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太神色沉静，“不，避开魏先生的追击。”

姜静流抬头，略有疑惑。

“这一次收割，魏先生会获得进入监察会的资格，成为操纵棋局的玩家。他是治世的能人，但却从根本上不支持女种的存在。全盘接手玄女的势力后，你将会是他在外域最大的阻碍。”

姜静流轻笑一声，回想起和玄女唯有的几次见面，以及玄女交给自己保存的神秘石头，“而你的核的技术，将成为他抗衡女种的根本？”

“如果我们都能从这一次收割中活下来的话。”

☆、第189章 活剥（一）

“你准备怎么做，关于忘川先生？”姜静流奇异地从姬太的态度中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更干脆地问起来。

姬太侧身看不远处积极交流的双方技术人员，向爬入壁内的南涯招手，南涯跃近，姬太在他耳侧低语几句，南涯扫一眼姜静流，起身跳入虚空中，只见一道流光化入绵长的防御壁内。姬太单手向姜静流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壁外升起的平台便等待她的踏入，“我们时间不多，现在便可开始进行布置。”

鸠雀随时关注姜静流的动向，快步走过来，身体姿势中的护卫十分明显。

姜静流侧头，双眸对上姬太的银眼，随意跨出一步，“鸠雀先生，剩下的事情全交给你了，我去去就回。若有异变，请中军接应。”

“中军？”鸠雀挑眉，脸上满是对流川的不信任，“还不如鸠......”

姬太双眉微微挑起，认真看向姜静流，神情中多了几分疑惑。

姜静流不管两人的反应，抬脚踏入平台，姬太紧随其后，平台便脱出壁外升起结界冲入虚空中。

宇宙中的光被各色行星折射后照耀在舰队的金属表面上又漫射开去，平台偶然飞过那些庞大的阴影或者光亮中，便犹如行走在白天和黑夜之间。姜静流沉默地看姬太将最隐秘之处一一向她坦白，争取她全部的信任和支持，听到有趣之处却完全没有任何类似喜悦的情绪。大概由于连日来的疲累，满目的星光更是让她不知神游何方，只模糊中确认，姬太需要她的帮助。

姜静流有种诡异的犹豫，姬太毫无负担地和她商议伏击忘川，她并不认为双方的合作已经深入到违背自我的价值认知这个高度。但姬太不需要姜静流情感性的分析，他的时间只够他从姜静流的态度中得到默认。

两人沉默地从防御阵的最近端到最远端，确认了关键流程后便开始进行技术交底。

姬太毫无防备地将关于核和壳的全部技术打包，最后交给姜静流一只巴掌大小的存储器。姜静流略想了一想，将涉及阵图的全部体系交给了姬太，包括防御阵的操控。

姬太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但却并未露出姜静流预料的欣慰表情，这让姜静流更不懂这个男人，最后忍不住道，“姬太，你的理想是什么？”

人，太容易得到便不会珍惜。

相对于平庸的大部分，智商的优越和超强的行动力让姬太明显地区分开来，似乎是只要他想要的，稍稍努力便可获得，这个宇宙中大部分的东西不值得他全力以赴。姬太抛弃了姓氏家族，舍弃了个人欲|望，如果只是为了让这个过于轻松的人生多谢刺激这种私人的理由，便不会有那么多的男性追随。

姬太略微怔了一下，道，“挣扎到现在，我几乎都要把它忘记了。”托起手中的阵图，姬太温和道，“最开始我只是单纯地想要自由，不被任何制度束缚；基于策略上的需求让自己看起来足够正义，所以抓住女种来反抗监察会，到后来......玩得太疯，动了真格，监察会的爪牙出来了，疲于应付，把越来越多的人抓进来。我已经丢失了自己的理想，忘记了初衷，只要生存而已。”

“只是生存，你不必站在此处。”

“绝大多数人的生存，就是正义。”

绝大多数的正义便意味着牺牲小部分，从壁垒外的裂缝处呼啸而至的忘川爪中握住庞大的核，核夹带无匹的威势形成强大的能量反应出现在伏击点的侦查范围内时，姜静流已经消耗了七个日日夜夜致力于修筑一个完美的阵。

姜静流双眼赤红环视已经被扩张数倍改建为整个伏击阵中控室的平台，身体肌肉的疲惫几乎让她不能直立，但不远处调试设备的姬太依旧站得如同一把标杆。姜静流从空间中摸出两瓶灵液，扬手丢出一瓶，姬太接了仰头喝干。

姜静流揉揉酸痛的肩膀，目视屏幕上飞速接近的光点，打开手腕上的联络器，布置下几个调整舰队排布的命令。

“张开护臂，放忘川先生进来。”姬太沉声下达指令。

阵图各部位得令，快速而安静地调整位置，环形轨道从中断开如双臂一般朝虚空张开，犬牙交错。

“中控室接入环形轨道，双方控阵人员进入。”

庞大的机械手臂牢牢将中控室固定在轨道上，早已准备好的零式和春元分别带了一批人员进入。

姬太转身，“尊者，你可以先行休息。”

“我只略休息两个小时便足够了。”姜静流揉揉抽痛的眉心，统合阵图消耗的精神力巨大，她已经感觉到全身血气翻涌，血管几欲爆裂。

姬太打开一张靠椅让姜静流坐下，姜静流早忍耐不住，扑上去闭上眼便觉整个世界暗沉下来。

姜静流睡得极不安稳，梦境不知由何而起，又不知由何而终，鸠雀的脸反复出现又碎为尘埃，青鸾凄厉的鸣叫声冲破黑暗的虚空化为颤栗，将姜静流从梦中惊醒。

大汗淋漓，张开眼比入睡前还要疲累。

中控室只有设备运转的声音和人员小声交流，中控室似乎随着某种节奏震颤。

姜静流翻身爬起，“时间过了多久？”

“四个小时了，尊者还可以再休息一会儿。”春元从屏幕前转身，“忘川先生冲得太快，能量震荡波及此处的空间稳定，但请你放心，暂时没有危险。”

“睡不着了！”姜静流走上中控台，“给我说说现在的情况。”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姬太先生的命令了。”

姜静流看一眼春元，“暗鸦先生呢？”

春元在屏幕模型上远远点了一下，“坠尾。”

“我们的中军呢？”

“这儿！”春元看一眼姜静流，似极不明白姜静流为何将中军安置在后方。

姜静流点点头，舒出一口气，视线在屏幕上滑过，停在环形防御的缺口位置，一个银色的身影立在虚空之上，背负长剑。

正对缺口的上方，虚空中最暗沉的色彩围绕一个奇点缓慢旋转，奇点处空间破裂，无数物质被甩出其间抛向宇宙更深处。天际慢慢拉开极大的缺口，蛛网一般的裂缝交错，崩裂开去。

“出来了，是壳！”春元兴奋道。

“双侧壳体固定接收装置待命，准备牵引。”零式的声音响起。

开始是一点点弧形，慢慢出来半个球体，犹如新生儿滑落母体一般，整个球体挣出亚空间。一瞬间，三个支撑手臂从防御体中射出，狠狠扎入壳边缘的接口处。

缺口处的姬太扬手抽出长剑斩击，银色闪电破开空间，黑沉沉的裂缝从防御体直击，壳失去亚空间的束缚，立即靠向防御体。

“开始回收！”零式飞快下达各种命令，中控室内顿时忙碌起来，能源中心不断上报消耗量，庞大的机械手臂运转，硬生生将壳拉入防御体最内层的护臂环绕。

春元快速记录零式下达命令的顺序，偶尔指挥自己的人帮忙调用阵图，只这几分钟的刺激便差点负荷不了。

失去壳，亚空间的缺口处传来凌冽的气，沉沉的兽吼震荡空间。

姜静流不由自主紧张起来，双手交握，青筋毕露。

缺口猛然犹如玻璃般碎裂，野兽双爪爬在黑白交错之处，双爪向外一撕，虚光过处，庞大的青色兽体占据整个空间，能量冲击之下，防御体外壳发出强烈的光芒。

狂风之中，银色的身影傲然挺立，剑尖直指兽体盘踞之中那具白棺。

兽首挺立，金色兽瞳低垂，似恼怒，张口吼叫，外围来不及收缩进入防御体的飞船四处翻飞，失去控制。

光滑的兽体缠上环形防御体，兽首伏在缺口处，锐利的爪抓起白棺落在姬太身前，兽瞳虎视眈眈。

姬太收起剑，双手抚上白棺。

兽体猛然一震，又是一声鸣叫。

姬太仰头，似乎说了什么。

姜静流皱眉，侧头对春元道，“升起全部防御系统，能源中心全开。”

零式插嘴道，“姬太先生说了，不必管他，必须预留一半的能源以备不时之需。”

“他低估了忘川先生发现被欺骗那一瞬间的爆发力，防御体没有行星的支撑就是无源之水，长久不了。春元，同时把能源回收装置全部打开，以最快的速度回收。”

春元响亮地应了一声，速度跑开。

姬太双手虚抬，未直接接触那白棺，食指指向庞大的兽体，兽首越发低垂靠近白棺，姬太在兽的耳后做了一个拉的姿势，一个蒙蒙的浅色界具现出来，山川河流，万物初生。

姬太的动作不紧不慢，缓缓向中控室的方向做了一个姿势，零式双目紧紧跟随姬太的身影，得到指令后按下中控台上全部按钮。三个庞大的机械臂托起壳，密密麻麻的机械手从臂上飞出钻入壳中，壳表面张开，虚怀以待。

中控室内只听人呼吸的声音，姜静流更觉得自己能听见身体内血流的声音，手心的汗湿润了衣衫。

姜静流感觉到防御体在震颤，缠绕其上的兽体肌肉收缩，骨骼碎裂。

空间缓缓离开兽体，每运动一分，兽体便颤抖一下，红色的血液燃烧着侵出兽体。

姜静流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发痛，从骨头中蔓延出来的痛，从尾椎深入心脏，连呼吸都是酷刑。

☆、第190章 活剥（二）

空间是人精神世界的具现，是人体对宇宙的理解，是灵魂的现世，是由骨血铸就。空间剥离，等同于剥皮抽筋。整个中控室内，只有姜静流感同身受，牙齿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打架。

“尊者，是流川的信号。”春元拿着通讯器悄声在姜静流耳边低语，“挺着急的。”

姜静流擦一下额头的汗水接了通讯器，小小的屏幕弹出来，流川的脸难得凝重，“阿姜，我不能看着老头子死，就算他要结果，也该是我动手。”

“你的耐性比我预想的多了一点。”姜静流舔一下干裂的嘴唇，“还想得起来问问我。”

“阿姜，老头子活着比死了有用。”流川低吼，眼角处已经有细细的鳞片出现，兽态毕露。

“当然！”姜静流给予肯定，“你下去吧，我自有主张。”

“阿姜，我信你！”

姜静流扣上联络器丢回给春元，起身站到壁处，双眼紧盯着姬太的动作。

空间半隐半现，具现后和忘川的身体之间出现一道深深的血痕，几道深色的金属丝从壳的阴影里潜行扎入血痕中，忘川的身体又是一阵抽搐。

姜静流眼角抽动，余光瞄到中军边缘的小机甲蠢蠢欲动调换阵型，慢慢合围向姬太。

姬太手探入怀中，摸出一个金色圆环状物体，姜静流怔住，那玩意分明就是还在初月星的时候监察会用来分开她和姚启泰空间吞噬的武器。

姜静流双手交握，拇指摩擦。

空间完全脱出忘川的身体，连绵不断的高山环绕一片深谷，还未及看清楚血痕凝固为界。姬太扬手甩出金色的圆环，此物见风长大，环住界，金灿灿一圈被无数金属丝牵引，缓缓移向防御体的缺口处。

忘川身体衰败，张口对姬太说着什么，姬太颔首，一人一兽注视着壳和核的结合，庞大的核归位。忘川兽首低垂，将那具白棺慢慢推向姬太。

姜静流全身肌肉紧绷，眼睁睁看姬太单手托起白棺在虚空中漫步，流光一般射向焚天之处。

忘川低低哀叫一声，似有祈求之意，艰难挪动身体追随而去，每游一下身体，血便飞扬在虚空中化为尘埃，濒死之态，尤为不忍。

壳和核的融合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整个防御掩体内全部人安静地看那凶器改变，壳表面平平无奇的各样符文和凸起在核融入的瞬间得到能量补充，仿佛活物一般疯狂生长，纠缠着奔向虚空。

庞大的兽体恋恋不舍地环绕焚天，不断用尾巴去触碰金色的环帮助融合，当三者合拢，焚天大成，黑沉沉的金属球体脱开机械手臂，缓慢旋转，飘飘悠悠飞向环形防御的缺口处，嵌入其中，再不动弹。

腾蛇哀鸣一声，长尾一甩卷向姬太，姬太用力将白棺抛向焚天，焚天如莲瓣张开，吞下白棺。

腾蛇状若疯狂，急促鸣叫，招来无数虚空裂缝。

姬太召出符龙，符龙卷起他的身体，缠上焚天，眨眼便不见人影。

姜静流双手狠狠拍在壁上，春元惊叹道，“忘川现在这是怎么了？”

“安女还没醒来！”姜静流厉声道，“防御体全开，所有人员就近找安全椅固定。”