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在医院里住得还习惯吗？”凌风问。

　　“如果我这么说，你肯定不会相信……”凌姚微低着头浅笑道，“此时闻着医院里消毒水的问道，我反而能够平静下来。”

　　“是吗？我猜猜看……莫非是因为这能让你短暂逃开之前的生活？”

　　凌姚闭着眼睛笑道：“你很敏锐。”

　　凌风垂着眼，一步一步地慢慢走着。他低头看着凌姚头顶的发旋，看着她纤细的发丝随风飘荡。

　　从他的这个角度，能够看到她纤细的肩膀和颈项，她看起来单薄得一如多年前他们刚分别的时候。

　　“你之前的生活令你很压抑？”

　　凌姚微微一顿。

　　凌风继续说：“抱歉，我看过你的病例。四年前你入院和手术的资料我也看到过。说实话，我对你非常好奇。”

　　闻言，凌姚慢慢地放松下来。

　　她用带着一些自嘲的语气说：“是啊，看到那样的病例，换了是谁都会好奇吧。毕竟天底下也没有几个人下得去手，将自己的双眼刺瞎。”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当时你才不过十五岁吧？”

　　对着这个未曾谋面的鹿医生，凌姚显然不由自主地卸下了心防。

　　或许是因为他身上给她的那种熟悉亲切的感觉，或许是因为他那种熟悉的语调，或许是因为那令人亲切的汉语口音。

　　她用中文慢慢地说着：“因为那时候的自己只知道如果自己看不见了，或许就有机会逃开那个自己厌恶的未来。”

　　“……可是你失败了？”

　　“嗯。”

　　“这就很奇怪了。”

　　“什么意思？”

　　“你给我的感觉完全不像是这么容易认命的人。即便只是失败一次，你应该也有本事令自己去尝试第二次第三次。可是你之前似乎依旧生活在那样的世界里。”

　　“那可能是因为……我有了别的信念支撑着我继续过着这样的生活吧。”

　　“方便告诉我，是什么样的信念吗？”

　　一步一步，凌风将话题一点点地推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点上。

　　凌姚似乎浑然未觉自己正在一步步地说着自己心中的秘密。她是个很有警觉心的女孩子，但是似乎从一开始，警觉心就不曾出现在她与鹿医生之间。

　　“有一个人拿走了我母亲的遗物。为了拿回那件东西，我不得不留在这里。”

　　简单的一句话，顿时证实了凌风心中所想。

　　他想了想，停下脚步说：“你是说，如果能够拿到你母亲的遗物，你就能毫无牵挂地离开了吗？过上自己想要的自由幸福的生活？”

　　“……是的。”凌姚微微一笑。

　　凌风再次缓缓推着轮椅前进，一边说：“是吗？那真是太遗憾了。我只能祝福你早日达成心愿。”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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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着凌姚走了一圈，凌风将她送回了病房之后，他回到了威廉的临时办公室内。

　　威廉最近一直在这里，顶着一张若有所思的脸，站在凌姚的检查结果前面。

　　看到凌风回来，他才难得转过头来说了一句：“现在你妹妹的情况还算很稳定。”

　　“我知道。”凌风走过去，与威廉并肩站着，说，“但是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做。她三年前移植的眼球正在坏死。”

　　“我已经将她放在了等待移植的名单上了，只要有合适的捐献者，我们就会立刻动手术。”

　　“可是你的表情看起来，完全没有你说得这么简单。”凌风看向威廉紧皱的眉头。

　　如果只是在等待匹配的话，威廉完全没必要这么紧张才对。

　　“或许你自己也看出来了，你妹妹的眼部神经也在逐渐坏死。这很有可能是因为上一次的手术而留下的后遗症。”

　　“这我知道。坏死的程度如何？”

　　“……这就是我要说的。坏死的程度很可能影响到下一次手术的成功率。你也知道，一旦坏死的数量超过一定值，她就算接受了眼球移植，恐怕也看不到了。”

　　“那么你打算如何？”

　　“……移植眼部神经。”犹豫再三之后，威廉说道，“可是这种手术连我都没有什么把握。甚至可以说，现在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神经外科医生敢说自己有把握。眼部的神经太多了，眼下的技术没有办法令我拥有五成以上的把握说凌姚一定能够重见光明。”

　　“但是那里还有五成机会。有机会就表示有希望。我会帮助你一起进行研究的。”凌风机智接口。

　　闻言，威廉诧异地挑眉看向他：“你比我想象得要更加乐观和耐心。”

　　“……事关我妹妹，我不得不乐观。所有关于她的事情，我总是能够一直保持希望和耐心，否则我也等不到今天。”

　　结束了与威廉的谈话之后，凌风走出办公室，快速地给爱德华·罗德邦发了一条短信。

　　“之前很抱歉，如果你有时间的话，今天晚上我会上门拜访。商谈一下关于我妹妹的事情。”

　　短信发出去不久，一条短信就回复了过来。

　　“如你所愿。”

　　第499章移植眼球

　　随后几个小时内，凌风一直待在威廉身边。

　　他们看着凌姚的检查报告，一直在讨论着。中途外科主任也来加入到讨论中间，然后默默地发现威廉与凌风之间讨论的深度已经连他都有些跟不上了。

　　凌风说：“你这样的计划不是不可行，可是也得建立在拥有匹配眼球的情况下。而且普通程度的匹配完全不够，我们必须要的是完美匹配的眼球才行！”

　　“可是这样难度太大了，或许她就算等上三年也不一定会遇到。最重要的是，在这三年间，或许她的情况就会恶化到无法做手术的状态。”虽然凌姚现在的情况稳定，可是谁也不知道未来将会变成什么样。

　　凌风咬着牙看着鉴定报告。

　　他何尝不知道拥有完全匹配的眼球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或许……”此时，凌风脑中突然灵光一现，瞪着眼看向威廉，“或许我——”

　　“不可能！”不等凌风开口，威廉已经皱着眉头，抬手紧紧握住凌风指着自己的手指，“别告诉我你想将自己的眼球给她！”

　　想要做到完美匹配，那么在有血缘关系的人身上寻找是最有可能找到的。

　　他们是双胞胎，他们能够完美匹配的几率应该比普通有血缘者还要大上很多才对。

　　“可是……如果我将自己的眼球和部分眼部神经移植给她，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啊！”

　　“那么你呢？”威廉看着凌风。

　　“我没有关系！我的情况没有她这么严重，或许到时候我并不需要完美匹配的眼球，只要普通匹配就可以了！”

　　“那也只是或许而已！凌风，你的这个要求我不会同意的！”威廉皱着眉头说。

　　“我也不会同意的。”

　　凌风和威廉倏地转过头去，看到站在办公室门口的叶行。

　　“叶伯父，你怎么来了——”

　　叶行站在门口，抱着胸靠在门框上，平时一直是似笑非笑表情的脸上，此时摆着一张非常严肃的脸：“或许你认为我并没有资格管教你。但是你应该知道，我一直把你当做自己的半个儿子，你更应该知道，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会伤心难过的人不是只有你妹妹一个人而已。”当然，她会不会伤心难过还得另说。

　　听他这么说，凌风低下头去。

　　是啊。

　　如果他出了什么事，艾薇怎么办？

　　凌风的脑海中此时不禁浮现出艾薇的脸。那张永远对着他面带微笑，说着永远会支持他的艾薇。如果他出了什么事，对于艾薇来说，那该会是多么大的打击？

　　所以叶行绝对不会让他乱来。

　　“……我知道了。”凌风吐出一口气。

　　现在想想，之前的想法的确有些不经过大脑。

　　威廉明白凌风心头的焦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会有办法的，相信我。”

　　“嗯。”

　　门口的叶行看着他说：“时间差不多了，我送你去罗德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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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凌风跟着叶行走后不久，办公室的门又被敲响了。

　　威廉还以为是凌风落下了什么，折返回来，于是他一边说一边去开门：“怎么？有什么东西落在这里了吗——”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到出现在门外的人。

　　不是凌风，而是爱瑞。爱瑞·罗德邦。

　　威廉当然认识爱瑞，事实上多年之前凌姚第一次入院的时候，她也经常在这里陪伴着。

　　“罗德邦小姐？什么事？”

　　“我……方不方便进去坐坐？我有些事想跟你谈一下。”爱瑞站在门外，脸色有些苍白。

　　可是眼神看起来却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

　　“当然没问题。你有什么想谈的？”威廉挑挑眉，侧身将爱瑞让进办公室里来。

　　领着她在沙发上坐下之后，威廉给她倒了一杯红茶。

　　“我……”爱瑞绞着手指，犹豫再三之后，说，“医生，我想要做一下检查。”

　　“什么检查？”

　　“测试我的眼球是否适合我妹妹的检查。”

　　威廉诧异地看着她：“你想将自己的眼球捐献给姚小姐？”

　　“是的。”爱瑞坚定地点点头，十分坚决地说。

　　她想了好几天了，经过之前跟凌风的谈话，再加上这些年来她看到姚在罗德邦家的表现，她终于有些醒悟过来。姚在罗德邦家真的过得不开心，甚至可以说是痛苦的。可是有她的才能在，父亲根本不可能放她离开。

　　她不知道这些年来父亲对她做了什么，使得姚不得不留在罗德邦家，一直为ghost效力。可是她知道，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罗德邦家从头到尾都欠了他们兄妹。

　　欠她四年平静幸福的生活，欠他一个妹妹。

　　此时她只希望，自己的这一双眼睛，或许能够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