶,撑着拐杖站在她的房间。   张青寒微眯了眼看他,鬼使神差的又想到昨晚男人身后那勾弯弯的暖月。   赵貉将水壶在他床头放下,点了点她的水杯。   张青寒挑眉:“多谢。”   她俯身去倒水,努力忽略自己难听的公鸭嗓,让自己看上不去不那么落于下乘。   赵貉点点头:“你需要什么,可以让陈叔来帮忙。”   “咳咳咳咳……”张青寒一开口,咳了半天才缓过来,擦着眼角的泪水,“别了,陈叔年纪那么大,我要是把他传染了耽误了身体可不行。”   说着,她拽拽自己身上的睡衣,挑着眉笑着问他:“你给我换的?”   赵貉蹙眉:“张小姐,请不要开这种唐突的玩笑。”   “哦,难不成是柴明换的?”   赵貉黑了脸。   “总不可能是陈叔吧。”张青寒的表情已经不太好了,据她所知,能进这个家的也就这几个人了。   赵貉扫了她一眼,“自然有他人。”   那嫌弃的神情,一副你这粗鄙的人一天到晚在想什么的模样。   “事出有因,张小姐不必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这个家里最好是不要进入其他人,张小姐也不是小孩子,不要轻易生病,生病了也用些心尽快好起来。”   “昨天我摸你手了?”张青寒偏头问。   赵貉:“……”   絮絮说完,被她问个措手不及。   张青寒自然留意到他的顿噎,笑了下,抠了旁边的药喝水,“我当是做梦呢。不是梦就行,再说谁做梦会只摸个手啊。”   赵貉的脸已经黑的更厉害了,“张小姐,你太冒犯了,现在你的身体还……”   “你出去吧,我想睡会。”她直接打断。   赵貉显少被人这么接二连三的打断话又插话,拧着眉看她。   张青寒咳嗽着往被子里退,“醒来能喝到粥吗,我脑袋还疼的厉害。”   说完,她闭上眼就睡了,丝毫不管床边站着的男人。   赵貉按着拐杖,站在床边不可置信地看了她几秒,气恼地撑着拐杖离开了。想到昨晚吴翔林的电话,他又无奈地摇了摇头,只不过是个不服管教,缺乏涵养的孩子,虽然比吴翔林闹腾了许多,但自己既然年长她许多,终究是没必要和她置气。   赵貉把自己说服,下楼后去了厨房。   昨日大雪,根据他腿的状况,最近几天都只能在家办公,叫陈叔过来倒也方便,但又免不了几声絮叨。   他挽了袖子,将拐杖靠在墙边,洗了手,准备做些清淡的粥。   清闲的时候,做饭是赵貉常用来打发时间的一种方式,对他来说没有多少的难度。结束后他拿了文件,坐在沙发上办公。   三个多小时后,楼上传来响动。   赵貉扬眉,接着翻了一页文件。   过了片刻,却都没见到人下来,倒是楼上响动一下高过一下。   赵貉捏捏眉心,合上文件,拿起拐杖上楼。   推开门,敲桌子的动作停下,委屈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小叔叔,我好饿,嗓子好难受。”   赵貉:“楼下煮了粥,既然醒来便下去用餐。”   张青寒苦着脸,“头晕的不行,不想走。”   “既然如此,就饿着吧。”   赵貉转身就走,张青寒可怜道:“小叔叔,你帮我吧粥端上来吧。”   赵貉愕然,匪夷所思地看她,哑然片刻才说:“你让我给你端饭?”   “这里还有其他人吗?”张青寒眨眨眼。   赵貉太阳穴又开始熟悉的突突跳。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你既然知道我身有残疾安了假肢,又是长你许多岁可以当你爸的年龄,怎么会敢劳烦我帮你端饭。”   “你那一个假肢比我两条真腿都贵,我心疼你不如心疼我好吧。而且怎么还有你这种人,张嘴闭嘴喜欢说自己老的当别人爸爸了,那我这不也天天满足你的癖好Daddy小叔叔的喊着呢嘛。”   赵貉听完,脸都快紫了:“张青寒!”   “Daddy,我真的好饿。”她说着,抽了一张纸,重重擤了鼻涕。   从她醒来,头疼嗓疼流鼻涕,她坐在这里,脑袋实则昏成浆糊。   赵貉嘴抽了抽,从来没有女人会在他面前大力擤鼻涕,即便是身体不适,也要端庄礼貌地退场,寻个私密的地方优雅处理。   张青寒就像是不服管教、完全没有规则的野猴,他的规矩于她而言就是没用的紧箍咒。   赵貉拄着拐杖忿忿离开,张青寒在后面咳的肺都快要出来了。   他黑着脸下楼,在沙发上坐下看了几页文件,脑子里闪过吴翔林哽咽的声音:“她都不会哭。但是我知道,她今天一定一定很难过。”   赵貉叹了口气。   算了,终究还是和吴翔林一样是个孩子,起身往厨房去了。   张青寒喝了一碗粥,才觉得空荡的胃熨帖了几分。   “小叔叔,麻烦你下楼帮我拿颗茶几上放的糖吧,嗓子难受,我润润。”她自然的把碗递给他,交代道。   赵貉眯眼看她。   张青寒无辜地望着他,又开始咳嗽。   赵貉扭头走。   过会,张青寒含着糖,“小叔叔,能不能去书房给我拿本书看。”   她翻看着拿回来的书,兴致缺缺,“小叔叔……”   “张小姐请你到此为止。”   “哦。”   “……”   她低头看书,他站在床边,几秒后她抬头问他:“还有事吗?”   赵貉磨牙,扫过她发白的难看脸色,轻吐了口气,转身大步流星走了。   张青寒乐了几声,低头看了会书,没两页,头疼得厉害,退回被窝又接着睡了。   这次发烧来的凶猛,她连着病了几天都好的不彻底,最近温度又降的厉害,赵貉因此也一直在家办公。   张青寒连着吃了几天他端上楼的饭,难得的少了阴阳怪气的喊Daddy。   这天,她终于下楼吃饭,身体虽然还沉的像驮着大石头,但脑袋总算不那么疼了,就是鼻涕一直没好,每次她抽卫生纸,赵貉就像是要被什么剧烈病毒碰到,按着拐杖就去了另一处。   他自以为做的体面周到,张青寒哭笑不得,也不拆穿,只是忍不住问,“小叔叔,你最近的脾气好像好挺多了啊。”   赵貉看了眼她,“张小姐,以前是我糊涂了,你和翔林是同样年纪的孩子,做了错事并不奇怪,是我不该过分苛责你。”   “呵。”张青寒微妙的呵笑了一声,咀嚼着芹菜意味深长地看他,“你拿我跟吴翔林比?”   赵貉:“自然……”   “跟你上床的错事也能容忍?”张青寒打断他。   赵貉话停下,微敛了眉。   张青寒似笑非笑:“你怎么能拿我当孩子呢?我可是你的女人啊。”   赵貉眉心拧起,“张小姐,你应该忘掉那件事,你还有很好的以后,不应该在我这样的人身上……”   “但是你很有钱啊,你做了就该承担的。”张青寒挑眉,笑的嘲讽:“我和吴翔林再怎么像,也不该对你来说都是不服管教的小辈啊。”   她贴近他,灵动的双眸觑着他:“小叔叔,你按着我从地毯上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赵貉风轻云淡的模样又消失,漆黑的眼眸瞧向他,无声的沉默,那副八风不动,高高在上的,光风霁月的教化姿态又被她扯下。   张青寒露出得意的笑。   他越是高高在上,傲慢、从容的规训。   她越是要把他神圣的面容扯掉,堕落出那晚疯狂、野性、贪婪的真实来。   她舔了舔唇,十足的勾人狐狸样,轻哑的声音放低后带出几分迷离来。   “小叔叔,你在里面的时候,可把我实实在在当女人。”   她笑着食指蹭上他紧捏筷子的手,黏连摩挲。   “撞了好久。”   “才出。” 第26章 洗脑   26.   死寂的客厅, 两人沉默对视,呼吸几不可闻。   片刻,赵貉叹了口气, “张小姐,如果你是因为钱执意要靠近我, 或者说……嫁给我,真的是一个非常愚蠢的想法, 你的美貌,你的年龄, 你的能力,哪一个都比……”   “能有亿万财产给我的愚蠢想法买单,我当然要试试了。”张青寒不以为意的收回手,卷着耳边的头发,“我的美貌、年龄、能力能卖多少钱, 一千万有吗?”   “卖给你是最合适的,不是吗?”   赵貉:“张小姐,你这是强买强卖。”   “我这是拆封不可退货。”   “我要是没忘, 曾经有的人因为我物化她,无礼的给了我一巴掌,现在却开始自我物化?”   “我那个时候年幼无知人冲动, 哪知道残疾老头香成宝。”   “是吧,宝子?”   赵貉脸一会白一会青, 哑然:“老头?”   他攥着筷子的手都抖了。   张青寒撇撇嘴:“是有的人张嘴闭嘴就爱说自己年长了十几岁能当爹呢。”   说着, 她歪起脑袋打量他, 穿着家居服的赵貉锐利锋芒收敛了许多, 那双漆黑的眼睛即便是古井无波最温和的时候,也带着沉淀多年的稳重。领口处的纽扣解着, 儒雅中透出几分随性不羁,薄唇轻抿,带着他独有的矜持和内敛。   她感慨:“你要真是个老头,可能我就不要了。”   赵貉牙缝里泄出讥讽,“那倒要感谢张小姐看得起了。”   “还是感谢你自己保养的好吧。”她起身,拍拍他肩膀,“Daddy,劳烦您老把碗洗了吧,我头又开始疼了,先上去睡觉了。”   赵貉太阳穴突突跳,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这么冷的天,都感觉不到腿上的疼意了!   *   赵貉洗完碗,又把博古架上的藏品都细细擦了一边,结束后回书房看书。   潦草翻了几页,心却定不下来。   想到他和张青寒的矛盾,轻叹了口气,这个死结再麻烦也得解开。   张青寒再下楼的时候,赵貉坐在沙发上,她倒水,他的目光如影相随。   她喝了口水,靠上木头柱子,懒懒道:“说吧。”   赵貉下巴点点面前的桌子,“这段时间你在家养病,便找些书来看吧。”   “怎么?嫌我无礼没文化啊?”   她走过去,懒懒地翻了几本,后面直接一个个看书皮,最后瞪着这一大摞十几本书,颇为无语地看向他。   这十几本书分别是《大脑的金钱观》《纳瓦尔宝典》《制造消费者》《东京贫困女子》等。   赵貉犹豫了一下,尽量收敛她反感的所谓说教和驯服。   “张小姐,我认真的想了想你计划做赵夫人这件事,你对我并无感情,更谈不上了解,之所以执念如此之深。”他顿了下,直白道:“因为钱。”   “嗯哼。”张青寒兴致缺缺的在他对面坐下,倒是想听听他上下嘴皮子一碰能说出什么花来。   赵貉:“张小姐,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何会这样,但是你有很错误的金钱观。”   “哦,是吗?”她挑着眉,不露声色的笑了笑,喝了口水挡住自己勾起的唇角。   “张小姐,钱并不是万能的,拥有巨大财富也不能保证你后半辈子就是幸福的,如果因为现在的短视,等你后悔的时候已经无可挽回了。”他指向桌上的《金钱心理学》,“比如这本书说的,在任何时候和喜欢的人去做喜欢的事,而且想做多久就做多久的能力,才是财富能带给你的最大红利。”   “张小姐,嫁给我,即便你拥有了财富,但也不可能再有喜欢的人了。”   “你喜欢我吗?”张青寒问。   赵貉顿了下,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还是真实道:“不喜欢。”   “那不就好了。”张青寒提议道:“我们结婚后,我不妨碍你在外面找女人,你也别管我在外面有没有和其他男人乱搞,我们皆大欢喜,岂不是很好?”   “而且……”张青寒畅想着,眼睛开始放光,“我都有钱了,还不找到帅哥、型男、靓仔、花美男伺候我?”   赵貉黑脸:“你想出轨?”   张青寒摆手:“一起出轨还算什么出轨,是我们双向奔赴幸福人生。”   “荒唐!”赵貉训斥:“基本的礼仪道德你怎么能置之不理。”   张青寒:“那好吧,我喜欢你,你也来喜欢我,我们道德高尚的谈恋爱,遵纪守法的去做|爱,阖家团圆的生崽崽?”   赵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荒唐的言论。   “张青寒!”   “赵貉,你跟我说钱不是万能的,想我树立正确金钱观念之前,能不能先反观一下自身。今天这堂课,换任何一个人来上都比你更有说服力。”   赵貉气恼:“我看你年纪小,没有正确的金钱观念随时会走错道路坠入悬崖,你就这么咄咄逼人还要反咬我一口?”   “好。”张青寒好笑地扫过桌上的《要钱还是要生活》这本书,翘起二郎腿,弯腰伸过茶几靠近他,“你先给我五万,我就把你挑选的这十几本书好好看看,努力树立一个正确的金钱观。”   “五万?”赵貉嘴抽了抽,“你上课我花钱?”   “不然嘞,不给钱我不看。”   赵貉咬牙:“5万……太贵了!”   这要是换成吴翔林,他的拐杖就上去了,何至于花钱让人去学习,跟他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花他的钱。   “哦,那我给你便宜点?”   赵貉拧眉:“你别太过分。”   “49999。”张青寒喝了口水,润了润干噎的嗓子,功成身退般靠回椅背,“你掏钱,我上课,咱们树立同一认知,钱绝对不是万能的。”   哗哗哗,支付宝到账49999。   张青寒美滋滋地抱着书上楼,赵貉铁青着脸靠回椅背。   走廊拐角,张青寒看着怀里的一大摞书,笑着骂了声,“操,钱是真他妈香。”   能让守财奴为了不损失一半身家给她专门上《钱不钱的没关系》的课程,能让一毛不拔铁公鸡怒转五万给他眼里的捞女想方设法树立正确金钱观。   客厅沙发,赵貉看着空荡荡桌面,捏了捏眉心,随后靠回椅背,看着天花板。   钱是万能的,拜金女把书一个不落的拿走了。   钱真香。   损失49999,他好痛。   嘶。   比腿疼还疼。   *   几天后,赵貉借着吃饭开读书会。   张青寒:“书我都看了。”   “嗯?”赵貉目露期待。   “想嫁给你的欲望更强烈了。”张青寒撑着下巴很认真地说:“《纳瓦尔宝典》说没有股权,就没有通往财务自由的路径,Daddy,我和你结婚,能有你们集团多少的股权啊?每只股权大概多少钱?以后每天你看公司的股票,也得让我看两眼呐。”   赵貉夹菜的动作僵住了。   张青寒:“对了,还有《格调:社会等级与生活品味》里提到的中产阶级真是一阵见血,他说这是一个最谨小慎微,了无生气的阶层,大部分时间被当做奴隶对待。”   她微妙的冷笑了一下,“看完这本书,我是很明白小叔叔以前看我的眼神为什么总那么高高在上了,社会本就三六九等,作为看不见的顶层的小叔叔,我既然勾到了,就得死死的拉住啊。”   “哦,还有呢,这本书说,一个人穿的衣服层次越多,他或她的社会地位就越高。”张青寒笑着看他:“小叔叔,你能不能给我买一件灰色法兰绒裙,或者藏青色开襟毛线衣,对了,我不要紫色,书里说了,紫色属于平民阶层。记得买的时候要有生物成分哦,生物成分越高越有档次,怪不得小叔叔的衣服看着总那么舒服有质感呢。”   赵貉铁青着脸,“这就是你的学习感想?书中提到疯狂购物来满足自己的欲望,经常用信用卡,订阅一些中上层阶级看的杂志,这些行为可悲且虚荣,你都看不见?”   “可是我是有钱的啊,嫁给小叔叔,阶级跃迁我就是看不见的顶层,那些行为不仅不虚荣,反而是我最粗浅的行为活动了。”   “那这本书呢,《纳瓦尔宝典》告诉你做你自己,活成你自己,钱是社会打的欠条,当你为社会创造价值贡献,社会才给你欠条。你嫁给我去谋取财富的行为根本不可取。”   “我嫁给你虽然没给社会做贡献,但是给你做贡献了啊,你可是有老婆的人了,再不是什么离异残疾老鳏夫了,哦,不对,我小婶婶还没死呢。说到这……”张青寒怪笑,“你怎么知道我没给社会做贡献,像我前小婶婶那样的可怜女人,能少一个是一个,多好呢,这得算卓越贡献了吧。”   赵貉脸色难看的看她,深刻明白这49999都打水漂了。   “你,你比翔林还冥顽不化!”   以前只觉得那小子跳脱人傻,脑袋缺根筋,实在不该认这么个玩意儿当小侄子。想他十二年前,曾遇到一个聪明伶俐,可爱又嘴甜的小女孩,当时要是抓住机会认她做了干女儿,何至于有吴翔林那样的蠢笨侄子,惹出这一系列麻烦来。   赵貉心烦,看眼前的张青寒,欷歔自己以前看吴翔林哪那不顺眼的时候,就后悔自己小时候没把那女孩领养了,小女孩怎么都得比那混蛋小子靠谱。   现在也不知道那小女孩怎么样了,应该也是和张青寒这差不多的年纪,要是长成她现在这幅样子。   赵貉咬牙,他肯定把她腿打断了。 第27章 教化   27.   赵貉分析出他和张青寒的问题根源, 在于她有一个错误的金钱观,但是他的教化以损失49999宣告结束。   张青寒变本加厉,看到他就热切地迎了上来, 嗓子还沙哑都要问:“小叔叔,你打算什么时候对我负责, 什么时候娶我?总不是真想做我Sugar daddy吧。”   赵貉绿着脸躲了她两天,在看哲学书籍时又有了想法。   小辈的素养问题也是一个大事, 他遂推荐了几本康德、海德格尔、萨特等人的书给她,同样又花了49999。   对此, 赵貉难得的想起吴翔林的好。   这小子小时候不好好看书,他直接就拐杖抡过去了,哪还需要动到他的钱,但毕竟是小姑娘,他又劝诫自己大方, 不能因小失大,更不能真由着一个姑娘胡闹到要嫁给自己。   第二天,赵貉做好了早餐, 拨电话给张青寒下楼吃饭。   手机响了半天对面没有动静,赵貉迟疑,难不成昨夜读书太用功睡得晚还没醒。   他等了会, 饭菜都快凉了。看了眼对面的钟表,想她还要吃完饭吃药, 便按着拐杖慢慢上了楼。   推开门, 一室的睡意向他扑来, 房间漆黑。   赵貉嘴角抽了抽, 不敢相信九点多了她还在睡。   啪的灯按开,床上的人不受其干扰, 转了个身换了个动作接着睡了。   赵貉蹙眉走过去,看到床上场景,脸瞬间黑了。   只见张青寒脸枕在《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这本书上,睡得格外香甜。   赵貉拧眉,重重地拿起拐杖敲击地面。   砰的一声回响荡在房间。   半小时后,楼下餐厅,张青寒大快朵颐的吃着早餐,含糊不清地说:“小叔叔,真是谢谢你了。”   赵貉轻吐了口气,劝诫自己忽略她的无礼和粗鲁,“食物咽下再说话。”   张青寒大口灌下豆浆,声音清楚道:“最近几天我还是鼻子囔囔的,嗓子刺啦疼的晚上睡都睡不好,多亏你推荐的《纯粹理性批判》,昨晚我枕着康德老早就睡了,这应该是我最近几天睡得最好的一晚了。”   赵貉脸上冷得能滴水,“张小姐,你简直毫无改正之心。”   张青寒笑了笑,靠回椅背,吃着吐司戏谑地问:“哦,那小叔叔说一下,我犯了什么错,要您这么亲自劳心伤神的上阵纠正我。”   赵貉:“你在跟我装傻?”   张青寒咀嚼的笑慢慢收敛,眼里的浪荡变成冰冷,“难道不能是我发自真心的疑问吗?还有,你竟然想要教化我,那我倒是想讨教一下,请问这位高尚的、博览群书的、绅士体面的赵先生,我究竟做了什么错事,需要您来纠正。”   “和你住在一起是我愿吗?”   “同一个大我17岁的老男人发生关系是我愿吗?”   “对着一个锱铢必较、高高在上、风光无限的傲慢男人伪善讨好是我愿吗?”   “我唯一愿的,就是事情既已发生,我喜欢钱,您就拿钱解决我。”   “您告诉我,我要改的究竟有哪一点?不该那么爱钱,还是不该那么爱您的钱?”   赵貉沉默,幽深的眸子落在她脸上,是她看不懂的神情。   “赵貉,你直说吧,我该改的,就是不该爱的是你的钱,否则就算我是路边的一条狗,即便冻死在公园里,你也不可能去救我,还是说,我连狗都不如,你对合作方的猫猫狗狗,倒可能报以一丝怜悯之心。”   说完,张青寒冷笑了一声,起身上楼。   “你怎么知道我对你没有怜悯。”赵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张青寒侧脸,露出半张清冷的脸颊,下颔紧绷,冷淡中透出一丝锋利。   “如果你有,我会趁机要价。”   她收回脸,低头轻笑了笑,眼里有自嘲的冷笑。   “不要怜悯我。”   人离开,针锋相对的餐桌重归安静。   对面墙壁,叮叮叮,钟表敲响了十点的闹钟,一下一下撞在赵貉的大脑里。   他坐在座位,手攥紧了拐杖。   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   张青寒的病断断续续折磨了她一周多,即便如此,她的咳嗽还是没有好彻底。   有的时候她抽纸,远在对面桌子的赵貉都要起身离开。   自以为体面周到,那副就怕她细菌染上的摸样让她忍不住想逗他,不过她自然不敢从他下手,闲来无聊,沙发上发了会呆,目光落在了对面鱼缸上。   她起身过去,朱顶紫罗袍金鱼在她过来时四散游开。   她手指轻轻敲了敲鱼缸。   有条橙黑色,体型较小的鱼游得格外欢,藏进了赵貉鱼缸造景五十多万的小桥下面,她瞧着水里的几盏小灯,白光穿过绿草,发出青翠欲滴的光。   几万块的灯,照哪哪美。   她拿了些鱼饲料往里丢。   下楼的赵貉见状,眉心一跳一跳,过了几分钟终于忍不住问:“张小姐,你洗手了吗?”   张青寒瞥他:“怎么,怕我手上的细菌沾染了饲料把你的鱼喂死啊。”   “是,一条十多万。”   张青寒睁大眼,看看缸里的鱼,又瞧瞧他:“你用十几本书折磨我,只花了49999,真是便宜你了。”   赵貉:“……”   他见她的手还没离开,拿了小网兜就想往里放,快步过去:“你干什么?”   张青寒:“我帮你捡捡里面的鱼粪啊。”   “张小姐,有空闲时间还是多看些书吧。”他拿走她手里的小网兜,想了想还是说:“多想些生财之道,就不用靠男人发财了。”   张青寒嫌弃地拆穿,“你是怕我玩坏你的网兜吧,上面的爱马仕logo我看见了。”   赵貉挑眉,露出了一个欣赏的眼神给她。   张青寒翻了个白眼。   过会,赵貉又开始他闲暇时间擦拭博古架上名贵藏品的活动,张青寒主动请缨,“我帮你啊。”   她的手还没碰上钻石,赵貉说:“这块哥伦比亚祖母绿钻石,126万。”   她的手顿了下,转向下面手镯,赵貉:“这个翡翠清透,独一无二,380万。”   她的手调转角落最小的钻戒,赵貉:“梵克雅宝,不算很大,11.16克拉,590万。”   张青寒抱臂,皮笑肉不笑地转身看他:“既然这么贵,张先生摆在这里可得小心了,万一哪天我碰出个好歹就是个大事故了。那个时候……”   她笑着靠近他:“你就真得做我Sugar daddy才能还债了。”   说罢,她笑吟吟的目光在他脸上流转了一圈,才慢慢悠悠地转身上了楼。   赵貉转身,拧眉看着架子上他费尽周折收藏来的宝贝,想到他们未来的命运可能会属于那个连这些藏品叫什么都不知道的女人,脸就又开始黑了。   缓慢吐了口气,他才拿起丝绸帕子,认真又爱护的擦起架子上的藏品。   *   张青寒的病好了,刚好赶上期末两天的考试,接着是为期一个多月的寒假。   别人收拾东西打包回家过年,桑流已经联系了她,“派了一个经纪人给你,之后可能有不少活动,你想参加的自行选择一下。”   桑流认为自己是个很民主随和的老板,决不压榨员工。   张青寒意外,“我都有经纪人了?”   签了引流时尚这么久,她更像加入了一个中介公司,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她自己去操心找活,没想到现在桑流搞得还越来越专业了。   “嗯……”桑流尴尬地在那边应了下,“不是你一个人的。”   “哦?”   “她大概要负责八、九……十来个吧。”   张青寒:“……公司总共也就这点模特吧。”   “你别不知足了,这年头你知道找个好的经纪人有多难吗,这位Eva姐可是我花大价钱挖过来的。”   张青寒耸耸肩,她自然没什么意见,反正只要钱到位了,她对参加什么活动,以后模特之路怎么走的规划和包装全无意见。   和桑流结束通话后,他推送了Eva姐的名片过来,她发送了好友申请过去,对面没有反应,她就去做别的事了,几天后,添加好友的信息映入界面,她看着那个用着卡尔拉格菲头像的界面,反应了片刻才想起来对面是谁。   她主动给对面发消息介绍自己。   隔了一个下午,对面回道:好,我知道了。   张青寒想她负责10个人果然很忙,也没有再说什么,这件事就翻篇了。   收拾了图书馆的东西回到家,正式开启她的寒假生活。   最近天气好一些,温度升上来,赵貉明显出门的频率高了许多,住在同一屋檐下,两人也好一阵子没见了。   张青寒想不出他是不是在躲自己,这天闲来无事,拿了本杂志坐在楼下的沙发上看。   直到夜深人静,窗外的风声越来越高,门外才传来车停下的声音。   随着熟悉的拐杖落地声,传来柴明低语的声音,不知说了什么,接着响起开门的响动。   张青寒勾唇,脸从巨大的杂志内页离开,扬头看向门口。   穿着浅灰色风衣的赵貉摘下绅士帽,按着拐杖往里走,身后门关上,屋外响起车发动远去的声音。   她挑眉,看着慢条斯理扯下黑色丝质手套的男人。   一米八八的他穿着一身过膝的羊绒大衣,里面是黑白格子相间的休闲西装,系着棕红色的领结,里面的白色衬衫隐约可见,手上佩戴着一款风格低调的百达翡丽。   张青寒很少见他叠穿,层次丰富,优雅中带着一丝不羁的绅士英伦风,经典与现代的结合,典型的儒雅精英范。   张青寒目光直勾勾,赵貉忍无可忍看过去.   张青寒:“小叔叔,你穿的好有格调啊。”   赵貉有种危险的感觉。   “和你给我的那本《格调》书里写的一模一样呢,衣服象征着文化和阶级,材质代表着地位和金钱。”张青寒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小叔叔是不是忘了,还要给我买件法兰绒裙子呢,不然这件也行啊。”   说着她调转杂志,将内页看了很久的模特穿搭给他看。   “就是这个,很好看!”   隔着五米的距离他都看到了衣服上面的logo。   “你倒是会挑。”这牌子的衣服就没有便宜的。   “没有啊,我就是看它好看。”绝对不是因为纯粹的高价。   赵貉黑着脸瞧她。   张青寒满眼期待。   赵貉偏头:“太贵了!换一个。”   “那就小叔叔身上这件风衣,给我买个女生款式的。”   “……”身上这件更贵,他抿了抿唇,“……杂志拿给柴明。”   “好嘞!”   张青寒起身,卷着杂志,功成身退,兴高采烈的上楼了。   赵貉:“……”   门外寒风猎猎,看见小木屋里昏黄温馨,好似在等着他的灯光,迟疑后放轻的脚步一定是因为从英国飞回来后没倒时差累昏了! 第28章 称呼   28.   张青寒没休息两天, 高效率的Eva姐已经开始给她派活了。   两人没见过面,她倒是觉出了对方确实行事干脆有想法,给她安排了杂志和短视频拍摄, 钱不多,但东西拿出来都能让人在互联网有点小名气。   她乐在其中, 反正她对自己的职业没有多少规划,能碰上个有想法的经纪人自然是好事。不过论繁忙程度, 比之她以前自给自足式的接活,实在是强度高了许多。   临近年关, 打工人没有轻松的,哪怕赵貉这样的老板,也要撑着拐杖,早出晚归。   元旦后的这段时间,两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却没见过面, 相安无事,小木屋的氛围倒是平和了许多。   一月中旬,张青寒参加完一个台步商演, 结束后接到桑流电话回了公司。   会议室,十多个模特早已到达,老板和经纪人还没到。   张青寒早上六点多出门, 忙忙碌碌,这时候终于抽空能上个厕所, 出来后去公司门口买了杯咖啡, 结果刚出门, 迎面走过来一位穿着细跟恨天高的短发女人喊住了她:“张青寒。”   她抬头, 女人顺着她打开的门推开走进去了。   “Eva姐?”张青寒看着这个打扮利落,耳朵挂着巨大圆形耳饰的女人, 迟疑了一下喊道。   女人点了下头,动作不停,步伐迅速的往咖啡点单处去了。   张青寒犹豫了一下,跟了过去。   Eva点了咖啡,转过身来靠着吧台,锐利的目光细细的将她从上到下看了一遍,随后点点下巴,挑着狭长的眼睛道:“模特这个行当,有人确实祖师爷赏饭。”   张青寒倒是没什么太大反应,浅笑着应道:“那就多劳烦Eva姐费心了。”   Eva点点头,两人端着咖啡往会议室去,一路上简单寒暄像是十分投缘,到了会议室,两人很快分开。   张青寒自觉坐到末尾去寻同事李薰,Eva往前面去和桑流交谈,在场11个模特,只在路过第一个女人时轻轻颔首,眼里闪过一抹笑意。   会议开始,桑流重点介绍了新加入的Eva以及过年这段时间的规划,最后又展望了一下新的一年以及新的路线。   张青寒兴致缺缺,对于公司广阔的发展前景和桑流画的大饼一律左耳朵进右耳多出。   做不做国际超模,能不能上维密秀场她不关心,她只看眼下自己能尽快拿到多少钱。   李薰在旁边手指飞快地打字,手机备忘录上写了满满当当。   “青寒,这个可是Eva姐啊!国内顶尖经纪人,手下捧出了3个国际超模,十几个当下国内炙手可热的模特,随随便便接个杂志拍摄都有几十万,也不知道桑老板怎么给挖过来的。”她靠过来,说的极其小声,“你就算不感兴趣也装装样子啊,万一Eva姐对你另眼相看,把你当成她的第一个力捧对象,那你还用走什么中低端秀场。”   她说着话,丝毫不影响自己纤长的美甲在手机屏幕上嗒嗒嗒地打字。   张青寒看她:“你要真想走高级秀场,从现在起就断了手上那些杂七杂八的活。”   “啊,那可不行,我这月信用卡还欠了三四万呢。”李薰纯纯月光族,每个月接的活就属她多,到头来欠的钱也就属她多。   “嗯哼。”张青寒笑问:“那你还当不当超模?”   她没有说,何止爱惜羽毛停了这些走秀,还要吃更多的苦,参加更多的训练。单是想成为国内顶尖的模特都不是两三个月能实现的事,更别说想在近三年内就成为模特界顶流感受变现的快乐。   对于她和李薰这样爱钱又需要钱的人来说,根本没那个功夫和性子去打磨自己。   那日会议结束,有不少人留下来排着队等着和Eva聊天,想要当面询问探讨她对自己的职业规划,张青寒困得不行,在李薰犹豫着自己要不要装装样子,待个几分钟再走时,她朝前面摆摆手先离开了。   下楼后她拦了半天的出租,上车后李漾漾的电话打了过来,刚接通就开始大喊着道歉。   张青寒被她一嗓子喊的困意又减轻了几分,实际上次和石铳闹出那样的事后,李漾漾知道就立马打了电话过来。   “我真没想到石铳那傻逼不做人,出国深造那么久回来,更他妈畜生了,要早知道他那么衣冠禽兽,老娘绝不会在大马路上跟他相认,他石家就是再有钱我也不会介绍给你!”李漾漾可怜巴巴,“寒寒,我知道错了,这样不靠谱的人,下次我保管不给你介绍了。”   张青寒自然知道她不是故意,也压根没把这件事往她身上扯过,但是李漾漾凡是打电话过来,必然得先为这件事道上一声歉。   这次她巴拉巴拉说了十多分钟,张青寒听得困意又涌上来。   “寒寒,我们都好久没见了,晚上出来聚一下呗。”   张青寒头疼:“你玩吧,我晚上想睡觉。”   “别介啊,一起出来嗨呗,你一个年轻人,怎么生活作息跟个古板的老头子似的。”   张青寒:“……”   莫名觉得这句话她骂的很脏,让她想到了一个人,所以顿了下说:“那行,晚上约。”   推了李漾漾几次,她确实也需要出来见见她,不然对方总觉得自己因为那件事在怪着她。   张青寒内心唏嘘,这年头媒婆都挺有责任心。   回到家,小木屋静悄悄的,她倒是反而习惯了这样的安静。   温热的暖气迎面扑来,剥离冬日屋外的寒冷与萧瑟,沙发对面的鱼群听到动静欢乐摆尾,斜对面博古架上的玉器依旧是一尘不染。厨房门半开着,干净整齐的橱柜上面,红色小木窗棱溜着个小缝,有一丝薄薄的风吹进来,晃动茶几上法兰绒毯子下的金黄色垂穗在空中摇晃。   她轻吸了口气,鼻翼有温暖的淡淡香水味,像裹着干燥阳光的郁金香,让人想到清早睡到自然醒后,从松软的被子里伸出胳膊时的惺忪与满足。   她晃晃都已经开始发晕的脑袋,按着扶手,踩着木质楼梯重重往楼上走,觉得只要把这具疲惫的身体甩到床上,她就能当即睡着。   脚从最后一节台阶落下,眼尾扫到走廊东边的人影,吓得三魂没了七魄,人按住旁边的墙面,惊悚地睁大眼看着挂画前安静不语的赵貉,“你怎么在家?!”   别说是这个时间点不对,单是看厨房开的那小扇窗户,他也该不在家才对。因着赵貉腿的缘故,他在家,即便那样小的风也不能溜进来。   “你在家你怎么不出声?”像个鬼影一样站在楼道上,刚才眼尾扫过去那一下,她什么睡意都吓没了。   说完,她瞥见他并没有撑着的拐杖和右腿下空荡荡的裤腿,沉默了下来,接着注意到了他右边腋下的拐杖,这是她第一次见赵貉用这样的拐杖,随后意识到赵貉大概也没想到她会这个点回家。   她顿了下,只当无事发生:“你忙,我回去睡了。”   赵貉面无表情地说:“修建这个楼梯的大师已经去世三十多年了。”   “嗯?”没头没尾的,张青寒听的一头雾水。   赵貉:“意思是我这个楼梯现在也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柚木色扶手和水波花纹都是大师耗时半年一点点精心选色雕琢出来的,张小姐的脚要是跺坏了,怕是给再多的钱也还原不了。”   张青寒:“……”她不就是困得抬不起脚,上楼用的力气大了点吗。   她皮笑肉不笑的呵呵了两声,“小叔叔,你常常因为说话太难听而让我想翻白眼。”   赵貉:“张小姐,注意你的言辞。”   张青寒:“Daddy你也要注意你的口吻啊,怎么都这么久了还小姐小姐的叫着呢,你不是不乐意把那些钱啊包啊的当嫖资吗?”   赵貉眉心微蹙:“张小……”   他刚启唇又顿住,迎上她好整以暇的笑,显然在称呼这里噎住了。   一直以来的学识和修养让他没有直呼对方姓名的习惯,自诩的长辈身份又在她这里处处碰壁,就连一个小叔叔身份,都被她喊得微妙异样。   张青寒见状,乐出了声。   “Daddy,你要是真不知道叫什么,想叫老婆我是非常鼓励的。”   她好笑地转身往房间去,“要不你叫小姨子,我喊你姐夫,给你点禁忌的快感啊。再不成想我叫你主人也不是不可以,不过……”   她的手按在门把上,笑容妩媚地朝他了看过去,勾唇道:“得加钱。”   说罢,门合上,走廊重归一片安静。   走廊尽头,穹顶设计的黑胡桃色复古玻璃钢窗前,冬日暖黄的光线和风在水纹玻璃的映射下温柔的落在男人的肩膀。   赵貉按着拐杖,往前走了两步,又停在楼梯前,迟疑地看着楼下,他出卧室是要干什么了?   他站着思考了两三秒,最后长长吐出了一口粗气,额边的青筋依旧凸起。   荒唐。   这个没有教养的女人! 第29章 打架   29.   浓浓的夜色饱含睡意, 凌晨的酒吧依旧沸腾热闹。   迷离的灯光摇晃,震耳的音乐似要让人把积压许久的情绪彻底释放,通过酒精, 通过晃动的身体,随着音乐的颠伏, 每个人都沉浸在这世界的喧嚣之中。   气氛热烈又松弛的吧台前,冰块在威士忌酒杯中碰撞。   睡了一下午, 休息很好的张青寒端着她点的马天尼,穿过火辣妖娆的身体, 寻到卡座的李漾漾。   杜松子酒清香锐利的口感在嘴里扩散,顺口丝滑的滚过喉咙,张青寒自进来后,就像有巨大的锤子在脑门重重敲击的晕眩感终于减轻了几分。   李漾漾从新男友的怀里退出,移过来热络拽住她胳膊, 指向对面的卡座,“你快看看,那边卡座上扔着黑色冲锋衣的男人是汤家的二少爷, 有钱就不用说了,人还长得帅,无不良嗜好, 最大毛病就是爱混酒吧和飙车,你考虑考虑?”   酒吧昏暗的灯光下, 张青寒只看得到男人侧脸, 五官挺立, 脸部线条英气, 燥热的场子里他只穿着黑色的短T,三七侧分的碎发, 带着张扬不羁的冷峻和性感。   张青寒喝着酒,点点头没说什么。   李漾漾立马点向舞池里西边的蓝头发男人,“那他,传媒大佬李城的小孙子,没多大能力,但是给女人花钱是真大方。”   “哦。”她应了下,看向桌面,拿颗花生米嚼起来了。   “那这个这个。”李漾漾不死心,一连又指了五六个,她今天叫张青寒来可不是只喝个酒,今天大少爷们攒了个局出来玩,在场没有哪个身家不是千万起步的。   张青寒又吃起了水果,显然没有多大兴趣。   李漾漾啧啧,拍起大腿,“你不是就喜欢有钱的吗?这么多你一个也没看中?要不先试个处处,我保证石铳那样的状况绝对不会再出现。”   张青寒好笑地看向着急的李漾漾,视线落向她身后乖巧坐着的年轻男孩,“他呢?”   李漾漾睁大眼,瞥了眼身后她的新男友。   “这个可不行。”李漾漾连忙否决,小男友的脸上笑容刚浮出来,她紧接着就说:“他穷的叮当响,不符合你要求啊。”   “是吧,张厉。”   张厉垂下嘴角,“对啊,姐姐知道我很穷的。”   说罢,他可怜巴巴的把脑袋放在了李漾漾肩膀上,从后圈住她的腰,像受伤小狗在汲取温暖。   李漾漾浑不在意地摸摸他的脑袋,“他连自己都养活不起,你选他干嘛。”   男人如衣服,朋友是手足,李漾漾还真不是不舍得。   张青寒咬着草莓,看向圈着他的男人,张厉与她对视了一眼,低头将额埋在李漾漾脖颈轻轻蹭来蹭去,“姐姐,我只喜欢你。”   李漾漾笑,“我知道,逗你玩呢。 ”   说着,她偏头捧起男人下颌,在他唇上和他吻了几秒,随后从包里抽出一张卡拍拍他的头:“你去那边玩吧。”   张厉笑得眉眼温顺,拿了卡端起酒杯就走了。   卡座只剩她们两人。   李漾漾又开始自己保媒拉纤的爱好,目标指向了吧台前不停低头喝酒的男人。   “要我说他是最好的,这些富二代里面他最有才能成就最高,人也深情,性格温顺,绝对是好男人里的佼佼者,只不过……”李漾漾犹豫。   “嗯?”张青寒问:“他怎么了?”   李漾漾:“这么好的男人,受了坏女人蒙骗,最近正深陷离婚官司,你要相中他,得等他先离婚。”   张青寒:“……”   李漾漾也知道自己说的离谱,赶紧找补:“你别看他已婚,但婚姻出问题绝对不是他的错,我跟你说,圈子里他疼老婆是出了名的,老婆奴,百依百顺,性子极好,有才又有财。如果不是早早结了婚,我告诉你,圈子里一半以上的女人都想嫁给他。”   张青寒:“他这么好,她老婆还要离婚?”   “所以说有的人不知足啊,你越是对她好她越是觉得这都是自己应得的,外面对她爱答不理的反倒是香的。”   张青寒:“……她老婆出轨了?”   “哎,这件事在圈子里都闹得沸沸扬扬了,董方奕多好的男人啊,我们这帮不成器的富二代里,就属他出类拔萃了。要不是他知道我劣迹斑斑什么德性,真离婚了愿意娶我,我保准愿意。”   李漾漾颇欷歔,“谁能想到,这么一个完美的人会陷在离婚官司里,据说他请的律师还挺厉害,叫,叫什么牛若男。你肯定没听过,你说说都混到律师合伙人了,也不说把这土拉八几重男轻女的名字改掉,反正她的律师费那么高。”   “算了,我说这个干什么。”李漾漾摇摇头,又继续推荐起董方奕,在她看来,这家伙除了结了次糊涂婚外,堪称完美。   张青寒倒是问起这律师,“请她要花多少钱。”   “具体我也不清楚,董家请她打官司那还能差得了钱吗,佣金不得有个小百万啊。”李漾漾胡乱揣摩着,目光瞟到舞池忽然瞪大了眼睛:“卧槽,那不是石铳那傻逼!”   她说着站起来,拿着酒杯就冲了过去,从后面直接倒了他满头的路易十三。   舞池响起尖叫,石铳怀里的女人惊慌失措地看着李漾漾。   石铳头上的酒倾泻而下,他扭过头,看见李漾漾和她身后跟来的张青寒,表情阴鸷,脸色阴沉:“你没完没了了?”   上次那事后,李漾漾就打电话骂了他一回,他又被家里教训了一通,锁在家里今天才出来。   冤家路窄,出来就遇到李漾漾这个脾气火爆的女人,他也不是吃素的,在场这么多人看着,被女人泼了酒说出去还怎么混。   石铳这么想着,夺过旁边人的酒就了泼过去。   “姐姐!”张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飞奔到李漾漾身边拢住她,一杯酒全倒在了他身上。   李漾漾怒不可遏,“我的人你也敢欺负?”   说着就冲上去打他,张厉自然帮她,石铳当然吃不得亏,旁边的女伴也冲上去了,一时间四个人打成一团。   张青寒见状赶快上去拦,混乱中不知被谁先泼了一身的酒。   场面乱起来,酒吧的保安也不是吃素的,这群太子爷们谁也不敢得罪,只能把人分到两边拦住。   李漾漾愤怒地隔着过道骂石铳,怎么粗俗怎么来。   石铳气的跳脚,直接同她大骂起来。   见两人一时打不起来,张青寒松了口气,退出看戏的人群想去厕所整理一下自己,旁边伸出一只手,递上了几张卫生纸。   她看过去,是李漾漾嘴里赞不绝口的董方奕。   “谢谢。”   男人点点头,“漾漾是个暴脾气的,只不过没想到石家的小儿子出国这么久,回来还是那副糟糕性子。你别担心,他们两个闹不起来。”   他一副哥哥的模样,显然在这群少爷里面算是个说话的。   张青寒松了口气,上前去拉李漾漾,结果气头上的她油盐不进,多亏酒吧保安一直拦着。没多久,李家和石家的人来了,混乱的场面才终于结束。   张青寒白色打底衣上晕染了一片黄色水渍,高浓度的酒精味从衣服上飘出,熏得她脑袋晕晕。   她上车时,开车的司机从后视镜里掠了他一眼,“小姐,你要是想吐,一定要提前说一声啊。”   张青寒本想说我并没喝酒,闻到身上浓烈的酒精味,麻木地点点头:“好。”   到家后已经凌晨一点,小木屋里黑漆漆,她放轻了动作,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往楼上走。   啪。   二楼走廊昏黄的灯亮起。   赵貉阴沉着脸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看她,Olivia Von Halle那柔软的丝绸质地睡衣难以掩盖他的强势气场,只不过微乱的头发泄露出几分刚睡醒的惺忪。   随着张青寒的走近,刺鼻的酒精味让他眉毛簇得更紧。   最后隔着一级台阶,两人一高一低相望。   赵貉:“张小姐,即便是在自己家,喝了很多酒玩到夜半三更才回去也不是一个礼貌的举动。”   张青寒:“我没喝多少,身上的酒味是我去拦架,结果对方泼我身上了。”   赵貉的脸色却更难看,“你还参与打架?”   “小叔叔,你耳朵也不好使了?我说了是拦架。”要不是事情因她而起,她拦也不会拦。   赵貉目露失望:“张小姐,你屡教不改,简直冥顽不化。”   喝酒、打架、半夜三更回家。   这些事随便一件放在吴翔林身上,都能吃一顿棍棒。   张青寒闻言脸色也冷下来,“那就请小叔叔以后也不必对我多费口舌,你早知我是什么样的人。”   “你说的对,我早该如此。”   赵貉阴沉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刺鼻的酒精一下下扎在他的大脑。   他说罢,面无表情的转身回房,像是彻底不打算再去管教一个不知悔改的人。   张青寒低头,羽绒服里浓烈的路易十三还在往外面扩散,短短几分钟,走廊里满是酒的味道。   她抬步上了最后一节台阶,朝走廊东头看去。   男人已经关上门,走廊重归一室安静。   张青寒自嘲的冷笑了一声,片刻又忍不住嘟囔。   “就你会生气。” 第30章 过往   30.   张青寒第二天依旧起了大早, 去公司参加台步训练。   昨夜睡得晚,导致她下楼时脑袋还是昏沉沉的,像是里面放置着一个大铁铅。她简单整了早餐, 坐在餐桌剥鸡蛋时,柴明推门进来, 跟着楼上响起了拐杖的声音。   张青寒剥壳的动作慢了一下,接着又安之若素忙碌。   赵貉走在楼梯, 皮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拐杖停下, 柴明上前接过他手腕的大衣帮他穿上衣服,弯腰整理裤子。   张青寒目不斜视,津津有味吃着。   安静的清晨,小木屋沉浸在衣服摩挲的窸窣响动里。   柴明站直,赵貉从他身边走过往门外去, 不曾往餐厅看过一眼。柴明回头,朝张青寒点了下头。   她挑挑眉。   那两人离开,小木屋恢复静悄悄。   张青寒无动于衷的吃完早餐, 赶在八点前到了公司。   早上的训练和学校并无什么区别,更多的是强度上高了许多。中午在楼下餐厅吃完饭,她想着去午休一会, 却意外接到一个电话。   到了Eva办公室,对面开门见山, “踪影杂志给了公司一个面试名额, 通过的人可以上《识尚志》下周的封面, 你准备一下吧。”   张青寒愣了两三秒, “《识尚志》?”   这是国内第一本时尚周刊,国际潮流风尚的指南针, 在杂志媒介遭受到举到冲击的当下,《识尚志》作为国内首屈一指的时尚杂志,是第一家采用时装模特作为固定封面的杂志。   能够做《识尚志》的封面模特,不仅是一种荣誉,对不少模特来说,这也是他们走向国内顶流模特圈的重要一步。   张青寒虽然知道自己最近的作品评价都不错,Eva能力很强,但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能上《识尚志》。   Eva对于她的震惊和疑惑,从桌子后走出,“和我无关,你虽然确实有资本,但现在上《识尚志》还差一些,我并不属意推荐你。”   两人对视,她说的直白,停在她身前,穿着高跟鞋的她比张青寒还高出半个头,“老板既然看好你,那我希望你好好把握,虽然厉涵比你适合,但……机遇先选择了你。”   她说的厉涵是公司里第二个被桑流看好的模特,182身高的她,身材比例完美,近乎九头身,长相是那种很受欧美人喜爱的野性,以后走向国际是必然趋势,而且她那双眸子里有浓烈的野心,那是张青寒没有的。   她们这个圈子,有野心是件好事。   张青寒虽然对自己的事业一直无可无不可,一切以尽快赚钱为首要目的,但是机会摆在眼前,她自然也不会白白放过。从Eva办公室出来,她一个人进训练室待到了晚上,回到小木屋的时候已经又是凌晨。   整栋房黑漆漆,她踮脚小心回去,赵貉没有再出现过。   翌日,张青寒精神饱满的出了门,怀着几分惴惴往踪影杂志去,半路上忽然接到了一通电话,挂完电话,她沉默看着黑掉的手机,抬头对司机说:“师傅,我们换个地址。”   公司另一边,Eva接到张青寒的电话,靠在椅背上过了几秒才说话,“你给了厉涵,她抓住了,你再想赶上就难了。”   张青寒手上飞快地打着字,电话那边的内容对她显然没那么重要了,“让她加油,我对以后事业怎样没兴趣。”   Eva看着对面墙上巨大的模特海报,那是她带过的最骄傲的学生。   电话里她冷冷说道:“上帝或许会偏爱有些人,给她完美的身材与容貌,但是也会给她一个猪脑子。”   张青寒被骂倒是笑了出来,眼里有人看不清的情绪,感慨道:“是啊,孰轻孰重,问一头猪是没结果的。”   两人没有再多说什么,Eva挂掉电话打给了厉涵。   那边正在汗如雨下的训练,张青寒接到《识尚志》面试邀请的消息早已在公司传开,她没想到柳暗花明落到自己身上,疑惑道:“对方要的并不是我。”   Eva解释:“实际上《识尚志》也并没有点名说要的就是张青寒,只是根据他们的风格和外形,我们首先推选了她,但很显然,我们看走眼了。”   即便他们都知道张青寒无心事业,但外形让她同意给她一个机会,她丢失了,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厉涵,你虽然不是他们首先考虑要的风格,但是我知道你能征服他们。”   厉涵擦汗的手顿住,表情变得严肃,“Eva姐,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公司里发生了怎么样的变动和影响,张青寒已经无暇关心,在她的催促下,司机终于赶在九点前到了金若律师事务所。   她飞快下了车跑到前台,对方看到她抱歉说:“张小姐,你来太晚了,牛律师5分钟前刚刚离开。”   “我不是发消息让你拦住她!”   前台小姐摇头:“牛律师有紧急的事要出差,会议都突然结束了,我、我不敢拦。”   “现在呢,人去哪出差了!”   “十点半,苏水机场飞往广城。”   张青寒转身就快步跑出了事务所。   前台赵孟乐松了口气,心里暗自腹诽,下次挣小钱盯梢的事可不能干了。   张青寒手心都攥出了汗,从一个多小时前收到赵孟乐消息牛若男回了事务所,她提在胸口的那口气就没再放下来过。   自从几天前在李漾漾口中再听到这个名字,午夜梦回总浸染着鲜血与眼泪,以至于牛若男再出现,她一刻也等不了。   司机受她影响,车一路开的飞快,张青寒刚到机场,还没下车就看见了不远处正要往机场里去的人影。   她飞快扫了钱,推开门就往那里冲。   “小姐,车!”   司机心快从嗓子眼蹦出来,几十年的老司机都捏了把汗,看人飞快跳过栏杆到了机场门口,轻骂了声:“操,赶着投胎啊”,调转方向离开。   牛若男在踏入机场的前一刻,身前突然出现的人影将她拦住,气喘吁吁挡在她身前。   助理猝不及防,以为是之前打官司闹出不愉快的当事人,赶紧上前拦住。   牛若男抬头,看着汗液浸染,发丝凌乱的张青寒,眯着眼看了会后笑了,“放开她吧。”   助理看了看张青寒,松开手站回牛若男身后。   张青寒从包里摸出一张银行卡递给她,“我成年了,也有钱了,帮我打官司,接我的案子。”   牛若男似笑非笑地瞧着他,视线并不往那张银行卡上落,只瞧着她漂亮成熟的面容,再不见当年稚嫩,轻笑寒暄:“小青寒,你是长大了。”   *   牛若男第一次见张青寒,是在法院的门外。   那天她刚打了一场硬仗,满城的新闻报道都在夸着她的光辉成就,风光无限,那是她事业上的一个里程碑,也是最出风头的一天。   那天她收到了无数个同行男性复杂目光,笑着道贺转身咬牙,收到了当事人打来的丰厚嘉奖,收到了当红主播的采访和夸奖。   在这数不清的光辉时刻里,偏偏有个女孩的身影闯了进来,留下了深刻印象。   那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女生停在她身前,认真地看了她两三秒,那双美艳的少女眼眸里缺乏这个年纪该有的灵动和活泼。   她直白问:“你是打遗产继承最厉害的律师吗?你真的没有一次败诉吗?”   彼时,正骄傲风光的牛若男浅笑,“小朋友,此时此刻,整座城市都在为我喝彩。”   女生看着她:“我有案子要你接,你要保证绝对不能输。”   牛若男浅笑,助理已经把车开过来停在她身前,她拍拍女生的肩膀,像逗弄小孩一般,接着绕开她走了。   女生追上来拽住她的包,目光锋利:“你是怕输吗?”   牛若男好笑地转身看她,女孩显然并未成年,但两人已经同样个头,目光平视,她漆黑的眼神里积压的情绪是那么浓烈,不过这都与她无关。   她靠过去,低道:“你大概没注意到,此时此刻,也有无数的人在骂我,因为……”   她逡巡身着校服,打扮朴素甚至说得上寒酸的女生,“我只帮有钱人打官司。”   她坐上车,关门前对她笑道:“等你有钱了再来找我吧。”   那日牛若男心情非常的好,难得有心情打发一个小朋友,这件事很快就被抛到了她的脑后,谁料到两年后一个酷热的夏天,她正晕沉沉走在回公司的路上。   此时她的事业处在人生的最低端,前一段接的一个案子,她几乎要被同行封杀。   人生起起伏伏,她知道自己不会在顶端待太久,只是她没料道,不过才两年已经是墙倒众人推,以前恨她嚣张霸道的人,此时恨不得抓住机会狠狠跺两脚。   牛若男嘴唇干裂,脸色难看,人快要脱水,漫无目的走在路上,想自己是不是要灰溜溜回家了。   曝晒的太阳下,那个女孩连树荫下都不藏一藏,似乎姣好的容颜和白皙的皮肤对她一文不值。   她站到她面前,一言不发,那双漂亮的眸沉沉望她。   这双眼让人想到狼,怎么都不该出现在年轻女孩的身上,时移世易,她像是她最风光无限的时候的印记,自然不会忘记。   牛若男失笑,“总不会还要找我打官司吧。”   “你没有案子可以接,就考虑我的案子。”   “你想我不败诉,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我前不久败诉了,很大的一个案子,绝对不该败的诉,接你的案子,连带法官可能都对你不喜。”   女生面无表情不为所动:“我看了,那个案子不是你的问题,我知道,你有能力。”   很难说,这种时候,一个年轻女孩的认可怎么还能打动她,之前她自傲是全城优秀的律师,谁的夸赞也看不上眼。   但是牛若男就是看了她两三秒,问:“你叫什么?”   “张青寒。”她说罢,像是想起之前的话,“帮我打官司,我会给你钱,高出市场很多很多。”   牛若男嗤笑:“你成年了吗?你的钱能做主吗?”   张青寒抿唇:“很快了。”   她好笑地看着她:“小青寒,那就等你成年了再来找我吧,我就是失业了,也不接受白嫖哦。”   “她们说你是最毒舌刻薄的女律师。”   牛若男抱臂,“我是。”   “他们怕你,那群男人。”   牛若男不屑一顾的笑僵在嘴边,看着她不语了。   张青寒将手中厚厚的文件递给她,“他们谁都不行,你可以的。”   牛若男眨眨眼,眼神扫过文件上的内容,就知道里面整理的质量有多差劲,要是她助理,非得卷起来砸他脑袋上去。   但是厚厚这么一沓,行外人足见用心。   她丢给她,“我不接。”   说罢,她没再多停留,迅速进了事务所。   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牛若男才终于站起来,不过对比当初,她已经收敛了许多锋芒,不再恃才傲物,目中无人。   以至于一年多后再看到张青寒,她很难不去想,无数个失败煎熬的夜晚,是否有一道女孩的声音“他们谁都不行,你可以的”话在支撑着她。   许久不见,女孩眼里的冰冷和阴沉也消失了许多,只牢牢看过来的眼神,还是像一个大手死死抓住她的心脏。   她只能浅笑,“小青寒,你是长大了。”   “为什么躲我?”张青寒蹙眉,若不是抓住这次机会,她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她。   牛若男抬下巴,“你也看到了,我很忙,赶飞机。”   说着,她就想告别往里去。   张青寒错步挡住她,把那张银行卡塞进她的上衣口袋。   “半小时,我买你的时间,这里的钱绝对比你正常的律师会见费高。”   牛若男沉默看了她两三秒,“十分钟。”   “好。”   两人在咖啡厅坐下,面前的咖啡谁也没碰,落地窗外,助理在看腕表时间。   “可以帮你的律师有很多。”牛若男开门见山。   张青寒:“我只要最好那个。”   牛若男垂眸,长睫在眼睑落下暗影。她端起咖啡,轻吹了一下后抿了一小口,再放下杯看她时,眼里早已没初见的桀骜,平静道:“早就不是了。”   “我只要你。”张青寒坚持。   牛若男:“为什么?”   “你能懂我,更能懂她。”   她并没有说那个她是谁,牛若男沉默,几秒后又摇摇头:“我很少败诉,是因为我不打无把握的仗,还有……她的案子我不会接。”   张青寒瞳孔猛地一缩,“你果然知道。”   牛若男失笑,脑海里闪过一年多前她丢过来的文件。   “祁琇羽是吧。”她起身,居高临下望着她,“帮她打官司,你还嫌我名声不够臭?”   张青寒飞快扯住她的包,整个手都有些在抖,“帮我把东西抢回来,我求你。”   牛若男低头看她,张青寒美丽的眼眸里有真切的痛苦,那是积压多年的不平在肆虐,只是她依旧面无表情,残酷说道:“我很欣慰,你长大了,但是……还太天真。”   说罢,她拿起包大步离开了咖啡厅。   落地窗外,助理看到牛若男后快步跟上,两人头也不回进了机场。   角落的咖啡厅里,垂着头的张青寒看不清脸上神情。   只那道动也不动的身影,僵坐了很久。 第31章 燃烧   31.   回去路上, 桑流电话打了过来。   隔着手机,他暴跳如雷的声音刺得张青寒耳膜一震一震。   “张青寒!你脑子被驴踢了!《识尚志》这么好的面试机会你不要?!”他顶着Eva的不认可把机会给了她,结果见到的人是厉涵。   他今日刚好来踪影杂志社有事, 想到张青寒的面试便在结束后去看看,结果遇见了厉涵, 听到她的解释,他差点在众人面前骂出来。   寻了个安静地方, 他忍无可忍的把电话打了过来。   “你他妈就算对当大牌不感兴趣,这喂到嘴边的饭能劳烦您嚼两口吗!张青寒, 你那么好的外形条件,天生的模特!你他妈这么作践我气得胸口疼!”   张青寒还上着学桑流都愿意挖她,就是他确定没有人比张青寒更适合模特这碗饭,偏偏这位主对模特和事业是一点不上心,只想着钱。   张青寒把手机拿远了一些, 疲倦道:“抱歉,今天突然有些事。”   “什么事!什么事能比你面试还重要!”桑流气得跳脚,恼得在角落走来走去。   张青寒随口道:“李漾漾今天给我介绍了个人, 我出来看看。厉涵比我更适合《识尚志》,让她去吧。”   “张!青!寒!”桑流不是不知道她想找个有钱人,以前也积极的给她找人, 但是这个紧要关头,就是再有钱的男人也该滚一边去。“你脑袋进水了?你还知不知道轻重缓急, 见男人哪天不能见吗?非要这个时候!”   “嗯。”张青寒轻叹了口气, 看着窗外远处的白云, 今天的天气很好, 天蓝云清,她的胸口却是有口气怎么都顺不下去, “我不想等,一刻也等不了了。”   “张青寒,你有老天赐的资本,更不缺乏机遇,但是你对自己毫无规划,你自己都不想做自己的大女主,如果一直这样,那我告诉你张青寒,谁也救不了你!你完蛋了!”   “你要就想通过有钱男人卖个好价格!就想一辈子成为男人的附庸!你就彻彻底底的辜负了我!张青寒,是我当初看瞎了眼!”   说完,那边啪的挂了电话。   桑流气得眼前发黑,抬脚就对着旁边的消防门踹了一脚,惊起身后轻呼,从厕所出来小声溜走了。   桑流:“操……”   出租车上,被刺耳的声音震得脑仁嗡嗡的张青寒捏了捏眉心,给李漾漾发了条短信。   过会,李漾漾的电话跟过来了,“桑流那小子疯了啊,刚接电话就给我劈头盖脸一顿骂,我他妈昨晚没睡觉挖他家祖坟我忘记了?”   “嗯。”张青寒简单道:“帮我兜着。”   “你短信都说了让我只管做小伏低,我还能说什么。”李漾漾人不傻,听他骂一会就搞清楚了来龙去脉,疑惑地问:“你今天干嘛去了,还不能说实话吗?”   张青寒:“有事。”   “什么事能比面试《识尚志》还重要?”   张青寒脑袋靠回椅背,闭着眼没有说话。   李漾漾小心:“我被他那么急头白脸的一顿骂,你还不能给我透露一下啊,我保证谁也不说。”   “漾漾……”张青寒无奈又疲倦喊她。   “好了好了,不说就不说吧,反正你比我聪明,你的事你自己有主意就行。就是……别后悔。”   张青寒沉默,睁开眼,抬头目光平静看着出租车顶,距离一个拳头的空间,她却觉得这个车顶随时要压下来了。她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每口气都在重重挤压心脏。   她说:“不会。”   李漾漾骂了桑流半天,临到挂电话又找补道:“改天我见了桑流替你骂他,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情况,要是说的过分了,你就当他满嘴喷粪,别跟他计较。”   张青寒又道:“不会。”   “他是我老板,我能计较什么?”   求人办事,我能计较什么?   说到底,我能跟这帮恣意的有钱人计较什么?   她单是想顺畅呼口气,就精疲力尽了。   *   张青寒没有回家,按照之前计划去公司训练,一路上朝她飘来不少若有似无的目光。   关上门,还有低低窸窣传来:“她疯了吧,《识尚志》啊……”   “人各有志,谁知道呢,咱们做梦都想有的机会。”   “哎,老天爷给口饭吃吧……”   张青寒垂睫,脱下羽绒服走向巨大镜子前,看着里面的自己。   死气沉沉,面无表情。   片刻,吁了口气,转去开音乐。   *   寒假开始,张青寒回家却一天比一天晚,意外的是,连着黑漆漆几天的小木屋今日亮着灯。   想到两人最近的冷战,张青寒脚步慢了几秒,没什么表情去开门。   客厅里,坐在沙发上冰冷着脸的赵貉刚回家不久。   早上,他有苏商联合会的演讲,中午同商界的人一同用餐。结束后1点到1点20有项目签约仪式,快三点到公司开高管会议,结束后去旗下公司视察。   回家时天早已黑的彻底,今日虽然天气不错,他坐了许久的车走了不少的路,腿依旧是疼得厉害。   他锤了锤腿,电话响起,柴明立即转身,弯腰从沙发上的大衣口袋里摸出手机递给他。   看到来电,他眸子的黑沉似乎消了几分。   “貉哥,你给我推荐的人真不错,很有野性,表现力很强,下周就是她了!”Vivian Maier喜悦的声音从那边传来。   他们杂志最近需要一个新人面孔来给杂志一些新的活力,但是看了近百位模特的视频,Vivian 都不甚满意,前两天见到老友赵貉,他随口吐槽了句国内的人太刻板,没想到他这个行外人竟说起个模特公司:“你可以看看这公司,里面有个人还不错。”   Vivian半信半疑,对这个古板老友的话并没太放心上,只随便找人来看看,没想到厉涵镜头下的表现力让他眼前一亮,这就是他想要的生命力!   赵貉眸里闪过一丝喜悦又很快消失,像是自家小朋友被表扬后含蓄内敛但难掩满意的家长,脑海里飘过平板上她走秀的视频,“你觉得可以就行。”   “Of course!”Vivian出生在纽约,十几岁后一直生活在法国,说话向来情绪饱满夸张,既有美国人的外放,又有法国人的浪漫热情。   因着之前看展对于一个摄影作品的讨论,两人阴差阳错成了朋友。   “貉哥,你相信我,《识尚志》绝对只是她的一个起点,她会是国内新生代模特里面的佼佼者,甚至我能从她身上看到国际超模的影子。”   赵貉眉眼轻松,五官都没了那份凌厉,莞尔:“她也没有你说的那么……”   “厉涵会是No.1,我相信。”   赵貉的话被打断,“厉涵?”   Vivian大笑,“对啊,你给我推荐的人,还能不知道她叫什么?”   赵貉的脸沉下来,同那边简单寒暄了之后挂了电话,拧眉看向柴明。   柴明不安地站在沙发前。   赵貉冷声:“说。”   柴明知道老板在这场面试里扮演什么角色,自然早早派人盯着杂志社那边,中间出问题的时候他立马去派人查了,得到消息后却一直迟疑着不知道怎么汇报。   此时,面对赵貉凌厉霸道的气场,他再不敢隐瞒。   “老板,杂志社那边有传闻说……”他表情扭曲,停了停才敢继续说:“张小姐今天……好像有个更重要的约会。”   “什么意思?”   柴明想到打听过来的小道消息,低头不敢吱声。   “说话。”赵貉骨节分明的手按着拐杖,端坐在那里的他浑身散发着霸道凛冽的气场。   “张小姐,好、好像……去、去见有钱男人了。”   话音落,整个房间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静。   柴明死死低着头,后背冒出一层薄汗。   老板虽然总是沉着脸,却并不经常发怒。   “我、我想张小姐,可,可能有正事……”   “呵。”嘲讽冷笑落在安静到有些空荡荡的客厅里,“愚蠢至极,死性不改罢了。”   推门进屋,张青寒直接撞上赵貉黑冷的眸子。   她面无表情拽下钥匙,关门脱着外套往楼上走,并不看沙发上的他。   偌大房子里,空气里飘着死寂的沉默。   赵貉打断,“你过来。”   他一副叫小辈训话的姿态,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张青寒停下脚步,偏头看他。   赵貉冷脸:“过来!”   张青寒走过去,两人一高一低视线对峙,她拉出凳子坐下,视线归于平视,她笑了声,“怎么,小叔叔也有火要发?”   她也有火,她的火又能向谁发泄?   赵貉拐杖按在腿间,人倚着紫檀木前倾看她,好像这样才能压制住澎湃失望的怒火,只不过玉白的手背青筋凸起,修长指节死死攥着那个活灵活现的玉龙头。   “嫁个有钱男人能给你多少钱?”   张青寒挑眉,也有些好奇:“我也一直想问,小叔叔你能给我多少钱?嫁给你,到底能分多少财产?”   到底有什么样的家底,她才能把那口气呼出去。   赵貉漆黑的眸子好像此时门外寒冷冬日里的瑟风,卷着薄厉的温度,蕴着一场随时毁灭天地的风暴。   他松开拐杖,缓缓靠回沙发背,即便两人同一高度,他的居高临下,在姿态、在地位、在张青寒的触不可及。   “张小姐,或许有的男人喜欢养些听话乖巧的菟丝花,放在家里赏心悦目,闲暇的时候洒洒水拨拉几下,厌弃的时候丢在一边任她阴暗枯萎。也或许有的嘴甜漂亮的拜金女孩,靠着身段和脑子能顺利上岸,但是……”他尖锐视线定在张青寒美貌动人的脸上,“你根本不可能。”   张青寒面无表情。   赵貉:“张小姐,你一无是处、徒有美貌、脑袋空空、无礼肤浅、势力庸俗,明明有能力却非要用外貌讨好男人,明明有机会却宁愿与男人虚与委蛇,就连最二流货色的女人,都知道抓住机会要往上爬,而你只想躺在男人最华贵的床上,通过媾|和与淫|乱征服他的欲|望,像你这样的女人,妄图通过性|关系分我一半的家产,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张青寒冷冷笑了。   “还有呢?小叔叔,你继续说。”   赵貉像下判词,“张青寒,你原来无药可救。”   张青寒语气平缓,好像如此尖锐的怪责反倒让她更加气定神闲,那从外冷到内的寒让她愈发的情绪稳定。   “那敢问赵先生,你又有何过人之处,让你能如此趾高气昂、居高临下的指着鼻子教训我卑贱又一文不值。”   她起身,慢慢走近他,瞧着他紧绷的脸,俯身鄙笑。   “我市侩,爱钱于我即便不是美德但也无可指摘。我靠美貌待价而沽,想找个有钱男人卖得高价即便脏了你的道德观,但你应该清楚,你是最没有资格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用你那副傲慢的、卫道士的态度贬低我的啊。”张青寒美艳的双眸在冷冷看人时,犀利直入人心。   “你浑身热汗,拉着我沉沦,颠伏一夜的时候就应该想清楚结果。”   “小叔叔,你又何其伪善,为了守护自己那一半家产,循循善诱、教导或训诫,不就是想让我不再和你扯上关系,不再惦记着你的钱吗?还是我那几声小叔叔和Daddy让你失了心,真以为自己是长辈能管到我头上了。”   “赵先生,请问您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让您可以如此看不起我,轻蔑、不耻、鄙夷。”   “你是很有钱,你绅士有礼,博览群书,作为顶层阶级你当然可以高高在上,但说到底,你不过是个可悲的、孤独的、吝啬抠搜、小肚鸡肠、心钻进钱眼里的,离过一次婚的残腿老男人,你斤斤计较、牙尖嘴利、鼠肚鸡肠,自以为自己风光无限,发自内心瞧不起我这个寄生虫。”   “但很可怜!除了我这个喜欢阴暗潮湿、像寻见下水道一样爬过来寻到你寄生的臭虫,你残缺、傲慢、高高在上的灵魂注定你孤独终老!”   “你!”赵貉额边青筋暴起,脸黑成一片,显然已经气到了极点,拐杖在地上重重砸了一下,“张青寒!”   “赵貉!”   “你!今天任何人,只有你没有资格教训我!没有资格朝我发火!更没有资格说我无药可救!”   “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生活推着我走到现在,哪怕丑陋难看,但每一步我都无愧于心。”   “无愧!把你拉出平庸的机会就摆在你面前,你宁愿去跟个有钱男人约会!这就是你的无愧!”   张青寒惊愕,呆愣看他失望表情,很快明白,“《识尚志》是你推荐的。”   “很显然,我看走眼了。”赵貉讽刺。   张青寒垂在腿边的手轻抖,偏头无话。   剑拔弩张的小木屋陷入死寂的沉默,即便是最偏僻安静的坟场似乎都比此处安全。   12点的闹钟敲响,叮叮叮,像有锣钹在大脑边猛烈撞击,一下下刺穿着本就紧绷的摇摇欲坠的神经。   “好了,时间不早了,张小姐早点睡吧,以后这样多此一举的事我不会再做,希望你也能明白,即便我们发生过错误,可以弥补,但我不会娶你,你另谋高就吧。”   他起身,绕开她往楼上去。   “赵貉,你给我站住!”   赵貉偏身:“张青寒,你放肆!”   张青寒忽然大步冲上来,拽住他的拐杖扬手扔到了一遍,紫檀木落在地毯上滚向墙边,手一把拽起他的衣领,气喘吁吁瞪着他,那双美艳的眸子里有熊熊燃烧的火焰。   赵貉万万没想到有人敢如此做,错愕看她,习惯了倚佐的右手下意识拽住她手腕。   张青寒生动眸子望着他,那里面燃烧的火焰泛出奇异光彩,胸膛起起伏伏。   “不是生气,发泄你的怒火啊!”   说完,她一把扯下他的领带,拽住衣领拉向自己,抬脚狠狠咬上了那双尖锐刻薄的唇,牙齿落在唇间,动作用力粗暴,像暴戾的野兽凶残的啃咬猎物。   好似只有这样,那些愤怒的、不甘的、眼泪浇以睡眠的漫长,才能被暂时忘却。   她的舌长驱直入,在他灼热的口腔里席卷,带着暴风怒雪浸染此处滚烫岩浆,冰与火的碰撞,两个人都在发抖。   赵貉猝不及防,张青寒长吻之后松开他。   两人仍旧是气喘吁吁,只是愤怒染上迷离,交织的目光染上暧昧。   他像永远冷眼旁观的神祇沾染了世俗,清冷的他乱了呼吸,轻薄嘴唇被勾出水渍,苍白愤怒的脸颊染出生动红晕,凌厉气息沾了情|欲。   张青寒勾唇笑了笑,挑起漂亮的眉毛看他,妖艳生恣。   “小叔叔……”   她低语,手指一点点擦过他的手背,像柔软的狐狸尾巴扫过他的心尖。   两人直直对视,呼吸在安静客厅清晰可闻,氤氲浸染,灼热纠缠。   赵貉手揽过她的腰,强势粗暴,两人身体撞到一处,目光相触,动作一触即发,触了电般立即吻到了一起,张青寒被扣住下颔,强硬的动作让她的口腔被陌生的舌头入侵游走,被迫在窒息般的亲吻中,感受着唇舌的挤压,液体的纠缠。   肆意、粗暴的游走。   手上的动作直白、野性,衣服被直接扯下,原始又野蛮的动作。   ……   从沙发到楼梯再回到卧室,张青寒不知他原来没了拐杖并不影响行动,反而更加强势、热烈。   愤怒燃起的欲|望,在两具赤|裸身体里,烧了整整一夜。 第32章 吃醋   32.   昨夜是一场很好的发泄。   至少在机场外的咖啡厅长坐的时候, 张青寒以为晚上会是难熬的一夜,但很显然,昨夜她并未觉得煎熬, 甚至有几分愉快。   胸口里燃烧了12年的怒火经年难熄,荒岭的孤坟每夜以眼泪浇灌她不安的睡眠, 她单是想捋平那口气,已经竭尽了自己。   昨夜的愤怒和暴戾让她只想要发泄, 狠狠发泄,哪怕通过最纯粹的方式向眼前的男人开战, 在争斗与撕咬中发泄胸口喷薄欲出的火焰。   哪管它会引出怎样的结果。   张青寒不知道这是第几次醒来,脖颈粘热,发丝凌乱。她以为窗外依旧一片漆黑,颠伏混乱的情爱还没有结束,搭在腰间的胳膊结实有力, 擦过她的小腹,似乎在下一秒就又要把她重重压下去。   冬日的暖阳穿过未拉紧的窗帘落在眼皮,干燥柔软, 她平缓的呼吸顿了下,缓慢睁开眼,浑身腰酸背痛, 不用掀开被子看,也知道身上什么情况。   身后的气息清浅, 轻轻扫在她的耳廓。   “醒了就把手拿开。”她说。   将她几乎半拢在怀里的手僵了下, 然后慢慢移开。   张青寒按着床单坐起来, 环视赵貉的房间, 她住进来这么久,这是她第一次踏足这里, 意外的这间房没有什么高档奢侈的东西,相较于走廊都要摆一副藏画的奢华,这间古朴低调的房间算得上朴素。   房间布局和她的房间相同,同样的民国衣柜和桌子,桌上一尘不染,只简单摆着几个文件,连个饰物或者相框都没有。   在她审视时,赵貉也坐了起来,抽了旁边脚凳上的毯子丢给她。   张青寒哼哼,披到光|裸在外的肩膀上。   “赵貉,你这房间怎么一点值钱东西都没有。”张青寒直接问。   赵貉掀开被子,顿了一下,继续如常去拿床边靠的假肢,“你想要什么?”   “我要什么你都给?”她眨眨眼。   赵貉穿着,并没搭理她。   张青寒扬扬眉,也掀开另一边被子直接下了床,脚踩在柔软的浅灰色地毯上,腿根酸得厉害,打了个趔趄,按着床差点没站稳。   赵貉偏头看过来,张青寒淡定地把掉下的毯子捡起来,把一丝|不挂的自己裹住,“困死了,我回去睡觉了。”   赵貉:“……用了饭再睡。”   “不要,没力气吃。”   说完,人推开门就走了。   赵貉看着大喇喇打开的门,低头看回手里拿着一直未穿的假肢,最后目光终于落在右腿的伤残处,大脑开始无意识回想张青寒刚才看向这里的表情,是否有掩饰的异样,回想昨晚情|欲缠身,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被她脱下假肢时她眼里的反应是什么。   他像一个运行逻辑紧密的机器人,仔仔细细的在脑海里回放着她的反应和表情,似乎势要从那些蛛丝马迹里找出一丝裂缝来证明她亲吻与配合里的嫌弃。   寻了许久,低头看回手里的假肢。   片刻,莫名哂笑了一声。   这具腐朽干枯的身体,竟在昨夜她的挑衅里生出了欲|望。   他抬头看着这个无礼的女人永远学不会关上的门。   这个平庸且愚蠢的女人。   他……   竟对她有欲|望。   张青寒走进浴室,丢了毯子到洗衣桶,赤身裸|体站到淋浴下,兜头热水浇下,她浑噩脑子总算寻出一丝清明。   热气慢慢飘散在房中,白雾氤氲,玻璃窗上水痕蜿蜒。   濛濛雾气里,响起了一声燥热喑哑的声音。   “操……”   洗完出来,她把自己扔到床上,干瞪了半天眼没睡着,从枕头下面摸出一块玉佛像。   她看着雕刻的栩栩如生的佛祖,忍不住道:“祁女士……”   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过了一会,她轻叹。   “哎……”   张青寒浑浑噩噩,睡得并不太好,腿根拢在一起酸涩又疼。好不容易感觉自己要睡着了,一通电话把她吵醒。   她黑着脸下楼,赵貉点着餐桌上的饭,“吃了继续睡。”   他说着,动作绅士优雅的继续用刀切开煎蛋,喂了半块进嘴里,斯文败类的哪见昨夜的疯狂野蛮。   “衣冠禽兽。”张青寒嘟囔坐下。   赵貉顿了下,抬头看她。   她朝他伸出手,“药呢,我吃完饭吃。”   赵貉抿唇:“……药柜抽屉里。”   张青寒过去拿了放在碗边,一边夹了饼往嘴里送,“家里备点套。”   赵貉抬头看过来,漆黑的视线幽深不明。   张青寒咀嚼着望回去。   “好。”他应下,说着起身,并没有再撑他的拐杖,去厨房倒了杯水回来放在她手边,“喜欢什么样的?”   “随便,越薄越好吧。”   “好。”   两人结束对话,平静和谐的用餐。   十点多,张青寒又回了公司,这两天Eva并没有给她安排活,现在又浑身疼的厉害,她应该在家睡一会,但赵貉不知为何今天也没去上班,张青寒便不想在家待了。   结果到了公司,桑流还恼着她昨天的操作,“你不是喜欢钱,有几个秀你去吧。”   不给张青寒思考的机会,下午她就被公司的车拉走了,一直忙到了晚上11点多。   张青寒到家的时候,人都是打飘的,脚踩在地面像是踩在棉花糖上。回房间就赶紧又给自己洗了澡,一下午的汗洗掉才觉得活过来,跟着擦干了身体,穿上睡衣直直就走去了走廊东面尽头的房间。   紧合的门板下露出一道昏黄的光。   她靠着门框,懒懒敲门。   里面传来咚咚的拐杖声,跟着门被拉开,露出赵貉古井无波的脸,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坏笑的她。   张青寒抱臂,瞧着他也不说话。   赵貉看了她两三秒,往后退,露出人进出的空隙。   张青寒勾唇走进。   赵貉眼尾扫过对面墙上挂着的鲁本斯油画《伊甸园和人类的堕落》,动作平静锁门。   走廊拉得长长昏黄光影又变成狭细影子。   ……   一月末,众人都在掰着指头倒数新年到来,模特圈与此相反,正是忙碌时刻。张青寒每天忙的脚不沾地,赵貉的身份也注定他不会悠闲,两人每天见面时间干脆到只有床上。   汗液滚烫,身体纠缠,白日各坐一边吃饭,说话的时候不多,直接交流的时间成倍增加。   张青寒晚上肆意,白日伏低做小。   公司里厉涵因为参加《识尚志》在圈内引起了不错反响,Eva虽然还是带着她们所有人,但重心显然已经落在了厉涵身上,旁边人看张青寒的眼神复杂里又带出同情。   那么好的机会,但凡抓住了公司一姐就是她啊。   张青寒对周围人每天投过来的眼神跟个没事人一样,唯独面对桑流乖巧了许多,该工作工作,偶尔空闲就往律师行跑。   连着三次跑空,张青寒毫不泄气,这天刚到事务所门口,赵孟乐老远对她摇头。   张青寒蹙眉:“又走了?”   “在。”赵孟乐往楼上小心看,“但是牛律的当事人来了,她可能要忙到下班,不会出来见你的。   张青寒摇头,“没事,我等她。”   她寻了休息沙发,拿出包里准备的杂志看起来,显然早就做好了打持久仗的准备。   窗外黄昏变成靛蓝,路灯亮起,马路川流不息,牛若男始终没有露面。   张青寒起身,对赵孟乐说:“告诉你们牛律,我不会放弃的。”   她收了东西往外走,才出两步,就听到后面疑惑不确定的声音,“张青寒?”   她转身,见到面容略有颓丧的男人,“……董方奕?”   董方奕笑:“真的是你,张小姐怎么在这里?”   “我……”张青寒敷衍的话到嘴边,脑海闪过李漾漾曾经的介绍,往他身后看,“你刚见过牛律?”   “对。”董方奕应的大方,还打趣:“看来我打离婚官司的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   他一副放下样子,如果他的笑没那么牵强的话。   张青寒心思斗转,“董先生,我们聊聊?”   董方奕微讶,实际上他会喊住她也是因为李漾漾最近没少在他耳边说这个姑娘,但两人实不算相熟,最多只有酒吧递纸巾的一面,但对方这么说,他自然不会拒绝,“当然可以。”   两人找了家餐厅,环境清幽,便于谈话,他们刚好都没吃饭,闲聊用餐,气氛倒是融洽。   董方奕如李漾漾所说,是个温文儒雅的人,无需张青寒纠结迟疑,他已经先开口,“不知张小姐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张青寒迟疑两秒,点头:“牛若男现在是你的离婚律师,你对她应该还算了解。”   董方奕干笑,“原来是这事,张小姐是有打官司的需要吗?想请牛律?”   张青寒顿了下,没有否认。   张青寒:“她不接我的官司,我想问你请她花了多少钱?如果你愿意说。”   “这没什么不能说。”他停了下,心里算了算,“如果这个官司来年顺利结束,从头到尾大概……”   他比了个数。   即便张青寒做了心理准备,但是对这位顶尖律师的含金量还是有了新的认知,她的第一反应是想她的那些包能卖多少,林林总总,似乎勉强可以。   “牛律是个什么性格的人?你们相处如何?你对她的能力有何想法?”张青寒一连发问。   董方奕回想了一下这纷扰近一年的离婚案,又想到牛若男的种种表现,诚恳道:“性格干脆利落,和她相处她是能精准关怀客户心理的,我们相处很愉快,所以我对她的能力百分百的信任。”   如果这个案子当初落在其他律师头上,他不敢想自己还能不能这么体面的站在这里,谈起这段让他失意痛苦的婚姻。   “至于你说的她不接你的官司,我不知道牛律怎么想,如果张小姐需要,我可以介绍其他律师给你。”   张青寒摇头,“我只想要她。”   “嗯。”董方奕并不意外这个答案,牛若男的能力苏南律师圈有目共睹。   张青寒:“我想知道牛律的联系方式,她不接我的案子,更不见我,我想找她聊聊。”   董方奕礼貌拒绝:“你知道的,除非对方同意,我不能随便把她的号码给你,哪怕我是她的客户。”   张青寒并没抱太大希望,对于他的委婉拒绝也能理解,只是沉默着不知怎么办。   牛若男不愿意接的原因,她比谁都清楚。   曾经牛若男风光无限又跌落谷底,就是因为帮一个臭名昭著的人打了官司,而祁琇羽这个名字,死前捆绑的称号,只剩下“欺诈犯”了。   董方奕看着神情黯淡的张青寒,顿了下说:“如果张小姐真的很需要牛律师的话,我想……下次见面我可以帮你说一说,但是不保证她听得进去。”   张青寒猛地抬头,两眼放光,“你愿意帮我说就够了。”   和牛若男的见面都是按时间收钱,董方奕愿意在牛若男面前提一嘴,已经是帮她很大的忙了,过往这么多年,她才和牛若男说过三次话。而且她相信董方奕的分量,哪怕他只是随便张口,作为牛若男现在最看重的客户,她也不会随便听听就抛之脑后。   “董先生,我们素不相识,你愿意帮我这么大的忙,我忽然就能理解李漾漾的话了。”   正儿八经受过书香礼仪熏陶养出来的世家少爷,太子圈里都服的大哥,单是他的品性就让人心悦诚服,芝兰玉树不过如此。   董方奕轻笑,知道她想说什么,“你倒是比漾漾说的有趣。”   “嗯?”   “她只朝我一个劲夸你有多美貌,我倒是觉得,张小姐人更有意思一些。”   张青寒笑,两人相谈甚欢,结束后董方奕礼貌的要送她回去,她自然不会拒绝,抓住这个机会和他做朋友。   董方奕一路开到青山,车停下时,往山顶看了眼,表情奇怪地看向她。   张青寒心跳了一下,她之所以敢让别人送他,是鲜少有人知道这是赵貉的地方。   董方奕笑笑,果然问:“你和貉哥认识?”   张青寒:“……算我半个小叔叔吧。”   他点点头,礼貌的没有再问,只说:“见到貉哥,帮我问候一声。”   张青寒点点头,却没打算这么做,她和赵貉,可不是能寒暄这些的关系。   董方奕调车离开,张青寒走进庄园,接她上山的车刚驶过来,身后亮起一道长光,还未关上的铁门又缓缓打开。   一辆熟悉的黑色商务停在她身边,柴明从副驾下车,对她点了下头后,走到后面打开右侧车门。   昏暗的光线里,张青寒瞥见赵貉阴翳的侧脸。   她站住。   赵貉偏头看过来,“上车。”   张青寒从善如流坐上。   赵貉却未再看她一眼,只闭目凝神,浑身散着冰冷的气息。   张青寒笑了,偏头看过去:“赵貉,你总不会是在吃醋吧?”   赵貉睁眼,黑暗里他的侧脸凌厉。   寻着她调侃的笑看去,赵貉的语气居高临下,训斥道:   “哪怕无知,你也该懂得忠贞。”   “……啊?” 第33章 宴会   33.   张青寒错愕的反应, 让车里氛围直接降到了冰点。   柴明表情扭曲,露出痛苦面具。   下车后陪同老板进去,交代完明日安排, 一溜烟迅速跑了。   张青寒摆摆手,也要回房去。   “站住。”赵貉冷斥, 坐在沙发上正襟危坐看她,蹙眉抿唇, 不怒自威。   张青寒扭头,“赵貉, 我很不喜欢你对我说话的方式。”   赵貉露出被冒犯的神情,“张小姐,我年长你许多,你也不该直呼我的姓名。”   “好,Daddy, 我很不喜欢你对我说话的方式。”   赵貉脸又沉了几分,“我如何对待张小姐取决于张小姐的行为做法。”   “哦,我又哪里犯错了?”   赵貉拧眉:“你过来。”   他不想侧着身扭着脑袋跟她说话。   张青寒撇撇嘴, 走回去在他沙发对面坐下,两个人的距离似乎总是处在谈判和纠缠的微妙尺寸间。   赵貉:“你怎么会认识董方奕?”   “别人介绍。”   赵貉黑脸:“张小姐,我以为你该对我们的关系保持基本的忠贞。”   “这年头, 婚姻都没几个守贞的,没听说过炮|友还得一对一。”   “闭嘴!”   赵貉额边青筋一跳, 对她的用词表现出极大的不满。   赵貉自恃身正, 没想到35岁还会做出如此糊涂的事, 犯下他意想不到的错误, 他因为她的直接点明怒不可遏,又因为他的欲|望无话可说。   客厅陷入一人的怒火与另一人百无聊赖的游刃有余中。   “和董方奕保持距离。”   “凭什么?”张青寒不会答应, “你该不会想说我还得遵守当初的约定吧?”   她调侃道,眉眼满是打趣。   他们都心知肚明,因吴翔林定下的约定早就名存实亡,谁让小叔叔也是个男人呢。   赵貉瞪着她,显然被噎到。   “小叔叔,我和他就是正常交友,你管的多了,可就涉及到我的隐私了。”   “隐私。”赵貉轻嗤,“向我保证你的忠贞。”   “切。”张青寒翻了个白眼,“你以为现在是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吗?”   她常常因为赵貉的神经、古板、老派感到无语,怀疑这男人到底经受着什么样的教育长大,让他既能严肃、正经、教条,又能锱铢必较。   “我是不是还得跪在你面前,吻上你的手背,向上帝许诺我的忠贞,你才能放心的和我上|床?”张青寒起身,“要这么麻烦就算了,你好好守护你纯洁干净的肉|体吧。”   说完,她上楼回了自己的房间,洗漱完躺上了自己的床,松软干燥的被子,几天不睡不见潮意,看来她不在的时候,这家里还是会有人来收拾。   她打了几个滚,任性自由,长舒了口气,还是自己的房间睡着舒服。   她按掉台灯准备入睡。   “咚咚咚。”   门被敲响。   张青寒懒懒喊:“我睡了。”   “咚咚。”门依旧被敲。   间隔三秒,动作平缓,不开门誓不罢休的样子。   张青寒暴躁起床拉开门,瞪着门外的人,“你还想理论什么明天再说,我没功夫跟你……”   “让我进去。”赵貉打断她的话。   “三更半夜,你进我房间干……”她的话在瞥见他手里的东西后顿住,眉尾挑起,笑容莞尔,拉着门把往后退,门大开。   赵貉审视了一圈房间,最后落在张青寒坏笑的脸上。   他抬步走进。   张青寒按着门,“别跟我讲什么忠贞不忠贞的,我正常交友你管不着,在咱俩维持这段关系之内,我只能保证我不可能跟其他人做这些事。”   赵貉漆黑的眸子落在她认真的脸上,半晌,轻嗯了一声。   张青寒勾唇,扬手关上了门。   走廊再次陷入沉沉黑暗。   *   桑流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张青寒刚把赵貉赶出房间。   最近两人已经算是纵|欲过度了,醒来察觉到腰上的异样,她说什么都不愿意再来,今天还有很多工作呢,哪像他,真累了大不了在家休息。   她搓着脸想要清醒清醒,桑流那边的道歉让她恢复了一些精神。   “寒寒……”他底气不足地喊,昨天见到李漾漾,这家伙在他的追问下终于承认那天根本没带张青寒出来约见什么男人。桑流虽然不知道张青寒到底干什么去了,但也知道自己冤枉了她。   “你说你真有正事告诉我就行呗,还撒那种谎干什么。”桑流回想起来,自己也觉那天骂得难听。   “没事。”张青寒笑,“我知道你是着急了。”   桑流是她老板之前,两人先是朋友。   “嗐。你说这事整得,那天你……”   “桑流,我不想说。”张青寒道。   “行,那我就不问了。”李漾漾也不清楚,看来是真不想说。   “过两天有个晚宴,你不是一心想找有钱男人吗,那天带你去啊,当我赔礼道歉了。”   张青寒揉腰的手顿了下,下意识往门外瞥了眼,无端的有些心虚,拒绝道:“算了,最近没什么心情。”   “那怎么行,这个机会你绝对不能错过,这次晚宴来的可都是苏南名流,你随便结交一个都受用不尽啊!”桑流以为她因为厉涵最近风头正盛而失意伤心,一个劲的邀请,“你不来就是不肯原谅我,寒寒,我不想因为做了你老板丢了你这个朋友。”   桑流那边叫苦连天,卖惨和怀柔齐上阵,张青寒头疼,想着去晚宴吃吃喝喝也行,便答应了。   晚宴这天,张青寒从公司出发,坐上了桑流开的迈巴赫,车上他备了一套香槟色晚礼服给她。   张青寒有几分感动,虽然没办法说自己一时还真没打算认识有钱男人,但桑流的用心让她真心想要好好工作,给自己这个老板争口气。   晚宴在一个苏式园林别墅里举办,庭院以建筑、山石、水面分割了空间,直路中有迂回,舒缓中有起伏。   进门是风雨连廊,往里走石拱小桥古朴,流水声潺潺,无锡太古石造型怪石嶙峋,锦鲤池里游玩的金鱼在月光里泛起金光。白墙灰瓦上有精美雕花,镂空的窗在夜晚可以望见古时的月。   四角凉亭里有人对坐下棋,淡香茶叶幽远飘来。   竹影婆娑,古琴悠扬,一步一景。   张青寒跟着桑流一直走到宴会厅,衣香鬓影,往来觥筹交错的无不是苏南的上流人士。   桑流给她使了个眼色,拿了waiter端过来的香槟,就自行社交去了。   张青寒:“……”   她也端了杯酒,轻抿一口往角落的甜品区走,打算就这么窝一晚上。结果眼尾扫到斜对面,正撞上了董方奕看过来的目光。   两人对视,皆是一愣,然后走向对方。   董方奕:“张小姐,好久不见。”   他的目光礼貌的看了她一圈,笑道:“今晚你很美丽。”   张青寒看着穿着浅灰色休闲西装的他,点点头:“你也很帅气。”   两人笑笑,轻碰了下杯,喝了口笛型杯里的香槟,随后闲聊起来。   董方奕:“本来还在头疼今晚的宴会怎么度过,现在张小姐在,我大概能轻松一下。”   “嗯,怎么说?”   他抬抬下巴,微偏头小声对她说:“你瞧这场上,有多少是跃跃欲试想听我八卦的,一会总有大着胆子过来的,我应付一两个倒好,一晚上是真撑不住。”   他这么轻描淡写说着,似乎怕她尴尬,总要先拿自己的离婚案子调侃几句。   “有张小姐在就好了,佳人在侧,再没眼色的也不好这时候来打搅我了。”   张青寒:“我要是能帮董先生这么个忙,自然是欣然接受。”   董方奕笑笑,两人漫无目的聊着,一边吃着宴会前的甜点,打发时间倒也过得轻松。   说着,董方奕想起牛若男,停顿了一下,“张小姐,牛律的事,我帮你说过几次……”   张青寒呼吸都慢下来了,安静不动看他,她不知道自己眼里的期待有多认真,以至于董方奕犹豫了一下,想了想还是说:“牛律她不太愿意。”   张青寒眼尾垂下,端起香槟喝了一大口,“我知道。”   董方奕:“牛律师说,你的案子隔得时间太久了,证据几乎难以寻找,而且……你和你父亲争财产,闹出新闻对你毫无益处,甚至毁了你的前途。”   “张小姐,我不知道你和你父亲之间有怎样的矛盾,但是……你未来的人生才是最重要的。”   张青寒干笑,抬头望进他眸子,“我还陷在旧时的泥沼里,怎么去够未来。”   董方奕愣住,看透她眼里的萧瑟,心微颤。   他摇头,“是我唐突了。”   如果真有他说的那么简单,自己何至于陷在一场离婚官司里一年多,弄得满身狼藉,满城风雨。   张青寒摇头,“还是要谢谢董先生。”   她又端了香槟,“敬你。”   “张小姐太客气了。”   两人碰杯,热闹的大厅却突然安静下来,玻璃杯相碰的声音在会场上格外清脆,跟着咚咚咚,拐杖碰撞光滑瓷片的声音从门口延伸至大厅。   张青寒侧眸看过去。   赵貉慢条斯理扯下手套,漆黑视线逡巡过场上,最后落在了穿着裸肩晚礼服的张青寒身上。   两人视线隔着几十人对视。   下一秒,有人从赵貉身后走出,那是个高挑美丽的女人,优雅大方,脖颈挂着的璀璨珠宝价值连城。   她挽上赵貉的手臂,轻笑道:“明渊,你来了。”   赵貉的到来,给这个平静的晚会引起了不小风波。   就连董方奕都露出微妙的神色,视线看着那处,留意到张青寒的疑惑眼神,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貉哥……”他心里不可谓不震惊,赵貉怎么会来,今日的晚会举办人可是……   场上的人显然都很好奇,四面八方的目光朝赵貉看过去,一触即离,很快掩饰着低头或攀谈。   “那个女人是谁?”张青寒朝大厅中心,穿着华贵,但却用木簪盘着头发的女人看过去。   董方奕微讶:“你不认识她?她是今天晚宴的女主人,众人前来,便是为了庆祝她终于回国。”   张青寒自然不认识,她是蹭着桑流的邀请函来的。   “她之前一直在国外生活?”这么个美丽优雅的女人,怎么赵貉也认识,看样子两人还挺熟络。   张青寒烦躁的移开视线,只觉这些漂亮女人都瞎了眼,一个个前仆后继的往赵貉那里拥。   董方奕没留意她的情绪,只奇怪:“你认识貉哥,却不知道她?”   “认识赵貉就得知道她吗?”张青寒撇撇嘴。   “自然。”董方奕目光略有怀念,“他们可是十二年前苏南出了名的金童玉女,貉哥与她自幼相识,两人青梅竹马,性情相投,刚成年两人便订了婚事,要不是造化弄人……终归是罗敷有夫啊。”   董方奕叹了口气,时也,命也,就连他不也没想过,自己满含期待的婚姻会落得现在这个局面。   “哦。”张青寒语气戏谑又轻嘲:“敢情是爱而不得的白月光啊。”   董方奕:“可以这么说。”   张青寒没接话,对赵貉的感情史兴致缺缺,这么个老男人,没喜欢过几个人她还真不相信,不过这跟她也没什么太大关系。想到牛若男坚定的拒绝,她的烦躁情绪更浓,偌大的客厅无端的逼仄燥热,她和董方奕分开,自己出了大厅。   张青寒只在小的时候逛过几次园林,祁女士对这样的中式建筑很喜欢,她虽然不懂欣赏但是乐得有很少见到的妈妈陪她。   后来她一个人,虽然生活在苏南,但园林几乎没再去过。   她出去时,外面下起了蒙蒙小雨,女佣将早就备好的油纸伞递给她,张青寒撑着一把竹青色的油纸伞沿着长廊往外走,最后停在了一片山茶花前。   冬日湿冷,这花开的依旧艳丽。   张青寒吸了几口冷气才觉心情舒畅,懒洋洋的继续往前走。   绕过几座假山,赏了一处湖泊两片竹林,自己先迷了路,有钱人的生活真是奢靡啊。   她按着来时的记忆往回走,目光瞥到东边的四角凉亭时慢下。   亭下,赵貉背身而立,仰头看着檐外远处的圆月。   身旁,那个漂亮的女人换了一身牡丹红旗袍,提花牡丹的绣花纹路,削肩细腰,鼻腻鹅脂,海棠标韵,那袅娜纤巧的身姿,在靛蓝色月夜下有婉约媚丽的美。   她靠过去,在赵貉身边不知说了什么,面露悲伤,像是爱而不得的意难平不止一个人呢。   她嘲讽的哼了声。   在她面前装的人模狗样,一副刻板教条、遵规守矩的样子,背地里做的就是私会别人老婆的勾当。   张青寒抬了脚,没有听墙根的想法,毫不犹豫往大厅寻去了。   凉亭下,赵貉的视线从墙根晃动离开的身影落向身旁女人。   “明渊,我听闻你离了婚。”宁白安想起那个娇嫩单纯的女孩,“性情跳脱,与你不太相配,离了倒也是好事。”   “是吗。”赵貉冷冷道:“她还小,是我当初走错了路。”   “你还是这么心软。”总给别人开脱,往自己身上揽责。   赵貉嘲讽眼神落向她,对于她的形容,他感觉啼笑皆非。   心软?   已经没有人会这么说他了。   倒是有个牙尖嘴利的女人,天天骂他睚眦必报,小肚鸡肠。   赵貉尖锐冷漠的视线落在宁白安的身上,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她有心与赵貉叙旧,今日他能来,她已经是热泪盈眶,即便他冰冷的和她记忆中的赵明渊全然不同,她也感动欣喜。   曾几何时,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了解眼前的男人,霁月风光,心性高洁,他是最对得起才明渊智这四个字的。   十二年不见,眼前的男人清冷的似乎不带一点欲|望,让她也不大看得懂他了。   “明渊,你这么心善的人,也不能原谅我……”她的话因后面传来的快速的咚咚脚步声停下,来人一点不收敛步伐,似乎一定要惹出动静打乱这里。   她诧异偏头,一个行动飞快的身影停在她跟前,扬手丢了手中的东西朝赵貉扔过去。   宁白安错愕看过去,赵貉已经接住了飞过来的毛毯。   这样貌出挑的女人什么也没说,对赵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转身就又快步走了,像是一阵风,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这……”宁白安惊讶地看向赵貉,话却是一顿。   清冷不带一丝人气的赵貉低头看着手里的毛毯,眼底染上了一缕情绪,似是无奈、失笑。   宁白安看他搭在手腕,迅速想起他的腿,“这么薄个毯子有什么用,我喊人过来拿……”   “不用。”赵貉撑着拐杖转身,已经往外走了。   “明渊……”宁白安攥着指头,脸色微白。   赵貉脚步不停,出了凉亭。   回到大厅,他的视线一下就落在了侧边角落,张青寒和董方奕站在一起,两人眉开眼笑,不知在聊什么。   “小董这么快就有新女朋友了?他的离婚案打完了?”旁边有世叔过来,借着他注意的方向攀谈。   赵貉黑着脸,大步走了过去。   董方奕看见赵貉,停下话头,点头道:“貉哥。”   说着,往他身后瞟了眼。   宁白安又出现在大厅,不少人围了上去,她周旋在众人间,两人像是毫无交集,只不过消失和出现的时间都高度重合。   赵貉颔首,视线始终落在张青寒身上。   张青寒吃着手里的甜品,似是所有注意力都在研究这平平无奇的布丁怎么做的如此好吃了。   赵貉:“该回家了。”   他语气严肃,董方奕不由从中调和,笑道:“貉哥你什么时候又认了个小侄女,不是天天嫌弃吴翔林折磨人吗。”   “小侄女?”赵貉嘴抽了下,目光还牢牢盯着张青寒:“你是这么向小董介绍的?”   “董哥,这甜品都吃差不多了,我们去尝尝那边的海鲜。”张青寒懒得搭理这人,绕开他就去拉董方奕离开。   赵貉插进来,敛眉:“董哥?”   他漆黑视线落在她拉着的手上。   董方奕莫名后脖颈一凉,干笑着说:“貉哥,你要是想回去就先离开吧,青寒想再待会,你不用担心,我一会送她回去。”   张青寒往外走,赵貉又拦住,“时候不早了,寄住就不要天天晚归。”   “小叔叔,那我今天就不回去了。这个晚宴不是还会给人提供住宿吗?”   “你知道这是谁的晚宴吗你就住。”赵貉冷道。   “不就是小叔叔差点娶了的青梅竹马吗?”她笑容危险的靠近,贴着他侧脸小声道:“要我守规矩,你怎么结了婚的都惦念。”   她侧开他,跟着董方奕往另一边走。   赵貉冷着脸,瞧她远去背影。   董方奕回头看了眼,又笑着看回张青寒打趣:“张小姐,貉哥怎么惹你不开心了?”   “没什么。”   他乐:“你比翔林厉害,那小子碰见貉哥像老鼠遇见猫,老远看见脸就能耷拉老长。”   张青寒此时彻底明白医院时,桑流对赵貉赞不绝口时吴翔林微妙的表情和他的欲言又止,想到他交代的,“寒寒,和我小叔住一起,心累的时候想一想,生活还是很美好的。”   她吁了口气,生活确实很美好,跟那种刻板大家长作风的男人她计较什么。   “赵貉这人嫌狗厌的脾气,不用他做什么我看着就烦。”   董方奕愣了下,“赵貉?”   “嗯?”   董方奕笑:“很少人会这么直接点貉哥的名字。”   “是吗?”张青寒满不在意地撇撇嘴,视线瞥向甜品那边,赵貉还站在原地,该是他生人勿进的冰冷气息过于浓烈,旁边有几个人暗戳戳看着他又没敢靠过去。   他垂着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右腿。   张青寒蹙眉。   “张小姐,那位是你们模特圈有名的摄影师,也是我认识一个多年的老朋友,我们去……”   “不好意思,董先生,今天就聊到这吧。”   张青寒打断他,抬步往赵貉那边走去了,黑沉着脸停在他跟前。   赵貉按腿的动作停下。   张青寒:“走,回家。”   说完,她转身大步往外去了。   赵貉垂下长睫,掩下眼里一闪而逝的笑意,抬步跟了上去。 第34章 诉讼   34.   商务车上, 两人各坐一边,不发一言。   车缓缓驶离园林别墅,身后是轻歌曼舞的宴会, 车里沉默漫延。   赵貉按着拐杖发问:“谁带你来参加宴会的?”   “小叔叔要早点说和女主人是这种关系,我就让你带了。”   赵貉:“带你来干什么?”   “认识有钱男人。”   “……”赵貉提气:“你怎么答应我的。”   张青寒:“答应你不和别人上|床不是不认识别的男人。”   赵貉不赞成:“我知道你这个职业, 工作上是需要拓展一些人脉,如果你愿意好好提升你的能力, 有需要我可以……”   “怎么,要给我介绍资源啊。”张青寒莞尔, 总算偏头看他:“什么资源都能介绍吗?我看今天的女主人好像很厉害。”   赵貉认可点头:“她是宁家的继承人,丈夫是互联网行业首屈一指的人,自然是厉害的,你还小,和她比没有意义。”   张青寒瞪了他两三秒, 嘴抽了抽,扭头又看向窗外,懒得理他了。   赵貉:“你为什么生气?”   “和你坐一个车, 能有几个人不生气的。”   赵貉:“想和我同乘一辆车的人趋之若鹜,没有一个会生气。”   “那是他们对你有所图。”   “张小姐对我无所图了吗?”   张青寒看回他,视线在他身上上上下下游走了几个来回, “凑合吧。”   赵貉:“……”   他抿唇:“我是在和你聊正经内容。”   “嫌我不正经晚上少来找我。”   赵貉语塞。   到家后,张青寒直奔房间, 赵貉走的慢, 拐杖声停在她门前, 手还没落在门上。   “今天没兴趣, 别来烦我!”   赵貉的手悬在空中两三秒,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 赵貉做完早餐,张青寒噔噔噔从楼上跑下来。   “过来吃饭。”   “不行,早上有商演,我先走了。”   她穿着衣服往门外跑,都不曾往餐厅看一眼。   赵貉看向只煎了一块的鸡蛋饼,迟疑几秒,坐下动起筷子。   柴明过来后,一边帮老板整理大衣,一边汇报今日的行程安排,私人电话响起时,赵貉看着上面的瑞士号码,摆了下手往窗户边走去。   “赵先生,您父母寄放在这里的物品还有两个月就到期了,您可以拿收据前来领取,或者拿着您的身份证明和相关手续前来。”那边说着流利的德语。   赵貉看着窗外远处干枯的梧桐树,安静了两三秒后点了点头,慢半拍想起对方看不见他的动作,出声说“好”。   那边又交代了一些事,挂完电话,赵貉站着一时没动。   柴明出声:“老板,有什么需要我处理吗?”   赵貉沉吟片刻:“帮我找一个人。”   最近,他越来越多的想起那个他没能收养的小姑娘,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如何。   更重要的是,他有样东西需要向她寻回。   张青寒上了车迅速往律师所跑,赵孟乐刚刚给她发消息,牛若男今天在律所有个很重要的会议。   青山离那里2个小时的路程,硬生生让她一个多小时赶了过去。   她坐在门口的休息处,手里紧紧攥着玉佛像。   妈妈给她的佛像她很少戴过,只这一次,她希望哪怕是佛祖显灵也好,帮帮她。   牛若男的会一直开到了十一点多,水米未进的她动也没动,终于等到对方。   牛若男手腕搭着风衣,另一只手拎着公文包下楼,看见她脚步顿了一秒。   张青寒走上前去,“你说你的要求,不管什么,我会努力做到。”   牛若男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两三秒,摇摇头,“泥坑里摔倒过一次后,我就决定,不该我挣的钱不挣。”   “你曾经接受过新闻采访,说你生活在重男轻女的家庭,你实则根本没有自己的家。为了不成为弟弟的附庸,你工厂做了三年的活才攒够了钱上的大学。你赌着一口气,一定要在男人的圈子里活出自己的天地。”   “你说你绝不改名,要让所有人知道你远比男人厉害。”   “你说你有一口气,要对着曾经看不起你的人出。”   “我坐在教室里,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那段采访,我一度很相信,你就是我要找的律师。”   牛若男抓着公文包的手微微发抖,脸上却是哂笑了一下,“电视上的作秀,不感人肺腑怎么成为明星律师呢,瞧你的反馈,看来我的表演是相当精彩。”   张青寒点点头:“牛律师,如果你执意不想接,我不会再为难你,只是曾经我以为,你会懂得祁女士的困境……哪怕是懂得我的处境。”   “这几年的打扰,是我冒犯了。”   张青寒一直懂一个道理,一个人变了就是变了,执拗的想要挽回或改变或强迫,最后什么也不会得到。   她只是手死死的攥着佛像,勒得手心发疼,鲜活的刺痛让她几乎停滞的呼吸被重重锤了出来,她走出律所,按着一棵大树咳嗽了许久,像是要把过往淤积的苦胆都吐出来。   她今天实际什么安排也没有,公司也没心情去,早早回了家。   下午睡了很久,晚上拿了平板在瑜伽垫上运动舒缓心情,赵貉回来的时候,她正在做舞王式动作,两人面面相觑,没站稳的她打了个趔趄,赵貉睁大眼,飞快扔了拐杖跑过来抱住她。   他猝不及防的动作倒是让张青寒没防备,带着他一起倒在了瑜伽垫,正把他结结实实压在身下。   “老板,今天的会议纪要我放在……”从车里拿了文件进来的柴明看清屋内状况,愣在那里。   张青寒按着赵貉的肩,朝他吹了声口哨,“柴助,你来的时候可不太对哦。”   “我,我立马走。老板,汇报我明天再做。”   “你给我站住。”   赵貉太阳穴突突跳,朝屋外喊,柴明已经一甩门飞快逃了。   张青寒好整以暇地瞧向门边地上的拐杖,“小叔叔原来还能跑啊,干嘛每天老气横秋的撑着根拐杖。”   “现在这样子成何体统!”赵貉推她,“起来!”   张青寒挑眉,反岔开腿骑在他身上压了下来,面孔在他眼前骤然放大,唇近在咫尺,呼吸交融,清晰可感。   赵貉微偏头,“不成样子,下去。”   张青寒:“小叔叔,我们试试在这里?还挺有意思的。”   赵貉看着头顶明晃晃的客厅大灯,脸黑了几分,“我只当你年纪小开玩笑,赶快下……嗯……”   他的脸迅速冒出红意。   张青寒看出几分意思,笑道:“小叔叔竟然还会害羞。”   他抿唇,微咬牙:“太粗鄙了,手,手拿开。”   “哦。”她手拿开,又很快落下,还捏了捏,在他耳边吐气道:“你有感觉了。”   赵貉铁青着脸,想到她昨日的摔门和毫不犹豫的拒绝,也道:“今日我不想。”   “不想就算了呗。”她这么说着,弹开他的皮带抽了出来,在他漆黑的视线里,一点点捆绑住了自己的手。   “小叔叔,狠一些,我想疼。”   她需要发泄,凶猛残暴的发泄,把那些吐不出的气在漫长滚烫的黑夜里释放在粘热的汗液里。   赵貉眯了眼,那双幽深漆黑的眸子里露出狼一般的危险。   张青寒勾唇,俯身在他唇畔轻轻舔了一个来回。   “小叔叔……”   她吻着,舌头便探了进去。   赵貉眼眸一深,转身将她压在了身下,居高临下看她,“你太大胆了。”   张青寒解着上衣的扣子,双腿盘住了他的腰。   “我刚运动完,身体正柔软哦。”   话音落,那张轻薄的唇就狠狠咬上了她挑衅勾人的嘴,带着极强的攻击性和他天然的强势与不可触犯,一把掐住她的脖子,让她仰头与他吻得更深了。   头顶,明晃晃的水晶大灯照亮着客厅的纠缠。   远处的玻璃水缸,水乳|交融的身影随着荡漾的水波起起落落,整齐、规矩的客厅氛围再次被打破,陷入了无尽的侵占。   ……   张青寒再次醒来时,光|裸背上有手在轻轻摩挲。   她往前躲了下,后面的手顿了顿收回,半晌响起微哑的声音,“你做事太肆意冲动,以后容易吃亏。”   “闭嘴,我没兴趣听你说教,真当你是我爸啊。”   张青寒冷淡的声音让后面一噎,几秒后又道歉:“我不是在教育你,张小姐,你的行为方式有很多地方我都很难赞同,听取一些我的建议,或许对你以后能有些帮助。”   “确实,我的冲动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谁家炮|友吃饱喝足后开始给床|伴上课的。”   “……”   她听到后面极轻的呼了两口气,然后又重振旗鼓,“我们目前的关系……是有些不符合正常的交友定义,但……炮|友这个词还是慎用,我们并不是单纯的以性为目的来……”   “当然不是了,结束之后我还希望你能打赏我一些钱,所以我们更像包养关系。”   “包养……”好涵养如赵貉,她也听到他在背后磨牙的声音。   张青寒兴致勃勃地转身看他,“真的,金主爸爸,不如考虑考虑包了我,这下我不惦记你一半的家产了,每个月给我转个一千万就行。”   赵貉彻底黑下了脸。   张青寒嘿嘿笑,“你嫌多?看在快过年份上我给你打个八折,接下来2月份你想怎么来就怎么来。行不?这月就28天,真算起来还是我吃亏。”   赵貉两眼一黑:“下去!”   张青寒眨眨眼,“再便宜点?”   赵貉吐粗气:“滚出去!”   张青寒无辜:“这是我的床。”   刚才两人结束,她回房洗澡,他又追进浴室来,一直到床上她严重申明她的床单刚换的才结束。   赵貉猛地起身,撩开被子就下床。   张青寒撑起脑袋,瞧着他光屁股出去,流氓的吹起了口哨,“小叔叔,你太不体面了,怎么能到处遛鸟呢?”   此时的赵貉哪注意自己假肢就那么赤|裸裸暴露在外,黑着脸就摔门离开了。   张青寒笑嘻嘻躺回去。   果然好教养,气成这样都知道关门。   赵貉不开心,张青寒就开心了,挪到他睡的很暖和那块,抽了自己的枕头,抱着喜滋滋的入睡了。   牛若男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她正睡得迷迷糊糊。   那边又喊了一声张小姐,她猛地坐起,“牛律?”   牛若男道:“给我两倍的市场价,你的案子,我接。”   张青寒的眼眸逐渐清明,手紧紧握住了手机。   “好。”   那边嗯了声,“下午带着你的资料来找我。”   张青寒低头,看着熄灭的手机,放在床上的手忍不住发抖。   事务所张青寒来了很多次,这是她第一次坐在牛若男的办公室里。   她翻遍了她给的资料,扬手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一团废纸。”   她抬眸看她,“你母亲……祁女士当年走的匆忙,她到底要怎么处理自己的财产实际上并没有任何公证,现在你想和你父亲,也就是张科俭争夺房产等你所说的祁女士留给你的财产,基本是以卵击石,这件事本就在法理上不占上风,而且你从事的工作决定了这样的新闻一旦爆出,对你绝对是负面影响,没有公众会喜欢一个跟自己亲生父亲争夺去世母亲财产的模特。而且……祁女士当年还有一些消极遗产,比如她的债务问题,祁女士宣告公司破产跳楼了之,在当年也引发了不小的争论。”   她顿了下,“你确定……这些都可以曝光在媒体的追灯光之下?”   张青寒毫不犹豫:“你尽管去做。” 第35章 泼漆   35.   冻醪催卯醉, 小雪造春寒。   昨夜喝了赵貉煮的还不错的醪糟,今日小年便飘起了雪花。   青山风景尤佳,远山隐在薄雾中, 湿意氤氲,云杉挺拔, 积雪浮云端。   她懒洋洋躺在沙发上透过红木窗窥山野雪景,电话响了看到来电, 瞥了眼博古架前细致擦拭的男人,拿着电话上楼。   赵貉擦拭动作变慢, 冷淡气息沉了几分,又继续给手上青花瓷拂去灰尘。   张科俭还是那副温柔慈父模样,“青寒,今日可是小年,你阿姨给你做了一大桌菜, 中午快回家吧。”   张青寒坐床边,目光落在窗外的雪花上,仿佛又置身离家那日的寒冷。   “收到我的起诉状了吗?”张青寒问。   那边安静了几秒, “……早上送来的起诉状,真是你搞出来的?”   张科俭不可思议,怎么也不相信亲生女儿会起诉自己。   “白纸黑字, 不是已经写的很清楚了吗?”   “张青寒!你胡闹两天离家出走还不行?还想把这事闹多大?你就算对爸爸有什么不满,我们一家人可以当面说, 你起、起诉……”他似乎连说出这两个字都觉得丢人, “大逆不道, 趁我没发火之前, 赶紧把这给我撤了!”   张青寒笑了:“严格按照法律程序走的,你说撤就撤, 以为我在对你开玩笑吗?”   她叹了口气,“张科俭,你别忘了妈妈是怎么死的,那栋房子,即便是还债法拍了我也不可能让你们一直住下去。”   说完,她不管那边有多暴跳如雷,直接挂了电话。   张科俭电话立马就追了过来,张青寒已经关了机,她不知道他在那边是什么反应,家里那群人又是怎样怒不可遏的骂她。   她静静看着落在枯树上的雪,握着手机的指头轻颤,似乎窗外的寒意都吸进了肺里,淤积的那口气却呼出了一些。   她在家趟了几天,手机都没开机,与世隔绝,每天在小木屋里看书、养花、赏雪、品饭。   赵貉因为气温骤降,天寒地冻,腿疼缘故也赖在家里。   两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倒都相安无事,说话的时候不多,哪怕待在一个空间,也各自干着各自的事,氛围倒是和谐,只不过晚上睡到一起,身体纠缠,热汗滚滚,低哑喘息泄在耳边的时候,才觉身边有这么一个存在感强的人,强势掠夺了自我的空间。   张青寒摆烂也不是长久之计,更何况她还要在年关挣一笔钱。   歇了三天后就开工了,手机开机卡了十几秒才缓过来。   一溜的未接来电和上百条短信,尖锐、直白、恶心的措辞和狠毒的咒骂,不用点开也知道来自她的好弟弟妹妹们。   她看也不看,直接全选删除。   接着给Eva打电话询问工作,那边像是忘记她这号人,停了几秒才安排了一些事,接着很快就挂了电话。   张青寒自然能理解她的重心在厉涵身上,也不遗憾,只是翻着她推送过来的几个活,质量还行,钱也还行,她挺满足。   其中有个是淘宝店的服装拍摄,因为镜头对人的要求很高,张青寒拒绝了赵貉所有早晚餐,重新啃起水果蔬菜,一天三顿饭连三个苹果都吃不了。   赵貉瞧着她吃草,欲言又止。   张青寒哼哼,笑着把西蓝花推过去,“你尝尝?”   他看着她连个沙拉都没拌的菜,拒绝道:“你应该学会关爱身体。”   不过四五天时间,她已经瘦了一小圈。   “正常,上镜前都这样,喝口水都是罪过。”张青寒撑着下巴颇津津有味般咀嚼,“美貌也是要付出代价的好吗?这样想想,让你为我的美丽付账是不是也不过分了。”   赵貉面无表情端盘走:“我没钱。”   “……抠死你。”   上镜这天,张青寒状态恢复不错,化妆师都省心的感慨:“你这皮肤太好了。”   摄影师早就恭候许久,两人简单寒暄,他按照店铺要求的风格给她拍照,张青寒对这种活早已驾轻就熟,一个上午他们就完成了拍摄。   中午结束的时候,张青寒往外走,摄影师开车从地下车库上来,路过她按了喇叭,降下车窗问:“张小姐去哪啊?”   摄影师留着一头长发,性格社牛,穿搭时尚,两个人一上午没少聊天,已经算得上认识。   摄影师:“张小姐,你这种样貌的,公司竟然没有派专车来接送你?太没眼光了。”   她笑笑,无意说中间弯弯绕绕,摆摆手想说再见。   摄影师:“你是回家吗?我送你吧,反正下午也没事,这么冷的天车也不好打。”   他正说着,忽然瞪大了眼,“张小姐!!!”   他说话的同时,张青寒通过他后排玻璃窗看到后面一个黑色身影拎着桶迅速往这边跑来,隔着模糊的影子她也看出是谁,转身就往旁边躲。   张元真蹲了3个小时,早看好门口这片空地,怎么可能让她躲,扬手就把一桶红油漆泼了过去。   “我艹!”摄影师惊呆,愣在车里一时没敢下来,留意到自己车上也被溅到了一些红油漆,脸色也有些难看,对面的人显然处于暴走边缘,当街泼漆的事都敢做,指不定下一秒掏出刀来,他攥着方向盘进退维谷。   车旁边,来不及躲闪的张青寒被泼了满满一身红油漆,刺鼻的味道铺天盖地涌来,她鼻翼有红漆不断往下流,幸好她及时闭眼,一片黑暗里,冰冷和刺鼻的味道将她包裹,湿漉又黏糊。   “张青寒你这个婊子!活该你有娘生没娘养!你他妈还想把我们一家子赶出去,老子今天就是给你个教训,你他妈再敢狼心狗肺忤逆不孝,爸不舍得,我可没你这个姐姐,再你妈犯贱,我他妈下次就拿硫酸让你见识见识怎么做人!”   说完,他啪地把桶一丢,转身走人了。   摄影师愣了半天,看人真的打上车就走了,终于推门下来。   “张、张小姐……”他看着浑身被破满红漆,连眼都睁不开的张青寒,不知如何是好。   “纸。”她抹了把嘴上的漆,只说了这么个字。   “哦哦,好。”摄影师连忙从车里拿出一大包纸递给她,抽了两张想帮她擦都不知从何下手。   张青寒抹掉脸上的漆,眼睛总算能勉强睁开,头发湿漉漉油腻裹着漆,还在顺着头皮往下流。   她一边擦着,低头米黄色羽绒服已经一片狼藉,刺激性味道一阵一阵直冲脑门的熏她头疼眼前发黑,浑身湿漉,猎猎冬风顺着脖颈直往里面吹,油漆也顺着往里渗,粘稠恶心的液体像一筒冰冷的鼻涕顺着她的锁骨直流到胸上。   摄影师:“张、张小姐,你要不要报警?”   “无事。”张青寒看手里抓成一团,红漆浸染的纸,“谢了。”   摄影师连忙摆手,“小事情小事情。”   他看着后面车上的漆,情绪复杂,他刚提的特斯拉。   张青寒:“不用送我,你先回去吧,车……”   “没事没事,我找人洗洗就行了。”   张青寒不再说什么,转身往路边走,她这个样子,不会有出租车载她,这附近也不是商区,她走了很久,终于碰到一家旅馆。   前台看到她,“诶诶诶小姐,你的鞋……”   她踩过的地毯赫然是两个红脚印,这油漆落上可不好洗。   “开间房。”她说着看向自己的包,“身份证在里面,麻烦你抽一下。”   她庆幸今天背的不是爱马仕。   “嗯……”对面犹豫了一下,走过来小心翼翼抽出身份证,一边交代:“小姐,你的东西不能往床上放,要是弄脏了床单被罩之类都是要赔偿的。”   她絮絮交代着,好像张青寒进去,那间房便会惨不忍睹。   然而张青寒已经开始头脑发昏,眼前偶尔闪过一片黑,随时要晕倒,刺鼻的味道挟持她的呼吸,她甚至怀疑自己下一秒会直直栽倒柜台前。   要是这么摔死了,不知道是能送张元真去住牢还是官司什么的都白折腾。   她漫无目的想着,拖着沉重的身体回房、脱衣、洗澡,随后脑袋晕乎乎的把光|裸的自己扔在了床上。   睡着前,她给李漾漾拨了一通电话。   再醒来,耳边是长长的不带喘气的国骂。   “我真操了!哪个傻逼敢干这种事,要他妈老娘逮到非得整死他,桑流你说你一天干的什么事,张青寒这种样貌的模特放着你不捧,还让她一个人去拍封面,这张脸真毁了我看你后半辈子都后悔去吧!”   她睁开眼,窗台前李漾漾暴躁的走来走去,又是抓头发又是骂人。   她哽了哽,轻喊:“漾漾……”   刚张嘴,才发现自己声音哑得厉害。   “青寒!”李漾漾注意到人醒过来,飞快趴到了床边,“你醒了!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看着张青寒满脸的红肿,变形像是被打的眼睛,几乎要哭下来。   “谁他妈这么狠毒啊,知道你油漆过敏,这往死里整你啊!”   张青寒看着眼眶湿红的她,轻摇头安慰:“放心,还没死。”   她这么说着,嗓子如有尖刀划过一般疼的厉害,而且此时她全身发痒,皮肤无一处完好,身上像有密密麻麻的千万个虫子爬过,啃咬。   她已经能想象到自己的脸会是什么样,应该比车祸现场还惨。   记得小时候有次新家装修,祁琇羽带她去看房,有一处油漆未干她不小心蹭到,当晚手上就红肿发痒,祁琇羽以为她食物中毒,着急忙慌的带她去医院,医生诊断是油漆过敏。   在外出差连夜赶回来的张科俭大发雷霆,指责她当妈的竟然连自己女儿油漆过敏都不知道,那晚祁琇羽在她床边道了好多次歉,张科俭急得抓心挠肝,一晚上检查了她好多次怎么样了,直到第二天中午看到她手上红肿减轻,才长松了一口气,坐在床边说:“寒寒,吓死爸爸了。”   张青寒望着医院的天花板,同样一片白墙,却是好多年过去了微博 明上吃 学家,不知道他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告诉了自己的宝贝儿子他这个姐姐油漆过敏,不知道当年的他知道这会变成一把利剑刺向她的时候,会不会欷歔感慨:   原来,当年我还有那么紧张的时候。   李漾漾给她喂水,絮絮说着接到她那通电话,一路跑车飙过来的情景,“我他妈真被你吓死,你满脸红肿,身上还有地方直接脱皮红烂,我腿软在那差点没敢动,就怕是我晚来一秒你不行了。”   张青寒笑:“没那么夸张。”   实际上她也有些后怕,她知道自己油漆过敏,但是不知道有这么严重。当时的情况,她着实不想自己满身油漆狼狈的被人拉来医院,脑袋昏昏沉沉,只想先洗一个澡,谁料电话挂了就昏过去了。   李漾漾气的拍床:“哪个孙子报复你?你们公司的?是不是嫉妒你美貌?你俩有资源纷争?哪个小贱人,我他妈非得把桑流喊过来给你出气。”   “不是。”张青寒哭笑不得。   “你还笑?你还笑得出来?!”李漾漾原地暴走,“你,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脸……你知道你这脸值多少钱吗?”   床上这个脸红肿的跟个猪头,不成人样的张青寒,哪还有半分模特样!   张青寒安抚的笑敛住,冷道:“你放心,今天的账我会算得比谁都清楚。”   李漾漾瞪着她,知道她有主意也不再说。   一会桑流过来,看到她的样子直接在门口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啊啊啊啊啊操艹艹!谁他妈干的!”   李漾漾觑着张青寒,赶紧推他:“出去说出去说。”   那两人推攘着离开,张青寒目光落向床头柜子上一直在震动的手机,她拿起来,上面显示“守财奴”。   她看了两秒接通。   “几点了?”他的语气,像个久等不到归家女儿的阴沉老父亲。   “我看看。”她瞧了眼时间,“都十点了,我没注意。”   其实她醒来就已经天黑,只不过李漾漾情绪激动,她也没注意时间:“今天有事,我先不回去了。”   那边沉默,张青寒以为他直接挂了,一看手机还在通话中。   “还有什么事?”   “夜不归宿很不好,张小姐。”   “难道不是你孤枕难眠?”   那边噎了下,“晚上有什么事?结束我可以派司机去接你。”   “别麻烦了,今天不想回,明天再说。”   张青寒说完就挂了电话,看着黑掉的手机,长吁了口气。   结果到了第二天,她身上的红肿一点未消,医生也叹息,“你的过敏本来就严重,更何况是一大桶,张小姐,你报警了吗?”   张青寒嗯了声,并未对此多说什么。   张元真尚未成年,报警可能就是少管所待几天,但她一点也不想就这么放过他。   暂时无法出院,赵貉电话又在凌晨打了过来。   他的不满情绪隔着电话都能清晰感受到,“张青寒,我这里不是你随便进出的酒店。”   “……我在外面出差,下周回去。”   赵貉:“说实话。”   “我出个差,我骗你干什么。”   那边没有动静。   “喂?”   “我已经派柴明去查。”   “……神经病啊你,我出差你也管。”   “吴翔林不在,你的一举一动我需要知道。”他说完又补充,带着点生硬的解释:“不是监视,是关心。”   张青寒:“……”   她呼吸又吸气,两三秒后说:“我在医院。”   电话挂完半小时,张青寒没想到凌晨一点,她的病房门被重重推开,赵貉卷着屋外冷戾寒风走进,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在门前,走廊昏黄的光影在他脸上落下迷离暗影。   她看不清他神色,只有陷在黑暗里的眼眸深邃锐利。   他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借着走廊的灯,他看清了她的模样,那张脸红肿变形几乎没有人样,他攥着拐杖的手背青筋暴起。   赵貉:“张青寒,你实在太不听话了。” 第36章 失控   36.   张青寒嘴角抽了抽, 说话声都含糊。   “拜托你睁大眼睛看清楚,实在不行戴上你那几万块的Prada眼镜瞧瞧,受到攻击躺在床上的人是我。”她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按着床想坐起来。   “别动!”赵貉快步过来按住她,张青寒手下意识闪开。   他抿唇, 目光落向她的手。   张青寒干笑,轻搓自己的手背, “还脱着皮呢。”   中午出去上厕所,有小朋友看到她后直接吓哭了, 躲得远远的,更别说他这么个洁癖。   赵貉气息又冷了几分,沉着脸蹙着眉看她。   张青寒撇撇嘴,“我可没兴趣不睡觉住着院还要看你耷拉个冷脸。”   “先闭眼。”   “嗯?”她没反应过来,一双温热的还残留着屋外寒风的手掌盖在了她的眼上, 指腹轻擦过脸上的红肿,她的呼吸像是被轻揉了一把,手无意识攥住被子才不让呼吸乱的那么明显。   “叮。”   病房的灯在一瞬间亮起, 手缝泄出微弱的光茫,暂缓两秒他的手离开。   明亮的白炽灯下,他站在床边直直看她。   那双幽黑如海的眸子有显而易见的怒气, 不知为何,她竟有几分慌张, 躲闪了眼睛看向另一边, 然后又看回他:“瞪我干嘛, 都说了不是我的错!”   该死的, 张青寒!   那股子委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她心里咬牙,死死盯着他好似这样更显得八风不动, 满不在乎。   两人目光对视,赵貉忽然泄了气,将拐杖靠到床边,拉来凳子坐在床前,两人目光归于平视,他锐利气息也敛了许多,“张青寒,吴翔林那蠢小子爸妈忙的都不在苏南,你猜他为什么还敢在苏南太子爷圈里横着走?”   张青寒盯他。   “因为他叫我一声小叔叔,我打他十棍子,出去没人敢碰他一下。”   “他见我恨不得绕道走,被人欺负一下却知道立马找我撑腰。”   他的手探过来,看着她红肿的手和往日细腻,现在像斑驳脱落如墙皮的手背,将她的手拿起放在了他双手掌心,微拢,像周末做礼拜的人双手合十祈祷般的姿势。   “在家,我打过你吗?”他问。   “你不是也叫我小叔叔。”他说。   张青寒的胸口像是被人重重抓了一把,她的呼吸几乎陷落在他平静黑沉的目光里一时停滞,他还是往日那副平静的、温润的姿态,说话慢声细语,似乎位居高位者永远不会大声说话,喜怒不形于色,进门时的失态是她癔症错觉。   但就是这么平缓如水的语调,语重心长的轻问,像是一个蝴蝶在她心口卷起了一场飓风,看着他哑然失语,竟不知道怎么回答。   凌晨的走廊格外安静,护士的脚步声都变得格外清晰,逐渐走近又慢慢远去,房间里他们看着对方,谁也没说话,那咚咚的脚步声像落在她的心口,胸前抹不去的刺激、黏腻的油漆味好似在一瞬间被擦掉。   她局促的抽回手,不尴不尬地说:“可不是吗,你还是我Daddy呢,是应该早点找你告状啊哈哈……”   告状,多么陌生的词汇。   自从她没了金币,认清自己永远也做不成阿里巴巴后,她哪怕被人忘在家里的仓库冷得蜷缩一团睡了一夜,也想不起来还有告状这条路,更别提让人撑腰了。   她笑,在赵貉这里她有无数次冷笑、嘲笑、讥笑,脸上第一次挂着干净的笑,“我不是看我能处理吗,没多大事,还不需要你出手。再说了,你觉得我是好欺负的人吗,被人欺负就哭鼻子回家?你也太小瞧我了。”   “你看看就行了,这事放着我来解决,得罪我的人,我绝不会让他好过的。”   “我也真没什么事,这不是怕你来了,一看我成这样了,倒胃口万一不想……”她眨眨眼,调侃笑道:“我的金主爸爸跑了,我才是真的哭都没地哭去呢,你要真看不下去,看在我减肥这么辛苦结果这个春节却什么活也接不了的份上,甩我一张卡,一万两万不嫌少,九万十万不嫌多,你看行吗?”   她嬉笑着,只可惜她的眼皮肿的根本不能支撑她眨眼,整张脸笑起来像是被捏成一团的橡皮泥,扭曲变形,怎么看怎么丑。   赵貉的视线却是留在她那张一点看不出往日美貌的脸上,始终不曾移开。   张青寒嬉皮笑脸说了许多,安静的病房却始终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赵貉不说话时,他那张黑瞳像夜晚平静月光下的海面,谁也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她干笑:“不想给就算了,瞪我干什么……”   她嘟囔着,声音消失便显得戛然而止,愈发衬得这个房间安静的诡异。   “喂。”   “多少钱?”   “什么?”   “银行卡,需要多少?”   “……”张青寒又艰难的眨眨眼,“十万?”   赵貉:“100万够吗?”   “必须够!”张青寒几乎像僵尸一样要直直蹦起来,起身扯到脖颈,抽了下筋,歪着脑袋捂着脖子:“啊……疼疼疼。”   她喊着又躺回去。   赵貉起身,把她背后的枕头垫好。   张青寒半躺着:“真要给我一百万?”   早知道先要一百万了。   “给你一百万,讲清楚你躺在这里的来龙去脉,之后的事情交给我来解决,以后你和吴翔林一样……你。”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做我的侄女。”   不然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怒气,比吴翔林闯了大祸还要愤怒。   既然如此,便真做他的干侄女吧。   以后像今晚这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他再也不会从床上立即起身,一路疾行,车上时按在膝盖的手在抖。   这对于赵貉而言,太失控了。   “啊?”张青寒愕然,手指在两人之间指来指去,“你,要认我做干侄女?”   “嗯,愿意吗?”   “……”张青寒愕然:“实不相瞒,我做你老婆分你一半财产的心还没彻底死呢,退而求其次的路是被你包养,做你干侄女的话……能分多少钱?”   赵貉:“……”   他的脸彻底黑了,非常明显。   “……我不打算再结婚,如果我就这么去世,无儿无女……”赵貉真就针对她这个问题,一板一眼认真回答了,“我会捐献十分之九的财产,剩下十分之一,你和吴翔林平分。”   “十分之一的二分之一,应该也挺多了吧,你改日能给我划个单子吗,让我看看我到手具体都能落些什么好处,有几处房产啊几家公司啊你让柴明都标记清楚点。”   “张!青!寒!”赵貉咬牙,显然被她一本正经算计他遗产的模样气到。   “怎么?你还生气了?你都离谱的想做我干叔叔了,我算算你财产又怎么了。”张青寒无语凝噎地望着他:“小叔叔,我喊你小叔叔是想方便我睡你,不是真的想做你干侄女,有谁家干侄女跟叔叔晚上睡一张床的。”   “那些我们犯的错,现在还可以喊停。”赵貉抿唇:“做我的干侄女,没有人会敢欺负你。”   张青寒玩世不恭的笑敛住,沉声看他:“赵貉,我不会做你的干侄女,甚至不需要做你的任何人。以后终有一日,没有人敢欺负我,只会是因为我是我。”   她肿成猪蹄的手悬在空中点点他的眉心。   “和赵貉无关,只因我张青寒。”   赵貉沉默地看着她,这一瞬间,他承认他感受到了真切的束手无策,面对一个在他看来无知、幼稚、贪财、肤浅又略显蠢笨的女人,他过往的经验和手段竟然全都失灵了。   他的驯服她不肯低头,他的允诺她不肯拜倒,他的拥护她不肯藏躲。   才十八岁的生命力,为何有更盛于他的傲慢。   他从来没想到,他会在这个年龄段面对一个他瞧不上的女孩显现迷茫。   他的欲|望是冲动还是激情,他的游刃有余是不是最后反会被驯服。   他像是面对一盘驾轻就熟的棋,却被一个忽视的白子乱了棋面,此时此刻他想悔棋,想撤子,结果收到了毫不犹豫的拒绝,对方傲慢地看着他,像是笃定他会在某一刻认输。   “一百万你不要了?”他好似握着一个非常重要的棋子,进行最后的进攻,“一千万呢?你好像很想有这么一笔钱,张青寒,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然后乖乖的回家,等着我解决所有的事情,不要再跳脱、疯狂、叛逆,让事情不受控制了。”   像吴翔林一样,成为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中的相同者,不要突出,学会低头,知道向强者服从。她只需要听着他的安排,回家好好养伤,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以后的苏南没有任何人会敢再碰她。   她拿着一千万,做她想做的事,在吴翔林回来之前,将一切回归正轨。   将可以扼杀的扼杀,将命运重新审判在他的凝视下。   他享受失控,更习惯掌控。   今晚的事,再不要有。   他的手按在膝盖,感受此刻的平静。   一切,本该如此。 第37章 出事(回忆)   37.   张青寒从未想过, 有一天会有人拿着一千万请求帮她解决问题,让她高枕无忧的活在他的庇佑下。她更更想不到的是,对于这个本该没有第二个回答的问题, 她的回答是:“NO。”   “赵貉,我说NO!”   赵貉瞳孔猛地一缩, 他清晰的感觉到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坍塌,他慌乱抓着, 想恢复到最原始的局面。   他迟疑道:“张小姐,你还是太年轻了, 不知道这对你意味着……”   “不,我拒绝。”   张青寒打断他的话,“赵貉,这件事,我自己会解决。”   这一刻,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   她茫然地看着自己手臂的斑驳红肿,手指摩挲,涩的像磨墙砂纸, 几乎都能干的发出声响。她只是觉得自己足够狼狈了,哪怕终会有一天所有媒体都报导着她状告亲生父亲的大逆不孝,但是现在, 她不想挖空自己,把最赤|裸裸的一面完全摊开在赵貉面前。   让他看自己华美的旗袍上爬满了虱子, 看出自己的色厉内荏, 外强中干。   张青寒, 你竟然维持着该死的体面和骄傲, 连一千万都不要了。   一千万啊!   换在任何一种情境下,她都会毫不犹豫的吞下这笔钱。   不管别人看她怎样廉价、贪财、肤浅, 只有她清楚知道一千万意味着什么。   只要有这笔钱,所有问题都将迎刃而解,她有足够的律师费让牛若男为她打赢这场官司,拿到属于自己的房子,将那一家人变为沦落街头的狗,给祁琇羽到死都没能吐出的那口恶气平下。剩下的钱她可以好好读书,甚至真的考虑去做一个好模特,搞出自己的事业。   一千万对于赵貉而言,不过是冰山上少了一滴水,然而于她,却是涸辙之鱼被放进了生存的河流。   张青寒,如果这是一出荒唐喜剧,现在是最皆大欢喜的局面了。   一千万啊!   她的手在抖,呼吸都不稳了,她那么爱财,凭什么不要。   她后悔了,她该说要。   她心里已经怒吼出一百遍:好!我要!我要!我要!   然后,面对赵貉幽深的视线,她被子下面的手在抖,面上却是那样沉静地看着他。   “赵貉……”她的那句我后悔了!钱给我!几乎就要喊出来。   与此同时,赵貉也叫了她的名字,“张青寒。”   凌晨两点多的病房异常的静悄悄,两人同时喊出声时的清浅呼吸都清晰可闻。   他们看着对方,都在等着对方开口,又都陷入沉默。   就在这悄然无声时,病房的门被敲响。   “老板,是否需要为你准备陪护的床?”柴明在外等了许久,这时候进来询问。   赵貉扭头看他,“准备陪护的床?为什么?”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的责问,嘲讽,是单纯的疑惑和感到奇怪的语气。   “我为什么要住这里?”   柴明抿唇,看了老板疑惑的表情后又落向后面的张青寒,心里梗了一下。   张青寒同样笑笑:“这里晚上不需要他陪床。”   就连李漾漾晚上都不会说留下来,她和赵貉的关系,说到底大概连来医院探望一下的必要都没有。   她看向赵貉:“时候不走了,赵先生早点回去吧。”   赵貉表情微妙,看着她不说话,两三秒后才点点头,“好。”   他起身,又恢复他那副绅士周到的模样,“有什么需要告诉柴明,我就先走了。”   “好,再见。”   “嗯。”   赵貉点头,握住进来时被他弃在一边的拐杖,目光在他身上定了片刻,转身往外走了。   柴明脚步顿了下,朝张青寒这颔首,“张小姐再见。”   说完,跟着老板快速往外走了。   走廊上,柴明欲言又止的跟在赵貉身后,看着老板迟缓慢速的脚步,疑惑不解的蹙起了眉。按今天疯狂赶来的情形,今晚怎么都该留下来啊。   为什么对于一个水到渠成的陪床问题,老板会显得那么惊讶疑惑。   走在前面的赵貉步履比往日慢了许多,他撑着本就不太需要的拐杖,出入任何场合他总是闲庭信步,优哉游哉,慢慢悠悠。   只是今晚的缓慢,更多了几分僵滞凝涩。   他垂着头,走廊迷离的灯光在他拧起的眉心落下暗影,照着他陷入沉思的面孔。   尽头窗户开了半扇,穿堂风吹过他的胸口,寒冷冰凉落在他的脸颊,使他停了脚步,回头看向离开的病房。   那扇门安安静静立在那里。   他忽然想起来,大概有十二年左右,不曾在医院住过了。   那个时候,远比今晚燥热、逼仄。   病房门再次被关上,赵貉离开的房间,停滞的空气似乎都继续流动了,逼仄威压感消失,房间变得大了许多,她呼出一口气,望向头顶的白炽灯。   刺眼,灼热,眩晕。   让她有些想起十二年前滚烫、闷热、狭窄的老旧医院。   *   八月份的暑期,空气中的热浪滚滚是一个清晰可感的过程,而不是停留于字面描写。   老狗吐着热气,舌头耷拉老长,哈喇子直往下流。香樟树上的蝉一窝又一窝,尖锐的鸣叫刺穿着小青寒一个个午睡的梦。   她脖颈汗湿着醒来,才发现空调早已罢工,睡前躺在身边的妈妈不在,她鞋子没穿,揉着眼睛去找人。   才六岁多的她就喜欢爬高上低,妈妈常温柔笑道:“这孩子一点不像我”,爸爸总要在这时候笑着接话,“多可爱,像我。”   所以当她听见书房里有爸爸妈妈的声音时,想到她之前过去,爸妈总会立马停了话离开,好奇的小青寒学聪明了,转身翻过卧室阳台跳到相邻的书房阳台。   她小心靠近窗户,里面的声音清楚地传了出来。   “张科俭,离婚手续已经走完,签上字,带着你的情妇和私生女,消失在我和青寒的世界。”祁琇羽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是小青寒向往的模样。   张科俭沉着脸攥着那张离婚协议,上面净身出户的协议让他很是不满,“祁琇羽,你还是这么高傲,到了现在,还不能正眼看我一下。”   他嘲讽道:“我们的婚姻走到现在,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总是那么强势,有把我当你的丈夫,你的男人吗?”   祁琇羽看着墙上的画,笑意冷到了肺里:“不顾家族的阻拦,一意孤行的嫁给你,到头来,你怪我没有把你当男人?”   她看他:“我不够体贴,温柔,太过强势,这就是你在外面有老婆孩子的理由?”   “你嫁给我,不过是享受我臣服于你的快感!”张科俭拍着胸口,气恼痛心:“我名牌大学出身,前途无量,本该有自己广阔的路可以走,就因为和你结婚,所有人看我只会把我当做凤凰男,吃软饭的。你说说,每次回家,你爸妈都是怎么对我的!”   祁琇羽看着他暴跳如雷,似乎有诉不尽苦闷的模样,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这一瞬间,她非常的疲倦,过往相伴这许多年,只不过是她自欺欺人的结果。   “签了你的字,走。”   “我不签!我凭什么净身出户,青寒你又带过几天,凭什么把孩子给你,你只知道你的公司,你的艺术品,你的事业版图,你有好好关心过她吗?别说净身出户,孩子我也不可能给你。”   “张科俭!”祁琇羽目呲欲裂,“青寒可以觉得我陪伴少,不够爱她,你不能!”   她多少次连夜坐飞机回来,只为了让女儿睡醒能够看到她,她自认亏欠青寒许多,只要有闲暇,都要在家里陪她。   对于这个女儿,她不可谓不愧疚。   “呵呵,孩子跟谁,不是应该问孩子吗?你有胆量去问青寒吗,看她是要爸爸……”张科俭嘲讽看她,“还是要妈妈?”   祁琇羽按着桌面的手在发抖,声音第一次低下来,“张科俭,我公司现在什么情况你也知道,不要再做这些不必要的争吵了。”   公司资金链断裂,财务出现状况,刚建的艺术馆还拖欠着一部分钱,即便这个满目狼藉的婚姻在此时给了她重重一击,她却也分身乏力,只想快速走完。   对也好,错也罢。   她的婚姻,已经走到了尽头。   张科俭却是抬手撕掉了离婚协议,“孩子我要,此外……这么多年的婚姻,你没有尽到一分妻子该有的义务,我要你……精神赔偿。”   轰的一下。   祁琇羽清楚感觉到有一把锤重重砸在了她的后脑勺,她看着眼前朝她要钱的男人,疑心这还是当年那个走出山村,风华正茂、斗志昂扬,让她一眼相中的男人吗?   她几乎泣血:“我没有钱……偿还债务,公司破产,剩下的……是青寒的。”   张科俭摇头:“没必要,她才六岁,那些东西给我本就是给她。”   祁琇羽讥笑:“你可不止一个孩子。”   张科俭挑眉:“现在你的公司面临破产,债务让你声名狼藉,你拿什么跟我争青寒,你觉得法院会把孩子给一个欠着债务的女人吗?况且……给你撑腰的娘家人可都不在了。”   半年前,祁琇羽的母亲离世,原本能帮扶她的祁家已经再无一人。   祁琇羽后背冒出一层冷汗,忽然明白为何张科俭选在这时候与她撕破脸皮。   “你养在外面的人……是故意让我发现的?”   张科俭咬牙,步步紧逼走近。   “祁琇羽,我等这一天等了太久了。我恨啊!”他抓着她的手腕,眼睛凸起几乎要掉出,“我恨所有人看我的眼神,更恨你看我的眼神,我像一个太监一样服侍着你,满足你的掌控欲。像你这样强势、傲慢的女人,根本不懂什么是爱!”   “孩子姓祁,我一个男人混得比上门女婿还不如!这样的愤怒你懂吗?”   “你根本什么也不理解,不,你不在乎,你只在乎你自己。”   张科俭冷笑:“孩子给我,青寒我会给她改姓,以后,她叫张青寒。”   祁琇羽一瞬间脸上全无血色,她像是被掏空了一般,先是被社会判了死刑,又在这一瞬间,被她爱了几十年的男人彻底推下了十八层地狱。   “母亲说的没错。”她痛苦地望着张科俭,“我……看错人了。”   书房里尖锐、悲伤的争吵,对于6岁的小青寒来说还太复杂,她只大概懂得爸妈离婚是要分开,因为班里小玟的爸妈也离婚了。   他们在吵架,他们在讨论自己该跟谁。   小青寒一片慌乱,茫然的往卧室阳台爬。   她谁也不要选,她不要爸爸妈妈分开。   妈妈虽然很少在家,但是她看向自己的目光那么温柔,小青寒知道妈妈是很爱她的。她也不舍得爸爸,家里陪着她一起长大,疼爱呵护她的一直是爸爸,尽管书房里那个训斥、歇斯底里的爸爸那么陌生……   小青寒眼泪要掉下来,她好慌,手还未够到阳台护栏,先去抹了眼泪。   “啊!”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从二楼摔了下去。   小青寒再次醒来,已经是在病房里,幸好她掉在了一楼的花坛上,只不过右胳膊摔在边缘上骨折了,此时打着厚厚的石膏,床边坐着垂下脑袋的祁琇羽。   她轻喊:“妈妈。”   她白着脸抬头。   6岁的小青寒,知道自己的妈妈很了不起,开了好几个艺术馆,优雅知性,别人常常夸妈妈女强人。   这些她一知半解的词,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她虽不完全明白,但知道是在夸妈妈。   那个时候,她总要直起腰板,高高扬着头,嗯啊嗯啊的。   对,她的妈妈,是全天下最优秀的妈妈。   此时,她最优秀的妈妈头发凌乱,面容憔悴,抬头看到茫然无辜,全然不理解这一天究竟意味着什么的小青寒时,忽然泪流满面。   “寒寒,妈妈是爱你的。”   “你不够知道。”   “那一定是我的错。” 第38章 自杀(回忆)   38.   小青寒再醒来, 妈妈已经不在了。   她知道家里发生了很大很大的事,爸爸妈妈都不在,即便她的胳膊是真的好疼, 她也没对护士姐姐说把爸爸妈妈喊过来。   她抱着被子哭了好多次,眼眶总是肿着, 护士姐姐给她投喂好多棒棒糖,不忍地看她, “小青寒,你妈妈说过两天就会来的。”   “嗯嗯, 妈妈忙完就会来的。”   “你的爸爸,电话暂时还没有接通。”   “哦。”爸爸……提到爸爸,小青寒的睫毛垂下,眼下阴翳一片。   爸爸,好像不再是她一个人的爸爸了。   为什么只是一个暑假就有这么大变化。   小玟说放暑假最好了, 可以吃雪糕,看灰太狼,爸爸妈妈还会带她去水上游乐园。   小青寒生气, 气她骗了自己。   暑假一点也不好,她不知道该怪谁,想来想去, 只能讨厌暑假了。   她认真对美丽的护士姐姐说:“你不要喊我小青寒,叫我小小祁。”   爸爸说让她不要叫祁青寒, 可是她觉得这名字挺好的。   她用这样的称呼反抗着爸爸, 希望爸爸来的时候, 看在她喜欢的份上, 不要让她改名字了。   护士姐姐眼睛弯弯的笑:“好的,小小祁。”   小女孩乖巧漂亮, 活泼聪明,说话的时候像个小大人,她们护士站的都很喜欢她,孩子爸妈不知道忙什么总是不在,她们忍不住会多关心一点。   病房空间不大,狭窄的放着两张一米小床,小青寒的临近窗户。   住院前两天,她的胳膊总是特别疼,她一个人也害怕,左胳膊按着床,腿耷拉在床边,脖子伸得老长望窗外,希望看到爸妈的身影。   从白天坐到晚上,窗户前种着五棵梧桐树,两棵大榕树,还有一棵结出了果实的梨树。   她无聊的数飘落的叶子,天边吹走的白云,楼下进出的病人……   这天,她脖子像长颈鹿一样伸着往楼下看,忽然见一个救护车急匆匆开了进来,跟着跑出来好多医生,推下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啊……”小青寒赶紧捂住眼睛,害怕的钻回了被子。   没两天,她的临床搬进来一个人。   是那天楼下浑身是血的大哥哥。   她的目光落向他膝盖下瘪着的病服,之前见那里流满了血,但不是什么也没有。   小青寒感到非常害怕,绕着病床出去找护士姐姐。   护士姐姐无奈说:“小小祁,你爸妈不在,是不能随便换病房的,而且现在住房紧张,也没有能让你住进去的房间了。”   小青寒垂头丧气,脑袋总不敢往那边撇,上个门口厕所,要在那张床尾绕很大一个圈。   等那个男人睁眼的时候,她吓了一大跳,大叫着去找护士。   后来进进出出来了很多人,忙成一团,又渐渐寥落,病房重归安静,只有他两个人。   那个怪人总是不说话,只是睁着眼望着天花板。如果不是护士姐姐说他还没死,小青寒会以为自己跟死人一个房间。   想到家里的事,她的嘴一抿,眼泪又掉个不停。   那个男人第一次张口后,小青寒每日又多了件事,希望男人每天能同她说说话,护士姐姐太忙了,她总是一个人好无聊。   这天,她拿着妈妈留在抽屉里的水果刀给自己切苹果,爸妈在的时候她从来没做过这件事,但是她觉得自己该长大了。   她一边切着,一边絮絮同床边的男人说话。   她已经厌烦对着一棵大树讲话了。   “哥哥,你睁着眼睛为什么不说话呢,害得我都以为你刚才在睡觉。”   “哥哥,你热不热啊,我觉得好热,你身上还盖着被子,会不会热得出痘痘,要不要我帮你往下拽拽啊。”   “你喜欢吃水果吗?苹果要不要吃,我喂你吧。”   “……”   她说了很久,没指望他能回答,只是跳下床,把自己左手艰难切的苹果递了一小块到他嘴边。   “哥哥,你张下嘴。”   那个眼睛无神的落在天花板,似乎连聚焦都不能的男人,在她靠近他时,呼吸都浅的不可闻。   “到底在看什么……”   她嘟囔着又朝天花板看过去,上面一片白,墙边还有斑驳的不知名的黄色污迹。   小青寒把苹果在他嘴唇上轻塞了塞,男人没有一点动作。   她遗憾地收手,小刀放回抽屉。   安静的房间里,小刀碰撞铁柜的声音异常清脆。   小青寒泄气地坐回床上,头疼地撑着脑袋,咬着苹果无奈地望着对面床,忽然见那人黑长的睫毛颤了颤,像风中飘摇的蒲公英,跟着,男人那似乎僵硬的永远不会动的头朝她偏过来,那双死水一滩般的眸子落在她脸上。   “咚。”   小青寒手里的苹果掉落地上,她结结巴巴,“哥,哥哥……你,你……”   男人露出了浅浅的笑,温柔润泽,像邻家优秀亲切的大哥哥。   “你叫什么?”他问。   小青寒被他这么盯着,也紧张害羞。   “阿,阿里巴巴。”她是立志做阿里巴巴的女人,她会有很多很多自己的金币,让爸爸妈妈不再吵架。   她这么开着玩笑,希望哥哥喜欢她的有趣,多和她说话。   “阿里巴巴,你好。”男人病了许久,喑哑低柔的声音太具有魅惑力了,小青寒完全随着他的话走,“天气很热,你能不能帮哥哥去买个雪糕?”   “好啊!”小青寒两眼冒光,刚才护士姐姐进来,她就说太热了想吃雪糕,可是护士姐姐说她不能给她钱,她可怜地看他:“哥哥你有钱吗?我帮你去买,可以给我吃小小一口吗?”   “我的柜子里应该有一些钱,你可以给咱们俩人各买一个。”   “真的吗?”小青寒激动的立马去找,果不其然翻到了一个红色的钱,“哥哥我用这个买?”   “嗯,谢谢阿里巴巴了。”   “不要客气哥哥。”小青寒摸摸后脑勺,是她占了便宜啊。   她快乐的跑出去,男人又喊住她,“小阿里,可以用一下你的水果刀吗?”   “嗯?”小青寒站在门边回头,“哥哥想吃苹果吗?”   她要去拿自己切了没动的苹果。   男人摇头,“裤子上有根线,我想割掉。”   “嗯嗯,好。”小青寒不做他想,高高兴兴的拿了水果刀递给他,放到他手里的时候还问:“哥哥要不要我帮你。”   “不用。”男人浅笑:“小阿里快去买雪糕吧。”   “好,哥哥不要着急,我马上就回来!”   小青寒脖子挂着骨折的手臂,拿着手里的钱,屁颠屁颠往楼下小超市跑去了。   一口冰冰凉的雪糕在嘴里融化,小青寒前胸后背的热汗总算减轻了几分,想到哥哥也热得不行的在病房里等,她咬着雪糕笑容开朗的往病房回。   刚从拐角进走廊,就见她的病房前一群人挤在那里乱成一团,夹杂几道尖叫声,她喜欢的护士姐姐浑身是血的跑出来,好多人表情紧张,神情严峻。   小青寒愣住,握着雪糕呆呆的站在那不敢动。   紧跟着,她的病房推出一张床,好多医生围着那张床,快步往这个方向推。   她的腿莫名一软,后背靠上墙壁。   那个哥哥的床从她眼前推过,白色床单上晕染着大片的血,甚至边缘还有血在往下流,走廊蜿蜒着一道触目惊心的红色痕迹。   小青寒的目光死死定在哥哥脸上,那个笑着让她去买雪糕的人,此时闭着眼静静的躺在那里。   手里紧握的雪糕掉落地面,随着缓缓关上的电梯门,那张病床消失在视线里。   她看不见哥哥那张苍白的脸,只有大片的血还在眼前绽放。   之后的记忆总是模糊而混乱。   隐约有人问:“是你把小刀给临床那个男人的吗?”   有爸爸愤怒的质问:“你们把一个想自杀的男人跟我女儿安排一个病房?赶紧给我换房!”   有妈妈夜晚的眼泪和数不清的叹息。   小青寒不知中间过程,只知自己最后还是住在那间病房,她隐隐约约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又似乎总是浑浑噩噩。   她只是不再说话,呆呆地坐在床上,望着旁边的空床发呆。   有天醒来,她同往常一样,照旧立马向旁边看去,不同的是,那张空床不再无人,消失许久的哥哥又躺在了那里,那双眸子依旧一汪死水般落在天花板上。   小青寒一激动,立马跳下床爬过去。   她激动高兴,有好多好多话要说,临到嘴边,目光瞥到他身上的被子,那里干干净净,没有大片大片的血红。   小青寒眼眶湿润,声音嘟囔哽咽:“哥哥,你疼不疼啊。”   “哥哥,你想吃的雪糕都融化掉被清洁阿姨扫走了。”   “哥哥,你这几天去哪了?”   “哥哥……”   “你骗我……”   那时的小青寒还不知道,床上的男人已经完全没有了生存的欲望,与父母同乘一辆车,他是那个没了一条小腿的所谓幸存者,醒来后的他,自小一同长大相爱多年的女友要和别人结婚了,自己一手创立的事业被对家尽毁,家族的事业几乎已落在了外姓的手里,他成为一个废人,彻彻底底的被遗弃在这里。   唯一值得被抢救的,是他身上还有别人惦记的东西。   他像一块腐烂的肉,只等着被凶猛的恶狗咬下最后一块可以下嘴的地方后,扫进垃圾桶里。   能走来走去的她,成了那个可以帮他走向死亡的唯一希望。   所以在她以为男人并不会搭理她的时候,男人偏头看向了她。   他笑了笑,依旧是很亲切的样子,“抱歉,小阿里,哥哥吓到你了。”   “没事。”小青寒嘴巴一抿就又想哭,但是她忍住了,“哥哥,你和我做朋友好不好。”   不要再做那么吓人的事情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她好害怕,想到那一张几乎被血浸染的被子,她发抖的抱住他的手臂,确认他还好好的在这里。   “好啊。”男人笑的愉悦,六岁的小青寒全然不懂那眼神里的空洞与悲怆,她太激动了,她在医院太孤单了,她太需要朋友了。   她在他的床边蹦来蹦去,激动的脸上出了很多的汗,面颊发红。   “哥哥,你叫什么啊?”她还小,不认得床尾贴的字,护士姐姐不知道为何,总是在背后小声叫他12号床的那个病人。   男人病了好久,但是那张脸依旧秀气而好看,气质干干净净,窗帘随风摇摆,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摇曳暗影,鼻梁高挺,光与影的对比极其强烈,像夏日炎炎里远处寂静的青山。   似乎雨水浸润过个眸子,很难有人看得清他情绪,让人想到平静冰冷的海面,隐藏着汹涌的风暴。   小青寒不懂,只是眨着眼睛呆呆看他。   男人笑得清浅。   “赵明渊。”   本该是,光明磊落,渊清玉絜。   小青寒不会写,更不懂意思,便只能说:“好的,哥哥我会努力记住的,那我们以后就是朋友了!”   她握住他的手。   赵明渊目光随着望向小女孩的手,像握住一把再次捅向他的尖刀。   所以他牛头不对马嘴的说:“谢谢。”   小青寒露出茫然,又开心笑起来。   这天,6岁的小青寒很高兴自己住院这段时间可以有人陪她说话玩耍了。   这天,23对的赵明渊希冀着死亡的迅速降临。   他们都笑着。   好似八月的炽夏除了酷热,并不显得困难。 第39章 欺骗(回忆)   39.   小青寒在医院好不容易有了朋友, 虽然赵明渊的话总是那么少,但是比对着一棵大树讲话好多了。   只是偶尔会有很多人来找他,在他们走后, 赵明渊就会睁着眼很长时间不说话,无论她怎么跑来跑去, 做鬼脸逗他笑,床上的人像死了一般没有动静。   小青寒很生气, 每次那些人来,她就坐在床上瞪着他们。   这天, 又是那个盛气凌人的男人推门进来。   他笑吟吟拉过凳子在床边坐下,翘着二郎腿看赵明渊。   “表哥,你不是总说对舅妈和舅舅的事业不感兴趣,现在我帮你打点家中琐事,你就好好养身体歇着吧。”   汪启栋说着, 也没准备床上的人能回答。   现在在他看来,赵明渊就是吊着一口气,赵闵双夫妇因为他出车祸死了, 他根本没脸再活。   汪启栋对这个从小便是家中小辈佼佼者、人中龙凤的表哥并不喜欢,相反甚至有些厌恶。   他太优秀了,以至于汪启栋觉得他所谓的涵养、绅士都是伪装, 背地里不知道怎么看不上他们这些亲戚呢。   不过没关系,此一时彼一时, 现在的赵明渊, 再也不是赵家芝兰玉树、目下无尘的白鹤了, 他是一只被命运截断了腿, 掉落泥沟的野鸡,再怎么蹦跶, 也都不可能有火花了。   若不是有所求,汪启栋早就任他自生自灭了。   “表哥,舅舅离世,应该是留下了一笔财产吧,现在瑞士银行那边需要一件东西才能把存留在那里的东西取出来。”他叹了口气,“舅舅舅妈走的仓促,现在公司的发展情况也不太好,你知道的,如果瑞士银行放着的是一笔巨额财富,那公司熬过这段时间会立马起来,我保证能把赵家的事业越做越好。”   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来了几次都想劝说赵明渊老实交代,到底什么东西才能取出钱。   然而床上的人依旧是那副死人样子,连睫毛都不会动,更别说回应了。   他冷笑,连着几次铩羽而归,他的耐心几乎告罄。   他起身放冷话,居高临下看他:“表哥,现在就算你不想给,赵家公司也是我的了,这要怪,就只能怪你太高傲,一直想着什么创业,连自己的家族企业都不管。”   赵家是玉石世家,一直做的都是玉石珠宝的生意,祖父那辈书香门第,培养了优秀的继承人赵闵双,也就是赵明渊的父亲,而赵明渊如家里人所希望的那样,成长的聪明灵慧,霁月风光。只是令人没想到的是,他对家里的玉石事业并不感兴趣,这在家族内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好在赵闵双夫妻是对开明的父母,支持儿子的创业。赵明渊也并不辜负他们,事业搞得蒸蒸日上,然而这快速的发展,也招来了一些麻烦。   对家提出收购,赵明渊毫不犹豫拒绝。毕竟刚出茅庐的他没想到对方会出阴招,赵明渊颖慧磊落的性子,遇到商场上厮杀出来的狼,自然像一个小白兔被喝血吃肉,尸骨无存。   汪启栋眼神阴鸷,忍不住拍床,“表哥!你宁愿看到赵家近百年的事业毁在我们这代手里,都不愿意拿舅舅舅妈的钱来拯救公司吗?”   他坚信,那对聪明的夫妇一定给赵明渊留有巨额财富,这就是为什么,汪启栋还愿意让他现在躺在这里呼吸。   “你走开!”小青寒虎视眈眈瞪着汪启栋,终于忍不住喊他:“哥哥生病了!你不要打扰他休息!”   小青寒怯怯又尖锐,手抓被子,目光还死死盯着他。   汪启栋扫了她一眼,自然没把一个小孩放进心里,嗤笑了一声,对床上人道:“表哥,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   他摆摆手,狂傲张扬的走了。   小青寒松了口气,但是也没彻底放下心来,因为总还会有其他人来找哥哥,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有哭哭啼啼的,也有坐在床边一言不发的。   令小青寒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个长相漂亮,总穿着白裙,坐在床边静静看着赵貉,一个下午都不说一句话的女孩。   她来了很多次,直到最近几天,彻底没再出现。   虽然这些人来时,赵明渊都是沉默的望着天花板,像一个接收不到信息的植物人一般始终不曾有过变化,但小青寒看得出来,那个姐姐是不一样的。   小青寒此时正坐在他的床边,给他讲爸爸小时候总讲起的他和妈妈恋爱的故事,她撑着脑袋,长叹了一口气,苦恼地看着赵明渊,活脱脱一个小大人,“哥哥,你们大人的世界好复杂啊……”   赵明渊靠着床,吃着她塞过来的桔子,对这话没有发表意见。   小青寒却是忍不住问:“爸爸真的不喜欢妈妈了吗?”   赵明渊剥白色橘络的动作慢了一下,抬头看她。   小青寒:“爸爸在书房里对妈妈说的话,我好像有点懂了。”   有时候妈妈晚上来陪夜,以为她睡着的时候,给她掖被子会忍不住说对不起,说是她做了错误选择。   她絮絮说着,在死寂的病房里极显悲恸。   她以为睡着的两个病人只不过都是闭着眼睛,而赵明渊经过几个晚上和话痨小青寒的叙述,也都知道了来龙去脉,而且作为成年人,他明白的显然比小青寒更多一些。   他看着这个胳膊摔断的小姑娘,摇摇头,只能把剥得分外干净的橘子递给她。   小青寒偏了脑袋,忍不住问:“你还喜欢那个姐姐吗?”   那么漂亮的姐姐,怎么也会对哥哥做不好的事情。   赵明渊纤长的睫毛轻颤了下,抬头看她,那张脸秀气而精致,少年气质,文雅干净,在闷热逼仄的暑气里,透着几分苍白清冷。   他笑:“还?你怎么知道。”   小青寒一本正经:“哥哥只有她走的时候,会从床上坐起来。”   好像一滩死水的状态都无法压制那喷薄的失望、愤怒,痛苦,他或起来剥橘子,或主动同她闲聊,好像只有通过这样无趣冗杂的行为,才能填补那颗不断下陷疼痛的心。   赵明渊沉默。   小青寒有点无措,像意识到自己闯祸了,赶快把橘子又喂进他嘴里,“哥哥,可甜了,你快吃。”   “哥哥,你喜不喜欢听笑话,或者我给你讲童话故事?你喜欢什么啊?”   她稚嫩青涩地哄着她。   赵明渊眉眼弯弯,温润如水的眸子带着浅笑,“哥哥的伤口有点痛,不是因为你。”   “嗯……”小青寒视线落向了他的断腿那里。   哥哥的腿已经没了,却不知道他为什么常常痛醒来,抓着被子疼的满脸大汗,小青寒遇见过几回,慌慌张张跑去护士站叫人,那些人冲进来给他喂药,真是给他捆到床上让他不要再做出疯狂抽打自己腿的行动。   那个时候,小青寒害怕无助的站在墙角,想爸爸妈妈过来,想哥哥快变成那个爱对她浅笑的模样,想自己为什么这么小,不理解护士姐姐说的幻肢疼是什么意思,所以她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在医生都离开后,看着依旧被捆绑在床上,浑身大汗,脸色潮红,头发泅湿,面容糟糕狼狈的赵明渊,攥着水杯小心翼翼挪过去。   “哥哥,你要不要喝水……”   “小阿里。”赵明渊嘴唇干得起皮,说话时脸上有扭曲的疼痛,几个字都会疼的抽气停顿一下,“你能不能帮哥哥把绳子解开,护士姐姐捆的有些不对,硌着哥哥的胳膊了,哥哥需要松一下。”   “不行。”小青寒无措地退步,茫然又心疼地看着他,“哥哥,我……我帮你拽着绳好不好?”   “没用的,还是会疼。”   她过来要去拽,赵明渊斥道:“这样没用!帮我把绳解开。”   小青寒吓了一大跳,又退回自己床边,眼眶红红,湿漉漉:“护士姐姐说不能随便帮哥哥的忙,哥哥会做不好的事情。”   他那沾满血的床从她身前推开的场景又闪过,小青寒飞快往外跑,“我,我去喊护士姐姐!”   护士姐姐听闻,却是对她长长叹了口气,“小小祁,和那个哥哥说话聊天,绝对不能帮他的忙哦。”   “为什么?”小青寒再也忍不住,“哥哥真的难受。”   她看得出来,躺在床上的哥哥不是演的。   护士姐姐迟疑了两秒,问她:“小红帽的故事里,她的外婆怎么了。”   熟知各种故事的小青寒自然知道:“她的外婆被大灰狼吃了。”   护士姐姐:“你要是帮他,那个哥哥就也会那样。”   小青寒悚然睁大眼:“被吃掉。”   护士姐姐无奈:“死掉。”   这简单的两个字,在小青寒的脑子里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以至于那天回来的晚上,她看着哥哥的床一直发呆,看着她不主动说话,就不会发出任何声响的哥哥,想他怎么会想死呢。   哥哥,想死掉。   所以当赵明渊说他的腿有点疼时,小青寒的心又咯噔跳了一下。   她已经不像最初那样,不敢再往赵明渊的腿那里看了。   在护士给哥哥伤口换药,那些人闯进来找哥哥讨要东西发脾气的时候,赵明渊一脸麻木,像行尸走肉一样躺在那里,任由自己的伤口暴露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时,她的眼神落在哥哥没有焦距的眸子上,身体里会爆发出凶猛的怒气,她想把这些人通通赶出去。   因为哥哥,已经难过的像是死掉了。   “哥哥要吃止痛药吗?”她的胳膊疼的让她在深夜尖叫的时候,护士姐姐就会给她吃这个。   赵明渊:“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小青寒下意识摇头。   赵明渊目光微黯,“我们不是朋友吗?”   “什、什么忙?”她小心问。   “你妈妈晚上吃的安神药,给我也吃一些好吗?”   “哥哥也睡不好吗?”妈妈偶尔夜晚留在这里陪床,总需要从抽屉里拿出一小片药给自己吃。   “嗯。”赵明渊笑的可怜,“腿太疼了。”   “为什么不吃止痛药呢?”小青寒犹豫着往抽屉那走,妈妈经常吃这个药,对她也说这个药可以帮她好好休息,哥哥这么难受,给他吃一片也可以吧。   她犹豫着,“我去问问护士姐姐,看她给……”   “小阿里,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哥哥因为被女朋友甩了,丢脸的要在病房里吃药才能心情好一些吗?”   小青寒脚步定住,赵明渊可怜巴巴地望着她,那张强颜欢笑的脸上,有极具蛊惑力的可怜和无助。   “这不丢脸,不是哥哥的错……”   “小青寒,你是哥哥唯一的朋友了,帮帮哥哥好吗?”   小青寒在他真挚的目光里,像初出茅庐的小书生被狡猾小狐狸迷惑,脚步不受控制地就转向了抽屉,磨磨蹭蹭从抽屉里拿出妈妈的药,“哥哥,你要吃几颗?”   赵明渊的视线热烈了几分,像已经看到香喷喷的兔肉却还在努力控制自己的狼。   “你拿过来,我看看说明,瓶身上写有。”   “好。”她识得字不多。   手有些犹豫的递过去,半空赵明渊一把抓走,热切在努力克制,气息都有些不稳:“帮哥哥出去接点水好吗?”   小青寒赶快把自己杯里的水递给他。   哥哥强笑:“放太久了,去外面给哥哥再接一些吧。”   小青寒呐呐点头,犹犹豫豫往外走。   走廊上,坐着轮椅的老人擦过他身旁,忙碌的护士姐姐拿着点滴飞快掠过,身旁的人影快速模糊,小青寒的心却像是被重重锤了一下,她好像又成了上回那样,定格在走廊,周围人潮拥挤,朦胧的在她眼前晕开。   她很快回神,转身往病房跑。   砰一声推开门,赵明渊正仰头,一把将药片全部塞进了嘴里。   “哥哥!”她飞快跑过去,一边朝屋外哭着大喊:“护士姐姐!护士姐姐!”   赵明渊力气大的厉害,直接将她一把推开。   小青寒摔坐地上,眼看着他动作决绝的把所有的药咽下,跟着,一群白衣护士闯进了病房,这个酷热、烦闷、拥挤的病房,瞬间变的滞涩、狭窄。   小青寒透过晃动的人群,隔着细小的缝隙,瞥见层叠人群里的赵明渊。   那个骨节修长,莹润如玉的手垂落在床边,随着众人的动作,像随风摇曳的无根羽毛,在空中晃荡起伏。   小青寒哽咽:“哥哥,不要死……” 第40章 选择(回忆)   40.   赵明渊从洗胃到拉进病房, 只过去了一个上午,小青寒坐在床边,抱着膝盖看着窗户外, 留一个生气悲伤的背影,没有再搭理他。   房间内没有凉快几分, 反而愈发闷热滞涩。   沉默安静的病房里,没了小青寒的絮絮叨叨更显死寂一片, 走廊里吵闹纷杂,这里像一片与世隔绝的天地, 被人彻底遗忘。   夜晚悄悄来临,房间陷入一片漆黑,窗外的雨拍打芭蕉,有叶子啪的被风拍打在窗户上。   今晚小青寒的爸妈谁也没有来,这不是第一次, 她只能抱着枕头,不断劝说自己窗户外面没有鬼在盯着自己,窗户上摇晃树影是她熟悉的梧桐树, 只是好像效果不明显。   她的脑袋已经埋进被窝,人像落汤小鸡一样在里面发抖。   另一边,赵明渊目光空洞看着漆黑的房间, 脑海不断闪过父母去世那天的场景,也是这样的雨, 因为担心他心情不好, 特意赶来陪他, 偏偏在路上出了意外。   加上司机四个人的车里, 为什么偏偏是他独活,睁开眼时, 右腿下面什么都没有,只有每晚的疼痛凶猛残害着他本就快消失的睡眠。   或许有很多人愿意顽强的选择活,但他只想死。   他确定,他曾经已经拥有过了所有他想要的,即便再站起来,他想要的斗志、意气风发、家人女友,没有了就是没有了。   他的思绪混乱繁杂,以至于他总在浑浑噩噩间怀疑其实他早就死了,今天这场湿漉漉的小雨,雾蒙蒙的覆在他的心头,他的肉|体早已被恶魔小鬼拽下18层地狱,只有残留的意识还停滞在晦暗人间。   有断续压抑的哭声闯进他的大脑,抽出一丝清明将他彻底拉回病房。   他还躺在床上,没有人样,身上接着尿道管,没有康复意志,这辈子就是个永远只能跟床打交道的废物。   “你哭什么?”房间响起他冷淡的声音。   那边断断续续哽咽:“你、你管我。”   房间陷入沉默,然后那哭声更高了。   赵明渊听着她委屈可怜的声音,叹了一口气:“对不起。”   那边猛地坐起,从被子里钻出来,“哥哥,你是个坏人!”   一片黑暗都难掩盖她生气的视线。   赵明渊:“我是想做个死人。”   坏不坏的,死都死了。   小青寒闻言,揉着眼睛哭的更高声一些了,“哥哥,为什么你想死?那是不好的事情。”   小红帽没了外婆,很伤心很伤心,她怎么都找不回来了。   她不明白哥哥为什么想消失。   随着她的问话,外面忽然闪过一道白光,跟着很快轰隆隆的雷声落下,带着要把天劈开的动静,震得窗玻璃都在晃。   小青寒打了个颤,卷着被子哭的害怕难受,往对床看着,默默爬下床摸了过去。   “哥哥,我害怕。”   赵明渊正沉浸在如何回答一个6岁小姑娘他为何想死的回答里,等他反应过来,小青寒已经压着他的被子睡在了他的旁边,半个身子在床沿外,随时要掉下去,而她的腿离自己那条断腿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赵明渊被子下的手轻颤了下,“回去。”   “不要,哥哥,我好害怕。”她说着抱住了他的胳膊,缠得更紧。   赵明渊沉默,沙哑的声音在啪嗒的雨声里响起,带着无端的凉意和心灰意冷,“我也好害怕。”   他不得不承认,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害怕过。   长辈眼里的他天分高明、心地纯良,他自认读书认真、学业有成,有一个陪伴多年的女友,更有理解支持他的父母,他以为大展宏图的事业将在他面前缓缓展开,现在却戛然而止在一张一米铁床上。   第一次知道害怕的感觉,就痛到了骨子里。   “小阿里,活着太难,死,对哥哥是件好事。”   “不是的不是的。”小青寒眼泪哭的更汹涌,疯狂摇头,“哥哥,不要死好不好,以后一定不是这样的。”   就像她虽然讨厌极了这个暑假,但她总期盼着,过完这个灼热的夏天,一切就又会回到原点。   爸爸还是爱她的爸爸,妈妈依旧醉心事业,温柔优雅,不再总是擦拭眼泪。   小青寒抱着他,哭哭啼啼睡着了。   窗外电闪雷鸣还在继续,院子里飘了一地湿漉的落叶。   安静闷热的房间里,小青寒睡的燥热不踏实,半梦半醒间,感觉有眼泪滴在她的眉心。   她无意识抱紧怀里的胳膊,喃喃呓语:“哥哥,活着好,活着好,要活着……”   赵明渊幽黑的目光看着窗外,又是一夜无话。   自赵明渊住进医院,闹出来的自杀已经不止两次,医院加大了对他的防范,就连小青寒也学聪明了一些。   他像是彻底断了念想,又成了一具放在白色被单间还有呼吸但是没有人气的尸体。   小青寒依旧是找他聊天,开学还有十多天,她的作业也要开始补了,哪怕胳膊断了,也得用左手写蹩脚的字。   “哥哥,这道题好难,你听一下,哥哥四个苹果……”   “哥哥,天黑了,大家都回到了横线,横线上面填什么啊。”   “哥哥,妈妈上次说今天会来看我,怎么还不来……”   小青寒问了第5次护士姐姐时间,在第9次的时候,一个男人推门进来了。   小青寒两眼放光,“爸爸!”   她扔下笔跑进张科俭的怀抱,父女俩抱着亲近了一会,小青寒又在爸爸的陪伴下做了半小时作业,喜悦又骄傲的给爸爸说:“暑假结束我就要上小学了,不用你和妈妈担心,我都自己学了好多好多东西。”   她太激动了,年幼的她一点没注意到爸爸的犹豫和脸上的黯淡。   像是挣扎了很久,他终于忍不住,瞥了下旁边那个植物人一样的男人,把女儿拉进靠窗的凳子上,父女俩坐到一处,他问:“寒寒,你想见见你的小妹妹吗?她和你一样,很可爱,你一定会喜欢她。”   小青寒手舞足蹈的动作一下呆住,愣愣地看他:“……是爸爸和别的阿姨生的小妹妹吗?”   张科俭脸有几分难看,“不要听你妈瞎说,小妹妹是你爸爸的孩子,你和她是亲姐妹,你们相处,一定会很愉快的。”   “我不要!”小青寒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我只要爸爸和妈妈!我不要其他人!”   “寒寒,你听爸爸说,爸爸和你妈妈已经不可能再在一起了。爸爸以前对你好不好?只有爸爸是真的爱你,寒寒,跟爸爸生活吧。”   “我不要我不要。”小青寒被爸爸拽着胳膊,束缚在眼前只能听他说话,那些话比书房外清楚太多了,即便她还年幼,也听出了未来不会有妈妈了。   小青寒哭的痛苦,阳光开朗的她,就连摔断了胳膊一个人待在医院,也活蹦乱跳的,甜甜的同护士姐姐撒娇,乖巧给病人爷爷奶奶帮忙,打不倒的小强笑盈盈找隔壁哥哥说话,哪里有现在这个样子,嚎啕大哭,露出一个6岁小孩无理取闹,要不到糖坚持非要的模样。   “寒寒!你乖点,听爸爸的话!”张科俭有点急。   就在这时,房间突兀的响起“嘀”的声音,跟着传来女人机械声音:“12号床紧急呼叫”。   很快,护士小李跑了进来,这是她第一次听到12号床呼叫,以为对方又闹出了什么自杀新死法,结果气喘吁吁的她看到病人安静躺在床上,“我需要水。”   小李噎了下,没注意到窗边表情尴尬的男人和怀里那个脸上挂着眼泪、愣愣看这儿的小青寒。   等人走了,张科俭又按住她:“寒寒,你妈妈的公司现在出了很大问题,她连你都照顾不好,怎么……”   “嘀,12号床紧急呼叫。”   张科俭:“……”   之后他只要一张口,就会有护士跑进来,应对的也不过是“窗户打开透风”、“今天的药拿过来”等小问题。   张科俭没有说话的机会,脸沉下来,走的时候,对这个残废也没什么好发脾气,只冷哼一下离开了。   小青寒第一次在爸爸走后,莫名的松了口气,因为爸爸的话,让她难受的只想掉眼泪。   她慢慢磨叽到赵明渊床边,擦掉眼泪:“哥哥,谢谢你……”   赵明渊望着这个并不完全理解自己家发生了什么事的小姑娘,忽然生起了几分心疼。   对她而言,自己的苦难并不高尚几分。   这个暑期,他们是同样的难熬。   隔天,祁琇羽又出现在了病房,小青寒呆呆地看了她好几秒,才意识到这个双目无神,形容憔悴的女人是自己的妈妈。   她抱着她,话不多就只是哭。   小青寒不知如何是好,不断重复着她在爸爸面前的话,“我们一家人不要分开,爸爸妈妈,我谁都不要选……”   祁琇羽那晚少见的留在医院陪她,等她醒来,床边已经没有人了。   小青寒静静靠着窗户发呆。   安静闷热的病房里死气沉沉。   “选妈妈吧,她是真的爱你。”突兀的,赵明渊这么说,虽然通过只言片语,他清楚祁琇羽公司的境况已至绝境。   小青寒猛地回头看他。   赵明渊:“如果我是你……我会这样选。”   可爱的小女孩无声地看着她,没了甜甜的笑容,行尸走肉如他却有了一个想法,如果他的人生不是现在这样的糟糕无望,他不是躺在这张床上无能等死,这样一个听话懂事的小姑娘,他会想要收养。   可是,他都要死了。   活着?   对上女孩呆呆悲伤的眼神,他心里冷嘲讥讽的笑了一声。   自己都是块腐肉了,还想什么拉别人。   窗边的女孩许久才动了动,很慢的点点头,背对着窗外的阳光,梧桐树影在她脸上投下晦暗的光,他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听得到她哽咽的声音。   “好。”她又说:“哥哥……我不想选。”   “小阿里……”   “嗯?”   “做阿里巴巴,是注定要吃很多苦头的。”   金币从不是天上掉下来,在和强盗斗争前,要先让自己变得强大。   “我可以不要金币,我只要爸爸妈妈。”小青寒又哭出声来。   赵明渊摇头,“不抓住金币,你将什么也不会有。”   而他是对于未来可能有的,也都丧失了兴趣。   康复重新站起来能让他再有父母吗?报复敌对公司夺回自家产业拥有亿万钱财这些成绩能给谁看?即便宁白安再次回心转意他就能不顾前嫌回到两人上学时的单纯美好吗?   没有欲|望,他看未来,如临深渊。 第41章 死亡(回忆)   41.   这年的暑假, 要做出的选择对6岁的小青寒来说太难了。   当张科俭再次出现,她低着头,支吾了半天才说:“我要妈妈。”   对方愣了几秒, 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似乎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祁琇羽来了后抱着她, 脸埋在她的脖颈,低低哭了起来。   小青寒无措的视线落在赵明渊脸上, 两人看着对方,窗外梧桐树叶静静摇晃, 外面逐渐入秋的凉爽清风,始终吹不开病房里压在心头的燥热烦闷。   她像是很快接受了家里发生的巨大变化,每天仍旧开开心心写作业,找人玩,嘴甜的不行。偶尔拉着赵明渊放在被子外面的手, 玩着他纤细修长的手,嘴里含着棒棒糖,“哥哥, 糖很好吃,死了一定就吃不到了。”   最近这段时间,她常这样说话, 楼下捡到个落叶都要一路冲回来,满头大汗, 喜气盈盈给他展示:“哥哥!死了肯定就看不到这么漂亮的叶子!”   赵明渊已经习惯她说话的方式, 偶尔会逗弄:“活着我也不想吃。”   小青寒就会插着腰, 很是生气地瞪他:“那哥哥想要什么?”   她撒娇、黏人, 不管怎样,一定要他说个有兴趣的。   赵明渊这时候就会沉默。   他也想说一个, 但往往是沉默许久,两个人都放弃了。   这天小青寒想吃雪糕,她实在是太热了,远处火烧云的橙红晕染着大地,她像个小狗一样伸着舌头,甩着手给自己扇风。   赵明渊看她可怜,下巴扬扬抽屉,让她拿钱去买。   小青寒脸上喜悦,手里捏着一块钱在他床边绕来绕去,怎么都不走。   “哥哥,你陪我去好不好?”   两个人住在一起这么久,赵明渊从来没下过床,她从护士姐姐那里偷偷听到,哥哥愿意好好康复训练,完全可以站起来的。   前两天护士姐姐给他换药,掀开被子长吸了一口冷气,愕然看他。   他像被赤|裸围观的不是自己,面无表情的躺着。   小青寒看到他背后的样子,一下子就哭了出来。   “哥哥,你怎么了……”   她不知道那是护理不用心,因他从未下床而生出的褥疮,只看着那触目惊心的伤疤,手都有些发抖。   护士姐姐在他床边说了很久,又来了医生说了很多用药啊、康复啊、意志啊等等的话,小青寒听的一知半解,只目光落在静静望着窗外的赵明渊脸上。   她知道,医生的话哥哥一句都没听进去。   后来又有护工阿姨来,小青寒像个监工,蹙着小眉毛,小手指点着:“给哥哥擦这里。”   “你为什么不给哥哥翻翻身。”   “护士姐姐说你该天天来的,我为什么只见过你一两次。”   “姨姨!”   她叫的很礼貌,但生气的都竖起眉毛来了。   护工没想到会被一个小姑娘训,翻着白眼骂骂咧咧擦着,被赵明渊掀翻了水盆,对方气着站起来:“伺候着废人还不加钱,以为我愿意干啊,等我的活多呢。”   护工转头就走了。   老来讨要东西的人来,还说起这件事,要看赵明渊身上的褥疮,被小青寒气愤地拦住了。   “别碰我哥哥!我哥哥不喜欢!”   “嘿呦。”汪启栋好笑地哼哼,故意逗了她两句。   小青寒气的像一头小牛犊,脑袋嗡嗡的冒火,眼睛死死盯着他,好像随时都要冲过来,用小小身体撞他一下。   “你有和小孩玩嘴的心,早就把公司经营好了。”   汪启栋恼羞成怒,自己再差劲,也今时不同往日了,他一个躺在床上的废物有什么资格教训自己,鄙夷的骂了几句,最后又丢下话:“脑子灵光点,想通了就赶紧把东西给我。”   说完人走了。   病房里一室安静,小青寒抹着眼泪看他。   赵明渊:“哭什么?”   “他们都欺负哥哥。”   赵明渊眼里有奇异的冷漠和深黑,“死就不会了。”   小青寒气得跺脚,“可是我想哥哥骂回去!想那些人后悔不该欺负哥哥!哥哥,我们班里最瘦的小宇被胖熊欺负了,都知道要咬他耳朵打回去的!”   “哥哥,你不要让别人欺负你!”   “你还回去!”   赵明渊躺在床上,看着急得满脸发红,不停掉眼泪的小青寒,心头涌上大片的茫然和苦涩。   还回去?   怎么还回去?   他,还能还回去吗?   今日不知怎么,小青寒一心让他陪自己去买雪糕,不停拉着他的手晃悠,“哥哥,我们一起去吧。”   她把床搅起来让他坐起,又从外面推了轮椅。   赵明渊看着紧贴着床的轮椅,像看一道此生都跨不过去的鸿沟,分明就在他眼前,他浑身却是没有一点力气。   “我不行。”   小青寒摇头,“哥哥,你一定可以的。”   她像是找到了一个目标,软磨硬泡,死缠烂打,白天夜里,无论如何都要他坐上轮椅陪自己下楼。   她整整磨了一周多,赵明渊像是不堪其扰,无奈头疼地看着她:“你一个小姑娘,嘴为什么这么碎。”   小青寒把这当表扬,吐吐舌头,“哥哥不陪我,我就能一直说。”   她甩甩手里攥了一周多的一块钱,“我们一起去买雪糕哦。”   赵明渊败给她,最后坐着轮椅下了楼。   靠他的能力自然不行,他没说话,小青寒已经明白什么意思似的飞快去外面叫了护士姐姐帮忙,赵明渊想要喊住她,目光瞥到床边的梧桐树又停下了。   已经,要入秋了。   小青寒推着赵明渊在医院的花园里转,像打了胜仗的将军一般,仰着头很是风光,她想自己永远都忘不了刚才她说哥哥要出去时,护士姐姐看她的眼神有多么惊讶和佩服。   她想这才哪到哪,她的哥哥,才不会困在一张床上。   两人在一棵大树下停住,小青寒坐在小石凳上晃着腿咬着雪糕,满脸愉悦和快乐。   “这么开心吗?”赵明渊望着头顶已经有小半变黄的银杏树,有沧海桑田之感,视线又落回对面,小姑娘吃的满嘴边都是化了的雪糕,微微眯着眼睛,两眼弯弯,是那样的幸福和满足。   赵明渊想,希望这个小姑娘会一直是这样的开心。   想完,自己先失笑的在心里摇头。   她家里是什么情况,即便没有那些,作为人又有谁能一直是无忧无虑的快乐。   他问完,小青寒喜滋滋地看他:“开心啊!超级开心!”   “明天再带你来买雪糕。”他没有多少钱了,但是给一个小孩买零食的钱还是有的。   她却摇了摇头,含着不舍得丢的雪糕从嘴里拿出来。   “哥哥,我开心不是因为这个啊。”她点点他,很认真的说:“是因为哥哥陪我下楼了。”   赵明渊愣住。   “哥哥,我们以后每天都下楼走走好吗?”她的目光充满希冀的看他。   赵明渊竟然想应个好,又在她期待的视线里沉默,眼看着她的目光渐渐暗下来,只把雪糕喂到他的嘴边,“哥哥尝尝雪糕,很甜。”   赵明渊摇头,“我不吃……唔……”   清凉微甜的雪糕送进嘴里,他的唇舌在含了一暑假的燥热和苦涩后,第一次被凉爽的薄荷消减了几分燥热。   “好吃吧。”她挑着眉嘚瑟。   赵明渊含着舌尖,什么也没说。   两个人回去后,小青寒想起来今天被闲置的作业。   关于她的出院归属,父母两人到现在也没有处理好,再有两天就该开学了,医生也说恢复的可以,要出院就办理手续。   张科俭想把人往自己新家带,祁琇羽自然不同意,两人个掰扯到现在,小青寒还搁置在医院里。   小学要学的东西,她倒是很积极主动的自己学起来了,不过,她也顺理成章的把赵明渊当成了自己的老师。   “我听护士姐姐说了,你是北大出来的,教我一年级的题戳戳有余。”她不知道北大是什么,但是她知道自己哥哥肯定厉害。   赵明渊自然是不愿意的,每天有个人在耳边叽叽喳喳已经心累,他单是想着怎么寻个死法已经筋疲力尽,但他好像每次都熬不过这个缠人的小姑娘。   她拿了本子放在她床边,掰着指头自己学。   一天两天过去,有时候遇到她离谱的在一个题上消磨一上午,赵明渊还是忍无可忍,咬牙教了她一下。   小青寒立马问出一大堆其它问题,没过两天,他莫名其妙成了她老师。   赵明渊望着她手里的铅笔,一边想着,要是直接捅进自己的脖子里一定能快速死掉,一边看着眼前这个认真计算的女孩,她一定会哭的很伤心,大概要抱着被子难受很久。   最后,他拿笔重重敲了一下她的头。   小青寒:“啊,哥哥,你为什么打我?”   赵明渊:“笨就该打。”   小青寒:“哼。”   不过对于学习不行这件事,她确实无力反驳,之后几天的学习,她身体力行的证明了自己在学习上的不开窍。   心如死灰如赵明渊,都能蹦出一句:“你动脑子了吗?买了4个雪糕,为什么非要数成5个!”   小青寒吐吐舌头,又数了一遍,弱弱看他:“真的不是5个吗?”   赵明渊:“……”   他好想死。   护士从走廊路过,瞥到病房场景,看着那个曾经眼神空洞,浑身死意的男人透出了罕见的鲜活气息,微哑着站住了。   她透过小玻璃看女孩呲牙咧嘴,一脸嬉笑的逗着男人,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可爱的小孩大家都喜欢了。   赵明渊很少生气,曾经他最被人赞叹的就是有涵养,性子温顺有耐心,这在辅导小青寒写作业的时候完全失效了。   这天,他拿着橡皮忍无可忍砸小青寒脑袋,“你给我用点心!”   有人从门外走进来,诶呦了一声,“我的哥哥还会发脾气呢。”   来人阴阳怪气,可不就是隔三差五就要来看自己手握的财富死没死的汪启栋。   小青寒一看到他,就像浑身竖起了寒毛的猫,随时都要张牙舞爪的冲过来。   汪启栋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红色的钱在她面前甩,“小朋友,下去买雪糕去。”   小青寒偏头:“我不要!”   汪启栋嗤笑:“小朋友,你在这个哥哥这,可讨不到太多好处了。”   小青寒扯着嘴拉扯着眼睛,扮鬼脸朝他翻了个白眼。   汪启栋嫌她不识趣,一边懊恼着凭什么一个小姑娘都更喜欢那废物,一边笑着瞧向赵明渊。   “哥哥,自家的公司,你是真不想管了吗?你可不能真的做个废人,把一大帮子人都交给我啊。我这还心心念着哥哥好好做康复训练,真站起来了回公司帮我呢。”他走到床边,望着床上躺的人,跟着俯下身子,在他肩膀重重拍了拍,“毕竟,我们可是一家人呢。”   “你走开!别碰我哥哥!”小青寒喊。   哥哥那里有伤,他还故意碰那里,坏人!   汪启栋不搭理她,接着说自己的话,结果每一句话那小姑娘就要张牙舞爪的在旁边喊几句,恶狠狠的样子十足像一条赵明渊养的好狗。   他这么想着也这么说出来了,没有注意到床上男人一瞬间变得冷凝的气息,对面女孩直直冲了过来,“你才是狗!你是大坏狗!”   小青寒脑袋往他怀里撞,汪启栋没防备,腰磕了一下柜子,恼羞成怒,反手就嫌弃地把人推了出去。   小青寒的重量怎么斗得过他,连连退后了几步,人摔坐在地上,指头擦过地面,磨出几道伤痕。   “没教养的家伙,你爸妈不管你,就该让我来教训教训你。”每次来,他就没见过这女孩家长。   这一句话戳在了小青寒的心上,6岁的小孩也知道什么话难听,立马忍不住红了眼眶,“你才没有教养!你才爸妈不管!”   汪启栋嘶了声,还要训斥,忽然听到床边冷道:“滚出去。”   他惊愕地看回去,不敢相信是床上的人说的。   自车祸之后,他这表哥就是死了的废人,他来了这么多次,好话说尽,冷嘲热讽也给了个够,几乎都没听过他有回应。   他像是彻彻底底死了,无论别人怎么挑衅,他都不在意。   汪启栋冷下脸:“赵明渊,现在你还能有医院住,可是因为我还愿意关心关心你。”   赵明渊视线直直看了过来,那双漆黑幽深的目光,卷着曾经他从未有过的尖锐和冷厉落在他的脸上,“滚出去。”   “你注意跟我说话的态度!”汪启栋恼怒,“现在可是你求着我……”   “是吗?”赵明渊冷笑,“公司你坐稳了吗?”   这一句话,像一桶冰水直接灌在他的头顶,让他一瞬间狼狈尽现,赵家的意外灾祸出现的突然,他被架到了公司高位,但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自己的境地。   跟着,几个护士进来,抱起小青寒:“怎么哭了。”   汪启栋无意逗留,只冷冰冰的威胁赵明渊,“表哥,你要是还想有医院住,就学聪明一点。”   无论如何,现在残废的赵明渊他还是斗得过的。   人离开后,病房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消,护士给小青寒消了毒,给她包扎。   她拿着创可贴,“哥哥,你来。”   赵明渊看着她。   她委屈地抿嘴巴,“我被欺负,都是因为哥哥不反抗。”   护士离开,房间只剩两个人,沉默的氛围漫延,小青寒突兀地说起来,“我给外婆上过坟。”   就在上半年,她刚刚离世。   “哥哥,如果你死了,我去给你上坟,再次遇到那个人欺负我,他打我揪我的头发,说我是个没人管的小孩,哥哥都帮不了我了。”   “你看,死了之后,你好多事情不能做。”   “你想我怎么办?”赵明渊忽然有铺天盖地的怒火,他深邃的黑瞳定定的落在小青寒的脸上,“你想我一个废人怎么做?”   “哥哥不是废人!”她很生气,好像这句话谁说都不可以,“哥哥只要想,哥哥就可以不是!”   赵明渊嘲笑:“你才6岁,你懂什么?”   “我只知道,哥哥死了,就是再也看不见了。”   “没有人陪我下楼买雪糕,没有人陪我一起看下雨的窗外,没有人辅导我写作业。”小青寒苦恼又茫然地看着他:“哥哥明明能做这么多事情,为什么非要说自己是个废人呢?”   她的眼神里,那澄澈的茫然和疑惑好似到达了极点,在她干净的眼睛里,赵明渊清清楚楚的看到她说:哥哥一直是个很有用的人啊。   赵明渊忽然失语。   他低语,失笑,苦涩。   “这些事,谁都能做,我死不死没什么重要。”   “不是的。”小青寒又要哭,在他每次露出很想死的表情时,“哥哥,很多人都想你活。你真的不记得了吗?那个姐姐来的那天说的话。”   那日仓惶悲恸离开的宁白安的身影忽的闪到赵明渊的大脑里,那个总是坐在床边沉默看着他的女人,那个他曾经以为要相伴一生的女人,第一次在他床边埋头哭了起来。   离开前,她说:“求求你,别死,活下来。” 第42章 出院(回忆)   42.   进入9月, 飒爽的秋在一场大雨后迅速进入苏南。   窗外的梧桐叶掉落的很快,湖边的银杏树也变得稀稀落落,每个天微凉的凌晨, 总能听到保洁清扫的沙沙声,病房里的燥热总算减轻了几分, 临床的小阿里睡的安静,偶尔呓语发出“妈妈爸爸”或“哥哥不要死”的呜咽。   赵明渊在靛蓝色天幕晕染的还昏沉的房间, 度过又一个少眠的夜晚。   心情像湖心的一叶扁舟,平静了许多。   最近这几天, 他陪着女孩写作业、逛花园、和她爸妈以及汪启栋那些人斗智斗勇,眼看着自己身上的褥疮一点点消失,愈发适应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   睡前,她笑的甜甜:“哥哥,我们就是团结的汪汪队, 不怕困难,勇往直前。”   说着,她就唱起了《汪汪队》的歌。   赵明渊总听着女孩干净稚嫩的声音, 在童话的、勇敢的、困难但一定能克服的语境里慢慢入睡,他清楚的意识到,梦里那个暴躁的、愤怒的、浑身伤痕又竖起尖锐毛发的凶猛狮子平和了许多。   他与獠牙露出的狮子对视, 看那头野兽的戾气慢慢收敛。   天越来越亮,清晨阳光透过纱窗静静照进房间, 在白色的床单上跳跃干净柔软的光茫。   赵明渊感受着腿上的疼痛, 漆黑的视线看着那跃动的光, 轻轻舒了口郁结很久的气。   小青寒睡醒, 抱着被子看过来,两人目光对上, 她惺忪揉着眼睛,甜甜的笑,“哥哥,早上好啊。”   洗漱完,两人在病房吃了早餐,她开始写作业,赵明渊因为辅导她,最近这个时间点的脸色总不太好。   下午两人没事,小青寒推着轮椅和他在花园里玩,医院的人似乎已经习惯了一大一小伤残两人组。   这次,小青寒把轮椅停在了湖边,远处芦苇飘荡,风中飘着淡淡的桂花香。   “好好闻啊。”她闭上眼睛,“好香。”   她说不出来,不知道怎么形容,但是就觉得初秋好美,比烈日炎炎的夏天好太多了。   赵明渊点头,没有说什么,目光从她满足的脸上移到身前湖边,河里有两三只灰色的小鸭在游,远处水面冒着泡泡,再往远看黄色银杏叶在空中摇摆,黄栌一点点晕染了红,枫叶缓缓飘落地面,天边云朵安静,山头雾气缭绕。   安静平和,是很舒服的天气。   他又将视线落到近在咫尺的湖面,就在他的腿边,静静的,带着冷意。   他的手指无意识抓紧了轮椅,视线死死盯着湖面,那是一眼好似在旋转的深渊,拉着他沉重疲惫残缺的身体往下陷。   他似乎已经要坠入,在窒息中寻觅更彻底的平和。   然而他死死盯着,手背青筋突起,手指红的发胀和颤抖,身体却一直未往前倾去。   他抬头,小青寒的目光乖乖地看着他。   赵明渊不语。   “哥哥……”   赵明渊沉默,两人看着对方,耳边有凉爽的秋风吹过耳边。   他笑:“换个地方看看吧。”   “好。”她好似松了口气,很快跑过来,推着他去了小商店。   赵明渊好笑,看着她兴高采烈的捧着两个棒棒糖出来。   五分钟后,两人一人叼着一个,一坐一蹲停在住院部出口,看来来去去的人。   “哥哥,我们什么时候能走?”   “不知道。”赵明渊回答了这个问题。   “哎。”小青寒撑着脑袋,颇心事重重的叹了口气,“哥哥,我想出院又不想出院,我好奇怪。”   赵明渊看回她。   小青寒眼巴巴抬头:“出院是不是就见不到哥哥了。”   “……不会。”   小青寒:“可是,出院好像就见不到爸爸了……”   赵明渊沉默,“人生总有取舍和意外。”   “什么意思啊。”   赵明渊摇摇头,“还是不要知道了。”   “好吧。”   两个人又安静,说不清羡慕还是纠结,看着来去人群,风吹云卷,叶子带来了一个凉爽的秋。   赵明渊消失在一个很舒服的天气里,狭窄、烦闷的病房,压在人脖颈散不去的热汗总算褪去。   小青寒也在爸爸一次次来后,愈发坚持了“我要妈妈”的选择。   张科俭几次脸色难看离开,祁琇羽却也没露出多么喜悦的表情,相反,她愈发的忙碌和憔悴,每次总是急匆匆的来,又在一个个电话催促中快步离去。   小青寒常常站在窗户边,跪在小凳子上看着妈妈消失,然后抿着唇,可怜巴巴,眼泪要掉不掉的扭回头看赵明渊。   他会在这时候伸出手,让她快步跑过来,看着她伤心的埋在他被子上哭,轻轻揉着她乌黑的头发,沉默无言。   可能是汪启栋接连受挫,他甚至都没再出现在医院,直接派人接他离开,这举动仓促又迅速,但赵明渊不是毫无心理准备,他深知汪启栋是个性格尖锐暴躁、心眼极其小、性情阴鸷怪异的男人,哪怕是他废人一样躺在这里不听话,也会让他的耐心告罄。   赵明渊不在意他把他接走后准备如何对付他,只是在那些人帮他准备着出院手续,动作粗暴的搬运他的时候,遗憾的看向了隔壁床。   昨晚,张科俭来陪床,对已经在哭的女孩说:“你懂事点,你妈妈现在背着好多债,根本带不了你,法院最终肯定会把你判给我。明天收拾收拾,跟爸爸走吧,你的妹妹也会很欢迎你的,爸爸的新家就是你的家啊。”   小青寒一直哭着入睡。   赵明渊看着女孩的爸爸,攥了拳头又松开。   他能如何,他接下来的处境只会比她更糟糕,谈收养,简直是天方夜谭。   早晨,显少在医院出现的祁琇羽来到小青寒身边,抱着她絮絮说了很多话,以交代为主,充斥着满满的告别意味,年幼如她,也知道妈妈在干嘛。   祁琇羽擦了眼泪离开,小青寒忽然跳下床,下楼去追了。   走廊里,她与几个黑衣男人擦肩而过。   赵明渊在看到他与小青寒最熟悉的护士时,给了对方一个眼神,她愣了下,瞟了眼周围几个黑衣男人。   “你们都出去下,怎么收拾个东西像打劫,我还得再检查一下他的身体。”   黑衣男人被粗暴赶出,他们只需要把人弄走送到指定地点,所以并不在意这些。   护士有些意外地看赵明渊,“你……有话要和我说?”   虽然她是11.12号床的主要负责护士,但赵明渊基本未同她说过话,意外的,对方点头了,接着从床单最下面摸出一个玉佩递给她。   那是宁白安最后一次出现时塞给他的,也是汪启栋一直想要的东西。   实际上,没有他出面,只有这个东西根本无法从瑞士银行取出钱财,甚至,他也不知道瑞士银行里究竟有没有父母留给他的千万财产。   这个玉佛在他成年时,父亲交给了他,只说等你成婚的时候,可以过去拿出里面的东西看看。所以,他在和宁白安订婚前送给了对方,想着蜜月旅行的时候前去瑞士。   他想里面或许并不是钱财为主,父母留给他的,应该是其他东西。   不过都不重要了,现在的他已经是个废人,父母已经离世,不管留在里面的东西是什么,他都丧失了去打开的勇气。   只有这块玉佛,他只看光泽就知这是块绝世好玉,上面的雕刻栩栩如生,具有非常高的收藏价值,就算有人鼠目寸光拿去售卖,也一定能得个天价。   赵明渊对钱无意,况且不管到何种田地,他也不会去卖父母留下的东西,只有那个小女孩……   她想要做阿里巴巴,想要堆成小山的金币。   他能给她的,也只有这个了。   小阿里啊小阿里……   哥哥心里的四十大盗,是你打败的。   一心求死的赵明渊罕见的有了期待。   他希望那个单纯天真、活泼童稚的小女孩永远无需强大,他收回他做阿里巴巴注定要吃苦头的厥词。   他要她坐在金山上开心的笑。   残废如他,为她献上最后的摇旗呐喊,振臂高呼。   赵明渊垂落在玉佛上的深沉视线离开。   护士惊讶地接过去,她看不出它的价值连城,只当是一块普通玉石。   “帮我放到她的枕头下。”   “这是……”护士微讶。   “给小女孩的礼物。”他笑了下,“你知道的,她很乖,太招人疼了。”   护士当然明白,甚至对此番举动并不意外,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小青寒对他的意义。   黑衣人把他放到轮椅上,推入电梯离开。   随着缓缓关上的电梯门,另一边,失魂落魄,眼眶红肿的小青寒磨磨蹭蹭的从楼梯间爬上来了。   她抱着妈妈哭了太久,现在一定很狼狈,她怕哥哥看到后,又用那个复杂的、她看不太懂的心疼又愧疚的眼神看她。   哥哥眼神里流露出的无力感让她茫然,也让她想隐藏,这一切都和哥哥无关。   病房门大开着,她不太开心的蹙眉。   赵明渊一向不喜欢房门敞开,紧跟着,她看到赵明渊的病床空荡荡,一瞬间立在那里。   除了她催促叨叨,哥哥从来不下床。   她赶紧转身到护士站,“姐姐姐姐!有人把哥哥推走了,哥哥不在病房!”   护士姐姐无奈地说:“小小祁,有人来接你哥哥,他出院了。”   “出院!”小青寒的呼吸都停了一下,“哥哥怎么会出院!”   她反应过来,迅速往楼下冲去。   等她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枯黄的梧桐树下,一辆黑色的轿车消失在她的视线里,卷起几片叶子,在她眼前飘起又落下。   “哥哥……”   张科俭中午到了医院,先去办了出院手续,才去了病房,想到他那个女儿,他有一点头疼。他以为她一定毫不犹豫选择自己的。   他走进,看到门口空着的床,先嘿了一声,“这残疾走了?”   小青寒孤零零坐在窗户边,呆呆看着窗外,并没有回应他故意发出的举动。   张科俭叹了口气,“寒寒,收拾收拾,我们也该走了。”   小青寒始终未动,也未说话。   张科俭只好自己收拾,临走检查有没有东西遗落时,翻动枕头,看到下面静静躺着一枚色泽漂亮的玉佛像。   “欸?”他拿起来,给小青寒看,“这你妈给你的吧?”   一直未扭过头的她猛地看过来,眼睛红肿,满脸泪痕。   “怎么哭成这样……”   张科俭惊讶,有些心疼涌起。   小青寒跳下凳子过来,飞快拿到自己手心,借着窗外的明亮阳光细细看起来。   张科俭瞧着那块质地柔和细腻,颜色翠绿欲滴,在太阳的照耀下光泽温润,清晰透亮的玉石,忍不住冷哼了一声,“你妈就喜欢搞些这种东西,做收藏,搞艺术,搞到最后还不是欠了一屁股债。”   小青寒紧紧握着手心里的玉石,生气又难受地看他,“爸爸!”   她还是不明白,爸爸为何会用那样的眼光和语气评价妈妈。   张科俭看她紧张搂在怀里的样,烦躁地挥挥手,“就你妈的东西好是吧,这玉能值几个钱,爸爸还能跟你抢了?”   张科俭向来不喜欢祁琇羽总沉浸在研究字画、玉石等所谓高尚的艺术世界里,对那些东西也了解很少。   他说着,拿着行李,一手拉她往外走。   “寒寒,你这回真是太伤爸爸的心了,从小到大是谁陪在你的身边呵护照料你的,你不是说你最爱的是爸爸吗……”   他絮絮说着,拉着她走出病房。   小青寒回头,狭窄的病房在此时此刻显得那么空荡荡,她才发现,原来这间房并不小。窗外的秋风吹进来,穿堂风染着摇曳的枯叶卷着萧瑟落在她的胸口。   6岁的她不懂这是什么感觉。   只是在爸爸烦躁唠叨的声音里,仓惶跟着他的脚步,一步三回头的呆呆望着,眼神茫然地看着这个她住了一暑假的房间。   她想,小玟说暑假很好很好,原来并不是骗她。   她在很凉爽很凉爽的天气里,想念炎热了。   她又想,   不是啊……   她只是想哥哥了。 第43章 玉佛   43.   张青寒住院第五天, 红肿消减了许多,但那张脸也仅仅是勉强能看。   隔日就是除夕,她不想在医院过了这个年, 催着医生给她办理出院手续。对方拿她没办法,只能详细交代着回家的注意事项, 清淡饮食,不要洗澡, 按时上药。   自那夜赵貉离开就没有再出现过,只柴明每天不落的给她打电话, 询问是否有什么需要帮助。张青寒躺着养伤,用他的地方暂时还真没有。   她这么说着,柴明那边,表情微妙又复杂。   “嗯?”她挑眉。   “你可以趁机向老板要钱。”他建议。   张青寒笑,谢谢他的关心, 实际上不用她说,对方已经主动提出要给,只不过……   她心里失笑, 面上依旧肿着她的眼睛,似笑非笑道:“我要放长线钓大鱼。”   柴明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这么想,点点头, 没再说什么挂了电话。   这几天,朱禾和师惠菊得知消息赶来看她, 站在床边硬生生骂了一上午, 后来李漾漾来, 三个人又是一番义愤填膺, 要她交代肇事人。   张青寒头大如斗,好说歹说才让她们放弃出击, 这件事交给她来解决。桑流再来,比第一天时冷静了许多,将她细细看了一圈后,拍着胸口说:“幸好幸好,还能恢复。”   张青寒:“这段时间我接不了活了。”   桑流瞪她:“你还想着挣钱呢,我求你先看看自己的脸,把它治好了你再来见我。”   张青寒耸肩,除了出事那天洗澡瞥了眼自己的脸,她已经很久没照过镜子了。而那个时候,她的过敏还没有完全爆发,现在自己的脸到底什么样,只在他们看见她以后的吸冷气和惊呼动作里有大概了解。   她用手摸过,只不过她的手也肿的像猪蹄,两者碰起来会疼,倒也摸不出什么。   在没人的时候,张青寒把牛若男叫到了医院。   对方看到她时,情绪显然比那些人稳定许多,只那张认真的脸蹙起了眉毛,严肃和冷厉。   “这场官司才刚刚开始。”她说。   张青寒笑:“牛律师,我来可不是让你劝我考虑要不要放弃的。”   她指着自己的脸,圈着身上的红肿,“这可都是你打官司时能用到的最好证据。”   牛若男看着她冷笑的模样,那张脸上看不出一丝被亲人伤害的痛苦难受。在她的记忆里,那个坚韧执拗、充满戾气的女孩愈发的尖锐了,她甚至能看到她浑身的刺再也无法伪装的要暴露,只等着狠狠刺向那些曾经伤害她的人。   她竟有几分不忍:“和亲人对峙公堂,最后就算你获得了你想要的,也未必会有你想象中的快乐。”   “我不要快乐啊。”张青寒很疑惑的看她,“牛律师,你怎么会觉得走到今天这一步,我还会考虑快乐这件事,我要的,就是把本该属于我的夺回来。”   “我知道了。”她点点头,起身道:“我去和医生聊聊。”   她需要收集相关伤情的资料。   张青寒满意的笑,“牛律师,我相信你的能力。”   对方离开后,张青寒在医院再待不下去,办理完手续,联系了柴明,“麻烦派一辆车来接我吧。”   她现在这个样子,打车司机估计也膈应,以为她是个什么传染病。   她拿上围巾,戴上口罩,裹着帽子,将自己包了个严实,车很快到楼下,她拎上东西离开。   青山顶小木屋里,刚从伦敦飞回来的赵貉站在客厅,柴明帮他脱下英式西装外套,将他的帽子挂回衣架,蹲下帮他整理西装裤腿。   他们回来需要拿个文件,下午赵貉还有两个会议,现在也需要另换一套衣服后再前往公司。   “她一会要回来?”   没有点名道姓,柴明立马明白,颔首:“对。”   说罢,他又笑着补充了一句:“张小姐终于要出院了。”   赵貉侧身,挑眉看了他一眼。   柴明笑容立马收敛了几分,房间里安静无声,他干干的解释了一句:“张小姐不在,家里好像有些空荡荡。”   赵貉挽起袖子,慢条斯理的在沙发坐下,靠回椅背,抬头看他:“让你调查的事处理的怎么样了?”   说到这件事,柴明立马想起来,“昨日对方应该已将调查文件发送到我的邮箱了,我现在就传给你。”   最近这几日,他们连轴转的各国出差开会,这件不太重要的事便被甩到了脑后。   “没事,你念一下吧。”他摆手,捏了捏眉心,顾不上倒时差,他下午晚上的安排还很紧凑,要不是又回到这里,说起那个女人,他也不会想起这件事。   想到那个他带着莫名仓惶和慌张离开的夜晚,赵貉的头又疼了几分。   柴明每日打着越洋电话问候,她不惹事端,不存心找麻烦,看来在医院过得还算不错。   想到他那个荒唐的建议,赵貉捏眉心的手又重了几分。   “嗯?”他闭着的浅眠的眼微睁,向立在旁边的柴明看过去,“念啊。”   然而此时,沙发边的柴明石化在那里,只捧着平板的手竟然有些抖,瞪大着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邮件里的内容。   关于老板为什么要去调查一个12年前一起住院的小姑娘,他一直是想不明白的,直到前两天在国外,瑞士的电话又打过来,根据他们交谈的信息,他才摸索出来,原来那个很重要的信物在这个小姑娘手里。   老板让他调查的时候,还强调了一下,这个小女孩手里有一枚玉佛,赵貉给了一张关于佛像的照片,也成为了他调查的重要线索。   老板出身玉器世家,虽然现在的经营主业并不以此为主,但精明能干如柴明,自然也会主动学习很多玉器的知识,所以那枚玉,他透过雕工便能知道其价值不菲。   但他从来没想过,这枚玉佛是打开瑞士银行的唯一信物。   这么一个小姑娘,吝啬抠门的老板怎么舍得给了她。   他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打开邮件后下意识先翻到后面,想迅速看见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能在那么小的年龄就让老板有所偏爱。   邮件最后一页,那个女人的照片映入眼帘,那张面孔像一个巨大无比的锤子重重砸向了柴明的后脑勺,他清楚的听到了嗡嗡声,人都有些发昏。   照片里的人妩媚漂亮,瘦长肤白,古典型的直鼻子,那个艳丽夺目的美眸里像藏着一个妖艳的小狐狸,勾人的红唇却在看镜头时露出平直的冷笑,像一个冷漠观苍生的飞了金的菩萨。   这个美丽曼妙和冷漠尖锐的气息充斥对撞的女人,可不就是那个常常敢跟老板叫板,让老板连夜奔去医院,之后又躲到国外的的张青寒!   赵貉冷声询问,他茫然看过去。   “老板……”他噎了下口水,声音都在抖。   “啪。”   门从外面推开,一个浑身武装,打扮奇奇怪怪的女人从外面进来,看到他们,摘下墨镜扬了扬眉,“这不是我小叔叔嘛,好久不见,侄女好想你啊。”   她亲切的问候透着熟悉的阴阳怪气。   柴明手一抖,平板差点掉地上,眼看着老板的脸肉眼可见的黑了。   接着,赵貉起身朝她走过去,摘下她的口罩,视线在她脸上逡巡一圈后,脸上露出生气和不满。   “红肿都没消,为什么回来?”他责问。   柴明小心脏抖了抖,想探步上前让老板收敛一些,又在他强势霸道的气场压迫下埋了脑袋做鸵鸟。   “自然是想你了,你不来看我,就只能我回来喽。”   “你牙尖嘴利,躺在床上也寸步不让,何须我去看你。”赵貉训斥着,拧眉道:“回去,养好伤再出院。”   他看着她脸上的斑驳红痕,心里生出的怒气愈发强烈起来,这要是放在吴翔林身上,病还没好就随意出院,他一定让他知道对自己身体不负责任是什么结果。   远在国外的吴翔林恰在此时打了个喷嚏,想起了他有次感冒,病还没好就被小叔叔接出医院往寄宿学校送的事,拿着电话的手又放下了。   算了,今天看样子不是个黄道吉日,改日再给小叔叔打电话旁敲侧击的关心寒寒。   赵貉不知小侄子怎么想他,倒是清楚的看见这个没做成他侄女的女人,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绕开他往里走。   “谁爱住谁住,医院环境不好,我不想住。”   “你住的已经是高级病房了!”每日单是住宿就有五位数,原本有她公司愿意出钱,赵貉至今还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让柴明去管。   那么高的价格,花在这女人的身上。   很不合理。   太贵了!   “我说的是感觉,再好它也是个医院,你要想住你就接着替我住呗。”   一回来就面对赵貉黑着的脸和霸道无礼的说话方式,张青寒的心情也没好到哪里去,拿着行李箱就上楼了。   赵貉被她接连怼回去,眉也拧了起来,跟着她上楼梯,还要教育她,“你所谓的事情交给你来处理,就是在医院躺这么几天,什么也不干的狼狈出院?张青寒,这就是你的能力?”   “关你什么事?”   “赵家不养废物。”   “不好意思,我不是你赵家人,我记得那晚有人急头白脸的塞钱要给我当小叔叔,我可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的拒绝了。”张青寒在嘲讽他这件事上,还琢磨出了乐子。   赵貉的脸阴沉沉,头顶飘起了大片的乌云,跟在她的身后,面对一个油盐不进的人又生出了一些熟悉的无力感。   这种感觉,在国外的时候全然消失,在她出现后又跟着到来。   “老板……”柴明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瞟了眼张青寒,又拉住赵貉袖子小声说,“我、我有话想对你说。”   “在这说啊。”张青寒皮笑肉不笑的看两人,“有什么事,是我和我Daddy这种关系还不能听的。”   柴明:“……”   他露出一言难尽、尴尬又复杂的表情。   赵貉挑眉:“什么事你……”   他的话随着张青寒的动作戛然而止,只见这个满身都还是红痕的女人一把揪下围巾后,当着两个人的面就直剌剌躺倒在了床上。   赵貉训斥教育的话就在嘴边。   外面的衣服怎么能碰到床?   还有两个男人在的房间怎么能就这么躺下?   你这个女人,有没有基本的礼仪涵养?   那些话刚到舌尖,张青寒疲累的吁了口气,“我回来了……”   她陷入松软的被子里,才觉浑身的疼意和难受减轻了一些。伸长的胳膊摸到枕头下妈妈的玉佛,顺势拿出碰在胸口,什么也没有说,闭眼静了两秒。   不管接下来会怎样,这是支撑她一往无前的所有勇气,浑身红肿,脸扭曲变形又如何,哪怕鲜血淋淋,被人口吐唾液的站在法庭上,面对着镜头和公众的审判,她依旧决不回头的要走下去。   祁女士,你被辜负的,被夺走的,被欺辱的,我都要狠狠报复回来。   曾经,她是这么告诉一个人的。   被欺负,就要反抗。   现在,她也要这样去做。   张青寒拿着玉佛在胸口碰了一下,缓了股劲,就又塞回了枕头下,对着床边僵立的两个男人,嫌弃地摆摆手,“出去,我要睡觉。”   “三百多万的床,2万块的被单,空气中飘着的比金子还贵的香水,这条件医院总比不了吧。”   她嘲讽说着,全然没注意到床前按着拐杖的赵貉身体僵硬在那里,只有他的右腿几不可见的颤抖,握着拐杖的手掌青筋暴起,呼吸全然混乱。   他惊愕茫然地看着张青寒,心口有巨石在不停撞击,那个在眼前一闪而过的玉佛,那个父母留给他最珍贵的玉佛,消失12年后,在他眼前再次出现。   仅仅一眼,赵貉确定,就是那枚。   他仿佛被电击中了一般,全身都僵硬了,眼神直勾勾盯着故意对他坏笑的张青寒,心跳加速,呼吸变得急促,整个身体就像被冻结在原地,连眼神都慢慢失去了焦距,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   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有一秒。   他用尽全身力气,微抖着侧身,看向柴明。   柴明目光复杂的轻点头。   赵貉闭了闭眼,手中拐杖砰的砸在了地面。   一声巨响。   安静像野火一样四下漫延。 第44章 瓷器   44.   赵貉的手在抖。   他漆黑的视线定在张青寒的身上, 目光仔仔细细,一分一毫的逡巡,试图从眼前这个人身上, 找出和记忆里那个天真的、可爱的、灵动活泼的,单纯到把童话故事当人生的小女孩有一点点的相同。   他没有找到, 一点都没找到。   他每找一分,呼吸被看不见的手摄住, 胸口疼得厉害,后脑勺像有针在扎, 腿部泛起绵密又熟悉的疼,他又回到了逼仄狭窄,燥热氤氲的病房里。   他万念俱灰,行尸走肉的躺在病床上,是一个小女孩不停拉着他干枯的手, 说着:“哥哥,我想你活。”   “哥哥,你活着还很有用。”   “哥哥, 我不想你被人欺负。”   六岁小孩的话能听吗?   赵貉敷衍居多,利用为主,她是他相中的一把尖锐锋利的匕首, 只等着四下无人之时狠狠刺向自己。   他甚至都说不清楚,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延缓了死意。   要不, 先不死?   至少不能死在一个小姑娘面前, 她的世界美好天真, 他不能做那个把她推向赤|裸现实的刽子手。   汪启栋把他仓促接走, 磋磨侮辱,他在无数个黑夜里寻求死亡, 趴在冰冷的地面上,用被人揍得瘀肿的眼睛看着地下仓库狭窄窗户泄出的灰暗光芒。   空气中满是尘埃,他和一室杂货毫无二致,腿部残疾,浑身是伤,每口呼吸都像肺部插着一把刀在往深处更狠的捅去。   他死不了,活不成。   在那段黑暗无望的日子里,他不敢回忆父母,已经没有爱人可以去想,生命惨遭折磨蹂|躏的最后,曾经目下无尘、霁月风光的他,反复想起的竟然会是一个自己无缘去领养的小姑娘。   “哥哥不是废人!”   “哥哥只要想,哥哥就可以不是!”   没有人比赵貉更清楚,那个语文作业都能做的一塌糊涂,买个雪糕能跑的屁颠屁颠的,自己明天要去哪都做不了决定的小姑娘在他的人生中扮演着怎样的重要角色。   十二年前,废物一般的赵明渊死在了汪启栋的地下室里。   十二年间,蝇营狗苟、追名逐利、不择手段,愿意和曾经他最看不起的奸商、对手合作,汲汲营营,将利益视为人生首要目的的赵貉将高傲的头颅彻底埋在了粪沟里,直到他再次站在金字塔顶端。   十二年后的他,以孤高自许之姿自傲,无人敢议论他曾经的卑鄙苟且。   他深刻的明白,是那个叫阿里巴巴,梦想着有座自己金山的小姑娘把他拉出来的。   然而他已经面目全非,等他可以的时候,他已经不再是医院那个她喜欢的哥哥了,更别提站在她的面前。   实际上,过往十二年,赵貉越来越少的想起医院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   曾经赵明渊的生活,更像是上辈子。   见到张青寒,莫名的他开始想起那个女孩,次数越来越多,但他从未有丝毫的想法,把眼前的张青寒和回忆里那个笑眼弯弯,在医院的走廊里穿梭,每个人都很喜欢的小姑娘连在一起。   他想,小阿里或许会变得更可爱活泼,讨人喜欢。又或许,她在这个年龄段,有和张青寒一样的叛逆、不听话和令人头疼,但也从没想过她会是张青寒。   因为是张青寒啊,这个女人世俗、肤浅、尖锐,但又伤痕累累,他透过她的眼睛看到了望不尽的废墟,那是冰冷的、残酷的、锋利的现实。   赵貉无法想象,是什么样的棱角把她磨成现在这个模样。   他看得出,她误会了那个玉佛的来源和价值,不然不会成为今天这副面孔。   赵貉的腿抖的几乎站不住,脚下的地毯像是拉着人往下陷的沼泽。   他退了小半步,按住桌子才撑着没动。   “你干嘛?”张青寒坐起,偏了脑袋打量他。   柴明抿唇,小心上前扶住老板,把拐杖捡起递给他。   赵貉安静幽深的目光依旧落在张青寒身上,那一眼太深了,直望得她的调侃、混不吝褪去,随时准备露出的尖刺收敛了几分,目露疑惑。   赵貉恍惚摇头,转身往外走了。   步子沉沉,背上像压着一块看不见的大山,萧条甚至有些颓败。   长长的走廊,赵貉的每一步都带着回忆。   曾经他以为褪色遗忘的燥热医院,又鲜活美好的在他眼前跳出。   小阿里在床边为他哭。   小阿里为他撞向汪启栋。   小阿里站在他的身后,紧张望着靠近湖边的他。   张青寒清冷的声音穿插着落下。   那样的歇斯底里,尖锐世俗,嘲讽冷漠。   柴明:“老板……”   赵貉回头,第一次这样问:“我是不是太傲慢了?”   柴明惊愕到失语。   赵貉苦笑。   曾经他想,如果那个女孩长成了张青寒这个样子,他非得把她的腿打折了。   现在……   他心口泛起细细密密的疼意,像有无数个小刀在划过,那是远比春雨来时腿上不分昼夜的疼痛更难熬的痛。   很浅、很细。   还,   有些苦。   柴明跟在赵貉身后,眼看着他一步一顿走进房间,关上门,彻底隔绝了屋外的光亮。   知道张青寒是小阿里后,赵貉将自己锁在房间,枯坐了一日一夜。   第二日,赵貉推门出来,柴明已经等在门边。   昨天他取消了两个重要会议,今日理应去公司了。   “她呢?”赵貉问。   柴明立马答:“张小姐还在房间睡觉。”   依旧是没有指名道姓,他却清楚感觉到,老板的语气比昨日不同太多了,就连这简单两个字,眉眼间也少了几分清冷。   不过老板似乎丝毫未察觉。   赵貉点点头,“会议不急,挪到下午,我上午有事。”   “好。”柴明自然懂,张小姐现在可是手握瑞士财富的钥匙。   赵貉不知道他想的什么,倒是问起了家里有什么菜,这让柴明愣了一下,才一一回答。   赵貉听完,也没有说可不可以,又问:“……她喜欢吃什么菜?”   “啊。”又是一个让柴明措手不及的问题,汗然斟酌:“好像偏爱辛辣……”   老板最不喜辛辣。   “好像?”赵貉看他的眼神露出不认可,“这种事情还不能确定?”   “老板是我的错,我失职了,现在就去调查。”   兢兢业业的柴明也算百密终有一疏,精干如他怎么也想不到工作范围还得涉猎到老板最讨厌的女人最喜欢吃什么菜。   他颔首道歉,转身下楼打听去了。   人就在走廊另一头睡,两人好像都没有直接叫醒询问的意思。   张青寒睡醒,揉着眼睛下楼,刚到客厅,连打了三个喷嚏,“怎么回事?辣椒粉洒了?”   空气中飘散着浓烈的辣椒味,她太知道赵貉这人有多吹毛求疵了,喜欢味道温和的食物,家里的辣椒粉放一年,回头看还能是新的。   柴明立在厨房门外,看到她,郑重其事的点了个头。   两人以前不是没打过招呼,相反,赵貉每次无视她的时候,柴明都会颔首示意,只是这次,张青寒怎么看都觉得他瞧过来的眼神透出股不对劲。   “你老板在里面干什么呢?”她问。   “……炒菜。”   “大早上?”张青寒惊讶,“他不是不沾油吗?”   摊个鸡蛋饼他都嫌有油。   柴明卡住:“嗯……老板……”   门推开,赵貉端着两盘子菜出来,目光对上张青寒,顿了一下,就是这么一眼,张青寒瞧出几分异样来,她怎么看都感觉赵貉刚才看她时眼神躲闪了一下,低了头端着菜走向餐桌,故作平常。   “吃饭吧。”他说着,眼神却没看张青寒。   张青寒冷笑,“不想看我?嫌我太丑了,污染了你的眼睛?”   “不是。”赵貉很快回,懊恼的瞪她一眼:“你这个无知的女人,你就这么想我?”   说完,对上张青寒嘲讽冰冷的眼神,以前怎么都看不出的他偏偏觉得咂摸出了小阿里的执拗单纯。   他又补充:“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攥了攥手,点向那两个菜,“你先吃,我去盛米。”   张青寒射出的飞刀像是投向了棉花,她以为赵貉是不想看她这张红肿的脸,但是他的解释又带着认真,和一股别别扭扭的感觉,甚至还有一些……   心虚慌张?   疯了不成?!   两人坐下,柴明借口告辞。   张青寒打量着桌上两盆满满铺着的红辣椒,问:“辣椒怎么得罪你了?”   赵貉坐下的动作一顿,又坦然坐好,看向她,“什么意思?”   “没得罪你,你灭它全家啊。”桌上的辣子鸡和泉水鱼,上面铺着的红辣椒简直能溢出来。   赵貉脸黑了。   “或者说我怎么得罪你了?嫌我说话不中听?刺耳?想把我辣哑了?”   赵貉忍无可忍,“你不是喜欢吃辣?”   “我浑身过敏都没好我吃辣你想我更严重吗,还有谁家大早上吃这么辛辣的,你觉得我肠胃很好?”张青寒下意识的回怼,说完又停了下,抬头看他:“我喜欢吃辣?你还在意我喜欢吃什么?”   赵貉抓着筷子瞪她,愤怒在胸口忍无可忍的燃烧,这个粗鄙无礼的女人,丝毫不体贴一个残疾人早晨的辛苦忙碌,只会不停的质询追问,问到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到底懂不懂社交礼仪,保持基本的礼貌,保持不追究问底的体面!   不!   一定是她父亲的错,是这个男人在她妈妈离世后没照顾好她,才让她变得如此蠢笨、粗俗。   不,她也没有很愚蠢。   她只是习惯性的反驳,她也不知道辣椒是自己辛辛苦苦切的,她更不知道自己差点在厨房被呛晕过去。   她什么都不知道。   自己年长她这么多,应该体贴理解她。   赵貉这般在心里劝说,一边起身,端着两盆菜,转身就倒进了垃圾桶,带着一点两人都没察觉的羞恼。   “你倒了我吃什么?”刚拿起筷子的张青寒无语看他,啧了一声,“大清早脾气这么大啊。”   赵貉:“……”   他脾气大?!   赵貉太阳穴突突跳:“你闭嘴。”   张青寒:“……切。”   一个小时候,两人满足的吃完了柴明送来的早餐。   柴明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张青寒养伤,躺在沙发上懒洋洋地翻看着杂志,赵貉又拿起他的柔软丝绸擦拭博古架上的藏品。   窗外的太阳暖融融的照进房间,最近几日天气都很不错,松软舒服的让人想睡觉。   张青寒眼皮往下盖,又猛地睁开,扭头看向后面。   赵貉低头一板一眼擦拭着。   她眯了眼瞧他一两秒,回头又拿起杂志看。   没两秒,似有若无的视线又落在她身上,她蹙眉,咻的一下转回去,正对上赵貉心不在焉擦着瓷器,一副深思打量她的异样眼神。   “又琢磨什么呢?”张青寒起身,抱臂靠过去,“怎么,不死心啊,还在想着怎么把我往医院里送?”   赵貉低头擦瓷器,“这是你的自由。”   “我的自由?”张青寒狐疑,“今天怎么不听你喊我张小姐了?”   他的一声声张小姐,看似绅士礼貌,实则高高在上,充斥着鄙夷傲慢,以至于她每次必得回声小叔叔或者Daddy来恶心他。   赵貉:“张小姐想听,我也可以接着叫。”   普通干脆的称呼,倒少了些别的意味。   张青寒:“你的拐杖呢?”   他向来拐杖不离手,但她早已看出,那根没有也不妨碍他走路的拐杖更像国王的权杖,用慢慢悠悠的步速、骄矜的姿态,在众人等待和翘首的视线里,彰显他的身份地位和傲慢不凡。   赵貉手顿了一下,又安之若素地说:“摔了个痕,先不用了。”   这座小木屋都铺满着昂贵柔软的地毯,除非刻意去扔去砸,他的紫檀木拐杖当然不会落在地上便擦出痕。   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不想在她面前再用那根拐杖。   张青寒:“这就不要了,不行给我啊?能卖好多钱吧。”   赵貉:“……”   他提气:“不要总把钱财放在嘴边。”   他忍了忍还是说:“这样别人会把你当做肤浅之辈。”   “别人?”张青寒浑不在意,“你不就是那个最把我当肤浅之辈的人吗?”   “……”赵貉抿抿唇,犹豫着:“我也没……”   “是你过往行事,太离谱出挑了些,以后你要是愿意沉下心来,把事情做好,不再浮于表面……”   “闭嘴。”张青寒直接打断,“我懒得听你说教。”   赵貉太阳穴又开始跳,目光落在她身上,生气又带着别样的不舒坦。   她的戾气让她更像一个浑身受伤的刺猬。   赵貉沉默,张青寒却接着说:“别整日教育我,我说了,我不当你小侄女,快歇了这个心思吧,做你老婆还有点可能。”   赵貉手里的瓷器差点被捏碎,小心放回架子,怒而看她。   “不可胡言乱语!”他斥责。   但凡过往他不是那样的处境,眼前的女人就会是他的干女儿。   他会把她教的礼貌、文雅、颖慧豁达,即便是性格跳脱、张扬、甚至暴躁,也绝不是为了抵抗防备而尖锐。   张青寒却因为他的呵斥更不满,眯着眼嗤笑的靠近他,“怎么,这么不喜欢我当你老婆啊?”   他迅速的排斥像一把点燃的柴火落在了草垛上,在她胸口熊熊燃烧。   “要不是看你有钱,你以为我会想嫁给一个离过婚的残疾老男人?”   她冷笑着,转身往外走,却因为太过生气,手落下时不小心撞到博古架,跟着打下了架子上的素白瓷器。   啪的一声,瓷器四分五裂。   张青寒转身,看到地面的碎裂,脸瞬间白了。   赵貉每日擦拭,最用心的便是这件玉白瓷器,她曾偷偷上网查过,这瓷器源自北宋,拍卖成交价格上亿,现在就这么碎在了这里!   张青寒手控制不住的发抖,仓惶看向赵貉,“我、我不是故意的。”   她过往无论怎么跟赵貉开玩笑,即便是威胁也不过是贪他个一千万,这件瓷器却是实打实的珍宝,赵貉的心头肉,价值连城,她怎么可能赔得起!   赵貉目光落在地面,看着他日日擦拭,日日捧在手里看的瓷器,视线抬起又看向了她。   张青寒红肿的脸上带着肉眼可见的慌张,紧攥了手指,慌了神。   “对、对不起……”   赵貉摇头。   他看着她,语气平缓又温润。   “你说了,你不是故意的。”   “不怪你。”   张青寒猛吸了口冷气,觉得事情更严重了。   这个吝啬抠门,一毛不拔的守财奴,大概已经心疼的被气傻了! 第45章 礼物   45.   偌大客厅一室死寂, 两个人站在博古架前,都有些发愣。   赵貉平静的眼神在看向喜爱的瓷器时还飘着几分不可置信的茫然。   张青寒惊恐的眼神里是肉眼可见的慌乱和害怕,向来硬气的脸有一点点发白。   她颤颤问:“你、你说什么?”   赵貉的回答让她觉得事情远比想象的还要严重。   赵貉的理智却是在逐渐回笼, 飘忽的眼神已经在看到张青寒的紧张后彻底冷静。   他又摇摇头,“没事, 碎……就碎了吧。”   “这摆的都是赝品?”张青寒诧异。   “怎么可能!”这种猜测让赵貉一激灵,情绪立马又飙升, 这里凡是能摆到架子上的,可都是他最心爱之物, 她只不过是挑了件,他最最喜爱的罢了。   张青寒瞧着无法复原的瓷器,“那你这……”   “老板。”赶来送加急文件的柴明推门进来,看到地上的碎瓷,立马定在那里, “老板!”   冷静沉稳的总裁助理,第一次发出尖锐的喊声。   他仓惶看地面,又不可思议望向张青寒。   她愈发意识到事情严重, 忍不住退后一小步,“我、我不是……”   “不怪她,不小心罢了。”赵貉说道:“应该是我没放好, 碎了就清扫收拾起来吧。”   柴明按吩咐找了盒子,捡起装进去, 心颤颤巍巍, 小心递给了老板。   赵貉接过红木小箱, 抬步慢慢往楼上去。   张青寒瞧着他凄凉的背影, 像捧着心爱之人的骨灰,后背冒出一层冷汗。   “柴明……”她的声音还不稳, “你老板,是不是气疯了?你说……他会怎么折磨报复我?”   柴明目光复杂,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嗯?”张青寒看他。   柴明:“老板说了,不是你的错,他不会怪你。”   张青寒轻轻嗤笑:“怎么可能。”   下午,赵貉从房间出来,柴明接他去开会。   张青寒听到动静,拿着手机飞快从房间出来,拉住他的袖口,给他看上面照片,“小叔叔,明天除夕,我们去这里过年吧。”   手机上显示着一个很不错的私人会所,风景秀丽,隐私性极好,环境雅致清幽。   赵貉挑眉:“你想去这里?”   张青寒的手跟着往后划拉了几张:“这里泡温泉很不错。”   怪石嶙峋的园林景致后,围着美丽汤池的是一小座房子,张青寒手不经意擦上他的指背,轻轻摩擦,细腻暧昧,声音低低缱绻,“小叔叔,泡完澡后我们去后面的榻榻米床上……”   “啪。”   赵貉像是被人踩了一脚的兔子,涨红着脸几乎要蹦起来,把手机合到她身上,“荒唐!闭嘴!”   他小心训斥,瞟了眼门口立着的柴明,往后退一小步。   “张青寒!你行事……你,你太出挑了!”   张青寒轻哂,无语的扫他一眼,靠过去贴上他耳朵,小声道:“Daddy,你装什么呢,难不成你不喜欢?明天晚上指着我和你相敬如宾,客气礼貌的问好过新年啊。”   “怎么,看我身上红肿未全消,下不去嘴了?你不是最喜欢咬着红处吗?”   这话像是直接在赵貉身上点了炮仗,若不是腿脚不便,他可能真蹦出三里地避她。   “张青寒,你胡言乱语什么!”   他的脸上罕见的带着红赧和慌乱,视线漂浮不定,就是不敢落在她身上。   “这才哪到哪,我还挑了几件精美内衣呢,也在手机里,你要不要也挑一挑。”   张青寒逗趣,笑着拱火,看他恼怒羞愤又莫名的慌张,竟品出几分趣味来。她说着又拿出手机,赵貉已经一挥衣袖,往外大步走了。   “简直离谱,荒|淫无度,不可理喻,我跟你无话可说!”   他小声斥道,气愤地走出门外。   擦过柴明,柴明回首朝她颔首示意,张青寒抱臂,笑悠悠的点头,八风不动的样子。   结果门关上,她的笑立马落下来,觉出更不对劲了。   早上出那么大的事,她想来想去,上亿的债她就是做了超模也不可能三年五年还得清,目前看来还是做赵貉老婆分他一半财产来的最快,但是这男人今天一天的行为都很反常,不,应该是很反常!   她丝毫不信这铁公鸡是想放过她,这到底是憋什么坏的大招等着她呢。   即便如此,也不该对那事那么抗拒啊,更奇怪的是,在提到那事时的反应,他简直要一蹦三尺高,抗拒、汗颜,脸上有说不出来的心虚、紧张、慌乱。   张青寒蹙眉,摸着下巴躺回了沙发。   到底怎么回事?   没有给她时间多想,她接到了董方奕的电话,对方约她明日中午出来用餐,张青寒因为他在牛若男事情上的帮忙,自然没有拒绝。   大年三十这天中午,两人在一家西餐厅见面。   董方奕早已到场,看见她后笑着挥手,帮她拉开凳子,绅士的等她坐下后回到对面。   他的礼仪,不带一点虚伪和走形式,行为举止是令人舒服的君子做派。   张青寒想到家里那位自傲的绅士,忍不住撇撇嘴。   董方奕瞧她表情,好笑地问:“张小姐这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讲来听听?”   “没什么,只不过是想起你那个抠门的貉哥了。”   “抠门?貉哥?”   董方奕一时没把这俩个词联系到一起,反应了一下才说:“你是说赵貉?”   “不然呢?”张青寒无语问,“你不这样想吗?”   董方奕摇头,“我倒是从没发现貉哥抠……”   他顿了顿,改成了:“节俭。”   “我想你们可能有什么误会。”   “误会谈不上?倒是有个问题想问你?”这也是她今天来的主要目的,“赵貉那个北宋素白瓷器你知道吗?”   “自然。”董方奕笑的温润,“貉哥拍下那件藏品的时候,还曾不经意的向我们炫耀过。”   张青寒嘴抽了抽:“……”   是那个表面正经、实则闷骚的男人干得出的事。   “那瓷器……要是碎了怎么办?”   董方奕帮她倒红酒的手一抖,差点洒到高脚杯外,他放回酒瓶,蹙眉问:“碎了?”   “嗯。”张青寒摸摸鼻子,“能赔偿吗?”   “赔偿倒是其次,这样的东西,世间独一无二,原本就不是钱能衡量的。”董方奕犹豫:“该不会……是张小姐碰碎的吧?”   张青寒干干笑:“我也想说不是。”   董方奕沉吟,然后又笑着摇摇头,“算了,既然碎了,也是貉哥与这藏品的缘分到了。要是貉哥为难张小姐了,我可以从中转圜调停一下。”   “不不。”张青寒摆手,她只是问一问,事情既然已出,赵貉真有什么坏招,也该是她承受。   “张小姐……”董方奕犹豫着喊了她。   “嗯?”她轻笑,“只记得说我的事了,董先生今天看着状态不错,离婚的案子走的怎么样了?”   董方奕露出豁然轻松的神情,“已经再走最后的流程。”   折磨消耗着他的婚姻,彻底走到了尽头。   张青寒看他黯然后的轻松释然,笑着举杯,“那就祝董先生新的一年,重启新的人生。”   董方奕笑容温润,看她的眼神非常温和。   两人碰杯,相谈甚欢。   结束饭局,最先从饭桌起身离场的赵貉从包间走出,隔着大厅,就看到了落地窗边红酒对饮,言笑晏晏的男女。   男人举止温柔,端正秀逸,女人骨肉匀停、清凉柔媚。   远远看去,便是一幅郎才女貌,很是相称的画面。   他的脚步慢了一拍,跟在后面的柴明自然也看到。   小心翼翼瞧着老板,看他脸似乎黑了几分。   “老板,要去打声招呼吗?”   赵貉瞥他:“我很闲?”   他大步往外走去,长腿阔步,手上的拐杖落地重了几分。   坐上车,柴明埋着脑袋,感受着车里沉闷气氛。   车往外驶离,他看着一路红色灯笼漫延,热闹喜庆的大街,犹豫道:“老板,我们要去商区给张小姐买件新年礼物吗?毕竟今晚是除夕夜。”   赵貉闭着眼,冷冷坐在后排,按着的拐杖置在两腿中间。   “不买。”他一口否决。   就她打碎的东西,能顶她几辈子的新年礼物。   “好。”柴明喏喏颔首,吩咐车往青山开。   窗外景色漂亮,路上热闹非凡,喜气洋洋。   “调头。”   车行驶几公里,咻的转向了最繁华的商圈。   行走在奢侈品林立的商场里,赵貉的出现,商场一应负责人跟在后面,小心逢迎,经理介绍着商场的众多产品和未来规划。   赵貉偏了下脑袋,柴明把人都打发走,遇到一家手表店,小声推荐:“老板,最近不少贵妇小姐都喜欢这个品牌的手表。”   赵貉只瞟了一眼,看向他:“你这么有钱?”   柴明语塞。   “太贵了!”   他脚步不停的直接离开,柴明赶紧跟上去。   三分钟后,两人走进这家店。   张青寒结束午餐,自己去商场转了一圈,送了自己一件好看但价格不菲的围巾,今年假期她无法工作,还要卖包打官司,送自己一件礼物,已经是说服了自己一夜的结果。   另外,她简单置办了一些年货便回去了。   下车后,想到博古架空出来的那一格,心头雀跃少了一些。   结果她推门进去,眼前的场景让她顿在了门外。   怪不得她推门时,有很强的阻塞感。   只见从门口下了台阶到客厅再到厨房门前,满满当当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购物袋,这样的场景,她只在赵貉某次家中购物的时候遇见过。   她愕然,“你把商场搬空了?”   一百多平的客厅,琳琅满目,目不暇接的是各种礼袋,小包装差不多手掌大小,大的直接立在博古架边几乎顶到天花板,品牌更是丰富,国内国外,大牌轻奢,一应俱全。   张青寒攥了攥右手小小的礼品袋,莫名几分寒酸。   想到自己还背着的上亿债,更是心烦。   艰难的穿过这满地袋子,看也不看他往楼上走,人比人气死人,她要站在这里看他一个个拆礼物的过年,自己新的一年能呕死。   “你去哪?”   “你不是家里逛街呢嘛,我给你腾腾位置。”她皮笑肉不笑的说,努力压下自己那点酸涩和羡慕。   反正她早该清楚,他是有傲慢资本的,她的狂傲,虚张声势在这一瞬间到达了极点。   赵貉顿了下,张青寒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犹豫和一丝丝他自己都不想承认的紧张。   “你,挑几个吧。”他用生硬,带着点浑不在意的打赏语气说。   “谢了,不用。”偏在这时戳中她的敏感。   “站住。”赵貉从沙发中间站起,周围全是拥挤放置的礼物,“东西太多,我也不需要,你……看看,万一有你喜欢的。”   不用看,中间那个巴宝莉袋子她推门就看到了,还有旁边那么大的路易威登logo,更别说旁边的旁边那个看着就是最新款的LV。   这还用万一,问问有几个女人能不喜欢。   “不用。”她抬步上楼。   “我让你站住!”赵貉懊恼,“和人说话,你应该保持最基本的眼神对视的礼貌。”   张青寒转身,靠着楼梯墙壁,抱臂俯视他:“赵先生,你是在跟我炫耀吗?”   “炫耀?”   赵貉提声,脸有些铁青,这么肤浅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在他的身上,更何况他为何要在她面前炫耀,他好意送她一些新年礼物,这个粗俗的女人简直不知好歹。   他压着胸口的气,忍了忍。   算了,她长这么大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没用过这些东西自然觉得不一般,他又怎能同她斤斤计较,况且她的浅薄无知,自然也是她父亲培养失责的错。   赵貉在心里将那个早记忆模糊的男人又骂了一番,生涩又别扭道:“咳,张小……你误会了,我是想送你些礼物。”   他顿了下,“毕竟是新的一年,无论如何,我们也该一笑泯恩仇。”   能在餐厅同董方奕笑的那么开心,倒是在他送礼物时都不愿意露出个笑脸,赵貉想到这,觉得还是张青寒也有错,他是得找个机会好好训她一训。   “泯恩仇?”张青寒奇怪的咀嚼着这几个字,笑吟吟把东西放下楼梯,看着满地的礼品,“小叔叔真这么想啊?”   她好笑,“真要送我?”   她穿过这么多东西靠近他,“小叔叔,我和你能有什么仇呢。”   她纤细白皙的手指落在他胸前,慢悠悠地勾着他的衣领,“今晚,还指着小叔叔好好陪我过除夕呢。”   她着重了“好好”两字。   赵貉太阳穴又开始熟悉的突突跳,后腿一大步,差点跌坐沙发上。   “绝不可能!”以前的荒唐事再无可能发生,这可是本该做他干女儿的人。   张青寒撇撇嘴,浑不在意,夜深人静后的事谁说得清呢。   她在客厅转着挑着,拿的两手都满满当当。   “我上去了。”   “等下。”   “嗯?”张青寒巧笑嫣然,拎着满手的大牌,心情自然好,“小叔叔又后悔了?”   赵貉黑脸,“其他的东西……也都拿走。”   “嗯?”张青寒愣了两秒,反应过来,睁大了眼睛看他:“你是说……这些?所有?”   她看他的眼神很深,“小叔叔,其实这些东西,都是买给我的吧。”   “……新年礼物而已。”赵貉随手抄起本书,坐下打开就立马认真看起来的样子,动作努力浑不在意,语气却透出几分生硬:“送你就拿着。”   张青寒盯着他,长久地看着。   “还想我给你都送上去?”头顶如有实质的目光让赵貉不得不抬头。   张青寒眯眼,笑容微妙又复杂,那双艳丽漂亮的眼睛里流露出的幽深情绪令人看不懂。   “赵貉,你爱上我了?”   “什么?”赵貉悚然睁大眼,瞪向楼梯上的她。   “一个吝啬的男人开始给一个贪财的女人花钱了。”她发笑:“你不觉得吗?这可太像恶俗爱情的开端了。” 第46章 除夕   46.   张青寒的语气, 戏谑又玩味,打量赵貉的眼神带着显而易见的暗示。   她在暗示赵貉,你最好不要。   即便他俩人能谈及婚姻, 也不该涉及爱情。   赵貉闻言,却是差点把手里的书都摔了, 屁股离开沙发就要反驳,对上她好整以暇的目光, 又努力平复情绪坐下去。   “你误会了。”他有说不出的无奈,不知如何解释的头疼, “张小姐,这些……只是新年礼物。”   “是吗?”张青寒挑眉,似笑非笑地说:“那倒是有点可惜哦。”   她转身,施施然上楼了,张貉看人消失在二楼, 无端吁了口气,合上杂志,后背靠回沙发, 才发现背部不知何时起了一层薄薄虚汗。   他无力地捏住眉心揉了揉。   爱上?   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简直无稽之谈。   天未黑下来, 新年的炮声已经接连不断的响起,青山环境极佳, 有许多人选择在这里放烟花, 虽远离城区, 却也热闹非凡。   赵貉喜静, 对待新年和普通日子并没什么区别,更不喜欢在过节这些装饰礼物上铺张。过往这些年, 他大多一个人在书房看书,困乏的时候就直接睡了,没有守岁,更别说春晚一类的活动了。   今年不同,陈管家从山脚大门到小木屋前的路上,给两边的梧桐树都挂上了红色灯笼,似乎知道他不会反对,还给家里门上也贴了对联。   天黑下来,两人坐下吃饭。   张青寒刚在陈管家的帮助下把所有东西搬到自己的房间,当然还有许多放不下,也都送进了储藏室。   她新年这几天的头等大事,就是拆礼物了。   她看着一大桌子的菜,问:“你做的?”   赵貉摇头:“琴芳居的菜。”   “小叔叔!你怎么舍得?”她惊讶。   琴芳居的菜每天都限量,没有身份地位都很难轮到号。张青寒只听过名气,从来没吃过,只知一盘菜比一块金砖还昂贵。赵貉整日里沉迷于自己做饭,难得吃私房菜馆,她自然大快朵颐,吃的尽兴。   赵貉看她吃的津津有味,犹豫了一下:“你喜欢吃,以后每周让他们往这里送一趟。”   张青寒瞧了他一眼,又露出那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倒也没说什么,继续吃着。   赵貉被她看得头大如斗,只觉那含笑微眯的目光,直要把他看穿。   他觉得她误会,攥着筷子,踯躅着如何解释,一想到过往与他究竟是谁,喉咙微涩,竟像有一小块石头在堵着,端起水杯灌了一口,手心热了很浅的汗。   他刚要张嘴,张青寒摆手,笑着看他:“Daddy,你也得吃好,今晚还长着呢。”   赵貉:“我不守岁。”   “谁跟你说守岁的事了。”张青寒反驳,勾唇朝他抛了个媚眼,欲语还休又很是直白的眼神。   “……咳咳咳。”赵貉又喝进口的水还没来得及咽下,明白她的意思,直接呛住了。   年幼时曾专门上过用餐礼仪课的赵貉何曾这么失态,侧过身咳了半天,张青寒飞快起身帮他拍背,才算缓过来。   “赵貉,你不会真是嫌我丑,下不去嘴了吧。”张青寒脸色也不大好看,坐他对面审视着他。   “你在想些什么!”赵貉极力阻拦,“不可胡言乱语。”   张青寒冷笑:“你就说今晚做不做?我想做。”   她直白赤|裸的话直接撕开了赵貉自从发现她是小阿里之后,就一直努力掩盖的遮羞布。   他瞠目,看着她结结巴巴,“你、你……”   “那你就说,是不是因为这满身红肿吧。”张青寒眼神阴鸷,目光带有些鄙夷,以往这个事在两人之间是心照不宣的,进医院前,不是她睡在他的房间,便是他来她房间。   张青寒向来觉得这不过是一场皮|肉之欢,并无多少真情,成年男女的欲|望纠缠,有时候感觉来了,发生便也发生了。   然而自她出院,赵貉就满是抗拒的姿态,一暗示两人曾经发生的那点性|关系,他就像被人踩了一脚的猫一样,浑身毛发竖起,似乎下一秒就要窜到天花板那么高,好像和她做出那样的荒唐事情,是多么离谱难堪,难以承认。   “当然不是。”   赵貉气恼,气愤地瞪着她,这个蠢笨的女人,竟然把他当做那样肤浅、粗俗、无情的男人,他紧攥着手指,胸口闷着一股气,上上下下的散不出去。   他瞪着她,就是不知如何说起。   单是想到要对视着她的眼睛,告诉她自己便是她幼时遇见的那个哥哥,赵貉就已经心跳加速,后背有汗又在冒出了。   现在的他,是将商业对手玩弄于股掌之中,卑鄙阴险,不择手段爬上首富之位的赵貉,是孤僻冷漠、独居山野木屋,像钟楼怪物一样阴鸷冷漠,不近人情的残废。   他,根本不是她记忆里的赵明渊了。   餐厅一室安静,远处的钟表又咚咚敲响,八点的钟声响起,窗外有灿烂美丽的盛大烟花在此时绽放,窗户上倒映出美丽的火花,也衬的无人说话的房间愈发安静。   张青寒嗤笑了一声,推座起身,“我吃饱了,你自便吧。”   她说完径直往楼梯走,踩上一节台阶时,哦了一声,皮笑肉不笑地看回他,“你那些礼物要是在支付那几次做|爱,想要就此撇清关系,那我告诉你,我的胃口,可是很大的。”   “呵,新年快乐。”   砰砰砰,重重的脚步声踩在木阶地毯上,发出沉闷响声。   一顿饭,才刚开始没多久便不欢而散,赵貉看着满桌子的菜,拿起的筷子在落向青麦白云鲟龙筋时,在空中悬了几秒,忽然扔了筷子。   啪的一声,素长白玉筷子砸在淡青色百合花纹的碟子上,撞出一小片碎痕。   头顶浅黄色的吊灯照在男人脸上,落下半明半暗的阴影。   寒日里的青山在入了夜后,更显清幽而静谧。   绚烂夺目的烟花在黑暗广袤的穹宇下编织着来年的美梦,连绵起伏的山脉在金灿灿的火光照耀时,轮廓分明,漆黑辽远的森林陷在狂欢的梦幻里。   张青寒站在三楼的阳台栏杆前,披着一条长长的毛毯,抱臂欣赏着远处烟花。   看他们寄予期望的烟花在天空绽放,想自己来年的心愿。   雷厉风行的牛若男已经开始搜集证据,张元真泼漆的监控视频也已经拿到手里,同张科俭也已经彻底撕破了脸皮,那家人没完没了的电话在她入院之后彻底消失。   今晚的春节,没了那一家人,安安静静的,倒是让她发现,原来过年还是有一些意思的。   她纵目望着,努力回想,祁琇羽的坟墓埋在了哪一块。   张科俭说青山风景秀丽,不少人选择葬在这里。但青山太大了,绵延一百多公里,有风景极佳,被赵貉独占山头的这里,也有偏僻阴暗,显少人去的荒郊野岭。   她吐了口气,裹紧了毛毯,任由自己的思绪漫无目的飘散。   她许久未去,无颜出现,不知祁女士会不会怪她无能,但是她想了想,发现祁女士的面孔已经变得非常模糊了。   十二年过去,在一个个夜晚反复出现的是那片让她难以入眠的炸开脑浆。   祁女士曾经的优雅温柔,已经变成了一个极其空洞的形容词,就连幼时的很多人,也都消失在记忆里了,甚至有那个她曾经以为绝不会忘,总是会重逢的哥哥。   张青寒想到饭桌上那个沉默无言的赵貉,想起自己曾经骗他,洋洋得意说:“我能把一个要自杀的人哄得活下去。”   事实上,她根本不确定,那个仓促被人接走的哥哥,是否真的会鼓足勇气愿意活下去,更有可能,这个浩渺又拥挤的世界里,早就没了他。   张青寒呼了口气,在昏暗的夜色里,飘出一团白雾。   或许,死亡才是对的选择。   不然,那样一个清秀正直、冰清玉润的男人,要是也因为残疾变成赵貉这样一个偏执自傲、孤僻阴鸷的男人,才是命运对他最无耻的戏弄。   “你笑什么?”身旁传来赵貉的声音。   张青寒侧身,冷冷看过去,嘴角残留的嘲讽还未消失,挑眉回怼:“关你什么事?”   赵貉抿唇,心里提了口气又按下,“我并未得罪你。”   “是我求欢不成,恼羞成怒,行了吧。”   赵貉:“……”   他太阳穴突突的跳,接连两天,面对张青寒时涌起的无力感让他竟真的不知如何是好。   他斟酌字句,“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个意思。”   “哦?那你是什么意思?”   赵貉:“以前那些……都是荒唐事,我年长你17岁,即便你不愿意做我小侄女,我也不该再任性妄为,由着错事越变越坏。”   “错事?变坏?”张青寒好笑,“Daddy,您在床上的时候,可是很爱做些刺激性的错事呢。”   “张青寒!”赵貉斥住她,“再不会了!”   眼前的女人,本该是他的干女儿啊!   张青寒眯着眼看他,“你认真的?”   赵貉吐气,说的真心实意:“苏南精英人才比比皆是,你……若有看得上眼的,我可以为你帮衬一二,再……再不可以同我糊涂行事了。”   “能帮我介绍很有钱很有钱的人吗?”   “我除外。”他不谦虚,因为他确实是那个很有钱很有钱里最有钱的。   “好。”   张青寒缓缓勾唇,伸出手同他握,“那就麻烦来年,小叔叔多帮我介绍些有钱的好男人了,明天起就开始安排,好吗?”   赵貉看着她纤细漂亮的手,沉默几秒,握回,“好。”   “真成了,看在我喊你小叔叔的份上,能提供陪嫁吗?”   “自然。”   “好,小叔叔的人脉,我最放心了。”张青寒笑:“我相信你的话了。”   “嗯?”   “你没有爱上我。”   “嗯……”   “我倒是想不通,你怎么会变化这么大?真不是嫌我丑?”   “你怎么会这么想!”   “那你说说原因啊?”   远处的巨大烟花在天空下绽放,两人望向夜空的目光里倒影着美丽的火花。   张青寒唇角勾着笑。   赵貉偏头,漆黑幽静的目光落在她美丽的侧脸。   半晌,他道:“总之,不是爱情。” 第47章 相亲   47.   天地风霜尽, 乾坤气象和。   历添新岁月,春满旧山河。   新的一年,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到来。   昨夜张青寒与赵貉在楼上吹了会冷风, 没待多久,两人对烟花都没有太大兴趣, 站在一处,没了剑拔弩张反倒谈拢了一桩事后, 都显得莫名无话了。   很默契的,停了几秒, 两人便分开回房了。   在要关门时,张青寒瞥见他滞涩行走的步伐,右腿隐隐沉重,想到楼上的风还是寒了些。   “你喝酒吗?”这么个夜晚,就这么睡了也觉枯燥。   赵貉看出她意思, 没多犹豫。   两人又一同下楼,连座都不曾入,倒了两小盅白酒。   “你能喝吗?”赵貉问。   张青寒眼神似笑非笑勾他, 仰头干尽。   赵貉不再多话,喝完翻置酒杯,一滴不落。   这白酒的度数不低, 一小杯下去,腿上的冷瑟山风被驱赶了不少, 一股热意开始在四肢百骸散开。   两人也未碰杯, 干脆利落喝完, 敬酒词也免去, 放下杯就回了各自房间。   第二日,张青寒被窗外的鞭炮声吵醒。   推开窗户, 赵貉站在鞭炮不远处,目光静静落在四处炸开的炮火上,旁边陈叔拿着打火机,显然是他所点。   张青寒虚捂耳朵,百无聊赖的趴在窗户上往下看。   一万响的鞭炮响了足足3分钟,声音突然停下的时候,张青寒嗡嗡的耳朵竟还有一丝不适应,青山秀丽安静,融在春意里。   赵貉似有所觉,抬头看过来,新的时节里,春意盎然中,两人一高一低对视。   张青寒俏皮的勾起唇,笑的机灵,“小叔叔,Daddy,新年快乐,我有没有压岁钱拿啊?”   他幽静如湖水的眼神落在晨曦的阳光里,淡淡的视线里带着一丝柔和,并未出声,只薄唇微动了动:下来拿。   隔着早春二月天的明媚,张青寒看的一点不落,眨眨眼,转身飞快的下了楼,动作灵巧敏捷的像只小巧柳莺。   赵貉已经走进客厅,在她跳下最后一节台阶时,在沙发上坐下,正襟危坐看她。   张青寒伸手。   他面无表情瞧着她,毫无动作。   见状,张青寒撇撇嘴,一本正经在他面前鞠了一个大躬,甜甜笑:“祝Daddy新年大吉,万事胜意,依旧是日日发大财。”   她的语气玩世不恭里夹带着取笑调侃意味,本不信他真有所准备,谁知他从白色唐装里摸出了一个红包递给她,上面还有今年可爱灵动的生肖,显然早有准备,像是真把这一声“Daddy”给接受了。   她微讶去接,“这么薄……”   “啊”字未来得及说出口,目光瞧见里面银行卡,瞠目看他:“你给错了吧?我不管,给错了我也不还你。”   “本就是给你的。”赵貉浅笑,接着说了密码。   “多少钱?”她激动地问。   赵貉但笑不语,起身去厨房了。   张青寒立马掏出手机,“你不说我自己查。”   她捯饬起网上银行来。   赵貉去做饭,偶尔用他那好似浑不在意的视线往沙发上瞟。   张青寒懒洋洋躺在沙发上,手指飞快敲打着屏幕,脸上挂着盈盈的笑。   这是查到了还是没有?   不该是这样的反应啊,赵貉想到卡里的数额,抓着菜刀的手无意识磨起菜板。   过了几分钟,他漫不经心的声音飘出,“查到了吗?”   “嗯?”张青寒心不在焉的回。   打开手机,一溜的祝贺消息轰炸了她的微信,等她一一回完,董方奕竟也来祝贺她,还跟她无奈地吐槽起自己在家里的窘状,离了婚的男人过年真是没地位。   张青寒被他逗笑,没想到端正温和的他还有这一面,回了几句后,两人有来有往聊了起来。   赵貉被敷衍,风轻云淡的脸上露出一丝僵硬,忍到饭菜端上桌,两人坐在一处,张青寒还在低头回消息,他才忍无可忍道:“饭桌上一直盯着手机,这对同用餐的人来说,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好。”张青寒朗声应道,也知这点不对,飞快结束话题把手机按黑放到一边,解释道:“方奕哥说话太有趣了,我都不知道怎么打断他了。”   “方奕哥?”赵貉咀嚼着这个称呼,眼前闪过昨天餐厅的一幕,脸色不大好了。   “你喜欢他?”他直接问,“不行!一个刚刚才从婚姻官司里走出来的男人,现在烂摊子解决好了没还未可知,他配不上你。”   “嗯?”张青寒意外,“你们这个圈子里,方奕哥可是出了名的性情温顺,儒雅有礼的好男人,他那倒霉婚姻不都别人同情他嘛。”   赵貉见她似乎真有意,脸更黑了,“那也不行,二婚的男人,性情家世再好,终究与你不相配。”   张青寒狐疑地盯着他。   赵貉:“嗯?”   “你搞错主次了吧。”她轻哂:“再怎么,也不该是他配不上我吧。”   “胡说!”赵貉几乎要拍桌,气恼道:“你可是……”   他差点要喊住的话,在对上张青寒审视的目光后顿住。   你可是我干…差点能成的干女儿!   哪个人敢说不配。   “嗯?”张青寒撑着下巴往他这凑,“Daddy,你想说什么?”   “总之,离过婚,不行。”   “噗嗤。”张青寒乐出声,“你这刚离婚半年的男人,还嫌弃起刚离婚的男人来了?Daddy,你好像没什么话语权哦。”   她戏谑调侃的话简直在戳赵貉肺管子,但凡换一个人敢调侃他失败的婚姻,都得被他皮笑肉不笑的脱一层皮,偏偏这人现在打骂不得,训斥几句,反倒比他还气焰嚣张,站在他头顶撒泼。   赵貉心里叹气,教育孩子这事讲究循序渐进。   忍下那口气,他又冷道:“目光短浅,不是说了让我帮你介绍有钱人,相中他一个二手……”   抿抿唇,他说:“家世不俗,心地纯良的人我也认识一些,你可以再好好挑拣挑拣。”   “那还等什么。”张青寒放下筷子,“择日不如撞日,你快安排我见见啊。”   赵貉一愣,“现在?”   “对啊,我现在又没事。”   “可……”赵貉看着她脸上红肿,“等你……”   “怎么,你给我介绍的,难道都是一些肤浅好色的人吗?”张青寒冷笑,“还是你就是在哄我开心。”   赵貉被架在这里,望她片刻,只得道:“过年正是相亲的好时候。”   “好!反正今天没事,就先来5个吧!”   赵貉嘴抽了抽,“……好。”   三个小时后,小木屋门外车辆排起了长队。   客厅里,张青寒坐在沙发上,看了眼对面同他相亲的男人,又瞧了瞧旁边抱臂端坐,八风不动,强大霸道的气场笼罩着这间房的赵貉。   她微侧身,低声在他耳边问:“你不是最不喜家里来人?”   “我得替你审看。”赵貉一本正经。   “要不你先避避?”   “我得替你审看。”他答的一丝不苟。   张青寒:“……”   五分钟后,男人同她握手,笑呵呵离开,关门时还说:“有机会一起吃饭。”   关上门,赵貉冷冰冰的声音落下:“样貌丑陋,吃饭也是食不下咽,味同嚼蜡。”   张青寒嘴抽了抽,“小叔叔,你的礼貌、谦逊的绅士规矩呢。”   赵貉瞧她,“我不过是在实话实说。”   张青寒语塞。   行,那人脑袋有她两个那么大,晚上起夜瞥见都能让人以为厨房的冬瓜会走了,吓也吓死,Pass。   第二个进来,相貌出众,彬彬有礼,同两人颔首,还先同赵貉打了招呼。   “这位是……”   “呵。”赵貉靠回椅背,漆黑深沉的视线落在男人身上,什么话也不说,便让人不寒而栗。   “这是我Dad……我小叔叔。”张青寒干笑,“他也帮我过过目。”   “好,好,家人看看也行。”   男人显然在相亲这事上极有经验,哪怕极难忽视的赵貉坐在这里,他也能谈笑自若的同她聊天。   结果男人刚走,赵貉冷嗤:“巧言令色,败絮其中,虚伪至极。”   “啊?”张青寒:“这个不挺好的嘛?”   赵貉用“你什么眼神”的目光看她。   “你以为他真不知我是谁?你以为他看不出这座庄园属于谁?”赵貉轻描淡写的言语里鄙夷尽露:“趋炎附势的伪君子。”   张青寒:“……”   不是看你面子,谁来跟我排着队相亲。   一连2个小时过去,小木屋的门再次关上,张青寒极其累的靠在沙发背上,敢情相亲也是个体力活。   旁再看旁边的赵貉,依旧是他那高傲骄矜的冷脸模样。   张青寒朝他翻白眼:“赵貉,你诚心的吧。”   柴明擦着汗进来,“老板,上午的人都见完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大年初一会在干这活,听到张青寒不满的话又是一激灵,汇报完就想跑。   赵貉在一群歪瓜裂枣、庸常无能的人身上浪费了一上午的时间,肚子里自然也是憋满了火,被她这么一指责,把火就发向了柴明。   “这就是你说的我市最优秀的英年才俊?”他冷冷质问。   柴明顶着两人齐刷刷的目光,心里叫苦,头上冒汗,他已经是加钱联系了本市最顶尖的几个相亲会所,上午见的哪个不是身价上千万、房车许多,工作能力一流的高精尖人才啊。   他自然不敢说,老板你这是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惹气。   只能硬着头皮道歉,“明日,明日一定不让张小姐失望。”   “其实……今天有几个我觉得还行。”张青寒说了几个名字。   赵貉冷下脸,一甩袖子起身,“尖嘴猴腮的,明日再审看。”   张青寒:“……”   第二天,张青寒学聪明了,无论如何她不在家里相亲,赵貉那哪里是审看,那是审判,哪一个坐进来不被他言行逼问,汗淋淋的离开,他决不罢休。   赵貉拿她没办法,只能黑着脸说:“有中意的,回来告诉我。”   没了赵貉这根搅屎棍,张青寒今日的相亲愉快轻松许多,回去的路上还哼起了歌,她其实不大记得人怎么样了,况且只见一面,人品也探不出多少。倒是有一个,开的车是真的好,据对方所说,家里经营了十几家汽车公司。   张青寒已经在畅享她今日保时捷,明日玛莎拉蒂的富婆生活。   赵貉听完,面无表情的一句话也没说。   张青寒笑:“怎么,你也觉得这个还能接触接触?”   赵貉扫了她一眼,轻飘飘的,好像多个字都不想与她废话。   中午吃了饭,她上楼想要午睡,听到门前有车停下的声音,她讶异地看赵貉:“今天还要工作?”   赵貉:“换衣服,出门。”   “啊?”   五分钟后,张青寒收拾完同赵貉出门。   推开小木屋,便看到外面停着一辆黑色的迈巴赫,修长的车身优雅高贵,太阳光下黑色光泽散发出顶级气质,与劳斯莱斯幻影和宾利慕尚相比,有着更别致的身份体现。   张青寒愣了下,往日赵貉出行,总是一辆非常低调的黑色商务车。   赵貉看她,叹道:“我竟然会这么做。”   话音落,他下巴微抬,旁边柴明立马接话道:“张小姐,这台迈巴赫S680普尔曼,全球限量48台,落地架2000万,轮胎防弹,里面的……”   张青寒的脸已经黑了,“赵貉,你什么意思?”   他轻笑,“上车。”   张青寒一头雾水,车驶向了青山不远处的另一个山头,还未完全驶入,她就听到了呼啸的赛车声。   柴明:“张小姐,这里面是老板的赛车队,你可能不太了解,老板是SCS赛车俱乐部的首要股东。”   跟着,张青寒浏览完了赵貉收藏的各式各样的豪车,才意识到,他竟然另有一座山建了5个豪华车库,用来停放他的名贵车。   赵貉带她观赏完,笑着问:“感觉如何?”   张青寒眯着眼,“赵貉,你恶心谁呢。”   这么一看,早上那辆车简直寒酸!   赵貉笑悠悠:“是那些人太不配了。”   “你这是在帮我找对象吗?”她恼怒问。   赵貉拍拍她的肩,“此事非常重要,干系一生,不能急,要有耐心。”   张青寒一把甩开他的手,不耐烦的上车。   赵貉看着她气愤坐上车的背影,漆黑含笑的眼睛深处那些个冷意嘲讽渐渐浮起。   什么玩意儿,一个小超跑,也想娶她干…差点的干女儿。   第三日,张青寒学聪明了,有满意的也不说,只说要接触一个人。   晚上下楼吃饭,就见三米长的餐桌上从左往右排满了房产证。   “你干什么?”张青寒愕然。   “他家有13处房产?”   “你怎么知道?”张青寒觉得做个包租婆也很不错,“不对,你怎么知道我相中的是那个房很多的。”   赵貉冷哼,“廉价不堪,与你不配。”   他手指点点桌面,“说来浅薄鄙陋,不过,这都是我在本市的一些房产。”   张青寒:“关我什么事!”   赵貉!   这个丧心病狂的炫富狂魔!   她就不该相信他会真心实意要给她介绍对象!   赵貉无奈地看她,那双眼神好似在说“你总要找些只比我差一点的吧”。   张青寒忍无可忍,“看来看去,好像还是只有Daddy好呢。”   她笑不见底,危险又笑吟吟的靠过去,手指抚上他的胸膛,“思来想去,不獐头鼠目,不庸碌无能,不寒酸窘迫的,只有你了。”   她抬头,两人呼吸纠缠,近在咫尺,她的笑望进他漆黑的眼睛里。   “我嫁你吧。”   “嫁给你,一直都是最正确的答案。”   “不!”赵貉陡然一激灵,大脑划出几分清明,用力要推开她,“绝对不行!”   他的本意可不是这个,只是想张青寒睁大眼睛好好挑选,不要随意找个不中用的男人就如获至宝。   “你处心积虑坏我姻缘,就得你来赔我。”   “怎么可能!”赵貉自认殚精竭虑,呕心沥血,这三日一心在给她找个好男人,简直操碎了心,为给她见世面,各种肤浅所不耻的事也都做了。   “可不可能的……我相中了你啊。”张青寒勾唇坏笑,吐气如丝,薄热的呼吸一点点轻洒在他的鼻翼,“最有钱的男人,还得是你。”   “不,不行……”罔顾人伦,成何体统!   “那我怎么觉得……”张青寒危险的眼神扫过他下面,又看回他躲闪慌乱的眼睛,往他更近的贴了过去,“你行呢。”   “张青寒你……”   “唔……”   赵貉要去推这无礼的差点可以是的干女儿,她扣着他后脑勺,踮脚吻了上来。   轻柔含住薄软的唇,双臂趁势勾住他脖子下压,两人紧密相贴。   她吻住了他。   用了力气,舌尖探入,吻得更深。她故意叼住他舌头,在他怔然还未反应过来时,时轻时重的吮吸,唇瓣顺带着下压,更加紧密与他贴合。   她坏笑着吻他的唇,缠绵粘热的声音在两人唇齿间泻出。   “还说不是故意破坏我相亲。”   赵貉眼前一黑。   荒唐啊!   住嘴! 第48章 喜欢   48.   赵貉理智回笼, 按住张青寒的肩膀把人推开。   淫|靡的水痕晕染嘴唇,他手背抹了把嘴,无端的燥热, 胸口有说不清的火在燃烧,他气息不稳地瞪着她。   张青寒笑悠悠的, 不以为意,流转眸子灿若桃花。   “嫁给我绝对不可能!”他道。   “哦。”她懒洋洋应了声, “不行就不行吧。”   对于这个回答,她似乎一点不受影响, 脸上还挂着笑,大喇喇出去了。   赵貉蹙眉,跟出去,“哦?”   张青寒拿起沙发上的抱枕,坐下后抱进怀里, 抬头扫了他一眼,又低头看旁边自己放的杂志,“哦, 你还想我说什么?”   赵貉:“张青寒,你刚才是不是太随意了点。”   既然没结果,主动抱着一个男人索吻像什么样子!   “试试呗, 你愿意就做,不愿意就该干嘛干嘛啊。”她说的浑不在意, 赵貉听得胸口的火烧的更旺盛了, “岂有此理!”   张青寒无辜地看他:“那你想怎么办?”   “你、你……”他瞪着她, 也束手无策。   “说真的, 这两天见的人里有几个不错,具体都什么条件啊, 让柴明列个单子,让我比较比较呗,注意标明房产和家庭背景。”   “你买菜呢?”赵貉没好气,“选丈夫是一辈子的事,怎么能只看物质条件。”   “那看什么?工作能力?人品?还是……”她的目光下移,笑吟吟的往他小腹下面走,“性|能力?”   赵貉:“……”   “这些自然都很重要。”他避开她灼灼视线,也拿了个抱枕在旁边凳子坐下,犹豫着问:“你……就没喜欢的人?”   想到她和吴翔林那蠢小子还曾经在一起过,赵貉就气不打一处来。   “换句话说,不看钱这个条件,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喜欢……你。”   赵貉眉心一跳。   “你这样腿也残疾的。”她补充。   “你胡说什么。”赵貉以为她恼怒故意这样刺他。   张青寒白他一眼,“我骗你干什么,我喜欢腿即便受了伤,整日整夜被病痛折磨,还愿意陪我坐在林荫树下吃雪糕看风景的。”   她眼神发了呆落在地毯某处,似乎已陷在了泛黄的回忆里,没有注意到身旁的赵貉闻言却是身体僵住。   “我喜欢性情坚韧不拔,从无数吞没他的死意里站起来,从周围全是蛆虫啃咬还伸出满是伤痕的手往泥沟外爬的。”   “我喜欢笑起来清隽俊朗,极少极少会笑,但是笑时如沐春风,让人看得出曾是个芝兰玉树、清爽干净少年的。”   张青寒飘茫的眼神落在红色地毯上,她依旧是在空旷安静的房间里,热气融融,却再也没有那年夏日的酷暑炎热了。   她笑着看回赵貉,那个漂亮灵动的眸子里,染着一丝眷恋牵挂和她都没发现的苦涩。   “你能找到这样的吗?”她问。   赵貉喉咙滚了滚,像硬生生堵了石砂砾,咽下口唾沫干涩的发疼,所以说出话来的声音也有些干哑生硬,“这有什么好,说来说去还不是个残废。”   张青寒嘴角嘲弄:“所以你这样的绝对不可能成为他,你有钱有能力,身后总有无数个人捧着你,哪里懂得滚落泥沟的丧家之犬站起来有多难。你不懂什么是坚毅,不懂什么是向死而生,更不可能懂得一个人家破人亡、前程尽毁,一朝成为敌人脚下泥后,垂死挣扎仍向命运叫嚣的勇气是多么令人钦佩。”   她站起来,不屑地低头看他:“你这人总是那么高傲,满口礼仪规则,对你而言,平生唯一受过的苦大概就是你残缺不堪的腿了,所以尽管你们好像是一类人,但是……”   她嗤笑了一声,“我喜欢折断了翅膀依旧扑火的飞蛾,而不是一只养尊处优,落在花朵上睡觉的蝴蝶。这都让你很难理解吗?”   她冰冷的眉眼扫过张貉,大概是他直白概括的“残废”二字惹怒了她,让她的话语尖锐而锋利,往日她总喜欢生气的时候用这两个字刺赵貉,倒是第一次看她如此恼怒。   说完话,不理赵貉,径直就上了二楼。   空荡荡的客厅,外面有夜风呼呼吹起,窗帘轻轻拍打着米黄色墙纸,弯腰坐在沙发上的赵貉陷在昏暗的台灯光影里。   片刻,幽幽叹息了一声。   半明半暗的脸上,却能看出眼角晕着极浅的一丝笑意,但不知道又想到什么,很快便消失了。   正月初□□和日丽,正是爬山的好时节。   董方奕邀张青寒去爬山,昨晚她同赵貉说了那么一些话,心烦意乱又懊恼,摸不清自己跟那个迂腐守旧的死脑筋犟个什么劲,一脑袋砸进被窝里忍不住吼了声,正不知道第二日醒来怎么跟赵貉相处,恰好接到他电话,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她换了轻便的运动装,扎了个高马尾,戴了口罩墨镜便打算出门了。   脚步轻快的下了楼,便撞见了博古架前擦着蓝宝石的赵貉,她看过去,原本放宋朝素白瓷的空格又填进去了一个乾隆洋彩镂雕转心瓶。   “去哪啊?”赵貉见她招呼不打,扭头就要走,没好气的喊住。   张青寒:“爬山。”   “和谁?”赵貉停下擦拭动作,转过来看她。   “叫你声Daddy还真当我爸爸啊。”张青寒吐槽着,倒也不隐瞒,“方奕哥。”   “你喜欢他?”赵貉脸耷拉下来,拧着眉毛:“不是说了,二婚不……”   张青寒打断,“我喜欢什么样的,昨天不都说了。”   赵貉一滞,思索了一夜的问题终于冒出:“你怎么会喜欢那样的?”   “小时候遇到过呗,不过那时候哪懂什么喜欢不喜欢,只是现在再看看,真嫁给那样的男人,倒是非常不错。”   “有什么不错。”赵貉冷哼。   在他看来,那时候的赵明渊,不过就是个任人宰割的废物,唯一能干的就是给小姑娘买雪糕哄人开心。   “他不过是在哄骗你,装装样子,你倒上心。”   张青寒脸冷下来,“他什么样,我很清楚,还用不着你来置喙。”   赵貉也生气:“我是在认真为你考虑。”   那种躺在床上等死的病秧子有什么好,赵貉想到她喜欢的竟然是曾经的自己,心口无端蹿起一团火来,糟糟哄哄,扰得他心头烦乱。   “赵先生,咱俩无亲无故,我倒是想不明白,你怎么会对我的婚姻这么上心,要真是害怕我最后嫁不出去缠上你了,那请放心。”张青寒勾着唇,嘴角嘲弄满满,“我要是真找到了那样的人,你就是全世界首富了,我也不会再看你一眼。”   说完,她直接摔门走了,留下原地的赵貉,紧紧攥着丝绸手帕的指头青筋凸起,脸上表情阴晴不定。   云涛起伏,顶峭松瘦。   张青寒和董方奕两人在苍云山脚下会面,两人一路闲聊,慢慢悠悠,三个多小时便爬到了山顶。   董方奕拧开瓶盖递给她。   张青寒说了声谢,接过来灌了几口。   董方奕接回去,继续笑着调侃自己过年在家的凄惨生活,被父母叨叨,被亲朋取笑。   张青寒无从安慰,只能用同样的方式,戏谑的化解他的自嘲,“终于恢复了自由,你怎知他们不是在羡慕你。”   董方奕闻言,笑而不语,那双狭长黑亮的眼睛盛着温柔静静地看着她。   他忽然静下来,一时间山风轻缓拂过耳廓,远处云雾翻滚,偶有鸟鸣啁啾外,此地变得格外安静。   张青寒与他专注的目光对视,很快避开他的视线。   “青寒……”他这样称呼她,温柔脉脉的语调喊她,单是开口,便已经转换成了一个成年男性面对女人时的腔调,空气里漂浮着缱绻暧昧。   张青寒没有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打断了他,“方奕哥最近见过牛律师吗?”   他愣了下,很快回:“没有。”   张青寒叹了口气,往外走了两步,向山边靠近了一些。纵目远眺,绿荫丛丛,远山浩渺,她郁积的燥闷也舒缓了几分。   “我和牛律师要做什么,你应该也都清楚。”   董方奕走过来,“我很佩服你,此事很难,但我支持你。”   “说起来容易罢了。”张青寒笑了一声,“你以为我不怕吗?和自己亲生父亲打官司,争夺离世12年母亲的遗产,试图想把继母一家子赶出去。”   她好笑地指着自己的脸,“已经在给我教训了。”   董方奕心慢慢往下沉,她突然提起这个,不惜揭自己伤疤,他自然明白她是在委婉拒绝他的心意。她还有那样的事情要担心忙碌,自然无心情爱。   董方奕忍不住争取,“但做出这样的事情,他们也会自食恶果的,你也不用太过焦虑烦恼,我相信牛律师的能力,更相信你此时的隐忍,会在之后给你足够的偿还。”   “但愿吧……”张青寒叹,轻飘飘的声音落在高山白云间,她美艳的眸子里染上几分冷峻和尖锐,看回他,带着他未见过的强势霸道,“总该是一刀还一刀的。”   董方奕陷在她强悍凶猛的目光里,难得失语和沉默。   他认知里的张青寒有张绝对漂亮引人的脸蛋,有不符合她这个年纪女孩的成熟聪慧,做事大气,狡黠灵动又说话滴水不漏,丝毫不像一个还在上学的服表生。   董方奕因为她美丽外表和从容冷静的气质,在那个混乱打架的酒吧记住了她,后来又因为牛律师逐渐加深了解,两人相处愈多,他愈觉得她和之前认识的女孩全都不一样。   他因为她灵慧冷静而意动,又因为她的伤痕累痛的家庭而心疼。   而眼前尖冷漠锋利的张青寒,才更像她最真实的一面。   “青寒……”他喊她,想要再解释几句,自己十分愿意同她并肩作战,恰在此时,对方的电话响起。   张青寒看着来电显示,沉默两秒,接了起来。   “寒寒。”张科俭的声音依旧是亲切慈祥的,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要维持自己一碗水端平的好父亲形象。   他说:“抽个时间,和爸爸谈谈吧。” 第49章 搬走   49.   张青寒自认和张科俭没有什么好聊的, 径直挂了电话。   和董方奕结束爬山后的几天,她每日懒在家里晒太阳,大家都在欢天喜地, 全国各地跑的欢度新年,她窝在沙发上看秀追剧。   赵貉也鲜少出门, 不知他这样的身份,为何还能每天同她一样赖在家里, 两人面面相觑,张青寒总觉得他十分古怪, 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偶尔对上他的视线,他愣了下后笑得温柔的点头,搞得她一阵恶寒,在家里忍不了几天便出门了。   十多天的休养吃药, 她身上的红肿总算减轻,顶着那张脸出去也不算瘆人。   她拉着李漾漾逛街,满载而归后心情很是不错。   到了庄园门口, 接她上山的车来,她把东西放进去,摆摆手选择走路。   今日是个好天, 太阳明媚舒服,她也好久没散散步了。   她走得漫不经心, 逗逗赵貉养的小羊羔, 看看花园里橙色百合、黄色郁金香, 撞见陈叔, 还要拉着唠会嗑。   她最近太清闲,浑身骨子都觉得睡软了。   正和陈叔闲扯着, 目光不经意扫过凉亭,红色亭子露出着两个男人的身影。张青寒的视线落在靠近西边柱子的男人身上,热络喜悦的笑瞬间冷了下来。   陈叔跟着看过去,心里咯噔了一声。   “张小姐……”   话音才落下,刚才还眉开眼笑,灵泛有趣的张青寒好似浑身长满了倒刺,带着冷冽尖锐的气息向那处冲过去了。   “你为什么在这里!”   张青寒直直的走到交谈的两人面前,充满寒意的视线刺向张科俭。   张科俭心虚抱歉:“寒寒……”   她扭头和赵貉对视,他冷沉幽深的目光里藏着的风暴在一瞬间让张青寒手抖,脑子轰的一下炸开了。   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自己的外强中干、虚张声势、丑陋不堪,尽数摆在了他眼前。   “滚!”张青寒粗暴地喊,愤怒的像头小狮子。   “寒寒,你听爸爸说……”张科俭觑着对面冷然的男人,心里恼怒但也不敢表现,小心去拉她,“爸爸是来给你道歉的,你那任性的弟弟做出那样过分的事情,我已经在家狠狠打了他一顿,你要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亲自把他带到你面前让你出气。你说,你说这……”   他摊着手,一副老父亲调解不了前妻女儿和现在儿子之间矛盾后很是无奈但又用了心的样子。   “这,怎么都到不了闹到法院那步啊。”他说着还向旁边的人寻求认同,“你说是吧,赵董。”   他和他没有任何工作利益上的往来,却谦卑小心的喊着赵董,这副作态恶心的张青寒喉头一哽,像吃了一碗泡的肿胀如蛆的大米饭。   赵貉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男人,实际上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交流方式。   住院生病那几年,他遭受了无数恶意,是任人磋磨、鄙夷、嫌弃的残废,唯一的异类是医院里那个天真单纯的小阿里。   等他成了赵貉后,手段狠辣,睚眦必报,周围便尽是好人面孔了,即便是眼前的张科俭,也没了记忆里的刻薄、嫌恶。   相反这样的态度,才是他周围多数人的态度。   所以赵貉从不觉得自己傲慢,他习惯了对方弯着腰,微低着身子探着脑袋同他讲话,然而张青寒又成了异类,嫌恶他上位者的狂傲,鄙斥他的高高在上。   就像现在,眉毛紧紧拧着,生气愤怒地瞪着他。   赵貉慢条斯理的开口,“寒寒的事情,我早答应了她,我不插手,一切交由她来处理,张先生有什么矛盾,还是同寒寒好好商量吧。”   张科俭愣了下,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心里怒火升起,要不是有他在背后撑腰,张青寒怎么敢把他告上法庭。   他觑着对方,一时又不知说什么是好,最后苦着脸看张青寒,“寒寒,你怎么会想告爸爸呢,这么多年,从你裹尿布的时候,都是爸爸没日没夜换的啊。你想念你妈妈,难道忘了,一直陪在你身边的是我吗?”   张青寒嗤笑,“你不用跟我说这么多,程序已经走了,你如约出现在法庭就够了。”   说着,她喊了声:“陈叔,送客。”   “寒寒!”张科俭脸色难看,“你听……”   下人过来,伸手带他出去。   张科俭脸抽搐了一下,只得颔首跟赵貉告别。   对方目光望着亭外远山,并未回应。   张科俭离开,张青寒愤怒的火又落向了赵貉,“你不会不知道他是来干嘛的。”   张科俭出现在这里是意外,但赵貉见了他更让她愤怒。   此时此刻,她像一个赤|裸行走在他面前的人,身上的腥臊、丑陋摆在她的眼前,这让她垂在裤边的手不停颤抖,春日的风尽数成了刺人的刀。   “你说的好听,不插手,就是把我的隐私探的一干二净。”   他明明可以直接让张科俭走,他那样的人,只要愿意,张科俭永远也别想见他一面,但是他没有。   张青寒生气,更多的是心口绞着的难受,她看她自己如强撑的瘦弱羊羔,她已经丧失了所有跟赵貉叫板的底气,她连自己的家都一片肮脏龌龊,还有什么可以嘲笑他的呢。   赵貉漆黑的目光落向她,“寒寒,我是……”   “别告诉我你是想关心我!”张青寒对上他眼底的复杂和心疼,却更是羞恼和愤怒,“赵貉,你别这么叫我!你真想当我爸爸吗?喊你几声Daddy连我的家事都想置喙两句吗?你有什么资格!”   “赵貉,我以为我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家里的事,她不想让他知道,那是她最后一块遮羞布,让她可以在看到他的时候底气十足,然而他将它拽了下来。   她失望地看着他,“你简直不可理喻。”   如果真的答应了她不插手,为什么要质询这些。   “张小姐……”赵貉攥了攥手,望着伤心愤怒的张青寒,慌张和更多的心疼冒上来,“对不起,我是不该见他。”   如果对面是另外任何人的父亲,他都不可能会见。   但那是小阿里的爸爸,他怎么可能不好奇,他想知道,他把那个医院里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带走后,为什么还到她面前的是尖锐冷漠、心口满是伤痕的张青寒。   听着张科俭虚伪深情的解释和反复道歉,赵貉紧紧攥着拐杖,才没将棍棒挥到他身上。   他心里无数次后悔,如果,如果那时他能对那个女人提供一些建议而不是心如死灰,袖手旁观的嗤笑着另一个公司的破产,是不是张青寒后来就不用跟着他生活,如果后来他事业有成,站在顶端的时候去找了张青寒,她是不是都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被父亲遗忘、被继母家人欺负,孤独的守着她以为母亲留给她的东西,胸口藏着经年来压不下的怒火。   “赵貉……”张青寒满眼失望和苦涩地望着他,“其实,我们的契约,早就作废了。”   “张……”   “你把吴翔林叫回来吧,无所谓了,我要搬出去。”   赵貉瞳孔猛地一缩,立马去拉她的手,“寒……张小姐,我真的不是故意去探究你的隐私,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张青寒冷然回头:“你只是想看看这个一再和你叫板的女人到底有什么可骄傲的?”   她已经恢复了平静,胸口熊熊燃烧的怒火在一瞬间无声,只有失望和难堪在不断漫延。   “赵貉,和你这样自以为是、孤僻阴鸷的男人住一起,我早就受够了。”   她甩开他的手,灰败的转身离去。   赵貉站在融融春意里,只感到了满身寒意,紧抿的嘴唇含着苦涩。   他想说因为你是小阿里,他怎么会不想知道你的过往。但是在唇瓣微张的一瞬间,却又懂了她的愤怒和失望。   他低头看自己。   他又如何有勇气,让她知道面前她嫌恶痛厌的男人,是她一声声喊着活下来的哥哥。   他活下来了,但已经面目全非。   *   “之前送你那套房子,你若是想,可以住到那里。”坐在沙发上的赵貉,看着迅速收拾完行李要离开的张青寒,忍不住说。   “住到哪,倒是不用你操心了。”张青寒看回他,“因为吴翔林的缘故,我们才认识,吴翔林以后要怎么做是他的事,我们没有再联系的必要了,我的案子……麻烦你就当看了件恶俗新闻,笑话看完就翻篇吧。”   “我没有嘲笑你。”   “哦,感谢赵先生的古道热肠了,还有……这段时间包容我的无礼冒犯。”她拉着行李箱头也不回,“不用再见了。”   张青寒鼻头酸的厉害,看着小木屋在身后越来越远,目光从后视镜离开,闭眼靠回椅背。   她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么一个风和日丽的时候,仓惶离开。   她自然没有搬进赵貉给的房子,距离开学还有一周多,她先住进了李漾漾那。   看她垂头丧气,无精打采的,李漾漾狐疑的绕着她看,一个劲的追问她这段时间都住在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张青寒无奈地看她。   “好好好,我不问了。”李漾漾摆手,眨了眨眼,“那我是不是可以重拾老本行了。”   “嗯?”   “给你介绍有钱人啊。”   “停。”张青寒两眼一黑,她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听到有钱人就头疼,这段时间赵貉给她介绍的各种人已经把她折腾够呛。   想到赵貉,她哭笑不得的神情又暗了几分。   “怎么啊,你不是就喜欢有钱的。”   “我变了。”   “啊?”   “我现在,最讨厌的就是有钱的。”   “怎么还仇富了呢。”李漾漾抱紧自己,“我很有钱,怎么办?”   张青寒无语的嘴抽搐。   “桑流呢?他更有钱,还有董方奕,他也超有钱好吗?”   “Pass,Pass,这些都Pass。”   “都Pass了,那你还讨厌什么有钱人。”   张青寒沉默,半晌嗫嚅:“我就讨厌那个最有钱的!”   李漾漾歪着脑袋,眼神满是打量。   “张青寒,不对劲啊。”   “嗯?”   “我怎么觉得,你这语气,更像是喜欢呢?”   张青寒一怔,人像是没了机油后运行滞涩的机器,僵硬地抬头看她。   “你胡扯什么?”   李漾漾,做了许多保媒拉纤事,学院公认大媒婆的她撑起下巴,审视她的双眼含了笑。   “是有点喜欢,没错呢。” 第50章 归来   50.   喜欢是不可能喜欢。   赵貉那可是个一毛不拔、斤斤计较、嘴毒人傲的守财奴啊!   张青寒严重怀疑, 当初她找李漾漾做媒,除了病急乱投医,纯粹就是脑袋被驴踢了, 这女人虽然每日流连花丛,但那都是钞能力, 她自己跟情爱半点不沾。   张青寒咬定自己脑子没毛病,对赵貉绝无可能存在半分喜欢。   李漾漾:“不喜欢就跟我去相亲。”   张青寒:“……”   每天在家睡觉也乏味, 天天被她激将法着,还真起了效果, 连着两天跟她出门见男人,车驶离小区,她回头看路口那辆低调的黑色轿车。   停了几日,如果不是“ZH”开头,她或许不会注意到。   自恋狂。   张青寒撇撇嘴, 心头烦躁又涌过,转身不再看。   李漾漾把人送到目的地,自己娇羞的投进她小奶狗张厉的怀抱就走了, 留下张青寒和对面的男人面面相觑。   说实话,半个月见了几十个男人,现在就是吴彦祖站在她面前, 她也麻了。   不尴不尬的结束后,她去了趟律所。   牛若男点点桌上的文件, 张青寒细细看完, 脸上的表情有些严肃, 她道:“这些证据都不够充分。”   没有实质材料证明祁琇羽死后的房子是要留给她的, 又因为现在的别墅是当初卖了她的几套房子换的,中间牵扯到的东西都已经过了12年, 要去夺得财产并不简单。   “我想我们应该换个思路。”牛若男说:“从你和你父亲的矛盾出发,或者从他和你母亲曾经的矛盾出发,都很难把东西落到你手里。”   当年,祁琇羽公司破产,欠下高额债务,她卖了几乎所有藏品和房子才勉强还掉,随后不堪折辱的她选择跳楼自杀,在她生命的最后,她给半年没见的女儿打了个电话。   小青寒接到电话话,眼泪便夺眶而出。   家里的后妈和妹妹与她并不亲近,爸爸也像换了一个人,总是黑着脸斥责她不要顶撞后妈,她委屈的说了好多次她没有,只是爸爸并不相信她。   爸爸……   已经有更喜欢的人了。   妈妈在电话那边说想见她,她不知道为什么她选择了妈妈,但出院后还是跟着爸爸生活了。   恰在这天,霍燕给她打电话,张雨滢需要一双新的舞蹈鞋,她要陪她去商场,让她自己坐公交车回家。   在此之前,六岁的小青寒从未一个人出门,然而在这半年时间里,她已经学会了自己坐公交,爸爸总是有事,霍燕经常要带张雨滢去辅导班或者做其他事情,次数多了,连公交车叔叔都认识她了。   每次上车都要叮嘱她几句,小青寒慢慢也不害怕一个人坐车了。   这天,放学后她寻着妈妈给的地址过去了,那是妈妈的公司,她只去过一次,那个时候还是爸爸载着她去给妈妈送饭,他们坐在妈妈的办公室一起吃了饭,等着妈妈下班。   没想到再来,就是她一个人了。   公司已经空荡荡,她并没有找到人,妈妈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青寒!”那边痛苦的哭声凄怆绝望,一下子将茫然的小青寒定在了公司门口,“妈妈,你去哪了?”   她找了一圈,又打算出来找人。   此时的祁琇羽站在公司楼顶,仅仅过了半年的时间,此时的她已经远比医院时憔悴,形销骨立,两眼突出泛红,像一具被人掏空的尸体。   她颤抖的握着手机,目呲欲裂的看着追上来的几个凶狠大汉,“欠你们的钱我已经还给你们了!你们不要再逼我。”   “祁小姐,你还那点钱只是利息,那本金还差得远呢。”   祁琇羽站在悬崖边摇摇欲坠,冬日楼顶的冷风刺骨的刮着她,她看着眼前追债的放高利贷人,灰暗的眼里尽是绝望。   她以为自己能力挽狂澜,资金周转完,她能够偿还债务,能够将公司起死回生,可以提供帮助的家人都不在了,张科俭和她离婚分割家产让她彻底推向了绝望,资金链断裂,她想了所有办法,最终还是走到了尽头。   从来优雅、温润的祁琇羽,望着苍白的天空,怆然与眼泪挤压着她的呼吸。   “寒寒,妈妈见不到你了……”等在公司,想见她最后一面的祁琇羽先等来了追债者,她像一个被命运反复蹂躏的小草,终于被狂风彻底压倒。   “妈妈最后留下的那点房产和存款是你的,不要让你爸爸夺走,更不要让它们落在那家人手里。”   “妈妈,你在哪,我、我想见你。”小青寒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哭。   “妈妈,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   祁琇羽苦笑,“寒寒,妈妈很爱你。”   话音落,小青寒已经泪流满面,跟着砰的一声,公司门外传来剧烈响动,大地似乎都震了震,小青寒的心脏猛烈一颤。   她茫然抬头,一片溢开的血与白在她眼底烙下。   张青寒使劲摇头,将自己从灰暗绝望的回忆里抽身。   牛若男起身,手按在她颤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叹了口气说:“我们应该从你父亲和他现在的妻子家人入手。”   “嗯?霍燕?”张青寒蹙眉。   “据我调查,你父亲和她在与你母亲尚有婚姻关系时,便已经认识、恋爱、产子。但是……”牛若男顿了下,与她目光对视,“霍燕在洗脚城工作的经历,据我找的相关人查证,可没有她同你父亲说的那样清白。”   张青寒瞳孔猛地一缩,瞪大眼看她,“你是说……”   牛若男拍拍她的肩,“还需要你来办。”   张青寒离开律所,接到了一个意料外的电话。   下午三点,她出现在飘着浓郁清香的咖啡厅里。   对面,吴翔林的目光像饿了一年的哈巴狗,牢牢的望着张青寒。   她不耐地翘起腿,飞给他一个暴躁的眼神。   吴翔林立马像被主人讨厌的可怜小狗,露出湿漉漉的受伤表情,“寒寒,我好想你,你……一点都不想我。”   他委屈地抿嘴,手试探地伸过来想碰上她按在咖啡杯上的手。   “啪”的响亮一声。   “嘶。”吴翔林拧着眉,抱着手缩回去,“寒寒,你好用力啊。”   张青寒看到他,脑子里闪过赵貉那张冷峻骄矜的模样,心里的火不由燃烧的更盛,都是这蠢小子惹出来的麻烦事。   “寒寒,我又回来追你了!”他喜悦的都要站起来原地转圈了。   前两天,他忍不住给赵貉打电话询问张青寒近况,那边沉吟着没应,他立马觉出不对劲,赵貉便说人已经搬出去了,契约作废。   吴翔林再忍不了,立马买了机票飞回来。   “打住,别追。”她道。   “为什么嘛。”吴翔林不解又委屈地看她:“我现在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们才谈了一周你就要分手,还这么的决绝。我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寒寒我都可以改的。”   张青寒沉默无言地看他。   说实话,吴翔林很好,他没有做错什么,甚至他的真诚和深情学校所有人有目共睹,除了一年的死缠烂打超越界线让她有些烦扰外,其它的他都做的很好,知冷热、会疼人,没有大男子主义,随时低头道歉和认错,绝对的真诚和用心。   张青寒因为他的诚恳真挚答应试着交往,也因此和他分手。   “吴翔林,我不喜欢你。”   她和他分手,只是因为她发现她无法爱上吴翔林这样的人。   他太单纯、美好,他的世界所有东西手到擒来,他有满满的真挚和热情,永远熄不灭的活力,然而这些对于寒冷尖锐的张青寒来说,像一把要剥离她满身刺的尖刀,她觉得危险,她厌恶太过美好的东西。   吴翔林就是那个不经风霜、生活在温室里的玉白栀子花,像一面明晃晃的镜子,照出了她的残败、畸形、凋敝。   “寒寒,为什么啊……”他目光里的伤心如此浓烈,“我会对你好的,真的,你再试试,可以吗?”   她摇头,“我从不怀疑这一点,但也最讨厌这一点。”   “吴翔林,你不懂,我不是一束需要供养的花,我不需要任何人对我好。”如果她是花,早已经被如同百草枯的过往给毒死了。   吴翔林苦涩地笑,“寒寒,你是不是连自己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   张青寒愣住。   吴翔林却是个打不倒的小强,在她的愣神茫惑里寻出一份自信,“既然如此,我会让你努力喜欢我这样的!”   张青寒:“……”   她竟无语凝噎。   *   赵貉:“……”   他黑着脸,无语地看着闯进家里的吴翔林,太阳穴一跳一跳,听他手舞足蹈的说完和张青寒见面的内容后,再看他斗志昂扬、精神抖擞更觉烦躁,讨人厌,忍不住咬牙,“滚、回、国、外。”   自己养大的蠢侄儿,他都觉得不配追他差点的干女儿。   “为什么哦?”吴翔林拉着行李箱,两眼满是重新站起的希望,“我不走了,这次,我要改变策略,再与她复合!”   他完全没注意到赵貉看他的眼神漆黑凌冽的像一头狼。   “交往一周,都不算谈过,更遑论复合。”   “谈就是谈了,一天还是一秒,和寒寒在一起的时光对我来说就是一辈子。”吴翔林嘚瑟又开心,“小叔叔小叔叔,走廊尽头那间客房是不是就是寒寒之前在住的啊,啊啊啊我要搬进去!是寒寒住过的地方啊!”   “滚出去!”赵貉道。   “哼,我才不要。”吴翔林拉着行李箱,美滋滋就上楼了。   五分钟后,他拉着行李箱站在山脚下,一道萧瑟的风卷着枯叶在他身前飘过,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在他面前缓缓关上的大门。   “小叔叔!”   他竟然真把他丢出去了!   赵貉再恶劣粗暴,以前也没这么对待过他啊!   “小叔叔,你放我进去。”   小木屋,赵貉冷冷拿着手机对门卫那边说:“以后看到他,直接驱逐。”   一无所知的吴翔林抱着门框,还在苦苦叫喊。   “大哥,门外大哥,你知道的,我可是你老板唯一的小侄子啊!”   门卫同情地看他。   “老板没下过撵人的命令,你也是唯一一个。”   吴翔林:“……”   漂洋过海回来后,他的爱情呢!亲情呢! 第51章 看穿   51.   张青寒的后半段寒假, 就在见不完的有钱人中过的差不多了。   开学在即,她脸上的红肿总算消下去了,只身上还有小部分残留, 但接一些拍摄工作总是可以的。   接到Eva姐电话后,她去了趟公司, 两人协商了许久她开年的工作和发展计划。   Eva姐人逢喜事精神爽,和她说话时脸上也挂着压不住的笑意。张青寒刚进公司就听说了, 厉涵被一个国际知名时尚教父赏识,带着在前一段的国际时装秀上出了把风头。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 她的人生跨度是很多模特几年都赶不上的。   无怪乎Eva的笑压不下去,就算她带出了几个国际超模,也没厉涵速度这么快的。   两人讨论完,Eva却没说让她离开,靠着椅背打量着她, 目光微妙。   张青寒笑:“Eva姐有什么想说的直说就行。”   Eva:“厉涵能出头,虽然和她本身的能力有关,但这个行业你也知道, 多的是自身素质优秀,却没机会的。”   张青寒颔首,表示认可。   Eva:“你后悔吗?”   她问的直接, 因为她们都清楚那次机会意味着什么,可以说厉涵大范围出圈, 就是因为那次杂志拍摄。   “有点?”张青寒不太确定的笑道, “我想很多人都想听我这么说, 但再给我一次选择, 结果依旧不会有任何改变。”   哪怕那次牛若男还是置之不理,她也会执着的追下去。   Eva目光深深地看着她, 两三秒后点点头,“你的心还没有收到这个行业里来。”   张青寒耸了耸肩,感慨道:“可能吧,我也希望自己能早点收了心呐。”   Eva不再多说什么,她便颔首离开了。   刚出来没几步,桑流又把她喊进了办公室,听到Eva给她的规划,有些遗憾的看她,“这是还没有把你当首要培养对象啊。”   张青寒哭笑不得:“有厉涵那么好的苗子,干什么一定要盯着我。”   桑流却很是遗憾,拉着她一个劲问到底忙什么呢,别再找有钱男人了,专心搞事业吧。   她只能应着:“行行,过敏彻底好了后,学都不上了,就跟你混。”   “切,你能做到一半我都松口气。”   两人斗嘴了一会,张青寒从公司出来已经过了中午饭点,她随便找了家餐馆,下午接着回公司训练,许久没有练习,台步都有些生疏。   关上门放起歌,直到大汗淋漓,再从公司出来,已经是华灯初上,灯光璀璨。   她没走两步,路边朝她嘀嘀两声。   “寒寒!”吴翔林欢乐的朝她摆手,她看也不看,扭头就往另一边走。   下班点车不好打,没有司机接单,倒是他又穷追不舍的跟在了旁边,好声好气地喊着:“寒寒,累不累啊,跟我去吃饭吧。”   张青寒摆弄手机,直接无视他。   “寒寒,我再不跟你说那些喜欢啊追求啊那些有的没的了好吗,咱俩就当是个朋友,好好吃顿饭可以吗?我出国那么久,回来都还没聚一聚呢。”他软磨硬泡,直球不行,来卖惨,一个劲的说着自己被那凶残的小叔叔发配国外有多惨。   “跟我小叔叔住这段时间,也是苦了你了。”吴翔林可怜地说:“一想到你要跟那个以折磨人为乐,丧心病狂的小叔叔住一起,我在国外披萨都少吃了两块。”   “寒寒,你是不是能理解我走前说的话了,我小叔叔那人,看着就让人烦是吧。”   “你终于不堪其辱搬出来了。”   “不过,比我想的还久一些呢,寒寒,你果然厉害。”吴翔林踩一个捧一个,“你要真和我没话说,咱俩当个受害者联盟,一起骂骂我小叔也行啊。”   “他那人啊,吐槽起来三天三夜都没完,抠搜吝啬、霸道冷漠,明明就很斤斤计较,还喜欢故作大方,在人前总要摆弄绅士风度,装腔作势。”   吴翔林说着心里还在忏悔,小叔叔,没办法,谁让我喜欢的人讨厌你讨厌到搬出去了,你就忍忍被我骂吧,再说我这些话也没说错。   他滔滔不绝,心里还腹诽着,张青寒忽然转身,面无表情看向他。   吴翔林脸上一喜,飞快下车开门。   日料店里,吴翔林笑嘻嘻的把张青寒迎到座位,她无奈地看着美滋滋在对面坐下的他。   吴翔林一张嘴,又要接着骂小叔叔来找共鸣。   “……停。”张青寒忍不住喊,“他确实恶劣,你在他面前说就够了,不用来我这找认同。”   “我倒是想,可我不敢啊。”吴翔林小脸一苦,想到她又振作,“没事,寒寒,你要是在他那受了什么气大胆告诉我,我一定帮你找回来。”   气倒是没有,有她也当场找回来了。相反倒是赵貉,总是被她气的脸黑。张青寒想到这眼里闪过笑,觑到义愤填膺的吴翔林,打趣道:“你不是怕他。”   “为了你,我就是再被丢到国外,也要跟他拼了。”   张青寒:“……”   她忍了忍,还是说:“吴翔林,咱俩做不了朋友。”   “为什么啊?”吴翔林立马萎靡下来。   “你说呢?”她无奈反问,和一个真心喜欢自己的人,是永远做不了朋友的,更何况她还与他的小叔叔……差点能当他婶婶。   “吴翔林,我真不可能喜欢你的。”她叹了口气,很认真的说:“你该放下了。”   隐蔽的餐厅角落,两人这里瞬间安静下来,清幽的音乐在响,服务员端着餐盆上菜,杯碟碰撞发出清脆响动,两人谁也没说话。   静悄悄的氛围里,吴翔林目光失落黯淡的落在蓝白花纹的桌布上。   “寒寒,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吴翔林伤心地抬头看她。   张青寒愣了下,很快摇头,“当然没有。”   吴翔林沉默地盯着她,像一个被主人泼了一盆水的可怜小狗。   “不介意的话,可以拼个桌吧。”突兀的声音闯入,男人清冷含笑的声音打破了此处的沉闷氛围,张青寒猛地抬头,正对上赵貉好整以暇瞧着她的幽深目光。   “介意!”吴翔林忿忿地瞪向赵貉,嫌弃道:“小叔叔,你怎么会在这里?”   “有的人在家炫耀了一下午这家日式餐厅,既然说的这么好,我也想来尝一尝。”他似乎一点没有不速之客的尴尬,直接无视了吴翔林明晃晃的排斥,抬步在张青寒身边停下,“张小姐,好久不见。”   张青寒起身,“既然如此,你们叔侄好好在这用餐吧。”   她拿了包起身就走,赵貉挡在她的身前,纹丝未动,没有避让的意思,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子静静望着她,在她美丽白皙的面庞细细逡巡了一番,放下心来,嗓音柔软干净道:“脸上的伤都好了。”   张青寒心口像是被一片羽毛轻轻地扫了一下,偏头避开他温柔的视线,“多谢小叔叔关心了。”   她去拽赵貉,“让一下,我要出去。”   赵貉抬起拐杖挡住了她的路,“快一周没见,还在生气呢。”   “呵。”张青寒冷笑,“我没那么不识好歹,小叔叔关心我,探查点我的隐私算什么。不过是我小肚鸡肠,看见你还不大吃得下饭,让开。”   赵貉被她这么一番阴阳,挂的笑也有些摇摇欲坠,不过动作还是没有避让,反而顺势按住她的手腕,拉她一同坐下。   “你干什么!”张青寒甩开他。   赵貉:“陪我用餐,结束后我送你回去。”   “你这样的身份,还用我来作陪,什么人你请不来啊。”摆谱拿架的张科俭到了他面前,不也得做小伏低,卑躬屈膝。   亭下的一幕在她眼前闪过,她像是又被人剥光了站在他面前,可怜渺小,丧失与他对视的勇气。   “寒寒……”吴翔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她如此生气,小心的想劝说几句,“我小叔叔就是那不讨人的性子,他要是做错什么冒犯了你,我替他……”   “张小姐,让你生气难受到此地步,实非我本意,明知你有话在前,在人找上门来时依旧没忍住诱惑,将人带进听他说完了所有。虽然我是没有做什么,但确实是我纵容事情发展到了那地步。”赵貉沉默了一下,转身看向冷着脸低头的张青寒。   “该是我向你道歉,此事是做错了,请你原谅。”他诚恳地看着她道歉,低下了他不可一世的头颅。   此时此刻,哪还能见昔日张狂不羁的赵貉。   张青寒细长黑睫颤了颤,心中微动,纳罕赵貉真的会认错。   “啪”的一声,在沉默漫延时,陶瓷汤勺掉落大理石地面,摔了个四分五裂。   对面,将小勺碰掉的吴翔林死死盯着两人,完全忽略了地上动静,呼吸几乎消失,脸色极其的不对劲。   赵貉蹙眉,不赞同的看他,“冒失无礼,吃个饭也能搞出这么大动静,还不快叫人收拾。”   “好,好……”   吴翔林声音微颤,按在桌面的手无端的有些抖,他发飘的视线落在赵貉脸上,又看向面无表情,但浑身戾气已消的张青寒,心口像是有一个洞不断地往外扩大,有狂风呼啸吹入。   不用他吩咐,服务员已经循声过来收拾。   赵貉既已道歉,张青寒碍着吴翔林坐在那,也不想闹得不欢而散,索性坐在了赵貉旁边,三人安安静静吃了顿饭。   这个安静是字面上的安静,向来叽叽喳喳,很少说话的吴翔林从换了勺子后基本没说一句话,张青寒狐疑地瞧他,只见他像是被人打了一棍子,人都懵懵,魂不守舍的。   张貉坐在旁边,端正骄矜的用餐,日料店也被他吃出了优雅风度。她撇撇嘴,小叔叔都不说话,她自然也没必要多操心。   她也沉默,向来遵守“食不语”的赵貉更是安静。   本就清幽雅致,音乐清浅的日料店里,一时间,连咀嚼的声音都在耳边数倍放大了。   张青寒吃完饭,说什么也不坐那两人的车,拦了个出租,逃也似的溜了。   赵貉看着坐进车中的女人,朝前座司机猛烈摆手离开,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这声音落在吴翔林耳朵里,像咚咚落下了鼓声,在他耳边震开,他睁大了眼看向赵貉,欲言又止,目光复杂,情绪饱满。   “小叔叔,坐我的车,我有话跟你说。”   赵貉挑眉,不置可否。   吴翔林的灰粉色兰博基尼里,赵貉坐进副驾,宽肩长腿的他坐久了豪华商务车,这辆低矮跑车设计的座位,他坐在其中明显的拘束许多,握在两腿间的拐杖都被压低了一些。   赵貉黑了脸教育,“整日里情爱玩乐,回国这几天看过几页书吗?明日就把这车给我换了。”   “你让我换三轮蹬都行,你能别喜欢寒寒吗?”他苦道。   攥着拐杖调整姿势的赵貉闻言,像是运行程序坏掉的机器,动作僵硬了半天才缓过神来,滞涩地扭过头看他:“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吴翔林眼里含着悲伤,“小叔叔,你喜欢寒寒。”   他没有问,他肯定的陈述,含着一丝他都没发现的希冀,然而赵貉漆黑锐利的视线与他对视,车厢里静悄悄,他却没有再说话。   “……你怎么会喜欢寒寒?怎么可能呢?你?寒寒?”他浓烈的疑问只有这些,怎么会,怎么会呢!   吴翔林飘了一顿饭的魂,在此时才渐渐有些回过来的感觉,但他看着赵貉的眼神,知道刚才那些都不是他的臆想。   当初桑流不是没有问过他,寒寒那样漂亮美艳的女人,他怎么就放心交给小叔叔。   吴翔林拍了胸脯的不担忧,他的小叔叔,赵貉啊!   过尽千帆,那颗千疮百孔的心,绝对不会落在一个年轻出挑的女孩身上。   更何况,赵貉其人,只有最亲近的人才知道他有多麻烦,死板、教条,又傲慢毒舌,几乎看不惯所有人,张青寒又是以贪财、虚荣的形象进入了他的视野。   两个人,本该是两条并向的铁轨,永无交点啊。   窗外的车川流不息,霓虹光影透过车窗,落下朦胧迷离的光影。   吴翔林问完,赵貉幽黑如水的视线落在他伤心的脸上,片刻,轻叹了一口气,说:“抱歉……”   吴翔林愕然地看着他,满眼不可思议,瞪大了眼睛,心口有寒冷潮水不断倒灌,如果说刚才他还有最后一丝期待,在赵貉的认错与无奈里彻底熄灭了。   他苦笑:“小叔叔,这是你今天第二次道歉了。”   过往他认识赵貉的二十多年,向来只有别人低头巴巴道歉认错的份,他只需端坐高位,挑着下巴,轻蔑的眼神冷淡落下,开恩般施舍一个眼神。   高高在上的赵貉,竟也有一日为了女人道歉。   吴翔林的心泛起细密的疼意。   赵貉抿唇,“翔林,此事你怨我,我无可反驳。”   “小叔叔,我当然怨你!”吴翔林瞪他,他气恼又暴躁,这个男人比他爸妈都重要,他虽然叫小叔叔,但是从小到大父母给他的关心,还远没有赵貉多,虽然他关心的方式常常让他苦不堪言,堪称人生噩梦。   吴翔林气得薅头发,瞪着他没办法又想发泄怒火,“所以有件事,我绝对不告诉你!”   他气鼓鼓道,胸膛起伏,呼吸不稳。   “嗯?”赵貉疑惑。   “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我不告诉你。”   他绝对不要说,他追了一年多,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的寒寒,竟也喜欢了人。   赵貉以为他在开玩笑,纵容道:“无关紧要的,不说就不说吧。”   “呵。”吴翔林冷笑,“小叔叔,你又在自大了。”   而他也绝不要说,天杀的小叔叔,寒寒大概是瞎了眼,怎么喜欢的人……   是你! 第52章 和好   52.   苏南的夜晚, 宁静风情。   月色朦胧,张灯结彩的灯笼摇曳着迷离缱绻的红色光影,微风轻拂, 古老的河水缓缓流过,喧嚣和浮躁似乎都隔绝在了毛玻璃之外。   张青寒穿过石桥, 漫无目的的闲闲走着,用餐时压在心口的郁忧渐渐舒缓。   坐上司机的车, 她的心情却并不畅快,寻不着缘由, 像有一口气堵在那里,怎么都舒不下去。赵貉都道歉了,事情也该结束了,小木屋的一切像黄粱一梦,等她入了学, 所有不圆满都要画下句号。   她停在一栋灰色老宅子下,看古朴瓦檐水珠下滴,正好打在墙边摇曳的青草上。   最近湿气太重, 空气中都氤氲着水汽,朦朦胧胧,晚上就起了雾。   她心不在焉想着, 有人从靛蓝色夜雾中走来。   身形高挑,步伐利落, 气势如虹。   和苏南的惬意柔软不同, 他身着优雅绅装, 干净利落, 看似古板实则经典。深棕色大衣加姜黄色毛衣,把早春温暖的阳光集于一身, 破开了沉沉雾霭的暗夜。   他的手不再总是倚着拐杖,五官的起伏恰到好处,墨染般的眉和轮廓很深的眼睛穿过迷离大雾,落在她的心口,唇角挂着一抹似有若无、总是游刃有余的笑,大衣上面口袋叠着浅蓝色的方巾,这让他看起来极有教养,但那彬彬有礼里总携带着一丝锐气,给人一种不敢染指的距离感。   他穿过青烟薄沙,细腻强势,站在她身前。   两人幽黑目光对视,他被雾浸润的眸子平静深沉的如海平面,又隐隐蕴藏着狂风呼啸后即将落下的暴风骤雨。   张青寒先移开了眼睛,眸子看向静静流淌的小河,“饭都吃了,歉也道了,还有什么事要来找我吗?”   赵貉问的直接,他向来强势,不觉自己的问题冒犯。   “翔林说你有喜欢的人了?”赵貉浑身上下散着股冷气,想到餐厅他靠近听到吴翔林问话后,她否认但眼底的微妙情绪,他的戾气更重了一些,董方奕,怎么会喜欢董方奕。   他烦躁的情绪让自己变得尖锐,“我说了,他连自己的婚姻都处理的一团糟,怎么能……”   “我到底有没有喜欢谁,喜欢的是谁,我想都跟你没关系。”张青寒恼怒地瞪他:“赵先生,相亲游戏也该结束了吧。”   赵貉蹙眉:“为什么?”   他问的无辜又单纯,听语气也很发自内心了。   他这态度显然让张青寒更生气,“你是存心给我介绍对象吗?”   “我是。”赵貉认为他是苛刻了一些,但那些人确实不配,他现在……找到了一个似乎更符合条件的。   他自己都不太确定,因为答案来的太突兀。   “呵。”张青寒嗤了声,“不需要,你别再出现在我眼前就够了。”   “你为什么这么恼我。”赵貉百思不得其解,“若是因为你父亲的事,我可以向你再道歉,我也保证不插手……”   “不需要!”提到自己一再想避开的话题,她更是恼得跳脚,“张先生什么都不做,就是帮我了。”   “你还在生气。”赵貉无奈,轻叹了口气,“你连小叔叔都不叫了。”   张青寒啼笑皆非,“敢情你还很怀念吗?”   “也没有……”这个称呼终究是有点乱了辈分。   张青寒白了他一眼,径直往前走。   她寻了一处偏僻的地方,夜晚的河边人并不多,十点多的长街上,大概是雾大湿气重,稀稀拉拉的没有几个人,赵貉跟在身后的脚步声就尤为明显了,带着滞涩和沉重。   走在石板路上,过了两个小桥,身后的人不见放弃。   张青寒懊恼地看回去:“你到底想干什么?”   赵貉:“回去住。”   张青寒一愣,“吴翔林都回来了,我还回去干什么?”   赵貉:“我可以把他再送走。”   张青寒:“……”   是这个逻辑吗?   张青寒拧眉,扫了一眼他的腿,他面上虽然依旧是平淡如水,她还是通过他步伐声觉出了他腿的酸疼。   他的腿最怕的就是这种天气了,重则疼到下不来床,他还偏要跟着在湿雾里穿梭。   “你该干嘛干嘛去,我要回家了。”张青寒拿出手机,准备叫车。   一道人影大步走到她跟前,漆黑的身影卷着沉沉凉气落在她屏幕上,赵貉问:“不尊重你意愿的事,以后我绝不会再做。”   她的手顿了下,微抿唇,“你不必对我许什么承诺。”   “但是我想说。”他摇头,“那天把那人接进来,真不是想要探你的隐私……”   他犹豫了一下,“我只是好奇,你在忙什么,烦什么,为什么总是一副只有金钱才能拯救我的模样。”   “呵,说到底,还是怕我惦记你的钱。”   “我给你的压岁钱,你都没有看。”   他平静陈述的语气里,古怪的让张青寒咂摸出了一丝被辜负的委屈。   赵貉啊。   委屈?   张青寒勾了嘴边发丝,佯装满不在乎的偏头,“我看了。”   她顿了顿,转头又恼怒地瞪他:“你失心疯了,给我一千万干嘛?!”   那天气冲冲的搬出来后,张青寒简直要被气炸了,想到赵貉什么都知道了,她就有无地自容的羞恼,拿出他给的卡气的就要剪了,后来一想她凭什么,在他那住的这几个月受了那么多气,她怎么着也该花他的钱狠狠出口恶气。   所以张青寒喊上李漾漾去逛街,等她大买特卖,回头看了小票后,对着后面的几个零,沉默了许久。   李漾漾看到她愣在那里不走了,还奇怪的走过来,“不就5万块的包,你要把这票据给盯穿了啊。”   张青寒的呼吸都不稳了,整个人僵在了商场里。   她忽然发现,手上这么薄薄一张卡里,有整整一千万啊!   “我想你一再提到这个数字,肯定是有它存在的必要。”   张青寒:“……”   丈母娘赶走不顺眼的儿媳妇,一般都甩五百万,只不过物价飞涨,在她这翻了倍而已。   拿人手软,提到这个,张青寒就像被针扎了的气球,就算是一肚子火也慢慢瘪了下去。   “怎么,我要是不搬回去,你不会还要冻结了卡吧。”   赵貉问的挺真诚:“这个方法有用吗?”   张青寒嘴抽了抽,“有本事你试试。”   赵貉望着她哭笑不得的表情,跟着也轻笑了一声,“还是不试了吧。”   “回去住吧,好吗?”他礼貌的邀请,绅士周到的许诺,“以后冒犯你的事我再不做了。”   能让目中无人,高傲嚣张的赵貉低头,这一瞬她不得不承认,虚荣和好胜心还是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干嘛一个劲的想让我回去?你的小木屋不是不欢迎外人吗?”张青寒狐疑地问。   赵貉笑:“你不是我的干女儿,小侄女吗?哪个也不算外人。”   “哼,叫你Daddy也没见你应过。”   “嗯。”   “嗯什么嗯。”   “你说的,我应了。”   张青寒眨眨眼,打趣地笑他:“真做我Daddy啊,那你要知道,一千万可远远不够的,Sugar daddy可都是很乐意给女儿花钱的。”   赵貉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努力忽略她玩世不恭的“Sugar”,只承认半个Daddy。   “你有需要,理由正当,可以给你。”   “好!”张青寒不是不识时务的人,认再多有钱人还能有赵貉有钱吗,再说这个大腿她饱受折磨的就快要抱的顺手了,这时候不要她就是傻子。   “那……那就搬回去呗。”张青寒佯装浑不在意的说:“学校的寝室被水泡了,下水管道现在都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开学没地方去,我Daddy既然这么盛情邀约,那就再回去喽。”   赵貉笑,浑身的冷意都消了几分,心里盘算着让柴明迅速把吴翔林赶出去。   两人谈拢,相视而笑,张青寒哼了一声,“快回去吧,腿冻得更废了我可不管赔的。”   “嗯,明天去接你。”   “这么快啊。”她挑眉,“你书房的藏书我想翻很久了。”   每本都价值不菲,她之前进去最多也就是看个扉页。   赵貉疑问:“你为何不早说?”   她学习提升素养的事,他自然是大力支持。   “博古架上的绿宝石呢,天天从那边路过,碰都不让我碰。”   赵貉奇怪:“最贵的都被你摔了,你还有不敢碰这说法?”   张青寒心虚,忽尔那双灵动的眸子又笑的微妙,偏着脑袋往他这走,赵貉往后退了一步,又在她步步紧逼中停下。   她靠近,踮着脚尖,坏笑的眼睛望进他的黑眸,说话时的红唇吐出温热的气息,拂开寒夜的湿冷,如轻羽扫过他的薄唇。   “那Daddy绝好的技术和服务呢?”她眨眨眼,眼神勾人又蔫坏,“阳光好的时候,我们在三楼外的阳台试试?”   两人已经好久没做了,反正配合默契,热汗滚烫,抒发的畅快又恣意,肉|体纠缠,那是张青寒难以形容的滋味。   即便是单纯的寻欢,也是很不错的事情。   “不!绝对不行!”   赵貉像被人踩了一脚,平稳的气息陡然一提,对上她小狐狸般挑逗坏笑的模样,喉咙滚了滚,咽下心口那一点慌乱。   “不可再胡来了。”   张青寒瞪他,扫兴地说:“莫名其妙!无趣!”   分明很合拍,赵貉为什么还抗拒。   张青寒想不通,又开始琢磨他变成这样的缘由到底是什么,都喊她回去了,总不可能真清清白白的当个干女儿,干侄女?   她呵了声,他愿意,她还不乐意呢。   有钱有技术的男人,她当亲人来使,她脑袋可没被驴踢了,张青寒惦记当他二婚老婆谋取他另一半财产的念头死灰复燃。   至于喜不喜欢的,有性不就行了,她无所谓的想着,这可能就是她和吴翔林的区别,他用心竭力追寻着爱情,但这对张青寒来说是最虚无缥缈、可有可无的东西,她只需要实实在在能到手的东西。   能置换千金,能称重买卖。   她这么计较着,电话响起。   看到是辅导员的电话,她愣了下。   “青寒,还没睡呢吧?”辅导员接到消息,赶紧就来给她说:“你们寝室旁的水管已经修好了,寝室也都重新粉刷整理好了,过两天开学你别担心没处去,好好在你们寝室住着吧。”   她絮絮说着,只让张青寒宽心,“你这两天就行动,收拾收拾赶紧往寝室搬东西吧,开学了,刚好舒舒服服住进去。”   两人挨得极尽,这电话声自然也传到了赵貉的耳朵里。   挂了电话,河边柳树下,气氛静谧。   远处人家房檐下的声控灯都灭了,青石板上的两人陷在昏暗的光影里,连对方的神情都变得晦暗模糊。   张青寒一跺脚,暖黄的灯应声亮起,照明赵貉清淡矜贵的脸庞。   “怎么不说话?”她问。   “在想怎么把你带回去。”赵貉直白道。   “哦。”张青寒看回他:“那就计划不变呗。”   “嗯?”赵貉浅笑,“唔,住我那里……是有些不便。”   青山上学可远了些。   “所以啊,得有人车接车送呐。”   “给你配个司机?”他立马建议。   张青寒抱臂不语。   “嗯?”   “吴翔林上学怎么就有人接。”她说的是两人的第二次见面,他坐在车上,只摇下了半扇窗,冷漠骄矜地望向她,两人分明她高他低,却像被他俯视。   赵貉一愣,然后慢慢笑开来,笑容越来越大,让张青寒也忍不住摸了摸鼻子笑起来。   “神经啊。”   赵貉:“无事时,我一定去接你上下学。”   “好哦。”张青寒掠他一眼,笑道:“真是我的好Daddy,怪不得有那么多人想要有Sugar daddy,真是不错呢。”   赵貉笑容一僵,脸又黑了,吐气道:“你怎么能拿你和她们比。”   张青寒撇撇嘴,也不反驳。   “快走了,你腿不疼,我都冻死了。”   赵貉笑,没有点明她刚才视线若有似无不停往他腿部去看时眼底流露的担忧。   “好。”他笑的温柔,“明日去迎你回家。” 第53章 争执   53.   距离开学还有两日, 张青寒又搬回了小木屋。   她的生活又恢复到了原本的样子,上学之余兼职,空闲时间找牛若男聊官司, 如果说非要寻点不同,一是吴翔林很少来找她了, 二是赵貉落在她身上的眼神越来越多。   第一点张青寒想大概是自己那夜的坚决态度起了作用。   至于第二点,她还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以至于到手的一千万都花得微妙,吞下去的东西梗不梗喉咙都没有吐出来的道理, 只是她实在想不明白他怎么就真的会给了自己一千万。   她琢磨这事时,正躺在三楼阳台晒太阳,新的学期功课不少,这是开学半个月来她难得悠闲的时候,赵貉也在楼上, 只不过坐在另一端,栏杆上春天的各种花开了一排,他端坐在花旁边的椅子上看文件。   这半个月, 两个人每天见面,但闲聊的时候并不多,她开学忙, 他工作也忙,不过倒是真如他许诺, 闲暇的时候去接了自己两次。   第一次开着低调商务车, 张青寒不太满意, 啧了几次, 他虽表情不太好,下次再来, 开着单是瞧外形就很嚣张霸气的迈巴赫。校门口四面八方看过来的目光惊讶好奇,张青寒就在众人的艳羡中带着浅笑上了车。   很快,学校里关于她的议论或嫉妒或鄙夷都传了起来,她不以为意,欣然享受着豪车接送的虚荣与快感。   她翻了页杂志,故意咳了一声。   那边抬头看过来,目光漆黑。   张青寒:“午饭不用管我,一会我要出去。”   赵貉点点头,在她低头后又慢问:“今天下午不是没课吗?”   “嗯,有点事。”张青寒想了想说:“约了董方奕。”   事实上,她是要见董方奕,不过是在回了她那个家之后。   赵貉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冷淡模样微博 明上吃 学家,张青寒却明显感觉到了他的不满,张青寒撇撇嘴,他一向不乐意自己和董方奕接触,她没打算解释什么。   十一点多,张科俭的电话打进来,“寒寒,你什么时候到家啊?”   他的语气慈祥温柔。   张青寒站在别墅大门前,冷漠的目光落在密码锁上,“已经到了,出来开门吧。”   她住了十几年的地方,已经换了新的密码。   那边顿了一下,传来他尴尬的笑:“好好,我让元真快点跑去给你开。”   张青寒讽笑着挂了电话,果然,张元真认命地推开大门走了出来。他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望了她几秒,然后慢慢悠悠地晃了过来,“呦,这是哪家的大小姐啊,怎么还记着自己有个寒舍呢。”   张青寒打量着他尖酸刻薄的模样,试图从他眉眼里找出和张科俭的相似,以前她怎么从来没想过好好审视审视这张脸。同时,她又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张科俭但凡聪明用心一些,就应该清楚她和他儿子的矛盾,不是笑盈盈开个门就能解决的。   张元真在她冰冷无视的视线里觉出她的蔑视,嘴抽了抽,“瞅你妈啊瞅,都他妈把你老子告上法院了,你怎么还有脸回家?”   “元真!你说什么呢!”这时,张科俭从房内出来,快步走着教训儿子,他身后霍燕和张雨滢都跟了出来,站在门口望着她,张雨滢的脸上挂着要笑不笑的讥诮,霍燕眼神冰冷,是厌恶到极点的反感。   张青寒好笑地逡巡着,视线又落在此时此刻都还在努力掩饰一切的张科俭身上。   她拉着她走进家里,一路嘘寒问暖,关心着她寒假怎么过,询问着她开学的生活,好像两人之间不是横亘着一场官司,更没有赵貉庄园亭子下轰人的不欢。   餐桌上,玉米鸡翅煲、白灼茼蒿、珍珠糯米丸子等令人食指大动的菜已经摆得满满当当,张青寒的目光扫过去,心平静如水,她甚至可以点得出,哪道菜是谁点名要做的。   霍燕虽然是洗脚城出身,但做饭是把好手,张元真和张雨滢都很爱吃,所以以前在家中,即便不是逢年过节,也总是要盘盘碟碟摆的满桌,不过她已经习惯,从这饭桌上找不见一道自己爱吃的菜,反而自己不喜的蒜总是一顿不落的出现,因为张元真爱吃。   张科俭推着她,帮她拉开凳子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不用,我还是坐我原本的位置好。”她推开,绕开他走到张雨滢旁边坐下。   张雨滢翻了个白眼,“爸,你能别自讨没趣吗?”   “说什么呢。”张科俭瞪她一下,又笑呵呵摆手,“都坐都坐,寒寒久不回家,今天我们就当过年了。你不在家,家里这个年总感觉空落落的没人气。”   “爸,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张元真得意地看她,“有的人没把法院文件邮到家里前,我们全家一起去迪士尼不是玩的很快乐吗?爸爸你还说,幸好姐姐不在,不然她那闹腾人的性子,肯定又搞得家里鸡犬不宁。”   “元真!你还敢胡说八道,见到你姐姐,还不赶紧先向她道歉,你看看你之前做的糊涂事,多么冲动愚蠢,这可是你的姐姐,你和她小打小闹也就罢了,泼油漆这玩笑开得太大了。”张科俭虎着个脸教训。   玩笑?   张青寒沉默地看着他,隔着一人的距离,觉得自己怎么这么迟钝,到现在才发现他和张科俭的距离有多遥远,或者说,从她被安排到坐在饭桌末尾,隔着他的儿女老婆看他和他说话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呵,她大逆不道,气的爸爸高血压都要生病了,我为什么要向她道歉,应该是她向我们家道歉才对。”   霍燕:“你姐姐和你爸爸有什么矛盾,也不该你出面,快跟你姐姐道了歉,让我们把这个年圆满收场了。”   张元真梗着脑袋,“是你们非要我道歉的,可不是我自己愿意,我这是体谅爸妈你们的苦心。”   他忿忿看向张青寒,“你……”   “你们聊,我去趟厕所。”张青寒转身离开。   “喂!你什么态度!”张元真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怒火冲天的站起来。   张青寒嘲讽地看过去,“怎么,来家里上个厕所也得被泼身油漆医院躺一星期了才有资格?”   闻言,张元真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你你……”   “寒寒,快别跟你弟弟计较了,霍燕,还不快带寒寒去上个厕所。”   “不用。”张青寒冷道:“我不至于自己的房子连厕所都不知道怎么走。”   霍燕蹙眉:“你这是什么话?”   张科俭干笑,面色也很僵硬,“哈哈寒寒就爱跟爸爸开玩笑,你们也都知道,快让她上厕所去吧。”   张青寒冷冷的,绕开盯着她的几人,上了二楼。   拐出楼梯,消失在一楼视野里,她的脚步顿了下,转向了二楼公用卫生间。   椭圆形镜子前,三把形状各异的梳子随便的放在台面上,张科俭随意,梳子用的是霍燕的粉色梳,张元真每天搞造型,是一把又细又黑的梳子,张雨滢是及腰的大波浪卷发,所以她的大齿梳上总卷着几根被薅掉的头发。   张青寒俯身拿起,目光冷沉沉。   保险起见,她又去了趟主卧,下楼时他们已经吃起了饭,张雨滢瞥了她一眼,满含厌恶,又转身继续啃手里香喷喷的鸡翅。   张科俭连忙摆手,笑呵呵地说:“寒寒你快过来吃,再慢点,你这不懂事的弟弟妹妹就要抢完了。”   “你们吃吧,我先走了。”她说。   “啊,怎么就走了?”张科俭站起来,大步过来拉住她,“好不容易回了家,吃了饭再走啊。而起……而且……寒寒,爸爸想跟你好好聊聊。”   他怎么都不相信自己的女儿会硬下心来跟自己打官司。   “我们上书房说,你对爸爸有什么误解,我们……”   “不用了。”张青寒甩开他的手,“有什么问题,你和我的律师沟通。”   “张青寒!”张科俭没想到人都好不容易劝说回来了,还是这么个油盐不进的态度,强撑的笑终于挂不住,“你要是以为仗着自己有人撑腰了,就想跟你爸爸叫板,我劝你趁早低头,你以为有些老男人对你好能图些什么?”   “爸,我早就跟你说了,我姐成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就她这水性杨花的劲儿,怎么可能不招惹些不三不四的人。”张元真插话。   张青寒眯眼,尖锐的视线像一把锋利的刀刺向他,“你之所以还能站在这里而不是在少管所,不是因为我仁慈,而是我更喜欢看你跪下来叫着姐姐,鼻涕眼泪一把的求我放过你。”   “张元真,没人教养你,我不介意帮忙。”   “寒寒,你弟弟犯了错是不假,但你这做姐姐的,这话说的是不是就太严重了,我竟不知道,你对我这个继母还有这么大意见。”霍燕站出来,有些委屈的站在张科俭旁边。   “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不太喜欢我,觉得我害得你妈妈走向了那样的道路,但是,我对你一直是真心实意把你当亲女儿对待的,当初若不是我和你爸爸情投意合,你以为我年纪轻轻就非要嫁给一个带着孩子的男人吗?”   “燕燕……”张科俭心疼地握住她的手,“你别气,都是我这女儿狼心狗肺,不知被她那个没养过几天的妈洗了什么脑,竟然这么多年过去了,还存心跟我过不去。”   张科俭愤怒又伤心地瞪她:“寒寒,爸爸对你不够好吗?要你都闹到跟爸爸打官司的地步?”   张青寒沉默无言的站在那里,安静对峙的客厅里,他们一家子并肩站在一处,虎视眈眈又齐心协力地盯着她。   她心里好笑,不够好?   正是因为真实感受过好该是什么样,才知道他把好都给了别人。   “好不好的……爸爸,妈妈既然说过死后要把她的房子留给我,为什么成年以后,你从不提起这些事?”   张科俭一瞬间失语,征愣着瞪她,“你!你就是想要房子!”   “不。”张青寒明知夏虫不可语于冰,还是启唇道:“我只是在等。”   一直等到了事情毫无转圜的余地。   她有不平,必须要鸣。 第54章 对峙   54.   董方奕换了三套衣服, 最后穿了件休闲不失典雅的黑呢子大衣去接张青寒。   她站在约定的路口,低着脑袋不知在想什么,眉眼恹恹, 分明漂亮的侧脸却透着股清冷味,像冬日里的白梅, 淡雅美丽。   董方奕因她的美貌留意,更为她的性情心动。   他笑吟吟地喊人, 张青寒才回了神看他,风迎面吹过来, 衣裳往后翻飞,黑色发丝掠过红艳的嘴唇,那张风情万种的脸上,眼神深的让人想到望不见底的幽深蓝色大海。   “东西都拿到了吗?”他问。   “很顺利。”张青寒淡然道,素白冷淡的样子让人瞧不出她回家经历了什么。   “好。”董方奕松了口气, “那就行。”   “嗯。”张青寒点点头,因着他的缘故,她才能尽快拿下牛律师, 所以关于她官司的事,她也没有多瞒着他,他问起什么她便会回答什么, 但她显然也不习惯这样的关心,只能颔首, 没有再多说什么。   到了饭店, 餐桌上董方奕忍了忍, 还是关心道:“以后这样的事不要再做了。”   回家一趟, 她心情的糟糕肉眼可见。   张青寒挑眉,轻笑道:“我看着心情很差吗?”   董方奕无奈地看她。   张青寒耸耸肩, “以后大概也不需要了。”   董方奕松口气:“虽然我不该置喙什么,但他那样的人,确实不配做你父亲。”   “是嘛。”张青寒虚虚应了。   董方奕见她神情萎靡,又调侃起自己,“我是想做个好父亲的,没想到,还没能知道孩子的存在他就被打掉了。”   张青寒失笑:“很多事就是这样,能做好父亲的没机会,有机会的不愿做个好父亲。”   董方奕点头,同她闲闲聊着。   赵貉电话打来,张青寒接起,等着那边说话。   两三秒后,赵貉似乎沉不住气,“你还和董方奕在一起?”   “是啊,我们在吃饭。”张青寒看了眼董方奕,口型解释:你貉哥。   董方奕笑笑,打趣道:“貉哥还会主动给人打电话?”   他的声音不低,显然是想对面听到。   赵貉烦躁的情绪更乱,不明白她怎么就对董方奕那么好脾气。   “什么时候回来?”   他没好气地问,语气不满,带着一点监管的意味,这又挑起了张青寒的逆反心理,“都到凌晨了吧,吃完饭不得再去逛一逛,河边散散步,我事还不少呢,你有什么事吗?”   赵貉:“……我说了晚归是很不礼貌的事。”   凌晨!和董方奕!赵貉的脸已经彻底变黑。   “哦,那我今晚不回了,明天再见。”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没有一点寄人篱下的自觉,手机很快亮起,她又飞快按灭,几个来回,手机终于安静。   董方奕瞧着两人互动,眼里渐渐露出古怪情绪,“貉哥……好像很留心你的生活。”   “他闲得。”   “是吗?”   董方奕笑的有点干,貉哥分明不是那样的性子,对于他们这样的小辈,他能在打招呼的时候颔首一下,已经显示他那日是心情不错了。貉哥这种向来冷漠的人,怎么还会关心人何时回家这种事。   他心里渐渐生出些离谱的猜测,很快自己摇了头,那怎么可能,他哭笑不得的想。   最近,张青寒逗弄赵貉还品出了一些乐趣,瞧他自恃厉害,在她这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的样子还挺有意思,所以她电话里故意刺他,但也没打算真的不回。   吃完饭,她去学校图书馆借了些书,回到家时,天早已经黑的彻底,但也不算太晚。   推门进去,赵貉坐在发沙发上看文件,听到动静头也没抬。   她目不斜视,挎着包往楼上走。   “不是不回来了?”走进便觉温馨的小屋响起他冷冰冰的语调,说话人依旧是那副正襟危坐的模样,视线盯着文件,说话像施舍,又带着几分别扭。   张青寒也搞不清楚他最近是怎么了。   “这里可是小叔叔把我迎回来的,我为什么不回来?”张青寒坏笑,转了身朝他走去,在他身旁坐下,向他挨近,“Daddy在等我?”   赵貉铁青着脸:“等你?我多的是文件没看,为什么要等你?”   “哦,那你看吧。”对上他冷淡的脸,张青寒又没了热脸贴冷屁股的兴趣,扫兴的起身,“明天一上午的课,我去睡觉了。”   “等下。”她的手被拉住,她看回去,赵貉像触了电一样飞快收回,修长手指盖在膝盖裤腿上,轻轻摩挲,还有酥麻之意在心口泛起,“我还有话说。”   张青寒不语,看他的眼神深了几分。   赵貉恰在此时抬头,幽黑的眸子里辨不出情绪,搅乱了她刚才的臆想。   “你和他有什么可聊的,你们很熟吗?”他问,甚至连名字都不提。   张青寒坐回去,懒懒地靠回沙发背,手搭在他身后沙发上,“聊官司喽,他有经验,总能帮到我一些。”   赵貉抿了抿唇,放下文件,扭头看向她,脸黑沉沉,“你为什么不问我?”   说完,他又很生气的质问:“我只不过是听到了一些关于你家里的事,你就暴跳如雷的跟我对峙。那些事……你为什么就能和他聊?”   赵貉很失望,他不明白董方奕比他强在哪里,凭什么让她可以对他无话不谈。   曾经的小阿里连买雪糕的路上遇见了蚂蚁队伍抬着小米粒回家这种事都要精神盎然的讲给他听,现在的张青寒,却连碰都不想让她碰一下她的世界。   张青寒望着他,两人漆黑的视线纠缠,她望向他的眼神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恼怒和冷然的坏情绪。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她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唯独赵貉知道那些事情后会让她倍觉难堪和愤怒,她的胸口里有一团火燃烧的太厉害了,赵貉幽暗眼神里的失望、不解,甚至不知道是否是她看错的伤心像一面明晃晃的镜子,她从那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卑微、不堪一击,原以为满身盔甲刀枪不入的她,实际有血在流。   这一瞬,她不想回答他咄咄逼人的问题,不想面对近日来赵貉的古怪关心和抗拒性|事的态度,她只想玉石俱焚,一场大火,拉着这个将她的脆弱彻底摊开的人一起焚烧,沉沦。   她需要疼痛、汗液、热泪,用滚烫烧灼一切不能说的话,让颤抖的身体在柔软中释放,让走失的睡眠在昏累中暂得寻回。   她起身扑过去,跨上他的腿,修长的腿夹住他的腰肢,将人按进沙发背,俯身就吻了上去。   “张青寒!”赵貉瞳孔猛地一缩,脸上青筋突起,没料到她竟然会这么做,生气的将她一把推开,眉毛拧得像个小山丘,震怒的站起看她,目光居高临下,语气不稳,“我说了,我不是你的炮|友。”   “那你是什么?”张青寒勾唇,笑容冷漠疏离,带着忤逆的挑衅,“你关心我又是因为什么?别告诉我,你斤斤计较这些……也是喜欢我。”   “也?你知道董方奕喜欢你,还靠近他?”   “我为什么不!”张青寒愤怒的站起,“他能帮我,他很符合我有钱人的要求,他的性情行事挑不出一点错处,这样的人追我,我为什么要拒绝?”   赵貉目呲欲裂:“你喜欢他吗?”   “喜欢?赵貉!你天天擦你的瓷器玉石把脑子擦傻了?我这种人说什么喜不喜欢,有用还不够吗?你他妈做都不想和我做,还管别人想不想和我上床,关你屁事!”   赵貉连日来的抗拒姿态彻底惹恼了张青寒,“我今天就问你,做还是不做!”   走出那栋别墅,她就像落满了积雪的朽木,枯槁苍白,只想在一场大火中熊熊燃烧,释放所有的愤怒和冷意。   “放肆!”   赵貉猛地一拍桌子,力道大的远处窗户都在摇晃,窗檐上的小花瓶晃到在地,啪的摔碎,四分五裂,剑拔弩张的房间变得静悄悄,只听得到剧烈急喘的呼吸声。   张青寒嗤笑了一声,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转身上楼。   赵貉愤怒地瞪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里,随着一道关门声,彻底将他的震怒、怫郁掩盖在了屋外。   空旷安静的大厅,他像一块僵硬的雕塑立在那里,长久无声。   片刻,他低头看向腿边的手指,擦过裤缝,隐隐颤抖。   他闭了闭眼,胸口好似有无数蝴蝶在乱撞,叫嚣,他感受着心脏的剧烈跳动,每一声都砸得他心口发颤,似乎有人走进这客厅就能听到心脏撞击胸膛的咚咚鼓点声。   耳膜有喧嚣震开。   他呼了口气,像穿过一片浓烈漆黑的乌云。   如果说吴翔林猝不及防的追问像慌张躲进森林的小鹿意外撞见了藏起的绿洲,他的沉默是不知如何反驳的茫然、惶惑、慌张。那么此时此刻,心口的震跳异常刺耳,他在无声的激荡中,看清了近日里无数次目光窥向她背后的答案。   他藏了又藏,在此时被猛烈拽下。   十二年过去了,曾经躺在医院里心如死灰,行尸走肉般的他在多年以后爱上了一个人。   低下头,他看着自己的年老、残疾、傲慢。   不堪,不堪。   才觉心动,他便开始后悔曾经的尖酸、刻薄、吝啬。 第55章 告白   55.   进了三月, 日子一天天的转暖,小木屋热了一冬天的暖气在下旬的时候停了,窗外绿柳成荫, 小桃灼灼,春色满江南。   唯独张青寒和赵貉两人之间, 还散着驱不开的冷意。   自那日两人吵架后,僵滞氛围就一直萦绕着两人。开春两人都忙着上学和工作, 偶尔碰面,也都面无表情的没有话说。   偶尔赵貉搭话, 张青寒会回一句:“做不做。”   这个时候,赵貉的脸总要肉眼可见的变黑,她撇撇嘴,转身不再搭理他。   当然,张青寒也不是存心和他吵架, 只是她回来后,忽然发现她摸不清和赵貉该是何种相处方式了。两人以前总是争吵,对峙, 剑拔弩张,急头白脸的辩论,不闹出个是非对错, 没有人愿意低头。现在赵貉低头了,她只能把他放在有钱的炮|友位置上, 他反倒是不乐意了, 整日耷拉个脸, 不知她哪里又惹到他的小心思了。   张青寒每天也忙的飞起, 哪有闲情逸致去照顾他的情绪,两人不冷不热的, 竟也冷战了大半个月。   这周五,下班后她接到Eva电话,给她周末安排了一个MV拍摄,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如果以后她转型不做模特了,这会对她很有帮助,唯一不足的是在沿海小城,她要接了这一周末会过得非常忙碌。   Eva看她得过且过,对事业并没有太上心,以为她不会答应。若不是对方公司看了她的照片,相中她的外形,执意就要她,她不会来问一问,没想到对面答应的很快。   其实她误会张青寒了,那么大笔酬劳放在那里,就是两天两夜不睡觉,她也要赶去拍了。   晚上回去收拾行李,订了一大早的机票。   下楼时,赵貉正站在客厅,柴明在给他穿大衣,他的穿衣风格就像他这个人,总是绅装打扮,叠搭几层,细节处见用心。很显然是个吹毛求疵,自恋又臭美的铁公鸡。   看见她的行李箱,柴明问:“张小姐要出远门?”   他说这话时,张貉的目光也随之看了过来,如有实质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张青寒没有侧头,只看着柴明回答:“嗯,出差两天。”   她点点头,拉着东西就要走。   “让柴明送你去机场。”赵貉说话。   柴明闻言,赶紧接话,上前帮她拉行李箱,“张小姐是几点的飞机,我的车就在外面,现在送你过去。”   “不麻烦了。”张青寒瞅回赵貉,两人对视,她哼了一声,甩上棒球帽一戴,转身出门。   赵貉:“……”   太阳穴又一跳一跳。   柴明埋下脑袋,努力做个鸵鸟。   到达海边小城,张青寒趁着工作忙完的晚上,一个人去海边、夜市小摊、岛上等都转了转,她不常出门旅游,毕竟一张高铁或飞机票的价格也不低,她以前也没有富裕到说走就走,况且只有公司报销了路费,才能让她玩的开心。   想到明天就要离开这座美丽的城市,她站在沙滩上,穿着碎花吊带裙吹着海风,脚趾揉搓着金黄色细沙粒还有些不舍,这次回去,出门就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她带了好几套海边的裙子,但没想到拍摄安排远比她以为的紧凑,就腾出今晚这一两个小时出门来玩。   她正遗憾着,望着星光闪烁的夜幕,漫无目的走着,董方奕的电话打了过来。   “我听你前几天说,这两天在海城出差是吧?”他问,“现在走了吗?”   “明天走。”   “太好了。”董方奕那边激动道:“是这样的,我现在也在海城,明天打算参加我朋友的婚礼,我是伴郎,但是伴娘团里出了点小问题,有一位伴娘明天家里有事不能来了,现在差一个人,你能来帮帮忙吗?”   “我?”张青寒愣了下,“做伴娘倒是没什么,但是公司机票都买好,酒店也都是订到明天。”   公司也要节约成本,推迟一天住宿费和生活费都要承担。   “那没事,青寒你要是愿意来,新郎这边报销你所有出行住宿的费用。”   “可是我都不认识他们,我做伴娘好吗?”   “青寒,你不知道这急成什么样了,新娘巴不得你现在就出现呢。”   “好,那我明天过去。”董方奕主动请求帮忙,张青寒自然不会拒绝他,而且这件事她本身也在受益。   第二天,接她的车一早将她送上了一个海岛。   这海岛昨天她一个人的时候,赶着最后一趟轮渡过来看过,风景确实美丽大气,海鸟盘旋,只不过空气中飘着淡淡腥咸的海水味。随着车缓缓向岛屿深处行驶,她才发现自己昨天的旅游多么走马观花。   穿过一眼望去绿意不尽的草坪,东面山坡上的花海似乎无边无际,远处波光粼粼的大海与蔚蓝色天幕相接,阳光透过树荫洒进来,远处掩映在绿树丛中的白色教堂露出她美丽的尖顶,远处的钟楼上响起古老的钟声,几只海鸥飞了起来。   她像是走进了十九世纪英国乡绅的田园里,晨曦微露,耳边有柔和的钢琴、缱绻纯净的手风琴、舒缓悠扬的笛子合奏的音乐。   这是一个古典、优雅风格的婚礼,只不过天公不作美,远处乌云渐渐飘来,很快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空中飘着薄薄雾气。主办方早有准备,很快将白色帐篷搭好,情趣不减,棚下观赏海边的春日雨景,反倒更有意思了。   张青寒虽然不认识新娘新郎,但是看往来宾客和不俗环境,也能猜出这是富家千金和豪门少爷的结合,不过没有她想的世俗联姻那般铜臭,新郎新娘认识15年,从初中一直谈到了现在,一个漂亮优雅有钱,一个深情帅气有钱,堪称绝配。   她穿着浅蓝色伴娘裙,听着新娘絮絮说起两人恋爱故事时哽咽的声音,平静如水的心泛起一丝波澜。   倒是很完美的结局,就是不知道要是其中一方没钱,还会不会是现在的光景。她阴暗的想着,笑自己果然是小人心思,看不得别人好,真是太酸了。   这么腹诽着,她又好笑地摇了摇头,有钱人的婚礼关她什么事,还是想想一会下台她先去哪桌吃饭吧,刚才她可看到了,桌上全是燕窝、鲍鱼、澳洲大龙虾等,不要钱的上,她怎么都不能错过这场饕餮盛宴。   她胡思乱想着一会的狼吞虎咽,完全没留意到对面董方奕长久停留在她身上的视线。   一字肩鱼尾浅蓝色鱼尾伴娘裙穿在她的身上,将她修长白颈衬的愈发美丽,清冷的目光虚虚落在某处,像只漂亮高傲的白天鹅,修身裁剪,紧致腰身勾勒出完美的曲线,身姿婀娜又浪漫,后背是宫廷绑带的设计,美艳大方,她美的毫不费力,矜持与妩媚并存。   知道他心思的另一个伴郎拱了拱他的肩,满脸打趣,董方奕的视线却始终不离开,停留在她的身上。   张青寒提起裙摆,穿过人群打算在桌子末尾坐下,不期然撞上了一道幽深的目光。   谢绝主家邀请坐在第一桌的赵貉从另一端走过来,两人看到对方,都愣了下。张青寒不意外他出现在这种富人场合,面无表情的扫过他身旁围的一大群人,拉开椅子在最后桌下。   赵貉脚步顿了下,顺势应下旁边人的邀请,在中间坐下。   张青寒虽然要吃,但也嘴挑,只吃贵的平常很少吃到的,她饭量小,很快就饱了。就在她想要借把伞去看看海边山崖上的风景时,董方奕撑着伞寻了过来。   她欣然答应,两人走在青草路上,听着打在透明伞上的雨滴声,看着周围白雾翻卷的美景,不知不觉到了新郎和新娘定情的教堂里,这也是为什么婚礼在这里举办。   走进去,张青寒才觉氛围微妙,红色长凳一排排摆放的教堂里,鸦雀无声,只有两人走进的大厅回荡着他们的脚步声。   十字架上的耶稣怜悯低头看着世人,张青寒喉咙滚了滚,一丝紧张涌上来,转身便说:“这里没什么意思,我们先出去……”   “青寒,你总是这么聪明。”董方奕笑容无奈,那双儒雅温柔的眸子里带着浅浅的笑,“不过我不想再被你打断了。”   张青寒微哑,“董方奕……”   董方奕笑着朝她走进,“青寒,你今天很漂亮,在我眼中,你比新娘还漂亮。”   “……谢谢。”张青寒能冷然面对恶意和嘲讽,唯独对温柔好意和男人的深情不知该作何反应,胡乱地抓了抓头发,“你可能对我有些误会,我不是你看上去的这,这样。”   “你是想说,自己实则市侩、刻薄、冷心冷肺?”   张青寒惊讶抬头。   “怎么办?”董方奕无奈地叹气:“就连这样的你我也很喜欢,甚至,心疼。”   张青寒盯着他,心脏像栓了一块大石头,不断的往下沉。   董方奕这样优秀帅气,多金绅士的男人,她以为她听到他的告白,该是心口塞进了无数个棉花糖一般松软甜暖,再不然,也该是砰砰乱跳。   但没有,她很平静的望着他,除了不知如何是好的慌张外,只有对不起他认真深情的愧疚,他的那些话,听起来感动,但咂摸她的心,还是那样平稳的跳动。   不该啊,她该喜欢董方奕这样的人啊。   以后,哪还能遇见这样的条件。   她胡乱想着,张嘴却是毫不犹豫的回绝,“谢谢,但是我对你,没有喜欢。”   望着他僵硬的表情,她苦笑道,“如你所说,我很冷心冷肺,所以……”   在董方奕逐渐黯淡的眸子里,她拒绝道,“我对你,应该是没有丝毫的喜欢。”   他笑容愈发苦涩,表情晦暗的看了她半晌,最后摇了摇头,“青寒,你会喜欢一个人吗?”   张青寒看着他,陷入了沉默。   教堂外的雨越下越大,董方奕离开后,这里愈发的安静空旷,廊檐下的雨水啪嗒啪嗒敲打在台阶上,大雨如注,偶尔闪过一道雷声。   张青寒走出去,绕着教堂外的廊檐,看绿草坪上的雨水和远处山崖的雾气,天边卷着浓浓乌云,大地蒸腾在白色雾气里,整个海岛似乎都在为雨水倾倒。   她靠着教堂下的罗马柱,神情寥落,幽深的眼睛遥遥望着远处,耳边是呼啸的风雨声,冷清的侧脸微微仰着,在大雨滂沱中散着脱尘的魅力,也透出几分无情。   就在这雨声潇潇,她偏觉万籁此惧静时,远处哥特式钟楼又撞起钟声。   咚、咚、咚……   清脆、刺耳,穿过茫茫白色雨雾,一道黑色身影进入她的视野。   雨水打湿了男人西装口袋上叠放的三角形玫瑰红手帕巾,他拿出湿润的手帕,玉骨修长的手指擦拭沿着黑发滴落在脸上的水珠。   矜持斯文、绅士从容,即便出现的狼狈,赵貉依旧是那副古板老派的规矩作风。   张青寒靠着柱子懒懒看他。   赵貉抬头,那双雨水浸润过的黑亮眸子此时异常摄人。   “不答应他的告白,要不要听听我的?” 第56章 求婚   56.   赵貉穿过雨雾急冲冲赶来, 张青寒因他的话微恼。   “赵先生何时连这种热闹也凑了?”她语带调侃,浑不在意,显然是当赵貉在同她开玩笑, 烦躁的要从他旁边走开。   赵貉湿润的手指握住她细长手腕,偏头黑润眸子静静落在她脸上, 下颔有水珠滚落领口,还有几滴顺着脖颈漫延进了衣领深处。   他滚了滚喉咙, 嗓音落着春雨的湿润喑哑,清清凉的落在她的耳朵里, “张青寒,你不是想嫁给我做苏南首富的夫人吗,我答应你了。”   张青寒猛地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瞪他。   “但是……”他的转折理所应当,“我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她迫切问, 心剧烈跳动,仿佛看到亿万家产即将冠以她的名字。   “喜欢我。”他说,接着又重复了一遍, “说你喜欢我。”   “我喜欢你赵貉。”她立即应答,没有一丝感情的迅速。   赵貉沉默,黑眸死死盯着她, 吐了口气后转身面对她,“张青寒, 我要你真的喜欢我, 爱我, 忠于我, 此生只属于我。”   张青寒愣了下 ,后知后觉感受到他手指的灼热, 像被电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推开他的手,疑惑的蹙起眉头,“喜欢你?喜欢你的钱还不够吗?我保证我对钱能比任何人都忠贞。”   她没忘记他之前说的话。   她的语调像挑衅又像在开玩笑,让赵貉的脸瞬间难看起来,大步上前双手按住她肩膀,“张青寒,我喜欢你,所以我能忍受你的贪婪、自私、市侩甚至无知,就只有一个要求,我要你爱我,对我忠贞,我对你只索求感情。”   “哈。”张青寒嗤笑出声,笑容越来越浅和凉,透出浓浓的讽意,“多谢小叔叔看得起,还真是得感谢你的宽容大度,能包容我这么多致命缺点,还赐我一份喜欢。”   她摆开他的手,转身往教堂里走,敷衍道:“要感情没有,你给我钱我就嫁给你。”   他大步追上来,漆黑的眸子里充斥疑惑和失望,“张青寒,你总是这样锱铢必较,除了钱,还有什么是能让你动心的吗?”   张青寒抬头看他,“或许有,但也不是你。”   赵貉愣在那里,教堂外的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像是都浇在了他发寒的胸口,“你说什么?”   “答案显而易见,我不喜欢你。”张青寒乌黑深沉的眼睛望着他,反问:“我为什么要喜欢你?赵貉,你除了有钱,我还有什么理由要嫁给你呢?”   “张青寒……”他轻呐,“我、我……”   在她黑沉沉尖锐的眸子里,他竟然有久违的慌张,右腿渐渐有疼意涌上来,雨声哗哗,他骨头里也跟着泛起细密如针尖的疼痛。   “你觉得我自私自利,缺乏教养,那请问,高高在上的赵先生何以要喜欢我这么一个二流货色,不,不对,在你心里,我可能连二流货色都不如。”   “不是。”赵貉迅速反驳,想要去拉她的手,“我没有这样想,只,只是你曾经有那样的缺点……”   他急忙的想要解释,他想说即便她真是那样他也会喜欢。   此时此刻,他有比瓦|尔特在认清凯蒂是个二流货色后还真挚热切的感情。   张青寒打开他的手,清脆的一声,在安静偌大的教堂里异常响亮,赵貉白皙如玉的手指几乎立马透出红意。   张青寒抿唇,往后退了一步,身后被束缚的上帝静静看着他们。   她想说抱歉,对上赵貉冷峻如刀凿般利落的脸,专注深沉的目光,刻薄犀利的话又从红嫩薄唇里吐出,“说到底,你对我索求感情,难道不是因为你这商人本性发现在我身上别无其它利益可图了吗?而炮|友关系你觉得拉低了你的高尚身份和档次。”   “我索求是因为我喜欢你!张青寒,我在向你告白!”赵貉彻底被惹恼,他的真心被她彻底无视和践踏,只被当做无耻的交易和拙劣的戏弄。   “你的告白就是应允我有嫁给你的机会?展示你的身份彰显你的地位?你的告白就是鄙斥的我的卑贱廉价和不堪,表现你的包容有礼和绅士?你的告白就是要求我立马爱上你,身体任你享用,情感受你趋使,走近你框定的婚姻殿堂,怀着感恩戴德的心做赵夫人为快能当我爸爸的你生儿育女?”   “张青寒!”赵貉脸色铁青,她的话让他的脸沉的能凝下冰冷水滴,胸膛起伏,呼吸粗喘,显然是气愤到了极点,“我请求你嫁给我难道这不是你一直喜欢的吗?”   “我喜欢,所以我答应了,你愿意吗?”张青寒反过来问,身份对调,她的语气透着施舍和恩赐,“我和你结婚,但我不爱你。”   赵貉垂在裤边的手在颤抖,教堂外寒冷的雨水无孔不入的穿过他泅湿的西装渗入他的身体里,他整个人都冷的在发抖,不可置信的目光如漆黑月色下的海平面,虽是风平浪静,眼底却有压不下的悲伤在翻涌。   他骨头都在酸涩发痛,没了拐杖的支撑,他往后退了一小步才站稳。   张青寒对上他眼里浓烈的酸涩,心脏忽然失重地猛跳了一下,下意识带着些慌乱的偏头躲开了他沉沉专注的目光。   赵貉苦笑了一声,那尾声喑哑,在安静教堂晕染开,空空落落。   “没有爱意就算了,是我唐突。”他点头,礼仪依旧很周到,转身往教堂外走,“张小姐,祝你旅行愉快。”   他转身离开,雨水浸润的锃亮黑皮鞋踩过光滑瓷片,步伐依旧迈得很大,却夹杂着一些沉闷滞涩,慢慢消失在莫名逼仄的教堂里。   张青寒望着他狼狈仓惶的背影,抿了抿唇,慌乱的手指无意识按在了做礼拜的红色长凳子上。扶着椅背,刚要坐下,耳边忽地响起快速敏捷的步伐,带着她熟悉的力道。   她诧异睁大眼,扭头刚要去看,一个利落的黑色身影飞快地拉着她闯进了旁边的告解亭。   卷着雨水的潮湿冰冷和浓郁雾气以及泥土青草的湿润清香,赵貉拽着张青寒撞上告解亭的墙壁。   空间瞬间狭窄逼仄,男人湿漉胸膛压向她,苍白冰冷的面孔在张青寒眼前骤然放大,铺天盖地的凌厉气息强势霸道的逼近她,卷走她的稀薄空气。   “赵貉!”   张青寒诧异慌乱的要去推他,赵貉按住她的手腕,俯身就吻了上来,咬住她红软又刻薄的嘴唇,灼热气息势不可挡的侵入,口舌交缠,舌尖滑过温热的口腔,她反应过来,瞪大了眼去推他。   赵貉闭着眼,吮吻的热烈而霸道,冷沉高傲的气势尽消,专注而深情,张青寒对上他深情的面孔不由一愣,在这个间隙他吻得更加深,将她紧紧的抱进怀里,似乎恨不得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唔……”   她甩开他的手腕去推他,被他双腿压住更强硬的圈在怀里,舌尖抵着她的舌头,细碎的呻|吟在狭窄、黑暗、密闭的告解亭泄出。   她的小腹隐隐颤抖,双唇湿润,无意识的想要贴合寻取那丝灼热,又在反应过来后冰冷的不再动弹,任他像抱着一块冷硬的木头般索吻。   片刻,赵貉的动作渐渐慢下来,失意、黯淡。湿润的额头与她相碰,黑色发丝擦过她的眉心,低热的呼吸触碰她的鼻翼。   “抱歉。”他气息不稳地说,带着一丝难以觉察的气馁和卑微,在张青寒的胸口不轻不重的抓了一下。   话音落,他猛地转身离开,她按在墙壁的双手还僵在那里,只看到告解亭的门帘在风里轻微晃动,拍打门框。   刚才的灼热、滚烫,仓惶的如同一场梦。   张青寒面无表情的立在那里,转动着他手指落下印记的手腕。   低着头,不知想些什么。 第57章 悔改(修)   57.   张青寒没在海城多逗留, 牛若男的一通电话,她立马飞了回去。   律师办公室里,白色百叶窗将窗外的阳光细密分割成无数长条, 在地面斜斜落下阴影。棕褐色的黑桃木桌面,厚厚的文件摆了几排。   张青寒的目光已经在手中拿起的资料上停留了很久。   “拿到这个消息, 我以为你会很开心。”原定四月,也就是十多天后就要开庭了, 这个时候知道张科俭的两个孩子都不是他的,对张青寒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   牛若男说这话时, 已经没有了刚接案子时焦头烂额无从下手的模样,“之后我们转变一下打官司的思路,从血缘关系入手,在开庭前就将他们一家击散,事情就很容易了, 甚至不需要打官司就能解决。”   这也是牛若男一直以来想要去做的,这个案子实在是太久了,牵扯到死去的祁琇羽, 还有现在的一大家子,闹到法庭上根本不是半年一年能够解决的,而且如果张科俭坚持这个房子没有遗产问题, 是他重新购置,中间有很多问题其实都很难解决。   但是现在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他们在庭外, 将这个看似和谐的家庭搅得分崩离析, 就霍燕的两个孩子都不是张科俭这件事, 闹出新闻来公众都会站在她们这一边。她想根本不用等到开庭,问题都能得到解决。   私下和解, 对张青寒的声誉也是最好的。   她这么说着,张青寒捏着报告的手指还在颤,几份文件她来回地看,上面的字她几乎快要瞪穿了。   不是,竟然真的不是。   张雨滢不是,张元真也不是。   甚至他们两人的鉴定结果都只是半同胞关系,可笑,那两个姐弟都不是同一个爸爸。   张科俭的人生就像一个巨大的笑话,他所谓的真爱,生的孩子竟然没有一个是他的。张青寒有些茫然,更有些悲伤。   祁琇羽决绝跳楼的画面又在她脑海重现,她没有亲眼见过那个画面,这么多年来却反反复复的用电话那边的声音勾勒着楼顶的场景。   丈夫的背叛,情妇孩子的出现,将她生存的欲|望彻底熄灭,她像一只枯黄的落叶,随风从高楼飘下,狠狠撞击水泥地面化为一滩血浆。   她竟然就是为了这么一个荒谬的闹剧,完全放弃了生的意念。   DNA鉴定报告那十几页纸被她攥出褶皱。   牛若男叹了口气,倒了杯水放在她身边,拍拍她肩膀:“你该高兴,你父亲早就将名下的房产转给了霍燕,但是房产原本属于你的母亲,如果你同她们打官司,甚至你父亲状告她欺骗感情,将两个孩子都不是他亲生的事情暴露出去,这官司怎么看都对你很有利。”   张青寒抬头,清冷的气息卷着微颤的苦涩,心口像破开了一个洞,十二年前楼顶的冷风凌厉的往胸口里灌。   牛若男:“青寒,终于该到你笑的时候了。”   “……是吗?”她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喜悦,只是攥起手里的文件,“东西借我用用。”   牛若男挑眉,瞧着她乌黑深沉眼底的浓烈恨意,点了点头道:“当然,你想怎么做都可以。”   张青寒心不在焉的坐上车,拿了东西回小木屋,直到推开房门,空中飘了一天的心才落到了实处,人回过神来,想到昨日同赵貉分开的场景,微妙的感觉涌上心头。   恰在此时,楼梯上响起他缓慢的脚步声。   她抬头,赵貉褪去了昨日的仓惶和狼狈,眉目平和,安静看她。   隔着客厅,两人四目相对,无端的静了几秒。   赵貉朝她点头,抬步去了厨房。   张青寒脚步滞了下,背着包迅速上了楼。   下午她照常去了学校,两人没有再碰面。   之后一周多,两人更是鲜少见面,同在一个小木屋下,赵貉早出晚归,总算有点首富的忙碌模样,张青寒后知后觉的发现,赵貉在躲她。   若是以往,他即便再忙,也会慢悠悠的在博古架前擦他那些心爱的藏品消磨时光,然而现在只要她下楼,赵貉总会忙忙碌碌的,不是上楼看书了就是回房休息了。   她端着水杯出来,只看到博古架上遗落的丝帕半垂落在空中,摇摇晃晃,她随手叠好放回去,抬头看了眼楼上。   过会,她拿了本书下楼坐在沙发上看,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动静,只偶尔有书页翻过的声音。   半个小时后,二楼的长廊发出脚步声,寂静的环境里,她可以清晰感受到绵软的拖鞋擦过地毯,慢条斯理往前走的动静,踩上台阶,下楼然后又慢慢顿住。   张青寒回头,似笑非笑望着他。   赵貉隔着四五级台阶看她,然后动作又慢了许多,缓缓走下来,停到沙发前。   两人看着对方,张青寒依旧笑着没说话。   “……晚上好。”赵貉语气平柔。   “……嗯,晚上好。”   “……嗯。”   赵貉应了,又很快无话。   他看着沙发上的女孩,她的头发黑亮蓬松但并不硬,不像她的脾气,柔软的散在她的肩膀上,像是从人心脏边缘堪堪擦过,让人忍不住想要上前去摸一摸。   那张脸美则美已,但有一些这个行业的女孩特有的清瘦,他是最清楚她春节前为了接工作节食的有多拼命,一向厌恶审美扭曲,以残害身体为代价过度瘦身的他在看到她减肥的决心后,竟也有些肃然起敬。因此,当他在医院看到她浑身红肿的躺在那里后,是那么的怒不可遏。   她的眼睛狭长略弯,眸子黑亮又狡黠,以前的小阿里是灵动可爱,现在看不到那时的纯真光彩。她的眼睛变得很招人,是标准的桃花眼,无辜地看人时,让人心生警觉,怕她促狭背后生起的坏心思。   这么一个小她许多的姑娘,他是该温润以待的,但以前的他给她的只有厉声斥责,以长辈之名教训,不耻。   所以到了现在,此时此刻,他竟局促的不知该如何同她交流了,说出去简直可笑,生意场上长袖善舞的他,对一个姑娘小心翼翼起来了。   他摸不准她的心思,猜不到哪句话又会惹得她牙尖嘴利,他向来习惯了与人交往允以利益,所以他把她最看重的财产放到了她面前,他以为她会开心,结果她浑身扎满了刺。   赵貉只能试着,放下立了十二年的身段,努力温和又亲近,让自己看起来不再是她口中的高高在上。   让消失的赵明渊,出现在唯一会期待他的人面前。   张青寒同样望着赵貉,因他客气礼貌的态度,将自己想要半开玩笑半认真说的话噎在了嘴边。   他是一个五官并不算非常凌厉的男人,只是他不说话的时候,散发的强势气场让人望而却步,只不过张青寒从不怕他。   自李漾漾把他带到自己眼前后,她便处心积虑想要把他钓上来,妄图吞噬他一半的血肉来给自己滋补一番。   就在海城,瓢泼大雨的雾天,寂寥空旷的教堂里,他的承诺就在眼前了。   他施以告白,她混乱的心不知真假,但承诺是实实在在的,苏南首富的夫人的位置唾手可得,可是她竟然歇斯底里的鄙夷他,训斥他,甚至毫不犹豫的拒绝。   为什么!   这几天,张青寒反反复复的在问自己为什么,她是抽了什么疯,将自己本能轻松摘取的果实狠狠扔在地上。   就因为他说你贪婪、自私、市侩、无知吗?   但是张青寒,他并没有说错,不是吗?   你就是这么一个烂到了泥沟里的人,你将赵貉看作你往上爬的摇钱树,你希冀站在最高点用金钱砸向曾经瞧不起你的人,想要那一家人跪在你的身前痛哭和忏悔。   他说的毫无错处,可是为什么,在赵貉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她的脑子会在一瞬间轰的炸开。   她的心被狠狠踩了一脚,牙齿冷的上下碰撞,身体里的血液在倒流,浑身的刺痛密密麻麻,好像门外的雨都浇在了她身上。   她的丑陋一丝|不挂,她努力遮掩,又因此生出怒火。她希望通过质问,用最尖锐的话语,最满不在乎的腔调,伪装自己被他斥责后的慌张。   她不应该,绝不应该这样做。   这几日,她在镜子前反反复复的练习,她想只要赵貉再出现,她一定要再接上那天的话,并欣然接受他的求婚。   “赵貉,我爱你。”   “赵貉,我答应你的告白。”   “赵貉,我们马上就结婚。”   “……”   她脸上挂着她努力挤出来的笑,用着最温柔调皮的语调练习,好像真要把场景再拉回到教堂里去,不管他是怎样的轻视和看穿,她都要笑着答应他的告白。   这也是她今天在这里等着赵貉的目的。   对视的长久无言后,赵貉对她轻点头,“我去接杯水。”   他点点厨房,绕开她又要走。   “赵貉,那天……”   “那天的话……让张小姐很生气。我想你应该是对我有误会,但那些话会让你不舒服,追根溯源是我以前的态度出了问题。”赵貉转身,眼神格外认真:“我也不太确定……不知道现在我对你这样的称呼,是不是都会让你觉得我在居高临下的审视你。”   “如果你曾有哪怕一刻这么想过,对不起,请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张小姐,我对你绝对没有这个意思。”他语气缓慢轻柔,姿态没了张扬刻薄。   告白那日,她的冷言冷语和失望的眼神,彻底将他击醒。   “……如果可以,你能给我指条明路吗,我该怎么称呼你,能让你感到舒心?”   他顿了顿,很无奈的笑了笑,“张青寒,换句话说,我想知道,什么样的告白会让你想要接受。”   “你……教教我?”   闻言,张青寒睁大了眼睛。   赵貉指腹捻过发烫的掌心,又接着说:“怎么做会让你觉得……我是放下了傲慢……”   “在真诚向我喜欢的人告白。” 第58章 追人   57.   赵貉真的喜欢她。   张青寒从他沉静的眸子里获取这个信息, 勾唇看他的视线开始游移,心口有一丝莫名的慌乱和压着的紧张。   她不自然地抓了抓头发,将发丝勾到耳廓后。   “你要我教你……追我?”她问, 怀疑的笑在脸上越扩越大,然后双手一击, 激动地站起来走到他跟前,“不用教, 你哪还需要我教,我答应了。”   她眨眨眼, “小叔叔,我也喜欢你,你的告白我答应了。”   赵貉沉默地望着她,她笑的像一只抓到了小鸡的狡猾狐狸,雀跃的眸子里哪看得到面对喜欢的人时会有的青涩和害羞。   他无奈地看她,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   “怎么没听懂?不就是谈恋爱吗?那什么时候结婚呐。”张青寒靠过去,伸出手臂圈上他脖颈,踮脚就要吻上他, 赵貉哭笑不得地推开她额头。   张青寒眯眼,“那天是谁在教堂告解亭里都能硬亲的。”   赵貉脸上露出几分不自然,向来平静如水的他竟也有些赧然, “那天冒犯你,是我无心之过。”   “无心?你强势的动作可一点没看出你不是故意的。”   赵貉:“……”   张青寒看他词穷, 乐得笑出声来, “无所谓, 床都上多少回了, 亲一下又没什么。”   说到这,她狡黠地笑, 靠近他耳朵低声问:“你喜欢我,这下是不是就能和我做|爱了?”   赵貉嘴抽了抽,“不行。”   “哈?”张青寒狐疑地往他下半身扫,“不会是前一阵下雨……”   “当然不是!”赵貉脸一黑,“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不可能再和你做炮|友。”   “没人说我们是这种关系啊。”张青寒伸手在他胸前乱画,“那……我们现在不是谈恋爱关系吗?我喜欢你,都答应你了呢。”   当然,她更喜欢婚后另一半财产。   赵貉泄气地抽开她的手,鸡同鸭讲,他选择去厨房倒水,看也不看她。   “这话你信了再说。”   张青寒啊了声,扫兴地把自己扔回沙发上。   她那不说的挺像那回事的嘛。   张青寒没把赵貉的告白放心上,在她看来,他要求同样还回去的喜欢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她怎么都不可能喜欢他那个守财奴啊,但表面功夫得做起来,一本正经的教起赵貉追自己。   *   隔日,走廊上,她拦住人。   “我们去看电影吧。”她道。   “看电影?”赵貉听见这话,蹙了下眉,“好,我让柴明先联系一下安保。”   “啧,那算了。”张青寒摆手,“还是在家看吧。”一车保镖跟着算什么事啊。   “你既然想要外出,自然不能委曲求全。”赵貉说这话时,已经拨通了柴明的电话。   当张青寒在一排保镖的注目礼下,跟着赵貉走进已经清场的电影院后,看电影的兴致已经完全消失了。   “请问张小姐想看什么电影?”柴明站在旁边,随时等待着她吩咐后让另一边放映电影。   张青寒:“……”   她原本是想看恐怖片,等鬼跳出来后装模作样往赵貉怀里扑,现在……保镖前前后后把这里检查了三遍,就算有鬼估计也被驱魔师赶走了。   她嘴抽了抽,“随便吧。”   柴明点头,朝两人颔首后离开,随着关上的门,空旷的影厅陷入一片黑暗,荧幕随之亮起,迷离的光影投射在两人身上。   赵貉抿唇,向她道歉,“抱歉,最近生意场上得罪了几个人,所以……”   他话停到这里,张青寒自然懂,他们这种身份的人,为防止意外出现,做这些事并不算稀奇。   张青寒调侃:“还有人敢和小叔叔过不去啊。”   “小打小闹罢了。”赵貉说的简单轻松。   她撇撇嘴,对他的自信从容并不怀疑。   一部黑色喜剧电影开始,两人都看得安安静静,张青寒不知赵貉看进去了没,反正她是心猿意马的,没忘记自己来的目的。   她瞥见赵貉的手伸进爆米花后,跟着也伸了进去,两人的手擦过爆米花在桶里相碰,张青寒故作不经意的拿起一个,喂到赵貉唇边,“哝,给小叔叔吃。”   她刻意放软的声音,在静谧的影厅里透出几分磁性。   光影变幻的脸上,赵貉看着张青寒朝她浅笑的面容,她微眯着眼,露出一副乔装的深情,慢慢向他靠近,赵貉的心动了下,为眼前可爱的她,然后在她即将吻上来的时候,转头将爆米花塞进她嘴里,“不用给我拿了,你吃吧。”   张青寒:“……”   她咬了咬牙,“这个时候你应该亲我。”   然后两人顺理成章在一起。   “你喜欢我吗,就让我亲你。”   “喜欢啊。”   “可你的眼里没有爱意。”   张青寒嘴微张,阿巴阿巴的想反驳点什么,最后悻悻的丢了颗爆米花进嘴里。   “寒寒。”   张青寒咬牙切齿咀嚼的动作顿了下,朝他看过去。   “这么叫你可以吗?”   “……随便。”   “爱是下意识的自卑和慌张,你有吗?”他幽深的黑眸依旧望着荧幕,温柔教导的话落在她耳边。   “切,难不成你见到我还会自卑?”张青寒浑不在意的反问,她难以置信首富见到她能有什么可自卑的,自卑自己钱太多了,把人吓到了怎么办?   “会。”他答的毫不犹豫,却始终没有回头看她。   张青寒望着他始终不敢回头的侧脸,懒洋洋的动作微敛,竟然有几分相信了他说的话,心砰砰跳了几下,似不轻不重的被抓了一把,乱了节奏。   她不自然的坐起,揉了揉胸口,故作淡然地说:“鬼才信你。”   更何况,这里连鬼都没有。   赵貉笑笑,没有辩解。   张青寒没有再想方设法的生幺蛾子营造暧昧氛围,两人都安静地看着大屏幕,一个浅笑着似乎始终从容不迫,一个心不在焉的望着荧幕上的人。   微妙的氛围萦绕在影厅里,两人都没察觉。   张青寒自认看电影策略失效,赵貉根本不相信她喜欢他的谬言,她颓唐的跟在他身后回家。   三月份的天温柔舒缓,太阳暖烘烘的,庄园里的花开的茂密灿烂,鹿和傻狍子也比往常活泼许多。   这日早晨,吃了饭的两人在阳台晒了会太阳,张青寒指着东处,“小叔叔,我们去看花吧。”   那一花园的花,远远看着五彩斑斓很漂亮,空气中还飘着淡淡花香。   赵貉迎着阳光向她看去,背着光影的她,面容漂亮美丽,眸子里有多年前小阿里想尽办法拉他下楼时的机灵。   赵貉自然猜出她打的什么算盘,也对近日来她时不时蹦出的告白之语习以为常,正是因为太过随意和轻松,他想自己追人的路大概还有很远,眼前的女孩还根本不知道喜欢是什么。   他笑了笑,话里有对面未察觉的宠溺:“好啊,此时正是赏花的好时候。”   虽说是赏花,但张青寒显然不是雅致的人,花园里走一圈,发现十种花有七八个她都叫不上名字后,虽然有赵貉陪在旁边一一为她注解,但她的脸上还是露出尴尬神色来,摸了摸鼻子,“算了,花有什么好看的,我们去看那边你养的鳄鱼。”   她大步走在前面,赵貉慢悠悠跟在身后,她捉弄完他的鳄鱼,就又要去骑他的汗血宝马。   “舍不舍得让我骑一下啊?”张青寒调侃道。   赵貉:“你要是喜欢,可以送给你。”   张青寒笑容僵了下:“……你说什么?”   她可没忘记这匹土库曼斯坦运来的马有多贵,当初赵貉恨不得让她绕着他的马走。   “我喜欢你,自然连心爱的马也要捧来送给你。”   “哈哈……哈哈……”   张青寒干笑几声。   她以为自己早习惯了赵貉说喜欢她以后变温柔的模样,但还是在他说这话时愣着不知道应些什么。既有尴尬,也有无语,更多的是脸上忽然生出的热意,让她想要偏头避开他直直热烈的视线,又觉得自己这么做好像就输了阵 ,干瞪眼的回视他,直到脸上的热意越发的浓烈。   赵貉轻轻笑了声,走上前揉了揉她的脑袋,空中飘扬的黑发划过他的指缝。   他往前走,落在腿边的指腹轻捻,漆黑的眼底浮现几分柔软。   张青寒僵愣在原地,看着肩宽腿长的他走开的背影,心跳又乱了一拍。   她拧眉,轻呼了一口气,想要捋顺自己的呼吸。   近来总是这样,不知是不是守财奴性情大变太吓人了,她总是会在他突兀告白或猝不及防搞小动作时猛地一下不敢呼吸,又在他走开后大口呼吸。   张青寒抿唇,看着他的背影,上齿轻轻咬磨下嘴唇。   疯了。   不知为何,她看着他的背影竟觉得有几分熟悉。   温柔,平和。   像幼时医院里,炎热滚烫的盛夏,梧桐树下安静等她吃雪糕的哥哥。   张青寒失笑。   怎么可能。 第59章 赔偿   59.   张青寒很快扼制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也打消了答应赵貉告白的念头,谁让她是模特不是演员,演不出赵貉要的喜欢。   心里啧了一声, 守财奴的钱果然不好挣。   况且,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前几天寄出的信,今天有了回应。   接到霍燕的电话, 看着陌生来电,她恍惚想起, 上次两人电话联系似乎还是她大一刚入学的时候,霍燕可怜巴巴说家里最近手头很紧,她一个月1000的生活费有点太高了。   “平时不要总和她们逛街玩乐,要学会节俭,你爸爸养活一大家子不容易, 你是她的大女儿你要多体谅他啊是不是,每天就在学校食堂吃饭,其实也用不了多少钱的, 你说呢,寒寒。”   霍燕向来如此,用最温柔体贴的话束缚她的需求。   张青寒早已习惯, 直接就挂了电话,因为此事张科俭后来黑着脸又教育了她一顿, 不要对你的后妈那么苛刻, 她也是为你好, 毕竟你也算她的孩子啊。   她的孩子?   张青寒可笑的哼了声, 看着镜子里微笑的女人,眼里只有无尽的冷意。   她下楼后, 吃完赵貉做的早餐准备出门。   他的脚步声从楼上传来,喊住她:“要去学校?”   “对啊。”张青寒懒洋洋地朝他看过去,这不废话嘛,她的课表他早就了如指掌,今天上午有课,不过她没打算上就是了。   “赶时间,我走了。”她摆摆手就要出门。   “等一下,我送你吧。”赵貉快速下楼。   “那你快点。”张青寒看了眼时间催促,“柴明怎么这个点都还没来。”   接他的车还不到,张青寒嫌他耽误了事,刚想着拒绝,赵貉走到她跟前,拿起肘部搭的藏蓝色风衣穿上,“不用他,我送你。”   坐上副驾,张青寒看着驾驶位的赵貉,才确定是他要开车,之前说是他接送,两人也都是坐在后排。   “你……行吗?”她视线往他右腿扫了眼又很快离开,赵貉还是留意到了她的目光,不自然地往左躲了下,抿唇道:“放心,手可能有点生,但技术没问题。”   “呵呵你加油。”张青寒不太自信的给出鼓励,并真诚问道:“出了事,你能赔我一个亿吗?前提是四肢还健全,如果伤势更严重,就得加钱。”   赵貉的脸有点黑了,“那安全送达,你能给我钱吗?”   张青寒飞快拿出手机,“下车,我联系陈叔喊司机过来。”   赵貉太阳穴一跳,没好气道:“系好安全带。”   “还用你说,我现在恨不得把后面的安全带也系上。”   赵貉:“……”   车平稳发动,张青寒又逗了他几句,赵貉面无表情开车,她好笑地打住了,“你开吧,我睡会。”   她对赵貉的车技没信心,但对他的人还是很了解的,这守财奴有那么多钱,惜命的狠,看个电影带一车保镖,才不舍得因为开个车把命整没了。   距离学校还有一个拐弯,张青寒提前要下车。   “停这里?”赵貉偏头看她一眼,“我送你到校门口。”   “得了吧,天天豪车接送,我的虚荣心已经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风言风语也已经传得够厉害了,再多就没意思了。”   赵貉:“明天我换辆车。”   “嗯,你最好换个三轮车,大家又该嘲笑我被富豪嫌弃,终究是靠美色侍人,过不上几天好日子。”   “你何必在乎他们的目光?”   “我不在乎他们的目光我要那么多钱干嘛?”张青寒解开安全带下车,“买包豪车住大别墅,不让别人看见将毫无意义。”   说完,她站在车边鼓励:“Daddy,今天也要多多挣钱给我花哦。”   赵貉:“……不要整日把钱挂在嘴边。”   “嗯,那我把钱整日放心上。”   赵貉一哽,满脸无奈。   张青寒已经摆摆手,转身走了。   不过她走了十几步,回过头准备过马路对面,发现赵貉的车还停在原地。   她疑惑走回去,敲下主驾玻璃,“你干嘛呢,怎么还不走?”   她原想在对面再打辆车。   赵貉蹙着眉,脸色不太好看,看到她又回来愣了下,很快解释:“有个紧急电话,处理一下。”   张青寒狐疑的歪着脑袋打量他,他的嘴唇有一点点白,那是他每次疼的难以忍受的时候会露出的表情,她的眉毛拧得更厉害,目光落到他右腿上,“你腿怎么回事?”   赵貉无奈地看她,败下阵来,“是有一些不舒服,不过……”   “你腿不行逞什么能?”张青寒看他额头隐隐冒虚汗,斥责:“家里那么多司机,我要你送啊。”   “他们送和我送,意义自然是不一样的。”赵貉看向她的漆黑眸子流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还有右腿残疾生出的苦涩。   张青寒愣了下,眨眨眼:“怎么,苦肉计啊。”   赵貉好笑:“嗯,还是被你看出来了?”   “那你这不舍近求远吗?苦肉计对我没用,得使用钞能力。”   赵貉:“我还是想试试钱以外的东西。”   “那你可真是自讨苦吃呢。”   “放心,我已经联系柴明了,不早了,你快去上课吧。”   “你哪只眼看到我不放心的。”再说她还有大事要去做呢,“那你在这等着吧,我先走了。”   “好。”   “嗯。”张青寒走的潇洒,头也不回。   赵貉看着后视镜的人逐渐远去,背影模糊,脸色愈发苍白,忍不住嘶了一声,漆黑的眼里卷起暴戾,厌恶的看向自己的残腿。   柴明来的很快,将老板扶上后排,看他脸色糟糕,忍不住说:“老板,蔡医生的话你要听啊。”   蔡菁名言:他都不爱惜自己的腿,那谁操心也没办法!   上次在海城淋那么大的雨后,赵貉的腿旧疾发作,这段时间一直反反复复的疼,蔡菁给他看病,气的把人又骂了一通,说他作践自己,柴明在旁边听的心惊肉跳,又暗叹铁石心肠、唯利是图的老板竟然也能做出淋雨告白的离谱事情。   赵貉闭着眼,冷道:“闭嘴,去医院。”   柴明一愣,“老板……”   “去青山二院。”   “好。”柴明迅速应道,发动了车,心里生出些惴惴不安,老板向来厌恶去医院,除非万不得已绝不可能主动去医院,看来这次……   他小心翼翼觑向他的右腿,“老板……你不该开车。”   赵貉符合开车条件是不错,但他的腿这么多年来一直怕湿冷天气,有时候遇到个阴天都能折磨得他脱层皮,更别说前段时间淋了大雨,好好修养才是他该做的。   赵貉冷厉气息散出:“安静。”   柴明咻的一下闭上嘴,埋头好好开车了。   张青寒这边,为了不让赵貉发现,她拐了两个弯才打上车,到达和霍燕见面的咖啡厅时,她面前的咖啡都已经凉了。   她勾起唇,从容的坐到她对面,一点没有迟到的歉意,反倒是对面的霍燕面色不好。   嫁给张科俭后,为了脱离洗脚妹的身份,她在家都要打扮的精致如贵妇。此时此刻,她的头依旧精致梳理,穿着一件上万的裙子,肩上披着张科俭马来西亚出差回来带给她的红色披肩。   越是这样精致,越是衬出她那张脸上的不安。   张青寒靠上椅背,眉眼愉悦的欣赏她此时的狼狈。   霍燕理了理头发,看似心平气和的望向她,“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我的好妈妈不知道吗?”张青寒笑的张扬得意,“你不是家里最体贴关心我的人吗,竟然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霍燕:“你恨我,我知道。”   “恨你?”张青寒嗤笑:“恨你的人已经死了,你对我更像一个落在咖啡杯上的苍蝇,时不时嗡上两声很让人心烦,连带着看那杯咖啡都觉恶心。”   “张青寒!我好歹做了你十二年的妈妈!”霍燕生气地瞪她:“这么些年来我兢兢业业服侍着你爸爸,好好照顾着这个差点被你妈整破碎的家,我做错了什么,让你这么讨厌我?”   她可怜质问,那双已经长了三条细纹的眼角染上了委屈的红意,岁月将她变得苍老,再不是小青寒出院那天,怯怯躲到张科俭身后,她看过来时露出的素朴又不动声色的美丽了。   “不要再用你那张令人厌恶的嘴提起你这辈子提鞋都不配的女人。”张青寒俯身靠近,幽黑目光泛出犀利尖锐的冷意,像一把刺刀狠狠穿向她,“她出身书香世家,一手打拼自己的事业,有理想有追求,你是什么?”   “靠着在洗脚城脑袋埋在男人两腿中间用舌头洗|屌上位的妓|女,说你洗脚妹都是玷污了清清白白做个行业的人。”   “我从不歧视进城务工的女人,但我最厌恶的就是热衷于给自己贴上这个弱者标签来博取同情的女人,你的卖惨、柔弱、委屈或许对张科俭有用,但是……”张青寒冷笑一声,“收起你那套虚伪。”   霍燕从她说出妓女那句话,脸唰一下就变得非常难看了,攥着咖啡杯的手不停颤抖,手背青筋暴起,瞪她的眼睛恨不得下一秒就生吞活剥了她。   “贱人!我就该让你跟着你那个妈去死!”   “我说了,别再让我从你那张只会含|屌的嘴里听到你这辈子都不配提起的人!”张青寒从包里抽出一沓纸,直冲她的脑门砸过去。   七零八落,纸从桌面掉落地上,还有一张擦过咖啡杯被浸湿。   纸上面,是关于十字路口的监控照片,清楚显示着张元真向张青寒泼漆的全过程。   “我不仅要将你们从我的房子里赶出来,还要将你们所谓的相亲相爱一家人拆的四分五裂,你那个好大儿,去他早就该去的少管所,他在学校是怎么霸凌别人的,就好好在所里享受同样的待遇。”   霍燕脸色惨白,手扣着的掌背已经青紫,“你、你不能这么对待你弟弟……”   她色厉内荏的从容已经被击溃。   “弟弟,我可没有一个以后差不多会是个罪犯的弟弟。”张青寒阴冷的笑,那张脸上只有压不住的厌恶与快意,“还有我那个贪财、自私、虚荣心一点不亚于我的好妹妹,可惜啊,你想把她培养成大家闺秀,却不明白老鼠怎么可能生出一只凤凰呢?”   张青寒又拿出一份文件,“好好欣赏欣赏,你教育的好女孩都干了什么。”   牛若男能成为顶尖律师,有时候也不尽是些明面手段,就比如她调查出的张青寒怎么也想不到的张雨滢的欠债,霍燕给了她这个女儿非常多的宠爱,唯独在钱身上有些苛刻,怕她的女儿只知道攀比误入了歧途,结果弄巧成拙,永远觉得钱不够花弄的张雨滢搞了裸|贷。现在,那比债务远远超出了一个高中生的还钱范畴。   张青寒欣赏着她毫无血色的脸,残忍讥讽地问:“你猜?张科俭知道这两个人都不是自己的孩子,还会不会帮忙?又或者,他知道这两个孩子还都不是同一个父亲,又会不会把你这个贱人赶出家门,就像多年前他也是这么对待自己妻子的。”   “现在……你要不要再来问问我,到底想做什么?”   “青、青寒,你,你不能这么做。”霍燕溃不成军,人已经瞬间憔悴,“我求你,我向你妈……不不……”她疯狂摇头,颤颤巍巍不敢再提起那个名字,“我向你们道歉,你想我怎么做都可以,下跪,下跪是不是。”   她崩溃说着,已经飞快起身跪到了她跟前,颤抖的手要去拽她,“这,这都是你的弟弟妹妹,你不能那么残忍的对待他们,他们还小,你体谅一下好不好。一切的错,一切的罪恶都是因我而起,你放过他们。”   “弟弟妹妹?他们和我有任何的血缘关系吗?这么些年,他们有把我当姐姐吗?”   张青寒俯视着跪在她腿边的女人,“你插足别人的家庭,搅和鸡犬不宁的时候,有想过六岁的我吗?你想我体谅你们?呵呵,那你去死吧。”   她乌黑深沉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的光泽,只有浓烈的厌恶在翻滚。   “你去死,我就放过他们。”   霍燕愤怒地看着她,那张脸迸发出尖锐的恨意,“你想我死!”   “一命还一命,不应该吗?”她冷笑道。   霍燕按着桌面站起,居高临下望她,“你这个贱人,你拿出那些东西又如何,你爸爸已经把房子写了我的名字,是我的,我一个也不能丢。”   “哦,那试试呗,看是你能死守住你那套房,还是你的好孩子们先有了别的好住处呢。”   “你!”霍燕气急,抬起手就要扇过来。   张青寒坐着动也不动,“你落在我脸上的巴掌,都会百倍千倍还到你孩子身上,我会叫人在少管所教教张元真怎么好好做人,让你女儿十几万的债张贴在校园的每个角落让她每日都被唾沫星子喷。”   她那双眼睛微眯时只有寒冷的嘲讽,她站起来,同她目光平视,“如果你想,她的裸|照也可以人人欣赏,我想到时候,你的巴掌可能都扇不过来呢。”   霍燕气的身体晃动,悬在空中的手掌发抖。   张青寒挑眉,张扬快意的笑扫过她僵在那里的手,“是聪明人,今天来就该知道我要做什么,怎么还会愚蠢的反问呢?”   她推开她往外走,“别再浪费我时间了,下次,我要看到我想要的。”   说完,她在优雅的音乐声中走出咖啡厅,推开玻璃门,三月底柔软舒适的春风吹过她的发丝,明媚的阳光掠过她的额头,她抬头向太阳看去,有些刺眼,她却是轻轻吐了口气。   很浅一口,吐尽了压在胸间十二年的郁涩。   跟着手机铃声响起,她接通,赵貉在那边问:“下课了吧,我在校门口等你。”   “……”张青寒噎了下,“现在?你怎么这么闲,不说了让你好好挣钱。”   赵貉:“……接你的功夫还是有的。”   鬼的校门口,她左右看了看,现在回学校至少还得半小时。   她只得承认:“我逃课了,现在不在学校。”   那边愣了下,“你做什么去了?”   “找人挑事了呗。”张青寒语气轻松,带着得意和愉悦。   “没出事吧?”他问得飞快,语气严肃带着担忧。   本以为会被教训叨叨两句的张青寒愣了下,不自然地摸摸鼻子:“那当然了,从头到尾的碾压。”   “……好。”赵貉靠回椅背,捏了捏鼻梁,松了口气,“在哪,我去接你。”   张青寒报了地址。   赵貉:“咖啡厅打架?”   “对哦,店都砸了,你人过来,别忘了把赔偿金也带来。”张青寒玩笑道。   “好,让他们不要碰你,钱的事就好商量。”   张青寒:“……要是赔十几万呢。”   赵貉:“翻倍也行,不过有个要求。”   “什么?”张青寒激动起来,这意外之财来的轻松。   “让他们把你请到干净桌子坐下,然后给你倒一杯常温的菊花茶。”   “啊?”   “你不知道吗?你的嗓子都哑了。”   “嗯……”张青寒摸摸脖颈,后知后觉的发现嗓子是干得厉害。   她尴尬的咳了咳,“一杯菊花茶才几个钱。”他乐意翻倍花几十万去买,她还心疼这钱没进自己口袋呢,。   赵貉:“你需要,就不嫌贵。”   张青寒:“……”   这还是那个虽然是苏南首富,口头禅竟然是“太贵了”的吝啬守财奴嘛!   “好,我立马去喝。”张青寒望向对面便利店,认真算道:“我买瓶3块五的茉莉清茶,剩下的赔偿打我卡上行吗?”   赵貉太阳穴又开始了只有面对张青寒时才会有的突突跳。   他咬牙道:“快、去、买!” 第60章 散步   60.   赵貉急匆匆赶到, 张青寒正坐在便利店的落地窗边啃包子,浪费一早晨的时间,她还真有点饿了, 一边咀嚼着,一边欣赏赵貉急匆匆往咖啡店里去的样子。   似有所觉, 他推门时转头往这边看了过来,张青寒笑起来, 隔着一条马路跟他摆手。   很快,赵貉站到她身前, 幽黑的眸子先将她上上下下逡巡了一遍,似松了一口气,最后视线落到她手里的包子上,“这种店里肉包子的肉都不好,以后不要再吃了。”   多么熟悉的说话调调, 张青寒满不在乎的哦了声,接着将手里剩下的一小块全塞进了嘴里,一口吃下。   赵貉嘴抽了抽, 从口袋摸出手帕递给她。   张青寒手伸过去,快要碰到时一笑,手指落到旁边桌上的抽纸上, 拽了一张用力擦起嘴来,“就我这点劣质猪油还怕把你手帕弄脏了呢, 我可赔不起。”   丢了纸, 她偏头往外走。   赵貉跟上来, 目光扫过对面的咖啡厅, 视线顿了一下,张青寒随他的视线看过去, 笑容荡漾到整个脸上。   窗边,霍燕魂不守舍的还坐在原地,不过精气神已经没了,像一滩烂泥,就连肩膀上的披肩什么时候掉了都不知道,被她胡乱的踩在脚边,整个人慌乱憔悴地窝在那里。   张青寒就是看着这幅美好的画面,才胃口大好的吃下了一个包子。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是不是很碾压。”凭他的手段,自然不会不知道霍燕。   赵貉目光只停留了一下,又看回她灿烂的笑,“以后再做这种事能不能告诉我一声?”   “怎么,你又有话说?”张青寒眯了眼看他:“觉得我忤逆不孝,狼心狗肺?”   赵貉摇头,“你不让我插手,也得给我个摇旗呐喊的机会。”   “嗯?”张青寒一愣。   “再不济,能不能给个保驾护航的机会。”   “切,我都处理了,要你插手哦。”张青寒看向另一边,他的目光太灼热,她对上他的担忧关怀,反而让习惯了要刺出口的话都噎在了嘴边。   两人又坐上后排,张青寒先松了口气,打趣他:“你总算歇了开车的心思,说实话,你送我还不如多给我点钱打车,多出来的钱我自己私吞了不知道能多开心,你就不能考虑考虑我的建议?”   “免了,暂时不考虑。”赵貉毫不犹豫拒绝。   “嗤。”张青寒撇撇嘴,跟他拌了几句嘴。   车开远,她渐渐又安静了下来,清冷的目光望着窗外,侧脸沉凉如水。   赵貉望向她,幽深的目光更黑了一些,按在膝盖的手动了动,最后只对司机吩咐,换了个目的地。   花开红树乱莺啼,草长平湖白鹭飞。   张青寒没想到,赵貉会带她来湖边散步,正是春天好时节,湖边的人很多,他向来讨厌人多的地方,尽管粉嫩的樱花开的格外漂亮。   两人下了车,沿着蜿蜒小栈往湖心走,黄芦苇摇荡,柔风轻轻吹过。   张青寒偏要大煞风景的问:“走这么一圈,你户头又进了多少钱?”   赵貉问:“你想要吗?”   张青寒毫不犹豫:“非常!”   “好。”他目光看过美丽平静的湖面,“放松下来,在湖边安静舒服的走一圈,这段时间内挣得钱都给你。”   “真的?”张青寒眼都亮光了,“你不是鄙斥钞能力吗?”   赵貉沉默地望着她,看着她坏笑打趣的脸,脑海里回荡的是咖啡厅里转身看过去时,四目相对,她没来得及掩藏的黯淡悲伤,有些孤单,更多的是不过如此的落寞。   赵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张青寒眼底压着的浓烈伤心和反倒非要让自己欢快和满不在乎的矛盾却是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所以他笑的温柔,耸了耸肩:“我们都知道,钱是万能的。”   就像现在,他不想她连伤心都伪装。   “哈哈哈哈……”张青寒因他的坦诚发出大笑,是平时鲜少会有的那种大笑,在靠近湖心的安静中显得有些突兀,所以她的笑越来越低,目光带着茫然和无趣地看向湖远处的连绵低山,“说话算话哦。”   她这么说着,脸上是乏味无趣。   两人不再多话,从栈道下来,又沿着湖边的小路散步,春天的风悄悄吹着,张青寒漫无目的走着,嘈杂喧嚣的心也慢慢静了下来。   不过如此,多年来她想象的可怖、凶狠的霍燕也不过如此。   和所有普通女人一样,握住她的把柄后就连大叫一声的勇气都没了,她就那么狼狈的缩在那里,惶惑自己的命运该何去何从。   张青寒欣赏着那副画面,脸上的笑越扩越大,心底的寒却是像有一个无底洞不断往上钻。   就是这么一个平庸、无趣、普通的女人,靠着卖惨、孩子,将祁琇羽那样一个自信优秀的女人逼到了生命的尽头。   她长出了一口气。   祁女士,你糊涂啊。   她仰头看着蔚蓝色的天,干净的云朵慢慢往西飘着,远处有两三个风筝,积压胸口的气似乎随着天清云朗减轻了许多。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湖边?”张青寒突然问。   “你很喜欢吗?”赵貉笑,“我不知道,这倒是个不错的巧合。”   “我看着心情糟糕到需要散步吗?”   赵貉:“难道不是我在找机会同你散步?”   张青寒撇了他一眼,“随便吧,不过我确实喜欢湖边。小的时候,心情最糟糕的那段时间,都会跟着一个哥哥在湖边散步,不……那时他还不能走,是在湖边坐着,一坐就是一个下午,那个时候年纪还很小,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枯燥。”   “……是你以前说过的……你喜欢的哥哥?”   张青寒怪异地扫他,“小孩子哪懂什么喜欢不喜欢,不过是依恋吧,现在的话……他要真出现在我面前,谈个恋爱倒也不是不行,但是有很重要的一点。”   “嗯?”张青寒严肃的表情让赵貉的心也提了起来。   “岁月的杀猪刀放过了他。”张青寒努力回想着,“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就记得很帅,是个很干净白皙的少年。不然你想想,他一个残疾人,要是还长得奇丑无比,我干嘛天天往他那凑,还不就是他那张脸赏心悦目嘛。”   任赵貉想破脑袋也猜不出是这么个原因,嘴抽了抽,表情都有些扭曲,“你……肤浅!”   他气的没话说,感觉自己还是不要问她太多从前了,保存些美好回忆为好,又忍不住想去摸摸自己的脸。   十二年过去,自己在她这……算不算个丑人。   “你?”张青寒惊讶地看他:“你丑不丑,你不知道?”   赵貉没想到他真问出了声,而张青寒的反应显然更夸张。   她狐疑地看着他,怀疑他就是想听自己的彩虹屁,赵貉为什么能成为首屈一指的黄金离异单身汉,可不单单因为他的首富身份,更重要的是他长的帅啊!   就看他今天的打扮,一身靛蓝色风衣,高挑长腿的他将这件衣服完美驾驭,里面叠穿着衬衣和马甲,深浅不同的近色搭配,既有层次感,又降低了板正衬衫的正式古典的气氛。   张青寒早就看出,这是一只闷骚、臭美,爱耀武扬威的铁公鸡。   她撇撇嘴,顺势把心里想的话夸了出来,又忍不住感慨,这今天到的账完全是她应得的。   赵貉却被她夸的面色古怪起来,不自然地咳了咳,“好了,人……人也不能太肤浅,皮相也算不得非常重要的东西。”   “嗯嗯,Daddy说的也有道理呢。”张青寒扭头就翻了个大白眼,我信你的鬼哦,皮相不重要你脸红个什么劲。   她腹诽着,猛地转过脸,盯着他泛红的耳垂,像看到了什么海市蜃楼的美景般震惊。   在她灼热危险的目光里,赵貉往后退了一小步。   张青寒继续往前逼近,最后两人撞上湖边栏杆。   她恶劣的坏笑,“赵貉,你害羞了。”   “不可胡言乱语!”他强撑着斥道,伸手就要把快压到她身上的人推开,他已经留意到旁边若无其事又不停往这边撇的路人的视线了。   “啧啧。”张青寒眼睛审视着他羞恼的脸,“是不好意思了呢。”   她忽然放开他,拍手大笑起来,胡乱摸起口袋。   “我手机呢我手机呢,哈哈哈哈太离谱了,我一定要把这幕拍下来给柴明、吴翔林好好看看。”   “赵貉,一毛不拔的赵貉!明明是个首富,背地里被人骂抠搜都不会不好意思的赵貉竟然还会害羞哈哈哈哈哈我的天哪!太荒唐了!必须得拍给别人乐一乐。”   她的笑声惊起远处几只小黄鹂飞走。   “张!青!寒!”   赵貉的脸一片铁青了。 第61章 生意   61.   “十万一张, 如何?”   张青寒晃着自己刚才偷拍的照片要价。   赵貉看也不看,“免谈。”   “五万?”张青寒好心降价,虽然她觉得赵貉的害羞照应该能卖出高价。   “免谈。”   张青寒翻了个白眼, “一万,一万还不行?”   赵貉转身, 两人坐在车里对视,他缓缓道:“免、谈。”   “吃饭, 请吃个南公菜馆总可以吧。”   “免……可以。”赵貉抬手,司机已经会意, 调转方向去了菜馆。   张青寒:“啧啧。”   好不容易宰一次赵貉,她自然不会选个便宜的,南公菜馆作为一家高档的私房菜,主打的就是格调和品味,摆盘精美, 环境优雅,一顿饭吃下来……   张青寒揉着自己的肚子,撑的都快要吐出来了, 还忍不住吐槽:“一盘白萝卜丝摆成松树的样子都能卖1999,赵貉,我觉得我的照片要价已经很低了。”   赵貉朝她伸手, “东西拿过来。”   张青寒把手机扔给他,赵貉的目光在页面停留了一秒, 飞快点了删除。   “遗憾啊, 这世上又少了一个完美的艺术品。”幸好她还有备份。   “备份呢?”赵貉跟着问。   “哪有备份,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你这样老奸巨猾的商人吗?”张青寒一本正经的无辜。   赵貉眯眼:“我老奸巨猾?”   张青寒:“那老谋深算?”   赵貉:“……”   “总不能是老当益壮吧。”   “你可以闭嘴了。”   “好。”张青寒看在大餐的份上乖乖拉上嘴巴,又拉开, “Daddy,你是不是不喜欢别人说你老?”   赵貉湿巾慢条斯理擦拭手指的动作终于顿住,沉默地抬头看她,漆黑的目光露出危险。   张青寒浑不在意,摸着下巴,“没事,老有老的好处。”   他挑眉:“比如?”   “我做你另一半了,将来继承财产的速度可能会比其他人更快一些。”   赵貉脸黑下来,起身扔下手帕,“结账!”   张青寒好笑地跟上,“赵貉,你这意思是真会把财产给我吗?那我岂不是以后顿顿都能来吃南公菜馆。”   赵貉:“嗯,就着我的牌位,你好好吃。”   “那哪行啊。”张青寒当即就摆手了,赵貉朝她看过去,她兴高采烈地说:“多扫兴啊,你就在青山好好睡着,我找十七八个帅弟弟陪着就行了。”   赵貉:“张青寒,你这个铁石心肠的女人。”   “哦,铁石心肠你不照样喜欢。”   “谁,谁喜……”赵貉一甩袖子,转身大步出去,“胡搅蛮缠。”   张青寒抱臂,坏笑着瞧他踱步出门的背影,忍不住摇头,板正的Daddy怎么这么不经逗呢。   回小木屋路上,赵貉冷着个脸坚决不再搭她的腔,张青寒逗得舒爽,还真有些把早上的郁闷甩在了脑后。   不过她的快乐没能持续多久,刚到山脚下的大门口,就听见门外吵吵的声音,隔着老远就看到了吴翔林在门口走来走去的身影,跟着他听到车声就看了过来,两眼一亮,直直拦了上来。   “老板……”司机发出无奈的声音。   赵貉想也不想:“从这小子身上开过去。”   司机:“……”   他硬着头皮慢慢往前开想逼走人,旁边又走过来一个姿态优雅的女人也跟着拦在了车前,他猝不及防,赶紧先踩了刹车。   车身猛晃,后排两人都往前倒了下。   赵貉的手已经拦在张青寒腰间,她愣了下,顺势拽住他的手臂,笑着调侃他:“Daddy还真是体贴,果然,年纪大的就是比年轻人会心疼人。”   赵貉扫过她张扬坏笑的脸,已经有些麻木的脸又看向车前,然后愣了下,张青寒跟着看过去,笑的更夸张了,“诶哟,这不是我Daddy的老情人嘛,怎么,这我差点可以是的小婶婶你也想撞死?”   话音刚落,她那边的门被咚咚拍响,没办法她只能打开门锁,车门哗的一声被拉开。   吴翔林看到她,长吼一声,伸出手臂热情地扑过来,激动的下一秒就快哭出来了,“寒寒,好久不见,我好想你啊!”   张青寒躲闪不及,被他抱了个正着,跟着身后的力道把她拽离吴翔林的怀抱,“大马路上成何体统,我教你的家规你都吃了?”   “小叔叔!”吴翔林瞪他一眼,恶狠狠地说:“我最近不想跟你说话。”   说着,他一把拽下张青寒,“寒寒,我有话跟你说,我们走。”   张青寒被他拉得往前走,路过车前站着的女人,两人目光对上,宁白安笑着跟她点了个头,然后看向她身后下车的男人,那双明眸善睐的眼睛更亮了一些,嗓音也更柔软:“明渊……”   吴翔林听闻,朝她翻了个白眼,冷冷哼了一声。   张青寒脚步滞了下,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名字有些陌生的熟悉。   她来不及多想,吴翔林已经忿忿地拉着她往他车上走了。   “你带我去哪?”张青寒按住车门不上去。   “寒寒!”吴翔林不可思议地喊,“我是要把你带出火坑,你不能再待在这里,一错再错了!”   这段时间他想了很多,寒寒一定是被他小叔叔的多金帅气迷惑了,要知道,那个男人除了太帅和太有钱,简直一无是处,怎么比得了他的温柔体贴,多情慷慨啊。   张青寒一哽:“吴翔林,你……对我误解太深了。”   睡在火坑旁边的金堆上,再难睡她也是夜夜香甜入梦啊。   “寒寒,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吴翔林激动的朝她走近,“我这段时间好不容易把学籍又转回了国内,寒寒,以后我们之间就再没有阻碍了,我要重新好好追你,我要让你知道,我才是真心喜欢你的人。”   他说的斗志昂扬,这熟悉的中二之魂又向张青寒猛烈扑来。   “我不要真心,你的钱有你小叔叔多吗?”她问。   吴翔林激情告白的话噎在嘴边,“啊?”   “有吗?”张青寒继续问。   吴翔林一下子底气就弱下来了,耷拉着脑袋,“我的钱怎么能跟小叔叔比……”   甚至赵貉一句话,父母就能停了他所有信用卡。   “那不就得了。”张青寒无奈地推开他想回去,“吴翔林,车轱辘话说了一遍又一遍,你和我……真的是不可能。”   “可是,可是,当初你都答应和我试试的。”   张青寒无奈地转身看他,“吴翔林,你知道当初为什么我只试了一周就和你分手吗?”   “我知道。”吴翔林低下脑袋,“一定是我做的不够好,让寒寒失望了。”   “恰恰相反。”张青寒苦笑着看他:“你做的太好了。”   当她随口说了一句我也想看雪,吴翔林连夜飞去东北给她带了雪装在保温杯里带回来时,她就知道,吴翔林热烈的感情,她永远都不可能回报得了了。   她的骨子里是单薄、自私的,她甚至不可能分出二分之一的感情去回馈他给的付出。   所以,交往一周后,当她走出寝室门,看到寒冷的冬日早晨,吴翔林冻得脸蛋发红,拿着杯里的雪往她身上轻轻洒,一边笑呵呵地说:“寒寒,你看,下雪了。”   张青寒看着他冻得发抖还在抓雪的手,忽然就被狠狠刺了一下,吴翔林热烈的像个大太阳,她就是那阴角落生存的苔藓,他那么好,依旧会灼伤她。   她看着他灿烂的笑和说话时在空中不断吐出的白雾,有些悲伤地说:“吴翔林,我们还是分手吧。”   他可以有更好的女孩,她相信,她只是他的看走了眼。   吴翔林一愣,不懂她说的什么意思,“那你为什么还要分手?”   他上前一步,想要去拉她的手,张青寒躲开,瞥见赵貉往大门内走去,宁白安跟在他身后也走了进去,回头看向吴翔林,忍不住叹了口气,“没有一个人会喜欢一个会让自己自惭形秽的人,你懂吗?”   吴翔林怔住,不可思议地发笑,“我怎么可能让你自惭形秽呢?寒寒,你知不知道你有多优秀漂亮?”   张青寒:“但是我更羡慕你,吴翔林。”   如果没有霍燕 ,如果十二年前不是发生了那样的变故,她不曾在后来的一个又一个夜晚认清自己是被抛下的人,站到他面前的张青寒不会是现在这样子。   那么她想,那时的张青寒,或许会喜欢吴翔林。   吴翔林失笑,摇头呐呐:“我?我很差劲的……”   张青寒:“你要是差劲,怎么会苏南首富都要收你做他的小侄子呢。别忘了,你是他唯一的小侄子,如果他不再成婚,你可能会是他财产的唯一继承人。”   “我才不要他的钱呢。”吴翔林露出被支配的恐惧,不过心口还是流过被她抚慰的甜滋滋,被小叔叔苛刻教育这么多年,他开始后知后觉的去想……   原来,小叔叔这么看好他的吗?   这么想着,吴翔林又唰地抬起头瞪向张青寒。   张青寒:“?”   吴翔林:“寒寒,你就是不喜欢我,也不能瞎了眼喜欢我的小叔叔啊,那真是个大魔头!”   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能放任寒寒进入火坑,“你看我小叔叔的风流债有多少,刚才过去那女人可是他青梅竹马呢,这都多少年过去了,又找上门了,你要是跟我小叔叔好,以后可是麻烦不断。”   张青寒听得却是笑了,“怎么,你瞧不起我啊,他门外开花朵朵香,我就不能门内做绿化搞青青草原了?”   “你要绿了我小叔叔?!”吴翔林听闻此等言论,毛骨悚然,“我小叔叔可是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的角色。”   以至于他人在国外,想到赵貉都灵魂发抖。   “哦,是吗?”张青寒随意的撩了撩头发,“你这个狠角色,刚才还被我整得面红耳赤呢。”   “怎么可能!”   张青寒眼睛亮了亮,灵机一动,忽然就喜上心头,飞快掏出手机:“有图有真相,五万一张,你看不看?”   “看看看!”吴翔林毫不犹豫,连连点头。   张青寒:“……”   亏大发了。   “十万行吗?”她试探。   吴翔林为难地说:“寒寒,你这可不好,做生意讲究诚信,你怎么能坐地起价呢,不过……十万就十万吧,快给我看看。”   张青寒对上他热切目光,嘴抽了抽。   这单纯的家伙,哪点像是赵貉那个阴险的铁公鸡带出来的人啊! 第62章 解释   62.   张青寒人逢喜事精神爽, 拿着轻松到手的十万往小木屋回,思考着这张照片的价值就和一座煤矿一样,她才开采了十分之一, 以后应该是源源不断的钱呐。   她笑的开心,陈叔走上来时, 她脸上飞扬的神采都没来得及收回去。   “张小姐,坐小鹤的车上山顶吧, 车还等在那边。”   “没事,我刚吃完饭, 散散步就到了。”张青寒笑,扫了眼那边被拦下的车,“赵貉人呢?没回家?”   陈叔轻:“张小姐,小鹤的房子轻易不让外人进出的。”   张青寒撇撇嘴,“陈叔, 你可别骗我了,那女人不是赵貉的青梅吗?你能不认识?”   陈叔笑滞了下,笑容微浅, “故人已去,小鹤都不叫小鹤了,那人, 还能是过去的人吗?”   “啊。”陈叔说的感慨,让张青寒打趣的话都不好意思继续了, 干笑着应了应, “也是, 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   陈叔闻言, 两眼亮起,“张小姐能这么想, 就是最好了。”   张青寒支吾着,她怎么想有什么要紧的,倒是赵貉的照片能不能在他这卖出价倒是更重要一些。   “陈叔,我这有一张照片,关于你少爷的,你要不要看看?”   “什么?”   “他害羞的照片,嗯……”张青寒看了看陈叔,说:“一百,给一百就发给你看看。”   “小鹤害羞?”陈叔一愣,瞧着她忽然笑得更开心了,“张小姐手里的少爷自然是自己藏着最好,我年纪大,就不掺和你们的事了。”   他眉眼夹杂着一丝愉快和放松,瞧着她的眼神像瞧自己儿媳妇,张青寒尴尬地往后退。   “陈叔,你可能误会了……”她最多就是觊觎那位置和后面的财产。   “不打紧不打紧。”陈叔笑呵呵地摆手,“张小姐是个有趣的人,难怪,难怪啊……”   他看着她,一直没说出后半句话,这让张青寒心里直发毛,难怪什么,她不就是个大财迷吗?怎么还品出疼爱的感觉了。   张青寒摸不着头脑的走了,嘀咕着自己也不能见谁就卖照片,闹出误会就……   她的腹诽在目光扫过凉亭时停下,那个红柱灰瓦的凉亭下,赵貉正坐在石桌前,手里端着一杯热茶,对面的女人站在他跟前,微低着脑袋,分明高出许多,却一副卑微矮小的模样。   啧啧啧,张青寒见怪不怪地摇摇头,转身继续走了。   赵貉注意到落在身上的视线,看过去后只有张青寒悠闲惬意、满不在乎离开的背影,他回神,低头看着手中的茶杯,忽觉凉的难以入口,便放回了桌面。   “明渊,你为什么总是不接受我的见面邀请?”这段时间,宁白安向他发出的几次邀约,都石沉大海了。   赵貉:“宁小姐,这里没有叫明渊的人,如果没有其他事,我找人送你出去。”   “……明渊,我们连叙旧的情谊都没了吗?”   “叙旧?”赵貉抬头,黑色的眉毛轻蹙,带着疑惑,“我们有什么旧还值得必须坐下来叙一叙。”   宁白安脸色霎时难看,“明渊,你还是在怪我。”   “怪你?”赵貉冷笑了一声,无奈地问:“难不成,我该如宁小姐设想的一样,坐在这里同你聊这十二年我们彼此的生活吗?同你和和气气,便是不怪了?”   “宁小姐,赵家的规矩你是知道的,下次这样鲁莽上门的事不要再做了。”   他起身,拍拍衣服下摆碰到桌面蹭的灰尘,转身就走了。   宁白安的脸更白了些,咬唇看着他冷漠走开的背影。   “宁小姐,我送你出去。”陈叔走到石亭下,伸手邀她出去。   “陈叔。”宁白安看到他,眼眶立刻有些红,赵宁两家关系极好,小时她没少来赵家,可以说陈叔也是看着她长大的,陈叔冷淡的态度在她心口刺了下。   “宁小姐请跟我出来。”   宁白安只能跟上,陈叔引着她一路往外走。   “……陈叔,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陈叔客气道:“我都这个年纪的人了,还谈什么好不好的,不像你们年轻人,还想着以前的好日子。”   他这话说的质朴,宁白安的脸色却是更难看了,埋下脑袋,低低道:“你们都在怪我。”   陈叔回头扫了她一眼,和煦的笑:“小鹤都不在乎了,我这么个年老体弱的人,还怪什么怪。”   宁白安的脚步极慢,“当年,是我太任性了,我还那么小,遇到事情就慌了神,我,我……”   赵家突然出事,父母逼她取消订婚,她看着床上残了小腿的赵明渊,做了好几夜的噩梦,那时她不过才二十多岁,她太害怕了。   她不管不顾出了国去寻她的生活,现在再回来,旧人已经非常陌生了,她想挽回,但……   “宁小姐,都太久远的事,我这个人年纪大,忘的七七八八了,小鹤心眼小,你更没必要再来他这找不痛快。”   “陈叔。”宁白安声音微哽,“我,我好想你们,也好想以前。”   赵家没出事以前,她是半个赵家人,那个时候,她是多么的快乐。   陈叔拧眉,回头看她湿红的眼眶,声音透着冷意,“宁小姐出国这么些年,应该是还没忘了赵家的规矩吧。”   宁白安:“陈叔……”   “赵家人讲究体面,自家门前不与人发生口舌之争,小鹤把你引进来,也不过是这么些年赵家的礼仪规矩浸到了骨子里,宁小姐要是还把在赵家学的规矩放心上,就安安静静的走吧。”   陈叔说着,两人已经到了大门口,他站在铁门前,伸出手臂举向外面,语气客气周到,那张长满了皱纹的脸上却是没有一点温情。   宁白安小时候被陈叔无数次拉着手送回家,这是第一次,他这么冷漠的送她。   她的心绞成一片,没什么可以反驳的,只有扑面而来的无地自容和心痛让她低着脑袋,颔首显示着最后的礼貌,“陈叔再见。”   伤心哽咽的语调,说完人就跑了。   陈叔望着路边飞快离开的车,转身又看向了山顶,安静的小木屋伫立在青山翠绿之间,静谧沉默,不知想到什么,他眼角细纹掠起浅浅笑意来。   赵貉喊了车,很快就回了小木屋,结果推开门,屋里一片静悄悄。   他蹙着眉环视了一圈,随后上到二楼,停在张青寒紧闭的门前,微俯身,将耳朵贴在了门身上。   赵家书香门户,诗礼人家,祖父那辈便开始了玉器收藏。赵貉自小受着刻板礼仪规训,小的时候有一股子浓烈的书生气,现在再寻不到,但他也决想不出有一天自己还会做出这种事。   他一边忍不住攥了裤子提起心脏想要随时撤身,一边又按捺不住的将耳朵与门板严丝合缝的贴上,规则和反叛扭曲着将他的动作变得格外别扭。   里面静悄悄,没有任何动静,只有极浅极浅的呼吸,似乎穿过门板轻柔柔的落在了他的耳朵上。   赵貉后槽牙动了动,往后撤身,怔怔地看着眼前棕色木门,半晌才确定,这女人在里面恣意快活的睡午觉。   他感到啼笑皆非,恍惚自己刚才急匆匆赶回来想解释的步伐一定是癔症了。   可不是嘛,南公菜馆吃了,步散了,热情前男友的关心也送了,春日的太阳正好,可不是睡觉的好时候。   赵貉这么想着,右脸颊的咬肌都轻微的鼓了起来。   瞪着她的门板,似乎要盯出个洞,半晌,自己吐出一口气,迈着有些僵的步伐回屋了。   房间里的张青寒哪知道午个休有人也会有意见,睡得个神清气爽,下楼时赵貉的晚饭都做好了,她笑着连连夸赞。   没办法,她的厨艺不行,蹭饭这事还是得做些表面功夫的。   赵貉耷拉着个脸,理也不理她的彩虹屁。   “嗯?”张青寒咬着筷子,逡巡他黑沉的脸,感慨:“这是谁啊,有本事把我Daddy气成这个样子?”   赵貉眼尾扫过她,夹了油麦菜慢条斯理吃着,并不接她的腔。   张青寒好笑:“该不会,我Daddy的小青梅想再续前缘,你心有此意,但又气不过当年受的委屈,自己把自己气到了吧。”   “什、么。”赵貉脸发青了。   张青寒没听出他的磨牙声,只一拍桌子,大声斥道:“这可不行,你坚决不能同意!”   “什么?”同样两个字,他冰山一般散着冷气的脸却又柔和了几分,眉目都软了些,跟着就听她解释:“这女人都绿了你跟别人跑了,你不争馒头争口气啊。Daddy,这后妈我可不要。”   “你……就想说这个?”赵貉表情有些古怪,像是气不知道怎么气,无奈夹杂着苦恼。   “嗯……最主要是,是……”张青寒觑着他的脸,小心说:“我能问吗?”   赵貉眯眼,目光如有实质的摄住她,单个字从最嘴缝里磨出来,“说。”   “你要是和她二婚了,财产还有我的份吗?不行我当你俩女儿,她不嫌我做女儿年纪大吧?我后妈好说话吗?不行我找她聊聊?”   “张青寒!”赵貉简直气笑了,猛地一拍桌子。   “赵貉!”张青寒也摔了筷子,“说什么都不对,还让不让人吃饭了,你和小青梅开开心心喝了一下午的茶,我睡个觉醒来还要看你脸色,你发什么神经!”   赵貉的脸忽然松动,微讶地看她,漆黑眼眸礼的凌厉似乎都消了。   张青寒却是火上心头,一把推开凳子走人。   “去哪?”赵貉声音温柔,去拉她:“我不是……”   “喝水,没茶喝,还不能喝口水了。”张青寒翻了个白眼走了。   赵貉低头,看着扔在桌面的筷子和掉落地上的菜,旁边米黄色地毯被黄色油渍溅到,那一尺就上万的毯子就那么废了,他的嘴角却是慢慢勾了起来。   张青寒瞥见他这模样,“你疯了?”   赵貉笑着望向她,随后起身又拿了把筷子递给她,拉着她坐回去,手指捏了捏她肩膀,“没什么,快吃饭吧。”   张青寒嘴抽了抽,“你怎么回事,盐老板给你上货了,今天的菜一整个齁咸。”   “嗯。”赵貉笑着解释:“那时候没注意到。”   “你做饭还有失手的。”   “有。”   “想什么呢,我可先说清楚,你的小青梅要是上位了,就得让她认下我这个女儿,不然我白努力这么多天忍受你糟心的脾气。”   赵貉:“她怎么可能会做后妈。”   “人都迎家里来了,谁知道呢。”   “青寒。”   “嗯?”她眯眼瞧他。   “狼是学不会吃草的,更何况回头草。”   “呵,你是狼啊。”   “但肯定不是羊,还有……我脾气还很糟糕吗?”赵貉问,他的改变这么不明显?   “你就说还有比你性格更糟糕恶劣的人吗?”   “嗯……”赵貉沉吟,两人对视,然后都忍不住笑了。   “青寒。”赵貉柔声叫她的名字。   “嗯?”   “她早就是前尘往事了。”赵明渊都如魂死,更何况她。   炎热闷燥的病房里,宁白安哭的委屈可怜,像是被迫却头也不回,把他扔在医院生褥疮时,拧着眉跟陪护大闹,哭喊着教训自己她在乎,她还在乎他时,张青寒还只是那么一个坐上窗户看妈妈都还要搬凳子的小女孩。   那是八月酷暑,吹到他身前的唯一一缕清风。   “跟我说这个干嘛?”张青寒埋头吃饭,躲闪了眼睛,赵貉热烈的目光让她不敢抬头。   他轻笑,也又拿起了筷子。   “就是想跟你说一下。”赵貉从亭下疾步回来,心不在焉一下午,想说的也就是这么一句。   “再尝尝这个菜,还咸就别吃了,我去给你添杯水。”   “怎么,我在你这就喝不到茶呗。”就这还说喜欢她,真是抠门。   赵貉回头,无奈地看她:“你要是真喜欢茶叶,我名下有一座茶园,每年产量都还不错,送给你。”   “赵貉,你今天净干人事了!”张青寒猛地坐起,“明天就带我去看看啊。”   赵貉:“……”   他是习惯了别人客气几句再答应的。   “是你的请求……自然可以。”赵貉攥紧了筷子,压着心跳说道,他极其不习惯这样的说话方式,喉咙都发干了,向来端正的坐姿流露出几分不自然。   那边长久无声,他只得抬头去看,张青寒正按着手机飞快打字,认真搜索,小声嘀咕:“茶园一年的营收大概多少?”   赵貉:“……”   他重重地吐了口粗气。   吝啬爱财如他,头一次生出钱真的很麻烦的想法。 第63章 出差   63.   张青寒没有参观成她心心念念的茶园。   晚上Eva联系, 给她安排了一个需要出差十天左右的工作,主要内容是拍摄MV,价钱挺高, 歌手没什么名气,她就负责露露脸, 对演技的要求也不高,她答应的很爽快。   联系辅导员请了假, 第二日她就收拾了东西准备出发。   正在查还落什么行李,张科俭的电话打了过来。   她挑起眉, 眼里闪过恶劣的笑,慢悠悠坐到柔软的床上,才漫不经心的接通了电话。   “张青寒,你做了什么?”张科俭愤怒的声音隔着电话都掩藏不了,低沉压抑的声线里是山雨欲来的怒火。   “嗯?亲生父亲这么久不联系自家女儿, 怎么还上来就质问呢?”她问的语气格外无辜,手懒懒地在绵软的被子上画圈圈。   张科俭那边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握着手机的手青筋突起, “我不管你对你后妈下了什么迷魂药,我告诉你,这个房子没有你的份!”   张科俭最近发现霍燕很不对劲, 总是魂不守舍,面色苍白。他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也不说话, 直到今天早晨, 他发现她在偷偷走手续, 想要转移她名下的这座房产,甚至被他发现后, 还不停说,“科俭,你就把房子还回去吧,那个女人,我们不敢得罪。”   “荒唐!我是她爸!”   张科俭一万个不同意,问她发什么疯,霍燕抖着身体也不说话。他气得直喘粗气,两人大吵一架,他拦不下来,却连张青寒的面都见不到,只能打电话质问她。   “哦,迷魂汤,我一个做晚辈的,能对她下什么迷魂汤呢?”张青寒好整以暇地笑着:“爸爸,你怎么不去问问你的好老婆呢,是哪根筋突然不对,想要把房子给我了。”   “张青寒,你对你父亲使阴招?”他眯着眼,黑眸阴鸷。   马上就要开庭,霍燕却让他庭外和解,哭的梨花带雨求他不要出庭,张科俭满脸怒容,愤怒犹如火山爆发,给了她一巴掌,“说,你到底做了什么!”   张科俭不相信无缘无故她会转变如此巨大,霍燕却只一个劲哭,求着他:“科俭,为了你的孩子想想,别和那个女人斗了,你不是说了,她找到了男人给自己撑腰。”   张科俭眉心一跳,“是谁之前一直说,就算说破天了,这房子咱们占着也合情合理,你现在告诉我让给她?你想我们一大家子住马路?!”   “科俭……”霍燕捂着脸,痛哭起来。   张科俭想到这,连连逼问张青寒:“你不是要告你父亲,不是要走法律程序,你到底做了什么威胁你后妈?寒寒,我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冷血无情的人,她这个后妈就算有哪里做的让你不满意,也不至于让你逼她到这种地步,你是想看着我们全家人都活得痛苦了你才满意吗?”   “痛苦?你说痛苦?”张青寒按着床单的手紧紧攥起,那张冷淡从容的脸上有扭曲的厌恶,“痛苦能熄灭我燃烧了十二年的愤怒吗?痛苦能让本不该死的人从冰冷的坟墓里走出来吗?张科俭,我告诉你,远远不够,你的痛苦才刚刚开始,等你发现自己的人生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因着你的愚蠢和虚伪,把自己原本完美无缺的生活彻底推向了悬崖的时候,我才会笑着站在你跟前,讨伐你的罪责。”   说完,张青寒直接挂了电话,手机扔到一边,双眼死死瞪着米黄色的墙壁,脸色阴沉,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她愤懑的呼吸声,随着墙上阳光的推移,这呼吸逐渐平稳。   她冷笑了声,摇了摇头,眼里闪过一丝快意。   这么一段插曲被张青寒很快甩在了脑后,此后她该学着不再因任何一只苍蝇烦扰。   下楼时,赵貉抬头看过来,见到她的行李箱愣了下,“你要出差?”   “嗯。”张青寒简单道:“云南一个小城。”   赵貉蹙眉,“你怎么没告诉我?”   昨晚凌晨一点多,就给他打了个电话说“茶园不去了”,说完就挂了,被吵醒的赵貉看着手机,沉默的想是不是她提出参观时,他的脸上表现出了不乐意才让她打退堂鼓。   他握着手机,犹豫地组织着措辞想要再打回去。   毕竟他的迟疑不是推却的意思,茶园都给她了,又怎么可能不让她参观。可是三更半夜的因为这么一个小事再打回去,他又该怎么解释他其实不介意她去。   赵貉想着想着,一晚上了电话也没打过去。   “告诉你干嘛?你还要派个私人飞机送我去吗?”说到这个,张青寒眼里又亮光,走上前拱了拱他肩膀,“Daddy,你有私人飞机吗?”   赵貉嘴抽了抽,无语地看她并不接话,他几乎确定他一旦说了有她会说什么。   张青寒看他话都不应了,忍不住撇撇嘴,“小气鬼。”   赵貉:“……”   他可是刚送了一个茶园!   他咬了后槽牙没说话。   他决定坦坦荡荡的认下这个罪名,并准备把这当做张青寒对他的一种独特赞美,毕竟那架飞机是他的最爱,每年光维修费都要花上千万,天天豪掷千金,钞能力用多了钞人也会肉疼。   张青寒哪知道他在想什么,摆摆手就要往外走。   “我去送你。”赵貉提出来,也跟上她。   “你算了吧。”张青寒睁大眼摆手,“我赶飞机呢,你别给我误点了。”   赵貉一哽,“司、机、送。”   “哦。”张青寒松了口气,“那送就送呗。”   她显然放下心来,迅速地上了车,赵貉表情不怏的坐上。   车行驶后,两人安静无话,到了机场,张青寒下车前转身看向他。   赵貉挑眉:“嗯?”   “没什么话想说的?”她问。   “……没。”   张青寒耸耸肩:“那我走了。”   她轻快地跳下车,“等一下。”赵貉喊住。   她看过来。   赵貉:“有什么问题可以联系我。”   “汇款就行,我相信出了问题基本上都可以用钱解决,用钱解决不了的,你来了也没什么用。”   赵貉眯了眼,沉道:“张青寒。”   她好笑的哼了声,“没办法,谁让这整座城市,最让我惦记的就是你的钱了。”   赵貉:“手拿开。”   “嗯?”她看了眼按在门上的右手,往后收回去。   “唰!”   车门像一道风一样在她眼前关上,卷起气流直冲她额头,跟着商务车像离弦的箭一样驶了出去。   “啧。”   张青寒看着车的背影,哭笑不得地摇摇头。   “无趣的老男人,真不经逗。”   *   张青寒到达景城,下了飞机,扑面而来的热气让她迅速感受到了热带地区的不同,温度很高,但迎面吹来的风是凉爽惬意的。想到箱子里的各种小裙子,她的笑容更灿烂了些,接她的人早已等在机场,是一个年轻的男孩,皮肤黝黑,看样子应是当地人。   她一坐上车,先问了对方本地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小猛也是个话多的,操着带有浓重本地口音的普通话和她交流。   到达酒店后,张青寒先睡了一觉,傍晚迫不及待的去夜市玩了,琳琅满目的热带水果和载歌载舞的表演,她一直玩到凌晨,等再回到酒店躺到床上,发现好几个“守财奴”的未接电话。   她看了眼时间点,按照赵貉的作息,这时候早就睡一轮了,她也没再打过去,手机丢一边就睡了。   第二天五点,化妆师通知她起来做造型,今天先要拍一组在椰子林和男主擦肩而过的画面。   张青寒自幼生活在苏城,哪有机会接触热带美景,想到今天的行程,精神头立马来了,只不过到了拍摄现场,面对十多个摄影师、灯光、场记等人员,她的紧张控制不住就上来了。   负责她最近几天生活和工作的郑渔见状,笑着鼓励:“寒姐,你放心,你长这么好看,就是静静站在那里也会在镜头里呈现很美画面的。”   “哈哈是吗?”张青寒干笑着应,也发现事情没有她原来想的那么轻松。   她是专业模特出身,拍杂志或业余小短片,对她来说考验都没那么大,基本都是在她的舒适区,毕竟不少摄影师都说过她是天生吃这碗饭的,但是这个MV不一样,这里不需要纯粹的花瓶,她就是再好看也需要演技。   “你叫我青寒就行,不用那么客气。”郑渔虽是实习生,但也比她大一些。   “那怎么行,寒姐这么飒,这么叫再合适不过了。”   对方这么说,她也不再多说什么。   “寒姐,你电话再响。”她指指她静音但一直在亮的手机。   “哦,好,我接个电话。”   看到“守财奴”,她眉心一跳,走出片场去接。   “张青寒,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赵貉不满的声音传过来。   她哭笑不得:“赵貉,你一天天的真把自己当我爸爸了啊。”   赵貉:“……出行报平安是最基本的礼仪。”   张青寒:“不好意思喽,昨天玩太开心就忘了。”   “太开心?”他咀嚼着这三个字,像是很不可思议,“我不在你很开心?”   张青寒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出这么个结论的,但还是反问:“我不该很开心吗?”   “你……”   “嗯?”   “出远门,大家不都会有……会有些……”   “嗯,会什么?”片场那边有些吵,她捂着左耳朵又往手机贴了贴。   “你…就是…想……”   “赵貉,你教训人的时候不是嘴皮子挺利索的吗?”张青寒调侃,“怎么,一天不见,你就结……”   “寒姐,该你准备上场了,男主演也过来了?”   “这么快。”张青寒心又咚咚咚跳起来,“男主演帅吗?”   “啊?房睿卓寒姐你不知道吗?”   “……我当然听过他的歌,但没见过脸啊。”张青寒心虚的解释,她心里只有钱,平常不是上课就是忙着搞钱,哪有闲情逸致关心男歌手。   “他超帅好嘛!”郑渔觉得他现在虽然还不太有名,但以后一定会红到大江南北无人不知。   “是吗?”   张青寒应着,才想起来手上还有个支支吾吾不知道犯什么病的赵貉。   “喂,我不跟你说了,有事我挂了。”   “张……”   那边才出一个音,张青寒利索挂了。   “走走,快去。”   她的手心已经开始冒虚汗。   被直接挂了电话的赵貉不可思议地瞪着手机,拎着行李箱的柴明默默埋下了脑袋,小心问:“老板,我们还去吗……”   机场广播已经在提醒尽快登机了。   赵貉咬牙:“回家!”   柴明呐呐不敢出声,只默默往机场外的方向走,结果迈了两步发现身边没动静。   他回头,表情阴晴不定的赵貉放下手机,携着冷气迈步往登机口走了。   柴明:“……”   默默调头跟上。 第64章 林中   64.   没有金刚钻, 别揽瓷器活。   对于模特专业的张青寒来说,此时此刻非常适用,导演想要的男女主初次相遇, 一个眼神对视,两人便看到了对方灵魂里去的萌动、暧昧的感觉, 她NG了十多遍。   她以为的露脸,变成了需要货真价实的演技。   即便最后一条终于通过, 但她看导演的神情里,依旧透露着一丝不太满意。   张青寒不可谓不自负, 在她的专业里,她向来是佼佼者,这次片场里弥漫的尴尬微妙的气氛因她而起,让她在众人散了之后,依旧停在椰子林里没有离开。   傍晚的椰子林, 树影斑驳,橙色的黄昏透过树叶间隙落在土地上。   她把自己拉回MV里,一遍遍地回头看向另一边, 那是无意识的一眼,然后女孩看见了那个让她在这趟旅程里难以忘怀的男人。   男人高大欣长,穿着海边常见的短袖花衬衫和沙滩裤, 高饱和度的穿搭异常的亮眼和张艳,像一道彩色的光落在女孩晦暗的世界里。   那是一个和自卑, 沉闷的女孩截然相反的男人, 他也在这时看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 又很快移开,只是这么一眼, 女孩却在之后的几天里反复想起。   张青寒暴躁地揉了把头发,这一眼她到底该是什么反应!   害羞?导演说太夸张了。   紧张?导演说太肤浅了。   暧昧?导演说太过了。   她懊恼地快要砸椰子树,不就是看了一眼吗?为什么大家都用差点意思的眼神看着她,评价她还是太清冷了。   张青寒咬牙,愤怒地又瞪向那里,跟着她愣住,暴躁的眼神里闪过几乎无法捕捉到的微妙局促,然后慢慢变成了盯着那里,烦躁的眉心慢慢捋平,细黑的眉毛轻轻挑起,意外又好笑。   椰子林的入口,男人背着昏暗的光影,穿着挺立休闲的西装,双手交叉着放在腿前,板正严肃,平静无波地望着她。   当他没有再在她面前用那根如同国王权杖般的拐杖后,那张线条分明的脸似乎也跟着消减了冷厉,只是他的眼睛依旧漆黑幽深,像一口古老的井,有拉着人沉沉下陷的魔力。   赵貉的眉峰微拧,黑着脸的时候,是他惯常冷傲的样子。   两人对视,谁也没说话。   他冷淡的站在那里凝视着她,显然是在等她先开口。   两人似乎总有这样的时候,莫名其妙开始的斗争,就连先说话也像是输了。   张青寒本就心情不好,自然不会惯着他,回过头,继续琢磨MV里女人的心思,然后漫不经心的望过去,和赵貉对视,然后又收回视线,又看过去。   啧,还是太刻意了。   赵貉站在原地,不知她是什么意思。   无礼的女人,昨天晚上连基本的报平安电话都没有,下飞机后,他让柴明联系了人才找到她。她倒好,连该表示出的喜悦和欢迎都没有,反反复复回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脸上奇奇怪怪的表情更是一言难尽。   赵貉板着脸走过去,目光相交的视线一点点拉近,直到两人中间只有一根指头的缝隙,对方的气息再次落在鼻翼。   “你在干什么?”   “你来做什么?”   两人几乎同时问向对方。   “演戏。”   “休假。”   张青寒不可置信:“你?休假?”   他可是就连腿疼的出不了家门都要坐在沙发上看资料的工作狂。   赵貉的表情更复杂:“你演戏?”   “对,休假。”他回味了一下刚才她看向自己的几种眼神,奇怪问:“你刚演的是什么?”   “……心动?”张青寒语气不确定,反问:“你无缘无故休什么假?”   “我以为……刚才你的眼皮抽筋了。”赵貉嘴角抽了抽,语气看似自然又平静地解释:“家里最近天气潮湿阴凉,我……来这里避避。”   遇上这里炎热干燥的天气,他的腿明显感觉好了一些。   “我看你才是脑子抽筋了,温度适宜适合休养的地方比比皆是,你跑到这么一个燥热偏僻的小城?”   赵貉黑脸:“和人说话要保持礼貌尊重。”   张青寒眯眼,看着他嘴角慢慢衔起笑来。   向他迈了一小步,柠黄色吊带裙擦上他藏蓝色西装,里面的灰色马甲严丝合缝的系着扣子,这么热的天气,只有他会包裹的如此严实,喉结滚了滚,又藏进衣领里。   她笑的像只小狐狸,不断向他贴去。   赵貉低头看她,八风不动。   “休假啊……”张青寒勾唇,绕开他往外走,“那你就好好休吧,这热带小城也挺好玩的。”   赵貉转身看她的背影。   她就这么潇洒的走了?   他的脸有点黑,迈开修长的腿也往外去。   张青寒去了家小猛推荐的本地餐厅,点了份芒果西番莲刨冰、舀鸡脚、阴功汤、菠萝炒饭,她以前很少吃这类美食,来了一趟自然每个都要尝尝鲜。   跟着身前落下一道阴影,赵貉蹙着眉环视狭窄餐厅的环境,“换一家,这太脏了。”   “哝,那你去对面,装修看着就更好一些。”她扬扬下巴。   “你不去?”赵貉问。   “我又不嫌脏。”   赵貉:“……”   他拿出口袋巾一甩,俯身将她身旁的凳子抽出来好好的擦了几遍才坐下,袖口与裤腿并不碰这桌子任何一个他没擦过的地方。   “换掉冬阴功汤,味道一言难尽。”   “没打算让你喝啊。”   赵貉重申:“你点了四样。”   “嗯,我吃的完。”   赵貉:“……”   他脸上的无语格外生动,张青寒眨眨眼,“小叔叔想吃,可得自己花钱啊。”   他早已看到墙上的菜单,几乎是不可思议的语气:“这里的每道菜都很便宜。”   不,应该是廉价,他审视这环境,有人愿意买单而不是把老板送到卫生行政部门已经是很善良了。   他远道而来,她竟然连这么寒酸的菜都不愿意请自己吃。   赵貉太阳穴两边又突突跳。   张青寒看得直乐,面上依旧是无辜的解释:“苏城多的是排队想请小叔叔吃饭的人,可是怎么办呢,现在这里只有贫穷的我,也是没什么资格请小叔叔吃饭了。”   “所以你打算让我看着你吃四道菜,却没有一个是我的?”他的语气已经有磨牙的意思。   “小叔叔要是真的想吃,我付钱也不是不行。”   “但是?”他眯眼。   “一个菜,一顿南公菜馆,怎么样?”她笑嘻嘻问。   赵貉起身,“贪婪,这里的菜怎么配跟南公菜馆比。”   他拍了拍衣摆就出去了。   张青寒耸耸肩。   老板此时将她点的芒果西番莲刨冰、舀鸡脚冬送了上来,她飞快拿起小勺挖了芒果喂进嘴里,冰凉清甜的口感,瞬间将一天都浑浑噩噩闷在燥热天里的大脑解救了过来,压在胸口的烦躁也减去不少。   旁边又有人坐下,直直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她一点不受影响,大快朵颐吃着。   饭菜都上来后,赵貉依旧抱臂,冷着脸看她吃饭。   张青寒:“小叔叔,你也太抠了。”   “我?抠?”   “南公菜馆对你来说又不算什么。”   “不,这是我的原则。”赵貉一板一眼道:“这里的每道菜都不配和南公菜馆相提并论,我不过是在维护它的水准。”   “呵,不知道以为南公菜馆是你开的。”   赵貉挑眉。   张青寒愣了下,默默咽下嘴里的刨冰,把菜单移了过去,“来,点。”   赵貉嫌弃地点了两道菜,两人安静用完餐,他的饭更像是没动过。   张青寒:“挑食的小叔叔。”   赵貉:“谢谢,我的味蕾有基本底线。”   这样的小吃,只可果腹,不可尽食。   对此,张青寒送了他一个白眼。   吃完饭,两人沿着蜿蜒的小路一直走到沙滩上,海风轻抚,海水的腥味卷着椰香送到鼻翼,天空的深蓝已经逐渐被墨黑侵蚀,繁星点点,月光倾泻在海面上,波浪起伏间银光点点。   沙滩边有年轻人点燃了篝火,放着热情似火的音乐,在跳舞欢乐。   张青寒想着MV里的戏,心不在焉地走着。   赵貉安静的视线又看向她。   她的情绪不佳,总是在发呆。   两人之间,她沉默后,赵貉连说话都没有了契机。   况且,怎么平和的同她说话对赵貉也是个挑战。   那边的吵闹、尖叫、喜悦,愈发衬得此处的两人格外安静。   赵貉怀疑,张青寒都忘了他还跟在身边。   夜晚的海风很凉,他的腿已经有些酸涩,或许他该说自己要回去了。   张青寒看过来,“你回去吧。”   赵貉:“你还不走?”   她下巴点点远处那块漆黑的椰子林,在灯光昏暗的晚上,那片广袤的椰子林黑漆漆的伫立在那里,透着寂静和瘆人。   大晚上,可没人会去那里面。   她没什么表情的说:“我再去找找感觉。”   明天又要演女主第二次遇见男主的戏,她的眼神戏还跟不上就真的拖累剧组了。   赵貉看了眼那处,抿唇:“不急,我和你去。”   “嗯。”   张青寒无可无不可,此时她的注意力都在戏里。   两人走进黑暗的椰子林,白日里斑驳的树影在此时都覆盖了黑色暗影,晃动着冰凉的风,沙沙声在此时都透出阴暗可怖,身后欢闹都变得模糊,远处海面漂浮的渔火如同暗夜中的鬼魅,跳动着神秘诡谲的光影。   赵貉腿上的不适感逐渐加重,拉住张青寒,“别往里面走了,就在这吧。”   “嗯。”   张青寒点点头,也不再多话,将自己拉回MV里,努力寻找着女人看向男人后会有的情绪。   静谧月光彻底被遮掩在了林子外,暗黑光影包裹中,只有两人模糊不清的身影。   张青寒不需要光亮,只一遍遍寻找着感觉。   赵貉安静的陪在她旁边,听她时不时发出“啧”的苦恼声。   就连气恼也压抑着,在幽静的林子里并不清晰。   “嗯……”   忽然,耳边传来一道陌生女人喑哑暧昧的低喘,给清凉安静的树林染上了缱绻的躁动和灼热。   两个成年人自然能听出这声音是在做什么,身形都是一僵。   漆黑的根本看不清脸庞的椰子树后,两人下意识看向对方,只感受到落在身上的微妙眼神。   跟着,低喘沉迷的女人“啊”了一声,“轻、轻点,阿成……”   “嘘,快让我进。”男人根本忍不了了,“我也不想这么急,赵峰一会就回来了。”   女人被按在树上,动情地抱着男人,“你还说,你那个蛮不讲理的女朋友到底想干什么,我又没做什么,今天白天一直找我麻烦。”   “那不是嫉妒你漂亮吗,卧槽。”男人舒爽的几乎要立马结束,“赵峰这个孬货,怎么配得上你。”   女人仰着头,快意地感受着起伏颠簸,“阿成,阿成……”   灼热动情席卷了林子,女人压抑又激动的叫声伴随着沙沙的树叶声,一下高过一下,节奏起伏,像一把火点燃了幽暗森林。   不远处,椰子树后默默伸出脑袋的两人一时间都有些沉默。   张青寒轻声闷笑:“还是对野鸳鸯。”   赵貉牙缝泻出低斥:“鲜廉寡耻!”   “啊,重点,重点!”   随着他的不耻落下,热汗淋漓的女人叫得更高,一点不压抑欲|望的让男人凶猛些。   赵貉:“……”   张青寒:“这男人,是不是有点短啊……”   不然怎么这女人怎么像触不到自己的点呢   “……不用你点评。”赵貉咬牙:“龌龊不堪,快闭嘴。”   “莲莲,你太棒了,你太棒了!”男人灼热的急喘也更高了,一边喊一边用力。   张青寒捧着下巴:“Daddy,你说能有多棒?”   “……”赵貉咬牙:“张、青、寒。”   “你不好奇?”   她笑着看向他身下,向他靠了靠,温热的身体一下子挤走了树荫里的清凉。   暖热的身体触碰,两人皆是一愣。本想戏弄的张青寒擦过他的滚烫,眼里闪过尴尬紧张,吐在脖颈的温热呼吸不轻不重的扫过她心口,她下意识往后退。   强硬的手抓住她的腕,转身将她带到椰子树前压下。   同样的位置,那边正热火朝天。   月影西斜,摇曳的树缝间漏出一道朦胧迷离的光影,静静的落在了两人肩头。   借着朦胧的光,两人看清了对方的神情。   赵貉沉静的看着她,那双幽暗的眸子里只有她的脸庞,清晰的下颌线有一丝紧绷。   张青寒凝望着他,喉咙莫名发干,眼尾轻扫,细长黑睫在赵貉心口划开一片涟漪。   高亢刺激的尖叫将两人包裹,剧烈的撞击在耳边回响。   疯狂、情爱、放纵,紧紧裹着两人。   赵貉攥着她纤细手腕的指头动了动,高挑的身体微动,他那个似乎永远直挺如鹤的脊背几乎要俯下时。   “啊!”   猛烈的进攻结束,男人舒爽快意的声音里夹杂着女人遗憾的喘息。   椰子树后的两人身形皆是一顿,灼热纠缠到一处的呼吸顿住,黑暗里视线紧紧交织又在一瞬间分开。   张青寒愕然:“就……结束了?”   好像才5分钟。   赵貉另一个快要触上她后背的手指攥起,平静中带着些懊恼地砸向了椰子树。   没用的男人。   “废物!”赵貉嫌恶地拉她往外走:“给我回去洗耳朵。” 第65章 进步   65.   两人不到酒店, 赵貉远远看到她往老城区拐,立马拦住了她。   “跟我走。”他说。   “干嘛?”   赵貉:“你住的地方太差了。”   关于叙述事实,他很难委婉, “搬去我那里。”   这座小城都不算发达,难为他还挑剔上住处了。   “我不去。”张青寒甩开他, 如果不是工作,她又不是傻子自然是捡好的住。   现在她住的地方是剧组安排, 她一个新人,演技本来就一般, 还搬出去住,这多影响她的行内评价。   赵貉:“我住在城东。”   而她的酒店在城西,两人距离直接跨越了整座城。   “所以呢?”张青寒不解。   赵貉不满地盯她,过会一甩袖子,转身走了。   没几步,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他身前,柴明下车给他打开车门,昏暗的路灯下, 赵貉修长手指解着西装扣子,慢条斯理上了车。   “惯会享受的老男人,装腔作势。”   她哼了声, 转身回酒店。   洗完澡出来,赵貉的电话刚好打过来。   “洗耳朵了吗?”   “你也没必要这么刻意提起。”   “……多听些优雅悦耳的音乐。”   “没什么用吧, 那男人太快了。”以至于最后那声闷哼还久久围绕在她耳边。   说到这里, 她眼里的坏笑又涌上来, 小声打趣, “Daddy,这样看, 你超级超级超级厉害呀。要不然……你喘几声给我听听吧,这才是洗耳朵嘛。”   活好,应该是对男人的顶级赞美了,她闷笑着等待。   “别拿我跟废物比!”赵貉懊恼又燥热。   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推开门往房间送文件的柴明一哆嗦,硬着头皮去看老板,也只有那位张小姐能让老板情绪这么起伏激烈了,然后他看赵貉的眼神变得有些怪异。   长桌后面,脸色不善的老板显然气得不轻,浑身散着尖锐气息,只不过黑色碎发边的耳廓却透出一丝粉红。   柴明疑心自己看错,睁大眼还要再看。   赵貉眯着眼,危险地问:“你要不要走近看?”   “咳,老,老板。”柴明立马恢复正经,把厚厚一摞文件递过去。   赵貉拿起旁边的眼镜,低头看起那些别人通宵也未必能看一半的文件,柴明站在一旁,踯躅着。   “说。”   “老板,你应该让张小姐知道,你是推迟了几个非常重要的会议来看她的,项目总金额近十亿。”   “说这些有何意义?”赵貉头也不抬。   柴明梗了下,“张小姐感动了,可能就会……”   “嗯?”赵貉看过来。   “多喜欢老板一些。”   “荒唐,我还非要靠着钱来征服她不可了。”   柴明沉默,满脸真诚地看着老板。   难不成刻薄吝啬的老板还有其它未知的魅力是这么多年了他都还没发现的吗?   赵貉脸一沉,“出去。”   关上门,柴明啧啧啧摇头走远。   张小姐嫌弃的一点没错,老板是真的抠。   追女人都不想花钱。   房间里,赵貉捏了捏鼻梁,靠回椅背,大脑里又闪过张青寒刚才的话,冷厉的脸逐渐松动。   他有比钱更好的优势。   *   翌日,张青寒出发去片场,郑渔在旁边说着鼓励的话,让她放轻松,不要紧张。   原本不紧张的她紧张起来了。   还没下台阶,就看到了早已停在门口的黑色轿车,车窗缓缓降下,昨日一身西装的赵貉也显然受不了高温,换上了休闲的浅蓝色短袖和黑色长裤。   看到她后招手,“上车。”   “我车在那。”她指着另一边的面包车,脚步不停就往那走了。   赵貉一顿,下车诧异问:“你不坐?”   闷热拥挤的面包车哪有他的车舒服,这个麻烦的女人。   “不坐。”她摆摆手,头也不回。   赵貉:“……”   5分钟后,郑渔看着坐在寒姐旁边的男人,视线忍不住再次逡巡男人的脸,冷淡沉默,那张脸不怒自威,散发着一股难以接近的距离感。   赵貉脸更沉,冷眸看过去。   郑渔一缩脑袋,飞快扭回头,老实在副驾坐好。   “恐吓我的助理你就下车。”张青寒研读着剧本,头也不抬。   赵貉环视这个老旧、逼仄、破烂的面包车,“剧组很穷?”   “是用心,钱要花在刀刃上。”   “嗯,是穷。”赵貉平静道:“我已经好久没这么穷过了。”   “呵呵。”   “……休假十多天,十个亿都得排队等我挣。”他说完这句话,眼神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看向张青寒。   她终于抬头,舍得把眼睛从那无聊的剧本望向他,然后,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赵貉的微笑滞了下。   张青寒:“最烦炫富的人,括弧,我除外。”   “……炫富?我炫富了?”回去他就要把文件砸在柴明的脑袋上,然后他疑惑并真诚地问:“十个亿就算炫富了?”   张青寒嘴抽了抽,“赵貉。”   他不满意她这么无礼的直接喊他名字,但张青寒说想要跟她去片场就要扮演他助理,尽管他觉得大家的视力都很好,单以他的穿着,就能发现这个设定有多离谱,但对上她“不听我的就下车”的目光,他默许了。   所以他拧着眉,听她继续说:“再废话,就下车。”   赵貉眉毛挤到一块,想要教育她,她抱起手臂看他,一副随时喊司机停车的模样。   赵貉不说话,偏头看向了另一边。   车窗里,他无言听话的样子像极了刚谈恋爱的蠢笨别扭的年轻小伙子。   他应该下车,傲气的,迅速的,他这样想,   车一路风平浪静开到了片场,张青寒看到镜头和导演,紧张立马呈指数上涨。   赵貉看她招呼也不打的直接去工作,脸又黑了一些。   今日的戏是张青寒在一个摊子前看饰品,偶然回头,她瞧见了那个男人,她静静的看了很久,在男人视线看过来时,又低头看回了首饰。   戏份同昨日一样,最考验的也就是她的眼神。   男人的扮演者自然是本MV的歌手,张青寒在飞机上恶补了几首他的歌,依旧无法想象眼前这张干净俊美的脸,能唱出那样低沉有故事感的音乐。   和他柔软细腻的歌声一样,房睿卓是个年轻俊美但脾气极好的男人,昨日两人搭戏,他不曾露出厌烦情绪,反而还在结束后安慰了她,“我知道这个眼神不好演,辛苦你了。”   张青寒客气的同他寒暄。   心里腹诽着对方太自谦了,他的眼神戏也很重要,但他一条就过了,张青寒感受着他的眼神,又发现自己演不出那种感觉。   这日,房睿卓又主动过来打招呼,两人简单聊着铺垫情绪,太陌生更妨碍拍戏。   赵貉站在不远处,瞧着那两人说话。   “今天总觉得你状态好些了。”房睿卓说。   “不会吧。”张青寒摸摸自己的脸,调侃道:“难道不是看到帅哥更紧张了?”   赵貉审视男人,觉得那张脸和吴翔林那小子差不多,太少年气,不稳重,他不认可的摇摇头。   “你的眼神可不是这么说哦。”房睿卓也笑。   “谁能不怕镜头呢。”她无奈。   赵貉又摇头,真要喜欢,多少长枪大炮也藏不住。   “没事,张小姐只是太少接触,我想你适应了,效果一定会惊艳大家的。”   “借你吉言啦。”   赵貉三摇头,虚伪社交,还不如快点去拍戏。   “来,演员准备入场。”场记在那边喊了。   赵貉点点头,表示认可,借着张青寒给的工作证,他倒是出入自由。   黑色轿车上,柴明早已经把电脑会议准备好,有几个会议,是老板这几日必须开的。   赵貉进去,车里清凉空气扑面而来,一下扫清了片场的闷热。   他又换上西装,浑身气息顿变,冷峻严厉,会议那边的人看到他,立即敛了放松,严阵以待。   赶在中午饭前,赵貉结束了会议。又换上短袖下车,才进片场,一个体型高大肥胖的男人喊住她,“张青寒的助理?”   赵貉本想直接走过的脚步停下:“有事?”   “跟她的助理不在,你帮她拿下盒饭。”   “她不要。”赵貉直接拒绝,老远就看到了那里成堆的白色塑料饭盒,这么闷热的天气,那些难以下咽的饭还是留着吧。   他走了两步,又调转方向,拿了两盒饭走。   结束拍戏,张青寒沉着脸走过来,他说:“我们出去用餐。”   他把遮阳伞递给她。   张青寒看也不看他,拿起旁边一盒饭,径直进了她休息的帐篷。   因为在室外拍,贫穷的剧组连休息的地方都租不起,就连帐篷也很简陋。   赵貉嫌弃地走进去,张青寒沉着脸坐在凳子上发呆,饭就扔在一旁。   “又演砸了?”他问。   张青寒低着头没搭理他。   赵貉抿唇,“若是为这点小事便低沉放弃,那你很难做成什么大事。”   哪怕是张青寒,他的教育理念也和对吴翔林别无二致。   艰难困苦,玉汝于成。   十二年前,苟延残喘的赵明渊借着女孩和这句话,把身子埋进了泥沟里,又一点点从泥沟中站起来。   换酒店,开车送她,带出去吃饭只是出于他的私心,此外她的处境,他不会插手帮她改变。   帐篷里静了片刻,张青寒抬头看他,“谁跟你说我要放弃。”   她说着,黑沉眼神里慢慢荡漾出笑来,“导演说我比昨天进步了一点点,我奔着挣钱来的,怎么可能放弃。”   赵貉一愣,“那你耷拉个脸。”   张青寒笑容一僵,“因为我都不知道怎么就进步了,可能吗?导演不会是在哄我开心吧。”   又或者昨天她对着赵貉的练习是有用的?   说着,她又眼神微妙,奇异地看着他。   “……什么意思?”   “我现在的眼神里,有心动吗?”   赵貉:“有心慌。”   “?”   “别用这个眼神看我,像脑袋被驴踢了,闹得我心慌。” 第66章 跳潭   66.   赵貉被赶出了帐篷, 手里还拿着一盒饭。   上车后,他把饭递给柴明。   “老板?”正满眼期待的挑选着这座城最好饭店的他愣住。   “吃了。”赵貉说。   “好……”柴明接过这个他毫无食欲的饭,顺从的问:“那老板中午吃什么?”   赵貉看过来, “你看我像有胃口吃饭?”   他沉着个脸,情绪冷淡。   和张青寒聊天总是能让她更厌烦自己, 赵貉觉得他该学会沉默。又或者,该闭嘴的时候一定不要忠于自己的想法, 降低表达欲。   他这么聪明的想着,又产生别扭的委屈, 他为数不多的表达欲也只在她这里出现。   另一边,张青寒耳根子清净了,人也畅快了些。   卸完妆换掉衣服,对着立扇吃饭。   闷热的帐篷里,吃个饭像洗了个澡, 浑身都冒着热汗,没有条件洗澡,一会还有场戏要拍, 她只能坐在扇子面前猛吹。   下午的戏份是男女主第三次见面,也是两人终于有了交集。   海边小镇的一场雨来的快又猛,闲逛的女人顷刻间被淋湿, 在她无处可躲的时候一个男人跑过来,将身上的T恤脱掉丢到了她头上, 指了指她头顶。   女人懵懵地看着他, 下意识将衣服遮到头顶。   男人灿烂的笑起来, 明媚张扬, 充满朝气与活力,转身就冲进雨里跑远了。   柔软蓬松的亚麻色卷发已经湿漉漉的贴上头皮, 男人眼睛的轮廓很深,眸子有一些些发蓝,鼻梁高挺,整张脸阳光帅气。   一辆洒水车下,浑身淋透的张青寒呆呆地盯着男人的白色T恤,看着房睿卓雨中跑远的身影,雨水顺着她的刘海打湿了她整张脸庞,黑色的长睫上沾水珠,她的眼睛依旧望着远处。   朦胧情愫难以言说,动摇又隐忍,暧昧与震荡,想喊住呢喃又在微启的唇缝尖止住,只有雨水不断擦过她的嘴唇。   “Cut!”导演喊停。   张青寒站在原地,头顶洒水车的管子立即停了水,她穿着柔软的黄色长裙站在原地,浑身湿透,头顶的白T还在不断往她脸上滴水。   郑渔立马上前给她裹上了毯子。   “导演……”她顾不得湿透,上前去看成果,几秒钟的镜头,她看着镜头里的自己先蹙了眉。   房睿卓也走过来,三人聊着这一场戏。   她的眼神很美,但还有缺乏。   至于这种缺乏是什么,两人都无奈地看着她,只有她自己才能慢慢领悟。   帐篷里,张青寒脱掉衣服,干软的毛巾擦拭着身体,心不在焉的想着刚才的表演,眼神,眼神,眼神……   “张青寒。”赵貉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打断她的思绪。   张青寒接着擦拭,没有搭理他。   帘子掀开,他从外面走进来,一道光|裸的白皙进入视野,红樱桃还带着水珠,又很快被柔软的毛巾擦掉。   他的脚步陡然停在那里,不进不退,几秒后,一甩帘子又出去了。   赵貉帐篷外微恼:“你怎么不说话?”   张青寒挑挑眉,又不是没见过。   “什么事?”她懒洋洋地问。   赵貉:“吃饭。”   今天的戏份结束,总算可以好好吃饭了。   里面又没有声音。   赵貉沉默的站在门口,目光谨慎端详着不远处的洒水车管子,看着那水珠不断下坠,打湿了泥土变成小球。   他注意力好像都集中在了那里,垂着的手指攥紧了裤缝,又很快松开。   过会,换上自己衣服的张青寒走了出来。   她穿着一身艳丽的大红裙,细长的脚踝露在外面,脚上蹬着平地的亚麻绣花渔夫拖鞋,慵懒自得,瞬间从MV里那个自卑、柔软、干净的女孩变成了张扬美丽,妩媚性感的女人。   一根吊带系在修长的脖颈上,纤长带子飘在裸露的脊背上,漂亮的蝴蝶骨展翅欲出。   恣意,美丽。   她向来是不怯于展现自己的美的。   赵貉的视线一触即离,“想吃什么?”   “你掏钱自然是越贵越好。”   赵貉渐习惯无视她此类说话方式。   两人去了一家评价很高的菜馆,主打本地特色菜,味道尚可,最重要的是环境不错,非常的干净。   赵貉少见的多吃了一些,出来后,两人沿着小城的街道散步消食。   这座小城人少,傍晚时分路边坐着许多摇蒲扇的老大爷,穿着白色背心,笑呵呵的聊天或下棋。空气中还卷着午后还未消散的灼热气流,远处的云朵浸染了橙红。   这是座植被非常茂密的城市,成片壮丽的热带雨林,纷繁复杂的神奇植物,他们走着走着便进入了绿色的海洋,脸上扑来湿润的水汽,沁凉的温度也扫清了城市里的燥热。   望天树高而茂密,树干一直向上延伸,遮天蔽日。   绿叶长风,莺飞鱼跃。   两个没有方向的人,沿着土路、小桥,走的越发偏僻,天色也渐渐暗下来。   赵貉温和地问她:“你在想什么?”   “不知道。”   “嗯?”他看向她。   她便也看他,脚步停下来,“你的休假有效果吗?”   她是指他前段时间腿一直不太舒服。   “你知道。”他脸上浮现得体的笑,“如果你能听话些就更好了。”   张青寒:“如果你的财产写的是我的名字就好了。”   赵貉的表情变得不太好了,“我的意思是,想你能听进去我说的话。”   不要总是误解他的意思。   “我的意思也很简单,就是你财产写我的名字。”   赵貉无奈地说:“你又想惹怒我,你为什么心情不好?”   “整个片场的人都知道我没有理由心情好,你还要问。”张青寒又往前走,擦过摇曳的树杈,那树叶打到赵貉脸上。   他按住那树杈,自己低下头走过,又跟上她。   “我能做些什么?”他认真看着她的侧脸,慎重地问。   “闭嘴,保持安静。”她说。   赵貉脸色又差了一些。   他能感觉出来,张青寒在用他以前说话时的刻薄态度对待他。   竟是这么的惹人生厌。   “张青寒?”他轻声喊她。   森林里太静了,他不得不说些什么打断两人之间流动的沉闷氛围,又或者他也想同她深入的聊一聊,尽管按照以前两人的相处方式,可能三句话不到就又要剑拔弩张起来了。   他打定主意这次要忍住。   “嗯。”她敷衍地应。   “你为什么想要演好这场戏?”他问。   张青寒立马扭头看向他,美艳的眸子很是不善,“怎么,你觉得我拿钱就够了是吧,没必要想着好好演戏,反正我爱钱,也只是为了钱。”   “我已经很久不会这么去想你了。”   “哦,为什么?”张青寒好奇心生起来,“我在你这,不就是个爱财如命的肤浅女人吗?”   “爱财如命在我这里是个美德。”赵貉说。   如果不是发现钱的魅力,曾经的他并没有很多生存的欲望。   “肤浅呢?你因为这个骂了我很多次。”   赵貉抿唇:“我向你道歉,肤浅的不只有你一个人。”   如果他不是那么傲慢,或许他能早一些发现她与幼时的她的共同点。   比如认真、真诚。   即便接这个MV的出发点是为了钱,她也会用心对待。   张青寒瞪着他。   赵貉诚恳地回望。   张青寒很不习惯他这样的眼神,更不习惯他的说话方式。   “没必要,你怎么看我不重要,我都随意。”她又继续往前走,离开他漆黑认真的目光。   前面的小路越来越暗,天幕已经渐渐染上了黑意。   “非常有必要。”赵貉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腕,“张青寒,我说过我喜……”   张青寒忽然甩开他的手臂,大步往前飞奔跑去,然后纵身一跃,像一只翩跹的蝴蝶,从前面没路的尽头跳了下去,空中留着的美丽残影消失在他眼前。   砰的一声。   赵貉大脑一片空白,定在原地。   安静的森林里响起几声乌鸦的叫声,飘着不安、惊恐,将黑暗的小路尽头变成一个恐怖幽深的漩涡。   他的血液瞬间变得冰冷倒流,脸色发白。   他骤然加快脚步,快速向尽头跑去,每一口呼吸都在灌着夜晚尖锐的寒风,在他的肺部搅烂了血与肉。   他跪倒地面往下望。   绿潭里,张青寒抹了把脸上的水,张扬肆意的笑着看他。   “我也道歉,你应不应?”   寂静的森林里她放松、嘹亮、快意的笑声响彻云霄。   他被这么拙劣的把戏戏弄了。   赵貉的心跳还在砰砰乱跳,目光借着朦胧迷离的月光,将她明媚的眼睛,张艳的笑,得意的脸庞一点点看进心里,那惴惴撞击胸口的心脏才沉沉落回原处。   张青寒高声的笑依旧没停,似乎借着这杳无人烟的荒凉地,要把近日来积郁的烦躁尽数发泄个干净。   跟着她的笑慢慢浅下来,睁大眼睛看着一米多高的路尽头站着的赵貉。   “你干什么?”   她的声音有一点慌张。   她看着慢条斯理抽掉藏蓝色领带,解开西装外套扣子,摘下百达翡丽手表,目光牢牢盯着她的赵貉,问的语气有些飘。   下午一个多小时的会议,他刚换的高定西装现在都放在了草堆上,只留一个衬衫和西装裤。   冷风吹过,他的腿早已在进入潮湿森林时开始不适,此时发出警告的刺痛。   而他满脸平静。   “赵貉你别跳。”   张青寒急忙道,又忍不住抱住她光|裸湿润的手臂,上面细密起了鸡皮疙瘩,寒毛立起,夜晚林里的潭水冰得厉害。   “这水非常……”   在她的“凉”字喊出来的同时,他面无表情的跳了下来,哗的水声溅起,他浑身湿透,剪裁精致的衬衫变得湿剌剌,包裹着他的上半身。   他冷肃的眉眼没有一丝表情,一步步淌着冰冷的潭水,走到她的跟前。   张青寒的心抖了几下。   湿润白皙的脸怔怔地看着他。   赵貉眉眼低垂,高挑的身影俯下,阴影覆盖她怔忪的脸。   他湿润冰凉的手指离开潭面,抬起她的下巴,另一只手掌盖上她纤细的胳膊,紧紧握入了掌心。   冰冷相沁。   “……赵貉。”   她根本无法与他炽热的视线对视,又无法移开。   一片寂静里,她听到了心脏的剧烈跳动。   整个森林都在喧嚣。   “张青寒……”   她失语。   “让我吻你。”   他的声音温和低柔。   在昨夜的椰子树下,在教堂的暴风雨里,在很久之前的地毯上,错误的先开始了肉|体的熟悉前。   张青寒细长的黑睫颤得如蝴蝶抖动的翅膀。   一场飓风已经卷起。   他湿润冰凉的薄唇含住了她的唇,吻了上来。   轻柔,虔诚。 第67章 恐怖   67.   靛蓝色天幕被月夜挤走, 幽静的山谷里,浅浅风声,草叶窸窣。   云柔碎了月亮, 在潭面散落一地。   摇曳的水中,湿润的红裙与白衬衫纠缠。   冰冷的手臂被男人灼热的掌心覆盖, 更滚烫的舌在口腔四处里点火。   寒潭里,张青浑身冷的颤抖, 唯有唇上触感真实火热。   他反复吮咬,舔舐, 逡巡着每一处被遗忘的角落,好似在空旷的山洞里点燃了熊熊大火,她的脸奇异的热得厉害。   冷热交织,她的大脑浑浑噩噩,顿感让周遭都变得模糊, 只有赵貉的吻如此的清晰、滚烫。   她推开,水润的眼望着他。   赵貉呼吸微乱,细腻暧昧的气息扫在她的鼻翼。   张青寒转身, 不发一言往潭外走。   赵貉看着她沉默冷然的背影,心里叹了口气,穿过水也上岸。   冻得发麻的腿离开冰冷的潭水, 空中冷风吹过,反而更加寒冷。细密的刺疼感开始上涌, 像有无数个小针落向了他, 随着时间的推移, 这些针彻底刺穿他的皮肉, 渗入他的骨头里,在一个个漫长的黑夜里, 折磨他的睡眠。   他走路自然,看不出一丝不适。   拿起衣服,跟上张青寒,把外套披到她身上,赵貉说:“不喜欢下次可以早点推开。”   张青寒清冷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避开他的外套。   “穿上,你衣服太薄了。”   这里昼夜温差大,夜晚的森林更是冷风厉厉,更别说她的吊带裙都湿透了。   “你想让我喜欢上你?”张青寒直白地问,披着他的外套看过来,那双动人的眸子射向他时,像一把让人无处可躲的利箭。   赵貉:“这还是一个问题?”   张青寒盯了他几秒,收回视线不语了。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有再说过话,身后漆黑树影摇曳,冰冷的潭水消失在溶溶月色里。   从偏僻无人的小路走出来,柴明的车早已等在路口,看到浑身湿淋淋的两人,着急地走上前,“老板……”   “车外等一下。”   “好。”   张青寒拉开车门上去。   宽大的后排摆着两套衣服,一套Charlotte Knowles的玫瑰碎花上衣和Re Done的亚麻色休闲裤,地上放着一双白色的流星板鞋。   另外一套,是与之风格很搭的Burberry薄荷绿休闲衬衫和Gucci浅白色牛仔裤。   关上车门,封闭的轿车变得狭窄、拥挤。   静谧氛围里,衣服摩挲过头发的声音在耳边放大,像柔软的棉花擦过耳朵。   张青寒面无表情的抽开吊带,湿漉漉的裙摆掉在车垫上。   摘掉乳贴,那套衣服下面就连贴身内衣裤都准备好了。   赵貉把毛巾递给她,“先把身体擦干。”   张青寒去拿,手碰到他手指,接着抽走毛巾,拽住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前。   湿热的掌心擦过冰凉的皮肤,咚咚的心跳声似乎都在撞击他的掌纹,刻下擦不去的纹路。   “接吻会比这样更有意思吗?”她问。   头顶昏黄的车灯在两人之间落下迷离的暗影。   “会。”   “那这样呢?”她挑眉,更过分探索。   赵貉眉眼依旧不变,只静静地看着她,问:“你排斥喜欢我?”   张青寒瞪了他一会,嫌恶地甩开他的手,抽出衣物穿起来。   赵貉按住她的动作,俯身靠过来,张青寒偏头躲开他,他抬手,按住她的脖颈,锁到自己的脸前。   张青寒的视线从他漆黑的眼睛下移到他的唇。   车里的热气开得太高,格外的燥热,她刚才还冷得立寒毛的胳膊此时一片热意覆盖。   赵貉牢牢望着她的目光远比他的唇滚烫。   “让我吻你吗?”他问。   张青寒盯着他,不语。   “张青寒,让我吻你吗?”   她依旧不说话。   “张青寒……”他轻喃她的名字。   “让我喜欢你。”   张青寒的睫毛抖了下。   赵貉松开她,拿过毛巾把她脖颈后的水渍擦干净,退后坐回原位,解开湿漉的衬衫。   安静的后排,只哟静悄悄的换衣声。   柴明上车,看了眼后视镜。   赵貉:“先去城西。”   柴明顿了下,没说什么,发动了车离开。   张青寒一路看着车窗外,随着进入老城区,小城的热闹渐渐映入眼帘,小吃摊一排排,拥挤的人群享受着夜晚的快乐。   “我在这下车。”她说完,没有看赵貉,柴明停下后,她推开车门就走了。   柴明立马看向赵貉,表情不太好,“老板,你没事吧!”   赵貉的眉毛拧起,紧咬的牙齿暴露出他正遭受着难以忍受的痛感。   “去医院。”   停在水果冰沙碗摊前的张青寒回头,那辆黑色轿车已绝尘而去。   “姑娘,新鲜水果,很甜了,来点吧。”老板向她递盆。   “不好意思,我不要了。”   张青寒穿过人生鼎沸的小吃街,静默不语的回了房间。   门口,郑渔正等在那里。   “寒姐,你可算回来了!”   “嗯?”她愣了下,“找我有什么事?”   “卓哥刚才过来,说给你找了几部谈恋爱的电影,让你观察观察,找找灵感。”郑渔知道她对演戏有多上心,赶紧应下来,想让她今晚就看看。   张青寒接过A4纸,诧异:“这是几部?”   这么大一张纸,宋体小四单倍行距的列了整整两面!   她的嘴抽了抽,“难怪……”   “嗯?”   难怪房睿卓看着不像个感情丰富的,结果情歌写的那么好,说不定一多半都灵感都来自于这里面。   她还真是要感谢他倾囊相助了。   “好,我知道了,我一会就看。”   郑渔松了口气,比了个加油打气的手势,“寒姐,我相信你可以的……”   张青寒:“……”   实不相瞒,她现在对喜欢这两个字有生理性过敏,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回到房间,她洗完澡后躺到床上,认命的拿出那张纸,满脸生无可恋的打开投影,检索并播放。   因为第二天的拍摄是在晚上,所以张青寒看了一个通宵,窗外天亮的时候,她黑眼圈浓密的像个大熊猫,倒头就睡下了。   梦里都是男主人公深情地说:“当我决定和你度过下半辈子时,我希望我的下半生赶快开始。”   她站在男主人公身旁恶寒的抖了抖,质问女主:“你相信他的鬼话吗?!下半生!你知道男人的话三天都可能变质吗?”   下一幕,又是女人坐在男人对面,说:“我喜欢我望向别处时,他望向我的目光。”   围观的张青寒:“Fuck!你到底是在说什么目光。”   诸如此类,她睡得浑浑噩噩,醒来像是打了一场仗,中午在房间里吃着外卖又看了一部电影,下午研读剧本,晚上去片场前,她的身体沉重。   五千多毫升的血液里流淌着十部爱情电影。   她看这些电影时,注意力总盯着荧幕里那些男人女人的目光,或深情的、悲伤的、欲言又止的,她对着镜子模仿,总有东施效颦的别扭。   所以当她走到片场,房睿卓拍着她肩膀嘚瑟的说“我推荐的电影有用吧”时,她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尊重。   单身男歌手——人类最伟大的幻想家。   *   热闹、躁动的小城酒吧里,女人拉开门,清浅的酒香飘来,驻场歌手嗓音悠扬沙哑,唱着低沉的民谣。   三三两两的人群坐在一处,她穿过圆桌,走到吧台,不太熟悉的望向酒单,点了其中一个看起来很烈的酒。   她想尝尝,放纵肆意的人生。   结果接过酒,她戏谑的发现,这是杯果酒,大概还没菠萝啤的密度高。   她失笑,放下酒杯,木然地望向窗外。   视线漫不经心,脑海里想的是她偶遇过的那个男人。   她不知道她在想他什么,只是男人的身影总是猝不及防闯进来,女人挽了下脸边的头发,想借着这个动作打断对男人的思念,跟着她看到脑海里的男人推门进来。   他扫过这间慢节奏的酒吧,将视线定在了角落这个圆桌。   她的对面还有个空位,意识到这点,她腿上的手攥起了裙摆。   果然,男人点完酒,径直朝她这里走来。   女人清晰的听到自己心脏的鼓点,她希冀歌手的音乐盖住了一切。   男人坐到了她对面,朝她笑了下,干净、阳光。   女人呐呐,迟疑地点点头。   两人都没有开口,酒吧的音乐轻柔缓慢的飘着,角落里的男女偶尔看看对方,笑笑,又移开视线,直到歌曲结束,他们也散场离开。   然而,张青寒与房睿卓隔着小圆桌,她望向他的眼神特写镜头,cut了快一晚上。   房睿卓都忍不住感慨:“电影没有用的话,人呢?从小这么大,你不会真的就没喜欢过一个人吧。”   张青寒蹙眉,下意识想到了记忆里那个哥哥。   她对赵貉开过玩笑,那个哥哥算是她的理想型。   她这样想着,演完,看了镜头的房睿卓与导演沉默。   导演:“喜欢,是喜欢,不是怀念!”   张青寒:“……”   喜欢……   再次站到镜头下,望着对面的房睿卓,不知为何,她脑海里陡然跳出昨夜朦胧月色下,赵貉捧起她的脸吻下来的场景。   他的唇就停在那里。   寒冷的潭水打湿了他脸庞,细碎的额前黑发湿漉漉,滴了水珠落在他脸上。   他那句话后是她的本该拒绝。   她立在那里没动。   她只是望着他。   “Cut!Cut!Cut!”   导演激动的声音喊起,突然把张青寒从浸透了她的冰冷里拉出来。   导演雀跃地说:“张青寒,就是这样就是这样!你刚才的眼神就很好!”   张青寒愕然。   她奇怪地看导演,又不确定地问房睿卓:“我刚才的眼神……就有感情了?”   “对。”房睿卓意外,但也笑的满意,“你缺的那种感情,有了。”   张青寒:“?”   缺的是什么感情她都不知道,怎么可能就有了!   “喜欢。”房睿卓端起面前的酒杯,如释重负的喝了一口,“你刚才看向我的眼神里,有喜欢。”   “而且是彷徨不自知的喜欢。”   “和我的女主很像。”他举起酒杯,“敬彷徨。”   张青寒:“……我确定你在讲一个恐怖故事。”   房睿卓莞尔:“是有些恐怖哦。”   知道自己喜欢一个人后,并不总是伴随着激动、愉悦、开心,更多的是纠结、挣扎,随后变得小心、卑微,亦得亦失,这些情绪哪个都糟糕透了。   “恐怖电影里总有尖叫、逃跑、死亡等元素。”   “嗯?”   张青寒:“喜欢他,我该先尖叫,逃跑,还是死了算了。”   房睿卓挑眉:“不如先问问那个人?”   “你会和死神讨论什么死法更体面吗?”   房睿卓:“……”   “算了,我先问问他吧。”张青寒拿出手机说道。 第68章 交往   68.   房睿卓挑眉, 倒是没想到张青寒这么坦然。   跟着,他看见女人又放下了手机,轻笑一声, 打了个响指道:“看,纠结, 挣扎,恐怖恋爱开始了。”   张青寒:“……你别咒我, 恋不恋的还不一定。”   这么说着,手机塞回口袋的举动像在打脸。   房睿卓看着她笑的高深莫测。   张青寒选择闭嘴, 避谶。   结束拍摄后,已经是凌晨一点多,张青寒卸了妆往外走,熟悉的路口却没看到等她的黑色轿车。   郑渔在另一头朝她摆手,“寒姐, 我们走吧。”   “……好。”   回到酒店,后知后觉的想起赵貉已经消失一天了,想要打电话问一问, 发现时间不早便作罢了。   第二天醒来,她拨了电话过去。   那边响了好一会,赵貉低沉的声音才传过来。   “青寒。”他说。   声音似乎有些哑, 声调依旧柔软,她之前怎么没发现, 他同她说话时, 已经很久没有以前称呼“张小姐”时的刻板和威严了。   张青寒:“你的腿怎么样了?”   毕竟那日的寒潭是因为他跳的, 而他的腿根本经不起那样的折腾。   “还好。”他言简意赅道。   他这么说话, 张青寒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今天不用来接我, 你休你的假吧。”   “好。”赵貉应了,“……最近几天我就不过去了,有什么需要可以联系柴明。”   “我能有什么事。”张青寒的情绪像一只飘在空中的白气球,她看着那个气球漏了气在慢慢下沉。   “没什么说的了,我先挂了。”   说完,她就结束了通话,眼睛瞪着还没黑掉的手机,有些发呆。   另一边,赵貉已经飞回了苏南。   蔡氰的脸色非常难看,几次进出赵貉的房间,看他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赵貉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只不过一日的疼痛折磨,他便有些消瘦了。   好多年没疼的这么厉害过了,狠起来,两针止疼药打下去都显得无济于事。   “止疼针不能再打了,不管多疼,之后你都自己忍吧。”蔡菁恼怒地说。   赵貉:“好。”   蔡菁忍了又忍,想到昨天看到躺着拉回来的赵貉,话又憋不住跳出来:“你要是想做废人,不用这么舍近求远!”   他这两条腿,本来就脆的跟玻璃似的,平日里都得好好呵护捧着,就怕一个冷风暴雨的给吹碎了,他倒好,自己往寒潭里跳。   赵貉双腿此时疼的都坐不起来,自然也没有理由反驳,只是那双漆黑的眸里,倒是没有一点反思的意图。   蔡菁自然懂他,独断专行,做出的事就没有后悔的,他的话也只当耳旁风了。   他一甩袖子,气得走人了。   只让林业敬来交代,“要是还想走,就乖乖躺着,实在不行就坐轮椅。”   他这么复述完自己老师的话,小心觑着床上的男人。   赵貉轻笑,好似一点不为师父的张狂恼怒,他是第一次见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如此憔悴的躺在床上,心生怜悯,再怎么苏南首富,终究也是个病痛缠身的男人。   谁料他还胡思乱想着,苍白如纸,疲惫和无力感浓烈的男人却是问了:“最快几天能下床?”   林业敬心里吸了口冷气,垂着脑袋半天硬是不敢回答。   赵貉不来了,张青寒觉得她乐得轻松自在,总算能好好的拍戏和游玩。   房睿卓看到她,却是打趣:“怎么情绪这么低沉呢?不应该啊,这么快就到情绪的第三阶段了?”   张青寒眯眼:“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心情不好?”   房睿卓无辜地说:“好不好你自己知道。”   张青寒:“……”   十足的恐怖故事。   她生出一种越是用力反抗结果越证明自己确实这样的无力感。   为了转移思绪,她几乎将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拍摄里,原本想空闲时间游玩,到了最后也哪都没去。   不知不觉,今晚就是最后一场戏的拍摄了。   *   明日将会离开这个小城的女人再次走进了酒吧,这之间她又和男人偶遇了几次,她几乎以为这是上帝的指示,只是到了最后,两人最近的距离,还是那次酒吧角落的圆桌上。   她的裙摆曾不经意擦过男人光裸的小腿,她几乎是贪婪的将自己的裙摆又不经意擦过他,好像生命的轨道自此相交,此后不管驶向怎样的远方,她会反复想起那个轻柔落下交点的夜晚。   她还是点了那杯淡而无味的果酒。   驻唱歌手依旧在唱着低沉的歌曲,三三两两的人低声交谈,一切都像极了那个夜晚,只不过从始至终,那个男人都没有再出现过。   女人起身离开,目光不经意扫过墙上,那上面密密麻麻的便利贴写着游客们对这个小城最深刻心动的印象。   一张木棕色便利贴覆盖在最上面,风吹过,它隐隐摆动。   “那个粉嫩的舌尖轻舔过Tempt 9的女人。”   字迹清秀漂亮。   桌上,她的Tempt 9只下去了浅浅的一点。   女人定在那里,灵魂在颤抖。   她就是知道,这是那个男人写的。   给隔壁桌子结账的老板路过,瞥见征在那里的女人,感慨道:“写这个的男人挺帅的,就是没想到是个结巴。”   男人朝他要纸,喋喋的话都消减了他的帅气。   女人看着,转身离开。   身后墙上,那张便利贴不见踪影。   隔壁桌离开的人推搡着挤在门口,嬉笑闹着。   女人说:“麻、麻烦、让、让下。”   穿过他们,推门离开。   米黄色的群摆消失在漆黑夜色里。   “Cut!”   导演吆喝了一声,张青寒长松了口气,看着向她祝贺的工作人员,还有些回不来神。   她的戏终于结束了,情绪还陷在MV里。   她没想到这个戏杀伤力会那么大,当初接它的缘由之一就是她只有一句台词,女人是个结巴,根本不需要她怎么演,但万万没想到,这场戏让她感受了与以前工作完全不同的张力。   她也远比她想象的认真,以至于她看着房睿卓走过来,还有些萎靡。   她问:“你怎么写出这首歌的?”   飞机上她听到《口吃》这首歌时,撇了撇嘴,觉得这是首没有水准的口水歌,然而现在,她却为歌里的人神伤。   两个相互暗恋的人,因为口吃错过了这世界上另外一个会欣赏自己灵魂的人。   她的舌尖像是含着一个酸柠檬,灌了水,压不下那点涩然。   房睿卓看她:“很真实,不是吗?”   喜欢并不总是勇敢,喜欢是怯懦。   “你之前演不出来眼神的时候,总暴躁的问我,都成年人了,就不能张嘴说清楚吗?”他笑着瞧她:“现在呢,能张嘴说吗?”   张青寒不语。   他摇头:“表达流畅的人尚且不知道如何诉说内心,更何况他们这样的人呢。”   他简单的话,却在张青寒的胸口重重抓了一把。   她抓着手机,大步往外面走了。   那晚没拨出去的电话又停在眼前,她走到路口,就要按下,却看见很久没有出现的黑色轿车停在了老地方。   她愣了下,电话已经拨通。   黑色车门拉开,隔着一条马路,长腿宽肩,高挑如松的赵貉握着手机走过来。   “嗯?”   他温润的声音流淌在电话里。   张青寒抿了抿唇,“赵貉,我有话跟你说。”   “好。”   昏暗里,他走到她的跟前,那张高冷俊美的面孔在手机灯光的映衬下愈发分明,一双漆黑深邃的鹰眸静静注视着她。   她披着夜风的身体发热。   “要不要去星光街?”他问。   张青寒:“……好。”   这是那夜两人分开的小吃街。   坐上车后,他问:“那天的水果好吃吗?”   她连老板递过来的盆子都没接,所以如实道:“不知道。”   赵貉看过来,轻笑。   张青寒回视他。   两人都没说什么,那夜分开的场景又在脑海闪过。   赵貉道:“那我们现在去尝一下。”   张青寒点头。   夜晚十点多的星光街正是热闹的时候,人潮拥挤,烟雾缭绕,各种美食聚在一起飘在空中。   两人安静地挑选完水果,穿行在人群中,谁也不说话,各自拿着签子扎着水果吃,和这片喧嚣吵闹的环境恍若两个世界。   他们谁也不觉格格不入,默契的享受着此时的安静,吃着清甜爽口的水果,围观着灯火闪烁的热闹小摊。   一直走到小吃街尽头,两人逐渐远离人声鼎沸的闹市,在一片林子边缘停下。   远离灯光,周围静悄悄的,草丛里蟋蟀的叫声都异常响亮,变奏着曲调。   赵貉看她,问:“好吃吗?”   张青寒咽下汁多脆甜的莲雾,点点头:“挺好。”   如果重回那夜,她可能不再直接走开。   赵貉:“这几天的戏还顺利吗?”   张青寒:“也挺好。”   说声渐入佳境她觉得不为过。   赵貉:“想对我说的话是挺好的吗?”   张青寒透过枝繁叶茂的菩提树,仰头盯着叶子缝隙间天边月亮的身型僵住。   今晚的月亮比谭边那夜还亮,还美。   “……这个挺好,要看你怎么定义。”   “那说来听听吧。”   张青寒低下头,转身看向了他。   两人面对面,迷离月色里,他们依旧能清楚捕捉到落在彼此身上的视线。   她又往前了一步,走出树枝影子,露出她月光下的认真面庞。   “赵貉,我们在一起吧。”   他高挺的身影愣住。   “但是我有个要求。”张青寒说。   “嗯?”   他的声音温润如水,在这个月色清凉的树下,显得太温柔了,以至于张青寒觉得,她是那个残酷的人。   “三天后,此时此地,你要提出和我分手。” 第69章 幸福   69.   林子里静悄悄, 月影西斜,赵貉始终沉默。   “赵……”   “太荒唐了,我不答应。”他这么说。   张青寒顿了下, “得到过和从没有过,哪一个更遗憾?”   赵貉看她的目光很深, “为什么?”   “因为恐惧。”   “我不懂。我的喜欢……会让你恐惧?”赵貉蹙起眉。   到了这个年纪,他很少会再遇到一件事情让他直接说不懂。   张青寒没有明确回答, 只是又问:“要和我在一起吗?”   “我无法答应这么荒唐的请求。”赵貉拒绝,并且是毫不犹豫的坚决。   意料之外, 情理之中。   她还是想问:“你不是喜欢我吗?”   “所以我不答应。”   “便也拒绝曾经有过?”   “对。”赵貉说:“我会让你喜欢上我的。”   “可我已经喜欢上你了。”   赵貉征在那里,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出现空白,“寒寒……”   张青寒:“喜欢,才会说分开啊。”   划定时间,走向既定的结局, 便不会有迷茫、挣扎、痛苦。   谈恋爱让她觉得自己如置身恐怖电影,这句话,她对房睿卓说的很认真。   如果一切就像刚开始那样, 只涉及到钱就好了。   林子里又静下来,远离人烟的风很冷。   话说到这里,他们像俩个无话可说的陌生人, 走回车上后,眼神也丧失了交流。   柴明觑着他们, 发动了车往城西去。   张青寒下车, 去关门时又忍不住停下, 抬头看向他, “赵貉,我明天上午十点离开的机票, 如果你同意,就在这之前找到我。”   话音落,车门拉上,赵貉脸上落下薄薄的暗影。   后排一片静谧。   车驶入繁华些的城东,明显环境好上许多的酒店映入眼帘,泊车小哥走到门边,车上却始终没有动静。   他疑惑地蹙起眉,刚想要问,车在他眼前驶离。   黑色轿车穿行在漆黑的夜色中,红色尾灯在空中划下一道漂亮弧线,再次向老旧的城区驶去。   张青寒回到酒店,疲倦的躺到床上,一周的演戏终于结束了,难得的,她没有即将拿到大笔薪水的喜悦,茫然的看着天花板,像是鏖战了几天几夜,只想要沉沉的睡一场。   沉重的身体像是掉落进了那日的寒潭里,不断往下沉,冰冷的水倒灌进她的肺里,她挣扎想要醒来,几乎窒息的感觉在铺天盖地向她压来。   祁琇羽那血液四溅的尸体闯入她的大脑。   她猛地睁开眼,急喘着呼吸瞪着天花板,发现自己真的睡着了。   “砰砰砰。”   门外的敲门声把她从不安的睡眠里拉了出来。   张青寒以为郑渔来告别,起身去开门,看到门外高挺如玉的身影,瞳孔猛缩了一下,按着门把手的指头攥紧。   赵貉:“从现在开始算,已经不够三天了。”   张青寒说:“那就该好好珍惜时间。”   话音刚落,赵貉撞门进来,凌冽霸道的气息朝她扑来,跟着便将她压在墙上吻住,张青寒身体不受控制往后仰,赵貉以为她要躲,吻的更凶狠的追过来,将她的后脑勺围困在他激烈滚烫的吻和他灼热的手掌心之间。   他像凶猛的恶狼一样叼住她的红唇,嘴唇碰到牙齿,急喘燥热的呼吸逼得张青寒的呼吸也乱了,身体里有积压许久的血气在乱窜,血液沸腾,她的脸热的很快。   她缠住他的身体,圈住他的脖颈更热烈地回吻了上去。   唇齿纠缠,舌尖与舌尖的摩挲满足不了两人贲张的欲|望。   他滚烫的舌尖在她湿热的口腔内壁作乱,她放纵他的进攻,不安分的手抓着他紧实的脊背,低沉的眼神在此时被彻底揉碎,如春日的桃花,湿润动情,又在猛烈的亲吻中变得发狠。   他们像两头凶猛的野兽,试图在这个黑暗寂静的夜晚征服对方。   精神兴奋,身体燥热。   那狩猎的目光让他们吻得更加热切,放肆的手已经不在拘束在那面庞上。   张青寒本该往下走的尾指勾住了他碍事的衣服,轻挑。   带笑的吻落在他的唇上,张扬,得意。   赵貉撤身,两人滚烫的呼吸轻吐在对方脸上,一丝淫|靡水渍湿润了红润的唇角。   两人勾唇望着对方,一触即燃。   赵貉的手掌一路摸着她漂亮的蝴蝶骨,捧着她啄吻,两人向房内走去,磕磕绊绊,他将她抱坐到桌上。   短暂的唇齿分离,她直起腰追着又吻上来。   欲|念之下,热火燎原。   她沉溺的气喘点燃了安静的房间,空气里弥漫着火热迷离的气息,所有的一切都让人迷乱,哪怕是他骄矜克制的呼吸在此时变得混乱放纵,都像一缕勾人的羽毛,在她的心上反复挠骚。   狂热的吻短暂分开,她仰头看着他,目光缱绻暧昧。   赵貉的眼眸更深,凌乱的黑发缠绕指尖,他也要把这女人揉进身体里去。   “就在这里……”   “好。”   低低的尾音很快消失,更沉溺的放纵在急切中撕开一切。   更狠的吻需要更深的爱来舒缓。   ……   狭窄房间一片狼藉,空气中氤氲着燥热滚烫,湿润卫生间蒸腾的热气还未散去。   凌乱的床单拖在地面,床上无人,宽肩长腿的两人拥挤在一米长的小沙发上,双腿都伸出到了沙发外。   张青寒湿润的头发擦过赵貉的肩头,渐渐平复的呼吸藏不住眼里的餍足。   赵貉低头,吻在她眉心又轻轻落下。   她抬头去看,常常冷厉阴沉的男人此时眸子里是如水的温润,静静的看着她,像是一缕细腻的风拂过她的发丝。   张青寒说:“可以不急着穿裤子。”   结束后,他总是会先把裤子穿上,好像即便两人都这样了,那处残缺依旧不知如何放置在她的眼底。   赵貉细腻的指腹摩挲她的脸颊,“以后会的。”   她的手轻轻揉捏他的右腿,“还疼吗?”   这么久不出现,张青寒觉得不是无缘无故。   那晚,他跳潭的身影像是一块巨石砸在了她的心口,涟漪经年难平。   “好一些了。”   “那就是还很疼。”她没给人按摩过,放在他腿上的力度更是小心了很多,“这样可以吗?”   赵貉眼里浮起浅笑,“很舒服。”   张青寒仰头,凑过去在他唇上又亲了下,“连Daddy都会说好听的骗人啊。”   赵貉:“不要再叫Daddy。”   张青寒闷笑,“没看出来啊,还挺介意这个。”   赵貉知道她误会,无奈地解释:“这么称呼对你不好。”   毕竟当初的Sugar daddy为了侮辱他,同时也把自己侮辱了。   张青寒不置可否,扬眉笑道:“小叔叔?”   赵貉表情复杂。   张青寒:“赵貉?”   赵貉面无表情。   “那叫什么?总不能是老公吧”说到这个,她的笑淡了几分,不似以前时不时喊着嫁给他时的肆意和无畏。   “寒寒?”   “嗯。”   “我还是想问……为什么?”他的手覆上揉捏他大腿的掌背,温热的触感相贴,触电般酥麻的感觉一瞬间窜过脊背,两人身体都软了几分。   他们的眼里都短暂流露出动容,又很快消失为平静。   张青寒躲开他的手,接着往下按摩,只模棱两可的说了句:“不超三天,你就会知道答案的。”   *   柴明最近过得是一个头两个大。   碰上独断专行的老板,不顾劝阻非要下床。赶最后一班机票飞过来也就罢了,大晚上又城东城西的折腾了许久,把老板送走后,柴明又按照命令将行李搬到了城西。   跟赵貉这么久,他第一次住环境这么差的房间。   第二天,他脚后跟都是飘着的,走出房间,两个眼睛上大大的黑眼圈像是昨晚做贼去了。   想到自个的老板,心又是提起来了。   他去隔壁房敲门,手还没落下,叮,走廊对面的房门开了。   张青寒和赵貉拉着手出来,看到他,两人都淡然的点了个头。   “我们去吃饭,你自行解决。”   赵貉吩咐完,拉着张青寒就走了。   留下惊魂不定的柴明征在那里,以为自己还没睡醒。   电梯门关上前,他看到老板笑着把张青寒拉到怀里,吻了吻她的唇,张青寒笑容灿烂,拥着他的腰也啄吻了他几下。   暧昧丛生,缱绻细腻。   电梯门关上,柴明木木地揉了揉眼睛,又慢慢瞪大了眼。   老板,昨夜还真把人追上了!   下了电梯的两人哪顾刚才的举动对助理造成了什么样的冲击,电梯门开,两人又体面的分开,只手还略显尴尬的拉着。   张青寒瞥了眼赵貉,她从未与人这样,之前和吴翔林,她答应试一试,但也很快不了了之了。在周围人的眼皮子底下做这样的事,她显得有些拘束。   另一边,骄矜的赵貉面色平静,却忍不住咳了一声。   众人视线里,他总是孑然独行,更别提同别人拉手了,简直是天方夜谭,但他却不知如何松开也不想松开,动作便透出局促和别扭。   他咳了咳,“我们去吃饭吧。”   “好。”   这次张青寒照顾赵貉的洁癖,找了家干净的小吃摊。   赵貉觑着张青寒的脸,把对于菜单上想刻薄点评的话都默默咽下了。   等着上菜的空闲,张青寒低头在操作手机。   赵貉见状,问道:“在干什么?”   “哦。”张青寒说:“退一下机票,十点前,还赶得上拿一点钱。”   说着,手慢了下来,声音也低了几分,“另外……买三天后离开的机票。”   赵貉的气息渐冷了下来。   张青寒抬头。   他的视线幽深。   张青寒目光躲闪着又低头,继续操作。   片刻,她低喃道:“说好了的……三天。” 第70章 梦魇   70.   周围气氛瞬间冷了下来, 赵貉拧起的眉毛让张青寒不知如何接着说。   然而他没有发话,饭菜在这时候上来,他拿起筷子平静的用餐, 少了阴沉气的他,安静沉稳的依旧让张青寒不知如何应付。   张青寒只好盯着他发呆。   赵貉偏头, 看见木木望着他,心绪显然不知道飘到哪里去的女人, 哭笑不得地抓过她的手背轻咬了一口。   “这个会更好吃吗?”她问。   赵貉眼里露出几分微妙,欲言又止的在她胸部扫了下, 张青寒耳朵有些发热,看了眼周围的人,抽开手往他嘴里塞了颗小圣女果。   “吃这个吧,更多汁饱满,还很甜。”   “那个也很甜。”他为她正名。   张青寒:“……谢谢?”   赵貉笑:“感谢就不必了, 大方是你的美德,以后都无私给予是最好的。”   “呵呵。”张青寒给了他一个白眼,“吝啬才是我的本体, 咱两不分伯仲,想我大方,你先示范一下。”   “怎么做?”赵貉问。   张青寒露出坏笑, 小狐狸般的眼神在他胸膛扫了扫,又缓缓落向他的腹肌, “美好的东西是要拿出来大家欣赏的, 怎么能藏起来呢。”   赵貉的表情变得奇怪。   自幼教导他的规矩礼仪里, 即便是尚未成年时, 也没有赤|裸胸膛的经验,这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超过了。   “这有什么了?你看看那边。”   她的下巴点点远处的沙滩边, 晒着金黄色太阳的,尽是皮肤黝黑的男人,裸露着上半身,古铜色的紧实肌理在阳光下泛起性感的光泽。   赵貉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不成体统。”   张青寒:“老派。”   赵貉:“……”   两人吃完饭,张青寒回去换她的裙子,她带来的装备可不少。   她换的时候,赵貉就坐在沙发上,靠着沙发背,恣意坦然,目光放肆地在她身上游走,在她换上比基尼的时候,终于起身把人拉到怀里,一起倒在床上,看她的目光很深。   “你故意的?”他灼热的呼吸洒在唇畔。   张青寒挑眉:“这时候这么热,谁要现在出门。”   跟着,她仰头吻上他,拉着他的脖颈下压,两人又吻到了一处,密闭的空间里,喘气声在耳边无限放大,瞬间将房间点热。   两人身体亲密的再没了距离,细腻温热的吻落向脖颈、锁骨,绵密的吻一下一下挠在心口,他清冷的气息像染了外面滚烫的太阳,灼热的再不复往日尖锐冷硬。   耳鬓厮磨,张青寒像一个小兔子含咬着他的耳垂。   “赵貉……”   “嗯?”   “你的耳垂好薄。”说什么耳薄的人福薄,这个富有的男人哪里符合啊。   赵貉漆黑的眼里藏着头野兽,看着将他又压在身下,居高临下,乐此不疲逗弄他的女人。   知道她想说什么,他细腻纤细的手指反复滑过她如笋般光滑的手臂,说道:“我的福在你身上。”   她来了,他的福便会厚起来。   张青寒狠狠咬住他能言善道的嘴,长驱直入的吻下去。   “给你更多。”   “好。”   她轻而易举勾起他的低喘,唤醒沉睡的情|欲沉沦。   ……   暖红色残阳染上天幕,昏沉沉的房间里,张青寒裹着浴巾,撑着脑袋勾唇看镜子前的男人。   赵貉慢条斯理地拿起行李箱里的第三个衬衣,旁边的地面上还扔着两个,从昨天到现在,他已经换了三套衣服了,旁边的女人显然还不满意,发出啧啧的感慨声。   赵貉八风不动,系着扣子。   张青寒:“你好小气。”   这么紧实的腹肌和身材也不舍得露一露。   “嗯,我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吝啬抠门的守财奴。”   张青寒:“……”   像是有个回旋镖正中她膝盖,动作心虚又不自然地抓了抓耳边细碎的头发,“我也没说错嘛。”   赵貉眼里闪过浅笑,转身向她走去。   “你干嘛?”她往后躲。   赵貉俯身,手从她旁边移到地上掉的吹风机,“躺下,不是让我给你吹头发。”   两人的床已经不堪入目了。   张青寒欣然躺下,吹干头发又换了件碎花裙,戴上她法式草帽和墨镜,拉着赵貉又出门了。   这是张青寒和赵貉鲜少有的放纵时刻,不想工作和金钱,只有眼前的人。   他们在茂密高耸的树林下接吻,在人潮拥挤的海滩上拥抱看落日,在星河滚烫的帐篷里做|爱。   海浪一声高过一声,狠狠拍打着礁石。   昏黄迷离的月色下,炙热的火苗点燃了寂静的黑夜,喑哑喘息在夜空下变得异常暧昧粘热。婆娑的树影摇曳,颤抖着不知何时才停下。   今晚的风,比往日都烫一些。   他们在相拥的热汗中沉沉睡去,张青寒在浑身的冰冷里醒来。   她怔怔的望着帐篷顶,耳边是海浪与风声。   门上挂着的一小盏黄灯像无数个萤火虫聚集在一处,散发着温柔安静的光影。   她冰凉的呼吸却在肺里倒灌,刺得她与赵貉纠缠在一起的腿都有些麻。   她动了动,赵貉很灵敏。   他醒来,低头在她眉心轻吻,惺忪问道:“怎么了?”   张青寒摇摇头,两人脸颊相蹭,他温热的脸颊触碰到了她额边的冷汗。   他睁开眼,低头看她,“寒寒?”   张青寒抬头吻上他,嗫嚅道:“睡吧。”   两人接了个细腻绵长的吻,身体极致的纠缠早已让他们疲倦,浓浓睡意袭来,他们在亲吻里又睡着。   第二日,两人在海鸥的叫声中醒来,拉开帐篷,蓝天下白鸽也在肆意飞翔。   两人坐在一处,喝着椰子水,谁也不说话的静静看了会。   赵貉看向她时,张青寒会笑着吻他,张青寒看他的时候,他总把已经在怀里的她更紧的抱住,像是要嵌在对方的身体里。   吃完早餐,两人在小城漫无目的的转,生活前所未有的慢,每一步都走的毫无方向,在街头偶尔接个吻,或是在下一个转角走进死胡同里,便索性站在那里长长的接吻。   小城的风景成为了模糊的背景板,他们总乐忠于寻一处无人的野外或荒林,接吻和做|爱。   欲|望在限定时间后总会无限膨胀,又在纾解后的相拥里变成长久的怀念。   张青寒却再一次从冷汗中醒来。   窗外月色沉沉,房间一片静谧。   她急喘的呼吸停不下来,紧紧圈着她的手臂把她从溅开的血液里拉出来。   赵貉也醒来,灯打开,他拧着眉心,看向她的目光是藏不住的担忧。   张青寒往后退了退,从他的拥抱里出来。   睡前,他的体温和拥抱是治愈不安睡眠的良药,醒来,他的味道和身体是制造血腥梦魇的毒药。   “你怎么了?”他问,那双眼睛没有半夜吵醒该有的昏沉。   他清醒,透彻地望向她。   张青寒无处可躲。   她按着床单坐起,被子脱落,她抓着被子挡住从血液里散发寒冷的身体。   “和我在一起便会这样?”   赵貉无法骗自己,这是他们相拥入睡后她的又一次惊醒。   张青寒勉强的笑:“我,我不习惯和别人一起睡。”   他们以前只是性|关系,哪里会有脚趾相贴,头相碰的缠绵入睡。   赵貉也坐了起来,“我该怎么做?”   “不用,你不用管,你睡吧。”她只是往床边靠,“我、我们离远一些。”   远离让她眷恋、挂念、喜欢的味道。   那是赵貉身上散发的,很难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让她香甜的入睡,又痛苦的唤醒。   祁琇羽挣扎痛苦的表情又在眼前闪过。   “是我太蠢,是我太蠢,爱错了人!”   寂寥漆黑的夜晚,祁琇羽埋在床边低低痛哭的声音再一次吵醒了小青寒。   她看着趴在她床边痛苦到拧成一团的人,想起的是她白天狰狞的面孔,没了素白文静、端庄优雅,她苍白憔悴的像个垂垂老矣的妇人,挽过耳边的碎发维持着最后的体面,嘴里却不停地在嘟囔,“寒寒,是妈妈太蠢,相信了爱情,相信了男人的谎言,妈妈好痛苦啊……”   她的痛苦是绵密、细长、彻夜不休的。   小青寒总盼着妈妈来医院陪床,又在她出现的夜晚,看到了一个被爱情折磨到快要疯掉的女人,凄厉漫长的夜晚,她像是一个疯掉的怪物。   她看着她,竟然有害怕从心里滋生。   她害怕床边的女人,更害怕她提到的那些东西。   她的恐惧,在医院深夜里冒出的一个又一个瘆人低泣中埋下,又在女人脑浆四溅的普通早晨生根发芽。   祁琇羽的孤坟还在偏僻的山野里立着,她沉浸于欢爱情迷的美梦便被凄厉的尖叫刺醒。   赵貉关心的目光,反反复复的变成祁琇羽绝望的脸。   她又往后退了退,远离他,直到自己快要掉下床。   “你别动,我回去,你好好休息。”赵貉伸手想要碰她,她的肩膀抖了下。   她还未从粘稠刺鼻的血液里脱身,已经下意识拽住了他,“在这里。”   赵貉:“寒寒……”   “赵貉,睡吧。”   什么也不要说,就这样睡吧,张青寒期盼。   他幽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许久,终于躺下,张青寒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一些。   “寒寒。”寂静的房间响起他低哑的声音。   “嗯?”   “我喜欢你。”   “好……”   “你说三天……便就三天吧。”   黑暗里,张青寒睁大了眼,看着天花板。   明天便是最后一天。   缠绵悱恻的情绪交给一个人后,梦魇便有了栖息的温床。   她完全不给吴翔林机会改变,自然也没想过赵貉能有什么不同。   即便是喜欢,可喜欢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捅得最深,伤的最重,她更该丢掉。   所以她说:“好。” 第71章 消失   71.   最后一天, 谁也没说走出酒店。   他们相拥和做|爱,沉沦又放纵,在热汗里寻找共鸣, 在喘息里听取爱意,身体好似不知饥饿与疲倦, 因为灵魂得到餍足与安逸。   直到夜幕沉沉,他们拥抱的手臂离开对方。   张青寒收拾行李, 赵貉起身离开。   他们并不是同一班飞机,张青寒有意让他避开, 因为她需要在飞机上好好思考,之后该是怎样。   赵貉推门前,又回头看向地上叠衣服的她。   她感觉到他的视线,并未抬头。   赵貉抬步离开。   张青寒的动作顿了下,接着如常收拾。   她匆匆赶上飞机, 窗外小城灯光闪烁,在云幕里变得缥缈和遥远,像是一场虚幻的梦。   到家时, 已经是凌晨一点,她洗完澡躺在床上发呆,回想着这离开的十多天, 心境再不复离开前那样。   信马由缰的,竟然也睡着了。   她醒来, 家里还是静悄悄。   不由蹙起眉来, 赵貉还没回来?   她下楼, 客厅空空荡荡, 并未有那人强势入侵的气息,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些, 本来不知道如何面对赵貉,这下倒不用她纠结了。   她赶去学校,虽然她们的课业不算紧张,但基本功还是得勤练。   走进训练室,朱禾一见到她,激动的不行。   “快说说,这段时间拍戏都发生了什么有趣的?”   师惠菊也竖起耳朵想要吃瓜。   张青寒愣了下,大脑一闪而过的,是月色寒潭下,赵貉淌过冰冷的水,一步一步朝她走来,捧起她的脸吻下的场景。   她的耳垂有些发热,低头脱掉外套,“就那样,也没什么可说的。”   “那房睿卓呢!他总有吧,他很帅的!”   “房睿卓?”张青寒语气平平,“有才,养眼。”   “……就没了?”满眼期待的两人感觉她在搞笑。   张青寒:“啊,还想听什么。”   朱禾一噎,食指在空中点了她半天,愣是不知道说什么了。   张青寒一脸淡定,打开音乐,练习起模特步来。   朱禾无奈地望向师惠菊:“这个疯子……”   除了学习和钱,脑子里还能有点东西吗!   师惠菊耸了耸肩,“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   走着T字步,张青寒走到镜子前,目光望着镜中的女人,二人的话传到她耳边,脸上无端透出了几分心虚。   黑睫低垂,藏住了所有心绪。   她们这个专业,最忌讳的就是懒惰和骄傲,哪管你什么天赐的脸蛋和身材,不练习,模特步走两下就露了馅。   张青寒向来严苛,自然不肯落于人后,回来的日子,每天早出晚归,赶着去学校训练,直到她终于发觉不对劲。   她回来第二天,便给家里一直不出现的那人发了消息。   “为什么还没回来?”   不管怎么说,这里是赵貉的家。   他很快回了她,“出差一段时间。”   “嗯,知道了。”   她回复完,不知道说什么,就到这里结束了,赵貉也没有再发消息,两人便没有再联系。   然而都快一周了,赵貉还没回来。   以前他不是没出差过,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家里博古架上的瓷器都落了一层灰。   赵貉最爱他那些物件,不许别人随意触碰,以前就是出差了也惦记着飞回来擦一擦,到了他那个位置,就是可以这么任性,再重要的活动,也能放在自己的事情之后。   然而现在,张青寒盯着博古架上那个丝质手帕,闲置在角落里,像是很长一段时间都没碰了。   之前回来,他也没擦吗?   张青寒攥着手机,目光沉沉,蹲在架子前抱着膝盖很久没有动作。   “咚,咚,咚。”   墙上那个老旧钟表敲响了十一点整的钟声,窗外夜色深深,横斜的树枝在窗户上落下婆娑暗影,清脆响亮的声音在小木屋里漫延。   张青寒才发现,这间房子好大,走路都有了回音。   她坐在冷清的沙发上,盯着二楼的红色栏杆发呆,三分钟后,终于按下了手里早就点开的号码。   那边响了十几秒才接通。   “寒寒?”赵貉轻柔的声音传来,感觉很近,好像就在她的身边,张青寒偏头,几乎以为他从楼梯上走下来到了她跟前。   张青寒:“怎么还没睡?”   赵貉笑:“睡了怎么接你的电话?”   张青寒抿了抿唇。   “最近学业紧张吗?”   “还好。”   “晚上好好吃饭,不要一直节食,对身体不好。”   “我知道。”   “少熬夜,我不在,也别把家里弄得一团糟。”   “还用你说。”   两人对话,那边耐心温润的说着,她却应的简单,倒像不是她主动打的电话。赵貉却并不在意,“这么晚了,快去睡觉吧。”   张青寒目光又盯着他的博古架,“你的清朝天蓝釉六联瓶落灰了。”   赵貉:“……”   “怎么不说话?”   赵貉好笑:“你是想我今晚都失眠吗?”   “那你怎么不回来擦?”她顿了下,“你在躲我吗?”   “不是。”他很快解释,“目前有个很重要的……”   “是吗?视频给我看看。”张青寒打断他,“你出差现在应该住在某个酒店的总统套房里吧。”   赵貉沉默。   “嗯?”   “寒寒。”他无奈地喊她。   “你回来吧,即便有问题,该搬出去的也是我。”张青寒再次重申:“你的博古架上真的落了很厚的灰。”   赵貉:“……”   心梗了下,又气又笑,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不会帮你擦的。”   赵貉:“……”   悬着的心死的很彻底。   “明天回不回来?”她问。   赵貉:“……回。”   第二天早上,张青寒不到六点就醒了,以前赶早八都七点起不来的人,破天荒的躺在床上睡不着了。   她想她该搬出去,又或者直接真认了赵貉做小叔叔。   她觊觎他的钱,觊觎他的肉|体,现在还觊觎了他的人,但是她又不能觊觎他的人。   同一个屋檐下,她想不出两人该如何相处。   昨夜一场好梦,与赵貉相拥着冷汗醒来的夜晚就变得更加冰冷残酷。   ……好久不见祁女士了。   她想……   她该去看看她。   在此之前,她自然该先去问候问候陪伴了她十二年的另一群家人。   再站在自家别墅前,四月下旬的柔软阳光暖和的照在她的身上,让人放松舒服的想要睡着,她脑海里回忆起的是上一个冬日,落着大雪的院子里,她站在小路上望着憨憨的狗窝,思念着曾经她的秋千架。   早都找不回来了,可笑她那时才彻底清醒。   按开门铃,那边还没回应,她先听到了屋内传来的巨大响动,是玻璃砸碎的声音,跟着是尖锐的争吵声。   “张科俭!我跟了你二十多年,为你生儿育女!我告诉你,这个房子是我应得的,也是你当初自愿给我的!”   霍燕的声音歇斯底里,以至于她在门外都能听得见。   “生儿育女!你看看你生了一对什么废物!”张科俭暴怒的吼声传来,“打架的打架,借贷的借贷!我告诉你,我没有这样垃圾的孩子!”   “爸!”   张雨滢和张元真慌乱的声音杂乱的传来,嘈杂吵闹的听不清在喊什么。   张青寒挑眉,倒是找了个好日子过来,一家人整整齐齐的都在啊。   她脸上兴味盎然,乐此不疲的又按了按门铃。   里面闹腾的太厉害,她足足按了五分钟,打闹的一家子才终于发现她的存在。   张元真跑的最快,门缓缓打开,他伸手就要揍上来。   “张元真!”霍燕惊恐害怕的语调,几乎都快把嗓子喊劈了,“快给我住手!”   “妈!”张元真不可置信,“都是这贱人闹得鬼!”   他恶狠狠的瞪向张青寒,“你这个婊子,就是你搅和得我们家不安宁!”   “哦?说来听听?我做了什么好事,还能让你们这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不和谐了?”   张元真胸腔充满了怒气,张青寒吊儿郎当,满不在乎看戏的样子就是地雷上的一根引线,立马惹得他汹涌怒火要炸掉。   “你他妈你还有脸问!要不是你拿我和姐姐犯的一点错威胁妈妈,她怎么可能会把房子给你这个妈早就死了,也早该滚出我家的女人!”   “一点错?”张青寒讥讽的笑慢慢紧绷,看向他的目光森寒冷厉,灿烂明媚的阳光都照不进那幽深的寒潭里去。   “看来你是一点没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张元真,在你的漆泼向我的时候,我就该把你丢进少管所,让你感受感受被别人霸凌的滋味,但是……我怎么能这么轻易的放过你呢。”张青寒冷笑着靠近他,“你要是躲在里面,就看不到自己的家是怎么散的,房子是怎么没了,你的姐姐是怎么靠出卖身体拿钱,你的妈妈是怎么跪舔在一个又一个老男人身下的。”   “我|操你妈!”他的巴掌就要落下。   “你敢!”张青寒瞪大了眼,“你落在我身上的每一下,我都会用最恶毒残忍的方法让你全家都尝一尝,你马上就是一条流落街头的狗,要是不想我痛打落水狗,现在就该跪到我的身前,哭着向我忏悔你的错误。”   “当然,我不会原谅你,但万一我听得开心,你未来可能就少受一些罪。”   “疯子!疯子!你在说什么鬼话!”张元真气的手掌颤抖,悬在空中的手却毫无来由的不敢扇向她,张青寒阴鸷的眼神森然的像一个湿漉漉的女鬼,跗骨之蛆的寒冷爬上他的后背,他浑身已经冒出冷汗。   “张青寒!你给我滚出去!你把我们家闹成这个样子,还敢上门来闹事!”张雨滢尖锐地质问,“你,你也休想拿我那点事来威胁我妈,你不也是卖的,我跟你比差远了!那点事,我,我不在乎!”   “张雨滢!你闭嘴!”   只不过半月不见,霍燕沧桑憔悴的像个被绝症折磨的快要死掉的病人,那张总是精致打扮的脸上,现在不见一点血气。   她小心翼翼地迎上张青寒,“我、我已经在按你说的做了……”   “是吗?动作好慢,今天我是来看我的房子的,太久没进去,我要检查检查,出了什么问题,我是要索赔的。”   “好,好……”霍燕颔首,微躬着身子,“你,你吃饭了没?你先进家里坐着,我去给你做点饭。”   她热情又卑微的招呼她进去,别墅门檐下,张科俭冷冰冰地看着张青寒,那双眼睛里,已经再也看不到一点父亲的温情了。   “张青寒,你太不像话了。”   “爸爸,连你也不欢迎我回家了吗?”她笑的灿烂,这个时候倒是想起来叫他爸爸了。   张科俭:“你拿你弟弟妹妹的错,威胁你的后妈?”   “弟弟妹妹?”张青寒无辜地轻笑:“爸爸不都说了,那是两个废物,垃圾怎么做得了我的家人呢。”   “张青寒!”张元真和张雨滢眼睛喷火,下一秒恨不得上来咬死她。   “这个房子,你拿不走。”张科俭说。   “爸爸,不是拿,是你该还给我,妈妈留给我的东西,你可是一点都没想着给我呢。”   张科俭脸色铁青,“你还跟我计较这些!”   “爸爸不知道吗?我最最像你了,最是计较小气,吃不了一点亏,该是我的就是我的呀。”张青寒扬扬头,“爸爸也别挡在这里了,我还有好多话要说呢,有的话……爸爸确定要在这里听吗?”   “张青寒……”霍燕声音一抖,挡过来立马拉了她进去。   张青寒走进客厅,看着满地的碎玻璃和砸掉的花盆字画,那张脸倒是笑的愈发灿烂。   “就一个房子,爸爸怎么就和我的好后妈吵得这么厉害呢?”张青寒阴阳怪气的问:“爸爸不是最爱她了吗,房子都给了她,还不能任由她处置吗?”   霍燕僵硬地拦住:“张、张青寒,我应了你的,会办到的。”   “可是我没耐心等啊。”张青寒扫兴地说:“这都多久了,我也听你的话同意不打官司,私下和解,但是这房子,你拖拖拉拉的,准备什么时候给我。”   她大摇大摆的在沙发上坐下,跟着又起来,嫌恶的拍掉沙发上溅的碎玻璃,“怎么还因为个房子在家天天吵架呢,这东西还没有爸爸的爱情高贵吗?”   张科俭气的怒火一下子从两肋窜了上来:“张青寒,这是你对爸爸说话该有的样子吗?!”   “爸爸,我今天来可是来关心你的。你总这么张牙舞爪的,我怎么跟你好好谈谈呢。”   “滚出去!从今天起,我只当没有你这个女儿!”张科俭指向门口,怒目圆睁,鼻孔一张一缩的压抑着怒火。   张青寒呵呵笑了声,轻快好笑的声音回荡在客厅里,“没我这个女儿,那谁当你的好孩子呢?你这两个废物孩子吗?”   “没听到爸爸说什么吗?这个家里没有你待的地方,赶紧给我滚出去!”张元真喊。   “对!我不管你怎么威胁妈妈,我们都不怕你,这个房子不可能给你。”张雨滢也应道。   “不给我,卖了给你还裸|贷的钱吗?”张青寒嘲讽地问。   “你!”张雨滢气结。   “张青寒!你别在这给我小人得志逞英雄,你弟弟妹妹就算是犯了错,也要由我这个父亲来教育训诫,还容不得你放肆!”张科俭吼道。   “教育?训诫?”这两个词像一个尖锐的刺,扎进了张青寒的心里。   曾几何时,赵貉嫌她无礼,总明里暗里的讽她缺乏家教,现在确实看清楚,他的爸爸不是没耐心教育孩子,只不过耐心都给了别人的孩子。   “爸爸,你这么体贴热心肠,我的后妈,半夜睡觉都要笑醒了呀。”张青寒讥讽的笑。   “张青寒!”霍燕脸色煞白,顿时慌了神,仓惶的冲上来,手指紧紧抓住她的手臂,力道重得都要拧出血来,她浑然不觉,那张颤抖的脸上被恐惧和害怕填满,“张青寒!你答应我的!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可是我的耐心已经告罄了啊。”她无辜地环视那几个人,“你看看,他们一个个对我横眉竖眼的,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我无礼取闹做错了事,可我不过是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清走早就不该鸠占鹊巢的垃圾啊。”   “我给你跪下,我给你跪下了。”霍燕噗通一声跪到她面前,脑袋狠狠地砸向地面,“他们什么都没做错,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张青寒,放过他们,放过他们。”   “妈!”张雨滢和张元真都瞪大了眼。   “□□这个贱人!到底做了什么威胁我妈?”张元真又想打她,却不知为什么,现在的张青寒让他产生恐惧。   “爸爸,你说呢?我能对我的后妈做什么呢?我不过是个学生。”张青寒无辜地望着张科俭。   张科俭脸色铁青,那张阴沉沉的面孔拧起眉毛,也发觉了诡异之处。   霍燕不对劲。   当他发现她要把房子给张青寒后,他只以为她失心疯了,她痛哭流涕又委屈的告诉他,张青寒威胁她,拿她那两个孩子犯傻做出来的错事威胁她,她为了两个孩子的未来,不得不照做。   张科俭虽能理解女人在面对自己的孩子,很容易犯傻做蠢事,但也决不允许就因为此事把房子给张青寒。   也因此,两人一直吵了很多天。   然而现在,跪在张青寒面前,没了人样,憔悴不堪,痛苦流涕的磕着头的霍燕,让他心头涌起了很大的惊慌和不妙。   不该,绝对不该。   他认识的霍燕,绝对不是这样的威胁就能震得住的。   房间回荡着霍燕重重的磕头声,张雨滢慌得哭出来,不停地喊着“妈,你干什么”的想阻拦,但是霍燕像个不知疼痛的机器,不停狠狠地砸着脑袋。   张元真也傻了,僵愣在原地。   一直以来,霍燕是她最大的靠山和支柱,他不怕惹出任何麻烦,他出身普通,但聪明能干的妈妈会帮他轻松解决所有问题,然而现在,他面前这个卑微、畏惧、害怕的霍燕在他心口重重砸了个洞,他忍不住害怕的退后了两步。   惊恐地瞪着张青寒,“你,你到底做了什么?”   张青寒无辜地扫了一圈,他们像是看见了鬼一样恐慌害怕地望着自己,更是逗乐了她。   “算了。”她拍拍裤子起身,“回趟自己家,连口水也喝不上,我还是下次再来验收吧。”   路过张科俭,她轻笑着靠近自己的好爸爸,“没了我这个女儿,你就有自己的好孩子了吗?”   “我该夸你聪明,还是夸你乐于助人真是善良呢?”   她意味深长的笑着,迈着步子走出了家门。   只留客厅僵滞、恐怖、冰冷的氛围无限漫延。   “妈!你到底怎么了!”   张雨滢痛苦的哭声传来,她勾勾唇,找完了乐子,招招手拦了车回家。   直到车停到小木屋门前,她脑子里还残留的嘈杂、混乱、尖锐的叫声才慢慢变低,她的心渐渐平静如水,下车后,看着木阶上的房门,站在那里一时没动。   赵貉他……   回来了吗……   嘎吱。   木头门响动的声音传来,门慢慢溜出了一条缝。   张青寒眸子亮起,看到一拃长的缝隙,意识到那可能是风吹开的,眼眸又渐渐暗了下去。   赵貉那个计较死板的男人,要是知道她出门门忘了没锁,还不知道怎么教育她呢。   “在想什么?”被她腹诽的男人好笑的声音在耳边落下。   她一愣,猛地抬头,门已经推开,赵貉在门边望着她,那张轮廓分明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双眸清澈,脊背笔挺,是他常有的持身端正的姿态。   张青寒的笑僵在了那。   “你……怎么坐了轮椅?” 第72章 墓地   72.   三级台阶上, 赵貉黑亮的眼睛温润,解释道:“澳洲这几天下雨,冻得狠了些。”   “你在澳洲出差?”张青寒狐疑道, 往上走,她投下的影子落在他柔和的面庞。   “嗯。”他点头。   张青寒便不再多说, 推着轮椅带他进屋,顺手把房间开的窗户都关上了。   赵貉坐着看她动作。   张青寒转身, 两人面面相觑,周围安静, 她望进他幽黑的眸子,脑海里飞快闪过两人在郊外的林子里,他抵着她在树上进来时就是这样的表情,耳边是他低热的急喘,她抬头望着天空, 茂密翠绿的林子在旋转。   迈向他的脚步顿了下,“你要上楼休息吗?我帮你?”   赵貉摇头:“可以走动,不过尽量少。”   他指了下客厅, 上面摆满了文件,显然这里成了他办公的场所,晚上需要上楼的时候再走动。   “怎么这么严重?”张青寒蹙眉, “你的腿……冻了就会这样?”   她想起那次寒潭,目光落向他的右腿:“你……”   赵貉:“年轻时没做好保养, 现在受罪罢了。”   他说的简单, 显然是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停留, 目光看向了自己的博古架, “上面没有很多灰尘。”   应该说没灰尘。   张青寒:“早上……我帮你擦了。”   起床心烦意燥,干脆给他擦了, 怪不得他平日里这么喜欢在这些琐事上耗费功夫,真的有让人平心静气的作用。   赵貉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瞧她。   张青寒偏头:“一点点小事,没什么事我先上楼了,你忙吧。”   “寒寒……”   “嗯?”她回头看他,脚步停在台阶上。   赵貉摇头,“没事,上去吧。”   张青寒看了他两三秒,转身离开。   中午吃饭,赵貉做不了,张青寒便简单做了些。   结束后她去上学,赵貉被柴明接走了。   “这样还要上班?”张青寒见状蹙眉问。   柴明顿了下,瞥了眼老板低头没说话。   赵貉笑笑:“嗯,公司有些事要去处理。”   “你……悠着点吧。”   铁公鸡也不必这么拼命挣钱。   赵貉:“放学去接你。”   “不用,我要去趟公司。”   “好。”   两人简单说完便再见了。   张青寒晚上到了公司,打开音乐想要投入训练,却心神不宁怎么都状态不佳,脑子里反反复复回忆起今天和赵貉的相处过程,平静和谐,没了往日的剑拔弩张,两人倒像是不怎么熟络便只能相敬如宾的朋友。   如果刚开始他们的认识是这样,在吴翔林的介绍下初见,她把他当朋友的长辈,他把她当侄子的朋友,两人相谈彬彬有礼,短暂交流便迅速分离,过往交集只停留在水的表面,对彼此没有抱有厌恶,大概事情都不会像现在这样进展。   他们撕开了光鲜文明的外衣,彻底暴露了里面的自私、贪婪、情|欲、嗔念,现在又想把那张皮缝合当做从未有过裂痕,以至于看向对方,都别扭的如同照镜子,分明探得进里面缠绕涌动的阴私。   张青寒气喘吁吁,望着落地镜里的女人,茫然彷徨,气喘吁吁。   她的发丝凌乱,汗液浸湿,缠绕在额边与下颌。   祁琇羽绝望痛苦的面孔慢慢出现在镜子里,默默对视着她。   冰冷,幽深。   她低下头,拿起毛巾擦拭汗水,躲开了她痛苦目光的审视。   第二日醒来,房间还陷在昏昏沉沉中,窗外靛蓝色还在酝酿着黎明,雾霭沉沉。   张青寒那双眼眸,哪有半分睡意。   她望着四四方方的天空,直到破晓日升,她起床换上冲锋衣、运动裤和登山鞋,背了双肩包往外走。   推门,正撞上滚动轮椅出来的赵貉。   两人在走廊末端相望,他蹙着眉问:“你去哪?”   张青寒滞了下,如实说:“去看我妈。”   赵貉沉默了两三秒。   “我和你一起去。”   “不。”张青寒希望他在家好好休息,“就在青山,我走着就去了,一会就回来。”   是真的不算远,只不过她住进青山后,却从未想过往那里去。   赵貉摇头:“你等我。”   他转身回房,已经去换衣服。   张青寒愣了愣,想走又定在走廊上,赵貉刚才简单强势的说话方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让她驻足在那里,不知该进该退。   他动作迅速,一身休闲衣走出来,哪里看出刚才还是坐在轮椅上的人。   “你的腿……”   “要休息好一阵时间,也不急着今天。”赵貉过来,“走吧。”   他健步如常,丝毫看不出有腿疼到不能下轮椅的不适。   张青寒还是说:“叫司机来吧。”   她放弃一路走过去,只车开到不能再进去的最后一段路再走。   “好。”赵貉应下。   车一路驶向西去,青山连绵十几座小山,长四十多公里。他们住的地方是青山的中端,也是风景秀丽,环境最好的地方。   附近配套设施健全,度假酒店,旅游景点,还有往东5公里的青山疗养院和旁边历史悠久的老医院。   然而往西走5公里,就越发的荒凉和偏僻了。   几乎驶离了苏南,人迹罕至,干净宽阔的沥青路逐渐变成坑坑洼洼的土路,两边一片庄稼地,都算不得上有风景,再往里深入,几乎看不到住户,只有一眼望不到头的干枯树木和扬起的黄色灰尘。   张青寒确定,赵貉上千万的商务车肯定没有进入过这种地方。   “老板,没路了。”司机在前面说,按照导航,已经要进入林地,剩下的一段距离,只能靠脚走。   张青寒往阒寂无人的林地看去。   那大片的柏树、松树后,便是许多无主的墓地,冷风吹过,那片林地摇曳的沙沙声透着几分诡异凄迷。   原来,她还没忘记怎么走,竟是一下就到了。   上次来这里,还是初中的时候,张科俭做生意一直失败,他不知怎么想,竟觉得是这里出了古怪,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带她来这里。   烧了十多分钟的纸钱,他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遍“放下吧,快放下吧”。   张青寒站在一边,恐惧颤抖,只觉周围坟墓的森森鬼气向她扑来,又觉眼前这个普普通通的小土堆才最瘆人到胆寒,她紧闭着眼几乎不敢看。   这是祁琇羽,这是她的妈妈,这是她的墓。   她被张科俭拉着跪下磕头,“让你妈快放下,不要再执着过往了,让我们都能好好过日子。”   她脑袋埋进土里,头发沾上杂草,却不敢抬头看那土堆前的木头碑文一眼,她磕在硬土地面的膝盖阴寒发冷。   只在那里待了十多分钟,回去后她做了一个多月的噩梦。   每夜沉在那片墓地里,耳边回荡着祁琇羽凄厉的声音:我放不下,我死也放不下,寒寒,妈妈好恨……   初中紧抱着被子躲藏的张青寒满头冷汗,现在的张青寒手按在门把上停留了几秒,一把拉开。   “寒寒。”赵貉的手在后面按上她的肩,“我和你一起进去。”   他平稳如水的声音划开她心头的阴涔涔。   张青寒回头,昏薄的日光里,赵貉平静的面庞让人绷紧的心无端的放松。   林地里响起两道脚步声,在一片空寂中参差错落,安静默契。   很快,脚步声戛然而止,目光扫过一大片空旷,无人踏足的土堆,张青寒的视线落向了最右边那个,心里的寒意不断上涌,腿根忍不住颤抖,祁琇羽狰狞死去的面孔在大脑里充斥着。   “我拉着你。”赵貉的手握住她冰冷的掌心,他骨节分明,纤细如玉的手指比她还长,完全将她的手包裹。   他少见的体贴和周到,不发一问。   “不用。”   她从他的手中抽离,向那个方向走去。   停到那个木头碑面前,张青寒与上面光秃秃的“祁琇羽”三个字对视,飞快狼狈的低下了头,脑袋一闪而过的刺痛,她忍不住往后退了一小步,撞上赵貉的身体,让她停在了那里。   她低头,不知沉默了多久,从口袋里摸出了那块玉佛。   “我……来看你了。”   赵貉的眸子一闪,望着那块玉佛,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自从发现张青寒是那个女孩,玉佛被她当做母亲遗物留在身边,赵貉便打消了找回玉佛开启瑞士银行保险柜的念头。   那里有没有巨额财富,母亲到底给他留下了什么,他已经没有那么好奇了。   医院被人仓惶带走那日,匆忙留下的那枚价值连城的玉佛,于他而言便真的成了一个祈福之物。   他求,那个可怜孤单,父母罅隙间生存的女孩此后安宁。   然而,赵貉望着那枚在阴沉沉的墓地里依旧白璧无瑕的玉,前所未有的涌起了后悔。   他不该只留下这块玉就走了,别人汲汲营营、求着捧着,又留他一条命都想获得的玉佛,对这个女孩并无太多的用处。   不然,她不会靠着他的身体,在自己母亲墓前瑟瑟发抖。   赵貉垂眸,眼睫低落,看着身前的张青寒,细密的后悔几乎快要吞噬他。   当年,他该不顾一切把她带走。   只要他愿意,即便他是个废人被敌人折磨着在淤泥里苟延残喘,也不是做不到的。   可是他没有。   以后想起,就算他忆起那个女孩,心血来潮把吴翔林当了自己的侄子又如何,过往十二年,赵貉静静地看着张青寒,清楚的意识到,这些年,她过得糟糕透了。   医院里那个天真活泼,嘴甜话多的小女孩,在笑着跟他说,哥哥,我要追下去找妈妈后,就再也没回来过了。   “张青寒。”赵貉唤她。   她回头扬起脸望他,那张脸白的看不到人气,只紧紧握着手里的玉佛。   “对不起。”   张青寒一愣。   骄矜傲慢的他,以前即便是低头,也总是说:张小姐,我很抱歉。   然而此时此刻,他眼里浓烈的悔意甚至减轻了她的害怕愧疚,让她从阴冷的墓地里抽离。   “为什么……这个时候说这个。”   他捧起她的脸,手指抚上她微颤的细密黑睫,摩挲过她的脸庞,最后握住她拿玉的手。   “小阿里……”   他极低的一声呢喃,张青寒如电击一般,全身都僵硬了,仿佛脚下的地面在一瞬间裂开,她惊惶地望他。   赵貉彻底俯下了身子,傲慢、克制、矜持全无。   他的面庞埋在她的肩头轻轻摩挲,似乎想去捋平过往十二年的波澜与褶皱。   极浅一声叹息,陷落她的心口。 第73章 哥哥   73.   赵貉, 是赵貉。   那个童年最后一段戛然而止的快乐时光里出现的男人,是赵貉。   怎么会是他,竟然是他……   张青寒僵在那里不会动, 墓地清冷的风拂过她的发梢,耳边温热的呼吸纠缠, 她在忽冷忽热间挣扎,恍惚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 在赵貉怀里呆住,呼吸几乎停掉。   他的手掌轻拍她的背, “先和妈妈说话吧。”   他松开她,往旁边走了一些。   张青寒木木地被他按着转身,眼里望着那块墓碑,呼吸还陷落在赵貉带来的震惊中无法回神。   她回头,呐呐地望向他, 阴冷干枯的柏树旁,长身玉立站在树枝下,晨间的光穿过树林缝隙与白雾, 潮湿的落在他的身上。   他长得锋利又隽永,姿态冷清而优雅,在雾与光影的劈杀厮缠里, 从容的摄人心魄。   他无疑是傲慢的,哪怕长腿残疾。   张青寒周围稀薄空气变得燥热、沉闷、逼仄。   她又置身那间死气沉沉的病房, 躺在那里的男人绝望、低靡、死气沉沉, 像一滩烂泥, 长满了褥疮, 被人丢在被子里在高温的闷捂中随时会腐烂。   她没有一时一刻,把眼前的男人, 和曾经那个清秀好看的哥哥联系到一起。   宁白安的“赵明渊”闯入脑海,她早该觉得熟悉的名字,被她丢进记忆最深处的那段美好时光回拨,是曾经短暂出现的名字……   她低下头,又看向墓碑。   “妈……”   千头万绪,张青寒压下她的茫然惶惑,只提起很多的恨。   “不要放下,绝对不要放下,你想替自己出的恶气,我已经做到了。你留给我的东西,我也最终会夺回。”   她等了十二年的事,真的发生以后,站到这里,简单的一句话就说完了。   记忆里的祁女士太陌生,她不知道要对她说什么,只艰难的回想着正常母女该有的交流是什么样。   “最近我过的很好,学业顺利,工作也挣到了一些钱,以后应该也都会这样,你不必太担心。”   她絮絮说着,墓地响起她低低不断的声音。   杂七杂八,东说西扯,她不是话多的人,只琐碎的说着她的生活。   “还有……”   她回头,看了眼赵貉的侧影。   那是她选择在此时走进林后的直接原因。   向来清冷倔强,不诉苦的张青寒,低沉中带着委屈语调的对祁琇羽说:“妈妈,我不想再做噩梦了……”   我想喜欢一个人。   鞋子踩碎脚下树枝,那边沉默的视线望向了她。   张青寒只望着长满了杂草的小土堆,那处的荒凉可怜好像在回应她的愚蠢。   那是一个女人为爱情折磨半生的悲惨结局,她不该蠢笨的步后尘。   张青寒心里摇头。   赵貉不会,记忆里的哥哥……   更不会。   树下站着的那个人,是病房里的陪着我们的人,我们三个,曾经在那个狭窄的小病房里,一起度过很多个夜晚。   如果是和他在一起,可以吗……   *   阳光渐渐升高,凄冷阴森的坟墓里洒下了明媚灿烂的阳光,慢慢扫去了清晨时的冰冷。   一个多小时,张青寒絮叨到望着那坟墓长久无言。   赵貉不知她在想什么,只是在她走过来后,揉了揉她的头发。   张青寒尴尬地看向他:“不用这么做。”   她生硬的躲开他往外走。   赵貉瞧着她孤单僵硬的背影,跟出去。   两人的响动惊起远处的乌鸦飞起乱窜,魂不守舍的张青寒征了下,看到一只黑色乌鸦直直朝她飞来。   “张青寒。”   赵貉大步过来拉她,乌鸦从两人头顶飞走,穿过松树叶,向远处高飞。   “嘶……”   赵貉惨白着脸,手紧紧抓着她,右腿却有些站不稳。   “赵貉。”张青寒愣了下,回头发现他刚才走太快,踩到一个石头崴了脚,“你、你先坐下。”   她让他在树根边坐下,半跪去掀起他的右裤腿检查。   他伸手拦。   “别动。”张青寒暴躁地喊,跟着就把黑色裤子往上扁,假肢与腿相接的地方,红肿清晰可见,他的腿冷白修长,只有截肢的地方肿得粗了一大圈。   她吸了一大口冷气,寒冷刺透她的肺部。   “怎么回事?!”   张青寒不至于蠢到误以为崴脚会让腿肿成这样,“你这情况,还穿什么假肢!”   赵貉握住她的手,把裤腿拉下,惨白的脸上浮着平静的笑,“没事,歇一会我们先出去。”   “你别动,我背你出去。”   张青寒不可能再让他走动。   “疯话。”赵貉挡住真蹲在他身前想要背起他的女人,“你的力气,不如用来跑去把司机叫来。”   “那你在这等,我现在就过去。”张青寒起身,扫了眼周围寂静林子和后面长长几排坟堆,“你……”   赵貉好笑:“我曾经最大的愿望,就是把自己埋进土里。”   “你想都别想了!”张青寒恶狠狠道,“在这老实呆着,我马上回来。”   她飞快地往外跑,寂冷的林子擦过她的肩膀往后退,她如前行进的舟,午夜梦回最害怕的地方,渐渐被她无视。   她的急喘在林子里飘荡,周遭都变得模糊。   她的眼前只有赵貉肿胀的截肢,不顾一切往外跑,把他从剧痛中拉出来。   她带着司机又急匆匆跑回去,赵貉靠着一棵树,安静闭着眼睛,那张脸白的没了血气,细密疼痛从骨子里渗出,他额头起的冷汗打湿了漆黑碎发。   “赵貉!”张青寒抓住他肩膀,将他从疼意里唤醒。   他昏沉睁开眼,强笑着拍拍她。   人趴到司机身上,意识便被铺天盖地的疼痛吞噬了。   张青寒早已联系了柴明,驶上大路,他的电话又打了过来,“去青山疗养院,赵貉的私人医生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张青寒看着腿上面无血色的人,心紧紧拧起,握手机的指头颤抖。   “他昏迷了,怎么会这么严重,他怎么会这么疼!”   赵貉的意志,是从病房里醒来发现自己截肢了都能麻木的躺在那里,忍受自己的后背长满褥疮,张青寒无法想象是什么样的疼痛把他直接折磨到昏过去。   “……应该是那里又发炎了,张小姐,你别慌,老板没事,他也不想你担心。”   张青寒咬牙,死死攥着他的手。   车一到疗养院,柴明早已经等在门口,车迅速将他拉进治疗室,张青寒茫然地坐在门外。   担忧和焦虑猛烈的覆盖心头,她根本无法坐到墙边的凳子上。   柴明递给她一瓶水,“张小姐,你放心,老板不会出什么事的。”   他平静从容,刚才从接赵貉进医院到现在站在这里,他的一系列处理都充满了熟练。   “不是第一次了,对吗?”张青寒问。   “嗯……”柴明点头,“从我做老板的助理,这些年,发生过很多次,不过……最近几年已经很少会了。”   老板逐渐爱惜自己的腿,阴冷潮湿的天会飞往国外,更不会主动伤害,所以这些年从未严重到人昏迷拉进医院。   “上次……是什么时候?”   柴明看着她鬓边汗湿的头发,默了下,“这些问题,张小姐还是等老板醒来让他来回答比较好。”   “他不是去澳洲出差了。”   柴明沉默。   “你们从景城急匆匆回来那几天,也是去医院,对吗?”   柴明低头,半晌,言简意赅的道:“张小姐,老板的腿……一丝一毫的寒都受不得。”   更别提寒潭的水。   那分明是自己用刀细密的一下下在刮骨。   柴明敬佩老板的才能睿智,更佩服他的还是赵貉走到今天这地位,对自己狠到极致的残忍。   张青寒脸一下子刷白。   薄雾缥缈,银色月光下,寒潭波光粼粼,男人身影高挑,一步步朝她走来。   那双深邃的眼眸,是一头不逊的兽,带着强势的悍意,温柔的捧起她的脸颊,闪着寒星的夜,白皙的脸上暗影跃动。   他俯身轻吻,薄唇擦着冰冷的水,灼热吻她。   张青寒的心被重重一抓。   巨大摔门声惊醒她。   蔡菁铁青着脸从治疗室走出来,怒气冲冲的走到柴明跟前,“我怎么交代你的!你怎么做他助理的!你想看你老板腿废了?!一个残废你都管不住?!”   面对暴跳如雷的蔡老,柴明后悔心虚的低下头。   “他的腿什么样!你们都不清楚吗?!”   他也不是对柴明发脾气,上了年纪的老头,暴躁的在走廊走来走去,“这小子,这小子,想折磨死自己给谁看!”   他说着骂着,最后气喘吁吁的抓着板凳弯腰喘气,那张恨铁不成钢的脸上,带着藏不住的心疼,“那小子小时候那么可爱,怎么现在成这样子……”   蔡菁心痛的语气里是神伤,“这要我以后下去了,怎么,怎么对他父母交代,明渊,明渊……吃了好多苦啊……”   蔡菁卸下假肢,看到那里的红肿,身体一晃,几乎站不到那里。   这么多年,他大大小小看过上万个病人,自然知道骨头痛到极点的折磨可以怎样消磨摧毁一个人的意志,他依旧无法想象赵貉是忍受着怎样的疼痛昏迷过去的。   做赵家私人医生几十年,幼时的赵明渊,分明是个怕疼的孩子。   现在,病床上躺着的果决冷漠,克制冷淡的男人,让他丝毫再寻不到往昔少年的影子。   蔡菁发泄完怒火,也平静下来,“人送到病房里去,至少三个月,看着他不准下轮椅,更不可能安假肢,让我发现了拿你是问!”   柴明跟赵貉近十年,自然不想他受伤,对这个打心里关爱他老板的老医生更是毕恭毕敬的尊重,连忙点头说:“好。”   这次就算是扣了全年的绩效,他也会看紧赵貉。   将赵貉送进病房,安排好一切,忙碌完的他脱了外套走出病房。这么一番折腾,他后背衬衫都湿透了,扭头发现张青寒呆愣的坐在座椅上,神情黯然。   “张小姐,你可以进去看看老板了,还没有醒,但打了针,应该也快了。”   张青寒抬头望他。   “柴明,他的腿,到底怎么回事?”即便是截肢,也不该疼成这样。   柴明默了下。   “他今天……叫我小阿里。”   柴明瞪大眼,“张小姐。”   张青寒瞧着他,笑了,“你们知道我是谁。”   柴明嗫嚅,“这,这,起初不知……”   话到这里,柴明也不必再瞒着,“老板以前失势的时候,双腿被仇人汪启栋折磨了一年多,现在……留下了病根。”   简单两个字,“折磨”,无人知道被丢进汪启栋地下室那段日子里,赵貉究竟经历了什么。   那双腿,现在说是比玻璃还脆,也没一点错。   张青寒心里发凉,早已为被遗忘的人闯入脑海,那个在哥哥的病床前叫嚣、张牙舞爪的阴狠男人。   “老板腿残了之后,吃了常人不能想象的苦才从那禽兽手里活下来,夺回公司,把那人送进监狱,创造比家族过往更辉煌的成就,站在苏南商圈的金字塔顶端,不过他的腿……”   柴明说到这里,无意再惹得张青寒悲伤。   这也是他为什么回国之后,遇见了赵貉便决心留在他身边。这样的男人,能忍辱求生,忍常人不能忍,赵貉的能力,远超外界对他工于心计、老谋深算、阴狠果断的评价。   张青寒的手紧紧攥着冰冷的凳子,指尖泛白,呼吸不稳。   “他……”   张青寒的话停下,走廊穿堂风吹过她发白的脸颊,浅蓝色的长廊尽头,红木窗棱传来对面米黄色墙面上绿叶的拍打声。   她怔怔看去,那四方墙上,满满的爬墙虎一片绿意,生机盎然。   旁边,一棵梧桐树横枝斜倚,伸到窗里。   她站起,呆呆往那边走。   “那是……”   不可思议在张青寒心里豁开一个洞,她早该发现的,她进入这个疗养院时就该发现的,她刚才那么匆忙慌张完全无视了旁边的医院有多熟悉。   那时她躲闪不敢靠近的地方。   柴明抿唇,“隔壁,是老板曾经住的医院。”   顿了顿,又道:“也是张小姐,幼时住过的医院。”   张青寒的脚尖顿在窗边,她探手,几乎要摸到了那片梧桐树叶。   老旧昏黄的灼热气息扑来。   小青寒坐在窗户边,吃吃的看着窗外的梧桐树发呆。   “哥哥,你说,妈妈今天会来看我吗?”   光影摇曳在铁皮柜上,低头拧着眉心给她改作业的赵明渊脸色很难看。   “你给我过来,你说说你这作业写的都是什么!我两岁时都做的比你好!”赵明渊震惊到快要戳瞎自己。   小青寒一跃而下,可怜巴巴跑过去,抱住他的胳膊晃。   “哥哥,别生气了,小阿里不是学习的料嘛……”   “那你怎么挣金堆?”   “哥哥聪明,会给我想办法的。”   赵明渊气到脸黑。   小阿里扑进他怀里,拱着他笑嘻嘻的撒娇,“哥哥想办法,哥哥想办法。”   赵明渊吐着粗气,无望的看向了窗外。   算了,他还不能死。   红木窗外,绿色的梧桐树摇曳着滚烫的夏日碎光。   昏黄缱绻的病床前,两个穿着病号服的少年与小女孩闹成一团。   梧桐树立在那里,吹过时光荏苒。   张青寒发白的指尖隔着空中,跨过时空,几乎要碰上那梧桐树叶。   墙边,是幼时的梧桐树。   依旧茂密,翠绿。   张青寒意识到后,泪从眼眶掉落。   赵貉是哥哥。   无数次想死,被人残忍折磨,选择活下来的那个哥哥。   记忆里那个美好年少,色厉内荏,善良细腻的哥哥。   确切认清这个事实后,张青寒泪流满面。   赵貉狼狈的从楼梯上滚落下来,废物一般躺在地毯上颤抖,死死抓着地毯想要爬起来,却在她讥讽嘲笑的目光里摔坐地上的仓惶难堪场景闪过。   那时,她俯视着他,居高临下,狠狠嘲笑他的不堪一击、傲慢自大。   然而,躺在那里的,是向死而生,为了她,面目全非,精疲力竭,也要活下来的赵明渊。 第74章 明渊   74.   张青寒穿过长长走廊, 迈过疗养院与医院的隔墙,辗转十二年,再次站在了那个住院部门口。   风里是甜甜雪糕的味道, 耳边是梧桐树摇曳的沙沙声,记忆里老旧斑驳的墙皮粉刷了米黄色油漆, 在四月的春日里变得格外温柔美好。   她怔怔跨上楼梯,停到往来热闹的门边。   墙上挂了许多荣誉成就, 其中一个金灿灿的方形牌匾格外显眼,上面写着:   “心怀百姓, 捐资助医,宏图大业,回馈社会。”   在那四行字下,有一个红色卡片:诚挚感谢玉西集团向本院捐献一千万。   担心张青寒的柴明一路跟着,见状解释道:“青山以前不是现在的发展情况, 偏远山地,这里的医疗情况也落后,这家私人医院在八年前经营不善几乎要倒闭, 老板……出资扶持才得以存活,后来又收购了这家医院,现在这家医院, 是老板名下的。”   柴明停了几秒,又说:“青山现在能作为一个旅游度假等景点, 具有很好的发展势头, 和老板这几年的规划投资离不开。”   张青寒细长黑睫轻抖。   她早该想到的, 十二年前, 她和赵貉为什么会住进这家医院,是因为他们都窘迫寒酸, 这家老旧医院的花费低出城内很多。能屹立十二年不倒,甚至蒸蒸日上,必然是后面有人再推。   住进青山后,她路过这边许多次,却从未想过进这家医院看一看。   这是一片她只敢远远探看,不敢走进的地方。   张青寒的脚停在了门边,依旧没有迈进楼里去,里面的世界是她打包好珍藏起来的礼物,她放置于心里的某个角落,即便落了厚厚几层灰,想起来依旧会觉得甜蜜快乐。   这时,柴明接到电话,眉眼喜悦,放下手机激动道:“张小姐,老板醒了!”   张青寒裤边的手颤了下。   柴明:“我们快回去,老板肯定在等着张小姐你去看他。”   张青寒走下台阶,柴明已经大步走在前,通往另一边疗养院,跨过院墙,发现旁边没有人,他回头,张青寒站在一棵白玉兰树下发呆,婆娑的花影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飘出春分的柔美。   “张小姐?”柴明讶异。   张青寒脚步往后退,摇头道:“你先去吧,我还有点事。”   柴明的笑落下来,疑惑不解地看着她,又渐了然,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到了嘴边又忍住了。   “好,我知道了。”他颔首,大步先走了。   张青寒望着静默在层层绿影后的白色疗养院墙,安静了几秒,大步出了医院。   单人病房里,赵貉落向窗外树影的目光移向门口。   柴明推门进来,“老板……”   他摸了摸鼻子。   赵貉落向他的身后,白色门板合上,他移向柴明局促的脸。   “张小姐她有急事处理,就先……”   “记忆里善良美好的少年变成吝啬刻薄的老男人再出现在你面前,你会喜欢吗?”   柴明一滞,“张小姐不是……”   他想否认,但想到张青寒站在院墙外迟疑的模样,又停下了。   “知道老板是幼时陪伴的哥哥,张小姐很心疼,我看得出来,她很在意老板。”柴明强调。   “是吗?”赵貉轻道,那张干涩的嘴唇还未完全恢复血色。“出去吧,我要休息一会。”   “好。”柴明点头离开。   关门前,病床上的赵貉闭上了沉重的眼皮,天蓝色空旷安静的病房里,躺在白色病床上的男人透出几分孤单落寞。   柴明的心抖了抖,摇头失笑。   那可是老板。   另一边,彷徨茫然的张青寒脚步沉重的走出医院,坐上出租车。   “小姐,我们去哪?”司机问道。   “啊?”张青寒呐呐地看向他,沉默两秒,报了学校的名字,“我下午还有课,我该去上课。”   她这么对司机说,像在对自己说,又在对别人说。   朱禾看到一身运动装的张青寒,诧异:“你这是爬山去了?怎么穿这个就来了?”   “嗯……没来得及换。”她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穿的什么。   朱禾打量她,“出什么事了,怎么魂不守舍的?”   “有吗?”张青寒抓了抓头发,“别多想了,我去上课。”   说着,她从朱禾和师惠菊两人中间穿过去教室。   师惠菊蹙眉:“青寒脸色不太好。”   “何止啊。”   朱禾望着走远的单薄身影,拉着师惠菊跟上。   连着三天,张青寒早出晚归,每天沉迷学业,空闲时间都泡在了图书馆和公司训练房。小木屋总是静悄悄,没了厨房切菜烹饪的声音,走廊也不再回荡拐杖重重撞击和轮椅碾过地毯的声音,博古架前低头认真擦拭的身影也消失。   她陷入疲惫的繁忙中,似乎都忽略了家里的空荡荡。   疗养院里,蔡菁打完针出来,柴明同他颔首,侧身推门进去。   赵貉偏头看过来,连着三天腿部疼痛折磨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更加憔悴了,人前向来游刃有余松弛的他竟露出了一丝疲态。   见到是他,赵貉平静地收回了视线。   “……老板,这是今天的会议纪要。”柴明把厚厚一摞文件放在桌边,又忍不住劝说:“您还是过几天再看吧。”   大概没有几个人能像他们老板身处高位,晚上疼的睡不着,白天还要继续干活。   赵貉按着床坐起,拿过文件翻开,随口道:“难不成真像废物一样躺这里?”   柴明快步去搅前床板让他靠,“老板……”   “好了,出去。”赵貉摆手。   柴明无奈,只得点头离开。   “她……最近在干什么?”赵貉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柴明转身,斟酌道:“赵小姐最近学业似乎有些紧张,司机天不亮就送她去学校了,张小姐待到很晚才回。”   赵貉垂头,穿着病号服的他坐在那里,不知想些什么。   柴明:“……要我去接张小姐来吗?”   赵貉苦笑的声音响起,“不要勉强她了。她在躲我,不是吗?”   柴明也不知道张青寒为什么不来,抿着嘴唇不敢说话。   赵貉翻动文件,轻轻的叹气回响在寂寥的房间里。   “出去吧。”   柴明离开,眉心紧紧拧起。   张青寒接到柴明电话时,正坐在咖啡厅里,对面吴翔林满眼开心地看着她。   “张小姐,有时间,我希望你能抽出空闲来医院看看老板。”他犹豫着说:“他在等你。”   张青寒平静如湖面的黑瞳荡出涟漪,“好,我会的。”   挂掉电话,吴翔林激动说:“寒寒,你竟然会主动联系我!”   他像只快乐小狗,就想拉着她放在桌上的手晃悠撒娇。   “赵貉住医院了。”她说。   “什么?!”吴翔林脸色立马难看起来,瞬间站起,“哪个医院,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严不严重?”   他小强一样打不倒,以折磨他为乐趣的小叔叔怎么还会住医院。   “先坐下。”张青寒安抚他,“腿疼发作,现在恢复一些了,正在医院疗养。”   “哦哦。”提到是他的腿,吴翔林松了口气,脸上的担忧依旧没少,“好好的,最近天气也不凉啊,怎么会折腾到住院。”   张青寒看着他满面愁容,关怀紧张的表情,问:“你不是很讨厌他?”   吴翔林别扭地说:“讨厌,当然讨厌了,那家伙从我幼时起就折磨我,现在还,还……”   他怯怯瞥张青寒,“把你抢走了。”   张青寒:“我不是谁的。”   “你今天找我,又是想聊他吗?”他露出受伤的表情,“寒寒,我不把你们拆散就很好了,你还来扎我的心,你说说,你怎么能喜欢他呢,我小叔叔那人睚眦必报,嘴又毒辣,寒寒你真是哪都好,就是眼神不大好。”   “他有这么差吗?”张青寒反问。   “差!”吴翔林喊:“跟你比,差远了。”   “可是怎么办……”张青寒端起面前的热茶,喝了半杯下肚暖了发凉的胃才说,“我觉得自己太差劲了,甚至不敢出现在他面前。”   她怅惘的目光移向窗外,刺眼的阳光晃得她眼皮轻抖,她眯着眼睛,朦胧光晕里,只听见远处蝉鸣的声音渐渐开始,呼唤着灼热的夏天。   “你在说什么?”吴翔林匪夷所思,瞪大了眼睛,“你开什么玩笑,我小叔叔啊,那个离过婚的嘴毒老男人,你配他八百条街不带转弯的!”   “他……以前是什么样的人?”张青寒问。   “以前?一直都很刻薄啊。”吴翔林简直有太多的血泪史可以控诉。   “没出事以前呢?”张青寒目光直直落回他脸上,“少年时的赵明渊……是什么样的。”   “你怎么知道小叔叔以前的名字?”吴翔林意外,“他改名字好多年了,也不喜欢别人提到这个名字,有一次宴会,有个人无意中说到这个想拍他马屁,结果拍到马腿上了,小叔叔当场就冷了脸,把那人吓得哆嗦着就溜了。”   “以前的小叔叔什么样,我太小肯定不了解,但多多少少听我爸说过。那个老头,总喜欢故意在我面前夸小叔叔以前有多么多么优秀。”说到这,他抓了抓头发,有些脸红的说:“小叔叔以前确实很厉害,没出事之前,他是整个家族的期望,人中龙凤,他是按着赵家继承人的模样去培养的。”   “听我爸爸说,小叔叔一点也没让赵家人失望,从小便展露了超越同龄人的聪颖,学习更是一马当先。不过最让家里人满意的还是他的品性,端方谦卑,心性高强。作为赵家三代单传的孙子,他被寄予了很高的期望,给他起名赵明渊,就是希望他做一个光明磊落,渊清玉絜的人。赵家人老派古板,所以小叔叔以前还有自己的字呢,单一个‘鹤’,似乎是希望他保持卓然超群的品性。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老头以前常常念叨,是,是……”   “鹤有不群者,飞飞在野田。”他拍手。   “对,就是这个,你应该从这诗就看得出来,小叔叔以前多受家人看好,人又有多优秀。当然,他也没让任何人失望,你也知道了,现在我小叔叔创造的成就,已经远超赵家以前的繁荣了。”   吴翔林叹了口气,“我和小叔叔比,云泥之别,我家老头都说我没资格跟小叔叔比。但是……你要是喜欢以前的小叔叔我能理解。现在的他,我家老头说小叔叔出事之后,性情大变,脾气变得阴晴不定,整个人都充斥着尖锐阴鸷气氛。”   吴翔林感慨:“他不再是超然孤鹤了,是残了一条腿,自嘲改名的貉,一丘之貉的貉。是蝇营狗苟,不择手段,背离了家族光明磊落期望站到顶端的赵貉。你……”   “没人会喜欢现在的小叔叔的。”   吴翔林欷歔,就连他,也常常对赵貉退避三舍,不敢主动接近。   张青寒的心口沉沉,脑海里回忆起那日赵貉面无血色,昏迷拉进病房的苍白模样,眼里闪过的是幼时病床上他奄奄一息,生无可恋,麻木躺在那里等死的样子。   她自嘲反问:“那我呢?你为什么会喜欢现在的我?贪婪、自私、冷漠,有什么好?”   她也哪还有昔日小阿里的样子。   吴翔林露出受伤的表情,“寒寒,你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你吗?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你呢?”   张青寒一愣,嘲讽道:“你开什么玩笑。”   “你固然尖锐,孤僻,难以接近,但寒寒……你也真挚、诚恳、坦荡啊。” 第75章 贪财   75.   天不怕地不怕, 唯独到了赵貉面前低头扮乖巧的吴翔林,进入大学第一天,放眼整个学校的人, 皆是厌烦嫌恶,哪个也瞧不上眼。   再怎么不愿意承认, 有他小叔叔这个珠玉在前,他看他周围见他每日开着豪车便巴结吹捧他的同学, 跟个傻逼似的。   厌学情绪在刚开学那段时间大爆发,自家老头不管他, 捏着他命脉的是那个可怖、阴森、霸道的男人。   试问有谁,见到自己的小叔叔,比见到爷还窝囊的。   吴翔林忍了几周,终于给赵貉打电话,低声下气, “小叔叔,这学上着真没意思,我不想……”   “啪。”那边挂了电话。   第二天, 他的助理柴明面无表情来了。   “吴少,老板说了,你若再拿一些小事来打扰他, 他可没那好脾气了。”   吴翔林:“……”   好脾气?!   有苦难言,那恶霸!   他这边骂骂咧咧, 不妨碍赵貉的人管得严, 他一点逃学的心思都没了。   “上上上, 有个屁意思。”   有天下了早八, 吴翔林又在骂街了,这大学他是一天都待不下去。   “吴哥, 要不……你去找点有意思的事做?”室友见状说。   他兴致缺缺:“比如?”   “大学嘛,不就是打游戏、睡觉、谈恋爱,你就没个有兴趣的?”   “什么玩意儿。”吴翔林嫌弃,一个个的都什么东西,他就不该听他瞎扯。   “要不就找个女人呗。”室友挑挑眉,笑的眉飞色舞,“服表有个大一新生,长得特别美,刚进学校就好多人追,最近人气特别旺,不过那女生清高,航空马院十几个男生出马,就没一个拿下的,这么高难度的事,要不吴哥你试试?”   吴翔林翻了白眼,“没意思。”   他不是没谈过恋爱,以前他招招手,就没有几个女人不上钩的。   室友笑的古怪,“吴哥有点自信啊,但是我觉得你怎么不行呢。”   知道他在激他,吴翔林闲得蛋疼,还真生出了点趣味。   “一个月拿下了,以后课帮我上,签到写我名。”   赵貉那监工盯得严,他可不愿真老老实实的天天上这没意思的课。   “好!”室友应的飞快。   吴翔林嗤笑了声,包往身上一甩,当天下午豪车就开进了服表楼下,过往人群回头看着他张扬的红色跑车,艺术系的学生不缺有钱人,跟吴翔林这么高调猖狂的比还是差点。   他随便拦了个人,“把,把……”   他忘了室友说的那女生名字,只得道:“把你们院最好看的大一女生叫过来。”   那男生挑眉,笑的有趣,“哥们,你是这月第四个了,回去吧,给我们男同胞留点脸面。”   男生拍拍他肩膀就走。   “诶……”吴翔林拉住他后领,“你只管去给我叫人,丢不丢人的不用你操心了,指不定咱们学校男人的脸面还得靠我来撑呢。”   男生笑了一声,“等着,我去叫人。”   吴翔林懒洋洋的靠在车边,周围不少人直接停下来看戏。他生起一些无趣的心思,真是太闲了才来干这事,幸好赵貉那刻薄老男人不管他平时干什么,就只盯他学业,要不然这么无聊的事传到他耳朵里,还不知道怎么臊他呢。   正想着,一道冷淡的声音传来,“你找我?”   吴翔林更扫兴了,还什么高冷女神呢,随随便便叫一声就过来了。   他腹诽着抬头,跟着顿了下,冷眸看着他的女人果然漂亮,脸部线条柔和而不突兀,美艳动人,唇形饱满,整个人的气质却又与她的妩媚截然不同,清冷如水。   他虽眼前亮了一下,却也不觉得有什么,跟在赵貉身边出入各种场合,他见过的漂亮女人太多了,这人并不至于让他魂牵梦绕。   只不过她冷漠的气质,让他想起了她的名字,“张青寒?”   女人懒懒抱臂,并不搭话,只无趣地看他。   他说:“国贸那边新开了家米其林餐厅,张小姐赏个面子?”   “哦。”张青寒无聊应道:“我对吃饭不感兴趣。”   说着,擦过他,拿着书就要往外走了,   吴翔林好笑,抬步挡在她身前,又俯身近了一点,低声道:“旁边还新开了一家LV,不知道张小姐对包感兴趣吗?”   他的目光似有若无的飘过她老款的不能再老款的LV。   张青寒:“你要给我买包?”   “张小姐喜欢的话。”吴翔林最看不上小叔叔的抠搜,对付女人,没有什么是钱拿不下来的。   “什么价位的?”她问。   吴翔林倒是愣了下,还从没人这么直接干脆的和他讨论。   他扫了扫她全身上下,“五位数?”   素不相识,他就算冤大头土大款,也不至于刚开始就豪掷千金。   张青寒勾唇,那张清冷的脸被满意的笑融化,扬了扬下巴,“我更喜欢知道给女人开门的绅士。”   吴翔林闻弦歌而知雅意,帮她拉开车门,饭都免了,带她直奔LV门店。   只是路上,他又开始兴致缺缺,轻蔑地问:“张小姐对之前的追求者,也是这样?”   这个学校的人,还有没有一个不贪财的,他不就是开了辆一千多万的车吗,干什么一个个像没见过钱的。   “当然不是。”   “哦。”吴翔林乐道:“不知道我有什么魅力,能让张小姐另眼相看。”   啧,大概是那些个人跟他比,都算穷逼,没办法,谁让他最有钱。   “因为你最有钱。”   张青寒的话正中他所想,这让吴翔林征了下,始料未及地看她:“……你就这么坦诚?”   “那不然呢,你还有什么胜过前面几十人的。”   吴翔林:“……”   按他小叔叔的话来说,有钱就够了。   “你就这么喜欢钱?”   长得好看又如何,虚荣贪财的女人对吴翔林来说,就像上了一道他喜欢的菜结果上面落了只苍蝇,恶心得够呛,怎么还会想要吃下去。   张青寒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言论,转头瞧着他,忽然笑的一发不可收拾。   吴翔林微恼,有几分臊意和羞赧,她看他的反应好似之前赵貉坐在桌子后面,钢笔点着桌面,不发一言审视他一般,活脱脱搞得他像一个傻子。   “你笑什么?”   张青寒乐得肚子疼,“地主家的傻儿子常常有,像你这么傻的可不多了。”   吴翔林惊愕,“我可是要去给你买包!”   这女人好歹有点巴结他的自觉吧。   “嗯。”张青寒的笑瞬间消失,盯着他说:“你要是不买,我会让你在全校的都抬不起头。”   吴翔林撇撇嘴,“那点钱而已,还不至于我反悔。”   张青寒抱臂,并不说什么。   进了LV门店,吴翔林看着女人兴致盎然的在一堆包里面欢心雀跃的挑选,嫌弃地坐在一边等待,然后麻利的刷了卡。   张青寒好似这是才真正看向他。   吴翔林好笑,介绍了下自己,随后道:“加个联系方式?”   女人果然不拒绝,痛快给了号码。   吴翔林觉得,一个月都说多了,不超过一周,这个女人就要被他拿下了。   结果两人保持了一周多的联系,他发消息对面从来不回,他转账对面也不收,只有他说请吃饭,对面才会回一句:“我对美食没兴趣。”   吴翔林懒得绕圈子,“做我女朋友,想要什么包,明天给你。”   明天有个选修,他很需要室友去上。当然,他花钱多的是其他人愿意,但是他偏偏不乐意跟那些人往来。   结果等了一天,那边都没回音,他气的够呛,放学时找到服表。   楼下等了十分钟,那女人才姗姗来迟。   “你什么意思?”他烦躁地问。   张青寒:“我的意思不明显,还用专门跑来问?”   吴翔林愣了下,“拒绝?”   她哼哼一声,转身要回楼里去。   吴翔林飞快拉住她,“不喜欢包了?想要什么?”   “钱。”张青寒眉眼傲慢,“一千万,我考虑考虑。”   吴翔林倒吸了口冷气,有钱如他,也没见过人这么狮子大开口的,“你知道国内顶尖的外围什么价格吗?”   张青寒冷然的脸变得讥讽:“那你便去找外围。”   “你怎么回事?上次相处不是挺愉快的?”   “是合作很愉快。”张青寒笑了笑,“吴大少在众人视野里张扬得意,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我不费吹灰之力拿到一个奢侈包,同样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一场很愉快的合作,但……我想我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愿。”   “那你给我联系方式?”   “吴大少甩甩手,指缝里流出来的钱就够我松散生活一个月,为什么要拒绝呢?”   “你、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吴翔林惊讶地不知道怎么说:“你要是不表现的爱财,说不定能从我这里骗取更多的钱呢。你怎么这么肤浅。”   “可能吗?”张青寒目光戏谑,“我拒绝了几十个追求者,慢慢喜欢上了你,不是因为你最有钱,而只是因为喜欢你?这种戏码,你们圈子里的人还没看厌吗?”   吴翔林惊恼,“我,我是在真的追求你呢。”   张青寒沉默地看他。   吴翔林被她漆黑深邃的目光盯着,竟有一种躲闪的慌张和被支配的恐惧,像是被他那个可可怖的小叔叔盯着。   她忽然嗤笑了一声,拍拍他的肩膀,“还是跟我谈钱吧。”   说罢,她转身走了。   吴翔林看着她走远的高挺清冷的背影,忽然有种无地自容的难看,他自以为是的轻蔑,却在轻描淡写中,被女人冷冷反击了。   他,被一个女人看不起了?   吴翔林的胜负欲燃了起来,长这么大,除了赵貉,他还没怕过谁。自此,他常常出现在服表楼外,围着张青寒想要拿下她,但那个女人就是块硬石头,真如她所说,除了聊钱,她根本没兴趣和他说其它。   他的耐心却维持不了多久,“一千万不可能,到底怎样,你考虑做我女朋友?”   他连着一个月出现在张青寒的周围,她从刚开始逗弄富少玩玩的心思,到现在也心生厌倦了,对着他的眼眸,她难得思考,认真了一些。   所以她摇了摇头。   吴翔林蹙眉:“什么意思?”   张青寒:“不知道。”   她是喜欢有钱人,吴翔林也是追她的那些人里最有钱的,但他对她而言就是一个玩世不恭的什么也不懂的小少爷,张青寒就想从他身上蹭点油水,再多的就没了。   吴翔林意外:“说个数呢?”   张青寒翻了个白眼,绕开他走了。   吴翔林却是找到了乐趣,依旧打不死的小强一样出现在她的身边,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两人的相处模式已经成了朋友状态。   张青寒坐上他的车,一点不客气地说:“送我去公司。”   “好嘞。”吴翔林麻溜发动,“寒寒,别兼职了,你做我女朋友,我还能每月差你的钱了?”   张青寒:“好啊,一千万。”   “你这要价也太离谱了,我小叔叔知道,非得脑袋给我削了。”   张青寒撇撇嘴,不置可否。   吴翔林偏头看她。   张青寒:“好好开车。”   他看回前方,“你好财迷心窍啊,我周围像你这样的人太多太多了,但是你贪财贪的……”   “贪的清新脱俗?”张青寒恶寒道:“别给我说你因此爱上我了。”   “你,贪得好坦荡。”吴翔林说完,心里又补充了一句:像极了我那个变态吝啬的小叔叔。   张青寒嗤笑:“喜欢钱不好吗?”   “可是你很美。”吴翔林叹息,但凡当时两人相遇的方式是其他,借着她的外貌他可能都会对她生出一些旖旎意思。   现在,她就像莹莹白雪上面拉了坨大便,美则美矣,令人叹息。   吴翔林:“你破坏了美好的事物。”   他语带控诉,好似她不该将自己美丽的外表加诸在一个沾满铜臭的灵魂上。   张青寒冷笑了一声。   “愚蠢。”   “嗯?”吴翔林愣了下。   张青寒:“等你站到我这处境,再来跟我讨论这个话题。”   吴翔林噎了下,想说他就算到了她那个处境,也不会满眼都是钱钱钱的,但是他看了眼自己的豪车,咽回了后面的话。   等他真正去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是张青寒在秋天穿着单薄的裙子在训练室里练模特步的夜晚。   那天,他约了去接她,电话里还叨叨她,“真是抠,把我利用到了极致啊。”   认识半年,两人已经非常熟稔。   张青寒:“不花钱的司机,为什么不用。”   吴翔林:“……”   他这车,来回油费够她叫两趟车了。   在公司等了半个多小时,张青寒都还没出来,打电话也没人接,他没了耐心,进去找她。   刚走出电梯门,就听见严厉斥责的声音。   “今天的事,你必须担责!”一个冷酷女人的声音。   “今天失误在我,有什么问题我都承担。”张青寒低沉的声音,让吴翔林的脚步顿时停在了拐角。   “你说,是不是天天跟公子哥混在一起,连台步都懒得训练了,今天这么重要的商演,你竟然能走路摔倒。”   张青寒没说话,吴翔林蹙眉,听着那女人滔滔不绝在批评张青寒。   他没蠢的出来装英雄,按了电梯又出去等,只是一个多小时了,张青寒竟然还没下来。他没办法,只得上去,发现那层楼早就熄了灯,只有长廊安全指示牌的绿色灯还亮着,黑暗中散发着诡异阴森的光茫。   无人的写字楼里,几不可闻的脚步声指引着他走到训练室。   张青寒穿着白日商演的裙子,踩着高跟鞋,在空荡寒冷的房间一遍一遍走着。   认真、专注、虔诚。   她根本不在意别人是否看到她的努力,更不在意外界的眼光,就那样在镜子前,反反复复,不知疲倦的练习。   吴翔林看着她的背影,胸口像是被重重砸了一下。   前几日,他听闻她要商演,“扫兴,不是约了陪我去买鞋。”   “没空。”   “商演多少钱,我翻倍补你。”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接着看回自己的书。   嘿,什么眼神。   图书馆里他不能大声喧哗,只得压低声音,“白捡钱的活都不干,你不爱钱了?”   张青寒:“想要啊。”   “那你不去?”   “没空啊。”   “嘶……”   吴翔林透过小方玻璃,静静地看着里面的女人,忽然意识到,贪财和诚恳或许并不冲突,满身铜臭并不背离勤恳专注。   她依旧是骄傲、真挚、努力的。   他这么想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在这半年时间里,给了她太多太多关注了。   “所以……”   吴翔林看着对面的人,拿起冷掉的苦咖啡灌了口,才无奈又哭笑不得地说:“你怎么会觉得自己不配呢?”   “寒寒,我觉得你顶顶好。”   “……和我小叔叔殊途同归,其实本质上……你们是一样的人。”   “你们变了,又没变。” 第76章 阿里巴巴与守财奴与金山   76.   疗养院外墙上的爬山虎长得格外茂密, 四月生了新叶,风吹过,掀起一片绿浪, 盈盈欲滴。   张青寒仰头望着三楼,白色窗棱, 在青翠中格外打眼。   静悄悄的,像玲珑剔透的玉石上镶着一枚钻, 让人移不开目光。   忽然,那透明的窗户被人拉开, 一张干净又苍白的脸闯入视野,跟着,那漆黑深邃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脸上。   她猝不及防,躲闪已经来不及,强撑着望了回去。   绿意悠悠中, 赵貉发白的脸有些瘦削,依旧是那英朗分明的轮廓,即便穿着一身朴素简单的病号服, 不动声色看来时还是有强势的摄人。   他该是坐在轮椅上,露在窗外的身形只有他的上半身。   然后,他平静的撤身, 退回了房间。瞥见她,像是瞥见了无关的路人。   张青寒的睫毛眨了眨, 灿烂柔软的阳光中, 透出几分莫名的脆弱与感伤。   跟着, 手机震了震, 然后赵貉苍白不减英俊的脸重归视线,他站在窗户边, 看不出什么表情的对她点了点手机。   她呐呐低头,摸出自己的手机。   聊天框弹出一条消息。   【守财奴】:在看什么?   张青寒的手指抖了下,低头慢慢打了几个字。   抬头,赵貉看着向了手机,四月明媚的阳光在他漆黑的头发落下跃动的光影。   他低垂着脑袋,从她的角度望去,他侧脸轮廓的优美弧线一览无余,在一片绿色的海洋里,洁白、干净的他,像教堂里圣洁无害的教父,他褪去霸道、强势后,脸色白皙的他,竟然会露出温润、谦恭、神圣的一面。   他认认真真,安安静静,看着手机上的文字,像教父虔诚的朗读着《圣经》。   张青寒的脸有些热,她的文字远不能媲美上帝的指引,更不需要他那样专注地看着。   嗡,她的手机又震了。   她点开。   聊天界面:   【张青寒】:盯着爬山虎发呆。   【守财奴】:为什么会发呆?   张青寒嘴抽了抽,颇感到无奈的回复:“因为一直在盯着。”   发完,无语地抬头看回去。   隔着三楼的距离,她分明看见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笑意,低着头又打字。   张青寒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还有耐心敲手机键盘与人闲聊。   【守财奴】:为什么一直盯着爬山虎?   他今天是十万个为什么吗?   张青寒无奈,重重打字:“因为这里种满了爬山虎。”   【守财奴】:你喜欢吗?   张青寒看到后愣了下,回复的动作慢下来,几秒后才缓慢打过去,“为什么这么问?”   【守财奴】:你喜欢,我会有满足感。   【张青寒】:为什么?   她像是刚才的他上了身。   那边的速度却是停下来了,她抬头,赵貉幽黑的视线直直望着她,像一顷深邃浩渺的湖泊,拉着她陷落却探看不清。   跟着,他低头,那张嘴唇发白的脸依旧专注。   【守财奴】:因为当初为你而选。   张青寒愣住,紧跟着,又一条消息跳出。   【守财奴】:院子里的梧桐树已经够多了,我想再遇如果还是夏天,满墙绿意盎然的爬山虎,你也会喜欢。   张青寒心脏猛撞了下胸腔,再看向这个疗养院,发现白色的外墙爬满了绿油油的爬山虎。他们在阳光的照耀下,为这个安静沉闷的疗养院带来了无限的生命力。   张青寒攥着手机,愣愣地仰头望着他,沉默到失语。   四月的春光落在她白皙的脸上,清风吹走她嘴边发丝,那双望着他的视线露出如大海那般沉静的热烈。   【守财奴】:怎么不说话了?   【张青寒】:想要听我的夸奖吗?   【守财奴】:不用,我已经看到了你的夸奖。   【张青寒】:那想我说些什么?   【守财奴】:都可以。   【张青寒】:……嗯?   【守财奴】:今日阳光不错。   【张青寒】:所以?   【守财奴】:我想你在楼下多站会。   【张青寒】:……   【守财奴】:因为我想,你大概不愿意上来。   张青寒的心脏紧缩了下,仓惶地抬头望他。   他静默如月,漆黑清冷的眼神里透出几分雾蒙蒙的空茫,高挑身形露出萧瑟。   张青寒的黑睫在眼下落了一片阴影,神色看不分明。   又一道风吹过,卷起爬山虎掀起绿浪翻滚,叶子的沙沙声回荡在安静的春日小院里,风里还是带着一丝冷意。   她胳膊竖了寒毛,飞快拿手机打字。   【张青寒】:风太凉了,关上窗户,赶紧回屋。   赵貉看了手机,又看向她,安静的纹丝未动。   张青寒恼怒,咬着唇又打字,“进去。”   他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握着手机没看,只漆黑的目光牢牢定在她身上。   张青寒忍不住咬后槽牙,转身大步往疗养院外走。   不进去算了,眼不见为净,到时候腿疼的又不是她,她不吃威胁这套。   后面来自高处的视线如影相随。   她重重快速的步伐定在出院子的门边,扭头懊恼地瞪向他。   赵貉露出早有预料的笑容,低头又点开手机。   【守财奴】:没想要逼你,不逗你了,快回去吧。   张青寒怔住,抬头,赵貉看着她,安静地拉上了窗户,往后退,渐渐消失在窗边。   那一面高墙,满眼的绿意中,白色方窗静静立在那儿。   赵貉推着轮椅回到床边,动作顿住,低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咚咚。”   门敲了两声,来人推开门。   赵貉眉眼平静地看过去,张青寒抱臂,不动声色地望着刚才在床边走神的男人,病房的门窗上匆忙一撇,那黯然神伤的身影在她胸口猛抓了下。   来不及多想,就迅速拉开了门。   “Daddy还没那么吝啬吧,探病都只准人站在楼下看,还不允许进来。”她又是那副挑衅又顽劣的开玩笑方式跟他说话。   赵貉做她Daddy,自然一点也不相让。   “有的人躲了几天不敢露面,我当站在楼下是种特殊癖好。”   “我有什么特殊癖好daddy还不知道吗?在哪里都行,地毯沙发阳台,就是不喜欢在床上。”   赵貉眼眸深了些,“这癖好还是适宜关上门说。”   “Daddy的衣冠禽兽真是一以贯之。”张青寒笑他,一边关上了门。   随着房门的拉上,这个豪华病房瞬间变得封闭狭窄,一片安静里,窗外的爬山虎绿叶摇曳声都变得格外清晰,两人望着对方,任这份安静发酵,愈发清晰。   然后,张青寒先避开了目光,装作打量病房,迈步朝他走近,最后停在他的轮椅前。   右腿病号服下,空空荡荡。   赵貉的视线也跟着落到那处,又抬头看向她。   张青寒:“我今天见吴翔林了,我给他说你住院了。”   赵貉愣了下,然后露出头疼的表情,“难怪手机有十几个未接来电。”   他只扫了眼,接着同她发消息,点也没点开看一眼。   “小叔叔,你这下可算被他抓到把柄了。”这么大个人,还把自己折腾到住院了。   赵貉抬头看着她:“是被你抓到了把柄。”   “那小叔叔准备怎么收买我?你知道的,我很好打发,拿钱就行。”   赵貉坦诚:“什么都行,就是没钱。”   “小叔叔,你真抠。”   “嗯,你要价太高,我没钱。”   “你都还没听我说呢。”   “不必给你这个机会。”   张青寒眨眨眼,哭笑不得的瞪他。   真吝啬啊,这老男人,还是这么守财奴!   赵貉无辜地望着她,一脸钱对我真的很重要聊什么都行别聊花钱的无辜。   “小叔叔,难怪吴翔林对你很有怨言。”可怜她当初不懂,懂的时候都晚了。   赵貉露出古怪的表情。   张青寒:“?你那是什么眼神。”   赵貉:“你和他很有共同话题?”   他的语气有些微妙,张青寒便说:“……要是有呢。”   赵貉顿了顿,“你俩,不可能。”   “哦?”张青寒似笑非笑,又老生常谈道:“谁知道呢,话别说的太满,我做你侄媳妇的心也没完全死呢。”   “那等我死了。”他立马说。   “嗯?”   “除非我死了。”赵貉一字一句道,接着说:“乱|伦的事,决不允许发生在我赵家。”   张青寒一愣,征在那里,竟不知道说什么。   几秒后,她干笑,漫不经心似的抓了下头发,别到耳后:“看小叔叔说的,怎么就乱|伦了?”   她心里发紧,像是有一只小黄鸡在不停啄她的胸口,让她又痒又热,不能跟他直直热烈的视线对视,想要扭头又觉得这样便败下阵来了。   两人总是这么莫名其妙的开始对决。   “以后少和他见面。”张貉想到张青寒竟然还答应过和那小子交往过一周,就想把吴翔林那小子揍一顿。   “那不行,做不成你侄媳,做了他婶婶呢。”张青寒一本正经:“我怎么能避而不见呢,家庭教育多重要,他爸妈不在他身边,我得肩负起这重任。”   “你说,我给他做家庭教育,有没有钱拿啊?”她笑道,脸热腾腾。   赵貉目光灼灼盯着她。   “说话啊,守财奴,给你教养小侄子都没钱拿,这活我可不干。”   赵貉的声音微哑:“你想要多少钱?”   “嗯……”她点着下巴,“说实话,还挺多呢。你也说了,我胃口很大。”   她露出故意为之的为难,一副我觉得自己说的话都有点难为情了但是你必须得问的表情。   赵貉漆黑目光里透出温润,带着谁也没发现的宠溺。   “有小阿里想要的金山多吗?”他问。   “有啊。”张青寒挑眉,笑着张开双臂比划,“要好多好多个金山,得苏南首富的财产都冠以我的姓氏那么多。”   “看来是很花钱。”   “不舍得了?”   “小阿里。”他这么喊她,喃喃温柔。   张青寒的睫毛颤了颤,两人近距离看着对方,即便都这么近了,她还是忍不住蹲下向他靠近,目光同他平视,手碰上他的膝盖。   “嗯。”   是她。   赵貉轻笑,那双眸子格外的温柔,贴着白色胶带的手掌覆上她的手。   “金山已经在那里,等她的主人很久很久了。”   张青寒笑起来。   窗外绿油油的爬山虎摇曳春风,远处梧桐树静悄悄的期待着即将到来的夏日。柔软阳光中,安静的病房里两人看着对方,都笑了起来。   张青寒抚上他苍白的脸。   赵貉偏头,下颌摩挲她温热的掌纹。   “哥哥……”   跨越十二年时光,她再次喊他。两人似乎面目全非,又那样相似如初。   “嗯。”   赵貉温柔笑着将她抱入怀中。   两人静静相拥,缱绻细腻,柔软明媚。   “小阿里。”   “是我。”她的唇贴上他脖颈,轻喃想念:“哥哥。”   他侧头,寻上她的唇。   “嗯,我在。”   余音消失在两人安静柔软的吻里。   窗外的阳光格外好,又一个灼热滚烫却不再逼仄沉闷的夏,就要来了。   (Ending……)   =番外卷~灰姑娘恶毒姐姐和守财奴在一起后的幸福美好(鸡飞狗跳)生活= 第77章 探病   77.   “砰!”   一声巨响, 病房的门忽然被撞开,吴翔林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瞪着床边静静接吻的两人。   “小叔叔,你给我快放开寒寒!”他吼了一声。   张青寒和赵貉被他打断, 拥抱在一处的身形顿了下,接着两人淡定分开, 一个坐在轮椅上, 撑着下巴表情不善地望着他。一个往后撤身站起, 摸了摸鼻子瞧着他。   吴翔林虎视眈眈地瞪着两人,胸膛起起伏伏,显然是被眼前的画面刺激到了。   赵貉嫌恶地说:“你怎么来了?”   与此同时,张青寒解释:“他没抓着我不放,是我蹲下亲的。”   话音落下, 病房陷入诡异的死寂里。   赵貉笑吟吟, 目光有趣地看向张青寒。吴翔林心如死灰, 一脸“寒寒你真是瞎的太离谱你无可救药了”的表情。   张青寒脸颊微微发热,打破沉闷, 手不客气地拍了下赵貉。   “哥……”她顿了下,立马别扭的转换了称呼和语调,“赵貉你摆什么谱,小侄子来看你, 你怎么说话呢。”   “吴翔林, 你们聊,我……”她手指着门外就想溜。   “小叔叔,她喊你赵貉!”吴翔林脸上表情更纠结挣扎生动了, 他小叔叔赵貉啊!他从来就没见到过有谁敢指着鼻子喊他大名的!   他又指着从他身边就要溜出去的张青寒, “你不是说回家,怎么在这!”   亏他出了咖啡厅后纠结半天, 良心发现,怕他这恶魔叔叔一个人在医院凄凄惨惨的连个探望他的人都没有,结果还没进门小心脏就遭受了巨大刺激。   张青寒挤出笑容:“顺路,就拐来看看了。”   想到刚才和赵貉还讨论了吴翔林的教育,她现在面对他,总有一种奇妙的慈祥感。   “她是你未来婶婶,叫我的名字有什么问题吗?”赵貉支着下巴,从容含笑道。   “婶婶!”   吴翔林惊恐地望着张青寒,嗓子都快喊劈了。   张青寒:“……”   她点了点门外,“要不你叔侄俩聊?”   “不要!”吴翔林喊。   “别走。”赵貉温柔道。   说罢,叔侄俩都看向对方,又嫌恶地扭开视线,齐齐地看向了张青寒。   张青寒:“……”   吴翔林上前一步,拉着她就要苦口婆心的洗脑:“寒寒,你再考虑考虑,我之前在咖啡厅说的话,你别记错了重点,以前的他固然不错,可现在的小叔叔那就是魔鬼……”   他撇了眼赵貉,脑袋偏过来靠近她,更小声说:“你、你怎么下得去嘴?!”   他满脸你真是疯了的表情。   张青寒咳了声,一本正经解释:“还挺好亲的,你小叔叔的嘴,倒是比他说的话软多了。”   吴翔林:“!!!”   “咳。”赵貉打断安静,眉眼愉悦地看张青寒,“谢谢赞美,不过用户体验这小子就不必知道了。”   “小叔叔!”吴翔林大步走过去,指着他满脸狰狞,“你、你、你……”   赵貉挑眉,支着下巴的手臂放回了轮椅,从容不迫地望他。   “你、你老牛吃嫩草。”   赵貉:“……”   他眯了眼,眼神阴恻恻,“吴翔林,我看你又想吃国外的饭了。”   “噗。”张青寒忍不住乐出声,“小叔叔,他说的好像也没错啊。”   赵貉嘴抽了抽,糟心地摆手,“你给我出去。”   吴翔林一挺胸膛,“我不要,你俩,我,我不支持。”   “哦?”赵貉兴致来了,“怎么个不支持法?”   “寒寒鬼迷心窍,一定是被你外表皮囊诱惑了,我得让她看清楚你这个老菜梆子里面蔫坏的黑心肠。”   赵貉眯了眼,抱臂靠回椅背,虽然吴翔林低着头俯视他,但他强势冷厉的气息却是让人发自心里的胆怯。   “小、小叔叔,我,我要让寒寒迷途知返。”吴翔林害怕,但是不退让。   “迷途?”赵貉咀嚼着这个词,笑的微妙,“你觉得我是个错误?”   吴翔林梗着脖子,“配,配寒寒还差点意思。”   房间静悄悄,沉闷的对峙气氛漫延,吴翔林心里打鼓又忍住没退让,赵貉歪着脑袋有趣地瞧着他,倒是没有生气,笑道:“吴翔林,这还是你第一次如此忤逆我。”   之前,就算他不愿意出国,也没敢站出来说不走。   “赵貉……”张青寒纠结,站出来缓和,“吴翔林,我和……”   “我愿意去努力,弥补,改正,直到我变成你说的配得上。”赵貉抬头望着吴翔林,“这样可以吗?”   吴翔林的心被重重抓了下,瞳孔猛缩,愕然看他:“小叔叔……”   他傲慢又目中无人的小叔叔,怎么可能说这样低下身子的话。   努力、弥补、改正。   他不是那样的狂妄和自信吗?吴翔林虽然常腹诽赵貉的可怕和强势,但又打心底里承认,一步步走到顶端的他确实有这个资本。   面前这个真的低下头,认真说出这番话的赵貉,让他震惊到不知怎么回应,心里破开了一个大洞,无限扩张。   小叔叔他……是认真的。   非常,认真。   张青寒同样愣了下,睫毛微颤,赵貉偏头,笑悠悠地朝她看过来,目光诚恳专注,那句话像对吴翔林说,更像是在对她许诺。   张青寒垂在裤边的手攥了攥,此时此刻,她忽然无比深刻的意识到,眼前的男人,就是消失了十二年的哥哥。   之前的她,怎么会一点没发现这个人和赵明渊依旧有相似之处呢。在他的强势傲慢背后,那藏在他心底最深处的磊落光明、端方潇洒依旧没有遗失。   赵貉:“还有,吴翔林,我一直告诉你,吵闹和任性争不来你想要的。沉稳,理性,永远是对手恐惧的。”   吴翔林像是脑袋被打了一闷棍,浑浑噩噩间看清了现状,小叔叔,是真的喜欢寒寒,不对,不仅仅是喜欢……   他低下头萎靡道:“可我的对手,是小叔叔你啊。”   赵貉坦然的笑,没心没肺:“是有点不幸。”   张青寒嘴抽了抽,翻了个白眼,“无聊,我出去了。”   “别,我就是来看看小叔叔,就走了。”吴翔林觉得这个病房他待不下去了,他需要时间缓缓,去接受寒寒真的要做他的婶婶这个可能性了。   “吴翔林。”赵貉叫他。   “嗯。”他萎靡不振地垂着脑袋。   赵貉:“可以低沉,不能消极。”   张青寒:“……”   都这时候了还教育人,难怪吴翔林看他如恶魔。   吴翔林呐呐:“我知道……”   他抬头,终于想起自己来医院的目的,“小叔叔,你的腿这次疼得严重吗?”   赵貉摇头,“你知道,老毛病。”   吴翔林遗憾:“哎,怎么不重点呢。”这样小叔叔哪还顾得上和寒寒谈恋爱,他还有撬墙角的空间。   赵貉佯装认可,点头道:“是啊,再重点的话,寒寒就能日夜陪在我身边了。”   吴翔林表情又瞬间变得狰狞。   赵貉满眼无辜地看他。   张青寒:“……”   她推着吴翔林出去,“别搭理他,我都说了,你小叔的嘴,也就亲起来的时候最软。”   吴翔林身体更僵硬了,痛苦目光指责着张青寒。   两人走到门外,他看透事情真相般,绝望地摇摇头:“寒寒,你、你竟然和我小叔叔沆瀣一气。”   张青寒瞟了眼门内,和挑眉笑着的赵貉对视一眼,又无奈地看向吴翔林,叹气道:“对不起,吴翔林。”   吴翔林蹙眉,“寒寒……你不必因为和我小叔在一起了就对我愧……”   “不是这件事。”   “嗯?”他愣了下,“那……”   “当初利用了你,我道歉。”张青寒低头,陈恳道。   吴翔林瞪大了眼。   病房里,赵貉坐在轮椅上,靠着椅背望着窗外的蓝天,张青寒推门进来,两人目光对视,皆感觉到一丝微妙的尴尬在漫延。关系陡然转变又无从定义,没了旁人,他们都有些无所适从。   赵貉伪装的更好,转过轮椅笑的温润,“和他聊什么了?”   张青寒扬眉:“打破幻想,让他别把我想的太好。”   “嗯?”   “告诉他,当初提出住进你的小木屋,我是别有目的的,并不是心不甘情不愿,被迫而为。”   赵貉看着她不语。   “怎么?”张青寒走近他,“意外?这不是我们都知道的吗?”   从宴会三楼的阳台边,小雨薄雾中,两人在清脆铜铃声中目光相撞起,便看透了对方。   赵貉摇头,笑了笑感慨:“还是你这个婶婶更心狠。”   自然打趣完,两人又皆是一顿。   张青寒侧脸,抓了抓头发,“什么婶婶,说清楚,没有你一半家产,我可不嫁。”   赵貉轻笑:“只嫁一半家产?”   张青寒哼了声,笑着调侃他:“你小侄子可都说了,你是老牛吃嫩草,要是还不寻些外力增添魅力,那怎么行?”   赵貉脸立马就黑了。   “这小子,还是欠教训。”   张青寒想到失落离开的吴翔林,叹气摇了摇头,“你以后还是对他好点吧。”   赵貉挑眉:“不舍得了?”   张青寒眨眨眼,“怎么感觉空气里酸酸的?你闻到了吗小叔叔?”   赵貉无奈地看着她,哭笑不得,朝她伸开了双臂。   张青寒抱臂不动,笑着瞧他。   “寒寒,过来,我想抱你。”   他的声音温柔缱绻,如一缕羽毛在她心口轻拂,耳垂隐隐发热,“我怎么不知道小叔叔你这么腻歪,这病房里,一会过来一个人的,抱……”   她这么说着,脚尖朝那里迈过去,跟着门被推开,宁白安脸色担忧的出现在门口,“明渊,你病了?”   病房里笑着的两人皆是一顿,张青寒眯着眼看向了门边。   宁白安急匆匆地已经走了进来,蹲到赵貉的轮椅前,手小心翼翼地想要碰触他的腿,“你……还好吗?”   赵貉冷下脸,“住手。”   宁白安一顿,凄惶地看向他,“不,不好意思,我只是担忧你。”   她来探望病人,结果路过这里竟然看到了赵貉,立即忍不住推门撞了进来,这时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病房里还有一个人,瞧见张青寒,她的表情有几分复杂。   张青寒对她的颔首并不理睬,脑海里模糊的回忆起十二年前,那个伏在赵貉病床前嚎啕大哭后再也没出现过的女人。   想到这,她的脸色更冷了几分。   宁白安陷入尴尬的局面,又呐呐地看回赵貉,“明渊,你的腿……”   她的目光落向他右腿下的空荡荡,一触即离,像是被火烫了下飞快离开,赵貉的表情更沉了几分,“出去。”   他不客气地说。   “明渊,我,我只是想看看你……”愧疚和后悔让宁白安泫然欲泣。   张青寒:“赵小姐,看望病人的意义是让病人心里得到抚慰,你觉得你的出现,能起到这样的效果吗?”   宁白安脸色一僵 ,“这位小姑娘,你不了解我和明渊之间的……”   “你们那点事,我可算是亲眼见证了,怎么还算不了解呢,姐姐。”张青寒走向她,俯下身子和她目光平齐,玩味地看着她:“姐姐,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宁白安对上她漆黑深邃的眸子,后背陡然一僵,一个仓皇模糊的记忆闯入脑海。   她彷徨纠结的在走廊上徘徊,闷热的高温蒸得她后背起了层湿汗。   明渊就在病房里躺着,身有残疾,一蹶不振,她要怎么走进去,告诉他她要出国了呢。   宁白安焦虑的在外面走来走去,忽然,一个喜悦的声音闯了进来。   “姐姐!你是来看哥哥的吗?”小青寒满眼喜悦,她见过这个漂亮的姐姐,之前来过一次,虽然好久没来了,但是她记得,她来的时候哥哥是有反应的!   “哥哥就在病房里,我带你进去。”她开心激动地拉着她就要进去。   宁白安仓惶摆手:“我,我不是……”   小青寒哪知道成年人的纠结矛盾,拉着她就进了病房,病床上恍若死尸一般的赵明渊闯入宁白安的视线,让她浑身都变得僵硬。   小青寒美滋滋的坐在自己床上,看着那个姐姐絮絮低喃和哥哥说话。   希望哥哥会开心,希望哥哥张嘴说话……   然而她的期盼没有成功,那个姐姐哭着离开,头也不回,彻底消失了,那一段时间,原本就如同行尸走肉的哥哥,她能感觉到,更低沉了。   宁白安的脸色一白,慌乱站起。   张青寒抱臂,似笑非笑地说:“你回国的意义要是指望这男人不计前嫌,跟你重归于好,姐姐,我想你的算盘可打错了,他的钱,可早就被我盯上了。现在呢,更是人我也要。”   宁白安惊愕转头,看向赵貉,“明渊,你们……”   赵貉歪着脑袋,眼神里荡漾着温柔的偏爱,只瞧着张青寒,“她的意思表达的还不够清楚吗?”   宁白安一怔,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低着脑袋说:“我、我……对不起,是我打扰你了,明渊,我,我就是来看看你……”   说罢,她低着头快速离开了。   病房又归于安静,赵貉目光满含打趣望着她。   “看什么?”想到两人的过往,张青寒没好气地说。   赵貉:“看你不仅有做婶婶的手腕,更有赵家女主人的风范。”   张青寒调侃:“赵家女主人?Daddy,你的钱要心甘情愿的给我了?”   赵貉嘴抽了抽,“你什么提到我,比提到我的钱时,两眼冒的光还亮,再来跟我讨论这个可能性。”   “啧啧。”张青寒撇撇嘴,“刚才还说你的金山都是为我准备的,果然是个守财奴,现在又来跟我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赵貉好笑:“金山是给小阿里准备的,小阿里满眼只有哥哥,你是吗?”   张青寒愣了下,心口发热,不自然地说:“我……”   话没说完,病房的门跟着被推开,“赵总,你生病了?怎么也不给我们说一声。”   明泰地产的老总撞见脸色憔悴的宁白安,才知道赵貉竟然和他在同一家疗养院,顾不上自己还生着病,立马就过来探病。   结果他刚说完话,房门接连被打开,消息不知怎么传了出去,忽然涌进来十多个人来探望赵貉,宽大的病房瞬间变得狭窄,床边的张青寒慢慢被挤到了门边。   她缩着身子,顺势就想溜出去。   “闭嘴。”赵貉沉下脸,冷冷一声呵道。七嘴八舌探望关心他的声音顿消,房间变得像没人一般静悄悄。   他的视线直直看向门口,“你说。”   张青寒呐呐回头,哭笑不得:“说什么?”   赵貉:“Daddy,小叔叔,哥哥,你最喜欢哪个?”   病房里鸦雀无声,众人表情各异,古怪离奇地望向门边。   张青寒一个脑袋两个大。   “什、什么破问题……”她的脸微微发热,赵貉目光热烈直白的让她毫无躲闪之处,踯躅半天丢了句,“我喜欢月下谭边林子里的。”   说完,人就溜了。   房间里的人悄悄对视,这人是谁,竟然就这么把赵总撇下了?再看轮椅上,赵貉目光古怪,神情奇异,众人更加惊愕,难不成苏南的黄金单身汉,有新情况了?   低头的赵貉,无奈又纵容的笑染上唇角。   这回医院,他住的该啊。 第78章 装腔   78.   走出疗养院, 远山黄昏橙色光茫静静笼罩大地,沿路粉的、白的樱花开的格外娇嫩。   清风拂面,张青寒没有坐车, 沿着山路往家回。   暮色在她清冷的脸上落下薄光,天空渐渐褪去颜色, 她脸上的浅笑也慢慢消失。   赵貉是曾经哥哥的巨大冲击让她晃神了这么些天, 现在逐渐冷静下来, 她的心是从天空飘落的漏气气球,祁琇羽苍白痛苦的脸闪过她的眼前,不断震动的手机,都在拉着那颗心脏沉沉下坠。   她低头,点开手机, 几十条消息扑面而来。   “婊子!你一个人死了妈, 就嫉妒我家过得好, 真他妈是个自私的贱人!”   “我|操,看不得别人幸福, 怪不得爸爸不喜欢你。”   “爸妈天天吵架,你的目的达到了是吧。”   “有本事别威胁我妈,有什么问题来找我啊,把家里闹得鸡犬不宁, 你算什么女儿。”   “贱人一个, 亏我以前傻,竟然还喊你姐姐!”   “……”   张雨滢和张元真的消息不断蹦出,她面无表情地扫了几条, 关上手机, 重回静音。   两人的叫骂无关痛痒,不过是又把她拉回了那个尖锐、窒息的家里, 在那两人眼里,他们是幸福美满的重组家庭,她是那个一心破坏他们家庭安稳的恶毒姐姐。   张青寒满眼嘲意,目光怅惘地望向黄昏给青山描的金边,嘴角讥讽更浓。   极致的喜悦和心动过后,她悬在空中的情绪逐渐沉淀,如湖面漂浮不定的落叶,眼神里透出了几分茫然,又想起了赵貉问她的那句话。   他于她而言是什么?   曾经是有钱想要傍上的金主Daddy,是混乱中错误发生关系成了炮|友的小叔叔,现在……   是美好记忆里期盼着的哥哥。   她……又该用她哪副面孔呢?   张青寒回到小木屋,没了赵貉,她一个人洗了黄瓜橙子,简单解决了晚饭。   上楼进了书房,想到这里的错误,脚步顿了下,随后抽出一本赵貉常看的书,想要静下心来。   没几分钟,手机亮了。   她点开,赵貉发消息,“还过来吗?”   她看了眼时间,已经七点多。   指尖在键盘犹豫,回复道:“你的药输完了吗?”   赵貉:“这个问题影响你来看我吗?”   张青寒:“不影响。”   赵貉:“我等你。”   张青寒瞪了屏幕几秒,起身放下书,换了衣服去医院。   推门进去,赵貉闻声看过来,笑容微妙,“以为你又要开始躲我了。”   张青寒:“我为什么要躲你。”   赵貉不语,噙笑看她,那双漆黑的眼里似有看透她一切想法的睿智,张青寒走到他床边,在他床单上轻拍了下,“别这么盯着我。”   赵貉抓住她的手,拿到唇边吻了吻。   张青寒抿唇,喉咙发干,身子发热又僵硬。   她从未与人如此亲近。   十二年,对于渴望亲近又喜欢的人,她竟生出了近乡情怯的空茫,以至于笨拙的,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赵貉:“小阿里。”   张青寒挤笑,“……哥哥。”   不知为何,对着赵貉的脉脉温柔和亲昵,本该欣喜的她感到分外别扭,更让她有些无所适从的是两人的相处方式,好像曾经的剑拔弩张、尖锐对峙全部消失。似乎只要两人相认与相爱,便可以消除一切观念上的矛盾和行事的冲突,就这么幸福美满的在一起。   她努力忽略生疏和尴尬。   张青寒这样乖巧应承着喊了他,让本是怀着逗弄心思的赵貉也愣了下,淡淡的笑着嗯了声。   两人对视,都有一秒钟的相对无言。   “咳。”赵貉竟然没话找话的说起了自己最讨厌的废话,“晚上吃了什么?”   张青寒简单回答。   赵貉点点头:“明天下课还来吗?”   看出他的意思,张青寒自然点头,“来。”   “嗯。”两人颔首,又都安静下来。   张青寒:“腿还疼吗?”   “好一些了。”   “以后不要再做那种事情了。”   简直太荒唐,他就是拿自己的命在糟践!想到这张青寒心头怒火生起,抬头瞪向他,对上赵貉深邃眸子,想到这是哥哥,一通训斥的话又噎在了嘴边。   她以前总是那么刻薄尖锐,现在……   赵貉看她不语,温顺地笑着点点头,“好,听你的。”   两人相敬如宾,似含情脉脉,再没了以前的绵里藏针,就像两个身披铠甲拿着尖锐武器的人忽然都选择了坐下来赏花喝茶,别别扭扭,你一句我一句竟也说了半天。   最后终于无话,张青寒绞尽脑汁,蹦不出什么其他新词,只得站起来,“那,我先回去了,明天还有课。”   赵貉抬头看她动作,带着局促和尴尬。   “寒寒?”   “嗯。”张青寒应。   赵貉好笑,指了指自己的唇。   张青寒一瞬间像个木头人,动作都僵滞了,朝他俯下身,在他唇上轻啄了下就离开,浅尝辄止,一触即离,这样的反应和两人曾经那三天两人在树林里发生的疯狂缠绵简直天差地别。   赵貉愣了下,表情更微妙地看着她。   “不早了,我,我走了。”张青寒指指窗外已经黑了的天色。   赵貉眸子深了几分,点点头应了。   张青寒得令,立马就转身离开,走出病房,长出了口气。   第二天放了学后,她磨磨唧唧来到医院,心不在焉的忘记了敲门,直接推门进去。   赵貉床头站了一排的人,穿西装打领带的男女,表情严肃,站在中间的男人正一丝不苟的汇报,“本季度公司净利润增速远超过营收增速,新媒体业务一季度依然延续去年高速增长势头……”   汇报的声音被打断,众人齐齐向张青寒看来。   赵貉戴着细框眼睛,手上拿着文件,也循声朝她看来,脸上的冷峻严肃还未散,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是她以前见惯的强势,那股子众人站在那里,他坐在床上依旧凌厉、势不可挡的霸道气场如此熟悉,让张青寒都愣了下。   只是他的强势、冷厉,也许久未出现在她面前。   她没料到赵貉在病房开会,立马低下头:“不好意思,你们继续。”   她关上门就要出去。   “都出去。”赵貉说。   张青寒愣了下,众人反应过来老板说的是自己,立马颔首同赵貉告别,路过她,都纷纷向她点了个头。   张青寒硬着头皮,一一回应。   人走完,赵貉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张青寒走进去,“我没想到你在开会。”   “没事,并不重要。”   张青寒往里走,发现原本宽阔的病房挤满了各式各样的礼物,从琳琅满目的水果到外包装精美价格不菲的礼物。   她脚步滞了下,空荡荡的手显得异类。   “怎么,你也想给我带点礼品?”赵貉目光移向那些东西,又看回她,透着一股子不悦。   张青寒只当未觉,“……你想要什么?”   赵貉看了她几秒,张青寒:“嗯?”   赵貉:“你还要这样多久?”   “啊?”张青寒愣了下,“我怎么了?”   赵貉沉默几秒,摇了摇头,“没什么。”   张青寒:“……”   想着你是哥哥,她已经够好脾气了。   她在医院依旧没待多久,柴明带着饭进来后,张青寒借口要回去午休就离开了。   柴明感慨万千的看着两人礼貌告别的场景,忍不住叹:“老板,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和张小姐相处如此和谐愉快的一面。”   赵貉拧眉,目光沉沉瞧他,“你觉得很好?”   “当然了。”柴明收拾着餐饭,“张小姐和老板终于能坐下来和声和气的说话,这还不好?”   以前两人见了面不是吵架就是冷战,他都捏把汗。   赵貉冷哼了声,看向餐桌上清淡的几道菜。   “一根味道火爆的辣椒在什么情况下,会变成一块寡淡的豆腐。”   “啊?”柴明望着老鸭汤里的豆腐,干笑:“怎么都变不成吧……”   赵貉白了他一眼,“你也知道。”   柴明顿了下,后知后觉的咂摸出点意思,立马闭了嘴。   赵貉握着汤勺,漫不经心地舀着汤里豆腐,并未动作,不知在想些什么。   张青寒泄气地走出疗养院,也是苦恼万分。   该死的赵貉,对他好脾气还咄咄逼人,要不是看在他是哥哥的份上,早就刺他一顿了,想到自己曾经在他面前牙尖嘴利的样子,又苦恼地抓了抓头发,以前的小阿里到底什么样来着!   张青寒焦虑着自己在赵貉面前该是什么模样,谈恋爱到底是什么相处模式,另一边,公司的电话把她召了过去。   Eva严肃地说,“张青寒,你还想不想做好模特?”   她愣了下,毫不犹豫回答:“我想。”   母亲的房子即将到手,一切事情都将尘埃落定,她终于可以心无旁骛的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我手边有个节目,导演组根据你的外形邀请你参加,但是这场秀需要一个月魔鬼训练,而且……”Eva慢条斯理,说出最致命的话,“没有任何酬劳。”   她问:“你要参加吗?”   张青寒征了下,她确实很少参加一分钱都拿不到的活动。   “什么节目,怎么会找到我?”   Eva姐:“《T台新面孔》,上次你拍摄的MV虽然还没制作完成,但导演对你评价很不错,节目组知道后看了你的形象找我要你,说实话,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我对你并没有信心。所以你不参加,我能理……”   “我参加。”模特最需要的就是曝光度,她上次错过了机会,这次无论如何该抓住。   Eva姐顿了下:“电视节目曝光度固然高,但未必就是你想要的舆论风向,一着不慎,可能对你之后的路影响很大。”   “Eva姐,我愿意试试。”   Eva愣了下,疑惑看她:“为什么?”   曾经的她,明明可以毫不犹豫的把绝好的机会让给别人,眼神里看不到任何对于模特行业的喜爱,更别提刻苦追梦想。   “因为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可以在今天,站在这里,直接且坚决的告诉你,我对模特的热爱,从来都不少于厉涵。”   不考虑金钱,不困于家庭,不担忧生活,只是单纯的告诉别人,她的野心。   张青寒为着今天,独自走了十二年的路。   Eva看了她片刻,眼眸愈发的深,忽尔,忍不住靠回椅背笑出了声。   “张青寒,我好像第一次,看走眼了。”   张青寒也笑,“Eva姐,你该相信,以后我会让你更眼前一亮。”   Eva看着她,笑容越来越大,站在桌后的女人有祖师爷赏饭的外貌固然不错,然而更让她满意的是,她终于从她的眼里看到了这个行业的女人该出现的欲|望。   并且浓烈、澎湃。   *   从公司出来,已经是天黑,赵貉问她来不来的消息却没有再次出现。   张青寒犹豫,她要去疗养院吗?   她给柴明打电话,“你老板在疗养院吗?”   “在,张小姐我刚从疗养院离开,老板现在一个人在病房。”   “嗯。”   柴明也应了声,要挂电话,那边又支吾喊住他。   “你……面对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张青寒疑惑的声音传过来,她也有些不能想象,总是一丝不苟,精明果断的柴明谈恋爱是什么样。   柴明愣了下,想到老板中午的话,露出好笑的表情。   “木讷、笨拙、迟钝。”柴明说。   “怎么可能?”张青寒愕然,没一个好词。   柴明约过无数个人,但能让他说喜欢的,只有大学时那个令她怦然心动的女孩,那时的他确实是那样。   想到陈年往事,他也欷歔:“张小姐,事实如此呐。”   挂掉电话,张青寒拦了车去疗养院,等她反应过来,电话就又打给了李漾漾。   听到她的问题,李漾漾惊呼:“你脑袋被驴踢了?”   圈子里谁不知道她的男人都是玩一玩,怎么还会问她喜欢人是什么样。   张青寒:“……”   “可能。”她果断要挂电话。   “欸……等等等。”李漾漾坏笑,“你恋爱了?”   张青寒:“可能吗?”   她一本正经反问,严肃淡定,李漾漾一点没听出她的底气不足。   “也是,你怎么可能。”李漾漾真觉得一时间没人能让张青寒心动,除了钱,但那也谈不上喜欢。   “好了,我挂了。”   “别别别,我不知道,我不能帮你问问吗?”说着,她就听到电话那边李漾漾满不在乎问话的声音,“张厉,你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   那边沉默了几秒,声音透出委屈:“姐姐还不知道吗?”   “我怎么知道,算了,你也没谈过几个。”李漾漾喊向电话这边,“我这边都是给钱就谈,你问我这不是缘木求鱼吗?”   她说完,心里还乐了声,天天跟张厉这个中文系的混一起,她语文都变好了。   张青寒挑眉:“你还没换人?”   两人在一起都快三个月了,这可打破李漾漾记录了。   “没呢,前两天要分,看小弟弟可怜就算了,啧,中文系的穷学生,还得姐姐我来疼,是不是呐张厉。”说着,那边就传来啄吻的声音。   张厉:“姐姐,我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   “哦?”李漾漾兴致缺缺。   “总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在那个人面前,又觉得自己低劣、难堪。”就像他再怎么掩藏,也瞒不住他面对李漾漾时的穷酸,卑微。   李漾漾愣了愣,看着他认真的目光,笑浅了几分,拍了拍他的脸,“咱俩可早说好了,不要爱上姐姐哦,姐姐最后还是得找有钱人联姻呢,豪门才是我的归属。”   张厉:“姐姐说过很多次了,我怎么会不知道?”   李漾漾僵了下,忽然觉得无趣,对电话这边道:“你也听到了,仅供参考啊,挂了。”   张青寒握着手机,眼眸深深,不知在想什么。   到了医院,长长的走廊尽头铺满了银色月光,张青寒走到病房没人,退出后才发现窗边月下,赵貉坐在轮椅上望着遥远天边走神。   她的脚步慢下来,放低声音朝他走过去。   刚要拍他一下,赵貉回头,好笑地看她偷摸动作,“镜子里都看得到。”   张青寒:“……”   “啧。”她露出无趣的表情,“看见不早说。”   赵貉意外,似笑非笑地看她。   “你这什么眼神?”她摸了摸鼻子,也走到窗边,瞟了眼窗外朦胧漂亮的圆月,接着斜倚窗户抱臂看回他,居高临下,“窗边有风,你该回去了。”   赵貉有趣地笑:“小阿里。”   “嗯……”张青寒强势动作收敛了几分,偏头看向另一边白墙,语带别扭:“别老这么喊我。”   “为什么?”   “因为你是哥哥。”   “然后呢?”   “神圣不可侵犯你懂不懂,说是哥哥,小时候我拿你当半个爸爸好吧。”   他填补了曾经她家庭中的男性角色的缺失。   赵貉一哽,“……什么?”   这份终于相认的父女情深大概来的太晚了。   “你满脸慈爱的这么喊我,跟你谈不起恋爱懂不?”更何况,这时候她总下意识想隐藏,曾经的小阿里现在如此狼狈不堪的事实。   “这就是你这两天别扭古怪的原因?”   “谁别扭了,你也很奇怪好吧。”张青寒嘴抽了抽,忍不住控诉:“是谁张嘴闭嘴小阿里小阿里的喊着,我说个什么话都一副温柔多情的眼神望着,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好吧。”   赵貉太阳穴熟悉地突突跳,“我……有吗?”   他努力为小阿里挂上的温柔宠溺的笑容,这无理取闹不解风情的女人是一点没感受到!   “你说呢?很肉麻!”   赵貉脸色变青了,“张青寒,你嗲声嗲气喊哥哥,说话都快掐着嗓子了,我也没说嫌弃。”   “好啊,你还嫌我对你温柔了?”   “难道不是你先质疑我的亲近?”   “那你早知道我是小阿里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要知道我是幼时的哥哥你会告诉我?”   两人瞪眼,窗外的月光皎洁如洗。   张青寒:“废话,不说。”   赵貉摊手,“你也清楚。”   两人一噎,对视着彼此,忽然都哭笑不得地摇头。   “赵貉,你山猪吃不了细糠。”她好脾气的客客气气他还不乐意了。   “嗯,有的人羞着脸喊声哥哥,我惊得一夜没睡好。”   “赵貉!”   “嗯,张青寒。”   “对,以后别喊我寒寒。”张青寒抖擞胳膊上立起的寒毛,“学什么吴翔林。”   “那你记住了吗?”赵貉反问。   “什么?”   赵貉笑,把人拉近,圈上她细软的腰肢,抬头看她。   “没想到一个开玩笑的问题,真能把你问住。”   她征了征,猜出他想说什么。   “张青寒,我谁也不是,只是赵貉。”   好与坏,都是他。   她低头看他,两人漆黑视线交织,“我是张青寒。”   “嗯。”他浅笑。   “可爱、乖巧、讨人喜欢的小阿里是我。”   “嗯。”   “现实、刻薄、贪财寡情的,依旧是我。”   “我只是张青寒。”   别让她在从前与现在中挣扎。   两人望着对方,又都忍俊不禁起来。   张青寒推开他,“很好,现在,轮到我算账了。”   “嗯?”赵貉无奈,“又轮到你?不都算完了。”   他是不是也能想想自己有什么账可以算。   张青寒眯眼,“赵貉你装什么装,老实交代,你怎么知道我是小阿里的。”   赵貉一愣。   她步步紧逼,“你调查我?”   赵貉:“其实,我的腿有点疼,该进房间了。”   “好啊,进房间慢慢聊。”   赵貉噎住,“寒寒,其实我还是喜欢你温柔点。”   “呵,赵貉,晚了。”   张青寒推着他回房,“今晚,不说清楚,你别想睡了。”   房门缓缓关上,亲吻声忽然传来。   “唔……”   透过门上狭窄窗户,张青寒被拉下身子,赵貉挺着脊背抬头捏着她下巴吻了上去。   暧昧缱绻的声音隔着门缝低低传来。   “我不能动,今晚……你在上面?”   滚烫黏腻的长吻过后,张青寒气喘的声音落下,勾着坏笑,得意狡黠。   “好啊。”   长夜漫漫,干净的白色床单如朦胧月色下的海浪起起伏伏,光影缭绕间,热浪滚滚。   明日有雨,今夜早已潮意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