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总，深越光确实需要面板技术。”
胡煜华看向坐在高背皮椅上的陆飞，“可这么换，我们是不是太吃亏了？”
陆飞笑道：“吃亏？你觉得OLED、AMOLED专利换3D NAND闪存不值得？”
“当然！”
胡煜华不假思索地点头，“NAND闪存本来是东芝创造的，之所以后来被三星反超，不就是三星率先研发出1GB内存，才牢牢占据全球第一的市场份额吗？
现在我们更是从2D直接突破到3D，再加上NOR闪存已经取得的优势，完全有机会把三星拉下马！”
“你说得不是没有道理。”
陆飞嘴角上扬，“但如果我告诉你，东芝和我们合作的BISC技术有缺陷呢？”
“不会吧陆总？缺陷在哪？”
胡煜华瞪大眼睛。
“我们实验得出的几项关键数据，跟东芝的完全不一样，差得还不是一点点。”
“您是说东芝又在数据上造假了？”
“这个‘又’字用的很对！”
陆飞不爽地撇撇嘴，日企仔技术资料和研究数据上造假早就是惯犯，蜜月期的时候就被坑惨啦，设备、零部件乃至原料全都有鬼。
三峡工程就差点招标霓虹造假的钢铁。
狗屁的工匠精神！
东芝根本没法做出有效的BiCS，本来整个工艺是交替沉积氧化物（SiO）层和多晶硅（pSi）层实现的，然后在这个层堆叠中形成一个通道孔，填充氧化物—氮化物—氧化物（ONO）和pSix。
接着沉积光刻胶，在连续的蚀刻流程后，光刻胶修整再蚀刻出个阶梯，形成互连。
最后一步，蚀刻出一个槽再填充氧化物。
然而问题不是出在第三步的光刻胶蚀刻，就是出在流片封测上，哪怕侥幸成功，粗粗一算，良品率低得简直令人发指——
才6.3％！
“陆总，东芝难道就没有一个说法吗！”
胡煜华愤愤不平道：“这个项目我们已经砸了2.2亿美刀啊！”
“能有什么说法？”
陆飞拳头攥紧，积压着火：“东芝负责这个项目的技术总工割腕住院，会计卧轨死了，西田这个王八蛋把腰一弯，说句‘红豆泥斯密马赛’就想死不认账，吗的，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这群小霓虹我怀疑是组团忽悠我们，背地里一直在贪污研发经费。”
“这也太无耻了吧？”
胡煜华万万没想到东芝能这么臭不要脸，一时无语道：“那我们不是白折腾了吗？”
“哈哈哈，不白折腾。”
陆飞转怒为喜，“东芝敢这么干，不就欺我逻辑无能人嘛？
可巧了，我们还真有人！
朱一明觉得先栅极行不通，能不能试一试后栅极，交替氧化物层和氮化物层，结果他们真捣鼓出一个有别于‘BiCS’的新工艺，叫‘TCAT’，Terabit Cell Array Transistor。”
（ps：三星就是这个工艺）
“陆总，流片封测的结果怎么样？”
“相当可观，良品率提高了1倍之多。”
“天呐！！”
胡煜华倒吸一口凉气，这项工艺如果发展顺利，完全够格入选guo家科技进步奖。
而且，至少是二等奖！
“嘘，保密阶段，没看庆功宴都没有吗。”陆飞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东芝不会知道我们背着他们偷偷成立了一个新的项目组，而且是独占，现在你觉得这钱花的冤枉？这笔技术交叉许可亏吗？”
“陆总，您这是一石三鸟！”
胡煜华兴奋中带着一丝敬佩，虽然钱被贪了，项目黄了，但东芝帮复芯培养了一批闪存芯片的高精尖人才。
正是这批人，才有了TCAT工艺。
而且BiCS工艺也不是毫无价值，如果三星同意授权，不但能换来OLED、AMOLED面板的技术交叉许可，还能误导三星闪存的研发方向，要知道从吃透资料，到搭建试验，再到修正改进，没有个三五年，根本不可能。
这不正是复芯发展的良机吗！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陆飞出口就是《孙子兵法》。
胡煜华称奇之余担忧道：“可这样做会不会对李富真小姐不利啊？如果三星答应技术交换，BiCS的工艺缺陷将来肯定会被查出，作为引进技术的负责人，她会不会……”
“查！一定要查！还必须狠狠查出来！”
陆飞表情严肃，“不查，我们怎么证明逻辑也是受害者？不证明，我们怎么暴露东芝数据造假？不暴露，我们又怎么和三星联手报复呢？三星肯定能理解，他们又不是没被东芝坑过，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中韩友谊靠霓虹。”
“那李小姐？”胡煜华问。
陆飞抬起左腿，放在右腿上，“等事发的时候，她早就不在晶圆代工部，应该在消费电子部，就算翻旧账，这个命令也是李健熙亲自下达，不排除李在镕也参与了，她只不过奉命行事而已，要怪，也怪不到她头上。”
怪不得不去送机，原来心里有鬼……
胡煜华觉得好有道理，一时竟无法反驳。
“这个也算废物利用。”
陆飞眯了眯眼，“就等三星出第一拳，呵呵，特么的小霓虹，敢贪我的钱是吧！”
杀气腾腾的眼神，让胡煜华毛骨悚然。
就在此时，背后突然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她被吓得像猫一样炸毛，全身直哆嗦。
“陆总，京东方的王总听说您在这里，突然登门来访，说有十万火急的大事需要马上见您。”
“请他进来吧。”
陆飞站了一会儿，敞开的门口终于出现一个人影，定睛一瞧，立刻倒吸一口凉气。
就见王东升原本半白半黑的头发，几乎全部染白，正值壮年，却苍老得像个暮气沉沉的老头，佝偻着背，有气无力说：
“陆总。”
“嘶～”
陆飞上下打量，几天不见，抑郁了？
“陆总！”
王东升突然激动地跑到跟前，“您一定要救救京东方！要不然，京东方就要完了！”
“别急，慢慢说。”
陆飞虽然搞不清楚状况，但冷静地安抚，把他请到沙发上坐下，一边倒茶，一边说：
“京东方到底怎么了？怎么就要完啦？”
“没钱了，资金链彻底断了。”
王东升坐得很低，似乎要陷进沙发似的。
胡煜华皱着眉：“这怎么可能？我们可是下了100万片电容式触摸屏的订单，京东方怎么会没钱呢？”
“唉～”
王东升低下头，避开他们审视的目光：“陆总，胡总，你们不知道，虽然付了5500万的预付款，但授权费、生产线的采购、安置、投产，这儿哪儿都需要钱，5500万，实在杯水车薪。”
“京东方就再也拿不出一笔钱？”陆飞问。
王东升苦笑着摇摇头，“没有，一笔也没有，不瞒您说，液晶显示屏的亏空太大了！
不少高层，包括我都动过歪心思，把触摸屏的5500万挪作他用，但一想到陆总这么器重京东方，把电容式触摸屏这么重要的订单交给我，立马打消了念头，可现在，我们实在是穷得揭不开锅，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喝茶，喝茶。”
陆飞波澜不惊，甚至有点想笑。
前世作为一棵水灵灵的上等韭菜，做梦都想不到会被京东方套牢，被折磨得欲仙欲死。
名头很响亮，不声不响做到多个世界第一，液晶面板出货量全球第一、平板电脑屏份额全球第一、智能手机液晶屏份额全球第一、毛利率全球业内第一……
然而另一方面，京东方拿着巨额的融资，结果年年的财报不那么好看，在A股死气沉沉，完全对不起一摞金灿灿的荣誉。
什么面板之王，圈钱之王！
什么国之重器，价值熔炉！
本以为是抄底的谷底，没想到还能打洞！
此时此刻，恰似彼时彼刻。
去年亏了15.87亿，今年预计要亏17.5个亿，巨亏33个亿，A股股价暴跌至极低点，已经搭上“ST”的标识，距离退市仅一步之遥。
“工人要工资，设备商要贷款……”
王东升语气里透着一丝绝望，“现在是一分钱也拿不出来，我们已经半只脚踩在破产的边缘，如果再找不到钱，京东方就完啦！”
“怎么会亏这么多？”
陆飞浅浅地喝了口茶。
“陆总，面板行业都是有周期性的。”
王东升长长地叹了口气，“03年我们动工全国第一条第5代TFT－LCD生产线的时候，正好是春天，一片17英寸屏还是300美刀，可到了05年正式投产，却遇到寒冬，全球液晶面板都进入下行通道，价格拦腰斩断，竟然跌到150美刀，生产就是在赔钱，可又不能停止生产，就只能死扛下去。”
“我明白，逆周期投资嘛。”
陆飞会意，在液晶面板领域一直存在着这种规律，也就是每经过一段时期，液晶面板的价格都要经历一次市场波动——
繁荣、萧条、衰退、复苏。
无论在萧条期还是衰退期，液晶屏都会严重供大于求，价格自然就会狂跌，实力弱的厂商承受不住亏损被淘汰出局，而实力强的就会趁机扩张，要么投资并购，要么投资建厂，疯狂扩大市场份额，在复苏之前垄断市场，狠狠回一波血。
三星就是靠这法，在dram、NAND闪存、面板等等领域上位，赢家通吃！
“唉，现在三星、NEC、LG一直在不计代价地降价，想把京东方压垮，可我们无论如何必须顶住，因为我们是国内唯一自主的第5代液晶显示屏，而且第6代也已经在研发。”
王东升攥拳，满眼尽是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